她未免也太难追了 作者: 桃籽儿 简介: 再次复读的第一天,周乐琪彻底封闭了自己,她告诉自己不要再对复读生活抱有任何期待,也不要再和不必要的人扯上关系。 可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那个被大家称呼为“侯神”的男生却不动声色地闯进了她的生活,后来在她家昏暗的楼道里把她紧紧扣在怀里。 他的声音和那时搂住她的手一样滚烫,对她说:“你不喜欢我也行……但你能不能试试多喜欢一下你自己?” 多年后,罗马的春夜空旷温柔,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拨开人群走向她,示人以与少年时代截然不同的冷峻和阴郁。 可她终归还是再次触摸到了他的心,并听到他在黑夜中茫然的梦呓: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我们要在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刻别离,然后在大人的世界里再次相遇。 如果直到那个时候依然能说我爱你,也许就是碰到了所谓爱情。 【食用指南】 1、双学霸,男女主同样优秀 2、1V1,SC,相互上头永远相爱 3、有涉及原生家庭内容,女主抑郁症 4、校园+异国,破镜重圆,双向救赎双向奔赴,上篇相对活泼明亮,下篇有现实向内容 5、不是爽文,人物会经历挫折和成长,从少年变成更好的大人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乐琪,侯梓皓 ┃ 配角:严林,米兰,裴启明,罗思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但我偏追 立意:关爱抑郁症,成为他人温暖的光 第1章 “杠上了” A市的八月又热又闷,狗和知了都懒得叫,只有人最勤快,尤其是一中的高三生们,居然还有力气参加一模。 牛逼。 这是2013年,社会上给学生减负的声音喊得还没那么响,教育局查假期开学的力度还没那么大,小孩子们的性格还没那么虎,于是8月初就被抓回学校一轮复习,向量那一块儿还没怎么想起来就一模了,8月底一模的光荣榜就贴在了校园公告栏里。 这个光荣榜么,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不是很光荣:满分750,就他妈考了个四百多,对于他们一中这种省内强校而言是很拉垮的。 是我不配……大家默默地想。 不过问题不大,时间还早嘛,等三轮复习结束又是一条好汉——再说了,他们考四百多怎么了?他们年级第一侯神不也就考了640吗?人家侯神那可是…… 等等。 等一下。 第一不是侯神。 第一是…… “周乐琪”。 看榜的都懵了:周乐琪是谁?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名字旁边的分数……726??? ??????? 什么玩意儿! 满分就750,您考726?那您还复习个锤子! 看榜的都很懵逼,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想起周乐琪是谁了,大喊一声:“哦!周乐琪!那不是09级那个学神吗!” 09级学神? 大家想起来了。 对……是有这么个神人。 09级屠榜学神,逢考必一,百日誓师学生代表,叱咤风云以至于省内应届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更传奇的是……她2012年高考考得稀烂。 有多烂呢? 平时都是拿省状元的大热人选,结果那一年高考全省三万名开外;2013年复读后再考,又考了一万多名。 从此越发出名。 这……这学姐咋又复读了啊…… 大家很唏嘘,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了一阵,随后也被八月酷暑热得受不了了,作鸟兽散。 他们得好好休息一下,毕竟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有什么八卦,明天聊。 全中国的高三估计都一样,一开学就要重新分班,考得好的上重点班,考不好的上普通班,过一个月根据二模的成绩再重新分班,就这么一直循环到高考之前。不过能变动的也就是少部分人,大部队的格局基本还是确定的。 A市一中是省内最顶尖的高中之一,一个年级2000人左右,其中1500都是理科生,竞争那个激烈啊。 理科重点班一共就俩,一班和二班,加起来也就是年级前八十才能进,尤其是一班非常魔鬼,进的都是年级前四十,而这个班的人只要高考不闹妖蛾子,985是没跑了。 这次考进一班的,有本来就很牛逼的常青树选手,也有撞了大运蒙的都对的欧洲人,大家开学第一天在班里坐在一起,有的平静刷题有的兴奋聊天,表现各异。 不过,当传闻中的周乐琪背着书包安安静静地走进教室时,所有人都还是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自己手上正在干的事,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她。 这可真是正儿八经传说里的人。 别管是好传说还是坏传说,反正就是传说。 而作为一个传说来讲,她的出场实在是有点太普通了。 她穿着普普通通的校服,背着普普通通的米白色书包,扎着普普通通的马尾,半低着头谁也不看地走进了教室,挑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的座位坐下,安静得一语不发。 唯一不普通的可能就是她的样子了:她很白,白得发光的那种白,算不上很惊艳的第一眼美女,但是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很清纯的美。 啊……她真好看。 只可惜不走运,也可能是被霉神附了体,一到高考就滑铁卢。 实惨。 她一进来,大家莫名就有点不敢说话了,彼此打着眼色,可又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眼色,总之就是谨小慎微,不敢闹腾。 这种神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潘云祥走进教室。 老潘是经典地中海,原因在于他截至目前已经勤勤恳恳地连续带了四届高三,获评“一中劳模”、“感动一中年度人物”、“一中最持久的男人”等荣誉称号(据传他本人最喜欢第三个title)。 老潘带高三的水平是出了名的,原因至少有三个: 一,他特别会抓早恋。不管你藏得多深都没用,老潘永远能一眼看出谁在和谁搞对象,甚至就算没搞对象、一方有搞对象的意图他也能发现,并且能够通过神秘谈话火速把小火苗扑灭,然后通过持续监视使之在也不能复燃。 二,他敢于直接骂理科生是文盲。老潘一个语文老师,每年都当理科班班主任,并在每周班会上大肆抨击学生只刷理科题的不良现象,开场白往往是“十个理科生九个可以算文盲”,结语则为“你们这样下去早晚要成文盲”,首尾呼应,发人深省,通过激将策略刺激理科生学习语文,效果卓著。 三,他比学生更有持之以恒的决心。老潘曾经放言,他一定要亲手带出一个省状元,否则绝不从高三班主任的位置上退下来,当年周乐琪险些为他实现这个心愿,结果谁想到后来她一连考崩了两次……老潘依然没有放弃,他果然又来带高三了。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就一句话:老潘很牛逼,老潘是个狠人。 牛逼的狠人老潘一进教室就虎着一张脸,恍惚间让人以为他带的不是拔尖的一班而是吊车尾的三十七班,大家纷纷到座位上坐好,开始听班主任训话。 老潘不负众望,在简要的自我介绍之后果然以“十个理科生九个都是文盲”开了头,并由此大大批判了全班的语文成绩有多么的烂,继而又引申到他们的整体成绩有多么的烂,最后例行进入了高三强心针环节。 他慷慨陈词:“进了一班只是你们高三奋斗的第一步,如果有人自己觉得自己挺优秀,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一班不收想偷懒的学生,想保住你们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就都打起精神、提起气来,拼尽全力冲一把,否则就到别的班上去,给愿意拼的同学腾出位置来!” 这些陈词很老套,可是对于年幼无知的新高三学生来说却挺有用,大家都暗暗提起了一口气,心想:老子绝不掉队!青春无怨无悔!清北招生组准备好给老子打电话吧哈哈哈哈哈! 妄想刚进行到一半,老潘拿出了一模的成绩单,冷冰冰地说:“全体起立,收拾书包排座位。” 全班一愣,这才想起老潘的另一个治班之道:按成绩选座位。 这真是丛林法则:考第一的人可以第一个选座位,考第二的就在第一后面选,直到最后一名没的选。全班成绩优劣一目了然,简直是把后进生的自尊心按在地上摩擦。 全班无语,但又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收拾好书包站起来。 老潘很满意,把成绩单拿在手上一抖,咳嗽一声,开始宣读:“第一,726,周乐琪。” “唰”的一下,全班都不自觉地朝这位复读第二次的学神看去。 她也不抬头,依然还是安安静静的,背着她的书包四处看了一圈,随后走到第三排靠窗户的一个位置上,原本坐在那里的一个男生立刻给她让座位,怎么看怎么有点恭恭敬敬的味道。 ……没办法,谁让人家726,还是他们学姐呢。 老潘啥也没说,继续报:“第二,643,侯梓皓。” 说完半天,没人有动作,老潘又报了一遍,还是没人答应。 老潘生气了,抬头皱着眉问:“人呢?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没人敢吭气。 老潘撇了撇嘴,生气地在名单上做了个标记,又继续一个一个报名字。 大家纷纷选到了座位,有的是奔着好视角选座,有的是原来就认识的好朋友到了新班级继续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开开心心。 只是没有人坐到周乐琪身边。 也不是他们要孤立她……就是,不熟嘛,怎么坐过去呢? 不过也还真有一个胆大的小老弟:王传智,这次一模考了第17名,也是一中的尖子生,他也不知道是因为想跟着学神搞学习还是单纯觉得人家漂亮,反正轮到他选座的时候,他就选到了周乐琪身边坐。当时周乐琪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俩人就当了同桌。 这下尘埃落定,除了头一天就被老潘记住的侯梓皓,全班都有位置了,而恰好新学年第一堂课就是语文,老潘直接让大家把考试卷子拿出来,他要评讲试卷。 掏试卷的时候王传智看到了周乐琪的卷面:跟她人一样干净漂亮,一个惊人的“138”批在卷头上——再看他自己,“107”。 果然差得远。 他想凑上去跟周乐琪搭句话,结果正巧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明显是没睡醒的“报告”传进全班的耳朵,大家抬头看向门口,就看见了原本的年级第一、如今的年级第二——侯梓皓。 年轻的男孩子高大帅气,身高起码有一米八五,不知道他家里是不是有异国或者少数民族的血统,眼窝很深、鼻子高挺,五官有种硬朗的立体感。 真的很帅。 ……只是他好像没睡醒,因此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而这种散漫懒惰的作风老潘怎么能容忍呢! “侯梓皓是吧?”老潘开始立威了,“开学第一天就迟到!怎么着?觉得自己成绩好所以目空一切?觉得自己了不起所以可以不遵守校纪校规!” “我告诉你!”老潘越发铿锵有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这次比第一低多少分你知道吗?83分!人家周乐琪都没飘你飘什么?你飘什么你告诉我!” 大家都在看侯神挨训。 这场面可不多见啊! 侯神是谁?打从高二开始就封神了,每一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在高手如云的一中始终没有失手,那可是他们11级之光,要不是这回有复读两次的周乐琪横插一杠,侯梓皓就依然是第一。 老潘牛逼,连封神的人也训——不过侯神脾气吊儿郎当的,估计也不在乎老潘怎么骂吧…… 全班正这么想着,却忽然看见刚才还睡眼惺忪懒洋洋的侯神猛的抬起了头,那表情……难以描述。 好像是有点震惊,又还加点别的情绪……说不好。 这时大家又见侯梓皓快速在全班扫视了一圈,目光在看到窗边的周乐琪时陡然定住,那表情……更加难以描述了。 围观的同学们激动了、兴奋了! 我靠,侯神这么激动!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满自己的年级第一被抢了! 当然是因为不满自己的成绩差点儿被人套了圈儿! 当然是因为要和这从天而降煞风景的复读传说battle! 杠上了杠上了杠上了!!! 第2章 “麻烦让一下” [“我买多了,给你吃吧。”] 周乐琪刚一抬头就撞上了门口那个高个子男生看向她的视线。 直挺挺的,意义不明。 她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注视,因此皱了皱眉后很快就低下了头,重新看向自己的书桌——那儿有一只蚂蚁,正在努力爬向她的自动铅笔。 她听到潘老师还在继续训那个男生,大概又过了五分钟才停下,随后才粗声粗气地高抬贵手,说:“全班的宝贵时间都因为你一个人耽误了——还不快进来找个位置坐下!” 当时全班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第一排正中间,老潘眼皮子底下,同桌是这次考试的倒数第一。 ……只有最倒霉的倒霉蛋儿才会坐在那里。 全班眼睁睁看着一米八五的侯神在第一排正中坐了下来,坐在他后面的人可算遭了殃,黑板整个看不见,只能看见上方悬挂的八字励志标语——“夯实基础,厚积薄发”。 二三排的同学脸色很臭,老潘的脸色更臭,侯神的脸色最最臭。 侯梓皓的心情一直差到语文课下课。 他身后坐的严林也很爆炸,他踢了侯梓皓的凳子一脚,又一连串地拍他后背,说:“笔记给我抄一下。” 严林,一模年级第三,可以说是全球最传统最正宗的学霸人设,一心搞学习,此外的唯一兴趣就是打篮球,高二的时候和侯梓皓在球场上交上了朋友,那时候他们还不同班。 他这一节课被侯梓皓挡得跟瞎了没两样,结果始作俑者却连头也不回,就扔过来一句:“我没记,你找葛澳吧。” 葛澳,年级37,选座的时候荣升天选之子,得到了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从此获得高枕无忧上课摸鱼的幸运buff,高一高二和侯梓皓同班两年,球友之一。 被cue的葛同学正好慢悠悠地拿着水壶要出去打水,听到被cue后凑了过来,坐在侯梓皓的桌子上拿起他的卷子一看:嚯,还真一个字儿没记。 葛澳说了一声“牛逼”,又打量了一眼侯梓皓阴郁的表情,以为他是因为被老潘训了不高兴,于是拍了拍他,说:“没事儿,老潘不就那样儿,说两句也没什么。” 侯梓皓把他手拨开,烦躁地说:“不是因为这个。” 葛澳挑了挑眉,又看了一眼第三排靠窗坐的周乐琪一眼,随后坏笑起来,露出了酒窝,揶揄侯梓皓:“怎么着,不是第一接受不了?这也没啥吧,人家都复读两回了。” 这下儿侯梓皓脸色更难看了。 他回头很快看了周乐琪一眼,正瞧见早晨八九点明媚的阳光映照在她身上,她正抬手把一缕碎头发别到耳后,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得漂亮…… ……我靠,这也太漂亮了。 侯梓皓快烦死了,他扭过头压低声音问葛澳:“她怎么会到咱们班上来的?” 葛澳耸了耸肩,把侯梓皓卷子放下,说:“我哪知道?估计又考崩了吧。” 侯梓皓不说话了,眉头那个皱啊。 而严林脾气已经上来了,他抬起头看着闲聊的俩人拍桌子:“笔记!能不能来个人给我抄一下笔记!” 没人理他,他更气了,又踢了一脚侯梓皓的椅子,说:“你要不跟老潘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个座位,你搁这儿坐着我甭上课了。” 葛澳的酒窝又露出来,说:“我觉得也应该换换,坐第一排也太难顶了,正好老潘不是奉行按成绩选座嘛,你跟他聊聊,保不准能换。” 侯梓皓本来都不想说话了,一听这个忽然问:“按成绩选座位?” 葛澳和严林点头。 他“哦”了一声,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周乐琪坐的方向,问:“我第几?” 葛澳、严林:……? 葛澳一看考第三的严林脸已经黑了,知道他最烦侯梓皓这种吊儿郎当还老是考他前面的人,于是赶紧拉架,说:“第二第二——您都不看成绩的吗?” 葛澳说完自己就悟了——也对,侯神还看个屁,第一还能有什么悬念吗? 他刚悟完,就看到侯梓皓一下儿站起来往门外走,连一旁小心翼翼想跟他搭话的袁嘉惠都没看见。 啧啧。 课间最后两分钟,王传智想跟周乐琪搭上一句话。 小姐姐长得真漂亮,身上真香,成绩真好……害,要不他问个题吧? 王传智掏出了下节课要用的物理卷子,清了清嗓子准备say hi,H的音还没发出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声音:“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王传智一抬头,看见了他们侯神。 他懵了,赶紧放下了物理卷子,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拘谨地说:“这……这是我的位置。” 语气虽怂,道理却正。 “是么,”侯神却只耸了耸肩,“现在是我的了。” 这……这话说得就有点欺负人了吧! 王传智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一,可是却无惧与一米八五的侯神当班对峙,他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书包,并默默向第一排走去。 全班:……啊这。 不是,侯神这啥意思啊?特意去跟老潘争取了?还非要跟周乐琪坐同桌? 这……这是真杠上了啊…… 正好这时候上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坐回了座位上,但眼神儿还钉在侯神身上,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又面无表情地放好了书包,最后面无表情地在物理老师赵英梅走进教室的当口掏出了物理卷子。 嚯,冷酷。 赵老师就没有老潘话那么多,开场白只有高冷的“大家好”三个字,然后就开始回身掏粉笔写板书。 她一上来讲的是前面的选择题,冲量动量什么的,对于上过三次高三的周乐琪来说这些东西已经刻进DNA了,她于是就没再听,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她桌上的那只蚂蚁。 它原本的目标是爬上她的自动铅笔,可是现在周乐琪把笔拿起来了,并在它周围画了个不大不小的圈。那个圈没有任何限制的功能,可那只小蚂蚁却不管怎么爬都爬不出去,一旦靠近笔划的边缘它就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了回来,周而复始。 挺可怜的。 周乐琪看着它鬼打墙,有点想救它,可她翻了翻自己的笔袋发现今天没带橡皮,而且那个时候她的胃有点疼。 不是什么病,就只是饿了……她今天早上没吃东西。 她有点难受地捂了捂胃,这时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里拿着一块橡皮。 是她的新同桌。 他眼睛还在看黑板,右手还在记着笔记,只有左手在给她递橡皮,周乐琪其实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需要橡皮的。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从他手中把橡皮接过,此时尚且没有发现这个原本就很帅的男生已经变得更帅了——他今天早晨进教室的时候头发还有点乱,现在就是打理过的样子,显得干净利落。 她用他的橡皮把那个圆圈擦掉,然后又把橡皮还给他,他可能没发现吧,还在记笔记,周乐琪扫了一眼,发现他的字偏大,以前一定专门学过,所以就算潦草也依然好看。 她没再看了,只是把他的橡皮放回他的桌子上,然后继续看她的蚂蚁。 而蚂蚁已经不见了。 ……它终于逃走了。 到第三节 课下课的时候周乐琪更不舒服了。 一来是这物理课把她给听困了,一模考试的内容毕竟还是偏基础,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价值,难免越听越困;二来她的胃也越来越难受,于是赵老师一走出教室她就趴在了桌子上,胃缩成一团,舒服了不少。 其实学校是有小卖部的,只不过在一楼,他们高三在五楼,她懒得跑那么远。离吃午饭只剩最后一节课,她再坚持一下就好。 她趴在桌子上,周围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他们各自都有朋友,只有她是一个人,她的新同桌一下课也出去了,于是她这儿显得更空旷了一些。不过这没关系,反正去年也是这样,她已经习惯一个人了。 她不需要有人陪她说话。 她只要坐在窗子边,能照到一点阳光就好。 周乐琪脸朝向窗子趴着,看着外面的阳光亮堂堂的,心情便渐渐好了起来,她还出了一点汗,困意越发涌上来了。 这时耳边却突然出现一声响,是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她的桌子上。 她抬头一看。 ……是一块面包。 是小卖部里一贯很畅销的那种肉松面包,油亮亮的,肉松铺得很厚实,咬到里面还会有微甜的夹心,是周乐琪从高一的时候开始就很喜欢吃的一种面包。 她虽然瘦,但其实是个肉食动物来着。 她坐起来看向这面包的主人,也就是她的同桌,他身边还围着好几个人,有男生也有女生,正都笑呵呵地从他拎上来的小卖部塑料袋里掏吃的,一个有酒窝的男生还在调侃,说:“嚯,侯神今天这么勤快,还亲自跑小卖部呢?” 周乐琪看见她同桌斜了那个男生一眼,说:“话多别吃。” 那个男生笑嘻嘻地抢了几包亲嘴烧跑了。 大家都散了,她同桌这时候才像刚发现她的注视一样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说:“我买多了,给你吃吧。” 周乐琪看了一眼那个面包,确实有点想吃,但她想了想还是说:“不用了,谢谢。” 她同桌耸耸肩,有点痞,说:“不想吃就扔了吧。” 然后就低头开始掏他的笔记本了,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 周乐琪抿了抿嘴,想了想说:“……那谢谢了,明天我把钱给你。” 今天她没带零钱。 侯梓皓抬头看她一眼,两人算是头回这么近地正面对视,这时候周乐琪才感觉到他究竟有多高,即便坐着也比她高很多,眉眼一带也是真的很深邃。 “那行,”他笑了一下,“我叫侯梓皓。” 说完他向她伸出了手。 这个自我介绍插得挺自然,就是握手的动作有点突兀,周乐琪不知道是不是在比她小两岁的这帮学弟学妹之间比较流行握手,也不太方便问,于是就跟他握了,说:“你好,我叫周乐琪。” 那个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盛夏的正午阳光明媚璀璨,实在容易令人目眩神迷。 侯梓皓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周乐琪做着简短的自我介绍,心里也有点打晃,想着: 我知道你叫周乐琪。 我当然知道了。 第3章 “再也不回来了” [……这也不像讨厌人家嘛。] 除了那几句关于肉松面包的交涉外,周乐琪就一天都没有再跟侯梓皓说过话了——也不单是和侯梓皓不说话,她是跟任何人都不说话。 而与她正相反,侯梓皓的身边一直都很热闹。 只要到课间,他身边总要围那么几个人,还有外班的男生来找他打球、外班的女生来给他送东西。这些外班的往来多半又会引起本班的讨论,尤其是女生们会忍不住说一些酸话,男生们则会视情况选择调侃还是跟着说酸话。 ……实在是挺吵的。 周乐琪熬了一整天,终于熬到了放学。 一中治校奉行自由散养的原则,不设晚自习,还是走读制,每天下午五点就放学,学生去哪儿、做什么,一概不管,可偏偏越这样优秀的学生们越是自己使劲儿,在学校里虽然嘻嘻哈哈的,可是一出校门就又各自钻进补习班,又或者是自己回家刷题熬夜,卷得要命。 五点放学的铃声一响,全班的学生就开始各自收拾东西,这时候老潘进来了,通知了两个事儿:一个是明天要选班委,让想报名的同学今晚回去准备准备;另一个是指名让侯梓皓留下来值日——今天开学第一天,还没有班委能排出一个值日表,于是只能让迟到的同学包揽了。 周乐琪听到老潘刚走侯梓皓就在旁边说了一声“我靠”,紧接着他的朋友们就纷纷笑嘻嘻地凑过来跟他闹了。 葛澳是第一个凑过来的,一通嘲笑猛如虎,又说:“那你今天还打不打球了?张宙宁约咱们呢,说他们班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还得跟着咱们打。” 侯梓皓面无表情地不说话。 袁嘉惠也过来了。一班四十人,总共九个女生,她就是其中之一,长得浓眉大眼漂漂亮亮,从高二开始就被誉为理实之光,可惜她就差把“我喜欢侯梓皓”写脸上了,从高二开始追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让其他暗恋她的男生都失去了早恋的机会。 这时候她又走到了侯梓皓旁边,说:“猴子我帮你一块儿扫吧,扫完去看你们打球。” 她这话是对侯梓皓说的,但余光却锁在周乐琪身上。 这叫什么?女生的直觉——她总觉得这周乐琪有点危险,猴子跟她当同桌也让她心里头不痛快。 不过好在这复读两回的学姐也挺识趣,全程收拾自己的书包,看起来对猴子没什么企图的样子,这时候还站起来说了一句:“不好意思,麻烦让一让。” 她和侯梓皓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她坐里面,侯梓皓坐外面,侯梓皓不起来她就出不去。 侯梓皓倒是应得挺快,她一说他立马就站起来了,麻溜儿地往旁边一让,周乐琪也没看他,低着头走了。 葛澳在她消失以后吹了个口哨,不由自主说了一声“酷”,结果肚子上立刻挨了一下,他捂着肚子瞪侯梓皓,问:“你干嘛!” 而侯梓皓已经转身去拿扫帚了。 目睹全过程的袁嘉惠做了一番合理解读,点化了葛澳:“你傻不傻?他都跟人杠上了,你还夸她酷?可长点儿心吧你。” 说完,追着侯梓皓去拿簸箕了。 葛澳贼无语,揉着肚子犯嘀咕,心想猴子没那么小气吧?而且瞧他刚才给人家让路那个麻利劲儿……这也不像讨厌人家嘛。 傍晚的放学路总是很热闹的。 有些家长会来接孩子,但更多的是自己结伴回家的学生,大家手上拿着从校门口小摊上买的垃圾食品,一边吃一边聊,假期做了什么、一模考得好坏、分班去了哪里……聊个没完。 周乐琪独自穿过热闹的人群,向距离学校有些远的文化宫站走去。 一中处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因此离学校近的站台往往都有许多人在等车,不仅是学生,还有在附近上班的人。而文化宫那边就空一些了,只不过要走大概两站路,还是挺远的。 但周乐琪是愿意走上这么长一段路的,她不太喜欢周围都是人的感觉,尤其不喜欢有人认出她再对她指指点点,她宁愿走到文化宫那边,那里认识她的人就少了。 她慢慢地走,两站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等她走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去了。她又在站台上等了一会儿,301路才姗姗来迟。 一开始车上的人很多,没有空座,好在后来就渐渐空了,周乐琪家住在离市区很远的开发区,这趟车她是要坐到底的。 车上的人由多变少,直到后来只剩最后几个人,周乐琪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下,那时天终于彻底黑了,街上的霓虹开始闪烁,马路上的光影留在她的眼里,她安安静静地看着,好像可以一直这么看下去。 但车最终还是要到站的。 那时是七点一刻,等她走回锦华小区就是七点半了。 这个小区已有些年头,所以即便从车站到小区门口的路灯都很亮,但进小区以后就暗了不少,原本就不宽敞的路被四处乱停的私家车挤占得更加拥挤,越发显得不规矩、显得逼仄。 周乐琪多少有点怕黑,因此从进了小区的大门开始就一路小跑,直到跑进她家的单元门还不能放心,一直留意着门洞的黑影中是不是有人。 楼里没有电梯,她一口气跑上了自家所在的五楼,老式小区的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她家门前也一样。她站在门口自己待了一会儿,等呼吸平复了才从书包里拿出钥匙,先打开一道有点生锈的铁栅栏门,再打开里面的一层木门,走进了家里。 家里也没开灯,一团漆黑。 周乐琪心中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她一边试探地叫着“妈妈”,一边伸手去开灯,没人回应她,而灯亮起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家中的狼藉。 这是个不大的房子,大概六十平,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彼此不太能区分,她只开了客厅的一个灯,可对于这么小的房子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她看见满地的碎碗,和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呆坐着的妈妈,余清。 她表情呆滞,手被割破了还在流着血,但她就像没有知觉一样,放任伤口暴露着。 地上是她的手机,周乐琪小跑过去的时候隐约看到了短信聊天界面,姓名备注是“周磊”,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句是“对不起”。 “周磊”。 这个号码原来的备注曾经是“老公”。 周乐琪心中跳了一下,但这时候没有心思管手机了,只顾得上先蹲下看她妈妈手上的伤口,估计是被碎碗割破的,好在并不是很深,不用去医院。 周乐琪松了一口气,又站起来去门口的小柜子里拿药箱,折回来给伤口消毒、包创可贴,整个过程她妈妈都没有说话,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还是周乐琪先问了她一声:“……妈妈?” 依然没有反应。 这种情况周乐琪已经经历得很多了,她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于是她把药箱收起来,紧接着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随后才去收拾地上的碎碗。 等都收拾好了,她又进狭小的厨房看了一眼,发现案板上有切了一半的韭菜,她找了一圈围裙,穿上以后开始淘米蒸米饭,切菜炒菜。 她打鸡蛋的时候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余清走过来了,正站在厨房门口看她,看神情像是平静了不少,正很抱歉地看着她,脸色还苍白着,有些尴尬地问她:“琪琪回来了?……今天,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一个把高三读到第三遍的人,还能怎么样呢? 周乐琪笑了笑,看起来倒是挺开朗,回答说:“都挺好的——妈你先看会儿电视吧,我一会儿就弄好了。” 余清看起来更尴尬了,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说:“还是我来吧,你这刚放学,去歇一会儿……” “没事儿,”周乐琪已经转过头去开始打火了,“就快好了。” 鸡蛋下锅,炒菜的声音大起来,余清抿了抿嘴,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厨房。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也很安静。 周乐琪有点拿不准应不应该问妈妈今天发生了什么,毕竟自打去年和那个人离婚,妈妈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不稳定,忽然大哭或大怒都是寻常事,而且容易触景生情。 对,“那个人”。 她已经不会再叫他爸爸了。 她怀疑是今天那个人给妈妈发了什么消息才导致妈妈情绪的波动,她如果多问也许她会更崩溃;但是她如果不问……也许以后还要出大事。 周乐琪想了想,先给余清夹了一些炒鸡蛋,然后才试探着问:“……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个问题的提出伴随着很大的风险:她妈妈可能立刻痛哭起来,也可能会发怒,而这些情况一旦发生周乐琪就难以完成今天的作业……其实现在已经八点半了,高三的作业很多,即便是她也要做好几个小时,再加上课外补充,她今晚不可能早于一点睡觉了。 不过学业问题跟家庭问题比起来好像也无足轻重了,周乐琪最恐惧的是家庭又有什么变故——是那个人不想继续给她们生活费了么?还是什么其他更棘手的情况?如果真的出现很糟糕的事,她该怎么解决呢? 周乐琪不知道,只能屏息凝神地等待,等待她的妈妈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这时余清的眼眶已经红了,眼泪掉进了她面前装米饭的碗里,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筷子,告诉她说:“你爸……要娶高翔了。” 周乐琪一听,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又心中一沉。 高翔,那个人出轨六年的婚外情对象。 这事儿都被发现好多年了,尤其在去年他们离婚之后这个结果就更可以预计了,因此周乐琪并没有什么意外。但妈妈似乎不这么想,她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走出那段婚姻,可却依然为对方要结婚的消息而崩溃。 她心里有点无力。 她不知道该怎么再劝慰她妈妈了,毕竟这几年她安慰她已经太多次,什么方法都用过、什么话都说过,现在周乐琪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空壳子,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能拿出来给了,她只能再次给余清夹了一些菜,然后告诉她:“妈,没事儿的。” “等我这次高考考完,我们就离开这里,”她努力笑着,装作对未来很神往的样子,“去北京生活,再也不回来了。” 她要考到北京。 去最好的学校,读最好的专业,然后早点挣钱。 挣很多很多钱,让她和妈妈再也不必等待那个人每月一次的转账,她还要买一个房子,和妈妈在那里生活。 再也不回到这里。 这样的向往也不新鲜了,余清同样听过很多次,可是周乐琪的高考已经失败了两回,以至于让余清也对这一切感到怀疑和忐忑。 但她同样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太有压力,她也勉强地笑着,拍着周乐琪的手背说:“你别有压力,就按照你以前那么学就行了——你不是最擅长学习了吗?” 以前…… 周乐琪捏着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随即又笑起来,点点头答应了一声,看上去自信又从容。 就好像……她真的还是以前的那个周乐琪一样。 第4章 “以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文艺委员?是文体好吧。”] 当天晚上周乐琪果然是一点多才睡觉的,而由于她和妈妈搬到了开发区,这里离学校又很远,她要保证上学不迟到起码五点半就要起床,因此那天她只睡了四个小时,如果再扣掉中间辗转反侧的失眠,那她最多睡了两个小时。 她赶时间,自然还是没有机会吃早饭,而且出门的时候也忘记了要带零钱还给同学。 301路公交是周乐琪的救星,如果没有这趟直达的车,她的上学路就会多出不少波折,然而她心里还是不太喜欢这条线,原因大概是它会途径她曾经的家。 ……位于市中心的蝴蝶湾小区。 而这里,现在已经是那个人和他婚外情对象的“爱巢”了吧。 周乐琪冷笑了一下,扭过头不再看窗外那片熟悉的建筑了。 她到校的时候离早读时间还差三分钟,老潘已经背着手站在教室门口查迟到了,看到她的时候皱了皱眉。 也是,这已经是老潘第三次带她高三了,心里肯定对她很失望吧。 周乐琪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这位老师,更没办法说服自己在他面前抬起头,只能眼睛看地说了一声“潘老师好”,随后连老师的答复也不太敢听,匆匆走进了教室。 而一进教室她就感觉到全班的视线都聚在了自己身上,大概她对于这些学弟学妹来说还是个挺新鲜的存在,她心里有些难受,可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她的同桌今天没有迟到,已经坐在座位上了。 今天的侯梓皓比昨天更帅。 他剪了头发,看起来更清爽干净,白色的校服运动衫不知道为什么能那么白,第三排窗边清晨的阳光也很捧场,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更加分明好看,像青春剧里必须用慢镜头展示颜值的那种很有氛围感的男主角一样。 ……有点太明朗太耀眼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想跟他说一声“借过”,结果她还没开口他就站起来了,一米八五的个子总是很有压迫感,何况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让周乐琪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才想起来说:“……谢谢。” 她坐进了座位。 老潘用早读课选了班委。 都高三了,其实想当班委的人也不太多,只有少数几个比较积极,袁嘉惠是其中之一。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梳了个精神的高马尾,走上讲台热情洋溢地说了一通“为同学们服务”之类的话,自然很得民心,鉴于她是唯一报名要当班长的,于是顺利拿下了这场等额选举。 选学习委员的是严林。 他就没有多漂亮话,上了讲台以后推了推眼镜框,又冷又酷的,只说了一句:“选我,帮你们干翻猴子。” 这话可太对味儿了。 侯神从高二开始屠榜,回回第一没有失手的时候,这让11级在对他服气的同时也不由生出了一点叛逆之心:什么玩意儿,就不能来一个牛逼的人把侯神打趴下吗? 严林作为挑战者翘楚尤其受到追捧,他这话一撂全班鼓掌喝彩,吹口哨的都有,要不是碍于老潘还在一边儿站着,班上的男生都想把他抱起来往天上抛。 至于侯梓皓么……谢邀,没什么,就很无语。 等一圈儿选完了,最后就剩一个文体委员没人报了。 文体嘛,文艺+体育,这是老潘发现没人报名以后即兴搞的机智二合一,这大礼包整的,被选中的倒霉蛋儿要同时负责出黑板报和参加运动会。 这当然没人报名了,可架不住有人推荐,比如葛澳那个孙子就举起了手,向老潘热情举荐了侯梓皓,理由是:他学习好,体育也好,美术虽然不知道水平,但是估计有什么困难也能克服,简直就是文体委员的不二人选。 老潘两手一拍,连侯梓皓的意见都没问,这事儿直接锤了。 侯梓皓:? 他不甘心,想反抗一下命运,结果老潘扔过来一句:“正好你昨天也迟到了,就在服务同学中反省一下自己吧。” 侯梓皓很想说,他昨天已经在值日中反省过了,而且很深入,真的没必要继续反省,他正打算就这么直说,这时却听见……周乐琪笑了。 他微微一偏头,看见了她带笑的侧脸,那笑容很短暂,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可是却明晃晃地往他眼睛里钻,他还看见了她可爱的小虎牙,这与他记忆中的一些画面重叠起来,让他的大脑直接空白了好几秒。 而就是这几秒坏了大事——他错过了表示反对的最佳时机,老潘已经火速号召全班鼓掌通过了。 他很无语,又忍不住想:……难道这就是色字头上一把刀么? 早读课下课的时候几乎全班都来嘲笑侯梓皓了,几乎得排队拿号。葛澳笑得最欢,侯梓皓气得都不想看他,他却更得意,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一口一个“文艺委员”的叫他。 侯梓皓忍无可忍,要不是因为考虑到周乐琪还在边上看着,他真要打人了,此时就只能压着脾气说:“什么文艺委员?是文体好吧。” 文艺委员……听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当然他也不是说男生就不能当文艺委员,可是这个称呼真的怎么听怎么别扭…… 葛澳还在那儿带头笑,后来还是袁嘉惠走过来稳了稳场面,说了葛澳一嘴:“你别笑了行不行,过段时间运动会你可得记得报名,给人体育委员分担分担工作。” 葛澳对袁嘉惠一向没什么脾气的,听了她的话很快就不笑了,就是酒窝还露着,透着股贱劲儿,说:“知道了班长,群众服从安排还不行吗。” 袁嘉惠满意地哼了一声,又叫侯梓皓去买早餐,说她今天早上起晚了还没吃,问他吃没吃。 一边正在收作业的学委严林高调路过,推了推镜框吐槽:“他懒得恨不得让人抬,找他下楼买早饭?袁嘉惠你没醒呢吧。” 旁边的葛澳又坏笑一声,适时补刀,说:“今时不同往日,人现在是体委了,那不得锻炼锻炼,运动会三千米肯定得是体委的啊。” 杀人诛心。 夺笋。 侯梓皓已经给气得没脾气了,结果没想到葛澳这狗东西还有更令人窒息的操作,说:“何况他昨天都下去了,还差今天这一回么?” 听到这里,侯梓皓不禁闭了闭眼。 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懒得楼上楼下到处跑,他昨天之所以肯下去,那还不是因为…… 他余光看了一眼周乐琪,她正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抽出昨天的作业交给严林,对他们这边的吵闹置若罔闻。 他犹豫了一下,问了她一句:“……你吃早饭了么?”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跟她说话,因此愣了一下,看向他的时候眼神还有点飘忽,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在问她。 侯梓皓于是又问了一遍。 这举止让袁嘉惠和葛澳都愣了,连收作业的严林都忍不住开启了吃瓜模式,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周乐琪说:“啊……不用麻烦了,谢谢。” 这话乍一听挺对的,但是仔细一想又是答非所问:侯梓皓问她吃没吃,她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不用麻烦他帮她买东西。 侯梓皓也没有再追这个问题,就点了个头,然后又转回去对袁嘉惠说:“那我不去了,我也吃过了。” 袁嘉惠一听,气压立马低了好几个度。 她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又紧紧盯了周乐琪一眼,扭头走了,葛澳摸了摸鼻子,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喊了一句:“唉你等会儿,我跟你去!” 然而等到第一节 课下课的时候,周乐琪的桌子上还是多了一个面包,这次口味换了,成椰蓉的了。 她很惊讶,又抬头看向侯梓皓,后者正慢慢悠悠地坐下,也不看她,就说:“上了一节课我又饿了,顺便给你带的。” ……这当然是扯淡了。 虽然第一节 数学课确实有点难顶,但也不至于让他饿。他是看她脸色不太好,怀疑她今天还没吃早饭,所以才专门跑下去给她买的——当然了,为了显得逼真,他也勉为其难买了一包薯片给自己打掩护。 然而这份好意实在让周乐琪很难消受——她虽然很想吃,可是却发现自己又忘带钱了…… 她把面包推回他桌子上,说:“真的不用了……还有昨天那个面包的钱,我,我明天带给你吧?” 她说完就有点害臊,生怕眼前这个学弟觉得自己一个当学姐的贪小便宜。 而侯梓皓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他侧过脸来看向她,又把面包推回给她,这时忽然对她笑了笑,帅气的男孩子笑起来格外好看,令深邃的五官也显得明朗,说:“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不管什么……都有的是机会。 周乐琪本以为她这个还债的机会怎么也得等到明天才有,没想到当天放学的时候就掉到了她眼前。 ——她在公交车站见到了侯梓皓,他还跟她一起上了301。 上车的时候他就在她身后,高大的男生把上车的人流都挡开了,一手插兜一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忘带卡了……能不能帮我刷一下?” 第5章 “轻松” [历历在目。] 周乐琪其实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就看见侯梓皓了。 当时她就觉得奇怪,心想他为什么也来文化宫这边等车,明明校门口就有车站。何况像他这样朋友很多的人,难道放学以后不应该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儿么?打游戏打篮球之类的。 但是这毕竟不关她的事,她也觉得跟他不熟,没必要问,两人当时站得又隔了几个人,于是彼此都没有招呼。 结果上车的时候他却在她身后拍了拍她,她一回头,看到他露出了有点尴尬的表情,问她能不能帮他刷一下卡,他忘带了。 这当然没问题。 “滴”。 侯梓皓笑了一下,对她说了一声“谢谢”,那个样子让周乐琪莫名想起了原来她家邻居养的一只德牧。 “不客气。”她说。 车上剩的座位正好够用,他俩坐在了一起。 周乐琪其实更喜欢独处的时光:原本这趟车上只有陌生人,她就可以无拘无束,心里也觉得自在,可是侯梓皓这么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出现了,她就觉得好像受到了禁锢,而且有一种莫名的社交压力,让她不得不想一些办法避免和他说话。 她想了想,坐下以后没多久就从书包里拿起了单词书,开始看那些已经被她记烂了的单词。 她表演得很辛苦,好在侯梓皓挺识趣,也没有打扰她,打从上车起就一直无声无息的,周乐琪用余光观察他,觉得他好像是在发呆。 她松了一口气,继续装作背单词。 天慢慢黑下去了,光线越来越暗已经不再适合看书,何况这车晃得她有点想吐,她于是把单词书收了起来。 这时候离她到站只剩两站路了。 公交车上的人已经剩得很少,而侯梓皓一直没有下车,她于是猜想他也住在开发区。 难道……以后他们每一天都要坐同一趟车吗? 她又感觉到压力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这时候倒是主动开了口,问坐在自己旁边的人:“……你家也住在开发区吗?” 侯梓皓那时候正在低头打手游,他太高了,公交车上的座位间距对他来说有些太小,以至于让他不得不蜷着腿,那个姿势估计也让他有点不舒服。 他正打得热闹,屏幕上一串华丽的特效,噼里啪啦五光十色,手指操作得很灵巧,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是她一出声他就立刻不打了,脸也很快转向她,周乐琪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机已经黑了屏。 “嗯,就那附近,”他说,“你也是?” 周乐琪点了点头。 “那挺巧的,”他的手机又亮起来,一连串地闪,应该是聊天软件有人给他发消息,他没看就把手机按黑揣进了兜里,看着她又补了一句,“以后还能一块儿上下学。” 太棒了,精准踩中周乐琪雷区。 她不自在的感觉更强烈了,想了想又问他:“……那你为什么要到文化宫这边坐车?校门口那个站不是更近吗?” 这话一出口周乐琪就觉得自己没理了:公交又不是她家开的,她有什么资格管别人在哪个站坐哪趟车呢?这么问未免太霸道也太多管闲事了。 不过侯梓皓倒没有什么脾气,看起来像是个性格不错的人,听她问完就答:“学校那边儿人太多,车上挤还没座位,这边儿空一些。” 说的也是。 周乐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他们于是陷入了沉默。 侯梓皓的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忽快忽慢地敲,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今天谢谢你帮我刷卡。” 周乐琪看向他,说:“举手之劳,我才是要谢谢你的面包。”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明天肯定会记得把钱还你的。” 车窗之外车水马龙,闪烁的霓虹明明灭灭,映在两个人的瞳孔中都非常漂亮。 侯梓皓看着她眼睛里摇曳的光影,先说了一声“好”,随后又补了一句:“要不加个QQ吧,方便我催债。” 周乐琪笑了一下,并不明显,可是却拒绝了,说:“我没有QQ。” 她说的其实是实话,她真的没有那些聊天软件——本来是有的,但自从她第一次高考失败后就卸载了,倒不是为了勤学励志,只是想要割断和原来同学们的联系而已。 她很恐惧。 恐惧看到别人已经走进了大学、走进了新的生活,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越来越糟。 她想躲避这所有的一切,不去看任何人,也不要被任何人看到。 然而她说的虽然是实话,可听起来却很假——谁能想到一个当代高中生会没有聊天软件呢? 侯梓皓自然会觉得这是她的拒绝,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 气氛尴尬。 好在这时候公车停了,司机在前面说到终点站了、让乘客们下车,他俩于是也都站了起来往车下走,刚才的尴尬于是就被顺利搁置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天的炎热也有散去的迹象,九月的晚风终于带上了些许清凉。 两人在站台上告别。 ……其实也不算告别,只是周乐琪说了一声“再见”,然后就转身走了,侯梓皓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最终也没把那句“我送你”说出口。 算了,以后吧。 他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她了才收回目光,而此时他兜里的手机已经爆炸了,他打开锁屏,发现开黑群里骂声一片。 葛哥哥(葛澳):卧槽,猴子你人呢? 葛哥哥:@HZH @HZH @HZH 清北抢我(严林):速来!!!@HZH 宙斯吾儿(张宙宁):挂机可还行??? 宙斯吾儿:卧槽爬天梯呢大哥,你人呢!!!@HZH …… 葛哥哥:完了,猴子去世了。 清北抢我:不就当了个文艺委员吗?怨气这么重?拿打游戏这么重要的事儿开玩笑? 宙斯吾儿:?什么?他当文艺委员了? 宙斯吾儿:你们班这是要疯啊。 侯梓皓刷刷刷爬了一百多楼,基本都是骂他的,他毫不在意地关了聊天页面,又顺手打开了百度。 思考片刻,在输入框严谨地打下一行字: “如何购买公交卡”。 当侯梓皓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不是他墨迹,而是开发区离市中心实在太远了,他跟周乐琪分开的时候是七点一刻,等坐上回市区的公交车就七点半了,路上杂七杂八加起来要一个多小时,等他再走进皓庭国际小区,可不就快九点了么。 他家住在顶层复式,33楼,电梯门一开就是家,他在门口换拖鞋的时候丁姨出来了,好担心地说:“怎么才回来呀?太太给家里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再不回来阿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呀。” 丁姨是他们家的家政阿姨,南方人,有江浙一带的口音,无论高兴还是不高兴句尾都要带个“呀”字,说起话来也快,跟北方人的快嘴皮子比起来还是两个味道。 侯梓皓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看了一眼,解释:“跟同学出去来着,手机半路没电了。” 丁姨嘀嘀咕咕地小抱怨了一通,侯梓皓安静听了两句算是意思意思,然后就开始打岔,说他饿了,问家里有没有饭。 那当然有了,他家丁姨怎么会让他饿着?挑高五米的餐厅里早就摆好了晚饭,正儿八经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再周到细致也不过。 丁姨端菜去热了,侯梓皓则到自己位于这个大复式二楼的房间里换衣服、洗手,等他下楼的时候饭菜已经热好,他跟丁姨道了谢,又问她知不知道他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去杭州了呀,过几天才回的,”丁姨一边擦手一边说,“太太今天有饭局,一会儿就回来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吃饭了。他知道丁姨特别注重从别人吃她做的饭时的表现中获得成就感,因此刻意做出“这菜绝了”的表情,时不时就要夸上一句好吃,她果然很满足。 吃到一半门口又有声音,是他妈妈苏芮妮回来了,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装,是个干练美丽的女人,她身后的司机帮她把一箱茅台搬进了门,然后就离开了。 丁姨口中唤着“太太”迎上去,帮她把手中拎的小包收好,苏芮妮则显得很着急,直到在餐厅里看到侯梓皓才放下心来。 “你今天去哪里闹了?”苏芮妮半笑半怒地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自己正在吃饭的儿子,“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怎么都不接?” 苏芮妮也是嫁到北方来的南方媳妇,但她的口音已经被同化了,不再有什么南方的痕迹,只是吃饭的口味还是南方的,因此家里才会请丁姨。 侯梓皓开始头疼了。他毕竟是不敢得罪他妈的,否则她一定要喋喋不休批评个没完,完全是在公司对待下属的那种严厉作风,这很恐怖,他和他爸都怕。 他于是赶紧把筷子放下,把刚才对丁姨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解释更加详尽到位,而且最后还加了一句保证,说以后一定把手机充满电再出门,绝不会再闹失联。 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止住他妈妈的脾气,她依然一边摘着脖子上的项链和手上的戒指,一边训他,比他班主任还能叨叨。 他怕了,于是匆匆吃了几口饭就拎起书包准备跑,为防他妈再追穷寇,他迫不得已装了个可怜,说:“妈,咱明天再训行不行?这都九点多了,我作业还没开始写,您再骂我今天甭睡了。” 说完,苏芮妮果然表情软化,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他于是见缝插针开始往楼上走,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又被叫住。 只不过这次苏芮妮不是要训他,反倒是关爱他。 “你学个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太拼命,”苏芮妮把首饰交给丁姨收下去了,自己一边拿了个小刀拆茅台酒的箱子一边随口说,“我和你爸还是原来的意思,高考呢,你想好好考就好好考,不想太折腾也行,到时候出国读,既轻松又体面,多好。” 轻松。 侯梓皓手中拎着沉甸甸的书包,包里装着今天的作业,理化生各一张卷子,数学是练习册,语文一篇作文,英语要做一张练习报纸,要做完起码四个小时。 他的耳中忽然响起了一些有点渺远的声音。 “你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 记忆中那个人正在说着。 “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清清楚楚。 历历在目。 ——无论是这些话,还是说这话的那个人。 侯梓皓笑了一下,没再答什么话,转身上了楼。 第6章 “学姐” [哦,原来他俩是一对。] 周三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天。 值得爱的是这天上午有体育课。 一班的体育老师李致远不是一般人,脾气贼虎,决不允许任何主课老师抢他的课时,坚持要让学生加强体育锻炼;但同时他对学生又很心软,尤其女生们一求他他就不忍心再让她们跑步了,男生也跟着沾光被放去自由活动,这么多年一直被学生们敬称为菩萨李。 值得恨的是这天下午有周考。 一中之所以敢散养学生,是因为校方知道省重点的学生们有这个素质,他们自己知道学习,而考试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督促:你当然可以不学啊,不学就不学,谁求着你学了?但是我们就是要天天考试,考完还把排名贴到各班,你怕不怕?考差了你臊不臊? 周考是这样安排的:每周三下午最后两节课统一考试,第一周考数学,第二周考语文,第三周考英语,第四周考理综,一个月下来考完了一圈,出排名。 贼拉刺激。 这事儿折磨得学生要发疯,尤其是一班的尖子生们最在意成绩,周三一早那个气氛就开始紧绷了,连对体育课的向往都消散了一大半。 唯一在状况外的人就是昨晚两点才睡觉的侯梓皓。 他是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进教室的,途中还接受了站在门口的老潘的死亡注视,不过他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堂而皇之路过,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了。 老潘气哼哼的,可是又没抓住他什么问题,在班里溜达了一会儿盯着全班读了一阵高考背诵篇目,随后就气哼哼地走了。 唉,老潘好像永远都在生气。 他一走,侯梓皓就立刻偏过头看周乐琪,还小声问她:“不好意思……你昨天的生物作业交了吗?” 周乐琪偏头看他,正瞧见他眼睛里的血丝,知道他昨晚是熬夜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熬夜,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把生物卷子从桌洞里拿出来给他。 很熟练。 身为学神的周乐琪早就习惯给别人抄作业了,尤其在她复读之前,全班的人几乎都抄过她的作业,因此侯梓皓一开口她就知道他要干嘛,没什么犹豫就给他了。 侯梓皓接过就开始抄,一边抄一边说:“谢了,下次我给你抄。” 给她抄? 周乐琪挑了挑眉。 ……她才不会不写作业呢。 早读课下课的时候严林来收作业,大概他还记恨着昨天侯梓皓挂机掉线的事,因此在收他作业的时候就怼了一句,问:“脸色这么差,肾虚?” 周乐琪那时正在喝水,侯梓皓确定他听见她呛了一声。 他当时想neng死严林的心都有了。第三节 课终于到了体育课,这就是周乐琪最不喜欢的课了。 除了因为她本身是个运动废以外,更大的困扰是人际社交——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经常会让她尴尬,去年复读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身边的同学们各自有朋友,只有她落单,而李致远又不允许学生带书到操场看,于是结果就是她不得不漫无目的地独自在操场上晃荡。 像个孤魂野鬼。 而今年倒是有一些变化——她碰到了几个挺热情的女生。 比如他们班的班长袁嘉惠。 一班加上周乐琪总共九个女生,另外那七个都跟袁嘉惠抱团,她大概也是很有责任心的那种女孩儿,总觉得要团结同学,于是到了自由活动时间就带着其他人一块儿来找周乐琪说话。 几个女孩子都挺活泼的,其中一个高个子的女生高倩倩和一个有点微胖的女生许欣给周乐琪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象,她们也是跟袁嘉惠关系最好的闺蜜。 她们拉着周乐琪一起去小卖部买水,袁嘉惠还特意多买了一瓶,高倩倩在一旁问:“你买两瓶干嘛?” 许欣比高倩倩上道,一听就抢答:“那当然是替别人买的了。” 说着眼神儿就往篮球场那边飘,男生们正在球场上打球呢。 周乐琪不太熟悉这帮学弟学妹之间的关系,但听这个意思倒是可以推测出袁嘉惠和班上某个男生恋爱了。 她觉得挺意外的,没想到老潘管那么严他们还敢谈恋爱,难道就不怕被骂吗?当年她应届的时候班上就有一对被老潘发现了,不但被当众批评、写检查,还叫了家长,最后被勒令回家反省一个月,最后高考都受了很严重的影响。 她心里很不认同早恋,可又觉得人家做什么都跟她没关系,于是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把买来的冰水放在手心里,驱散着夏日的炎热。 袁嘉惠就有些害羞了,她打了许欣一下,和小姐妹们一同笑了一会儿,又看了周乐琪一眼,埋怨其他人说:“在学神跟前你们瞎说什么呢?别给我丢人了行不行?” 说着,又走过来挽住周乐琪的手臂,笑着说:“咱们去看他们男生打球吧,有几个人打得可好了,有看头。” 周乐琪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如此亲近,她的肢体有些僵硬,那种对于社交的抗拒感又强烈了起来,但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孤僻太不合群,于是也对袁嘉惠笑了笑,说:“好啊。” 球场上很热闹。 男生们已经打得热火朝天,篮球在场上到处飞,走近了看的时候几乎都看不到球;场下就更热闹,已经有很多女生在场边围着看、跟着叫了。 那些女生大部分都不是他们班的,而是43班的,那是文科班,女生多男生少,和一班正相反。 其中有一个短头发的矮个子小姑娘尤其招眼,长了一张圆嘟嘟的小脸,手里抱着一瓶脉动,在场边蹦蹦跳跳的大声喊严林的名字,还一直叫:“你们!你们不要撞严林啊——哎哎哎你,就是你,注意点儿注意点儿!——啊啊啊严林冲鸭妈妈爱你!!!过人!过人!盖他!唉好好好好好好!” 周乐琪:? 他们一班的女生已经全笑倒了,高倩倩还在旁边帮周乐琪科普,说:“那是43班的米兰,高一的时候跟严林一个班,据说一直追他,可离谱了。” 许欣附和:“对对对,就离谱,人严林都不搭理她,就她在那儿一头热,他们班班主任说了她多少回了,她还这么疯——唉,严林那么冷的人,估计也烦死了。” 周乐琪实在有点儿被震撼到了。 时代真是变了啊……潘老师名声那么响,居然也震不住早恋。 她被袁嘉惠她们带着走到篮球场旁边的水泥阶梯上找了个位置看球,这时候才发现米兰是少数:只有她一个人在给严林加油,其他人都是在给侯梓皓喊的。 她对运动一窍不通,但是也能看得出来他打得很好。 他个子高,四肢都很修长,篮球在他手上好像也没多大了似的,给她造成了一定程度上比例尺的混乱;他动作也快,运球的时候几乎看不清动作,奔跑、起跳、投篮,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篮球抛出了漂亮的弧线,“嗖”的一下不偏不倚落进了篮筐,这时候就算有人指着他告诉她那是体育特长生她也不会有所怀疑。 真的打得很好。 他经常得分,大概是全场得分最多的吧,每次投中场边就会爆发出欢呼声,他的朋友们也都会过去围着他跟他击掌庆祝,少年奔跑起来的样子显得生机勃勃,明朗又健康。 周乐琪静静看了一会儿,那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有些出神,直到一场结束的哨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这时候男生们都往场下走了,打赢了的红光满面,输了的就垂头丧气,倒是很好辨认。 场面更热闹了,女孩子们也都围了上去,热热闹闹地笑、说话,一片嘈杂,周乐琪还听到身边的许欣她们在说要到前面去给猴子他们递水。 她看向被大家议论的那个主人公,却发现他也正在看向她的这个方向,深邃的五官在阳光下尤其立体,他还跟旁边的人说了几声“借过”,然后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乐琪当然不至于觉得他是来找她的——果然,他刚往水泥台阶上迈了两级,袁嘉惠就朝他伸出了手,把手里拿的矿泉水递给了他,笑着说:“给,渴了吧?” 哦,原来袁嘉惠多的那瓶水是买给侯梓皓的。 侯梓皓当时似乎愣了一下,又很突兀地看了周乐琪一眼,随后把水接了过去,对袁嘉惠说了一声“谢谢”。 哦,原来他俩是一对。 周乐琪恍然大悟,又联想起这两天课间袁嘉惠总是会走到侯梓皓身边说话,于是更把一切理顺了,心想:早恋虽然不对,但是看着也挺美好的。 青春嘛,也许总要有一些明知不可而为之,希望他俩不要被潘老师逮到,这样还能长久一些。 她正这么想着,却发现侯梓皓又在看她了,她觉得他这时候看她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她会把他和袁嘉惠早恋的事情告诉老潘。 她抿了抿嘴,这时候却听袁嘉惠对自己说:“学姐,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猴子很厉害的,打球贼溜。”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就是那一声“学姐”有点刺耳。 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在场人的目光本来就在追着侯梓皓,这么一来更把这一声“学姐”听进了耳朵里,43班的人本来不知道传说中那个复读了两回的“学神”就在自己眼前,这下总算人尽皆知了,于是纷纷把目光招呼到了周乐琪的身上。 好奇的,审视的,旁观者的目光。 一下子,就让周乐琪遍体生寒。 第7章 “下次等你” [你们不是早恋吗?] 那天的后来还是有些不愉快的。 周乐琪虽然没有和任何人起争执,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脸色冷了下去,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径直转身走了。 这当然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式,太不圆滑了,很容易就把关系跟所有人搞僵,可是周乐琪根本不在意——她的生活已经有那么多糟心的事儿了,早就没有心情再忍耐别人,如果有不愉快的事找上她,她的处理只会是转头就走。 冷淡而直接。 她走了,剩下的人就难免尴尬。 最尴尬的当然是袁嘉惠,她大概也没想到周乐琪会这么处理这件小事,心想难道一般人不都应该默默受了这种软刀子吗?她这么狠,就不怕以后在班里混不下去? 她有点懵,但没忘了要博取同情,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四处看了一圈,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还问身边的人:“这……学姐是怎么了啊?我是说错什么话了吗?” 高倩倩和许欣都安慰她,高倩倩说:“我也不明白怎么了,你就是正常说话啊,她反应过激了吧?” 许欣脾气更大,看着周乐琪已经走远的背影冷哼了一声,还开了嘲讽技能:“咱们不用管,问心无愧就行了——不就是成绩好点吗,狂得跟什么一样,她要是牛逼能复读两回?说不定原来那些成绩是作弊来的呢!” 高倩倩揽着袁嘉惠附和:“就是就是!” 这一通输出闹得现场更加热闹,大家都跟着议论纷纷,43班的人除了米兰在专心致志地给严林递毛巾擦汗,其他人也都兴致勃勃地吃瓜。 袁嘉惠心里踏实了,觉得自己得了民心,默默满足了一会儿,然后又有点委屈地看向侯梓皓,瘪了瘪嘴问:“猴子……你说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呀?……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高倩倩和许欣一听她这么说了就开始帮着她说话,让她不要傻乎乎地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可袁嘉惠更希望说这些话的是侯梓皓——她希望他也能觉得那个周乐琪是个神经病,是她欺负她。 没想到这时候侯梓皓却笑了一下,而表情却已经冷了。 “大家一个班的同学,你干嘛叫她学姐?” 说完他看了她一眼,意味微妙,好像一下看到了她心底。 袁嘉惠心中猛的一沉,隐约觉得自己被他整个看穿了,而周乐琪也把她的心思看穿了,一时之间既难堪羞愤又尴尬委屈,说不出话了。 一边的葛澳看情形不对想劝和,但是侯梓皓已经又转向了许欣,没什么表情地说:“没根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了吧,或者其他人要是有本事,也作弊一个七百多分试试?” 许欣被怼了一个大红脸,刚才的义愤填膺不见了,还忍不住往袁嘉惠身后缩了缩。 原本闹腾的操场一下安静下来,大家都有些无所适从了,侯梓皓也没在原地多待,先看了看手里拿的水——已经被他自己拧开了,又看了看袁嘉惠,想了想说:“这水谢了,一会儿回班里我把钱给你。” 说完,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就拨开人群走了,严林拔高了点声音问他:“你不打了?” 他一边走一边背对着人群摆了摆手。 后来一整天周乐琪都没跟任何人说话。 她就跟原来一样孤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上课记笔记,课间要么趴在桌子上睡觉,要么就低头做作业,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可就是让全班都感觉到了低气压,大家走路都不自觉地比平时轻了一点。 而侯梓皓也不幸被误伤了——周乐琪也不跟他说话了。 虽然她本来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今天气氛的确变了,下午上生物的时候她铅笔掉地上了,他弯腰给她捡,还给她的时候她连看都没看他,更别提说什么“谢谢”了。 唉…… 下午的周考考了数学。 数学就是魔鬼,考得人脑仁爆炸,一班虽然尖子生遍地,但还是难免翻车不断——不仅压轴的导数那题做不出来,倒数第二题的数列也是一团浆糊,甚至填空题里的向量也让人一脸懵逼,他妈的除了三角函数能做出来以外,其他每一题都有点挡手! 侯梓皓的数学一向拔尖儿,但这个周考题也做得他头疼,体感难度高于高考,他连特殊值这么不要脸的方法都掏出来用了,居然还是搞不出填空最后一题;而且做题时间也不够,都快交卷了他还在数列第二问,导数那题还没开始。 而那个时候周乐琪早就搁笔了,都开始收拾书包准备提前交卷了。 侯梓皓:……? 周乐琪提前交卷的时候全班都傻了,大部分人还剩好几道大题,而且前面也还有好几个小题空着没做出来,他们就看着周乐琪轻飘飘把卷子交了,数学老师薛军收了卷子低头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告诉她她可以提前放学了,于是周乐琪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独自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一直到走出校门她才终于松弛下来,而白天袁嘉惠的那一声学姐却还留在她的耳朵里。 “学姐”…… 她想起了去年,去年复读的时候她也有相似的经历,那是一个男生,本来成绩是第一名的,后来她来了以后他就一直考不过她,因此受到了一些调侃。那个男生大概也是气不过,就一直阴阳怪气地叫她学姐,似乎想通过这个叫法向别人证明自己并不是不如她,只是她复读了而已。 那是很压抑的一年。 她家里的破事儿层出不穷,到了学校又要忍受那一声声以“学姐”为名的嘲讽,让她觉得密不透风,以至于后来一直对这个词很排斥——尽管她知道,他们叫她“学姐”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今天的袁嘉惠也是一样。 周乐琪知道是自己反应太过了,可是…… 算了。 就这样吧。 她慢慢地走,走到文化宫等公交,车来了她就上去了,今天她来得早,车上的座位比平时更多,她选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来,随后很快就有一个中年男人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了。 那人不是很高,微胖,有点谢顶,贴得她很近,但是并没有在看她。 周乐琪皱了皱眉,偏过头看了一眼车内:到处都是空座,还有很多旁边没人的座位,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跟她挤? 她想站起来换个位子坐,那个中年男人却扭过头来看她了,还主动跟她搭话,问她是不是一中的学生,一张嘴,一股浓重的口臭便扑面而来,让周乐琪忍不住别开了脸。 她有点无措。 “周乐琪。”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叫她,她一抬头—— ……看见了侯梓皓。 他正单肩背着书包,气息有点喘,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直接越过那个中年男人来拉她的手腕。 掌心是热的。 她有些迷茫地被他拉起来,跟着他往后排空荡的地方走去,还听到他一边走一边说:“不是让你等我么?你怎么自己先走了?” 那么自然……好像跟她很熟似的。 周乐琪当然不至于不知好歹,知道他这是在替她解围,更有保护她的意思,同时她也感觉到那个中年男人还在盯着她看,她有些紧张,于是尽量自然地回答侯梓皓,说:“……下次等你。” 这话倒是把侯梓皓说愣了。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随后很酷地“嗯”了一声,把周乐琪让进靠里的位置坐下,然后在她身边坐定了。 他抬头看了前面那个中年男人一眼,对方很快目光回避,拿后脑勺儿对着他们。 周乐琪见那个男人总算回过了头,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这时才发现侯梓皓还在拉着她的手腕,她抿了抿嘴,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低声对他说:“……谢谢。” 侯梓皓也是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居然还拉着人家,有点不好意思,他咳嗽了一声,说:“没事儿。” 说完这句以后周乐琪就再没说话的意思了,侯梓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总感觉那里还留有刚才牵她的触觉,细腻而…… 打住。 侯梓皓,你能不能别这么猥琐。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又不着痕迹地看了周乐琪一眼,见她半低着头,情绪看起来还是低落,于是自然觉得她还在为今天体育课上的事情不高兴。 他想安慰她,于是咳嗽了一声吸引她的注意,她偏过头看向他,皮肤细腻又白皙,又让他想起他刚才拉她手腕的感觉了。 ……她真漂亮。 “今天白天的事儿,”他很正经地说,“我觉得……” 结果还没说完就被周乐琪打断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我明白你的意思。” 侯梓皓:……? 他皱了皱眉,问:“我是什么意思?” 周乐琪觉得他这是在打马虎眼:还能是什么意思?他的目的当然是要为袁嘉惠解释了,劝和嘛,少不了要为他女朋友说好话;也有可能是想让她跟袁嘉惠道歉,两边各让一步什么的。 她是不太有兴趣的,但也不愿意迁怒,想了想说:“今天的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以后也不会跟她起冲突,你放心吧。”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不让人放心呢? 侯梓皓仔细品了品,越品越不对劲,于是说:“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不是替袁嘉惠说话的。” 周乐琪挑了挑眉,一副很意外的样子,还问:“你们不是……” 你们不是早恋吗? “早恋”这俩字儿她没说出口,所以侯梓皓一开始也没听明白,还是后来反应了一阵才回过味儿来,当时那可真是一阵急怒攻心。 他简直无语:“那当然不是了!” 周乐琪看他眉头皱得厉害,好像还带了点脾气的样子,不禁觉得自己踩到了他的痛脚——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之间不熟,侯梓皓当然不可能在她面前承认早恋,想来也是怕她在老师们面前多话吧。 未免他再多想,她于是就装作相信了,点头说:“是么?那是我想多了,不好意思。” 周乐琪这个人,不管说什么话都是一个表情一个语调,以至于侯梓皓一时之间也没法判断她到底是不是真的信了。 然而现在他如果抓着这件事继续解释,从观感上来说又难免显得奇怪,恰当的处理只能是就此不了了之。但他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无语,一直到公交车到了终点站还没缓过劲儿来。 ……那个堵啊。 第8章 “请你离开” [周乐琪……你要争气。] 到终点站的时候那个中年男人还在车上,侯梓皓一直注意着他,到站的时候也故意拖到最后才下车,在站台上一直看着那个男人走远了才收回目光。 明显保护的姿态。 周乐琪注意到了他这些小动作,心中有些触动。 她复读了两年,原本认识的朋友早都不在A市了,而她自己又怎么都融不进新的圈子,所以真要算起来,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好意,今天这是头一回。 她很感激。 侯梓皓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周乐琪抬头看他,她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眉眼看起来很柔和,不像平时那么冷淡了,有种柔美的味道。 她说:“谢谢。” ……侯梓皓心立马酥了半截儿。 他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一句“谢谢”有什么好酥的呢?可真就是酥了,一阵一阵的酥。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当时的局促,说:“没事儿,应该的。” 这句“应该的”有点微妙,不过周乐琪并没有深想,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如果晚回家妈妈要担心的。 “那我先走了,”她说,“明天见。” “……明天见。” 她转身走了,身影很快就在夜色里消失不见,而直到这时侯梓皓心口的酥麻感依然没消停。 他忍不住想: 这后劲儿……忒大了。 周乐琪打开家门的时候看到了周磊。 他就在家里的小沙发上坐着,而余清则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坐着,两人隔得尽量远,桌子上有三碗米饭、三副筷子。 周乐琪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她像是猛地被刺了一刀,因为太突然了,以至于血都来不及往外流、以至于神经都还来不及感觉到痛。 而周磊一看到她就站起来了。 那是个相貌平平的男人。 个子不算很高,有几乎所有中年男人都会有的啤酒肚,相貌上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皮肤白,除此以外乏善可陈。 不过他的穿着很体面,西装革履,戴有金丝边的眼镜,一副斯文体面的样子。 可斯文体面的人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轨吗? 会和外遇对象有那么多不堪入目的对话吗? 周乐琪冷笑了一下。 周磊朝她走了两步,表情有点尴尬,但又似乎努力想亲近她,叫了她一声:“琪琪……”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他刚叫完这一声,周乐琪就不由自主露出了厌憎的表情。 浑身上下都在抗拒、都在恶心。 周磊更尴尬了,而周乐琪根本不再看他。她把书包放下,然后就走到余清身边,说:“妈,咱们吃饭吧。” 说完,当着他们的面把多出来的那副筷子收了起来,把多出来的那碗饭倒进了垃圾桶。 余清的眼眶已经红了,拉着女儿的手也叫:“琪琪……” 又来了。 又来了。 周乐琪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和愤怒。 她的妈妈又开始心软了。 她在这一段婚姻中受了那么多的伤害、被那个男人用各种方式背叛过无数次,她也不知道有多少回下定决心要彻底和他一刀两断,可是闹到最后却每次都会心软。 她根本不应该让周磊再踏进这个家门,更不该给他做饭、容许他留在这里,更更不该让她能和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爸爸”沟通! 周乐琪已经厌倦了这些周而复始,她也不像自己的妈妈一样心软,她可能更像周磊吧,跟他一样狠心——他既然能那么彻底地抛妻弃子,那她为什么就不能同样彻底地不要这个爸爸呢? 她根本不动容,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对余清的哀求置若罔闻,背对着周磊说:“请你离开吧,我们要吃饭了。” 那个男人脸皮很厚,在她的逐客令面前还试图挣扎,说:“琪琪……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你和妈妈,看看你们需要什么……你一直不接爸爸的电话,爸爸想看看你……” 这些话很好笑。 每一个字都好笑。 好笑得周乐琪忍不住回过身看向了他。 “需要什么?”她反问,“我需要蝴蝶湾那个房子,需要一辆车一个司机每天送我上下学,行吗?恐怕高翔不会允许吧。” 周磊哑然。 周乐琪神情轻蔑:“想看我?原来不是天天能看见吗?可是你每天都不回家,在我生日当天也跑出去和那个女的鬼混,在我看来也不是很想见到我,那现在又为什么说这些话呢?” 周磊节节败退。 周乐琪一步不让,甚至显得咄咄逼人,她在学校里的那种沉默寡言完全不见了,此时的她是如此善辩。 “你根本不爱我,也不爱这个家,否则不会在我第一次高考的时候出轨,不会让人家闹到家里,”她的眼神和话语都像锋利的刀子,“最起码,你不会表面说要改正,结果却还在我复读的那一年继续干那些恶心的事。” “琪琪,我——”周磊试图辩解。 而周乐琪根本不听。 她忽然快步走到大门口,一把把破旧的木门和铁栅栏门都打开,大声说:“请你离开,以后再也不要来。” 余清已经开始哭了。 呜咽的哭声绵延不绝,就像之前两年周乐琪无数次听到的那样。 她岿然不动,决不妥协。 场面凝滞了一会儿。 周磊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后终于妥协了,脚步沉重地向门口走来,经过周乐琪的时候她别开了脸,连一眼都不想多看这个人。 他在走之前似乎还想张嘴对她说什么话,她也没有听,“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门。 那天余清一直在哭。 周乐琪心里其实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有什么地方值得她的眼泪?可是余清就是要一次一次为他哭,甚至原先那两年还始终坚持着不肯跟他离婚,如果后来不是周磊先下定了决心,他们也在还会维持着这段可悲可笑的婚姻。 周乐琪生气,可是她又同情自己的妈妈。 她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在被周磊背叛之前她始终在家里过着富足的生活。 不工作几乎可以等同于不社交,那时候余清除了家里的保姆几乎不和其他人交往,现在她和周磊离婚了,家里连也保姆也没有,只要周乐琪去上学,余清就要开始独处,从早上一直等到周乐琪回家。 孤独是让人溃不成军的东西,她一定很痛苦吧,可又没有办法突破这个瓶颈——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几十年没有工作的人,现在该去哪里找工作?体面的工作不会要她,而不体面的工作她又没办法接受,上下都没有着落。 只能继续待在家里。 她没有事情做,当然只能一遍一遍回忆过去,哀叹她苦心经营如今又支离破碎的家庭,而回忆的作用什么?除了加重痛苦,它根本没有其他任何功能。 周乐琪也无法责备她,她知道余清有多么痛苦,同时也知道她有多么无助,因此当她哭的时候她能做的仅仅是陪着她,再把原先说过无数次的安慰话再重复一遍,直到那天的那顿饭彻底凉透了。 那天的一切是在十点半平息的。 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独自坐在餐桌上,把残羹冷炙收拾完,从柜子里拿出台灯打开。 她知道自己应该开始做作业了,如果现在开始做,她就可以争取在3点前做完,那么她就还能再睡接近3小时。 可是那天她的心里很乱,而且烦躁不堪,面对着面前的卷子和练习册她只有想把它们撕碎的欲望,根本提不起劲写。 她心里憋着一股火,然而却不能撕作业,最终还是从草稿本上撕了一页纸开始撕,撕的时候也不敢太用力了,否则声音太大会惊动她已经睡着的妈妈,如果她看到她也崩溃了,她一定又会流泪的。 周乐琪……你要争气。 这一次高考一定要成功,然后就去北京。 只要去了北京,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那天的最后她还是没有写完作业,数学作业一字未动,英语练习册更是翻都没翻开。 到学校的时候她也差点迟到,早读课的时候神思不属。 这一切实在太明显了,侯梓皓本来就关注她,这下儿看得更清楚。 她的脸色很不好,而且情绪也低落。 他有些担心,趁全班在大声朗读英语课文的时候就凑近了她一点,问:“你还好吗?身体不舒服?” 周乐琪偏过头看侯梓皓,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侯梓皓能看见她白皙皮肤细腻的纹路,近到周乐琪能看见他眼中隐藏的关心和担忧。 她心里突然有点松动。 犹豫了一会儿,她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带着些羞愧、露出难以启齿的样子,问他—— “请问……可以把数学和英语作业借我看一下吗?” 第9章 “抄作业” [“办大事儿呢,成了再说。”] 周乐琪从来没有抄过作业。 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一次都没有。 一个原因是她成绩好,所以一直都是别人抄她的作业;另一个原因是她这人总不愿意欠别人的,所以从没开过这种口。 今天是迫不得已…… 侯梓皓也没想到周乐琪要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 这是她头回找他办事儿,他确实很想好好表现一下,然而侯梓皓也是昨天大晚上才从开发区赶回家的,等吃完饭开始写作业也九点半了,所以…… “我只写了英语,”他摸了摸鼻子,“……数学没动。” 本来还想抄你的呢。 两个学霸于是面面相觑起来。 侯梓皓一看周乐琪无语了,也有点尴尬,他想了想,先把自己的英语作业从桌洞里翻出来给她抄,又压低声音跟她说:“你先写英语吧,数学我找别人借一份。” 说完就转过身去找人了。 周乐琪看着他跟人借作业,那句“谢谢”就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抿了抿嘴,把他的英语作业翻开,这回才算是正儿八经看清了他的字。 很大,很方正,写英文也很好看,微微的潦草,可是又显得行云流水。 她立刻抄了起来。 这个数学作业么,侯梓皓当然第一个想借严林的,他成绩好、正确率高,可是那个孙子还在记恨他前几天打游戏掉线的事,竟然不借给他,他于是只能转而跟葛澳借。 葛澳的座位跟他隔了老远,那数学作业本是一个一个座位传过来的,于是这下儿全班都知道侯梓皓要抄作业了。不过侯梓皓也不是很在意,坦然自若地接了传过来的作业,一打开还发现里面还夹了张字条,写的是:我的数学也抄?你饥不择食? 侯梓皓无视,还把它团成团扔了。 他看了周乐琪一眼,发现英语她基本要抄完了,于是就把数学作业也递给了她,说:“数学。” 周乐琪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 ……脸红了。 她当然是因为要抄作业而感到害臊才脸红的,并不是出于什么不正经的理由,可是她皮肤太白了,脸一红就特别明显,甚至连耳朵根儿也红了,看起来就有点不正经…… 侯梓皓差点儿人没了。 ——我靠,有必要这么漂亮吗?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闹腾了,又听见周乐琪说了一声谢谢,她把英语作业还给他,把数学作业打开放在他俩中间,对他说:“要不……一起抄吧?” “一起”。 侯梓皓笑了。 这怎么会不好呢? 你让我跟你一起干什么我都会说好的。 然而他俩这数学作业虽然抄得开心,后来却被数学老师薛军发现了。 那天薛军上课的时候抱着周考卷子和作业一起进班,先报了成绩。 周乐琪第一,146。 侯梓皓第二,139。 严林第三,137。 …… 葛澳第二十七,106。 袁嘉惠第二十八,105。 …… 高倩倩第三十四,97。 …… 许欣第四十,73。 …… 及格线是90,全班不及格的有五个,平均分也就不到110。 ……而周乐琪却只扣了四分。 这下可好了:昨天上体育课的时候全班都听到许欣她们在那儿咋呼,说什么周乐琪的成绩都是作弊来的,结果前脚刚造了谣,人家就考出一个146,而许欣自己却考了倒数第一。 啊这。 吃瓜群众默默吃瓜,心里都有一些风起云涌,可是却又远远比不上侯梓皓心中的不平静。 ……他居然比她低了7分? 侯梓皓不是玻璃心的人,也不是事事要尖儿非得争第一不可,但是7分未免也差太多了吧?他担心周乐琪会觉得他菜,进而对他印象不好。 这个问题就很严重了。 如此想过之后,一向对分数不太在意的侯神不禁头一回对自己的成绩产生了自卑心,甚至在卷子发下来的时候还忍不住默默调了个角度,努力让周乐琪不要看到他的卷面,并且还在心中默默励志:下一次,下一次他必须得考过她。 周乐琪当然是不知道侯梓皓这些内心戏的,她的注意力都被薛军接下来的话给吸引住了。 薛军站在讲台上,面前放着一大摞作业,他一本一本地翻着,翻完就抬起头看着全班,表情很严肃,整个气氛都不太对劲儿,眉头还皱得死紧,说:“说完考试,我还要再说说这个作业问题。” “你们是一班,是学校的门面,高考的时候是要冲成绩的,全省的学校都在盯着你们,”薛军苦口婆心,“结果你们呢?不仅考试考得一塌糊涂,而且现在居然还有抄作业的现象!” “你们自己说荒不荒唐!” 薛军很生气,全班很坦然。 唉,老师们大概总有一个误会,觉得尖子生就不会抄作业,其实不见得——比如他们侯神吧,带头抄作业,今天早上还横跨一个班借作业抄;严林够模范的了吧?也经常抄啊,还和侯神换着抄呢。 所以大家都很从容,心想这算什么大事儿? 结果全班就今天头回抄作业的周乐琪当回事儿了,觉得薛军就是在说她。 她很紧张,也很羞愧,一直低着头,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侯梓皓偏头瞧见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怎么了呢。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这是因为什么,一时之间真觉得有点好笑。 唉。 薛军还在上头滔滔不绝,又强调了一遍高三的重要性,告诫大家不要偷懒、要为青春的美好奋力一搏、不要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最后说了重点: “从今天开始,全班做作业必须在题目旁边写上计算过程!选择题填空题全都要过程!谁要是只光秃秃写一个答案上去,一律视为抄袭!” 薛军这番训话带来的阴影一直笼罩了周乐琪一整天。 这件事侯梓皓自认也是有责任的,因为葛澳那作业实在做得太离谱了,正确率还不到百分之七十,作业发下来的时候他和周乐琪的本子上全是红叉,闹得周乐琪脸色都变了。 唉…… 她一整天沉默寡言,侯梓皓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一天都在自我反省中度过,课间的时候还不无尴尬地跟她说:“这次不好意思……下次我把我的给你抄行吗?” 他的作业质量确实高,那个英语作业全对。 然而这个安慰没在点子上,周乐琪虽然跟他说了一声“谢谢”,到后来还是落落寡欢。 因为这个事儿,侯梓皓就对葛澳这个拖后腿的有了点意见,结果没想到这人不但数学作业做不好,此外还没有眼力见儿:周四轮到周乐琪做值日,侯梓皓本来打算留下帮她,结果葛澳忽然冒出来横插一杠子搅局。 葛澳问侯梓皓:“你最近干嘛呢?一放学就看不见人,去哪儿鬼混了?” 侯梓皓生怕周乐琪听见,赶紧把葛澳的嘴捂了拖出去,葛澳吃了一鲸,上下打量侯梓皓:“你干嘛呀大哥?真做亏心事儿了?” “滚,”侯梓皓皱眉,“办大事儿呢,成了再说。” 葛澳“嚯”了一声,很感兴趣,立刻追问是什么大事儿,侯梓皓不说,这时候透过教室的窗户看见周乐琪把扫帚放下开始收拾书包了,于是立刻抛下了葛澳,声称“有事明天再聊”,随后就在周乐琪走出教室之前先一步下了楼。 周乐琪走出学校的时候正好看到侯梓皓在校门口的路边摊买水果冰粥。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主动跟他打招呼,打算默默走开,没想到他却正好回头看见她了,还问她:“你值日做完了?” 周乐琪有点懵,点了点头。 他“哦”了一声,又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儿也马上就好了。”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在原地等他。 当时校门口人已经不是很多,可依然有不少学生来来往往,侯梓皓本来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大家经过的时候都在偷偷地看他,这么一捎带也就看到了在旁边等待的周乐琪。 大家本来还不确定侯神和她是不是一起的,直到侯梓皓拎着冰粥走到她旁边、和她并肩离开时才能确定,于是纷纷激动地上线吃瓜—— 我靠,侯神和那个复读两年的周乐琪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分钟之内我要他们的详细资料!!! 两位新闻当事人还不知道有关自己的瓜已经在空间、票圈、小群,以及校园论坛里满天飞,他俩还慢慢悠悠地在文化宫站等车,车来了又慢慢悠悠地上车。 侯梓皓眼尖,一上车就看到昨天那个中年男人还坐在车上,他皱了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10章 “买一送一” [侯梓皓嗤了一声,很没道理地来了一句:“她的作业只能我抄。”] 昨天是周考,周乐琪提前交了卷子,坐车的时间比平时早起码十五分钟,如果这个男人是上班族或者每天规律坐车,那么今天这个时候他就不应该出现在这趟车上。 他心中升起警惕,从上车刷卡到坐到座位上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男人,倒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除了在他和周乐琪上车的时候往他们这个方向看过一眼以外,再就没有什么其他动静了。 但侯梓皓依然刻意带周乐琪坐到后排、离那个男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坐下后问她:“你原来坐车的时候经常能碰到他吗?” 他是这周才开始坐这趟车的,对这条线不熟悉,但估计周乐琪会知道。 而出乎侯梓皓预料的是,周乐琪其实也对这趟车很不熟。 她的父母离婚不久,她也是从上学期才开始坐公交车,那时候坐的还是校门口的车,不是这趟301,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原本是不是经常坐这趟车。 她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侯梓皓不知道背后还有一些复杂的缘由,他觉得周乐琪之所以不了解那个中年男人的情况,可能是因为她的性格本来就不太关注别人,所以就也没再多问,只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要多留心那个人。 两人坐定了,侯梓皓把塑料袋里的冰粥拿出来,一共两碗,他递了一碗给周乐琪:“给。” 那个冰粥在一中学生之间享有盛名,尤其夏天卖得很紧俏:雪花一样的碎冰铺在最底下,上面则铺满了清清凉凉的水果,譬如西瓜雪梨什么的,另还会再浇上熬得很软糯的红豆,根据个人喜好,还可以再加葡萄干、花生碎之类的。 周乐琪没想到侯梓皓会给她也买,有些惊讶,然后就打算推辞,然而侯梓皓就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当先补了一句:“做活动,买一送一来的。” ……买一送一? 周乐琪本以为只有大超市会搞什么促销活动,原来路边摊也有这种事吗? 她不太确定,而眼前的冰粥侯梓皓已经举了半天,周乐琪想了想还是接了过来,说:“谢谢……我明天把钱给你。” 侯梓皓“害”了一声,也没再继续掰扯这个事儿,俩人开始吃冰粥了。 周乐琪舀了一勺被红豆浇透了的碎冰,勺子上还带了一块小西瓜,入口时甜意一直蔓延到舌根,清凉的感觉。 真好吃。 侯梓皓跟周乐琪坐了快一周的同桌,现在也渐渐摸到了一些规律,开始有一点能够理解她的微表情了。他也举不出具体的例子,但是从她的眉梢、眼尾、嘴角、侧脸,他隐隐约约就会有一些感觉,觉得她此刻的心情正在变好。 他的心情于是也在跟着变好。 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冰,侯梓皓找了个机会,开始说起作业的问题。 他已经琢磨过了:高三作业太多,确实写不完,与其找别人抄错得离谱,还不如他和她合作,每天分工一人写几科,这样既有效率、正确率又高。 周乐琪听完这个计划也觉得有道理,可是今天薛军的训话让她很紧张,她不敢再抄作业了,但是确实也担心自己之后会碰到什么特殊情况完不成作业,她的表情于是纠结起来。 侯梓皓循循善诱:“没事儿的,这次是咱们没有准备,所以才会被薛老师发现,下次注意一点,肯定没事儿。”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又补充了一句:“你看我,抄了三年不也没事儿么?” 周乐琪听了这话有点无语。 她偏过头看了侯梓皓一眼,由衷地问:“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还一直抄作业?” 周乐琪早就有这种感觉了:侯梓皓和她认识的那些优秀学生都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太……太自由了。 他打游戏,也打篮球,上课的时候不是那么积极投入,总给人一种很轻松自在的感觉,而一般来说成绩优异的学生都是很拼命的,抓紧每分每秒学习,有时候甚至苦大仇深,比如她自己,也比如她原来认识的那些考到top学校的同学。 哪有人像他似的,把高三过得跟高一一样? 而侯梓皓听了这话倒像是挺有感触,他笑了一下,带点痞气和散漫,可是偏偏显得更帅了,他也看着她,优越的眉骨线条使得眼睛显得更深邃。 “可能是习惯不好吧,”他说,“我原来可不是什么好学生。” 周乐琪一听这个有点意外,问:“你原来成绩不好吗?” 侯梓皓耸了耸肩,说:“一般吧,高一的时候排年级六七百名。” 六七百名? 周乐琪惊了。 一般来说,顶尖成绩和普通成绩之间是有壁的,一个原本排名在六七百的学生或许可以通过努力争取进前五十,可是要真的拔尖儿拔到第一名、而且是稳定第一名,可能性就很小,这是由心态、习惯、基础共同决定的。 “真的?”周乐琪有点不信了。 “我骗你干嘛?”侯梓皓笑了一下,随意又坦然,“那时候我学习态度不端正,后来认真学了成绩就上来了。” 周乐琪觉得这事儿挺有意思的,同时也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励志故事,否则怎么会给一个人这么大的触动? 她又低头舀了一勺红豆冰沙,边舀边问:“那是什么动力促使你开始好好学习的?” 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全在冰沙上,自然就没看见当时侯梓皓侧头看着她的那个神情:透着回忆、怀念,微微的光亮,以及淡淡的温柔。 他在看她。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看她。 周乐琪过了一阵没听到他的回答,感觉有些奇怪,她抬起头看向他,而这时侯梓皓已经把目光别开了,一边吃西瓜一边随口答:“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努力这种事,就算不看结果,本身也挺酷的。” 周乐琪的心微微一晃,舀冰沙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可是同时又很陌生。 还有那个曾经笃信这种信念的自己……也是同样的熟悉又陌生。 她沉默着,手中的勺子过了好一阵才又动起来,低着头淡淡地说:“是很酷,可是现实有时候没有这么单纯。” 天色渐渐暗了。 “有结果的坚持才叫坚持,至于没结果的,大概只能叫笑话吧。” 她的声音低下去了。 那个时候周乐琪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也没有意识到那天自己的话比平时多,她只是说了当时当刻跑到脑子里的话,而对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的理由毫无察觉。 侯梓皓却发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心里有一点触动,同时眉头也微微皱起来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隐约察觉到…… ……她在坠落。 次日是周五,一周的最后一天。 周乐琪走进班里的时候就感觉到班里的气氛有点不寻常,原本觉得只是周末快到了大家情绪比较嗨,但是后来却又觉得他们的眼神不太对,好像都在看她,这就让她有些慌乱。 这种慌乱一直持续到侯梓皓走进教室。 说起来也挺奇怪的,明明她跟他也不是很熟,可是他一来她就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可能因为最近他们总是一起回家,所以慢慢有点熟悉了吧。 他看起来又是熬夜了的样子,一坐下就问她要数学作业抄,她把作业给他了,同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失眠了吗?” 他看起来每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侯梓皓一听,觉得这话有点关心他的意思,心里有点飘,但脸上还是端得很酷,马马虎虎地说:“没有,我就是做作业比较慢,熬得晚——没事儿。” 一副让她放心的样子。 周乐琪“哦”了一声,想着要不要跟他说几个提高效率的方法,这时候却听见他一边抄数学一边在那儿嘀咕:“抄个填空选择还得抄过程,全出大题得了……” 是在抱怨昨天薛军对作业的规定。 周乐琪觉得有点好笑,没再打扰他抄作业了。 这时候葛澳走过来了,也是来借作业抄的,正好也借数学,侯梓皓直接赶人,葛澳不服,指出:“猴子你不能过河拆桥吧?昨天你的作业是谁借给你抄的?投桃报李你懂不懂?” 侯梓皓头都懒得抬,直接一边抄一边回:“就你昨天那个正确率还好意思说投桃报李?你那是桃子吗?一颗烂枣儿都算不上好吧。” 被怼的葛澳很无语,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什么损话怼回去,只能站在一边干瞪眼,过了几秒钟趁侯梓皓把练习册翻页,瞅准机会就打算上去硬抢。 侯梓皓一下就把他手打开了,嘴里一串的“起开起开”,把葛澳搞得快气死了,喷他没有良心,然后定睛一看发现侯梓皓抄的是周乐琪的,于是打算曲线救国。 他厚着脸皮跟周乐琪搭话,试探着问:“同学……请问你作业一会儿能给我抄一下吗?” 周乐琪当然无所谓,很快就点头答应了,没想到侯梓皓却不答应,说:“不行,不能借。” 葛澳瞪眼:“凭什么不能借?人家正主都同意了,你在这儿搅什么局?” 侯梓皓嗤了一声,很没道理地来了一句:“她的作业只能我抄。” 葛澳人都傻了,不敢相信侯梓皓居然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正打算撸袖子跟他干架,又听到他说:“一会儿等我抄完你抄我的吧。” 啊这。 ……这有什么区别吗? 葛澳眉头皱得死紧,看看侯梓皓,又偷偷看看坐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周乐琪,忽然又想起昨天空间里疯狂传的那些照片和留言,不禁怀疑:马萨卡…… 他的怀疑刚刚露了个头,老潘就走进了教室,于是全班一团忙乱,纷纷把正在抄的作业收了起来,再掏出语文课本准备早读。 老潘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说:“有几项班级工作要布置,各位同学,尤其是各位班委,注意听一下。” 他说了一串事儿,什么大扫除、什么收团员费、什么作文竞赛报名,侯梓皓全都左耳进右耳出,唯独那最后一件事深深烙在了他的心上。 “最后就是这个月的黑板报要出了,”老潘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穿过人海锁定了侯梓皓,“文体委员注意一下,主题要求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拿。” 第11章 “加肉呗” [这人……未免也有点太信任她了。] 侯梓皓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出黑板报。 他那个艺术水平吧,给他一支笔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人的五官画全,尤其是头发,最多只能画一排竖线表示,这种水平怎么出黑板报?老潘还强人所难,说什么最好用水彩来画,这样颜色比较鲜艳,主题都给他定好了,“青春飞扬,无悔高三”。 “无悔”? 别人来画确实无悔,但他来画就是误会。 周乐琪本身不是幸灾乐祸的人,可是侯梓皓从潘老师办公室回来后实在看起来太丧了,那张出黑板报的通知就被他放在桌子上,他连看它一眼都嫌多,这种画面又让她想起原来她家邻居养的那只德牧了,看起来很凶的大狗,可是从来不发脾气,生气了也就自己趴着不理人而已。 又可怜又好笑。 这个联想让周乐琪没忍住笑了一下。 而侯梓皓一偏头正好看见周乐琪在那儿笑,更闹心了。 他虽然喜欢看她笑,但是这个事儿说起来真有她一半责任:要不是选班委那天她忽然在他旁边笑了一声,他怎么会失了智错过拒绝当文体委员的机会? 现在可倒好,她一罪魁祸首,居然还好意思笑。 然而这口锅肯定扣不到人家头上,侯梓皓因此只能忍气吞声,过了一会儿还不得不过去问人家:“……你会画画吗?” 周乐琪其实会一点儿。 小时候她学过一段时间画画,虽然后来没有坚持下来练习,但是出黑板报还是足够的。 不过她听侯梓皓这个意思好像是希望她帮他,而出黑板报一般都要放学后留下来,这样会让她晚到家,她妈妈会担心的。 周乐琪想了想,问:“你画画水平怎么样?” 这个问题太难以回答了。 侯梓皓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就从桌洞里掏出一个草稿本摊开,一边摘笔帽一边说:“我给你演示一下好吧。” 说完刷刷刷十秒画完,把本子推到了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看了一眼,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你有其他朋友能帮你吗?” 侯梓皓机智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两个意思: 第一,她确实认同他画的是一团浆糊; 第二,如果他够努力,她还是有可能会帮他的。 侯梓皓来劲了。 他十分沉着地把笔帽盖上,然后又以很遗憾的表情远远地看了一眼正在掏耳朵的葛澳和正在刷模拟卷的严林,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他们可能还不如我。” 周乐琪当时想说应该不会有人不如你了,但她忍住了,想了想只是问:“潘老师说要用水彩?” 这话听起来有门儿。 侯梓皓转悲为喜,但表情还是很沉着,说:“水彩我可以放学以后去买,黑板报上的字我也能写,主要就是这个画没辙。” 周乐琪抿了抿嘴,没说话。 这时候上课铃响了,英语老师走进了班,侯梓皓也就没再追着周乐琪继续说黑板报的事儿,可是一整天也都没放弃,时不时就要当着周乐琪的面叹一口气,然后再回头看一眼教室后面一个大字儿也没有的黑板。 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求生暗示。 事实证明,努力就是人生的法宝,只要够努力,甚至可以变废为宝。 他最终还是说动了她。 其实周乐琪答应帮忙倒不单单是因为同情侯梓皓,更因为感激他。他之前帮她买面包、请她吃冰粥,以及给她抄作业的事情她都记得,她的生活是一团乱麻,而他给了她一些善意,这就足够让她感激他。 班里同学都走了,周乐琪就走到教室正中间看了看后面那块黑板,对侯梓皓说:“要不你先去买个水粉?我在这儿把黑板擦一下,然后画个草图什么的。” 那时候教室空荡荡的,除了暖色的夕阳以外就只剩他们两个,侯梓皓看着她撸起袖子以后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手臂,觉得心跳开始加快了。 咚。 咚。 咚。 这事儿说起来也挺奇怪的,其实这一周他没少跟她独处,晚上陪她坐车回家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坐在一起,那个距离比现在近多了,可是他都没有那么紧张,而现在她站得离他有五六步远,他却突然很猛烈地心动。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她声音的那天,也正好是在教室里、也正好是在这样黄昏中吗? 他不知道。 周乐琪半天没等到侯梓皓的回答,以为他是不愿意出去跑腿,她想了想,又说:“或者我们交换也可以,我去买,你擦黑板。” 侯梓皓这才回过神来。 他咳嗽了一声,扭头看了看窗外,忽然问她:“你饿不饿?” 周乐琪:“嗯?” 他又回过头看她了,背着窗外的光对她一笑,两手插兜,眉眼深邃。 “我饿了,”他说,“咱们先吃饭去吧。” 那天他们在学校后门的小吃一条街上一起吃了牛肉面,等饭的时候侯梓皓去隔壁的小文具店买了水彩和画笔,等他回来时牛肉面刚好端上桌,热气腾腾的。 这家牛肉面馆已经有年数了,周乐琪读高一的那年它已经办了五周年店庆,到今天已经快开了十年了。 店面不大,座位也不多,老板娘是个爱干净的人,一向把店里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从不会有黏糊糊的油,最关键的是她家的面好吃,牛肉给的很多而且熬得很香,可以算是一中学生的白月光。 周乐琪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都跟她很熟了,上面的时候还跟她聊天,说:“小姑娘今天只吃一碗面啊?不加肉了?” 把坐在她对面的侯梓皓听得挑了挑眉。 周乐琪忽然被点破饭量,尴尬得脸一下红了起来,她匆匆忙忙地对老板娘点头,又叽里咕噜说了几个字,但是谁也没听清,直到老板娘走远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没消退。 把侯梓皓逗笑了。 他摸了摸鼻子,尽量保持不笑,自然地说:“你不用给我省钱,吃不饱就加肉呗。” 周乐琪一听更臊了,一边从筒子里拿筷子,一边低着头掩饰,说:“不用了……你快吃吧。” 侯梓皓表面随意地答应了一声,但心里已经开始笑了,还默默地想:她局促的样子真可爱。 他忍不住一边吃面一边注意观察她。 她吃饭吃得很慢,可是真的吃得很香,尤其吃肉的时候看起来更开心,还会拿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面汤,汤碗里的热气一直在冒,让她出了一点汗,脸色因而更加红润,看起来更漂亮了。 原来她喜欢吃肉。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的两秒钟内侯梓皓想起了起码十家饭店,每一家都有一些口味很出众的硬菜,还有他们家丁阿姨做的糖醋小排也很好吃,他很想带她去尝尝。 每一家都去吃。 每一顿饭都一起吃。 他正这么想着,对面的周乐琪已经把筷子放下了,侯梓皓有点惊讶,问她:“你吃好了?” 她已经在拿纸巾擦手了,说:“好了。” 侯梓皓扫了一眼:她把牛肉都吃了,但是面条剩了一半。 侯梓皓:“……” 难怪她瘦呢,原来是只吃肉不吃主食的。 他打算劝她再吃一点儿,但是看她的表情又好像是有话要说,他于是问她:“怎么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问他:“你带手机了吗?” 侯梓皓一愣,点头:“带了。” 说完就把手机从裤兜里掏了出来,连问都没多问一句,直接解锁递给了她。 周乐琪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就把手机给她了。手机毕竟是很私密的东西,对他们这种不太熟的关系来说,他起码应该多问一句她要手机干嘛的。 这人……未免也有点太信任她了。 虽然他没问,但周乐琪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一句,于是主动说:“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今天会晚回去一会儿。” 她在跟他解释。 这其实只是常规的礼貌性问题,可是侯梓皓心里依然感到了一阵熨帖——他很喜欢她跟他说明自己的行为,好像在给他一个交代。 他吃了一口面,说:“行,你随便用。” 周乐琪“哦”了一声,然后就拿着手机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把手机还给了他。 那时正好他也吃完饭了。 她问他:“走吗?” 侯梓皓点点头,站起来:“我去结账,你在门口等我吧。” 周乐琪点了点头。 他结账的时候她就站在门外等他,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霞光因此变得更加温柔。 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半低着头在踢脚下的小石子,侧影温柔,额前零散的碎发随着傍晚徐徐的微风摇晃,而她的身后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大家看起来都很忙碌,来去匆匆。 所有的一切都很普通,只有她站在那里,显得与众不同。 他笑了一下,在老板娘找零钱的空当里拿出了手机,又在通话记录中找到了她刚才拨打的那个电话号码。 是一个座机号码。 他看着那串普通的数字忽然有点紧张。 想了想,他把它存了起来。 备注是—— “她家”。 第12章 “小心”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他们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好是六点。 周乐琪从书包里随手拿了个草稿本,用铅笔简单打了个草稿,因为听说潘老师给的题目是“青春飞扬,无悔高三”,她于是决定画个乘风破浪的大帆船,为了颜色显得鲜艳一些,她打算把浪花用水粉画成彩色的。 她几笔在本子上勾了个轮廓,又把艺术字的布局排了一下,然后递给侯梓皓看了一眼,问:“你觉得这个版式行吗?” 侯梓皓的艺术造诣能给出什么意见?那当然是周乐琪说什么他都觉得行,非常行。 “那就这么着吧,”周乐琪也看出来他提不出什么反对意见了,于是直接把袖子挽起来,走到黑板跟前去打量了一下,“那我们今天就先粉笔打草稿,周一再上色。” 侯梓皓对画黑板报的工作量完全没概念,本来以为这事儿一天就完了,没想到之后还能再画一天——也就是说周一她还会留下?他们还能再一起吃一顿饭? 他心情很好,一边去教室前的讲台上拿粉笔一边答应了一声,拿完回头的时候看到周乐琪在搬椅子,他于是走过去帮她搬,又问她:“搬椅子干嘛?” 周乐琪指了指黑板上端:“高的地方得踩着椅子画。” 侯梓皓看了一眼那把椅子,觉得踩上去恐怕不太稳,他又打量了一眼黑板的高度,他倒是不用踩就能够得着,于是说:“要不高的地方还是我来,你弄下面?” 周乐琪抿了抿嘴,把草稿给他看了一眼,说:“上面要画画,画帆船。” 侯梓皓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帆船复杂的样子,说:“……当我没说吧。” 周乐琪没绷住,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严肃,可笑起来却很甜,小虎牙隐约露出来,甜甜蜜蜜的。 侯梓皓的心情因为她这一笑而越发愉悦起来,也许是因为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的缘故,距离感好像一下子消弭了很多,他也笑了,还调侃了她一句,说:“行,你笑,你是当代徐悲鸿还是怎么的?” 周乐琪的心情也很轻松,不知道为什么,跟侯梓皓在一起的时候她往往都没什么压力,此时还回了他一句:“比你强就行,不服你自己画。” 侯梓皓贫也就贫一句,被周乐琪一怼立刻服软,说:“服服服,服死我了——您请画。” 哄人的语气。 周乐琪倒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哄了,也许因为侯梓皓说这话的语气太自然了,以至于让她已经意识不到她还比他大两岁——他的一切都很成熟,不是说他老气横秋,只是说……他很会照顾人。 周乐琪调整了一下椅子的角度,准备踩上去了,这时候侯梓皓就适时地把手伸给她让她扶着,还嘱咐她:“你小心点儿,别摔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答应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还是搭了一下他的手臂,站了上去。 她开始画了。 黑板那么宽,其实他俩应该分工合作,一人搞一边才能快点弄完,可是侯梓皓一直担心她摔下去,所以一直站在她身边看着。 周乐琪有点无语,侧过身看着他,说:“我不会摔下去的,你去那边儿打格线吧,把艺术字写了。” 她侧身的时候又一次意识到了侯梓皓有多高,也许他不止一米八五,应该更高一些,一米八七或者一米八八,因此即便现在她站在椅子上也只比他高一点。 他听了她的话以后皱了皱眉,又看了她踩着的那把椅子一眼,说:“能行吗?” 他的语气好像当她是个小学生。 “能行,”周乐琪摆摆手催他快走,“你记得把字写开一点,画好格线以后离远一点看看合不合适。” 安排他安排得十分流畅。 侯梓皓对她也是真没什么脾气,随她怎么安排都行,他离她远了两步去拿尺子和粉笔了,经过她的时候还是又看了两眼,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你小心点儿,这个椅子没有想象的那么宽,别踩空了。” 而周乐琪已经不搭理他了,专心致志在那儿画帆船的帆。 侯梓皓叹了口气,去打格线了。 周乐琪的性格,怎么说呢,就是特别认真。 认真到有点犟有点轴的地步。 其实这个黑板报估计老潘也没很当一回事,随便画画就可以了,高三搞学习的时候,谁还有时间搞这个? 周乐琪本来也就打算随便糊弄一下,可是真等她拿上粉笔,她就觉得这个事情是她的责任,她不能容许自己做出的事情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因此她越画越投入、越画越较真,有几个地方画了擦、擦了画,别说,还真有当代徐悲鸿那个劲儿。 劲儿着劲儿着……当代徐悲鸿踩空了。 当时她正在执着地画船尾,还打算在船身上写个“梦想号”,结果她刚跨出一步打算降低一点重心,右脚一下就踩空了。 “咣当”一声巨响,椅子翻了。 她却没有摔疼——他把她搂住了。 少年的体温好像总会有点偏高,他搂着她腰的手就有点热,有一个瞬间他们似乎对视了,彼此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有人的心跳加快了。 “小心。” 她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他们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 天完全黑了,车上空空荡荡的,周乐琪没法儿再看书,同时睡意也涌了上来。 她困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几年前那个人出轨被发现开始,她就经常在半夜被父母争执的声音吵醒,后来他们分居又离婚了,夜里的声音就从吵架声变成了妈妈的哭声。 一天又一天,周而复始。 后来她就开始恐惧黑夜,恐惧睡眠,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她知道,夜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令她恐惧和厌倦的事情。 她于是一夜一夜的失眠。 可是现在她困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困,是因为公交车的摇晃太适合睡觉了吗?她靠在车窗上意识越来越模糊,后来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呼吸绵长。 侯梓皓偏头看着她睡着的样子,心里也是一片寂静无声。 她很瘦,靠在车窗上睡着时更缩成了小小的一只,乌黑的头发扎成马尾,那时已经有点松了,可是竟然看起来更漂亮,有种柔美的味道。 他忽然很想她靠在自己肩上。 就像刚才在教室,他搂住她的那个时候一样靠近。 他又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 那个时候他想了很多办法逼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不要像个变态一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可是他努力半天还是失败了——他的眼睛没有一秒钟能从她身上移开。 就像两年前他走出教室,在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第一次远远地见到她那时候一样。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动作小心地伸出了手,轻轻轻轻地抬起她的头,又轻轻轻轻地让她换了一边睡。 她可能太累了,没有被他吵醒,只是中间嘤咛了一声,把他吓得血压飙升——好在最后无事发生,她依然睡着,还如他所愿靠在了他的肩上。 就像是。 他最亲密的恋人。 周乐琪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靠在了侯梓皓肩上。 她立刻坐直起来,脸也一下子红了,好在车里的光线不是那么亮,估计不至于暴露得多么清楚。 “对不起,”她难掩尴尬地说,“我,我睡着了……” 还靠在了他肩上…… 她又难堪又愧疚,甚至有些不敢看侯梓皓的脸了,好在他这人挺善解人意,大方地耸了耸肩,说:“没事儿……” 说到一半他顿了顿,突然觉得此时如果表现得太自然有可能会被她看成是轻浮,于是话锋又急转直下,表情严肃地补了一句:“下次注意就行。” 周乐琪:“……” “……好的。” 公交车到站是九点一刻。 侯梓皓看了看漆黑的天色和开发区几乎无人的街道,对周乐琪说:“今天太晚了,我送你吧。” 他的好意让周乐琪感激,然而刚才的尴尬还留在她心里,她有点不自然,觉得自己冒犯了他,也冒犯了他的女朋友袁嘉惠,这让她陷入了一种自责的情绪。 她最厌恶插足别人感情的人,尤其在周磊出轨之后。 何况……她也有一些不太光明正大的小心思,不愿意被人知道她住在那个破败的地方。 因此尽管那时候她也有点害怕在这样的黑夜自己一个人回到那个没有路灯、狭窄逼仄的老旧小区,她也还是选择婉拒了他的好意。 “谢谢,不过还是不用麻烦了,”她说,“我家离得不远,自己回去就行。” 侯梓皓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她已经抢先跟他说了“再见”,还没等他回一句她就转身走了,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这让侯梓皓莫名产生了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他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无语,想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跟了上去——他发誓他真不是变态,只是今天确实太晚了,他不放心她。 他一路远远地跟着她走,看到沿途的路灯越来越暗,道路也变得越来越狭窄。 她似乎也有点紧张,走路的时候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道路两边黑暗的角落,唯恐那里藏了人,后来更快速跑了起来,也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忽然冒出来伤害她。 像是一只势单力薄且惊慌失措的小鸟。 他的心忽然疼了一下。 他跟着她一路的走,终于看着她走进了小区、走进了单元门。他在楼下看着,看着楼道里的灯一层一层亮起来,又透过隔音糟糕的老式墙体听见了她开门关门的声音,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她家楼下默默地逡巡了一会儿,平复着一些在那时难以被描述清楚的情绪,又过了大概一刻钟才离开。 那个时候他想: 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回家了。 第13章 “生米煮成熟饭” [“我在你班主任眼前亲你一下,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怎么样?”] 周一一上学,葛澳就被他们班的黑板报惊艳了。 虽然那只是个还没上色的半成品,可是基本的框架已经搭起来了,版面主体的帆船画得精细生动,连浪花都很有层次,旁边的艺术字也新颖漂亮,引得他一通啧啧啧。 他和严林勾着肩搭着背点评:“猴子可以啊,艺术水平这么高的吗?” 严林严谨地上下打量一番,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种画不是侯梓皓那个艺术盆地能搞出来的,于是犀利指出:“不可能,他肯定找外援了。” 葛澳也觉得有理,毕竟张宙宁对猴子绘画水平的形容是“恰似王八画口红”,他还不至于瞎到这个程度。 他正在琢磨到底谁帮了侯梓皓的忙,教室门口就来了俩人:一个是他们班班长的袁嘉惠,另一个就是43班的米兰,来找严林的。 葛澳朝着严林挤眉弄眼,起哄:“严林,‘妈妈爱你’~~~” 严林气得失语了一会儿,过了三十秒才缓过来,然后微笑还击:“谢谢,爸爸也爱你。” 说完不给敌方还嘴的机会,径直走出教室找米兰了。 葛澳还在原地懊恼自己刚才的落败,很不爽,正好这时候袁嘉惠从他身边路过,笑着问他:“你和严林又闹什么呢?” 葛澳的不爽消散了,他挠了挠头,说:“我俩讨论猴子的艺术水平呢,说他肯定请外援了。” 说着指了指黑板报。 袁嘉惠暗恋侯梓皓一年多,当然也知道他的艺术水准,她看了一眼黑板上的画,总觉得那种细腻的画风是女生的手笔。 难道…… 她沉默了。 葛澳察言观色,感觉到了袁嘉惠的低落。 上回体育课上袁嘉惠叫了周乐琪一声“学姐”,猴子就当众替周乐琪出了头,他虽然情绪挺平静的,可是当时那个场面实在很尴尬,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点都没给袁嘉惠面子。 结果就是那天以后袁嘉惠一直没缓过劲儿来,直到今天都还没鼓起勇气重新跟侯梓皓说话——当然了,更没有跟周乐琪说过话。 葛澳挺同情她的,在他看来她追侯梓皓这事儿没戏——本来就希望不大,现在周乐琪来了,猴子的注意力明显全扑在她身上,袁嘉惠更没机会了。 但这话他可不敢明说,眼下袁嘉惠正盯着黑板报愁肠百结呢,他也不方便打扰她,于是挠了挠头,悄悄溜了。 严林就没法溜了,米兰正在门口堵他呢。 米兰是个很有本事的女生。 一中的学生统一都要穿校服,校服嘛,丑得很统一,大家穿上都一个样,可她就是有办法把它穿出花来——要么把校服衬衫的下摆系一个结、露一小截高中女生纤细柔软的小腰,要么就特意在订校服的时候买大一号,硬拗一个oversize。 别说,还真挺好看。 她一见严林就两眼冒光,蹭的一下窜到他眼前,严林都不知道她怎么能跑这么快。 他跟她拉开一点距离,随后四下看看有没有老师经过,发现没有后又皱起眉来看着米兰,说:“你又要干嘛?” 米兰对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还反问他:“你为什么又把我Q丨Q删了?” 这事儿不新鲜了,在这次之前,严林起码已经删过米兰四次。 严林很坦然,回答:“上次你自己说的,考不进文科前三十就还我一片清净。” 对,是有这么件事儿。 那是暑假的时候,米兰追严林追得极端上头,每天给他发两百条消息,严林烦不胜烦,又是拉黑又是删好友,结果也没用,米兰甚至能盗葛澳的号继续跟他聊,堪称神通广大。 严林投降了,在Q丨Q上对着葛澳的头像卑微地敲下一行字:……你到底想干嘛? “葛哥哥”很快回复:本公主要追你。 清北抢我:? 清北抢我:我拒绝。 葛哥哥:那不行,我追定了。 清北抢我:你讲点道理行吗? 葛哥哥:行。 葛哥哥:咱俩打个赌吧。 清北抢我:? 葛哥哥:要是我一模考进文科前三十,你就答应当我男朋友。 清北抢我:??? 葛哥哥:怎么,不满意? 清北抢我:我再说一次,我不想谈恋爱,而且也不喜欢你。 葛哥哥:问题不大,我喜欢你就行了。 葛哥哥:你要是接受不了也可以当作是我在追星,你就当个平凡的爱豆就行,恋情我可以单方面脑补。 清北抢我:…… 屏幕空白十分钟,期间“清北抢我”反复上线下线十余次,疑似因极度无语而精神崩溃。 后来他终于平复了,上线回复:行。 葛哥哥:真的?! 葛哥哥:我截图了,你说话算话! 清北抢我:但是要加一个附加条款。 葛哥哥:你说。 清北抢我:你要是没考进,从此以后就还我一片清净。 屏幕再次空白十分钟,轮到“葛哥哥”上线下线十余次,疑似因极度兴奋而精神失常。 葛哥哥:行!一言为定!我他妈给你考个第一回 来! 清北抢我:…祝好。 两位的交流十分愉快,而最终,米兰考了年级46。 其实她真的已经进步很多很多了,原来她在文科排年级200多,整个文科也就不到三百人来着。 她整个暑假真的很拼命学习,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天天在空间打卡学习,拼命拼到让严林都不禁生出了恐惧心理,真担心她能考进第一考场。 他都想主动给文科前三十补课了,以期他们能把米兰牢牢挡在前三十之外。 好在最后老天有眼,米兰只考了46,放榜当天严林紧张坏了,直到看到她的排名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一回家就愉快地删掉了米兰的第n个小号——“严林女友的第89个小号”。 然而严林没想到,这个女生居然如此不讲诚信——她又创建了第90个小号,再次来加他。 他崩溃了,上线质问:你不是说一言为定吗!!!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清北抢我:?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意思是,答应你的是以前的我,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严林那天被气得差点儿送医院。 他已经对米兰无计可施,现在的态度基本佛了,以至于此时此刻看到米兰来他们班门口堵他也没有了什么反应,连话都不回了。 米兰也不生气,只是抱着两只手命令他:“你快把我加回来。” 严林:“不。” 米兰跺脚:“为什么!” 严林揉了揉眉心,觉得头疼:“没有为什么,就不想加行不行?” 米兰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她脸本来就是圆圆的,现在嘟起来更显得可爱。 她生气地在原地走来走去,这时候正好看见老潘从办公室走出来要往教室走,她眼睛一转看向严林。 严林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可是心里警铃大作,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好,立刻警惕地问:“你要干嘛?” 米兰嘿嘿淫丨笑,一边靠近他一边说:“我本来想跟你图个长久,但现在你逼我,我就只能硬上爽一爽了。” 严林:??? 米兰:“我在你班主任眼前亲你一下,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真的跳起来就要亲他! 严林赶紧把她按住! 老潘全中国查早恋第一人,要是被他看见自己班的学生当众非正常接触,那还不得…… 严林额角青筋直跳,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加加加!从一号到九十号都给你加回来!” 米兰得意了,开始确认战果:“真的?” 严林已经转身走进班了。 她在原地看着他高大挺括的背影,又联想到此刻他有火没处撒的憋气表情,几乎笑得打跌,心情立刻灿烂了,趁老潘走到教室门口之前,及时装作路过匆匆跑了。 这叫什么? 来时两袖皆清风,去时硕果一大棚。 人类的悲喜总不相通:这边严林一大早就被米兰盖了锅盖气得胃疼,那边侯梓皓的心情却相当愉悦。 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节假日,上学的时候分分秒秒盼着放学放假,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就盼着上学,因为只有上学才能见到某个人,才能跟她吃饭、送她回家。 他熬了两天,总算盼到了周一,一大早就如愿见到了想见的人,她见到他的时候似乎还对他笑了一下,漂亮得让人无计可施。 唉。 而放学之后的时间就是侯梓皓最喜欢的了。 他事先做过功课,在学校附近发现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小吃店,据说那里的红烧肉很好吃;如果她不喜欢,隔壁还有一家卖炸鸡的,也是肉,说不定她会喜欢。 然而等到放学时他还没来得及邀请她跟他一块儿出去吃饭,教室里就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袁嘉惠。 第14章 “我喜欢你”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袁嘉惠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就只剩侯梓皓和周乐琪了,她背着书包去而复返,同时迎上了他们两个注视的目光。 好像她是一个外来者。 袁嘉惠的心像被人拧了一下,钝钝的疼。 但此刻露怯是不行的,她于是勉强露出笑容,努力自然地跟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的侯梓皓打了个招呼。 他也跟她打了个招呼,可是紧接着却问:“你怎么来了?” 很掉她的面子。 袁嘉惠心里的疼感更强烈了,她赶紧通过脱下书包这个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弱势,并笑着说:“我来帮你画黑板报啊,葛澳他们都说你画画贼丑,我这不是怕你开天窗嘛。” 虽然调侃的语气有助于稀释尴尬,然而由于现场尴尬浓度太高,因此这种稀释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周乐琪是最尴尬的,因为从她的角度来看,袁嘉惠此时就像是来捉奸的妻子,而她和侯梓皓在这里画黑板报也成了不清不楚的外遇现场。 这种联想当然很荒谬,毕竟她和侯梓皓之间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然而袁嘉惠的到来却让一切变得微妙起来了,这让周乐琪也有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忽然担上了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一样。 侯梓皓也没想到袁嘉惠会突然闹这么一出,他沉默了一会儿,刚想说话,这时候周乐琪却先从座位上站起来了,还背上了书包。 她看向他,没什么表情,说:“既然有人帮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虽然不像生气了,但却有种疏远的感觉,与上周五轻松开心的状态截然不同。 侯梓皓心里警铃大作。 他知道她本来就有点误会他和袁嘉惠之间的关系,今天这事儿要是不给说清楚了,往后还不一定会有多少麻烦。 因此他一见她往外走,赶紧也开始收拾书包想追上去,只可惜……很快就被袁嘉惠拦住了。 她拉住了他的手臂,神情委屈,看起来像要哭了,说:“猴子……我有话跟你说。” 周乐琪已经走出了教室。 侯梓皓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里忽然七上八下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完全没心思在这儿继续和袁嘉惠纠缠,很快就抽回了手臂,匆匆对她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得走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越过了她。 “我喜欢你!” 袁嘉惠忽然大声地说。 她声音很大,脸涨得通红,两只手因为紧张而紧紧攥成拳——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他,就那么背对着他把这四个字说出口了。 她听到他的脚步声停止了。 他们陷入了沉默。 好像很短暂又好像很漫长的沉默。 “谢谢。” 过了一阵他的声音才传过来,不像平日里那么漫不经心,有种严肃认真的味道,这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了,噗通噗通几乎要跳出胸膛。 她鼓起所有勇气回过头看他,而那时他依然面朝着门口的方向。 “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补充道。 今天周乐琪是一个人走到文化宫站坐车的。 最近这段时间侯梓皓每天都跟她一起坐车回家,今天只有她自己,她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的,但301的司机先生却觉得很意外,还笑着问她:“男朋友今天没陪你坐车啊?” 把周乐琪问得一愣。 她有点懵,想解释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可是又觉得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也挺奇怪的,因此当时她只是勉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上了车,她又看到了之前那个中年男人,他也看到她了,突然对着她笑,周乐琪头皮一阵发麻,立刻把眼睛别开,余光迅速在车内扫了一圈,看见一个阿姨身边还有空座位,她立刻走了过去,和那个阿姨坐在了一起。 中年男人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周乐琪紧张地攥起了手。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一阵,后来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先收回了目光,周乐琪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随后意识到自己出了一身汗。 她沉默地坐着,过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掏出了单词书。 背到第十五个单词的时候公交车到站了,很不幸,她身边的阿姨要在这一站下车,车还没停就站起来了,跟周乐琪说:“小姑娘你让一下,阿姨要下车了。” 那个中年男人听见了,周乐琪确定,他刚才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感觉自己寒毛倒竖。 可她没有办法,只能侧身给阿姨让位置出去,同时眼睛又在车厢里四处打量,看看还有没有哪位女乘客身边会有空位。 ……没有了。 她正感到一阵迷茫,车到站了,车门打开,而这一站却没有新的乘客上车,只有几个人要下去,周乐琪眼睁睁看着车门开了又关,等车发动的时候,周乐琪隐约感觉他有要站起来的趋势。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然而这时候司机先生忽然刹了车,车门再次打开,周乐琪奇怪地偏头去看—— ……却看到了侯梓皓。 他的气息有点喘,可看到她的时候却好像松了一口气,少年的眼神比任何人都执着清澈,好像只能看得到她一个人似的。 周乐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他已经向她走来了,很快就理所当然地在她身边坐下,遮挡住了那个中年男人令人不适的、窥探的目光。 而周乐琪已经顾不上考虑那个人了,她仍然惊讶于会在这里看到侯梓皓上车——他……他不是应该在学校和袁嘉惠一起画黑板报吗? 她又怎么知道侯梓皓刚才有多折腾:他先是拿出运动会跑一百米的速度跑出了学校,随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肯定赶不上文化宫那一站的车了,于是又紧急打了个出租车坐到下一站,结果他到的时候301正要开走,要不是司机先生看他眼熟行了个方便,他一会儿就还得再打一辆出租车坐到下一站。 好在……他还是赶上了。 周乐琪的惊讶还没有平复,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像是一只在森林里迷路的小鸟,透着一股可爱劲儿。 侯梓皓的心都软了,看着她的眼睛反问:“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上回你不是说以后要等我的吗?” 既理直气壮,又有点委屈。 周乐琪被问得一时语塞,可是想了想刚才教室里尴尬的场面,她又觉得有话说了。 “上次是特殊情况,”她抿了抿嘴说,“而且今天你不是还得把黑板报画完吗?” 侯梓皓的眉头皱起来了,说:“是得画完,但你跑了我怎么画完?” 周乐琪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可是班长不是去帮你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复杂,好像有点憋气,又好像有点无奈。 “那不一样,”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黑板报我只跟你画。” 这…… 周乐琪有点懵,脱口而出就问:“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很平常,可是落在侯梓皓耳朵里,却莫名与十几分钟之前袁嘉惠的那句质问重合到了一起。 当时她在教室里一边哭一边大声质问他:“你有喜欢的人了?是谁?那个降级两次的复读生?” “为什么?你喜欢她什么?难道我就不行?” “侯梓皓,我喜欢你两年了!” 她崩溃地说着,可是她掏心掏肺地喜欢着的那个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她。 他只对她说了一句话。 “我也喜欢她两年了。” 此时两声相同的“为什么”叠到了一起,侯梓皓其实也想用同样的答案来进行回答,然而他知道如果此时坦言一切,她只会感到唐突无措——她毕竟从来都不知道,他曾经怎样长久又怎样隐晦地喜欢着她。 因此沉默片刻之后侯梓皓仅仅回答道:“因为你画得好,我就喜欢抱大腿行不行?” 周乐琪:“……” 这个答案难免插科打诨的嫌疑,周乐琪觉得有点无语,也懒得再接他的茬儿,索性又把手里的单词书打开来看了。 他看她不理他了,也有点着急,坐在座位上频频偏过头来看她,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探她的口风,问:“那明天我们继续画吧,我请你吃饭行吗?” 周乐琪默默把单词书翻过一页,还是不理他。 可是她的余光看到了车窗,那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她透过镜面的反射看到他吃瘪着急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好了一点。 不像刚才那么闷了。 第二天是一个阴雨天,也是开学以来的第一个阴天。 夏季碰上阴天是很难受的,总会有种又闷又潮的感觉,因此一班的学生们也都不像平时那么有精神了,连抄作业都抄得有点恹恹的。 与此同时,那天的早读课老潘没来教室巡视,甚至都没来查迟到,这让一班的学生们在感到自由的同时也感到有点慌乱,总感觉老潘没憋什么好屁,说不准在筹划突击考试搞他们。 大家于是很警觉,眼尖的人还发现班长袁嘉惠也不在座位上,更怀疑接下来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事实证明,一班学生的嗅觉都很灵敏,预感也都很准确——那天果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只不过……和他们预计的方向有点不太一样。 第15章 “我暗恋你?” [“我这是明恋好吧。”] 早读课还没下的时候班长回来了,她径直走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站在侯梓皓座位旁边对周乐琪说了一句:“周乐琪,潘老师叫你去他办公室。” 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可不吉利,一般都意味着犯了事儿,然而一班的吃瓜群众们怎么也想不出规行矩步、成绩拔尖的周乐琪能犯什么事,于是纷纷一边偷看一边迷茫。 周乐琪倒是很坦然,她对袁嘉惠点了个头,然后就站了起来,侯梓皓也站起来给她让了个位置,她就平平静静地走出教室了。 潘老师的办公室是一个很大的大间,带高三的老师们共用,就在教学楼五楼拐角的地方,正好和一班的教室是个对角。周乐琪还是应届生的时候老师们就在那个办公室,现在两年过去了,他们还在那里。 她走到熟悉的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潘老师的声音。 “进来。” 周乐琪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就像在学生中享有“盛名”一样,周乐琪在一中的老师们之间也是很有知名度的,他们都曾把她视作学校的骄傲、对她寄予厚望,可是也都连续两次亲自见证了她的失败,因此此时当她再走进办公室,他们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周乐琪开始感到抬不起头了。 其实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她就一直很喜欢进老师办公室。可能因为她成绩好吧,所以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她,她每次进办公室要么是接受表扬、要么是接一些演讲或者比赛之类的任务,反正都是好事。 可是现在……她却发现自己开始惧怕走进这里了。 如临深渊。 周乐琪低着头,努力克制着内心的胆怯,从大办公室的门口,一路穿过了众多老师的桌子,走到了老潘的办公桌前。 “潘老师好。” 老潘那时候正在低头看手机,眉头紧紧地皱着。 和稀疏的头发不同,他的眉毛倒是出人意料的浓密,而且很短粗,因此一皱看起来就更明显,好像真的打成了一个死结。 他听到声音以后抬起头来看她了,表情有点难以捉摸,这让周乐琪有些不明所以,过了一阵才等到他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对她说:“先坐下吧。” 这是要长谈。 周乐琪心中忽然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她抿了抿嘴,随后沉默着坐下了。 老潘也很沉默,明明是他把她叫来的,可此时却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好一阵才叹了一口气,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把手机推到了她的面前。 “看看吧。” 周乐琪皱起眉,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那是几张照片,都是关于她和侯梓皓的。 一起从学校走出去。 一起在文化宫站等车。 一起在牛肉面馆吃饭。 周乐琪当时一下懵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老潘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 ……老潘在怀疑她和侯梓皓早恋。 周乐琪当时就感到一阵莫名其妙。 她没想到自己会遭到这么无端的指控,而且在她看来早恋是很丢人的事情,尤其对于她这种高考连续失败两次的人来说。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简直手足无措,连连对着老潘摇头,说:“潘老师,我、我没有……早恋……” 她的否认很真实,可是这种姿态老潘见得多了。高中学生的鬼心思多得很,而且演技也都很逼真,有的人明明就是早恋了,可是当着他的面却能声泪俱下地否认,他早就见怪不怪。 因此老潘心中的想法丝毫没有被动摇,他仍然紧紧地盯着周乐琪,反问:“你说没有是吧?好,那你给老师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每天都一起坐车回家?” 这个问题问得好,周乐琪一下就有话说了,她很积极地解释道:“这件事情是巧合,因为我们家都住在开发区,所以正好坐一趟车……” 她本以为这句话可以成为有力的佐证,却没想到老潘一听到这儿脸色更不好看了,还直接打断了她,说:“你撒这种谎,难道以为我不知道侯梓皓家住在哪儿吗?” 说完,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学生信息表,直接推到了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很快就看到了侯梓皓的名字,地址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皓庭国际”四个大字。 ……那分明是市中心的高档社区,离开发区十万八千里。 她懵了。 哑口无言。 老潘看到她沉默了,以为她是羞愧默认,随即也沉沉叹息了一声。 他把学生信息表和手机都收了回去,一边收,一边语重心长地开了口。 “周乐琪,老师知道复读的经历让你在心态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可是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走上歪路。” 他语气很诚恳。 “你是一个学习的好苗子,也是知道轻重的孩子,现在谈恋爱的确可以让你轻松一时,可是未来呢?被早恋毁掉的学生有多少?数都数不清!你不要你的未来了么?” “复读”。 “压力”。 “早恋”。 “未来”。 一个比一个沉重的名字接二连三地向周乐琪压过去。 她几乎不能做出反应了。 潘老师的声音不算很大,只是正常音量而已,可是这个办公室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这样的声音已经足够让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听到,甚至出入往来的学生们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乐琪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游街示众的小丑。 她的脸烧得火辣辣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疯狂地跳,血液都好像在倒流。她从没有觉得那么羞耻、那么没脸,那么尴尬且无地自容。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低着头抠自己的指甲,因为太用力而把无名指的指甲抠断了,尖锐的疼痛,还流了血。 老潘看她一直低着头,浑身都是紧绷的样子,心里也是连连叹气。 他知道她是个好学生,或许是他带过的最好的学生,他是真心希望她能绷紧那根弦,在今年的高考中取得一个好成绩,不要辜负了她自己。 他相信她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因此也不打算再继续为难她,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说:“这次我体谅你的特殊情况,就不追究你和侯梓皓的事情了,老师希望你自己能好好反省,不要再让我失望——明白了吗?” “失望”。 周乐琪看着自己指尖的血弄脏了校服的裤子,一点一点殷开。 像是什么伤口一样越来越大。 “……明白了。” 她回答道。 周乐琪回到教室的时候面无表情,只是对侯梓皓说了一句:“出来一下。” 说完也没等他反应,径直又走出了教室。 她当时的状态是压着的,因此并没有被班上的其他人察觉出什么不对劲,可是侯梓皓却发现了她的异常——她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多于诧异,立刻就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而在他们身后……袁嘉惠的神情也复杂极了。 周乐琪一直走到了教学楼的负一层,这里停放着很多学生的自行车和教工的私家车,这个时间没有人在,只有并不很亮的白炽灯在摇摇晃晃。 她在一盏灯下站定。 侯梓皓跟了她一路,心里一直起起伏伏,她的背影和那天独自在黑夜里回家的样子很像,一样孤独又紧绷,同时还带着那天所没有的愤怒。 她在生气,也在难过。 可是他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她冷冰冰地质问他时他才恍然大悟。 “侯梓皓,”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泛起回音,“你家住在哪里?” 那时他的心突然一跳,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他穿帮了。 是谁告诉她的? 老潘? 他为什么会突然找她说这个? 难道有人举报他们早恋? 谁?袁嘉惠? 他很快就想了一大串,什么都想明白了,可偏偏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在此时此刻接周乐琪的这句话。 他沉默了。 周乐琪冷笑了一声,白炽灯的光在她脸上留下阴影,使得她此时看起来特别冷漠,同时也特别有敌意——就像个刺猬,把自己的一切都变成武器,拼命地想要保护她自己。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质问他,“因为一模的时候我成绩比你好,所以你嫉妒了、想用这种方法坑我?还是你觉得之前体育课上我欺负你女朋友了,所以你要用这种办法报复我?” 她在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恶意来揣测他。 侯梓皓原来只是哑口无言,而现在就是彻底无语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更不明白自己此前的行为怎么会被这样误读。 他也有点着急了,立刻解释道:“我没有嫉妒你,袁嘉惠也不是我女朋友,我没有任何要伤害你的想法,我……” 然而他还没说完,周乐琪就已经冷冷地打断了他。 刚才在办公室经历的一切让她的自尊心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折辱,她此时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愤怒还是委屈,只感觉到一把火在她心里越烧越旺。 她咄咄逼人:“不是?没有?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这段时间又为什么要天天和我一起坐车!” 而回应她的却只有侯梓皓的沉默。 周乐琪的火气被他此时的沉默越拱越高,因为她其实早已给他判了刑,认定他就是要害她,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反正就是要对她不利。 这也挺正常的。 她的生活本来就从来都不缺少那些从天而降的横祸,以及不知出处的恶意。 “怎么,编不出个像样的理由了?”她讥诮地看着他,犀利无比,“那我替你编一个,你不是想害我,你是暗恋我——是吗?” 侯梓皓本来都没有反应打算由她发泄了,可是一听这话他忍不了了。 他的脾气也起来了,并对她的这句诘问不屑一顾。 “我暗恋你?” 侯梓皓眼神轻蔑,反问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车库层层回荡。 “我这还叫暗恋?” 少年的语气和眼神同等桀骜和锋利。 “我这是明恋好吧。” 第16章 “可以吗?” [“哥,求你了。”] 周乐琪有点不能理解眼下的情况,毕竟侯梓皓当时的神情和口气看起来都像是要跟她吵架,然而最终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 像是一只看起来很凶狠的大型犬,一边对人龇牙又一边对人摇尾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有车库里的白炽灯还在摇摇晃晃。 当先打破沉默的是侯梓皓。 其实那个时候他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尤其在极其失败并且突兀得出乎他本人预料的表白之后他只希望自己能原地去世,根本没有想说话的欲望,可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说话,那么先开口的压力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她会不舒服的。 所以他就说话了。 “我没想到这事儿会变成这样,也没打算这么快就跟你说。” 周乐琪听到了他的声音,抬头时看见了对方眼中尚且来不及遮掩的狼狈。 “但我真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他的声音低沉,“我只是……” “……真的很喜欢你。” 周乐琪的眼睛微微睁大。 她看着他,他也正在看着她,只不过她的目光中有的仅仅是警惕和审视,而他眼中的则是坦诚,以及细碎的、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 沉默的僵持。 直到她终于肯大发慈悲地给他一个回应。 “我不知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别开了眼睛,声音冷淡,“如果是开玩笑,那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希望你能停止这样的行为。” “如果是认真的……” 她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 只是很平常的一眼,可是却仿佛把他整颗心都拎起来了。 “很抱歉,我不会接受。” 她平静而坚决地说。 这是让人意外的答案吗? 当然不是。 他虽然一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可也不至于以为她会在这时候答应他——她只认识他一个礼拜而已,而他已经认识她两年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侯梓皓笑了一下,尽量想显得轻松一些,从而遮蔽此时他眼中的落寞。 他挺成功的,起码在周乐琪看来他就并没有多伤心,她因此认定他刚才的话只是一句恶劣的玩笑,而这让她难以避免地更加生气。 她再也不想跟他说哪怕一句话了。 周乐琪深吸一口气,帮助自己平复情绪保持理智,过了一会儿才终于能说话了。 她看着他说:“潘老师那里我希望你能去解释,其他你怎么说我不管,但是必须告诉他所有事都与我无关。可以吗?” “可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 周乐琪点点头,更加严厉地说:“还有以后,希望你不要再开类似的无聊玩笑,欺骗别人是很卑劣的行为。可以吗?” 侯梓皓的眼睑半垂着,依然回答:“可以。” 但是我没有开玩笑。 我都是认真的。 “另外,”她的眼神更加漠然了,似乎在做总结陈词,“一会儿回教室以后希望你能换一个座位,不要再跟我坐在一起。可以吗?” 这次侯梓皓沉默了。 周乐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声音变大,又问了一遍:“可以吗?” 她生气了。 有那么一瞬间侯梓皓觉得如果他不立刻答应她,她会气得哭出来。 他于是又一次说:“……可以。” 她似乎终于满意了,并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立刻转身离去。 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回到教室以后,一班的米娜桑震惊地看到侯梓皓跟葛澳换了座位。 大家:? 葛澳:??? 他很懵逼,在侯梓皓提出要跟他换座位的时候激烈反抗:开玩笑,他为什么要换座位?他自己的座位在后排墙角,老师的视线盲区,上课干嘛都不会被发现,而且他同桌比他成绩差,这让他完全没有压力好吗?谁要换到第三排和年级第一坐一起啊! 葛澳不愿意了,努力挣脱命运的枷锁,说:“我不换,为什么要换啊?这个座位得二模结束以后才能换的——再说当初不是你上赶着非得和人家坐一起吗?现在为什么又变卦了?” 众目睽睽之下侯梓皓也没法解释,他沉着一张脸把葛澳拖了出去,说:“我跟老潘说过了,他同意换座位,你就跟我换吧。” 葛澳太无语了,不明白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米兰追严林,被严林删了Q丨Q,结果米兰就跑来盗他的Q丨Q号;猴子和那个周乐琪现在好像是闹矛盾,闹就闹吧,结果却要换他的座位! 岂、岂有此理! 葛澳沉思片刻,再次试图自救,说:“猴子你看啊,全班四十个人,你完全可以和其他人换座位嘛,咱们都是兄弟,何必坑自己人呢对不对。” 如此合情合理,可恨侯梓皓却油盐不进,还说:“不行,只能跟你换。” 葛澳崩溃了:“为什么!!!” 侯梓皓当然有自己的理由了:在他看来,班里的女生都跟袁嘉惠关系比较好,上次体育课的事儿出了以后她们就都站在袁嘉惠一边,万一跟周乐琪坐了同桌以后欺负她怎么办?至于其他男生就更不行了,万一他们也喜欢上她了、天天骚扰她怎么办? 还是葛澳最好,既不会欺负她,脑子里又没长谈恋爱那根筋,再合适不过。 侯梓皓也没跟葛澳再解释,就撂了一句话:“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别那么多废话赶紧换。” 葛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这事儿他不点头是不能算完了,可是他不甘心啊,那个绝佳的座位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混上的,凭什么说换就换? 他气不过,对侯梓皓说:“要换也行,叫我一声哥,然后求我。” 他本来以为侯梓皓就算再不要脸,碰上这种要求起码也要考虑一下,没想到他眼都没眨一下就说:“哥,求你了。” 葛澳败了。 惨败。 事情的结果,就是葛澳泪别了自己心爱的座位,拎着书包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周乐琪身边,并在对方偏头看向她的时候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他克制着紧张,试探着说:“你、你好,我叫葛澳。” 然后指一指她身边的座位,继续小心地问:“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周乐琪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就扭过脸去继续看她自己的书了。 葛澳这才颤颤巍巍地坐下。 刚坐下,一个名叫侯梓皓的路人就从他身边低调路过,并顺手掐了他一下。 葛澳疼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才想起来刚才侯梓皓交代他办的事儿。 他快无语死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反抗,最后只能乖巧地从口袋里拿出侯梓皓刚从楼下小卖部里买回来的创可贴,悄悄从盒子里撕出一条,小心翼翼地递到周乐琪面前。 周乐琪疑惑地看他一眼。 葛澳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又指了指她受伤的无名指指甲,说:“你流血了……用这个包一下吧。” 周乐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以目光寻找侯梓皓的身影,而那时他正在教室前面跟严林说话,背对着她的方向,并没有在看她。 她收回了目光,接过了葛澳给的创可贴,说:“谢谢。” 葛澳如履薄冰,赶紧说:“没事儿没事儿,不客气不客气。” 后来那一整天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没有再说过话,两个人坐在教室的两端,堪称一班最遥远的距离。 一班的人都在议论,有人说他俩是早恋被老潘发现了,小鸳鸯搁这儿装不熟避嫌呢;也有人对此论调嗤之以鼻,说他们只是撕逼吵架了所以才分开坐。 许欣和高倩倩就是后一条论调的忠实支持者,她们还围着袁嘉惠说:“我说什么来着?侯神肯定不喜欢那个周乐琪,你就是瞎操心——你瞧,他俩分开了吧?” 比袁嘉惠这个正主还得意。 而袁嘉惠就远不是如此乐观了。 她昨天已经被侯梓皓彻底拒绝,她气不过,在家待了一夜还是不能平复,于是今天早上怒气上了头,冲动之下跑去找老潘举报了周乐琪和侯梓皓,还把Q丨Q空间里其他同学拍的他俩的照片都给老潘看了,他果然很生气,爆炸生气。 她当时很爽,可是等冲动退去以后就又后悔了。 尤其当她看到后来侯梓皓看她的那种漠然的眼神时…… ……她后悔得想要大哭一场。 这天放学周乐琪终于是一个人走了。 她一个人走出教室,一个人走出校门,一个人走两站路走到文化宫站,一个人在站台上等车,一个人在走上公交的时候刷卡。 一切都恢复了她最熟悉的状态。 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身边空无一人,没有人会再坐在那里给她无形的社交压力了,也没有人会再来打破她舒适的独处时光,当然更没有人会再给她一碗买一送一得来的冰粥。 她又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了,他又在偷偷地看她,几站路过后,当他发现那个高大的男孩儿没有再出现在这趟公交车上时,他望向她的目光便越发明目张胆起来。 他的确不用再有什么顾忌了。 ……因为没有人会再为她挡了。 第17章 “我是罗思雨” [“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周三是严林的受难日,因为这天有体育课,而好巧不巧一班和43班的体育课是一起上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不得不和米兰碰面。 光是碰面一节课也就算了,问题在于米兰周三的亢奋是可以持续一整天的,甚至还可能提前到周二晚上——比如这周二晚上严林做物理作业的时候手机就开始狂震,他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米兰在Q丨Q上连着发过来十几条消息,手机震得他桌子都在晃。 他的头开始疼了。 严林不想回,打算和米兰拼一波耐力,看是她先放弃打扰他还是他先顶不住回复她,比了十分钟以后他被米兰的毅力打败了,并且怀疑如果他继续不回复她会持续给他发信息发到天亮。 行,我输了好吧。 严林认命了,刚要拿起手机,他们家院子门口就传来一阵响动,呼呼喝喝的说笑声和道别声传来,让他知道是父母回来了。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 他的父母原本并不是惯于晚归的人,只是最近情况有点特殊,他们时常会跟附近的几个邻居一起在外面吃饭喝酒,聊一些有关拆迁补偿的事情。 他们家这一带算是城中村,跟全世界所有的城中村一样设施老旧条件恶劣,而且有多不胜数的违章建筑,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半年前拆迁的通知下来了,这一片地被卖给了一个大房地产商,资本家的规划很美好,要和政府一起把这里变废为宝。 拆迁嘛,总是难免很多复杂的纷纷扰扰,他们这一带有些人家好说话,拿了补偿后早早就搬走了,现如今房子都拆掉了;也有一些犟种留下了——比如严林的爸爸严海和他的妈妈张春燕。 他们倒也不是不想搬,只是不满意开发商给出的补偿条件,想多得一些,于是就拉着附近几个有同样想法的邻居,天天跟开发商对着干,坚持留在原地不搬走,成了有名的钉子户。 今晚他们应该又去哪个麻将馆或者大排档里共商国是了,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和烟味,张春燕扶着已经烂醉的严海进了屋,急火火地跟严林说:“严林,快快快,给你爸倒杯水!” 严林其实不太理解一个喝酒喝了好几斤的人为什么回家以后还得喝水,但是他不想掰扯这些事,于是只默默倒了一杯水端过去。 他爸爸严海大咧咧接过了杯子,一顿大酒让他满脸通红,精神也很亢奋,很高兴地说着醉话,拍着严林的胳膊说:“孩子,咱家要发财了知不知道?咱家人的命要往好处走了!” 然后就是一串大笑。 严林皱了皱眉,等严海把水喝完就把杯子拿走了,然后就把作业和手机拿进了自己的房间。 发财?也许吧。 改命?他看未必。 不过这些事儿是不归他管的,他要管的仅仅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学习搞好,然后上最好的大学。 靠努力改变命运。 他在狭小、逼仄、破旧、潮湿发霉的房间里坐下了,窗户外面到处是断壁残垣——那些都是已经拆掉的危房,现在成了半工地,只剩几栋小楼倔强地扎在原地,像是平坦的草原上忽然冒出的几棵枯树。 他不再看,继续翻开尚未完成的物理作业,刚写了两个字手机又开始震,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解锁,看到米兰发来的信息。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在干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喂严林,你屏蔽我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再不回我明天体育课上就亲你了啊! 严林:“……” 他赶紧上线。 清北抢我:在写作业。 他刚打出四个字,对面立刻就发来一大串话,好像等待已久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靠你终于回我了,你再不回我就要报警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下次你得回快点儿,不然妈妈得被你吓死。 清北抢我:…… 米兰给他发信息一般都是这样,没什么正经事要说,就是问问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的回复一般也就是几个句号省略号什么的,她也不在意,还挺自得其乐。 就比如现在,她就兴致勃勃地跟他说她们43班今天来了一个借读的转校生,初中还跟他和侯梓皓同校呢。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她叫罗思雨,你认不认识? 严林从小学时候起脑子里就只有搞学习,他才不会记得什么无关紧要的初中女同学呢。 清北抢我:不认识。 米兰也很快就回复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nice,不重要的女生别记,以后继续保持。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o^^o) 严林无语地关上了手机。 米兰又继续发了几条,严林不再回了,她也挺识趣,知道今天他耐心的份额基本已经被用掉了,因此见好就收,聪明得滑不溜手。 让他无计可施。 第二天早上严林发现只有他妈妈起床了,在做早饭,而他爸还在屋里睡觉。 他洗漱过后坐到桌子边喝小米粥,一边吃一边问他妈:“爸今天不用去上班?” 严海在附近的一个机械厂工作,平时这时候他该起了。 “他请了半个月假,”张春燕回答,“这不是怕人家来强拆吗?家里得有个人占着,万一再来人沟通,你爸也能把话说明白。” 他妈妈看起来既欢喜又忧虑。 她还感慨:“你就好好学习,家里的事儿都不用管,你爸不会让咱家吃亏的,争取从开发商那儿要出两套新房子来,留一套给你以后用。” 严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了两口小米粥,斟酌一下后又说:“妈,要不你也劝劝爸,差不多就行了,别贪便宜,省得出事儿。” 这话诚恳,可惜张春燕没怎么听进去,只马马虎虎地点头,然后就说:“放心吧,你爸妈有数——快吃饭吧。” 严林心里有点闷,说不出理由的闷,而且莫名有点不想在家里待,因此匆匆吃了两口就出门上学了。 因为家里拆迁的事儿,严林最近多少有点烦躁,他本来打算上体育课打场球放松一下,结果没想到他的球友侯梓皓比他心情还差。 而且是差得不能再差。 从早读课开始就一直挂着脸,收作业的时候也不理人,以至于他前后左右的人都不敢招惹他,一个个噤若寒蝉,到了课间都不敢说话。 葛澳就更惨,因为他完全是无辜的,现在跟周乐琪坐一起,上课的时候莫名就会紧张,下意识会坐得直挺挺的听课,结果等到课间的时候他已经背肌酸痛,算半个废人了。 严林深感无语,在走到操场去上体育课的路上忍不住问侯梓皓:“你到底怎么了,昨天为什么非得换座位?” 葛澳比他还好奇,也追着问:“就是就是,你展开说说,也算兄弟这背肌没白酸。” 而侯梓皓根本没心情搭理他们。 他的注意力依然全在周乐琪身上。 他现在虽然跟她坐得很远,可是有关她的一切他还是没法克制地关心。 比如今天她走进教室的时候他就看到了她眼下的青黑,知道她昨天一定失眠了;生物课下课的时候她趴在了桌子上,他于是怀疑今天她又没有吃早餐;还有此时此刻,她正独自一个人走在他的斜前方,身边没有一个朋友陪着她,他于是又担心她会不会因此感到孤独。 ……他就像个事儿妈一样担心这担心那,尽管他清楚地知道人家根本不稀罕。 真要命。 严林和葛澳跟侯梓皓认识很多年了,尤其严林跟他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从来没见过他状态这么不好,因此难免有些诧异,此外还对他有点同情。 葛澳悄悄和严林说小话,八卦:“唉,我怀疑猴子是失恋了。” 严林:? 他震惊,回问:“他跟谁恋?” 葛澳:“废话,周乐琪啊,你看不出来他喜欢人家?” 严林:??? 竟有此事? 他真没看出来。 葛澳恨铁不成钢,吐槽:“你个废物能看出什么来——哎呀反正他就是喜欢她,我估计他要么是早恋被举报了,要么就是表白被拒。” 严林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仿佛已经超然物外的侯梓皓,冷静分析:“也许兼而有之。” 葛澳:“啊?” 严林:“可能是早恋未遂,同时还被举报了。” 葛澳掬一把同情泪:“我靠这也太惨了!” 严林也略感同情。 然而他的同情刚冒了个头,米兰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她今天扎了个小辫子,额前的刘海儿蓬松柔软,蹦蹦跳跳地就朝他跑过来,还兴高采烈地跟他挥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引得满操场的人都看了过来。 严林只想立刻离开此地。 而在米兰朝严林跑过来的同时,她身后还有另一个女生也向严林和侯梓皓走来,直到走得很近了才略显局促地跟他们打招呼。 米兰主权意识很强,一下就把严林挡在自己身后,杜绝他和其他女生说话的可能,而严林本来也没兴趣跟不认识的人说话,因此就没搭理;至于侯梓皓,当时还在偷看周乐琪,自然也没有要跟眼前这个女生说话的意思。 可是……他却发现周乐琪正在看着他这边,脸色惨白,神情也很不对劲,他仔细分辨了一下,才发现她正在看的就是他面前的这个女生。 他不由感到奇怪,也就多问了那个女生一句:“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那个女生似乎没想到他会不认识她,当时的脸色有点尴尬又有点落寞,像朵脆弱的小白花。 她回答说:“……我是罗思雨。” 第18章 “有人找” [“你找我?”] 周乐琪是认识罗思雨的,尽管从小学到初中她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 其实说认识也不确切,毕竟她只见过她为数不多的几面,只不过每一次印象都非常深刻就是了。 第一次是在罗思雨家里。 那是在2012年,周乐琪第一次高考前不久,当时余清已经怀疑周磊出轨了,但他一直坚决地否认,又是发誓又是自证,绝不承认有什么婚外情。后来有个周末他说他要去公司加班,余清表面装作信了,可后来却带着周乐琪一起开车跟踪了他,跟着他一起开进了一个小区。 她们在他上楼之后跟着他上去,一家家敲开门确认,后来终于找到了他。 他跟一对陌生的母女在一起,那个母亲就是现在他即将要娶的女人高翔,女儿就是罗思雨。 那天大家闹得非常难看。 余清是个温柔的女人,温柔得有些懦弱,可是那天她却爆发了——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被确认,她既悲伤又愤怒,只恨不得她面前这对奸丨夫丨淫丨妇立刻一起去死。 她像发了疯一样扑向他们、撕打他们,而周磊则一直牢牢地钳制着她,展示着令人绝望的、男女间体力的差异。他是那样防备她,仿佛她是多么厉害、多么凶狠,仿佛她才是那个加害者,而他身后的高翔则是那么柔弱和无辜,宛若一个完美的被害人。 一切都可笑至极。 人恐怕永远都不能想象有关另一个人的真实能藏得多么幽深——譬如周乐琪吧,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爸爸是个忠厚儒雅的好人,他爱妈妈也爱孩子,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她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背叛家庭,还会当着她这个女儿的面帮助小三欺负她的妈妈,既卑劣又令人作呕。 她的世界正在她面前坍塌。 也就是在那一天,两个家庭碰面了。 周乐琪原本以为罗思雨是周磊偷偷养在外面的私生女,没想到根本不是,她有自己的爸爸,叫罗龙。 高翔比周磊厉害多了,她不像他一样摇摆不定,在妻子和小三之间犹犹豫豫,她早就做好了离婚的决定,甚至早早跟自己的丈夫分居了,并以此作为自己对周磊情深的证明,同时也用这样的软刀子逼迫周磊离婚。 周乐琪不知道罗思雨在这个情况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她明明有自己的爸爸,为什么却能如此平静顺畅地接受周磊这个外来者?那天周乐琪和余清一起找上门的时候,罗思雨还正和她妈妈一起在给周磊做饭呢。 她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对自己亲生父亲的背叛么?还是说,就因为周磊更有钱,她就也像她妈妈一样可以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原本的家庭了呢? 周乐琪只觉得荒诞。 第二次见面就是在民政局了。 周磊与余清离婚了。 那天周乐琪其实不想去,因为虽然她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装作坚强冷酷,可是其实她也觉得疼痛,并且胆怯于面对没有爸爸后一个完全陌生的生活模式。 可是她还是坚持着去了,因为她不忍心让她的妈妈独自面对一切。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她又一次看见了罗思雨,她就跟在高翔身边,好像是来接周磊的,一副迫不及待要把这个男人抢走的样子。 当时周乐琪只觉得可笑。 抢?不,根本不用抢。 她和余清都不会再要这个男人了,她发誓她靠自己就可以让妈妈过得很好——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捡垃圾,那就拿去吧。 那天之后所有人就各自回到自己的生活了,周乐琪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用再和这些人纠缠。 没想到她却在学校又见到了罗思雨。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明明记得她不是一中的学生。 另一边,侯梓皓和严林也渐渐想起他们初中班上确实有罗思雨这么个人了,只不过他们记得她的成绩并不好,在班上是中等偏下的水平,中考考到哪里去了他们倒是没有关心过,只不过肯定没考上一中就是了。 没等他们问,罗思雨就自己先解释了,说:“我……我是艺术生,来一中文科班借读的,学籍还在三中。” 三中,A市升学成绩靠后的普高。 侯梓皓和严林对这事儿是没什么关心的,她既然说了,他们也就是点个头,然后说:“哦,那恭喜你。” 这的确是值得恭喜的事情——一中这种学校,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想挤进来借读,就是为了蹭到更好的师资和学习环境,要办成这事儿可不容易,光有钱不行,还得找关系,难得要命。 米兰是知道情况的,因为她当年考一中就很悬,她家里人还帮她琢磨过这个事儿,想着要是她没考上就帮她想办法走关系借读,当时她爸还说千难万难呢。 她看了罗思雨一眼,主动搭了个话,说:“那你们家挺厉害的,我们学校贼难进。” 罗思雨听了这话,低下头有点腼腆地笑了笑,说:“也还好,爸爸妈妈关心我。” “爸爸”。 这话周乐琪听见了。 她当然知道罗思雨此刻说的“爸爸”指的并不是罗龙,据她所知罗龙开了一家饭馆,就是因为经营艰难才让他的老婆孩子对他不屑一顾,这样的处境恐怕也让他没什么办法把罗思雨送进一中,再说要是他真有这个能耐,估计高一就把她送进来了,何必等到高三? 那就只能是周磊的手笔了——也是,他都要跟高翔结婚了,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人家的闺女? 周乐琪淡淡一笑。 这时候菩萨李来了,开始吹哨让大家列队站好,一班的学生们都开始站队,罗思雨也要回到43班的队列里了,走之前她又偷偷看了侯梓皓一眼,却发现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若有若无地看另一个方向。 她悄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看到了周乐琪。 周三的周考考的是语文。 周乐琪对今天的考试很重视,虽然周考的重要性其实并不特别突出,但是她很希望能考好从而挽回老潘对她的印象,因此难得的,她在考前有些紧张了。 语文算是周乐琪的短板,她曾经创下过科学技术类文本阅读选择题全错的记录,甚至那一次作文也跑题了,立意偏到三类,最后成绩爆炸考了91,差两分就不及格。 这回考试她很谨慎,做阅读题的时候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在推敲思考,结果做到后来时间不够用了,古文阅读匆匆而过,作文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思考下笔,考完以后怅然若失。 卷子收上去以后她心里很闷,忍不住会开始猜测今天的卷子自己能考几分,又想万一考得很差怎么办,潘老师会不会对她更失望?越想越难受。 难受得她坐在自己位子上一直出神。 而把她的神智拉回来的人却是罗思雨。 她不知道为什么从43班跑到一班来了,在教室门口站着张望,看起来有些局促紧张,有好事的男生到门口去问她找谁,她就红着脸说:“我……我找侯梓皓。” 高中生的生活太无聊了,几乎就剩下学习,这让他们对任何捕风捉影的八卦都很感兴趣,何况这八卦还和侯梓皓有关,这就更引人注目了。 那个男生立刻扭过脖子朝着班里戏谑地喊:“侯神,有人找!” 这一嗓子喊的让班里的男生都跟着起哄,考完试以后的轻松让他们都来劲了,而侯梓皓坐的那个位置是贴着墙的,从他那个角度根本看不见门口来找他的人是谁,听见班上的人起哄他只感到莫名其妙,等走到半路一看才发现来找他的人是罗思雨。 ……这就更莫名其妙了。 侯梓皓走出教室站到罗思雨面前,问:“你找我?” 高大帅气的男生总是很吸引人的,尤其侯梓皓在周乐琪以外的人面前就会更帅——唉,怎么说呢,在周乐琪面前他总会下意识有点紧张,因此收敛着自己的一切,对别人他就无所谓,偏偏这个样子最让人上头。 罗思雨脸红了,越发局促地点了点头,问:“你今天有空吗?我……我想请你吃个饭。” 侯梓皓挑眉:“请我吃饭?” 罗思雨脸更红了,说:“我刚来一中,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想跟你了解一些学校里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的语速开始变快了,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说:“你方便吗?不方便也没关系的,是我太冒昧了……” 这话说得很有分寸,同时她看着他的神情却又透着点哀求和可怜,让人一见就舍不得拒绝。 侯梓皓皱了皱眉。 说这两句话的工夫,一班的人就陆续收拾好书包准备放学了,他们一个个往教室外走,经过侯梓皓和罗思雨的时候就开始挤眉弄眼,然后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笑声,闹得罗思雨更脸红,侯梓皓更无语。 周乐琪也随着很多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有一瞬间她和侯梓皓对上了目光,同时她也看到了罗思雨,她两颊绯红眼神躲闪,好像承受不住大家的打量一样隐隐要往侯梓皓身后躲藏。 让她想起了几年前高翔往周磊身后躲藏的样子。 她不太感兴趣,只匆匆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转身离开。 第19章 “喂?”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当天晚上,周乐琪再次失眠了。 她其实真的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高三每天高强度的学习本来就让她难以支撑,家里压抑的气氛又让她心力交瘁。 而现在连学校的事也是一团乱麻了。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尽管反复逼迫自己清空脑袋赶快睡觉,可是很多画面还是不停地在眼前兜来转去:老潘的批评,同学的议论,以及今天罗思雨的出现。 这些最近发生的事只是小小的引子,背后勾出的是更可怕的东西,譬如那些争执和撕打的画面,譬如一些截图的影像,也譬如某个男人在人群中大声喊叫的样子。 所有她拼命想遗忘的东西都再次顽固地浮现了。 她的世界好像变得越来越狭小,四面八方都是高大的墙壁,它们正同时向她逼近,将她牢牢地困在一个垃圾场,她努力了一百万次想要从那里逃出去,可最终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她是垃圾场的囚徒。 周乐琪的眼睛紧紧地闭着,手无意识地攥住了枕头的边缘,同时还死死地裹着被子。夏天的夜晚那么闷热,她出了一身汗,难受得要命,可就算那样也仍然不愿意把被子松开。 为什么? 她在寻找安全感吗? 可是被子是不能给人安全感的,哪怕她把自己裹得再紧也没用,否则她就不会失眠了——看吧,现在连她的心脏都因为睡眠的过度缺乏而隐隐作痛了,可她依然睡不着。 她眼睁睁地看着天在一点一点变亮。 第二天语文周考卷子发了,她果然考崩了。 113。 其实这个成绩也还行,只不过对于她这种水平的尖子生而言很拉垮,这回考第一的是严林,127,第二是语文课代表尹鑫,126,侯梓皓第三,124。 ……她离语文的第一梯队有十几分的差距。 周乐琪看着自己的卷子陷入沉默。 老潘上课评讲试卷的时候很生气,说全班都考得不好,平均分只比隔壁二班高不到三分,跟文科43班不分伯仲,称此为一班的奇耻大辱,并且又开麦骂他们这些理科生是文盲了,诗词鉴赏做得一塌糊涂。 他疯狂打了一波输出,可依然觉得不够解气,到下课的时候还开始迁怒,看着教室后方一连几天都没继续动工的半成品黑板报气不打一处来,又开始喷侯梓皓,说:“文体委员抓紧时间把黑板报弄完!七零八落画一半放在那儿算怎么回事!”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侯梓皓:“……” 严林由于这次考试超过侯梓皓考了第一,心情非常不错,语文课一下课就跟葛澳一起到侯梓皓座位旁边嘲笑他,并在他的怒点上快乐蹦迪,直问他的黑板报事业怎么停滞了。 葛澳也贱兮兮地搭上他的肩膀,笑得贼眉鼠眼,说:“你说实话,这黑板报不是你自己弄的吧?是不是你前同桌帮你弄的?” 这个“前”字真是杀人诛心。 侯梓皓快气得心梗了,没想到葛澳还不算完,先嘀咕了一句“我就知道你艺术水平没那么高”,又继续八卦:“说真的,你是不是跟她谈恋爱呢?然后表白被拒了?现在人家不搭理你了?” 侯梓皓:“……” 葛澳这个狗东西。 ……居然全猜中了。 侯梓皓不说话,只把葛澳搭着他肩膀的手扒拉开,又下意识地看向教室的另一端,看到周乐琪正独自坐在位子上低头看卷子,额前的碎发垂落下去,就像周五那天晚上她靠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时候一样。 只这样潦草的一眼已经足够让他想念她。 严林比葛澳有眼力见儿,看得出来侯梓皓是真的心情不好,因此也就不再插科打诨,更不追问他和周乐琪之间是怎么回事,只扭头看了一眼画了一半的黑板报,问侯梓皓:“这事儿怎么办?你有谱吗?” 侯梓皓把目光从周乐琪身上收回来,也看了一眼黑板报,转了转笔,有点烦躁地说:“没事儿,我今天晚上瞎画两笔凑数吧。” 葛澳问:“能行吗?老潘不满意咋办?” “那正好,”侯梓皓一脸爱咋咋地的表情,“赶紧把我职撤了。” 当天放学后侯梓皓就留下来画黑板报了,而周四也正好是周乐琪做值日的日子。 她也看到他留下了,拿着那盒他们上周五一起去买的水彩站在黑板前,有些手足无措的意思,他回头时也看见了她,对视的那个时候好像有点想跟她说话。 周乐琪把目光别开了,继续低头扫地,装作没看到他。 然而没过一会儿她还是听到了他走近她的脚步声,并听到他说:“不好意思,请问那个浪花的部分……” 声音和那天在负一层车库时一样低沉。 周乐琪的背脊有些僵硬,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隐约产生了逃避这个人的情绪,她发现自己不能抬起头看他——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依然认为之前他说喜欢她是一句恶劣的玩笑吗? 还是说……她其实也渐渐明白他当时是认真的呢? 周乐琪不想继续深思这件事了,她仍然低着头扫地,灰尘和碎纸屑挤满了她的视线,她听到自己正在用很冷淡的声音对他说:“你随便用几个颜色搭配一下吧,涂上就可以。” 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不知道他听到她的话以后会露出怎样的神情,只知道她说完之后他们之间就只剩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应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她不确定他刚才的声音是不是有些落寞。 她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正看到他站在黑板前的背影,他连水彩都不会用,不知道那是要蘸水的,还在用干巴巴的笔涂抹色块企图蘸上颜色,结果当然是徒劳。 周乐琪抿了抿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产生了一股负罪感,明明她对黑板报这事儿根本没有任何责任的,可是……就真的有点愧疚。 她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动摇了,心想就再帮他最后一次吧,就当……就当感谢他上周五请她吃的那碗牛肉面。 然而周乐琪刚打定主意、手里的扫帚还没放下呢,事情就又出现了一些变化。 ——罗思雨来了。 她在教室外探头,看到一班教室里几乎要没人了,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几个笔记本。 她走到侯梓皓身后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周乐琪扭过了头,又听见侯梓皓问:“你怎么来了?” 罗思雨轻柔的声音也传过来了,回答说:“来把笔记本还你啊,我都复印好了。” 侯梓皓答应了一声,说:“行,放我桌子上吧。”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在出黑板报啊?水彩怎么不蘸水?” 侯梓皓也许是刚意识到水彩要蘸水用吧,因此愣了一下没说话,罗思雨笑了,声音银铃一样好听,既温柔又活泼。 “你不会画画吧?”她说,“要不我帮你?我学美术的。” 周乐琪一边把地上的垃圾扫进簸箕里倒掉,一边听到侯梓皓回答:“没事儿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收尾就行。” 可罗思雨却笑着说:“不麻烦呀,对我来说这很容易的——而且这个帆船比例有点问题,我把这个擦了帮你重新画一个吧?” “咣当”一声。 铁制的簸箕被放回卫生角,声音略大,隐隐刺耳。 侯梓皓立刻回头看过去。 ……却只来得及看到周乐琪背着书包离开教室的背影。 那天,周乐琪再次在301路公交车上碰到了那个中年人。 她其实在从学校走到公交车站的路上就默默在心里许愿了,祈祷今天不要再遇到他,而老天爷一向对她的心愿不予理会,她又再次碰到了他。 她的心沉了沉,但是也不至于太恐慌,毕竟自从侯梓皓不再坐这趟车了,周乐琪就早早慎重地思考过该怎么处理独自碰到那个中年人的情况——她决定干脆不坐下,一直站在司机先生身边,一直站到下车。 这样虽然难免辛苦,可是却很安全,那人总不至于在司机先生眼皮子底下对她不利。 只是她这个行为确实看起来很奇怪,司机先生也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去座位上坐,周乐琪就扯谎,说她的腰椎有点不好,一直坐着会腰疼,得多站一站。 司机先生很感慨,一边开车一边说现在的高中生辛苦,小小年纪都有腰椎病了,感叹了一会儿又开始跟她闲聊,问:“小姑娘,你男朋友这几天怎么没跟你一起坐车啊?” 周乐琪抿了抿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那个中年人正在盯着她的后背,她毛骨悚然,心跳开始加快,脸上则努力保持镇定,声音略大地回答:“最近他有点事情不能一直陪我,不过他会在终点站接我的,送我回家。” 司机先生笑起来,说什么“小年轻就是浪漫”,又叮嘱她要好好学习,不能为了谈恋爱分心。 周乐琪装作轻松地与他攀谈,而精神却始终紧绷。 一到终点站,周乐琪立刻抢在第一个下了车。 她无暇关注那个中年人的动向,只是努力快步向家的方向走,等到了路灯昏暗的地方,她的步伐就越发快了。 后来索性跑了起来。 她在破旧的小路上奔跑着,脚下的土坑凹凸不平、差点让她摔倒,可是她也不敢停下,只是不停地、不停地跑;后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身后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急促而密集,仿佛在追赶她,令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恐慌。 她太害怕了,以至于完全不敢回头,因为她不知道如果真的看到那个人在追她她又该怎么办,她只能逃、拼命地逃。 直到总算逃回了家里,用颤抖的手飞快地锁上大门。 她这才敢长长地舒一口气。 那时余清在厨房里做饭,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也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她,因为她知道余清没有办法帮她解决这些困难,她知道后只会担心着急,除此之外毫无裨益。 她必须得自己面对。 周乐琪强忍着因恐惧而迟迟难以平复的生理性颤抖,走到自家狭小的窗户边向外看,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在附近徘徊,她于是松了一口气,渐渐觉得是自己多心了,也许刚才根本没有人在跟踪她,只是因为她最近睡眠太少,因此精神恍惚产生了幻觉。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就若无其事地跟余清一起吃晚饭,简单说着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全是报喜不报忧;饭后洗碗、洗澡,再开始做作业。 一切如常。 直到晚上十点,家里的座机忽然来了一通电话。 那时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正独自一个人在小客厅里做作业,她担心电话铃会把余清吵醒,于是赶紧走过去接听。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 “那个……我是侯梓皓。” “……请问你方便来一趟警察局吗?” 第20章 “都听你的” [……是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周乐琪赶到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的派出所比她想象得热闹多了:喝酒闹事的,卖丨淫丨嫖丨娼的,酒后驾车的,盗窃抢劫的……犯什么事儿的人都有,千奇百怪。 其中就有侯梓皓——罪名是打架斗殴。 她是在派出所二楼的一个大办公室里找到他的,当时屋子里有十几个警察,每人面前都有那么几个滋事的嫌疑犯,大家解释的解释、争吵的争吵,一片闹哄哄。 那么多人里周乐琪一眼就看到侯梓皓了,大概因为他当时还穿着校服,在一堆社会人中显得尤其格格不入。他就坐在警察面前,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神情间带了些烦躁,随意一扭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她了,立刻他眼中不耐烦的神色就消退了,并且很快站了起来。 像是一直在等她。 他看向她的那个时候周乐琪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是怎样的,有点微妙,有点杂乱,她一时搞不清,只是很快朝他走了过去。 走近以后她立刻就看到他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那个公交车上的中年男人。他脸上挂了彩,手臂的姿势看起来也有点不自然,好像是被扭到了,整个人情绪很激动,脸涨得通红。 周乐琪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了紧。 负责处理这桩纠纷的警察在看到侯梓皓站起来的时候就抬了抬头,连带着看到了周乐琪,他对她点了个头,然后就示意她坐下,并说:“当事人是吧?坐下吧,说说怎么回事儿。” 当时警察的办公桌对面正好有三把椅子,侯梓皓本来和那个中年男人各坐一边,中间的座位空着,而侯梓皓在周乐琪走近的同时就自动换到了中间的位置,把最右边的座位留给了她。 不动声色的保护,避免那个中年人再跟她靠近。 周乐琪抬头看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莫名的……有点热。 她心想,一定是刚才她从家里赶过来的路上跑得太快了,所以现在才会觉得热,而且呼吸也有点乱。 她收回目光,坐下了。 还没等开口,那个中年男人却先咋咋唬唬地吆喝了起来,对警察说:“警察同志啊,这个事情你可得给我主持公道,我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个男学生就莫名其妙过来打人!还污蔑我说我骚扰跟踪这个女学生!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他们两个……” 巴拉巴拉个没完。 警察听了一会儿脸色就有点不耐烦,摆了摆手让那个中年人闭嘴,也许是心里对这事儿已经有个基本判断了,他又看向周乐琪,这时候脸色就温和了不少,还鼓励她说:“没事儿别害怕,有什么说什么——你见过这人吗?” 他指了指那个中年人。 周乐琪有点紧张,她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从小到大除了办身份证就没来过派出所,哪见过这种架势?难免有点慌。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侯梓皓,他也正在看她,神情和平时在学校里差不多,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酷劲儿,这令她感觉到熟悉,而熟悉则会带来安定感。 她又看向警察,调整了一下呼吸,回答说:“见过,这段时间在公交车上几乎每天都碰见。” 警察一边听一边做记录,又问:“他骚扰过你吗?” 那个中年男人一听“骚扰”这个词就很激动,又开始大声嚷嚷:“警察同志!你办案子怎么能有偏向呢!什么叫‘骚扰’啊?我怎么就骚扰她了?你这个……” 他还没嚷嚷完就被警察瞪了一眼,于是又怂了,人就像被按了消音键,不吱声了。 警察再次看向周乐琪,示意她继续。 周乐琪有点不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男人算是骚扰她了吗?他倒是没有碰她,只是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看,这能算什么有用的证词吗? “这人一直在车上偷看她,”她正在踌躇纠结,这时却听到旁边的侯梓皓开口说话了,“前几天我一直跟她一起坐车,所以他没机会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今天我正好不在,然后她下车回家的路上就被跟踪了,路上应该有监控能查到这人下车以后走的方向,和前几天走的方向不一样。” 周乐琪:“……” ……他居然观察得这么细吗? 坦白来说,连周乐琪自己都没有注意观察过平时那个中年男人下车后行动的方向,可是侯梓皓居然都知道……还有,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他又不住在开发区,皓庭国际在市中心。 她觉得奇怪,可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警察还在问她呢:“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 警察记录了几笔,又皱着眉问侯梓皓:“你又是怎么回事儿?跟当事人什么关系?” 侯梓皓坐在椅子上,看着吊儿郎当的,被警察问话也不怯场,坦然扯谎:“我是她男朋友。” 周乐琪:“…………………………………………” 警察挑了挑眉,又看向周乐琪,再次问:“是这样吗?” 周乐琪正处在非常无语的状态,也不知道该不该照实说,犹豫之间却忽然感到手心一热—— ……是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当初在篮球场上拿篮球都很容易,更别说握她的手。她的手被他整个包在手心里,他的手掌干燥温热,而她则出了一点汗。 周乐琪的心突兀地乱了一下,然后她就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是的。” 她回答完,感觉到他的手又紧了紧。 警察审视了他们俩一会儿,又瞄了一眼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随后继续低头记录。 记完又对侯梓皓说:“描述一下今天事情的经过。” 侯梓皓本来都有点不耐烦了,但现在周乐琪的手被他握在掌心里,他的心情于是又好了起来,连带着回答问题的态度也好了很多,说:“就是她回家的路上被跟踪了,我发现了,就把这人逮住了。” 警察皱了皱眉,犀利地问:“你刚才说你今天没跟她一起坐车,那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家附近?” 侯梓皓默了一会儿,周乐琪也有点紧张了,不知道他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她跟我吵架了,不让我跟她坐一趟车,所以我先打车到终点站,本来打算偷偷送她回家来着。” 周乐琪:“……” 她……心里已经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与此同时,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喋喋不休,说什么他并没有跟踪她,只是打算去便利店买点东西,正好和周乐琪顺路而已,甚至面对警察掏出的他以前骚扰猥丨亵女性的犯案记录也依然嘴不怂,说什么他已经改过自新了、这次真的是误会,之类之类云云。 警察当然是不相信的,可是这一次侵害行为毕竟没有确实发生,要给他定罪也不现实,因此警察的处理只能是各打五十大板:警告那个中年男人不要再骚扰周乐琪,同时也让侯梓皓为自己的打人行为道歉并支付赔偿。 “赔偿可以,道歉不行,”侯梓皓眉头皱着,比警察还横,“他先跟她道歉,我这茬儿另说。” 他这个态度都把警察气笑了,人家把做记录的笔一下一下点在桌子上,对他说:“你这个学生怎么这么横呢?还你这茬儿另说?你这是斗殴滋事知不知道?赶紧道歉!” 说完,又转向那个中年男人,更凶地说:“你也道歉!” ……很明显还是偏向学生这边的。 那个中年男人挨了打,且从头到尾又都没讨到什么便宜,现在当然气儿不顺,梗着脖子不肯先道歉。当时侯梓皓就动气了,周乐琪跟他坐得近,很快就察觉了他情绪的变化,甚至还看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周乐琪一看这形势心里就有点慌了,尤其害怕侯梓皓当着警察的面再跟对方起冲突,于是忍不住轻轻晃了晃他的手。 他当时还在牵着她,因此她一动他就感觉到了,对着旁人剑拔弩张的少年一转向她就变得收敛且温柔。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尽管她一句话都没说,可视线相接的刹那他却仿佛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好像叹了口气,同时紧了紧牵住她的手,靠近她一点说:“行了我知道了……” “……都听你的。” 声音低柔,令人宛若心动。 周乐琪莫名觉得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侯梓皓先道歉了,那个中年男人于是觉得自己有了台阶,也顺坡下驴、略显敷衍地道了歉,随即又开始嚷嚷,让侯梓皓给他赔医药费。 这一步侯梓皓倒是没怎么计较,很快就从兜里掏出了手机打算给他转账,周乐琪则伸手拦住了他。 侯梓皓低头看她,挑了挑眉:“怎么了?” 周乐琪抿了抿嘴,说:“这个钱还是我来出吧。” 她现在虽然还不知道今天侯梓皓为什么会到她家附近来,可是很显然他惹上这个麻烦都是因为她,她怎么好意思让他掏这个钱?幸好刚才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从余清包里拿了几百块钱,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而这个行为就触及侯梓皓底线了。 在他们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他爸掏钱的,大到买房子买车,小到买酱油买菜,从来没有他妈掏钱的道理,尽管实际上他妈比他爸有钱很多倍。 何况今天这个事情也是他处理不得当造成的,她大半夜跑来派出所给他作证已经很麻烦了,他又怎么能让她掏钱? 因此难得的,侯梓皓没听周乐琪的,坚持要掏这个钱,俩人各执一词都挺犟,推来挡去的把警察和那个中年猥琐男都看呆了。 不过最终他俩谁都没有掏这个钱,因为—— 侯梓皓他爸来了。 第21章 “你笑什么?” [仿佛被盛夏柔软的海浪舒缓地席卷] 侯梓皓的爸爸非常帅,是那种可以直接演电视剧的水平,精英总裁人设,一演一个准。 他跟侯梓皓一样高,两人五官的立体感也十分相似,进门的时候步履匆匆,穿着黑色的西裤和浅蓝色的衬衫,一切都和电视上的总裁非常一致,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的头发和衣领都有点乱,看起来不像总裁那么清闲。 由于两人的氛围太相似了,周乐琪一眼就判断出走进办公室的是侯梓皓的爸爸,她于是赶紧站了起来。 侯梓皓也跟着站起来了,喊了一声“爸”。 他爸侯峰也是不容易,大半夜的突然接到儿子电话,说人在警察局让他过来捞他,于是只能把手上忙的事儿放下匆匆忙忙赶过来,结果看到的却是自己儿子正在那儿拉着一陌生小姑娘的手,看样还挺美。 ……这犯的什么罪啊,流氓罪吗? 周乐琪原来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还在被侯梓皓牵着,此时此刻被侯峰一盯才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把侯梓皓的手挣开,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她皮肤白,脸一红就会特别明显,侯梓皓本来还因为手被她甩开了心里有点堵,可一偏头又看见了她脸红的样子,漂亮得让人忍不住一阵酥麻,他于是又顾不上计较牵不牵手的事了。 俩人在那儿搞些七七八八的小动作,大人就没有这么清闲了,侯峰先是跟警察道歉,又跟那个中年男人道歉,再接着就是说赔偿问题。 他看了看那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是有点脱臼了,他于是撸了撸袖子,把那个中年人吓了一跳,警惕地问:“你要干什么!” 侯峰客气地微笑,说:“您不用害怕,我是医生,可以先给您把手臂复位。” 那人将信将疑,后来大概确实疼得有点受不了了,于是就把胳膊伸给了侯峰,侯峰上下看了看,手比量了一下,轻轻一动,骨头“咔”的一声响,那人立刻发出一声震天的痛呼,引得整个办公室的警察和犯罪分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只有侯峰云淡风轻,把袖子重新卷下来,依然微笑着说:“好了,已经没事了。” 把周乐琪看得在旁边直眨巴眼。 ……好厉害啊。 侯梓皓对他爸看见病就给治的做派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想到周乐琪反应却很大,眼睛都睁得圆圆的,分明是一副有点崇拜的样子。 他很无语,也有点吃味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槽了一句:“脱臼复位而已,有什么厉害的?” 周乐琪听见这话抬头看了他一眼,没稀得搭理他。 十五分钟后侯峰料理好了一切,还赔偿了那个中年人两千块“精神损失费”。 其实对方一开始也未必是想要那么多钱,谈一谈估计几百块就能了事,但是侯峰没有跟对方计较这么多,也是考虑到惹上事的是两个孩子,怕对方穷凶极恶再对他们有什么不利。 而这就有点超出周乐琪的能力了:她没想到需要这么多钱,当时身上只带了五百,何况如今她们家的经济情况……有些不好,这两千块钱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余清开口。 但无论如何这笔钱是需要她来掏的,因此走出警察局大门的时候她就跟在了侯峰身后,先是谨慎而礼貌地叫了一声“叔叔”,接着是向他道谢,最后又提出要还他钱。 侯峰很随和,看着周乐琪点头笑了笑,说:“你的心意叔叔领了,但这个事儿是侯梓皓惹的,就事论事,叔叔不能收你的钱。” 周乐琪一听这话就很不安,连连摇头,随后局促地说:“不不不,这个事情是因我而起,他也是为了帮我才惹上麻烦的,我必须得还这个钱的……” 侯峰又劝了两句,周乐琪依然很坚持,无奈之下他只能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神明示:你,解决一下。 侯梓皓心里叹气,眼神回复:我解决不了她,只能被她解决。 侯峰:……废物。 侯梓皓:随你。 侯峰:? 父子俩一通无缝衔接的心电感应周乐琪完全没get到,她还以为侯峰不说话就是默认同意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侯梓皓对她说:“先上车吧,我们送你回家。” 说着,指了指警察局院子里停着的一辆黑色的奥迪A8。 很巧,周磊开的也是一辆A8,曾经周乐琪很幸福地被爸爸妈妈用那辆车接送着上下学,而现在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她曾习以为常的东西都离她远去了,现在她对这样的生活状态只能仰望。 她倒是没有难过或者嫉妒,只是心里略微有点涩,她对侯梓皓摇了摇头,说:“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我家离这很近。” 温和的侯峰则对这个意见并不赞同,说:“今天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也不安全,万一有什么以外我也没办法跟你家长交待,还是让叔叔送你吧。” 他怕周乐琪再客气推辞,本来还打算让侯梓皓再跟着劝劝,结果他儿子二话没说,已经拉着人家女孩儿的手腕往车那边走了。 ……这孩子到底像谁?怎么这么不害臊呢? 唉。 从派出所到周乐琪家真的是很近,大概也就七八百米,开车两分钟就到了。 由于她们家那个小区老旧而拥挤,车子要开进去恐怕就不好出了,因此周乐琪也就一再婉拒侯峰要把她送到家门口的好意。 侯峰也不过分坚持,只跟侯梓皓说:“你去送送你同学。” 这事儿侯梓皓哪需要他爸提醒?侯峰话头的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他人已经把安全带解开下了车了。 侯峰:“……” 深夜的小区万籁俱寂。 这里路灯很少而且还坏了一半,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侯梓皓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明,这才勉强算是能看得见路。 他一直走在她身边。 这条回家的路周乐琪独自走过很多回了,但是没有一次敢像现在这样慢慢走,都是用最快速度跑过的,因为她害怕某处的黑影里会藏着坏人。 两个人的脚步声在深夜里显得尤其清晰,他手里的光微微摇晃着,在黑暗里笔直地照出了一条路,周乐琪静静地看着那道光束,莫名有点恍惚。 一片安静中她忽然听见他问她:“……你生气了吗?” 她回过神来,抬头看他。 黑暗里她其实并不能看清他的脸,只能依稀看到轮廓,可是她却好像能想象此时他的神态,大概会很像一只收敛脾气、看人脸色的大德牧。 “没有,”她摇头,“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评估她说的不生气到底是不是实话,过了几秒才又说:“我不是想纠缠你,是那个男的确实对你有不轨的意图,我只是担心出事。” “哦。”周乐琪说。 他被她堵得没话了。 周乐琪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一点。 她想了想,问:“所以你今天是先打车到终点站等我的吗?” 他咳嗽了一声,声音低了一度,好像有点理亏,但还是回答:“嗯。” “这是你第一次这么做吗?” “是。” “你说的是实话吗?” “……不是。” 周乐琪没绷住,笑了。 她的笑声被他听到了,他于是有点来劲——就像一只大狗狗,本来打算老老实实挨训的,可是主人忽然笑了,它于是就得到了赦免,好像重新看到了获得喜爱的机会。 他果然立刻顺杆儿爬,问:“你笑什么?” 周乐琪才不给他机会登鼻子上脸,很快就不笑了,板板正正地说了一声“没什么”,又问了一句:“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 他意识到她不好糊弄,而且又变得严肃起来了,难免有点丧气,说话的声音都更闷了一点:“就你生气那天。” 周乐琪没听清:“嗯?” 他破罐子破摔:“就我跟你表白你拒绝我那天。” 他从来没让她独自回家过。 周乐琪:“……” 她忽然有点语塞,并且……有一点张皇。 其实如果他算计她、对她有恶意,也许她反而还不会这么无措,毕竟这几年的生活已经让她被磨练出了一些面对糟糕境况的技能;可是他这么……慷慨,慷慨得把所有主动权和安全感都一股脑儿塞给她,而几乎什么都不留给他自己,这样的局面反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时的沉默对侯梓皓来说就很难捱了:他并不知道她此时的状态是局促,他以为她听到他旧事重提又生气了。 她于是听到他的声音:“你别生气,我不提了好吧。” 特别低特别轻,又隐隐藏着低落。 周乐琪忽然相信他是真的喜欢她了。 在她看来这当然是很荒诞的,他们毕竟才刚刚认识,可是除了这种荒诞感以外,她心里又隐约还有另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仿佛被盛夏柔软的海浪舒缓地席卷,令她忽然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安谧。 她的心很静。 “那个钱,”她把话叉开了,“我能不能分两次给你?” 片刻之前的局促被她的这句话打破,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五百块钱递给他,说:“这五百你先拿着,剩下的一千五我下周给你。” 她得想想怎么跟余清开口说这件事,如果需要,她可能还得想办法去打个零工什么的。 侯梓皓的眉头皱起来了,说:“真不用,人也是我打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乐琪也开始皱眉了,问:“你到底收不收?” 侯梓皓:“……” 他怎么感觉她又生气了……? 为什么她这么容易就会生气啊。 第22章 “……嗯。” [也许是被他影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 侯梓皓心累,但也不敢直接就说不收,他于是发挥自己原本年级第一现在年级第二的智慧认真想了想,发现了一个折衷的办法,说:“这钱我爸肯定不会同意收的,我要真收了就两头不是人——我看要不这么着吧,你请我吃一学期饭得了。” 不愧是他,太机智了。 这个办法不但可以实现让她分期付款的目的,而且还可以无中生有地为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 妙啊。 周乐琪也没想到侯梓皓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确实无语了一会儿,然后拒绝:“不行。” 当然不行,他们如果天天在一起吃饭,潘老师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可是刚刚被他约谈过的。 侯梓皓耸了耸肩,也料到了她会说不行,说:“我就接受这一种付款方式,这可是你说不行的。” 不行正好,他本来也不想收她的钱。 周乐琪被他这么一堵,一时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又不说话了,侯梓皓就着手机并不很亮的灯光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又问:“或者这样,你把你同桌那个位置两千块钱卖给我,咱们相互抵消就不走货币交易了行不行?” 周乐琪:?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被他逗笑了。 夜色那么暗,小区里的路那么拥挤逼仄,她的生活那么局促困窘……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是笑了起来,那么纯粹又那么简单的快乐。 她听到他也笑了,还问她:“你就说行不行吧。” 她忍不住笑着回答:“行什么行,不行。” 他笑着摸了摸鼻子,高大的男生稳稳当当地走在她身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听着,而且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脾气似的。 他们终于走到她楼下了。 侯梓皓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楼道,又低头对她说:“我送你上楼。” 周乐琪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行。” 其实周乐琪也有点害怕这么晚一个人上楼,但她并不习惯于依赖别人,何况还是侯梓皓——一个年纪比她还小且彼此间算不上多么熟悉的男生。 然而这回他不听她的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拉住了她的手腕,当先走进了楼道的黑暗里,他替她查看着楼道的暗影里有没有异常,然后带着她走上楼梯。 每一层的光都在伴随着他的到来而一点一点亮起来。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他们沉默地走着,一前一后,像是没有任何关联的陌生人,然而他们是有联系的,因为他正轻轻牵着她,以一种充满了保护意味的姿态。 直到走到她家门口。 老式楼体里的感应灯并不会亮很久,为了省电没多久就会黑掉,甚至在周乐琪开口跟侯梓皓说“再见”之前,他们就再次陷入了黑暗。 狭窄的楼道空间很小,而高大的男生站在这里就让彼此的距离更加接近,周乐琪不敢在深夜发出很大的声音让感应灯再亮起来,因为那样也许会吵醒早已入睡的余清,他们于是就留在了黑暗里。 其实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而已,可是黑暗带来的微妙气氛却在悄悄蔓延。 她有点想要躲避这种陌生的感觉,于是开始从口袋里掏钥匙,并小声对他说:“今天谢谢你……明天见。” 她要回过身开门,却发现他还没有放开她的手,他离她很近,声音也低,说:“明天见。” 可是却不松开她的手。 她抿了抿嘴,轻轻推了他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拉着人家,随后很快放开了,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又低声问她:“明天一起坐车?看看那个人还会不会再出现。” 周乐琪抬头看他,因为那时他们离得近,她因此而更感到他的高大,她抬头时映着窗外的月光,仅仅能看到他的下巴。 她觉得自己的手心有点潮湿,尤其刚才他牵过的地方,还在发热。 可她在他面前是没必要慌乱的,因为他永远比她更慌乱——就好比此刻,因为离得近,她甚至能够听到他很快的心跳。 咚。 咚。 咚。 她的安全感又在增加。 就是那一刹那的冲动,让她不恰当地点了头,给了他今晚唯一一个肯定的答复。 “好,”她说,“谢谢。” 她听到他的心跳更快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被他影响,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加快。 莫名其妙。 她得走了,可是转过身后又被他叫住,还听到他问:“那今天的作业怎么办?我还一个字没动呢。” 是哦,明天是周五,还要上学交作业的。 周乐琪想了想,说:“数学和物理我写完了,明天可以给你抄。” 他答应了一声,又说:“那剩下几门我们分工吧,你挑一下?” 周乐琪也没客气,今晚剩下的作业她一个人确实写不完了,不分工也不行,于是说:“那我写语文和生物吧,你写英语和化学?” “行。”他立刻答应了。 她点了点头,第三次回过身去要开门,然后第三次被他叫住了。 她在黑暗中偷偷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在持续地变好,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严肃一些、起码不要明显地暴露她在笑的事实,问:“又干嘛?” 他离她很近,背后是很明亮的月光,温热的气息环绕着她,恰到好处的存在感。 她听到他问:“我们现在……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你可以不喜欢我,我也可以继续我已经持续两年的、单方面的喜欢。 可是如果你已经不生我的气了,能不能先接受我当你的朋友呢? 他又在把所有的主动权往她手里塞了。 周乐琪感觉自己的嘴角在不可抑制地上翘,而这背后的原因她却一时辨别不清,顿了好久,久到他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可不可以”,她才终于回答他。 “……嗯。” 大门关上了。 她已经进了屋,身影消失在门后,可是刚才那个模糊不清的“嗯”字却仿佛还留在他耳边,以及那属于她的甜蜜的气息似乎也还留在这狭小空间的空气里。 令他心神摇曳。 而比他的心情更摇曳的是他爸侯峰的眼神。 那何止是摇曳?简直是瞳孔地震。 侯梓皓一上车他就忍不住问:“侯梓皓,你早恋了?” 侯梓皓:? 他一边把安全带扣上一边应付:“没有。” “没有?”他爸穷追猛打,“尾随人家女孩儿回家,还为人家打架,送人上个楼磨磨叽叽二十分钟,这不是早恋是什么?” 侯梓皓无语,说:“我倒是想早恋。” 侯峰:? “这不是没机会吗。”他补充道。 侯峰:“……” 行了,早恋未遂,被人家拒绝了。 侯峰也无语了一阵,一边开车一边忍不住看了他儿子两眼,想了半天以后说:“要我说你最好老实一点,别去招惹人家。” 侯梓皓一听这话眉头就开始皱了。 “为什么?”他问。 侯峰目视前方开车,答:“早恋影响学习这个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到时候你没事儿,万一考砸了家里也能送你出国读书,人家女孩儿呢?” 后半句话侯峰没说白:周乐琪家的条件他看在眼里,估计是没有机会送她出国的。 高考就是她唯一的路。 侯梓皓听了这话表面没什么反应,但心里还是沉了沉,他默了一会儿,说:“放心吧,她学习比我还好。” 这就很让侯峰震惊了:他知道侯梓皓从高二开始就突然开了窍,拼了命的学习,从那之后就一直是年级第一——刚才那个女孩儿居然比他成绩还好? 侯峰摸了摸下巴,问他儿子:“你这次考第几来着?” 侯梓皓:“……” 尽管侯梓皓从小就被散养惯了,但依然难免对父母这种对他成绩零关注的做法感到无语,他当时有点想翻白眼,可是考虑到一会儿回家他还需要他爸在他妈面前为他打掩护,于是还是决定谨慎做人。 “第二,”他匆匆回答,然后就开始对侯峰默默暗示,“爸,一会儿到家妈要是问我去干嘛了,我怎么说啊?” 侯峰能看不出来他这点小九九吗?他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要是有什么好事儿第一个通知他妈,只有惹了事儿了才会来找他。今天他本来应该在医院值班的,结果为了去警察局捞人还紧急换了个班,又欠了一笔人情债。 侯峰心累,没好气儿地说:“照实说,就说你早恋被警察抓了。” 侯梓皓:? 事实证明,侯峰是个好爸爸。 虽然在车上的时候放狠话,可是真等回到了家面对苏芮妮,还是勤勤恳恳地给儿子打掩护,说侯梓皓今天是去医院找他了,他们还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替儿子挨了老婆一顿好骂。 接近十二点了,苏芮妮还没有休息,骂完老公又跑去书房开视频会议,侯峰让侯梓皓回房间,自己则殷勤地给老婆倒水,又轻手轻脚地在她开麦训斥下属的时候把水杯放在了她的手边。 “丰远那块地的问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苏芮妮正在对着电脑屏幕那端的一众高管发火,“几个钉子户的事情拖拖拉拉几个月了,再不开工这块损失谁来承担?你们能来承担吗?还是你们能去给袁总和其他股东交待?” 厉害得不行。 噼里啪啦发火发了半小时,苏芮妮才终于“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但情绪依然没平复,坐在书桌前抱着手臂生闷气。 侯峰知道到自己表现的时候了,于是赶紧上前给老婆捏肩捶背,医生的手总能拿捏出最恰当的力道,让苏芮妮舒服极了。 她老公看她表情好一点了,于是又伺机开始哄人,先是让她不要为了工作上的事情着急生气、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另外又说今天是他做错了,以后要是孩子去医院找他了,他一定会记得提前给她打电话报备的。 苏芮妮横了他一眼,又埋怨说:“都快十二点了才回家,我看你们爷俩是不想好了——你们气我,公司那些人也气我,干脆气死我好了吧!” 好像挺讲理的……但又好像不太讲理。 这也难免,毕竟在下属面前雷厉风行的苏总也会有想要让人哄的时候,她和侯峰夫妻之间感情笃厚,至今仍然甜甜蜜蜜,侯峰的脾气又一向很好,更乐于担待美丽妻子的小脾气。 他又开始哄人了,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苏芮妮亲了亲老公的侧脸,起身去洗手间洗漱了。 看着她在一天忙碌过后显得十分疲惫的背影,侯峰心想:算了……还是以后再跟她说孩子早恋的事吧。 ◎作者有话说: 告别困难户:具体指送人回家需要告别三次以上才肯离开的神秘行为 小侯:?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PS:卑微小侯明天上夹子所以就停一下更新,相应的周一就不休息了,会更新滴!谢谢陪伴小周小侯的天使们!!给大家鞠躬了!!! ◎最新评论: 哈,这里把袁总的伏笔加上了 超级细腻超级甜。 男主爸爸也可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撒花嗷 呜呜呜 爱了爱了 太好看鸟。我爱这个调调。大大写现言也这么的带感! 温柔德牧小侯~有预感会成为我的现言top男主,我太爱这个这款了! 这场面太酥了!绝了!心痒痒哈哈哈哈 追平了,戛然而止,好好看!!! 大大,一直深爱着小齐大人的我似乎又要喜欢忠犬小侯了呢,我是不是有点花心?主要是大大笔下的男主都太有魅力了。 所以小侯卑微忠犬属性是学他爸的? 太美好了!小侯脸皮的确比较厚,可爱的。 啊啊啊啊,又是漫长的等待,期待 -完- 第23章 “给” [仿佛在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向她告白。] 当天晚上,周乐琪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凌晨一点四十五躺进被窝,大概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而且一觉睡到次日被闹钟闹醒,中间一次都没醒过。 她不知道那天自己为什么会睡得那么好,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睡眠太过缺乏了吗?还是因为昨天她难得有了一点好心情? 她不知道,只模糊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盏灯,好像就是她家门口的那个感应灯,由暗到明,闪闪烁烁地亮着。 她的好心情正在不声不响地延续。 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时间还很早,班里只有三四个人,而侯梓皓已经先到了,他昨天估计比她熬得更晚,因此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困倦,坐在位子上眼神失焦。 可是她一走进教室他立刻就看到她了,并且好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令人不自觉就会联想到一见主人就把耳朵竖起来的大狗狗。 她抿了抿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余光看到他已经站起来了,正装作漫不经心地向她靠近,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又努力绷住了,面无异色地在自己座位上坐下。 刚坐下把笔袋从书包里掏出来他就到了,手里拿着几份作业,先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原属于他但现在属于葛澳的椅子拉开,随后又装作更加漫不经心地在她身边坐下。 最后是演技巅峰,装作极其漫不经心地把他的作业递给她,很酷地说:“给。” 侯神看起来确实是很酷的,一副心如止水公事公办的样子,然而当时心里其实慌得一匹,生怕一晚上过去周乐琪又要变卦,让他昨天的努力成果又再次清零。 靠,再清零他就要报警了。 好在周乐琪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她把他的英语和化学拿过来,又把她的数学物理语文生物给了他。 两个封神的人于是凑在了一起开始相互抄作业。 由于周乐琪上一次抄了葛澳的作业错了一堆,现在她有点ptsd,忍不住一边抄侯梓皓的化学一边仔细检查,她的这种表现被旁边一直偷看她的侯梓皓解读为“嫌弃”,他很无语,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两句:“我都是认真写的,你也不必……这么嫌弃。” 开玩笑,他昨天晚上写作业写得不知道有多认真,连配平这么基础的东西都检查了好几次,还不放心地上网搜了答案来回比照;为了防止第二天给她抄作业造成困难,他甚至把字都刻意写得工整了很多,横平竖直规规矩矩——结果她还在这儿嫌弃他的作业? 好歹也是曾经的年级第一……虽然现在被她挤到第二了。 侯梓皓的不平被周乐琪采纳了,她于是装作信任地开始抄,但其实还是一边抄一边检查,检查到最后也没发现什么问题,于是就抄完了。 她抄完化学和英语大概一共用了十分钟,这时候班上的人已经渐渐开始多了,大家看到侯梓皓又坐到了她身边都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小眼神儿都在往他们这边瞄。 周乐琪依然担心会有什么流言蜚语,万一被潘老师听见那就更糟,她觉得有压力了,于是推了推侯梓皓,说:“你抄完没有?怎么比我抄的慢这么多?” 侯梓皓:“……” 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又把手上正在抄的语文往她面前一推,说:“你抄得是快,抄英语不就抄个ABCD,我这抄的是语文,你看看你写了多少字?” 周乐琪低头一看:……她每一题都写了密密麻麻一大串。 “而且语文我能抄的一模一样吗?”他皱着眉头,“一边抄一边改,算半创作好吧。” 听到这儿周乐琪有点理亏了,于是咳嗽了一声,说:“那、那你快点继续抄吧。” 侯梓皓叹了口气,又低头继续抄,一边抄一边说她:“我说你昨晚怎么把英语和化学分给我呢,原来是为了今天好抄……” 周乐琪:“……” 天地良心。 她真的没有这么想。 她被他气笑了,作势要把自己的作业拿回来,说:“既然这么不满意那你干脆别抄了……” 侯梓皓本来就是逗她,现在一见这架势赶紧找补,一边笑一边说“我错了我错了”,清晨的阳光好像在跟他打配合,让他深邃的五官显得尤其好看,甚至连白色的校服衬衣也在帮他努力上分,使那时他眼里的光影更加分明。 ……赏心悦目。 周乐琪于是没再跟他计较,让他继续抄了。 又过去十分钟,他还没抄完,可是葛澳已经背着书包进来了,一看侯梓皓坐在他位子上,狂喜,强压激动地问:“这是要把座位换回来的意思是吧?” 侯梓皓还在那儿抄,头都不抬,说:“不是,我就坐一会儿,抄完就走。” 葛澳:“……” 失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得而复失。 这个打击太沉重了,葛澳痛苦地失去了两分钟神志,等他清醒过来以后发现侯梓皓居然还在那儿抄,气得他血压飙升,用胳膊锁住侯梓皓的脖子:“我去你大爷的侯梓皓!你丫儿干脆让我转班得了!” 打归打,闹归闹,葛澳还是个好葛澳。 他仍致力于满足侯梓皓早恋的愿望,并希望通过替人作媒而实现自我救赎的目的——他一定要努力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 通过察言观色,葛澳发现自己的新同桌今天心情好像还不错,于是斗胆在课间开始跟她搭话,说十句九句不离侯梓皓,剩下的那句是“你好”。 “其实猴子这人真挺不错的,”葛澳开始搜肠刮肚找侯梓皓的优点,拼命阐述,“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好,最关键是他思想品德好啊,对女朋友肯定会特别特别好,花心是不可能花心的,而且女朋友让干嘛就干嘛,自我管理意识极强。” 他一通输出,他新同桌也不太爱搭理,就问他:“你怎么知道?” 葛澳一噎,随后言之凿凿:“那不明摆着的嘛——那么多女孩儿追他他都目不斜视来着。”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指正在教室前面擦黑板的袁嘉惠,八卦:“就好比班长吧,追他两年了,猴子压根儿没动摇过,直接就给拒绝了,多牛逼,多干脆利落,多正人君子。” 葛澳快把自己说吐了。 但他不放弃,为了把座位换回来继续努力:“而且他还心细、他还脾气好——就比如那天您二位分开坐的时候吧,当时你手指不是破了吗?就那么小一点儿口子他都发现了,去给你买了创可贴让我给你,还不让我告诉你,多感人啊——真的,我要是女的我就直接嫁给他。” 葛澳,感动中国好僚机,全球自救第一人。 周乐琪:“……” 她确实没想到上次的创可贴也是侯梓皓买的,那天她明明对他发了那么大一通脾气,可他却…… 她心里忽然有点微妙的感受,又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坐在教室那边的侯梓皓。 他正在一边低头看题一边随手转笔,那支普通的笔在他指尖转出了花来,少年好看的侧脸同时显露着随意和认真。 某个时刻他好像察觉了她的目光,不期然抬起了头看向她,于是他们的目光相撞。 啪嗒。 好像有什么开关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那天放学的时候侯梓皓转运了。 他本来在教室门外等周乐琪收拾书包,但等了半天人都走光了她还没出来,他于是走进去找她。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她正站在自己课桌旁回身看那块至今还没完成的黑板报,侯梓皓心里忽然有种特别好的预感,他尽力压着它,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问:“不走吗?” 她抱着手臂,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看了他一眼,又朝黑板报抬了抬下巴,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它画完?” 现在的进度还和上次她和他一起画的时候一模一样。 侯梓皓走到她身边站定,也看了一眼那块黑板,想了想说:“等你有空的时候。” 她没很快接话,只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不觉得这个帆船比例不对不够好看吗?” 侯梓皓挑了挑眉,隐约觉得这话背后藏着一道考题。 他对这种语境很熟悉,他妈就经常给他爸出这种题,乍一听就是一句普通的闲聊,可如果他爸没答好那就是踩雷了,一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必须得打起精神好好回答。 侯梓皓紧急开始分析,这才想起来这话有点耳熟,好像是昨天43班的罗思雨说的——难道她很在意对方这句话?还是她跟她过去结过什么梁子?仔细想想,周三体育课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罗思雨的时候脸色就有些苍白。 半秒之内年级第二的大脑已经转了五百圈,然而并没有转出什么有效的结果,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照实说。 “不觉得,”他摇了摇头,“你就算画得跟我一个水平,我也觉得你那个最好看。” 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算不算过关,只是看到她笑了。 小小的笑容,并不昭彰外露,甚至一不注意就会被错过,可却依然比整个夏天所有的阳光加起来还要明媚漂亮,让他难以克制地反复心动。 他听到她说:“我跟你才不是一个水平。” 有点小开心,还有点小傲娇。 她说完就从课桌前离开了,朝黑板走过去,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去教室后面的小柜子里拿水彩。 剧烈而绵长的触动感在侯梓皓心中持续地氤氲,他也笑了,很快就跟了上去,从她手里接过水彩盘,说:“这要蘸水的是吧?我去给你接点水。” 毫不遮掩的喜欢和殷勤。 仿佛在用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向她告白。 第24章 “把你腰挡上” [他一边看屏幕一边跟她说:“把衣服放下。”] 周五是一周中严林最好约的一天。 他是个生活规律的人,而且特别管得住自己,尽管也是重度网游爱好者,可一般只有周五这一天放学后会放纵自己进网吧打两小时游戏。 男生打游戏一般都组团,原来他们是四个人一起打的,除严林之外还有侯梓皓、葛澳和43班的张宙宁,但是现在侯梓皓忙着追周乐琪,已经不知游戏为何物,当然就不跟他们一起玩儿了,其他三个人没办法,只能背地里骂他,然后就一直三缺一。 米兰瞅准机会,补上了这个空当。 她第一次是通过放学后尾随发现严林他们去网吧的,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把严林吓了一趔趄,其他两个男生也目瞪口呆。 只有米兰脸皮厚,笑得可灿烂了,还超假地说:“哇好巧噢,你们也来网吧打游戏的吗?” 严林:? 而作为严林的狐朋狗友,葛澳和张宙宁的自我定位非常清晰,他们就是专业看热闹的,而且看热闹不嫌事大,所以就算明知道严林不待见米兰,他俩还是在那儿起哄,跟严林说:“你老婆来了,自己注意点儿吧。” 严林当时就想往他俩嘴上糊胶水。 从那以后,米兰就每周五都和严林他们打游戏。 其实米兰本身是不会打游戏的,而且她对拿枪突突突和拿刀一顿砍这些事儿都不感兴趣,可是架不住她对严林感兴趣,而严林对那些感兴趣,因此她就不得不从头开始补课,什么W往前S往后,什么控线什么打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得学。 而这并不能改变她的菜。 她跟他们打的第一把,没一分钟就被对面砍死了,葛澳这人仗义,本来还想去奶她,结果人没跑到她就凉透了。米兰当时挺丧,可是那一局的后来严林打得特别猛,眉头紧皱着一连收了三个人头,打得对面开麦叫爸爸。 米兰不确定他是不是在为她报仇,也没有求证,就自己在那儿美滋滋。 这样的游戏初体验让她对打游戏上瘾了——确切来说是对严林为她报仇上瘾了,她贼喜欢看他为她刚枪,于是下意识给对面送人头。好家伙这下把男生们得罪了,他们一开始还能耐着性子带带她,后来由于她打太差了还有白送的嫌疑,他们就放弃她了。严林更不理她,丢她一个人在旁边瞎玩儿,和几个兄弟在那儿打排位。 搞得米兰丧丧的。 不过其实也还好,毕竟她本来的目的也不在享受游戏乐趣,只要让她坐严林旁边,她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俩小时,自给自足。 而且光是看严林打游戏也很爽:他手指特别灵巧,在键盘上敲击如飞,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他操作贼华丽;而且他打游戏的时候会自动成为核心,葛澳和张宙宁都听他的,他话也不多,一边打一边给出简短的指令,声音又冷又酷,其他人从来不会不服,指哪打哪。 就……超级有魅力呀。 米兰星星眼。 这周五他们又凑在一起打游戏了,没过一会儿张宙宁第一个死了,他骂了一声“我靠”,然后就往椅子上一瘫。他看严林他们打了一会儿,估计没劲了,于是又掉过头跟米兰聊天。 张宙宁也是文科生,跟米兰一个班的,他高一的时候跟她不太熟,也是因为后来米兰总是追着严林,他才慢慢跟她熟了。 他觉得米兰这个女生挺有意思,明明是个漂亮妹子,可是却好像没什么自尊心,被严林拒绝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依然那么皮实,好像这辈子就认准他了似的。 严林在学校里也是很出名的人物,理科班的尖子生,虽然不像侯梓皓那样封了神,但也牛逼的一匹,米兰追他这个事儿现在人尽皆知,很多人表面上虽然不显,但其实背后都在笑话她,议论的话也都很难听。 他有点好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宙宁琢磨了琢磨了,凑近米兰,压低声音问:“唉米兰,你现在还在追严林吗?” 米兰本来兴致勃勃在看严林开大,一听这话忍不住白了张宙宁一眼,说:“废话,不追他我跑这儿来干嘛?” “您真有恒心,”张宙宁啧啧感叹,“严林说的没错,你要把这劲头用在学习上,清北抢的就是你了。” 这是个损话,架不住米兰当个好话听,她也不看严林打游戏了,坐直了朝张宙宁那边儿凑,跟他打听:“严林说的?他平时经常提我?” 张宙宁心想:就您那个穷追猛打的架势把严林三观都整碎了,他能不提你吗? 但他不敢照实说,就只敢点头。 米兰很满意,又追问严林还说过什么,张宙宁想不起来了,为了防止米兰再问只好打岔,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呀?他那人,没情趣,自我,天天拽得二五八万的,有什么好?” “滚,”米兰一听他说严林不好就不乐意了,没好气儿地踢了张宙宁一脚,“我就喜欢他拽得二五八万的。” 顿了顿,又白他一眼,说:“谁跟你似的那么没范儿,来个女生跟你说话你就屁颠儿屁颠儿的。” 张宙宁急了:“唉你不要无中生有行不行?我怎么就屁颠儿屁颠儿了?” 米兰“切”了一声,说:“那个来借读的罗思雨今天跟你说话了对吧?你不是美滋滋地把笔记借人家了吗?” 张宙宁噎了一下,随后反驳:“我那是同学之间互帮互助好不好?那不然怎么着?还能说不借?” 米兰又“切”了一声,说:“这要是严林肯定就不借。” 张宙宁:“……” 他算看出来了,跟米兰没法儿讲道理,她对严林的滤镜太厚了。 于是他干脆换了个话题,又问米兰:“听你这个意思,你跟人家罗思雨还有矛盾?” 米兰撇了撇嘴,说:“没有啊。” 张宙宁挑眉:“那你这……” ……听起来确实不大待见人家啊。 米兰眼睛转了转,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她没惹我我当然跟她没矛盾,不过我直觉那不是什么善茬儿,你最好也少搭理她。” 张宙宁:? 什么鬼……这就是传说中女生神秘的第六感吗? 张宙宁正在那儿琢磨,这时候几个花臂大哥从他们身后高调路过,其中一个光头一直盯着米兰看,还冲她吹口哨;之后他们那帮人就走到网吧另一边的位置坐下了,但那个光头还一直盯着她看。 米兰本来就长得漂亮,穿着打扮又总爱标新立异,比如今天她就把校服衬衣打了个结,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腰——好家伙,那光头都看直了眼了。 而她本人则对被注视没什么很大的意见,主要是神经大条意识不到,那光头都冲她吹口哨了,她还在那儿大大咧咧露着腰跟张宙宁说小话呢。 结果刚说到一半,她忽然听见严林叫她:“米兰。” 米兰一听严林跟她说话了,哪儿还管什么张宙宁?立刻就转过头去看严林。 游戏还没结束,他正操作得飞起,可是耳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摘了,他一边看屏幕一边跟她说:“把衣服放下。” 米兰没听明白:“啊?” 严林面无表情:“把你腰挡上。” 米兰一听来劲了。 她觉得自己得到了他的关注,并因此非常振奋,而且她这些年追严林追出一个感悟:严林是永远不可能给别人什么好脸色的,统一都是冷漠脸,既然如此,她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努力惹他生气,这样也算特殊待遇,比跟别人一样强多了。 米兰于是摇头,说:“我不。” 她刚说完,严林的眉毛果然开始皱了。 他不看她,注意力还在游戏上,屏幕里一串华丽炫酷的特效,正跟人打得激烈。 都这紧急关头了他还有心思分神跟她说话,而且态度贼差:“不放就出去。” 又冷又横。 米兰“嗤”了一声,抱着手臂也跟他玩儿赖,说:“你吓唬谁?我一消费者,爱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你还能把我拎出去?就不放。” 气死你。 她本来以为严林正在激战没工夫管她,没想到他一通猛输出正好这时候把对面干死了,屏幕上跳出巨大的、跳跃的“WIN”的字样。 他看都没看一眼,把键盘一推就扭头看她了,表情有点可怕。 米兰心里其实已经怵了,但她装作不care,结果就听严林说:“行,你不出去我出去。” 说完,真的背起书包就要走! 米兰投降了,一把把他拉住,一边拦他一边把衬衣下摆的结解开挡住腰,暴躁地说:“严林你牛逼!你特么最牛逼!我听你的行了吧!!!” 那天他们在网吧玩儿了俩小时,出来的时候七点多,天都黑了。 葛澳和张宙宁本来想跟严林一起坐车的,但是途中就接到了米兰的眼神杀,他俩知道,如果他们敢破坏米兰和严林的独处时光,这一米六的女生能拿个平底锅跳起来拍他们的头。 他们于是纷纷装作另有安排,从网吧门一出来就原地消失了。 米兰很满意。 她最喜欢跟严林独处了,只要跟他在一块儿她就有很多很多话,能叽里呱啦一刻不停地说,他基本都不回应的,可是没关系啊,她可以自己抠糖;甚至抠不出来也没事儿,她可以凭空造糖。 俩人一起走在路上,米兰家就在附近,她看了看身边的严林,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唉严林,你送我回家吧。” 严林看她一眼,拒绝:“不送。” 米兰不满,开始闹:“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我是因为你才大晚上跑到网吧来的,现在天都黑了,你就放心让我一个女孩子自己回家?”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严林面对控诉非常坦然,“我特别放心。” 说完,都不等米兰再多说一句,径直就往前走了。 米兰站在原地瞪着他的背影,心里默数十个数,她想只要严林在她数到十之前回头找她,那就是有一点点喜欢她。 她数到十了。 严林都快走得没影儿了。 米兰心里有点堵,刚才在网吧他让她把衣服放下去的行为所带给她的快乐消散了一些,她自己跟自己生了一会儿气,然后又没出息地朝着他的背影追过去,半天才追上,跑得气喘吁吁的。 她凑在他身边,笑得像朵花儿一样,问:“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严林叹了口气,只剩无语,说:“不用,你自己回家吧。” 米兰才不听他的呢,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要是等严林点头那她根本啥也干不成,于是就无视了他的拒绝,一路跟着他,像个小尾巴。 严林没辙了,而且肉眼可见地烦躁了起来,他两手插兜站定不走了,低头看她,问:“到底怎么才能让你不跟着我?” 米兰笑嘻嘻,想了想,说:“那你送我回家。” 严林盯了她一会儿,两人无声对峙,最终还是他先妥协了,掉过头朝米兰家的方向走去。 米兰心里美滋滋,悄悄比了个耶,然后蹦蹦跳跳地又追上去了。 与此同时,一个疑问也从她心里悄悄冒出来: 为什么他一直都不让她知道他家在哪里呢? -完- 第25章 “你这么漂亮” [“都说了……我喜欢你。”] 与严林的不情不愿相反,侯梓皓是巴不得送周乐琪回家。 他俩这天总算把黑板报这个延宕了小半月的工作给弄完了。周乐琪用水彩一勾,画面上的帆船和浪花都变得更生动、更有层次感,再配上侯梓皓一笔漂亮的行楷,画面完全可以同时满足90后和老潘这个70后的审美。 简直优秀。 从教室走出来的时候学校的灯已经暗得七七八八,只有走廊里还有几盏亮着,再就是个别老师办公室还有人,学校显得空空荡荡的。 两人并肩走着,到了光线暗的地方侯梓皓就会走在周乐琪前面一点,而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他又会稍稍落后她一步,这些举止都很微妙,周乐琪完全没有察觉,甚至侯梓皓本人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了,仅仅是下意识地在保护她。 下楼梯的时候她就走在他前面一点,明明步伐很规矩,可是马尾却随着她的步伐摇摇晃晃,莫名就显得有些俏皮可爱,让他的心情也跟着越变越好。 他听到自己心里正在因为过于喜欢她而叹气。 他俩又一块儿坐上了301路公交,司机先生一见到他们就笑,侯梓皓走过去刷卡的时候他还问他:“又陪女朋友坐车了?” 侯梓皓一挑眉,笑了,说:“嗯,得陪。” 司机先生笑呵呵的,侯梓皓低头看了周乐琪一眼,发现她耳朵根儿都红了,特别明显。 他心里又是一阵强烈的酥麻。 然而得意了没一会儿,等坐到座位上的时候他就遭报应了,不仅被周乐琪白了一眼,还被质问:“你刚才干嘛接那个话?” 她脸还红着呢,因此虽然是生气,可看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儿。但侯梓皓可不敢蹬鼻子上脸,万一她真生气了对他发火那他就彻底凉了。 他于是咳嗽了一声,谨慎地对她说:“我下次注意。” 周乐琪:“……” 这句话真没什么好笑的,可是周乐琪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很想笑,她赶紧把脸别开看窗外,这让侯梓皓心里又七上八下的了。 她听到他问:“……你生气了吗?” 仔细想想,自从上次她在地下车库跟他发过一次火,再见面时他就总会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周乐琪有点无语,怀疑现在的自己在侯梓皓眼里已经变成了一只喷火龙。 她叹了口气,扭过头看他,说:“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只要不做很过分的事情,我一般都不会生气的。” 侯梓皓表面装作很信服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觉得这话不能信:苏芮妮也一直说自己脾气很好,可最后还不是天天调理侯峰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正这么琢磨着,余光忽然看见周乐琪在掏书包,没一会儿就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他,说:“两千,你点一下吧。” 侯梓皓:“……” 那个信封是崭新的,连个褶皱都没有,干干净净工工整整,跟她给人的感觉一样,侯梓皓没接,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说好了我花两千买你同桌的位置吗?一正一负直接抵消。”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有这个意思似的,周乐琪撇了撇嘴,说:“谁跟你说好了——那个位置就值两千?” 这话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侯梓皓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这是周乐琪第一次跟他开玩笑。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正在慢慢靠近? 他笑了,看起来更帅气,也贫:“不行我可以加,你说多少就多少。” 说着,真的掏出手机就要转账。 周乐琪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你烦不烦。” 侯梓皓就低着头笑,而眼睛则一直盯着她看。 他们在对视。 少年人已经懂得了试探,可是又不像大人那样只知道保护自己,他们都对靠近另一个人这件事感到有些生疏,可悸动是那么强烈,像月光酿成的海潮,持续不断地在他们心底反复。 要命的喜欢。 喜欢到甚至无暇考虑要不要亲吻你。 有那么一瞬间,周乐琪在侯梓皓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场电影,浓郁又华丽,好像有着一百年也不会死亡的漫长寿命,能周而复始地给予她热情;可也正是这种热烈让她心生恐惧,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在这段热情之后,剩下的一切是多么冰冷和残破。 就像周磊和余清。 她有些狼狈地别开了眼,暧昧就在那一刹那终止,她只执拗地把装着钱的信封递到他面前,说:“你快收下。” 一方突兀的退后只会让另一方感到无措,随后失落的感觉便会慢慢上涌,可在这些之外他所剩最多的还是对她的钟情,这让他不会计较得失,也不会考虑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是不是一段关系的安全区。 他看出她的坚持,想了想,退了一步,说:“那要不这样,咱们一人一半,我收一千。” 周乐琪偏头看了他一眼。 侯梓皓耸耸肩:“要么收一千,要么这两千你都拿回去。” 还挺横。 周乐琪抿了抿嘴,有点犹豫,但过了一会儿她也想通了,觉得一人一半确实比较合乎情理,于是也退了一步,说:“……那好吧。” 她把信封打开,从里面点出十张一百递给他:“你再点点。” 侯梓皓看都没看,直接把钱揣进了口袋。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问:“你点都不点,就不怕我坑你?万一数目不对呢?” 少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只有眼神特别认真,看着她说:“你没关系,我随你坑。” 周乐琪:“……” 又来了。 这人怎么回事?为什么每一句话都说得这么…… 她又把脸别开了,耳朵根也又红了。 两人一起沉默了片刻。 这时候车程已经过半,那个中年男人始终没有再出现,周乐琪也觉得有了昨天那么一茬事儿之后,那人应该不敢再出现了。 她于是对侯梓皓说:“昨天的事谢谢你,以后他应该不会出现了,你也不用再陪我坐车了。” 侯梓皓一听这话眉头皱起来了,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要过河拆桥?” 周乐琪:“……” 侯梓皓:“那万一下次还有别的变态呢?你这么漂亮,再碰上流氓怎么办?” 周乐琪:“…………” 他越说越没谱了。 周乐琪的脸这一晚上就一直红着,热度都没退下去过,她努力严肃地对他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有那么多变态?而且你家跟我家住那么远,现在是高三,你每天这样在路上耗两三个小时,还怎么学习?” 她是好心好意劝他的,无奈侯梓皓不领情,还说:“我聪明,少学两个小时也能考第一。” 周乐琪挑眉了。 侯梓皓这才发现自己说顺嘴了,竟然胆敢跟她抢第一,这不是死罪吗?他赶紧改口,说:“……第二,少学两个小时也能考第二。” 又把周乐琪逗乐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太过甜美,两人坐在一起,侯梓皓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体温,比他的低一些,清清凉凉的。 鬼才放心她一个人坐车。 侯梓皓趁着她在笑,持续打输出,说:“再说了,我是为你充的公交卡,你得让我把里面的钱刷完吧?不然这卡就废了。” 周乐琪看他一眼,问:“你以前没有公交卡?” 侯梓皓摇头:“没有。” 她撇了撇嘴,又问:“那你充了多少钱?” 侯梓皓看她一眼,想都没想就说:“足够陪你坐到毕业。” 周乐琪再次语塞了。 她不是一个口讷的人,虽然最近几年生活很不顺利,她在社交中也封闭了起来,可是在发生这些事情之前她不是这样的,09级封神的周乐琪曾经还代表一中参加过省里的辩论赛,是很厉害的四辩。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个人面前如此频繁地失语过,她也从不知道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言行可以给她的情绪带来这么强烈的影响。 就比如此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触动。 她感到自己的手心有些潮湿了,又听到自己开口问他:“侯梓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一个与你毫不相关的人,冷漠且自私,不值得你给予任何善意,更不值得你的陪伴和袒护。 她问完后就看到他笑了。 依然是有点酷又有点漫不经心的那种笑容,只是多了一些无奈和羞涩。 “所以上次我表白的时候你是走神了吗?” 少年反问她,语气中有淡淡的叹息。 “都说了……我喜欢你。” 什么是最理想的告白? 侯梓皓从开学第一天踏进班见到周乐琪的那个瞬间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在他的考量里这事儿需要的准备很多,起码需要一束花,一顿精心安排的晚餐,如果更老实一点,还需要一封手写的情书。 他是愿意给她写情书的,因为他觉得如果靠嘴说,他将无法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他第一次见到她是怎样的光景,也难以告诉她她是多么深刻地影响了他,更难以直接承认他暗恋了她两年这件事。情书是个有仪式感的东西,这很好,他之前其实已经打过一些腹稿,准备等时机成熟一些再动笔。 只是没想到后来发生意外,他第一次告白就很突兀地发生在学校的地下车库里,而且那个时候她还在生气,气得根本不想看他。 他事后反省了一下,并打定主意,如果她没有判他死刑并能再给他一个告白的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准备,让一切按计划发展。 ……结果他又搞砸了,让那四个字出现在了一辆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上。 他真的有点无奈了,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错误——因为他没有办法克制,每次与她对视时,那些让他不得不立刻对她摊牌的动心。 第26章 “命中注定” [一定,都会如愿的。] 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之下是人间百态。 蝴蝶湾小区的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这是A市老牌的高端社区,从业主入住到现在差不多有六七年了,因此自然比不上两条街外新建成的皓庭国际那么新,但也很体面就是了。 这里是周乐琪原本的家,而现在,高翔正在原本属于余清的厨房里择菜,大门口传来响动,她从厨房里探了探头,看见自己的女儿罗思雨走进了大门。 高翔笑着招呼她:“回来了?先去洗手吧,然后过来帮帮妈妈。” 罗思雨答应了一声,过了一阵换好了衣服、洗好了手,也走进了厨房。 她帮她妈淘米,过程中一直沉默不说话,脸色也有点不好,高翔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这是?在学校不开心了?” 罗思雨还是闷闷地,说:“没有。” 高翔拍了她一下,说:“跟妈妈逞什么强?趁你爸还没回来,快跟妈妈说说。” 这里的“你爸”当然指的是周磊。 周磊和高翔虽然在同一家外企工作,可他们下班的时间往往不重合。高翔只是财务的小出纳,朝九晚五不必加班,而周磊是做市场的,时不时就要加班加点地开会,因此自从他们同居以后,两人一般只有上班会同路,下班都是错开的。 罗思雨还在那儿闷着不吱声,高翔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揣测,问:“是在新学校不适应了?被排挤了?” 这话戳到了罗思雨的痛点,她烦躁地撩了一把水龙头的水,抱怨:“高三转学真的很不合理,大家的社交圈子都固定了,我根本就挤不进去!再说……” “再说什么?”高翔问。 “那些学霸都看不起我,”罗思雨开始抹眼泪了,“他们都觉得我是差生,是垫底的……” 这话不假。 在刚刚结束的语文周考中,满分150罗思雨只考了72,而语文已经是她的强项了,如果换成数学,她甚至都考不到40分。 43班的人也不是刻意要笑话她,只是对于一中的学生来说,罗思雨的这个分数档位确实有一些离奇,他们纯粹是被惊讶到了,看罗思雨时大半也遮掩不住那种惊讶。 于是罗思雨当然觉得自己被排挤了。 她很难受,一下一下抓着锅里的米,高翔看了当然很心疼,赶紧把手上的菜刀放下,搂过女儿的肩膀开始安慰,说:“闺女,咱们不管这些事儿好不好?你去一中是去学习的,又不是跟那些人交朋友的,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咱们学到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罗思雨还在掉眼泪,不买她妈的账,说:“不是的妈,那些女生孤立我、不跟我说话,背后还笑话我,我心情被搞得一团糟怎么学习啊!” 说着,重重地把手里的米饭锅扔进了水池。 高翔吓坏了,连忙又抱着女儿开始哄,哄了半天也没效果,只好转而问:“那你要妈妈怎么办?再转回三中?” 这个方案罗思雨也不满意——她其实很喜欢在一中上学,每次她穿着一中的校服在街上走的时候,总感觉身边的路人都会对她高看一等;原来三中的同学也都很羡慕她,她才不要再失去这一切呢。 她连连摇头,高翔问:“那你想怎么样?” 罗思雨想了一想,说:“妈你给我点钱吧。” “啊?” “我得用点好的东西,”罗思雨擦了擦眼泪,“那些人都很势利的,要是知道咱们家有钱,肯定就巴不得跟我玩儿了。” 这个观点其实有些偏激。 高中生都已接近成年,大家对事情都有自己的判断,诚然一个人的家庭背景会对社交产生影响,可这种影响也不是绝对的。而罗思雨之所以如此放大家庭背景的功能,是因为她原本的家庭并不富裕,突然获得财富使她在心态上也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时刻想要展示这种优越性,并急于验证它是不是如她所料的好用。 高翔把自己闺女的这种小心态看得很透彻,但她并不想指责她什么,她知道罗思雨也在家庭变动中受到了影响,那么当家长的用金钱弥补她一下也是合理的。 她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好,都听咱们宝贝的,吃完饭妈就给你拿钱。” 罗思雨这才满意,把锅从水池里拿起来,又愿意继续淘米了。 高翔微微放心,又转过头去切菜,没过一会儿又听她闺女说:“妈,你能不能让爸给你买辆车啊?到时候你开车来接我放学,让我同学都看看。” 买车。 这个事儿其实高翔也盘算很久了。 她和周磊如今虽然快要结婚了,但是偷情来的半路夫妻彼此却也没什么信任。就好比蝴蝶湾的这个房子吧,周磊至今都没说要加她的名字,两人还做了婚前财产公证,要明确各自财产的划分。 其实周磊对她也算不错了,没有跟她AA过日子,现如今家里的一切生活开销都是用他的,也会时不时给她买个包买个衣服什么的。可是他也有让高翔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比如他给了他前妻另外买了一个房子,而且还给了一笔不菲的赡养费——他闺女都成年了,还赡养个什么劲儿? 高翔其实很生气,但是脸上却不能露出来,相反,她要表现得大度善良,不能刻薄尖酸。 这个做法当然有很多好处,可以维护她在周磊面前的形象,可是这种伪装同时也阻碍了她向周磊要钱,而如果没有钱,那么她原先背叛家庭和周磊勾搭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她必须得想办法把钱从周磊口袋里掏出来。 这个办法也很容易想——孩子。 现在她和周磊只是在一起过日子,还不能算真正的夫妻,可如果他们有了共同的孩子那就不一样了——只要她能生下周磊的孩子,最好是个男孩儿,那他能不给自己儿子钱吗?一个传宗接代的儿子,和他那个复读了两年的女儿,孰轻孰重,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谁都不傻,高翔也把算盘打得精呢。 她切好了菜又开始剥蒜,一边剥一边跟罗思雨说:“这事儿急不得,等你弟弟出生了,一切都好说了。” 罗思雨听完,回头看了一眼高翔已经隆起的肚子,皱了皱眉,问:“妈,你今天去做产检了吗?医生怎么说啊?” “去了去了,”高翔连连点头,“能说什么?一切正常呗,好好养着就得了。” 高翔怀孕已经四个月了,现在还不是特别明显,因此他们公司的同事都还不知道——周磊甚至还没有在公司内部公开和她在一起的消息。她很努力地养身体生孩子,但是今年她已经40岁了,早就不是年轻的小姑娘,是正儿八经的高龄产妇,怀孕生产都有不小的风险,其实医生原本的意思是劝她谨慎考虑再生孩子的事情的。 然而高翔是绝不会放弃的——她一定要得到周磊的钱,彻底改变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 罗思雨小时候没有得到最好的教育资源、没有像公主一样被富养长大,等她的儿子出生了,她要给他最好的一切,让他成为一个完美的小王子。 罗思雨也知道她妈妈是怎么想的,更知道周磊虽然表面上对她这个“女儿”和颜悦色,其实心里是把她当外人的,她和她妈要想在蝴蝶湾踏实住下去,还得要靠她妈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她有点不爽,骂了一句,又说:“猥琐的老男人,一把年纪了还想要儿子,我们娘俩平时这么伺候他难道就不值钱?” 刻薄尖酸,完全不像平时在学校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样子。 她刚发泄了这么一句,大门口就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母女俩对视一眼,知道是周磊回来了。 高翔很快就洗了洗手出去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了,而罗思雨则立刻变了一副脸孔,重新温顺乖巧起来,还留在厨房里淘米,一副不好意思和新爸爸说话的样子——这也是她妈妈教给她的,她不能表现得对新爸爸接受得太快,要让周磊觉得他还要努力争取新女儿的接受,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她做得非常好,还在周磊面前表现出了些许恰到好处的愁闷,从而自然地向他表达了一番转学的苦恼,最终让周磊觉得她很不容易,并对她产生了心疼的情绪。 一切都很顺利。 饭桌上,他们这个重新拼凑而成的家庭显得其乐融融,大家都带着真心的面具,但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怎样看待自己。罗思雨既对这一切感到新奇刺激,同时又有些微微的厌倦。 她看着自己的妈妈努力讨好周磊的样子,心想:她未来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要自己嫁一个好男人,他要优秀、帅气、让她真心喜欢,同时也要有钱。她要做他的原配,最好是初恋,这样他们都在道德上无可指摘,如果遭遇了对方不好的对待,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对方并请求其他人的声援。 她该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 她又想起了侯梓皓。 那个从初中开始就让她喜欢的男孩儿。 她曾给他写过情书,那是少女甜蜜的小心事,但他应该并没有看过,因为从那时候起追他的人就很多,他从来不看情书的。 中考之后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她以为这一辈子她都没有机会再靠近他了,可是没想到峰回路转,她最终还是又走到了他身边。 这不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吗? 罗思雨默默想着,吃完晚饭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漂亮的公主屋,有宽宽大大的床,有干净整洁的书桌,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 这里原本是属于周乐琪的。 但现在已经属于罗思雨了。 她站在小阳台上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心想:我会如愿的。 一定,都会如愿的。 ◎最新评论: 配角的篇章真的有点太多了 这婊的也太多篇幅了 哇绝了这小三 今天还有更新吗 气死我了,小三去死。 离谱 气死 这是甜一天婊一天的节奏嘛…… 有统计的,高考前后离婚率都会大幅度提高,对小孩影响很大,渣男小三不可原谅。 nnd,上行下效,小三也世袭吗?大大一定要狠狠虐三虐渣! 给我逗笑了,既然要当□□在这立什么牌坊啊?真的,梦里啥都有 大大写反派真是绝,三两句就让人恨的牙痒痒。比如傅容。 小三真不要脸,渣男很不要脸。渣男贱女赶紧下线吧。 恶心恶心恶心,这个女人都四十了,渣男图什么啊,吐了吐了 生气!!! -完- 第27章 “走啊” [“因为十一我会有七天见不到你。”] 第二次表白之后,侯梓皓和周乐琪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他们的距离似乎比原来更近了,可是又不足够变成恋人,甚至说暧昧也有一点勉强;但如果说他们仅仅是普通的同学、朋友,那也有些不确切。 很模糊。 侯梓皓对这种状态是很庆幸的,因为起码这一次她没有生气,这就是一个进步——当然了,她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在他说完那句话以后直到公车开到终点站,她再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沉默固然令人心慌,可是车窗外闪烁的霓虹却出卖了那时她通红的耳根,甚至她细白纤细的手指也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动,这告诉他她的内心也并不那么平静。 侯梓皓微微别开脸,不再看了,可是好事的司机先生却在红灯停车的间隙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他们:那个女孩儿半低头红着脸,而那个男孩儿则在不时低笑。 司机先生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也越发好起来了,心想: 青春,真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东西啊。 至于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就更微妙了。 之前侯梓皓跟周乐琪关系远,因此追她追得紧,即便座位分开了也时不时就要在教室那头看她;现在他们的关系渐渐近了,两人反而交流得少,微微拉开的距离同时赋予了他们一些空间,用来适应这渐进的关系,同时也给了他们安全感——他们很默契地同时用它在掩饰着一些东西。 偷偷地。 不为人所知地。 这种做法虽然对他们两个当事人来说很好,可是却伤透了群众葛澳的心:他看他们俩现在在学校几乎都零交流了,不禁就觉得换回座位遥遥无期,因此最近整个人都很丧,打游戏都不带劲了。 不得不承认,少年的爱情有时候会有些无师自通的聪明,但他们毕竟还不是真正的大人,因此在拐角的地方就会露出破绽——譬如侯梓皓吧,本来是很完美地在维持着那份距离感,然而当意识到国庆节假期正在逐步逼近的时候,他的心态终于还是崩了。 救命。 他不想放假。 放假太恐怖了,尤其国庆节要放七天,这意味着他有整整一周都见不到周乐琪——周末两天已经很难顶了,七天不是开玩笑吗。 请学校立刻组织高三集中补课,都要高考了还放什么假? 学校本来确实是有这个意思,可是九月中旬隔壁六中有一个高三生因为压力太大而试图自杀,虽然最后及时被老师和家长劝阻了没有死成,可也依然引起了教育局领导的心灵震爆,他们于是下发了文件,要求全市中小学假期都不得补课,升学班也不能例外。 侯梓皓:? 这个通知老潘一说,全班就开始热烈鼓掌,一班除了侯梓皓人人都很开心,然而老潘推了推眼镜,地中海微微泛光,又杀了个回马枪,说:“十一放假结束之后,10月8日,二模。” 全班:? 侯梓皓:! 好了,形势颠倒:现在侯梓皓是全班唯一开心的人了。 他也不是喜欢考试,主要是一旦考试就会牵涉到调整座位的问题,到时候他想想办法、再给周乐琪做做思想工作,说不定就能再跟她坐到一起了。 起码也要跟她坐前后座。 Nice。 然而,虽说二模的预告多少给了侯梓皓一点抚慰,但国庆七天不能见面的这个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因此这天在公交车上,周乐琪就发现侯梓皓特别沉默。 其实他平时话也不多,只是今天尤其话少,一个人坐在她身边一声不吭,看起来还有点烦躁。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过了一会儿又禁不住问:“你怎么了?” 是累了吗? 还是出什么事了? 侯梓皓听到声音偏头看向她,没什么表情,说:“没什么。” 周乐琪眉头皱了皱,更担心了,追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侯梓皓叹了口气,摇头,“就心里不舒服。” 周乐琪眨了眨眼,疑惑:“为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特别严肃地说:“因为十一我会有七天见不到你。” 周乐琪:“……” 这人…… 本来他还挺克制的,不会把那些话明明白白挂在嘴上,可是周乐琪隐约觉得第二次表白以后他的某个开关就打开了,现在这些奇奇怪怪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完全不掩饰。 周乐琪懒得理他,一听这不正经的话就把脸别开了,侯梓皓又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说:“你问我的,我回答了你又生气……” 周乐琪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单词书。 侯梓皓自己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五分钟又突然跟周乐琪搭话,说:“要不我们互换一下手机号吧?” 周乐琪抬头了:“啊?” “上次你不是说你不用社交软件吗,”侯梓皓低着头看她,“有手机号发短信也行。” 周乐琪无语:“有什么事儿还需要发短信?” “那可说不好,”侯梓皓言之凿凿,“说不定你就会想到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帮忙。” 周乐琪撇撇嘴,笃定:“放心吧,不会有这种情况的。” 侯梓皓还不放弃,又把话反过来说:“那说不定我有什么题不会想问你呢?你告诉我一下吧。” 周乐琪:“……” 这个理由也太扯了,因为他成绩真的很好,而且他不偏科、没有短板,一模虽然分数比她低不少,可那是因为他还没经过高三复习、很多知识点都遗忘了,如果是一年以后的高考,他们谁会考得更高,周乐琪还真的拿不准。 理由既然不成立,当然会被驳回,周乐琪彻底不搭理侯梓皓了,为了把他的嘴也堵上,她又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本数学重难点手册塞给他,并安排:“把圆锥曲线那章的例题看了。” 侯梓皓:“……” “……好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九月的热气依然让人汗流浃背,可夜晚已经慢慢凉快起来了,十月越来越近,秋天越来越近,假期越来越近。 一中的老师们都不是软柿子,尤其带高三的更是狼灭,他们会让升学年级舒舒服服过假期吗?那当然不可能了。 他们从放假前三天就开始疯狂布置作业,明明这只是个七天的国庆假,可那个作业量却完全可以媲美暑假,多得让人心态爆炸。 老潘是其中翘楚,放假前的最后一天丧心病狂给他们布置了五篇作文,语文课下课的时候全班都在嚎,学霸如严林都忍不住说了一声“卧槽”。 罗思雨就是在这个课间来找侯梓皓的。 当时一班的人都在鬼哭狼嚎,倒没几个人注意到她来找侯神了,两人就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说了几句话。 她又是来还笔记的,这次还的是英语,把本子递给他的时候脸颊微红,说:“真不好意思老是来麻烦你……主要是我在一中实在没有什么认识的人……” 侯梓皓随手接过笔记,笑了笑,说:“小事儿。”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转身就要走回班里。 罗思雨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赶紧伸手拉住他的袖口,侯梓皓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问:“还有别的事?” 而就在罗思雨伸手拉住侯梓皓袖子的那个当口,坐在教室里的周乐琪碰巧偏过了头,正正好好看见了这一幕。 他当时背对着教室的窗户,她并不能看见当时他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罗思雨的脸。那个女孩儿在笑,脸颊是红的,正在仰着头跟他说话,罗思雨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又大又亮、睫毛也长,此时她眼神里透出分明的喜欢以及淡淡的羞涩,显得更加清纯好看。 这个画面很美好,可是周乐琪却莫名想起了另一张脸。 高翔的脸。 那张脸就躲在周磊身后,在周乐琪和余清闯进门的时候露出惊恐和脆弱,可是在周磊看不见的地方,她却又对她们露出了笑容。 得意的、张狂的、甚至隐隐显得亢奋的笑。 周乐琪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 一种令她难以辨别的情绪以空前的强度统摄了她的心,那一瞬间她感到疼痛、愤怒、羞辱……还有更多的,一种她无法命名的感觉。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门外,侯梓皓已经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表情淡淡的,显得有些疏远。 他并不是一个好撩的人,相反,在周乐琪以外的人面前,他是有些冷淡的。 罗思雨也看出了他的排斥,当时心中就刺了一下,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又撩了撩头发掩饰尴尬,说:“对不起啊,我只是想跟你再借一下数学笔记……”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他,显得特别柔弱可怜,好像就仰仗他了似的。 侯梓皓眉头皱了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余光就忽然看到了周乐琪的身影。 她也没看他,匆匆就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手里拿着一个水杯。 他下意识就把她叫住了,问她:“你去哪儿?” 废话,她还能去哪儿,拿着水杯当然是去接水。 果然她站定以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说:“接水。” 侯梓皓“哦”了一声,为自己问了一个如此不聪明的问题而感到些许尴尬,可过了一会儿却又突然听见她问:“你要一起吗?” 他看向她,正瞧见她用漂亮的眉目淡淡看着他,嘴角似乎有浅浅的笑容。 再难得也没有。 他笑了,想也没想就说:“走啊。” 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向她走过去。 罗思雨没想到周乐琪会突然冒出来,更没想到她与侯梓皓之间还有交情,一时有些愣住了,而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侯梓皓已经走出了几步,她很无措,下意识叫住了他:“猴子——” 侯梓皓真的停住了脚步,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于是又开心起来了,心脏扑通扑通跳,觉得或许还有转机。 可是他却说:“数学笔记是吧?我不太记数学,你想要也行,下次我给张宙宁,你找他要吧。”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其实文理数学差异还挺大的,侧重也不一样,而且你的话,我建议还是先从基础补起。” 他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周乐琪已经走出好几步了,根本就没等他。他似乎也没指望她等他,因此毫不意外地追了上去,和她并肩而行。 罗思雨听到他笑着对周乐琪说:“下次你让我给你接得了,省得你还跑一趟……” 他们走远了,说话的声音不再能传过来。 罗思雨独自站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肉里。 第28章 “139XXXXXXXX” [……女孩儿的心可真硬。] 周乐琪在侯梓皓追上来跟她并肩的那一刹那就后悔了。 特别、非常、极其后悔。 她承认,当她看到他毫不犹豫就抛下了罗思雨而走向她的时候心中立刻就感到了一阵畅意,可也正是这种畅意让她感到了自己的卑劣:她刚才明明是在利用他。 利用他对她很纯粹的喜欢,去实现报复另一个人这种很肮脏且很卑鄙的目的。 她怎么可以这么做? 周乐琪……你疯了。 愧疚这种东西很神奇,对于感觉不到它的人来说就像不存在,可对于能感觉到它的人来说却可能是致命的。 那一整天愧疚感都在周乐琪心底发酵,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低劣龌龊、越想越觉得自己伤害了侯梓皓——尽管他可能根本没意识到她利用了他,可她仍然难受得要命,以至于一整天都神思不属,晚上他们一起坐车的路上她甚至有些不敢看他。 她在躲避他,因此自然就不会跟他说话,一开始侯梓皓还主动挑起过几次话头,后来因为一直没有得到回应也放弃了。 像她一样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他们之间负责找话题、调节气氛的人一直都是侯梓皓,他一直会默默观察她的状态、考虑她感兴趣的事情,再想办法以恰当的方式和她沟通。这看起来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可实际却并不是这样,尤其此刻他之前的努力就更显得有用了——因为他一旦撤销了这些尝试,两个人之间漫长的沉默就会显得尴尬而难捱。 这种要命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送她到她家楼下。 那时是八点前后,小区里依然很黑,但并不像从警察局回来的那天一样寂静,很多人家的窗户里都亮着灯,隐隐约约飘出炒菜做饭的香气以及父母催促孩子写作业的声音。 他们一起在黑暗中走着,隐隐被烟火气包围,那条一向显得很漫长曲折的小路似乎也不再那么难走了,没多久就到了尽头。 他们于是一起停住了脚步。 这时应当要说告别的话了,“明天见”就在周乐琪的嘴边,可是当她抬头看向侯梓皓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了明天他们不会见,国庆将有七天的假期,下次再见他会是一周以后。 她于是知道,如果此时不道歉,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有些犹豫,心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也许也不是不行,可是最终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她不想做亏心事。 于是她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对他说:“对不起,我……” 只开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头,她并未把这句话说完。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该怎么向侯梓皓解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呢?难道要告诉他她家里的那些丑事吗?他会怎么看待她?会可怜她还是看不起她?又会对她的家庭产生怎样的看法? 她跟他的关系也许的确比和班上的其他人更近,可是却也没有近到让她能够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所有的伤口和秘密,何况她也不是个乐于·向他人展示脆弱的人,这让她更加对一切感到难以启齿。 她正在纠结该如何开口表达,这时却忽然听到他轻轻笑了一声,并说:“没关系。”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而仅仅只是说了一句“没关系”。 这个反应有些出乎周乐琪的预料,她抬起了头,映着夏末的月光和他手中手机的亮光看见了他当时的神情,少年的眼神澄明又透彻,同时还显得温情和洒脱,他眼底有对她的关怀,以及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耐心和包容。 那一眼就让周乐琪明白,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她今天用了怎样的小心思,他知道她和罗思雨之间有矛盾,他知道她出于某种自私的目的利用了他。 他终归是个很聪明的人啊。 那一时,周乐琪心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了,此外还感到非常害臊,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今天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想法,而他明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当时却依然选择了配合她。 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周乐琪有点慌乱,以至于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很局促,隔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组织好语言,问:“你……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当时的想法? 你怎么知道我和罗思雨之间的矛盾? 侯梓皓耸了耸肩,看上去略显散漫,可是说的话却透着一股认真劲儿:“你的事儿我怎么会不知道?” 周乐琪被他这么一噎,脸又有些红了,她把眼睛别开,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侯梓皓摸了摸鼻子,心想: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然而这话他是不敢跟她直说的,怕她不高兴,于是想了想又说:“平时在学校你都不理我,今天却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接水,当然很反常;而且之前我就觉得你和那个43班的同学有另外的交情,也许你是不太喜欢她吧。” 他这句话说得很讨周乐琪喜欢:首先他称罗思雨为“那个43班的同学”,这个叫法客气又疏远,没有一点亲近的意思;其次他把她和罗思雨之间的关系描述为“有另外的交情”,这又显得很保护她,避免了点破真相的尴尬。 他其实是个很周到的。 周乐琪的局促感在他这种无形的周到里慢慢消退了,她抿了抿嘴,又问:“……那你还配合我?而且事后也不问我是怎么回事?” 这两个问题让侯梓皓有点无语,他笑了,还挑了挑眉,说:“我当然配合你了,你干什么我都配合你。” 我又不会生你的气。 而且如果利用我能让你免于感到难过或者痛苦,那么我会感到非常高兴。 后面这两句话他没说,因为他直觉感到此时并不适宜说这些话,这些真诚的言语会让她感到更愧疚,而他根本不想让她对他愧疚。 他于是很快跳过了这个问题,又继续回答下一个,说:“至于你和她之前发生过什么,如果你想告诉我,我随时听你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多问——都看你心情。” 我把所有的主动权和选择权都给你。 所以,你没必要在我面前感到有压力。 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有时可以毫不掩饰地对她表达喜欢,可是有时又隐藏着一些对她的照顾和体贴——比如此刻的他似乎就不想让她意识到,他是怎样彻底地向她让渡了主导一段关系的权力。 而周乐琪不是傻瓜。 她跟他一样聪明,能够从话语的缝隙和情绪的辗转中察觉他的真意,她知道他在不动声色地照顾她,这让她感到安全和惬意,虽然那种难受的愧疚并没能完全消失,可是它也已经转化成了另外一种情绪,似乎是感激,也似乎……是别的。 她浅浅地笑了,是不足以露出小虎牙的那种程度,可已经足够告诉他她的情绪已经松弛了下来。 他微微放下心来,这时又听到她说:“还是要再说对不起……还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这话说的……莫名就显得很乖。 好像一个小学生,板板正正地在向老师承诺:我会好好学习,以后上课不会再走神了。 侯梓皓也笑了,气氛很轻松,他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此时适合插科打诨,于是又对她说:“行,你这道歉我接受了,不过我觉得还是差点儿意思。” 周乐琪:“啊?” “道歉是道歉,赔偿是赔偿,”侯梓皓半真半假地补充,“我也不贪,你就把你手机号给我得了。” 周乐琪:“……” 这人……叫她说什么好。 她白了他一眼,转身要上楼了,侯梓皓摇头笑了笑,倒是对她的拒绝并不意外。 他追上她,先她一步走进了漆黑的门洞,灯亮之后看清四周没人才放心让她上楼。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舍不得她的,毕竟他还没有想好这七天该怎么熬,而她就不像他这么焦虑,已经非常坦然地要上楼了。 ……女孩儿的心可真硬。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她就从他身边走开了,快的他都来不及说再见,而错身的那个时候她却忽然小声说:“139XXXXXXXX。” 一串数字。 ……是她的手机号吗? 侯梓皓心中一动,而等他回过神来抬头时,她早已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了。 他听到她爬楼梯的脚步声,有点急促,透着略显慌张的可爱,而灯光也在闪烁,仿佛是她的美好在对他散发着光亮。 侯梓皓无可奈何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要命……他感觉他的心脏就要跳出来了。 周乐琪其实并不比他好多少。 她的心脏也跳得好快好快,直到走进家关上门的时候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她将这归因于刚才爬楼梯爬得太快了,至于脸上的热气?那当然是因为九月份还是很热啊。 她用手对着自己的脸扇着风,连身上的书包都忘了要脱下来,就那么站在门口发愣,而这时余清正好端着做好的可乐鸡翅从小厨房走出来,看到她站在门口觉得很奇怪,一边摆盘收拾桌子一边问她:“琪琪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周乐琪这才回过神来,为自己方才傻气的行为感到一阵害臊。 她赶紧一边放书包一边去厨房洗手、又帮余清盛米饭,在饭桌上余清问她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她想了想,说:“很好。” 她过得很好。 在这最近的三年当中,她今天过得最好。 余清也发现她心情不错,于是放心地笑了,她看着女儿吃她亲手做的可乐鸡翅吃得很香,情绪也越发轻松起来,还和她商量起国庆假期这几天要吃什么,母女俩约好要去公园野餐一次,野餐的时候要烤肉吃。 她们都在笑。 生活好像在慢慢变好。 第29章 “在吗?” [Arbitrary:乐琪?是你吗?] 十一终于到了,而对于高三生来说假期不是用来休息的,是用来疯狂学习的。 对于严林这种水平的学霸来说就更是这样。 其实对他这样的尖子生来说,每天去学校上课的作用并不是很大,基础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老师翻来覆去强调的东西他早就知道了。 他更需要针对自己弱项的训练。 这个发现漏洞的工作很多学生会交给补习班来完成,但严林并没有这个条件去上什么补习班,因此他只能通过不停地做题去检测自己的知识漏洞,然后再想办法自己补。 大热天的,他家也开不了空调,因为人家拆迁逼着他们快点搬家,早就断水断电了,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坐在书桌上学习,依然汗流浃背。 可严林是个有定性的人,而且对自己狠,就算处在这种环境里还是能让自己静心,早上六点半就起床开始写作业,写到九点换成了自己找的模拟卷,从头刷到尾,一分钟都没有休息过。 直到十点半前后他家外面传来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声。 他爸严海本来还在睡大觉,后来被这轰鸣声惊醒,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冲出门去查看情况,严林透过窗口看了看,见到一个巨大的挖掘机正在向他们这个破落的小房子逼近,它张牙舞爪的,也许只要轻轻挥一挥就能把这里夷为平地。 巨大的机械来带一片阴影,阴影之下是几个戴着施工帽的工人和几个衣着体面的领导,严海向他们跑过去了,他衣着不整、还趿拉着鞋,跑起来的动作难看且可笑。可他自己意识不到,依然那样跑着,跑到那些体面的人面前发火、质问,乍一看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严林有些不想再看下去了。 他很烦躁,原本平静的内心现在是一团乱麻,而这烦躁背后的根源却让他感到难以启齿。 他清楚地知道……他在鄙夷自己的父母。 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他们养育了他,没有他们就没有他。可是他依然挥不去这些鄙夷,有时这种情绪还会上升为厌憎,尤其当他看到他们的贪得无厌、市侩卑劣,那些情绪就又会变得更强烈。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开口抱怨呢?他们这么拼命地试图从开发商那里得到更多补偿,说穿了不也是为了他吗?为了给他更多资本,让他以后能活得更好。 他是受益者,这就决定了他没有开口指责的立场和权力。 他只能压抑着这些不满,同时不断指责这个“忘恩负义”的自己。 严林吸了一口气,继续逼迫自己做题了。 然而几分钟之前还显得很容易的立体几何,现在看起来就有些陌生,他也忘记刚才想好的那条辅助线应该加在哪里了,于是更加烦躁。 叮。 这时候他的手机亮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米兰发来的消息。 他解锁手机打开一看,她发过来的是一条小视频,拍的是几本作业。 严林挑了挑眉,回复了一个“?”。 米兰立刻回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这是我今天上午做的作业,我别的都没干,就专心学习来着。 清北抢我:哦。 严林不太感兴趣,把手机放下了,但是过了一会儿突然察觉了不对劲,于是又把手机拿了起来。 清北抢我:这么努力干嘛? 她拍的那些作业,要写完起码得两个小时,那也就是说她八点半就起床了,而以他对米兰的了解,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是不可能这么早起学习的。 有问题。 事实证明,严林真的挺了解米兰的。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你这不是废话嘛。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我不努力怎么考进前三十、怎么当你女朋友? 清北抢我:??? 严林没想到一模之前的那次约定居然还能延续到二模,很懵逼,赶紧回复。 清北抢我: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怎么能一起算? 开玩笑……米兰上回都考到46了,要他说她这次真可能进文科第一考场。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怎么就不能一起算了!你上次又没说时限! 抱怨了一堆,然后又给他发了一串生气的表情包,画面都是一只呆头鹅。 严林真的心累,可是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傻鹅又让他觉得有点好笑,有一个表情包画的还是那只鹅在抱着人的大腿,可怜巴巴地说“求你了”。 ……还有点可爱。 严林撇了撇嘴,回复:那这次25吧。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怎么还要进5名??你难道不知道排名越靠前越很难进一名吗???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而且我上次考46也是撞大运了好不好! 清北抢我:那正好,你干脆放弃得了。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草。 严林女友的第90个小号:老子冲了,你等爷!!! 又发过来一只“冲鸭”的傻鹅。 严林关上了手机,黑掉的屏幕映出了他自己的脸,他发现……自己好像在笑。 这个发现很恐怖,把严林吓得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又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上下看了看,直到确定自己没有在笑才又把它放下。 他继续去看那道立体几何。 哦,他知道这题该怎么做了。 跟严林同样努力的还有周乐琪。 她是个很认真的人,做任何事都一样,比如让她帮余清切菜,切个胡萝卜丁她都一定要板板正正把每个丁切得几乎一样大,余清一直说她轴,而她自己知道这是强迫症,焦虑障碍的一种。 这种劲儿时时刻刻体现在她的学习上:明明那些知识她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可还是会逼着自己反复确认、反复练习,跟严林这种头回经历高三复习的一样拼命。 余清一直怕她太累了、身体受不了,毕竟不管是谁一连把高三这种高强度的生活过上三年,都难免会吃不消。周乐琪之前并不怎么听她劝,但最近倒是有点变化,十一那天还问余清,她的手机放到哪里去了。 周乐琪是有一个手机的,那是周磊和余清还没离婚的时候周磊给她买的,时间大概是前年,也是智能手机,在当时算很高级,而且还是电视剧里的同款。 但是自从她高考失败,为了避免再和原来的同学发生尴尬的联系,周乐琪就渐渐不再用手机了,余清于是帮她收了起来,她有快两年没碰过了。 拿到手机是白天,但是周乐琪并没有立刻打开,她看着黑洞洞的屏幕心中总是有些恐慌,觉得一打开它就会看到一些过去的痕迹,她于是先把它拿去充电了,直到晚上心静了一些,才鼓起勇气把它打开。 那时是晚上九点半,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犹豫了很久才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来,很多熟悉又陌生的图标跃入眼帘,周乐琪不声不响地看了Q丨Q的图标好久,手指放下又挪开好几次,终于还是硬着头皮点开了它。 她要重新登陆,得输入密码,可是她好久不用已经忘记了,后来一通改密码验证身份,好不容易才登上。 无数条未读消息立刻像雪片一样飞了过来,满屏都是未读的小红点,尤其是当年她们班的高中群,早就是999+了。 周乐琪把手机按灭了,靠在小沙发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平复了一下当时心中剧烈的情绪起伏,然后再次打开手机。 她点开了班群。 软件虽然只显示999+,但是她未读的消息简直成千上万——毕竟两年过去了,大家有很多要交流的东西。 她翻到最前面,也就是她们12年高考刚刚结束的那个夏天,大家在班群里讨论假期去哪里旅游,有人晒各种出游的照片,还有各种约饭聚餐的拍照,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后来大学开学了,大家又在班群里交流自己的大学生活,抱怨大学没有高中好,抱怨各自的不适应,这些就都是周乐琪未知的世界了;再后来大学放假了,大家于是就从不同的地方返回了A市,群里有各种同学聚会的邀约和返图,热热闹闹的。 这种热络持续了差不多一年,后来大家就渐渐聊得少了,消息之间的间隔越来越长,直到现在基本是个死群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毕竟,大家都有新的生活了。 周乐琪匆匆看了十五分钟,大致把群里未读的消息浏览了一下,这时手机忽然震动,是有人在给她发消息。 她把群聊页面退出来,发现敲她的是裴启明。 09级班的班长,现在人在清华。 他的Q丨Q昵称是个生僻的英文单词,Arbitrary,头像是个背影,后面就是清华门,也许是他大一的时候拍的吧,现在他应该是大二了。 Arbitrary:乐琪?是你吗? 周乐琪忽然意识到自己上线的时候没有设置隐身,于是被发现在线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但总之裴启明的消息刚发过来她就立刻点击了离线,并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软件。 她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逃亡,甚至出了一点汗,关掉手机眼神放空,愣了好久好久。 她觉得心里很闷、很压抑,可是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的根源在哪里,只知道刚才看班级群聊的时候它就产生了,而裴启明的出现则让它爆炸了。 她忽然很想躲起来,不管哪里都行,只要别被任何人过去认识的人看到,为此她愿意拿任何东西去交换。 周乐琪在小沙发上蜷缩起来,两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腿,脸埋进了膝盖。 再次陷入致命的孤独。 叮。 这时她的手机又亮了。 收到了一条短信。 不是Q丨Q信息,而是最原始的、现在几乎没人再用的手机短信。 发信的是一串陌生号码。 就发了两个字: “在吗?” -完- 第30章 “晚安” [你要做个好梦。] “在吗?” 在侯梓皓花两秒钟打下这两个字之前,他已经用了两个小时整理情绪,并用了整整一天来犹豫要不要给她发信息。 他考虑了很多,比如他找她她会不会觉得烦,比如什么时间她回信息才最方便,比如他应该跟她聊什么。这些思考都太容易反复了,因此他一整天都耗在自己房间里,丁姨叫他去楼下吃饭他都没去。 到了晚上九点多,他终于把这两个字发出去了,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等待是很磨人的,但同时也给人以微妙的甜蜜,他被这样复杂的感觉折磨了一会儿,实在有点顶不住了,于是就开始借写物理作业转移注意力。 叮。 她回复了。 他立刻放下笔拿起了手机,看到她回复的是: “嗯。” 系统显示她回复的时间是21:53,而他的发信时间则是21:51。 ……原来那么漫长的感觉,竟然只有两分钟而已。 侯梓皓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点好笑,想了想,又打下几个字:你在干嘛? “你在干嘛?” 这是一句很微妙的话,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它表达的似乎仅仅只是,某个人正在想念你。 周乐琪其实并不能清楚地理解这一点,但是也能隐约感觉到这种微妙的气氛,并为此感到些许的心跳。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是不是在等待他的联络——也许是吧,否则那天她不会把号码告诉他,今天白天也不会从余清那里要手机。 她知道自己正在做着一些原本规划以外的事情。 她吸了一口气,回复:在休息。 他没有让她等,回得很快:哦,那你休息的时候干嘛? 他们虽然并没有见面,可是周乐琪却仿佛能想象侯梓皓说这句话的神情,有一点酷、有一点漫不经心、有一点缠人,还有一点……帅。 她抿了抿嘴,回:就刷手机。 他依然秒回:你一般几点睡? 这好像是在询问她,他还可以跟她聊多久。 周乐琪犹豫了一下,回:看心情。 这种有点小傲娇的回答让手机那一端的侯梓皓忍不住笑了,他想了想,回:那您今天心情怎么样? 这个“您”字也把周乐琪逗乐了,她眼前莫名浮现出一只大德牧,正在围着她来回打转、并讨好地冲她摇尾巴。 她憋着笑回:还行。 快乐的气氛同时在两个人身边飘荡,即便此时他们并不在一起,可是却仿佛在共享同一种心情。 他回:你假期出去玩儿吗? 她:应该不。 他:应该? 她没回,他于是又接着:七天假呢,你都不出门? 她:当然出门,最起码会去超市。 他:哦。 他:那你哪天去?去哪个超市? 周乐琪在手机这边无声地笑开了。 她其实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但是她真的笑了,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漂亮的大眼睛也弯成了小月牙。 她:我都是跟我妈一起去的。 她打完这行字,对面沉默了十几秒,她以为他放弃了,没想到十几秒之后又看到他回:那我就装偶遇? 过了两秒又补一条:或者干脆跟阿姨问个好? 周乐琪不自觉笑出了声。 在房间里准备休息的余清听见了她的笑声,从卧室里探出头来问她:“琪琪?” 周乐琪吓了一跳,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下意识把短信页面给关了,又装作无事发生,对余清说:“没、没事儿,就是刚才刷到了一个笑话。” 余清看女儿心情不错,情绪也挺好,她答应了一声,说:“妈妈要睡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别太晚了。” 周乐琪点头答应。 余清走进房间了,周乐琪又等了一会儿才敢又打开手机,这时候离上一条信息发送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侯梓皓已经又发了好几条过来。 他:你生气了? 他:?真生气了? 他:我不去找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周乐琪:“……” 这个人真是……他怎么老是觉得她在生气啊。 她回:没生气,只是刚才不方便回。 屏幕那头的侯梓皓本来是很忐忑地在等她回复,现在一发现她没生气他就来劲了,又开始贫:那我还能去找你是吗? 周乐琪在屏幕这头无声地笑,回:当然不能。 他:为什么? 她:没有为什么。 他: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 他:要是见到阿姨我肯定好好表现,表现差了我是狗好吧。 她:你本来就是狗。 他:? 看着他发过来的那个“?”,周乐琪笑得更开心了。 她的心情在持续地变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自己会这么开心,明明刚才看过高中班群之后她是有些落寞的,而裴启明的联络也让她心里有些压抑,可是侯梓皓的消息一来,她就觉得一切没有那么沉重了。 他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就已经感到了开心。 两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要聊的,可还是你一条我一条互相发了将近一个小时消息,都是一些很没营养的话,周乐琪都没有察觉时间过得那么快,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 她觉得自己很离谱,心里有点慌,于是当先跟他告别。 她:时间晚了,我要睡觉了。晚安。 这句告别其实有点潦草,而且不免有些突兀,然而末尾的“晚安”二字却显得特别温柔,映入侯梓皓眼中时让他的心也跟着软了起来。 倘若他们成为恋人……是不是每天都会跟彼此说晚安? 他们会相互说多少次晚安呢?假设他们明天就在一起,再假设他们能活到一百岁,那么他们少说还有82年的时间,一年365天,那么他们就有29930次机会。 今天说了一次,还剩29929次。 由对方简单的一句“晚安”就联想到这么多,简直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离谱的过度解读,比高考语文阅读题还要离谱。侯梓皓笑了自己一下,可是眉目却是很认真的,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以他最浓烈的柔情回复着她。 他:好,晚安。 你要做个好梦。 事实证明,狗都是热情又粘人的,就算酷如德牧,那也是粘人精。 周乐琪现在天天都会收到侯梓皓的短信。 十一假期的前几天他还比较克制,只有晚上会发;后来他就膨胀了,白天也发。有时候是问她在干什么,有时候是装作有题不会做,还有时候是装作不记得作业是什么了让她告诉他。 ……就离谱。 更离谱的是周乐琪自己,居然都不觉得他烦,甚至有时候她明知道他是故意没话找话,可最终还是会回复,更甚至六号那天他没给她发信息,她心中还有些落寞。 那天她白天没收到信息,已经觉得有点奇怪了,后来晚上到□□点他也没联系她,她心里于是就更别扭,也不是生气或者难过,只是……挺难说的。 就好像,小孩子本来以为会吃到甜甜的糖果,可是后来却没有吃到,虽然没吃到也不会怎么样,但就是……会有点不开心。 而侯梓皓也不是故意不给她发信息的,实在是六号那天他们家里有点事儿,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她聊天。 苏芮妮是个地地道道的女强人,这个纤细美丽的南方女人自己顶着偌大一个房地产公司,外界评估她的身家有几十亿,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少项目同时在推,每天工作压力大得没边儿。她是个事必躬亲的要强个性,这就难免让她在工作上更为辛苦,好在前些年房地产生意好做,她积累下了底子,这才算能挺过最近地产政策连续不断的收紧。 可是商场嘛,总是风云变幻,交朋友是很重要的,她也有要好的朋友,在她起家的时候曾经伸手帮过她的忙,她是个念旧又知道感恩的人,十几年过去她仍然和对方很要好,如今朋友也成家立业有孩子了,两家人自然相互有交情,时不时就要聚一聚的。 这个月六号,苏芮妮总算把公司的事料理得差不多了,正好碰上侯峰休息,一家人于是安排好了要一起去和朋友聚餐。 聚餐的地点是一个私人会所,它的拥有者正是苏芮妮的这位朋友,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主人早已经在了,灯火通明的大包间雅致而气派,巨大的圆桌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等身材男人,袁建新;一个四十岁左右微微发福的女人,张敏;还有一个熟面孔,袁嘉惠。 他们一家人一见到苏芮妮一家来了就纷纷高兴地站了起来,彼此握手、拥抱、问好,确然是很熟悉融洽的氛围;两边的孩子也都礼貌地问候了对方长辈,然而他们相互之间却不对眼神,那是一种隐蔽的疏远。 这种疏远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不到一个月前袁嘉惠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跟侯梓皓表白,遭到了他的拒绝;后来她又因妒生恨向潘老师举报了他和周乐琪的事儿,这下就算彻底得罪了侯梓皓,他虽然面上没有对她发火,可是袁嘉惠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两人的关系于是完全僵了,在学校都很久不说话了。 但这次是家庭之间的聚会,他们两人之间也不好把关系的僵硬搞得太明显,因此表面上还是该打招呼打招呼,只不过氛围肯定做不到多自然也就是了——尤其袁嘉惠,难受得都不敢抬起头来看侯梓皓的眼睛。 然而,小孩儿的遮掩就算再高明也很容易被大人看破,比如张敏就很轻易地看出了自家女儿的不对劲,不过此时此刻她也不好多问,只是一边笑着夸赞苏芮妮的好身材好气色,一边热热络络地说:“快别站着了,都坐、都坐呀。” 第31章 “吃力不讨好” [“这不是还有几个钉子户在那儿坐地起价嘛,怎么都不搬,我都快气死了。”] 说起来,两家人的关系还真有点复杂。 苏芮妮和张敏是大学同学,当年住隔壁寝室,关系本来就亲。后来张敏和袁建新结婚了,婚后第二年袁建新不慎在工地视察时从高处跌落,右腿骨折,当时给他做手术的正好就是侯峰,两家的四个人这就算是都搭上关系了。 袁建新的父亲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算是中国最早一批倒腾房地产事业的人,只可惜走得早,不到五十岁就因为心脏病去世了,把公司交到了独子袁建新的手上。 袁建新接手时公司正值鼎盛,那时候苏芮妮的皓庭刚刚起步,他还帮过她的忙、给公司投过钱;但是十几年过去形势却颠倒了过来,苏芮妮的事业蒸蒸日上越做越大,而袁家的润元却渐渐被边缘化了,有日薄西山的架势。 苏芮妮是讲义气的人,因为袁建新帮过她,所以后来也有意识地还这份恩情,她还允许润元持有皓庭百分之七的股份,明显是要带对方一起发财。 袁建新也明白苏芮妮的好意,大家心照不宣,关系更是融洽。 饭桌上一团和气,两位女士一碰面就难免要聊些穿的用的,男士们一时插不上话,只好转而聊些高尔夫、垂钓之类的闲事。 侯峰比袁建新要忙,因为他还要分神去管苏芮妮的饮食——最近正是南方的大闸蟹上市的时候,苏芮妮本来就是那边的人,又爱吃蟹,因此特别贪嘴,一边跟张敏热聊一边朝着桌上的大闸蟹猛下手,吧唧吧唧吃个不停。 侯峰真是没办法,一边拉一边劝,不停地说:“你少吃点蟹,这个东西性寒。” 苏芮妮也不听,挥挥手让老公别管,又说:“知道了知道了,唠唠叨叨跟个唐僧一样。” 张敏忍俊不禁,说:“你们差不多就行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还秀恩爱?” 苏芮妮“害”了一声,抱怨:“什么秀恩爱?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烦人,天天管我这管我那的。” 这就有点凡了,苏芮妮说这话的时候眼中还带着幸福的笑意呢。 张敏受不了他们夫妻俩,挤兑了他们几句,又看了看饭桌上沉默寡言的两个孩子,笑着问:“你们俩怎么都不说话?是不是高三太累了、都没休息好?” 侯梓皓当时正在低头看手机,本打算给周乐琪发个短信问问她有没有吃午饭,结果忽然被长辈cue到,坐在他身边的侯峰还拍了他一下,让他把手机收起来,不要没礼貌。 他于是只好把手机收回了兜里,答张敏:“没有阿姨,都挺好的。” 张敏笑眯眯的,因为有些发福更显得慈眉善目,又侧过脸去跟苏芮妮说:“梓皓是越长越帅,学习还那么好,你是真有福气。” 苏芮妮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但表面上还是作出嫌弃儿子的样子,说:“哪儿啊,儿子大了都不听话,哪像惠惠,又漂亮又乖——唉对了,惠惠现在是班长吧?” 袁嘉惠也被cue到了,赶紧坐直了回答:“……是的阿姨。” “真好,”苏芮妮笑,“有你在我放心,多替我管管他。” 一桌子人都笑,只有袁嘉惠很尴尬——她确实试图管了,可是结果…… 那边,张敏的眼睛又转了转,忽然扭头问她老公:“建新,你有没有点鱼啊?” 袁建新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忘了忘了忘了,没点鱼。” 张敏埋怨他:“你这人真是……” 苏芮妮打断张敏,说:“还点什么点?这么多菜摆了一大桌子都吃不完,没点正好。” “那怎么行?”张敏一拍桌子,“孩子们高三呢,得吃鱼补脑子的——嘉惠,你快带着梓皓去挑条鱼做,做法你俩定就行。” 袁嘉惠为难:“妈……” 张敏:“快去呀,越长大越不大方。” 这一通操作意图颇为明显:张敏想撮合两个孩子,搭个儿女亲家。 这事儿两家人是早就通过气的,苏芮妮和侯峰虽然不拒绝,但是因为一贯奉行放养的原则,凡事还是尊重侯梓皓自己的决定,因此也不打算逼他接受,全看孩子们自己相处的结果。 苏芮妮其实早就觉得自己儿子对惠惠没有那种感觉,而侯峰是见过周乐琪的,当然更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一回事,但两人也不方便在这种场面上让张敏没面子,于是也跟侯梓皓说:“去吧,别给你袁叔叔省钱。” 袁建新大笑,说:“对对对,别省别省,挑贵的。” 袁嘉惠坐在原地尴尬得要命,脸都烧红了,侯梓皓看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有先站起来,说:“行,那谢谢叔叔阿姨。” 他先站起来了,袁嘉惠才在张敏的推怂下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隔了几米远,一前一后走出了包间。 袁家的私人会所非常高端,也许是A市最顶尖的,这是因为润元在房地产事业受挫以后有转向餐饮服务行业的趋向,这个私人会所明面上说私人,其实平时还是会对外开放,A市的政要和富商一大半都是这里的常客。 会所的负一层有一面墙高的水缸,里面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鱼类,侯梓皓问了袁嘉惠一句:“叔叔和阿姨喜欢吃什么鱼?” 袁嘉惠自打从包间出来就一路低着头,根本都不敢看他,此时听到他问她话她甚至瑟缩了一下,说:“……都行。” 侯梓皓应了一声,问:“那点个石斑?” 袁嘉惠又点头。 “做法呢?”侯梓皓问,“清蒸?” 袁嘉惠还是点头。 侯梓皓说了声“行”,然后就和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侍应生点了菜,点完就要走回包间。 袁嘉惠依然跟着他,从他身后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中又生出那种酸楚的感觉:她是真的喜欢他的,可是他却喜欢别人…… 她之前的做法的确不理智,他还会原谅她吗? “猴子……” 袁嘉惠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侯梓皓。 他的脚步似乎停了,但不知道有没有回头看她,袁嘉惠太紧张了,根本没敢抬头看他。 她只是努力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是举报的事情发生过后,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话。 她很紧张,与其说在等待他的答案,不如说在等待一场裁决。 “当然,”他回答她,“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他说完了,明明答案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却并不能从他的声音里察觉出任何真诚和暖意。 他又继续走了。 而在孩子们出去的空隙里,大人们已经聊起工作上的事了。 袁建新问苏芮妮:“芮妮,丰远那块地皓庭买下来多久了?” 一提丰远那块地苏芮妮就开始烦。 她把手里的蟹子一方,说:“一年半了,再过几个月就两年了。” 袁建新一听挑了挑眉,说:“那你们开始动工了吗?” “没有啊,”苏芮妮眉头皱起来了,“这不是还有几个钉子户在那儿坐地起价嘛,怎么都不搬,我都快气死了。” 袁建新夹了一口菜吃,说:“那你们可得抓紧了,今年年初不是政策调整了吗,现在可不允许捂盘,地放在手里时间到了不动国家可是要把地收回去的。” “谁说不是?”苏芮妮接口,“我们这边也在谈呢,争取尽快动工吧。” 袁建新点了点头,又恭喜起苏芮妮:“丰远那块地你算是捞着了,等建设好以后升值空间巨大,等这个项目一完,皓庭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承袁总吉言,”苏芮妮笑,“也得亏是竞标的时候润元手下留情了。” 这是句客气话,润元当初和皓庭一起竞争过丰远那块地,但如今的润元实力下降,根本争不过皓庭,可不是什么“手下留情”。 袁建新也知道苏芮妮说的是客气话,他哈哈一笑,倒是很大度的样子,说:“无所谓无所谓,无论润元和皓庭谁做这个项目,我不都一样赚钱嘛!” 这话不错,他持有皓庭百分之七的股份,苏芮妮赚了钱他也能得到相当可观的分红。 饭桌上气氛融洽,大家说说笑笑,言谈间侯梓皓和袁嘉惠回来了,侯梓皓跟长辈们说点了清蒸石斑。 张敏看着侯梓皓那是越看越喜欢,觉得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再加上如今皓庭发展得这么猛,他们家惠惠如果嫁过去未来对两个公司的合作也有益处,两家人之间又熟悉,苏芮妮也不可能欺负惠惠的,这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张敏真是巴不得两个孩子现在就好上,吃了一会儿饭就又问起侯梓皓对大学的打算,说:“梓皓以后大学想考哪里啊?我们考虑还是要送惠惠出国读的,那边环境啊资源啊什么都好,要是梓皓能跟惠惠一起,我和她爸爸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这个媒就做得有点太明显了,侯梓皓眉头微微皱了皱,觉得有些话还是要提前说清楚的好,于是就坦然地说:“谢谢阿姨关心,我还是想在国内读,不打算出去了。” 这话说得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态度颇为坚决,苏芮妮和侯峰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有点尴尬。 尤其苏芮妮,她算是彻底看出来她儿子是真没有和惠惠搞对象的想法了,而且也是真的不打算出国。 她有点无奈,毕竟她原本其实也是想让侯梓皓出国深造的,国内的竞争毕竟太激烈了,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累。可是既然他主意大,那她也还是尊重他的意见。 她开始替孩子掩护了,跟张敏说:“害,这上什么大学的事儿不是还有一年才决定吗,我看也不着急的呀——现在的孩子主意都大,咱们怎么管?快别替他们操心了,吃力不讨好。” 说着,又主动帮张敏拿了一只蟹子。 张敏笑眯眯地接过,大家彼此又是谈笑风生,可是刚才侯梓皓的婉拒却让张敏和袁建新心里都有点不舒服。 像是忽然地,被轻轻刺了一下。 第32章 “一起吃午饭?” [矜持的,傲娇的,可爱的。] 十月八日,宜开学,宜考试。 宜见面。 侯梓皓走进第一考场的时候周乐琪还没到,但是他幸运地发现了一个华点:他们俩的座位是连着的。 模拟大考都是按照前一次大考的成绩排座位的,第一名就坐一排一,第二名就坐一排二,依此类推。由于一模的时候他们俩分别考了第一第二,所以这次座位就排在了一起,虽然考场座位都是隔开坐的、距离有点远,但已经比现在他俩在教室里的座位离得近多了。 真不错,又找到了一个热爱考试的理由。 侯梓皓心情愉悦地在位子上坐定,这时离第一场考试开始还有二十五分钟,后面几个考场的学生有些和侯梓皓关系不错,都纷纷组团跑到第一考场来拜他,说是要“拜考神”。葛澳拜得最欢,他从第二考场跑过来,祈求这次考试不要跌出理科前四十,否则他妈会禁止他再碰电脑。 他拜了能有五分钟,非常虔诚,看样子是把侯梓皓当文殊菩萨了,还想分走他的机智。侯梓皓以前是随便他们拜的,这次就有点小气,没多一会儿就不让拜了,葛澳纳闷儿,追问原因,侯梓皓表情严肃,说:“这次我得好好考。” 旁边坐在一排三的严林一听就不高兴了,开麦质问:“你什么意思?你意思你以前没好好考就超过我了呗?” 侯梓皓:“……害。” 葛澳站在旁边嘻嘻哈哈搅浑水挑事儿,搅了一会儿又问侯梓皓:“那你为什么这次这么认真?” 侯梓皓没解释,但心里自有一番道理。 他一模比周乐琪低八十多分,保不齐她理综有一门不写总分都比他高。这不仅很没面子,而且莫名让他有一种类似“没出息的待业男友”的焦虑感……他也不是说一定要跟她比高低,但起码得把分差控制在20分以内,从而显得不是那么不体面。 他正琢磨着,周乐琪终于和监考老师一前一后走进了考场。 她本来就很漂亮,而这没见面的七天似乎让她更漂亮了,熟悉的身影让侯梓皓心中一动,在她从他桌前经过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看到了,并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他立刻无心考试了。 这时监考老师清了清嗓子,站在讲台上一边整理即将下发的试卷一边瞪了葛澳一眼,说:“其他考场的同学尽快离开,马上就要考试了。” 葛澳一听老师说的就是他,当即缩了缩脖子就要遁,溜之前又不死心地伸手摸了一下侯梓皓的额头——嘻,你的机智被我分走啦! 侯梓皓:“……” 语文是周乐琪最不喜欢的科目了,更糟的是它还永远都是第一门考。 她永远觉得科技小品文选择题里的每一个选项都是一模一样的,永远觉得古诗词赏析无话可讲,永远觉得作文题目飘飘忽忽让人提炼不出立意……因此每次考语文她都会特别紧张,为了得分她每次都是尽量踩点,会拼命把所有格子全部塞满,直到写不下了才会停笔,因此从试卷下发的第一秒一直到收卷前的最后一秒,她都一直低着头写写写。 侯梓皓就不一样了。 他特别懒,答题字数能少就少,偏偏踩点都很准,标准答案有的他都有、没有的他也有,每场考试都提前二十分钟做完,笔帽一盖就再也不会动笔改了。 然后他干嘛呢? 就偏头看周乐琪。 周乐琪一开始还没发现他在看她,后来她回头看教室后面的挂钟时却在半途撞上了他的目光,他正一边转笔一边看她,原本手指转得很漂亮很流畅,可是一跟她对上眼神,他似乎也心跳了一下,于是笔就从指间跌落,“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这一下惊动了监考老师。 老师发现年级第二居然不检查卷子还在那儿转笔,震怒,立刻敲打:“做完的同学就好好检查、不要膨胀,否则高考有你后悔的时候!” 侯梓皓:“……” 周乐琪没再看他,看完时间以后又重新低下头答卷了。 可嘴角……却偷偷翘了起来。 考完语文是十一点半,正是饭点,离下午考数学还有好几个小时,严林收拾好书包想叫侯梓皓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无奈惨遭侯梓皓拒绝。 他一边拖拖拉拉地收拾书包一边偏头看一排一的周乐琪,打发严林说:“我不饿,你跟葛澳一起去吧。” 严林:“……” 好样的侯梓皓,你真是好样的。 严林无语地背着书包走了,这时候考场里也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侯梓皓单肩背着包,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周乐琪身边,低头轻声问她:“一起吃午饭?” 当时周乐琪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侯梓皓想了想,觉得她应该是担心跟他一起去食堂会有些招眼,于是又试探着问:“不去食堂,去旁边的小吃街。” 他真的很会揣测她的心意。 果然,这次周乐琪抿了抿嘴,点了点头。 一中平时校门是会关的,但是考试期间就会相对松一些,午休时间学生也可以往来出入,侯梓皓于是就带着周乐琪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 他之前就知道她喜欢吃肉了,于是早早做过功课,知道这条小吃街上有一家炸鸡柳和一家烤鱿鱼的小店很出名,要不是之前他们俩的事儿被举报了、她生了他的气,他一定早就带她来过这里了。 不过功课也不白做,现在就用上了——他去排队给她买了吃的,她则到另一个小摊上买了两人份的奶茶,两人一边吃一边在人头攒动的小街上闲逛。 她真的很喜欢吃肉,吃炸鸡的时候吃得可香了,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是眼睛眨的频率提高了,食物的热气让她的脸色也更红润了一些,显得更漂亮。 看到她喜欢,他便感到心满意足,只是又发现今天她的话很少,偶尔看他的眼神也有点不对劲。 好像……对他有点意见。 他一时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就又试探了一下,问她语文考得怎么样,她依然兴致缺缺,就说了一声“还好”,再没下文了。 ……侯梓皓于是意识到形势不妙。 他又得罪她了吗? 侯梓皓皱了皱眉,心里紧急开始复盘,盘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心想这几天他们都没见面,他能怎么得罪她? 他唯恐放假之前好不容易取得那点进展再次被她清零,于是不得不向她请教:“……你在生气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知道问过她多少次了,之前每一次周乐琪都会说“没有”、“我没生气”,可是这一次她居然扭过头看路边、装作没听到他的话。 完了。 她真的生气了。 侯梓皓心态略崩,又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想了一圈,还是不知道他怎么踩雷了,过了一会儿又十分谨慎地问:“……你能大致给我一个范围吗?” 周乐琪看他一眼。 他摸了摸鼻子,说:“就给一次,下次我就能自己想出来了。” 周乐琪撇了撇嘴,又叉起了一块炸鸡柳。 她其实也不是在生气……只是有点微妙的情绪。 昨天他没有联系她,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哪有人会天天联系另一个人?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可是她偏偏为此感到了一点失落,并且突然有一种对一切失去预计的无措感。 她知道这种想法是荒谬的,甚至有点病态,可她却不知道这一切来源于什么。 其实来源于不安全感。 自从周磊和余清离婚,她的内心就一直处在动荡不安的状态,她其实渴望有一个锚点、一个对于她来说能够恒定不变的存在。 她在意识里并没有把侯梓皓当成这种寄托,只是她隐约希望他可以一直在那里,不要突然在、突然又不在。 这些要求都是很过分的,她自己也知道,可是也许是因为他对她太好也太迁就了,这让她隐隐觉得她可以小心地对他开口。 她用竹签轻轻拨弄着手中小袋子里金黄的炸鸡柳,眼睛并不看他,用冷清遮掩局促,说:“……你昨天很忙吗?” 昨天? 侯梓皓挑了挑眉。 昨天……他跟家人一起出去聚餐了,用餐结束后袁叔叔和张阿姨很热情,又邀请他们一起去打高尔夫,那个场地离市区很远,他们很晚才到家,当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他本来想发个短信跟她说晚安,可是又担心吵醒她让她不开心。 可是她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怪他昨天没有联系她吗? 侯梓皓更不确定了,而且突然觉得自己悟性不太行,想了半天,又更加谨慎地说:“昨天?我跟我爸妈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十一点多……忙不忙的,害。”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神情,希望能看出她的喜怒,然而这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毕竟还不够久,而周乐琪又不是一个情绪惯于外露的人。 她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女孩儿是什么?也许永远是一个谜题。就好像苏芮妮之于侯峰,即便他们已经是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夫妻,可依然需要侯峰不停地去观察、去揣测。 这是相处之道的一种必须,同时更是一种浪漫的情趣,意味着一个人愿意给予另一个人充分且绵长的珍爱和耐心 某个时刻侯梓皓忽然明白了这一点,他静了一会儿,开始了这种温柔的揣测。 他问她:“以后我可以每天都联系你吗?” 问出这句话以后,他看到她拿着竹签的手指微微紧了紧,被碎发微微遮住的嘴角似乎有一瞬间勾起,而她的眼睛依然垂着,看上去仿佛对什么都并不很在意,而她下意识拢在身前的手臂似乎在无声地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安全感。 他听到她说:“我可不一定每次都回。” 矜持的,傲娇的,可爱的。 讨人喜欢的。 侯梓皓笑了,说:“行,你有空就回,没空别搭理我就完了。” 她没说话,可是好像有在偷偷地开心。 侯梓皓收回目光,心想: 他好像又比原来,更懂得她了一点点。 第33章 “7m/s” [“你没有你没有,我一厢情愿可以吧?”] 高三的模拟考试一般都比真正的高考变态,而且高中越牛逼、出的模拟卷子越变态。 这一点在语文上的体现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可是数学和理综那就不一样了,门门变态到让人原地爆炸,有那心理脆弱的同学,直接在考场上就考哭了。 葛澳不一样,他乐观且自信,遇到有思路的题就认为自己做的一定对,遇到没思路的题就认为其他人肯定也都没思路,考完以后不仅神清气爽,甚至还有几分期待发成绩。 可是模拟考发成绩起码还要好几天,他可等不了那么久,于是等第二天考完以后就窜进了第一考场——这里才是最快能知道自己考几分的地方。 第一考场是众神聚集之地,考试一结束、他们头几名一对答案,什么结果都出来了。葛澳钻进第一考场的门的时候果然正见到严林和侯梓皓讨论物理压轴题讨论得激烈,他们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都在等他们讨论出一个结果,这样大家也就能知道自己是生是死了。 葛澳拨开人群冲进去,见严林正一边皱着眉一边翻草稿纸,拉着侯梓皓说:“动摩擦因数是0.2,g直接取10了,你得先算p点和传送带末端一点的距离吧?” “对啊,”侯梓皓也在看他自己的草稿纸,“你算的弹性势能是多少?” 严林:“1.0J。” “那我们到这儿都一样,”侯梓皓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某一处打了个勾,“后面不就是碰撞方程了吗?再就接能量守恒和运动学公式。” 听到这儿严林眉头皱了一皱,卡了一下,拿过侯梓皓的草稿纸比对。 这个活儿有点费时间,因为他们俩设的未知数不一样,还得一个个统一,侯梓皓看他统了半天觉得怪麻烦的,于是干脆就扭过头问坐在一排一的周乐琪:“压轴题第三问你算的是多少?” 围观等结果的学生们都随着侯神的这一问看向了周乐琪,心想这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了,随即一秒后就等到了结果。 年级第一的周乐琪回答:“7.1m/s。” 跟侯梓皓算的一样。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时眼中都有微妙的情绪闪过——怎么说呢,就,那种只有对方跟自己算得一样、只有对方才和自己一样强的感觉非常独特,他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欣赏,以及彼此印证后更加内敛的自信。 那是难以用语言拆解的一种感觉。 而葛澳才不管他们眉来眼去感觉不感觉的呢,他只觉得他要凉了——他不仅跟侯梓皓和周乐琪算得不一样,而且甚至跟严林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日。 这意思不就是不管他们谁对、他都错定了吗! 葛澳心态将崩,但他还是沉稳地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又坚强地对了几道化学大题和数学大题,继而发现自己二模发挥很稳定,不管哪一科的答案都很特立独行。 跟哪尊神都不一样。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这根本就不是坚强能解决的问题好吗! 葛澳终于还是没出息地心碎了。 然而更令他心碎的还在后面,因为三天后二模成绩发了,他年级排名掉了二十多。 他这种起落已经不小了,而原本在一班排位中后的很多人甚至更夸张,有的一飞冲天进了前十,有的则一落千丈比三班四班的人考得还差,成绩下发以后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只有第一梯队的排位最稳定。 第一依然是周乐琪,723;第二依然是侯梓皓,701;第三依然是严林,692。 侯梓皓这次虽然把分差缩小了60分之多,但显然还是没能实现分差20以内的目标,为此感到非常心累;严林就更累了,心想他努力成这样居然还没有超过侯梓皓——猴子最近不是天天谈恋爱吗?谈恋爱还能考上七百? 这不是逗吗。 然而他俩心累归心累,后面还是有好消息在等着他们的:对于侯梓皓来说,好消息当然是要换座位了,他又可以想办法去靠着周乐琪坐了;而对于严林来说,好消息是米兰这次考试退步了,不仅没有考进前25,而且还从46退成了87。 相比较而言,严林的快乐就没有侯梓皓那么强烈,他虽然看到文科排名出来以后的确松了一口气,然而内心其实也没有感到多么爽,尤其当下课的时候米兰一脸难过地跑到一班门口找他的时候,他的快乐就更没剩多少了。 当时她耷拉着脑袋、垮着脸,心情差得连小辫子都没扎,委委屈屈地在教室门口跟他抱怨,说:“我也不知道数学为什么就考得那么差……我真的就数学考砸了,要是考好了肯定不会退步的……” 说着越来越委屈,还生气了,气她自己:“我怎么就这么笨!个破数学我真的天天学来着!还报班了!到底是那个破班儿没用还是我没用啊!” 一边说一边跺脚,看起来像是快要气死了。 严林两手插着兜儿,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说:“班儿没用,你基础还行,其实自己做练习比较有效率。” 米兰撇了撇嘴,还是很丧,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严林,把他看毛了,问:“你干嘛?” 米兰抽了抽鼻子,问:“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照你之前的规律,下回是不是就得让我考进前20了。” 说完眼睛都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 严林哪见过米兰这样?真吓了一跳,心想她有这么委屈吗?也是……她本来是文科两百多名的,最近拼死学习确实很不容易,说实话能进到前一百都很难得。现在她还顶着两个黑眼圈,估计也很长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 他忽然就有点心软。 “那倒不用,”米兰听见严林说,“下回还是三十。” 她一听这话立刻抬起头看他,可表情还有点不相信,又警惕地问:“你说真的?” 严林别开眼睛不看她了,马马虎虎地点了个头。 这下儿米兰可来精神了,一蹦三尺高,哪儿还会哭?她一边蹦蹦跳跳的一边对严林露出笑容,阳光明媚又透着一点狡黠。 严林眉头一皱,突然发现自己上当了——她刚才那个要哭的样子根本是装的。 他有点生气,伸手要拎她,米兰哪能乖乖被他拎?跟个泥鳅一样滑不溜手,一扭身儿就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大声说:“是你说的!下回还是三十!我可录音了啊!” 说着,右手高高地举起来,一边笑一边向他挥着手里的手机,没一会儿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消失了。 严林气得眉头打结,可转身回教室的时候……却在微笑。 也就是在发成绩当天,侯梓皓在陪周乐琪坐车回家的路上进行了一番请示。 他问:“这次调座位我能坐回原来的位置吗?” 结果当然是遭到了周乐琪的拒绝。 侯梓皓叹了口气,开始试图给她洗脑,说什么这次他们都考得不错,老潘应该就明白他俩没有早恋,或者至少明白他俩就算早恋也不会影响学习了。 把周乐琪说得哭笑不得。 “谁跟你早恋了?”她斜了他一眼。 “你没有你没有,我一厢情愿可以吧?”侯梓皓好脾气地附和着,“那我就是一厢情愿跟你做同桌,老潘这都能管?” 论述合理,逻辑自洽。 ……可惜最后还是被否了。 侯梓皓真的只有叹气。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周乐琪虽然不同意侯梓皓再跟她做同桌,可是却防不住他把座位选在她正后方。 选座位的时候周乐琪还是第一个选,依然选择了第三排靠窗的那个位置,轮到侯梓皓的时候他径直就朝她走过来了,老潘就在讲台上眼睁睁看着,吓得周乐琪手心都出了汗,她赶紧给侯梓皓打眼色让他别闹,结果……他却堂而皇之地在她身后坐下了。 周乐琪:“……” 老潘估计也没想到侯梓皓能想出这么不入流的招儿,然而一时之间又确实挑不出他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于是只能默默生气了一会儿,又叫第三的严林挑座位了。 严林看了一圈儿,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自己第二排正中的原始选择,转而去和侯梓皓坐同桌。他这不是为了跟侯梓皓哥俩好,而是想看看侯梓皓这个早恋的人到底是怎么学习的,为什么他怎么努力都考不过他! 于是靠窗三四排这个位置的学霸浓度就有点过高了,三尊大神往那儿一坐莫名就有种压迫感,其他人怎么还敢往那儿走?当然就远远绕开了。 也有个性比较虎的,比如一开始那个跟周乐琪坐过几分钟同桌的王传智,然而他刚走到周乐琪身边、还没伸手把椅子拉开,就已经收到了侯神核善的注视,于是不禁后背发凉脑门儿挂汗,遂默默撤退。 因此最终,周乐琪的同桌还是葛澳。 葛澳原本以为这次怎么着他都可以从这个位置逃离了,继续去教室的角落摸鱼放空,顺便好好养一养他酸了一个月的背肌,没想到这兜了一大圈儿还是回到了故事的起点,这实在很难不让他认为一切都是命运的枷锁。 葛澳妥协了,开始尝试从痛苦中挖掘快乐。 没错,快乐。虽然坐在严肃的周乐琪旁边让他感到很不自在,可是这回他身后就是侯梓皓和严林,有三个学霸坐在身边,那他未来还愁抄不到优质作业吗?甚至平时的小考,他不也可以找他们三位抄一抄了吗?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真特么有道理。 葛澳悟了,彻底悟了。 于是现在没悟的就剩周乐琪一个了。 排完新座位以后老潘就走了,周乐琪气不过,忍不住回身瞪了侯梓皓一眼,还想找他理论问责来着。 然而她一回身就对上了他的目光——他一直在看她,哪怕之前她没有回头,他也还是在看她。 宛若一只满心满眼只有主人的大德牧。 ……让她真的没有办法对他生气。 周乐琪顿在那里了,一时之间真是进退两难,偏偏那少年还在对她笑,有点酷又有点赖皮,还问她:“你这是有事儿找我?” 气得她又把头转回去了,气哼哼的样子落在侯梓皓眼里也是美的,惹得他低低笑了起来。 旁边的严林和葛澳真是彻头彻尾两个局外人,他们同时觉得自己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更觉得选择坐在此地乃是人生第一大失误。 尤其是严林,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力了:就侯梓皓这种一心谈恋爱的人,他到底为什么考不过他啊! 第34章 “想啊” [无声的小放纵。] 发成绩的当周,老潘又宣布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消息:周五要开家长会。 高三的确是经常要开家长会的,葛澳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依然难免崩溃,不敢想象如果他妈知道他这次排名跌了20多会做出什么事来,越想越恐惧,整个人又丧又怂。 而坐在他周围的三个学神就无所畏惧了,尤其周乐琪,她其实是喜欢家长会的。 她从小成绩就很出色,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每到家长会老师都会当着大人门的面表扬她,她的爸爸妈妈都会很骄傲,回家以后都会笑容满面地表扬她,他们还会一起出去吃大餐。 周磊也是很喜欢给她开家长会的,有时候即便工作很忙也会抽出时间给她开,因为他说给宝贝女儿开家长会是一件很让爸爸幸福的事情,这么开心的事儿当然不能每次都让给妈妈了——每次他这样说,周乐琪和余清都会被逗得乐不可支。 现在周磊离开了这个家庭,周乐琪依然喜欢家长会,因为她知道这是余清为数不多的、可以出门见见人的机会。 她实在太久不工作了,而且离婚之后更不喜欢出门,整天都闷在家里,蓬头垢面、不收拾也不打扮,周乐琪每次看了都很心疼。她的妈妈是很漂亮的,以前即便在家里也会化美美的妆、穿漂亮的裙子,可是那个男人的背叛让她对自己失去了自信,现在的她就像一朵自己主动走向枯萎的花。 周乐琪不希望她变成这样。 当天晚上母女俩一起吃饭的时候,周乐琪就跟余清说了开家长会的事。 她给余清夹了一筷子芹菜,并用微微撒娇的语气跟余清说:“妈,你这次去开家长会的时候就穿那个紫色的裙子吧?就是肩膀上有小亮片的那个。” 余清笑着看了她一眼,推辞:“不穿那个,妈妈都一把年纪了,穿什么裙子。” “怎么就不行了?那好多外国老太太七八十岁也穿漂亮裙子的,可好看了,我妈妈这么美,本来就应该多打扮,”周乐琪一边讲道理一边继续撒娇,“穿吧穿吧,再化个妆,让我同学都知道我妈妈多漂亮。” 余清一边笑一边叹气,也不知道该答应还是该拒绝,神情间有小小的窘迫和腼腆。 周乐琪又磨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她说动了,她捏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没办法地说:“你啊,怎么越长大越幼稚了。” 周乐琪抱着她的手臂笑,小虎牙都露出来了,甜甜蜜蜜的。 周五很快就到了,当天上课的时候周乐琪一直有点走神,薛军在上面分析考试卷子她几乎一题都没听,脑子里一直在想今天余清会不会如约穿那条漂亮的紫色裙子来、想她会不会化妆、想她会不会恢复成周磊出轨前的状态。 此外她还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现在她和侯梓皓是前后桌,一般而言家长到了班里都会坐自家孩子的位置,那也就是说余清必然会跟侯梓皓父母双方中的一位见面。 这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 ……她莫名就是有点紧张。 正这么出着神,后方忽然飞过来一个揉成小团的小纸条……是侯梓皓扔过来的。 他自从坐她身后就一直这样:下课的时候就不用说了,肯定会找机会跟她搭两句话;上课的时候他也不闲着,时不时就给她扔个小纸条。 周乐琪抿了抿嘴,动作小心地把小纸条打开,看见上面写着:你在想什么? 这人……怎么连她走神都知道。 周乐琪撇撇嘴,抬眼看了看讲台上正讲得很激动的薛军,又低下头隐蔽地在纸条上写回复:今天是谁来给你开家长会啊? 写完以后也揉成团,悄悄往后扔回去。 她对传纸条这种事没什么经验,难免拿捏不准力道,扔得偏了,掉在了严林桌子下面,侯梓皓于是拍了拍认真听讲记笔记的严林,又指了指掉在他那边的小纸团,示意他帮忙捡一下。 严林很无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别人的早恋埋单,很不爽,但还是仗义地帮忙捡了,随后又冷着脸继续低头记笔记。 侯梓皓展开了纸条,看到了上面的问题,挑了挑眉,回:我爸。 他从小到大的家长会都是侯峰开的,因为苏芮妮太忙了,永远都没空。 他写完以后又把纸条传了回去,周乐琪一看,又回想起那天晚上在警察局见到的侯峰,心中有种松口气的感觉:那个叔叔看起来脾气很温和,应该是好相处的吧。 她没再回侯梓皓,开始认真听课了。 五点钟最后一节课下课,家长们有的已经在四点多就到了,一直站在教室门外等待张望,下课铃一响就进了教室的门。 周乐琪也在人群中寻找着余清,然而还没等找到,半途却先跟侯峰对上了视线。 侯峰也看见周乐琪了,更看见自己儿子就背着包站在人家小姑娘身后看人家,连他来了都没注意到。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先叫了他儿子一声,侯梓皓这才看见他,叫了一声“爸”。 侯峰朝侯梓皓走过去,这时周乐琪已经低下头了,还略微局促地对他鞠了个躬,礼貌地问好:“侯叔叔好。” 侯峰对她点头、也向她问好,正要跟她说两句话,余清也跟着到了,果然如约穿着美丽大方的紫色裙子、化着淡雅端庄的妆容,看起来体面又优雅。周乐琪眼前一亮,立刻去接人,余清跟着她走到她的座位上,还没坐下就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阿姨好。” 余清一回头,正瞧见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站在自己身后,眼睛正看着她呢,还隐约有种……想讨好她的意思。 余清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意了,赶紧侧过头问自家闺女这是谁,周乐琪有点脸红,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这是上次那个帮我抓住流氓的同学,侯梓皓;这位是他父亲,侯叔叔。” 这么一说余清就对上号了。 当初公车上的流氓周乐琪没有跟余清提过,可是后来涉及到两千块的赔偿她就不得不对余清坦白了。余清当时吓了一大跳,对周乐琪之前的隐瞒非常不满,然而更多的则是后怕和对她的心疼。 现在帮了闺女的人就出现在眼前,余清当然是真心实意地感激,她先是跟侯梓皓打了招呼、跟他说了谢谢,又要给侯峰鞠躬。 这架势把侯梓皓和侯峰同时吓了一跳,父子俩一个扶一个劝,侯峰还说:“您太客气了,侯梓皓和令媛是同班同学,这点小忙应该帮的,应该帮的。” 两家人是一个赛一个的真诚、一个赛一个的客气,把周围围观的严林和葛澳都看愣了:卧槽什么鬼,这俩人原来不是早恋、是早婚吗? 牛逼。 太牛逼了。 后来,余清和侯峰之间的来回客气被走进教室的老潘无情打断,教室里的学生们也要离开教室了,周乐琪于是就跟侯梓皓一起下了楼。 夕阳绚烂,因为天空有云的关系不至于太刺眼,正是一个最好的黄昏。 他们一起走在校园里,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明明很嘈杂,可是偏偏又显得很安静。 侯梓皓看了周乐琪一眼,问:“你现在回家吗?” 周乐琪摇了摇头,说:“我等我妈开完家长会一起回去。” “哦,”侯梓皓答应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问,“那你现在干嘛?” 周乐琪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回答,篮球场那边就传来男孩子们的声音,有人在大声喊侯梓皓的名字、还在对他挥手,看样子是要找他过去打篮球。 周乐琪探头看了一眼,对侯梓皓说:“有人叫你去打球。” 结果侯梓皓理都没理喊他的人,直接装没听见,还跟她说:“没事儿,我不去——要不咱们吃饭去吧?或者我陪你自习?” 真的像一只德牧,只要能跟它心爱的主人在一起,什么玩具都可以不要、什么诱惑都可以抗拒。 周乐琪又忍不住笑起来了。 侯梓皓一看她笑心里就犯酥,他压了一会儿没压住,心跳又开始变快了。 “你笑什么?”他问。 “没什么,”周乐琪抿了抿嘴,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温柔的霞光将她笼罩,这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温柔,“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侯梓皓听言挑眉:“可惜?” “嗯,”她应了一声,眼里有微微的光亮,“我原本还想着可以去看你打球呢。” 晚风轻轻吹着,少女柔软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她就像最灿烂的一朵夏花,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世界展示着她的美丽,同时也用淡淡的香气让人意识到她几乎从不对外人袒露的温柔。 美得要命。 让他心动得要命。 侯梓皓笑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是已经打了在球场了打了五百节,每跳一下都让他比前一秒更加想亲吻她。 他很努力地克制、从而使自己不要表现得过于像一个流氓,同时又再次向她确认:“你想看我打球?” 他很聪明,这里的“想”字是一个微妙的偷换,把她说的“可以”无声无息地换掉了——“可以”仅仅表示条件的允许,而“想”则是她意愿的表露。 你“想”吗? 周乐琪发现了这个偷换,同时也明白这是来自于他的一种试探,按理说她是能够躲避的,可也许是因为那天的黄昏太美丽了、她眼前的那个少年太帅气了、他看着她的眼神太迷人了,因此最终她还是允许了这场无声的小放纵。 她看着他笑,并用轻轻的声音回答他。 “想啊。” 第35章 “我们回家” [少年在对她笑,比那个美妙的黄昏更加温柔。] 周乐琪跟着侯梓皓一起走进篮球场的时候,难免就要被球场上的男生们起哄。 他们跟她不熟,当然就只能去闹侯梓皓,对他促狭地笑、吹口哨,还有人上来勾他的肩,又从他肩膀后面偷看她。 侯梓皓把吊在他肩上的人扒开,把她护在身后,他很高大,往她身前一站就足以遮挡住旁人的目光,她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只听到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在跟那些朋友说:“抓紧得瑟,一会儿我上了你们几个连球都摸不着。” 说完,拉起她的手腕就往观众坐的水泥阶梯走去,身后是男生们越发响亮的口哨声。 周乐琪的脸已经羞红了。 他带着她爬上高高的水泥阶梯,把肩上背的书包放在了身边,低着头跟她说:“那我去打了?” 周乐琪看他一眼,抿着嘴点了点头。 他也点了点头,彼时的暧昧太过浓郁,勾得他半天都舍不得离开她,顿了一会儿又问:“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外套?” 就像真正的男女朋友那样。 一个打篮球的男孩儿,一个帮他拿着外套的女孩儿。 周乐琪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这个画面,她的脸更红了,微微低着头不说话,这是无声的默许。侯梓皓看懂了,于是把校服外套脱了下来递给她,她无声地接过,球场上又传来一阵起哄的笑声。 有人在喊侯梓皓:“侯神到底打不打?秀恩爱能不能别在公共场所?” 他们喊得好大声,周乐琪都想偷偷把脸捂住了,她热得要命,忍不住轻轻推了侯梓皓一下,催他:“你快去吧。” 侯梓皓笑了,摸了摸鼻子答应了一声,人都转过身去了,刚下了两级台阶又折回来,少年在对她笑,比那个美妙的黄昏更加温柔。 他说:“记得给我加油。” 球赛开始了。 可能也不算比赛吧,只是男生们打着玩儿的,可是他们打得很漂亮很投入,看起来就像一场比赛。 这事儿全赖侯梓皓——其他人本来就是随便打打闹着玩儿的,但是他存了在周乐琪面前表现一番的心思,所以一上场就有点认真,把整场的游戏气氛都给带跑偏了。其他人一看,好家伙,我们在这儿摸鱼你是在打NBA啊,那当然不肯了,于是纷纷也都认真了起来,又穿又盖的,激烈得要命。 于是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侯梓皓在学校很出名,毕竟封了神、长得还帅,挺多小粉丝,有男也有女,一大群人围着球场给他喊加油,真有众星捧月的意思。他也不管有没有人围观,就低着头打球,四肢修长、动作漂亮,就算进不了球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何况他还打得好,一投一个准,引得满场欢呼不断。 每当他打出特别漂亮的球就会被队友簇拥,可他谁也不看,就扭头去看水泥阶梯上抱着他外套的那个女孩儿,她也会看他,更被他频频的注视惹得轻轻笑起来。 他们好像……已经在恋爱了。 这种气氛当事人感觉得其实不是特别明显,可是在旁观者看来就一目了然。他们都是在学校很出名的人,没一会儿周乐琪也被认出来了,大家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互相问高三的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是不是在一起了。 罗思雨也站在围观的人群里。 她看到了侯梓皓。他那么挺拔帅气,那么明朗专注,有她所喜欢的一切特质——她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他了,到现在还是喜欢他,并且越来越喜欢他。 她也看到了周乐琪。她是挺漂亮的,可是也不见得比她更漂亮;她是挺优秀的,可是现在她变穷了,以后能有什么好发展?何况她连高考也失败了两次,也不见得真那么厉害吧。 凭什么,她就能得到他那样的注视? 凭什么,她什么努力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得到他的喜欢? 不可能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她的爸爸可以被她抢走,那为什么她的男朋友就不可以被她抢走呢? 不,这根本算不上抢,因为他根本就不属于她。 罗思雨隐匿在人群中,无声地盯了周乐琪一会儿,随后又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后他们下场休息了,侯梓皓回到水泥阶梯上找周乐琪,那时那里已经坐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还在看他们。 侯梓皓不是很在意,不过周乐琪顶不住,她一看他走过来了就想先离开避嫌,于是就站了起来,侯梓皓把她拉住,问:“你去哪儿?” 他现在牵她的动作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周乐琪有点尴尬,觉得他这样不好,可是当时他看起来……真的很帅,额头微汗,白色校服衬衫的袖子被他挽上去了,露出了小臂好看的肌肉线条;他的体温一直都比她高一点,现在刚运动完就更是如此,牵着她的手心热热的,让她也跟着热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说:“……我,我去给你买瓶水。” 这是假话,她原本根本没这个计划,但她觉得她如果直接说她要跑他肯定不同意,于是就临时攒了个假话骗他。他果然很买账,还挑了挑眉,但依然有点戒心,还跟她确认:“真的假的?还有这种好事儿?” 周乐琪点头应付:“真的真的……” 说着就把他拉着她的手给拉开了。 她把他的外套还给他,转身就绕开几个同学从阶梯上往下走,途中碰上几个侯梓皓的球友,其中有几个活泼的还跟她打招呼,开玩笑地问她:“家属这就要走啊?不再看会儿了?” 闹得她又是一阵脸红。 唉……她今天怎么就脑子犯糊涂说什么要来看他打球啊。 等周乐琪终于走出人挤人篮球场已经十分钟过去了,而当她走到小卖部的时候球场上又传来了新一阵热烈的欢呼,想来是他们又开始打了吧。 周乐琪笑了笑,心情很轻松,她在小卖部的饮料架上挑了挑,给自己买了一瓶水,又给侯梓皓买了一瓶可乐。 她发现自己已经有点习惯生活中有这个人了。 她从小卖部走出来,想再回到球场上,没想到这个时候教学楼里已经陆陆续续走出一些家长了——也是,家长会开了差不多四十分钟了,也确实该到结束的时候了。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先去球场把饮料给侯梓皓,正好就看到余清从教学楼的长楼梯上走了下来。她还看到侯梓皓的爸爸也出来了,但没有跟余清一起,而是和另一个女家长边走边说话,那个阿姨的五官……看起来和袁嘉惠有几分相像。 周乐琪收回目光,向自己的妈妈走过去。 她对余清露出笑容,问:“家长会开完了吗?老师有没有说我什么?” 余清当然知道女儿这是在讨表扬呢,她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说了说了,都夸你来着,说你又考了第一名。” 周乐琪笑了,可爱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正要再追问余清老师们具体都是怎么夸她的,此时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了一个令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是周磊。 他还和过去差不多,戴着斯文的眼镜,穿着昂贵的西装,挺着啤酒肚,看起来是那么体面又普通,此时正匆匆忙忙地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以前周磊也来给她开过几次家长会的,因此这个画面周乐琪非常熟悉,而现在和过去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是……他身边的孩子由她变成了罗思雨。 ……他是来给罗思雨开家长会的吗? 周乐琪觉得很荒谬,突然之间她的好心情就被毁了,一股无名火猛地烧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有微妙的疼痛和涩意在她心底悄悄地冒头,令她的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这时周磊看到她了。 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表情变得极度尴尬,看上去非常慌乱。与此同时,周乐琪也看到了他身边的罗思雨,她也正在看她,脸上的表情周乐琪很熟悉——就跟当年捉奸时高翔在周磊身后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挑衅的,得意的,亢奋的。 隐蔽的张狂。 让那个黄昏突然变得丑陋了。 余清发现了女儿的异样,不知道她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下意识也要回头看向周乐琪看的方向。 周乐琪直觉自己要拦住余清,否则以她现在的心理状态,如果被她发现周磊给高翔的女儿开家长会,那她…… 周乐琪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她一把就抓住了余清的手臂,一声突兀的“妈”已经脱出了口,可是……最终还是没能来得及。 余清还是看到了周磊。 那一瞬间,周乐琪好像听到了余清心碎的声音。 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回头看了那个最熟悉也最陌生的男人一眼,只有短短的几秒钟,她就再次扭过了头。 脸色是惨白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周乐琪感觉自己的心也在被人凌迟——并不是因为她舍不得周磊,而只是,她心疼此时此刻的余清。 “妈……” 周乐琪试探地拉住余清的手——它是冰凉的,冷到底了,几乎像是没有温度。 她想用并不温暖的自己去温暖她的妈妈,可这当然是徒劳的,余清依然沉浸在她自己的情绪里,过了大概半分钟才醒过神来,而这半分钟内楼梯上的周磊和罗思雨都一动没动。 余清没再管他们,只是抬起头对周乐琪勉强而虚弱地笑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对她说:“琪琪……咱们回家吧?” 咱们回家吧。 回到没有这些肮脏的人、肮脏的事的地方。 周乐琪忽然有点鼻酸,她拉住余清的手,充当着那个时刻她唯一的支柱角色。 “好,”她努力笑着回答,“我们回家。” 第36章 “救命” [“行吧,那我一会儿给你充个话费。”] 秋天真的来了,天气开始冷了。 那天,周乐琪第一次跟余清一起坐301路回家。 余清一路上都很沉默,坐在她身边无声无息。她没有哭,只是好像在出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跑去了一个她触摸不到的地方。 周乐琪心里很慌,也很压抑,她希望余清能跟自己说两句话,可是又知道此时的她们其实都没有力气了,于是也一路沉默着。 认识周乐琪的那位司机先生看见她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心想那个男孩子怎么不在呢? 他在的时候,她从来不会看起来这么伤心的。 在周乐琪和余清到家之前,周磊也用他的奥迪A8载着自己的继女回到了蝴蝶湾。 高翔今天没有做饭,她去做产检了,也刚刚到家,现在已经点好了外卖,正半躺在沙发上休息。 周磊进门以后,她立刻敏锐地发现他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就趁他上楼换衣服的间隙问了罗思雨、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罗思雨表情不屑,低声回答:“还能发生什么事?就是见到他前妻和亲闺女了呗。” 高翔:“……” 今天这个家长会之所以周磊会去,其中也有罗思雨的小动作。 她一直希望能在新同学的面前展现自己如今优越的家庭条件,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小个体,没钱更没素质,一直让她觉得丢人,但周磊就不同了,他的穿戴和谈吐都跟普通人不一样,而且还开了一辆很贵的车,她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他是她爸爸,同时更希望周乐琪能看到周磊来给她开家长会。 所以她坚持让高翔今天去产检,这样周磊就不得不去给她开家长会了。 其实周乐琪看不看到这一切对罗思雨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可是她就是想给她添堵,她希望她难受、希望她哭、希望她学习成绩掉到谷底、希望她高考继续失败,这样她就没法再和侯梓皓在一起。 她果然如愿了。 她确定她今天捕捉到了周乐琪一瞬间的失控,她伤心了、生气了,这很好,她越难受越好。 罗思雨感到一阵畅意和舒爽。 而高翔的想法则更复杂一些。 她和周磊如今的婚姻还并不稳定,在孩子顺利出生之前,她仍然需要百般努力才能保住现在到手的一切。在这种时候,让周磊见到他前妻和女儿可不是一件好事,出轨的男人大多都很伪善,他们会一边背叛感情一边又装作愧疚、舍不得,她不能给周磊后悔的机会,更不能让他也背叛自己。 高翔原本以为自己闺女坚持想让周磊给她开家长会只是为了跟同学炫耀一下而已,没想到她还存了要气周磊亲闺女的心思,一时之间又好气又好笑,憋得半天说不出话。 她想训罗思雨几句,不巧这时周磊却从楼上下来了,高翔母女俩于是没了说小话的机会,只能再次戴上温柔乖顺的面具,高翔还让罗思雨去给周磊削水果。 周磊表面上平静地接受着高翔母女的殷勤,实则心里也有一些起伏。 和余清离婚以后,他其实过得也没多么好。偷情的时候高翔在他眼中迷人无比,禁忌的快感让人难以抗拒,可是现在他们同居了领证了、可以光明正大天天在一起了,那种快感自然也就消失了。 高翔变成了平凡的普通女人,还不如余清美丽,她还带着一个孩子,要他给别人当爹。 说不憋气是不可能的。 而且人嘛,总是难免会相互比较的,就好比今天他去学校给罗思雨开家长会,心里其实就很不舒服:原来他给自己闺女开家长会的时候可骄傲了,因为他女儿一直是第一名、是最优秀的学生,所有家长都羡慕他;可是罗思雨却是全校倒数第一,没有比她更差的了,考试的卷子全都是四五十分,最高一门也就八十,让周磊觉得害臊、抬不起头。 偏偏今天他还见到余清和周乐琪了。 余清似乎变得更年轻了,还穿了漂亮的裙子;他的女儿也很好,那才是他亲生的孩子。 可是她们看着他的眼神都很冷漠——尤其是周乐琪,看着他的目光甚至还带着恨意。 他于是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到那个家庭了。 永远都回不去了。 所以他要想办法说服自己,让自己接受眼下的一切——没关系的,高翔也不错,等以后她给他生了儿子,一切就更完美了。 周磊反复地这样默念着,心情总算开始渐渐平复了。 接下来的这个周末一切都看似风平浪静。 余清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每天做饭、看电视、跟周乐琪一起出门散步,不哭也不发泄,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周乐琪一方面觉得这样很好,可心里却也因此而更加不安——她知道她的妈妈不是一个这么坚强的人,而且她也并未能够对周磊的背叛释怀,这次在学校看见对方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任何感觉,甚至照周乐琪原本的估计,余清是应该大哭大闹一场的。 可是她安安静静,周乐琪也不能逼着她哭,于是只能安慰自己,说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所有的风暴都已经过去了,她们的日子已经可以继续往下走了。 她用这样的言语取信自己,然而心中隐隐的慌乱却持续不断,这让她甚至没有心情打开手机,于是一整个周末都没有回复侯梓皓发来的信息。 因此周一上学的时候周乐琪就被德牧幽怨的目光锁定了。 他真的是很不满,当天一直抱着手臂坐在座位上看她,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周乐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被他看出一个洞了,这实在有点顶不住,于是下课的时候就把他叫了出去,俩人说了几句话。 “想不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他阴阳怪气,“原来买瓶水只要两三天吗?我还以为起码得两三个月。” 周乐琪:“……” 他继续输出:“一天不回我也就算了,连续三天不回是不是有点儿太狠了?还是我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他看起来又生气又委屈。 周乐琪感觉到他这回是真的不高兴了,心里也感到很歉疚——十一假期的时候他只是一天没联系她她就很难受了,这次她三天没回他,确实是非常过分。 “对不起……” 她是真心跟他道歉,但是这种场面她以前没经历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于是在说了一句“对不起”以后就再没有下文了。 侯梓皓有点无语,觉得她这个道歉根本不走心,但是他也没跟她计较,就只是问她这几天为什么失联。 周乐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总不能从头说起,告诉他她爸爸出轨了、跟妈妈离婚了、前几天给继女开家长会还被她妈妈撞见了……这未免过于尴尬了。 她于是只能扯谎,说:“我手机欠费了。” 侯梓皓一听这理由都愣了:“什么?” 周乐琪咳嗽了一声,硬着头皮坚持着这个说法,并且还倒打一耙,声称:“之前我们发太多短信了,所以我手机就欠费了、用不了了。” 侯梓皓:“……” 这么明显的甩锅行为任谁看了也要生气的,偏偏侯梓皓因为太喜欢她所以无论听到她说什么都愿意买帐,并且后来居然还真的觉得这事儿有自己一半责任。 他考虑了一下,有点被哄好了的意思,还说:“行吧,那我一会儿给你充个话费。” 周乐琪没想到他这么好哄,也有点震惊,同时心里还觉得有点好笑。她抿了抿嘴、努力控制住不笑,又颇为严肃地说:“不用不用,我今天就会把话费充好了。” 侯梓皓怀疑地看了她一眼,问:“真的吗?” “真的真的,”周乐琪匆匆点头,又把藏在身后的可乐拿出来递给他,“这是周五给你买的可乐,你还喝吗?” 他“切”了一声,表情有点冷淡,两手插兜还在那儿装酷,可是眼神其实早就已经松动了,没过多久就伸手把可乐接了过来,拉开金属环喝了一口,说:“不喝白不喝。” 周乐琪已经笑开了,附和:“对对对。” 随后侯梓皓发现,偶尔让周乐琪对他产生一点愧疚感也是挺不错的,因为这样她对他的态度就会明显好上很多,而且持续的时间也挺久。 周一这一整天她都对他和颜悦色,而且对他传纸条的回应度也高了不少,他们一起坐车的时候她也不看那本单词书了,一直在跟他聊天,甚至他从车站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也比平时走得慢了一些,仿佛是在补偿他。 他很受用。 到楼下分别的时候他更舍不得她了,而且唯恐她说话不算话、又再闹失联,于是他不免严肃了一些,问她:“回家第一件事你打算做什么?” 周乐琪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笑了笑,顺着他答:“充话费。” 这个答案让他颇感满意,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快乐的感觉再次从周乐琪心底冒出来,像是朦胧的水汽,滋润着某片荒芜干涸的土地。 “明天见。”她与他道别。 “明天见。”他一如往常地回应着她。 她上楼去了。 侯梓皓依然看着楼道里的光要一层一层亮起来,直到听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转身离开。 他在她家小区那条黑暗又拥挤的小路上独自走着,脑子里想的依然是她,还在估摸此刻她是不是已经打开了手机、是不是已经充了话费、那个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账,还有她会什么时候回复他…… 他正在为自己这些婆婆妈妈的思考感到无语,兜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却发现来电的人是周乐琪。 他笑了,眼睛最深处都是明亮的,还心想她总算良心发现了,很快就接起了电话。 “喂?”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可手机那端的人却在哭泣。 “侯梓皓……”她颤抖的哭声从冰冷的听筒中传来,“……救命。” -完- 第37章 “别害怕” [“……哭完了就不怕了。”] 周乐琪走进家门的时候屋子里一片静悄悄。 灯是暗的,四周都没有动静,空气中没有饭菜的香气,她的妈妈也没有像平时那样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她。 她感到很奇怪,换了拖鞋以后就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试探地叫着:“妈?” 那个房子实在很小,因此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余清。 她就躺在卧室的床上,无声无息的,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和被撕碎的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是相片;她的手边倒放着一个药瓶,白色的药片散落在四周。 看清这一切的瞬间周乐琪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继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猛然从心底爆裂开了,霎时又蔓延到了全身,她立刻没有了血色,甚至四肢都僵硬了,一步也没法走动。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掉进了虚空。 这种虚无很快就被她挣脱了,她逼着自己动起来,用她那时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扑到了余清床边,并伸出自己剧烈颤抖着的手去触摸她妈妈的身体,可她那时已经恍惚到无法判断她的体温了,只能勉强感觉到一点点她微弱的呼吸。 那一瞬间她应该是狂喜的,可是过于强烈的悲伤和恐惧已经让她没法再品味到快乐的滋味了。她想站起来、送妈妈去医院,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甚至感到天旋地转。 她拼命地甩头企图以此让自己的视线恢复清明,紧接着又往客厅里跑,那里的桌子上放着她的手机。 途中她摔倒了,因为腿软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也顾不上感受疼不疼,只是继续爬起来跑,后来终于跌跌撞撞地拿到了手机。 她用颤抖的手指按下120的按键,很快就有人接了,她慌得几乎拿不住手机,声音也在剧烈地发抖,她告诉医生她的妈妈吃了安眠药、她快死了,恳求他们来救她的命。 电话那头的陌生人用平静而没有感情的声音让她不要慌,又问她是否知道患者服药已有多久、现场是否具备急救条件,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没法思考、没法做出正常的回答,电话那头的人于是也放弃了,询问了她具体地址,告诉她他们会尽快赶到,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这次通话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可是对于周乐琪来说却像有几十个小时一样漫长,时间的每一丁点流逝都增加了余清离开她的可能,她根本不敢再在客厅待下去,又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余清身边。 她在那个狭小的房间里紧紧地拉住余清的手,反复在她耳边叫着“妈妈”,可是余清根本不回应她,只是依然安静地睡着,仿佛已经死去了。 让周乐琪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更加迅速地坍塌。 她完全崩溃了、绝望且无措地大哭起来,从没有哪一刻她是如此的孤独,仿佛孤身站在无垠的荒野。 她多希望能有人出现在她身边,哪怕能有一个人跟她说一句话也好,可是在那个时刻她甚至不知道应该打电话叫谁——给周磊吗?他已经背叛她们了,而且还是把余清祸害至此的罪魁祸首;给外公外婆吗?他们已经七十多岁了,怎么能承受这样的打击?而且他们并不住在A市,远水救不了近火。 ……她真的是孤身一人。 绝望在漫溢,可是在某个很突兀的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侯梓皓。 那个总是给予她注视和保护的少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他、也没有时间追究自己想到他的行为是否是合理的,那时她的脑子完全混乱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拨通了他的电话。 他很快就接通了——就像之前的每一次,只要她找他,他永远都会立刻回应,从不会让她陷入漫长的等待。 “喂?” 他的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带着无限的和煦与温柔,明明只是一个无意义的电子信号,可是却立刻让她泪流满面。 她听到自己哭着对他说: 侯梓皓……救命。 从小区的窄路跑到她家门口,侯梓皓只用了不到两分钟。 门打开的时候他的心脏在狂跳,过分剧烈的运动让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而那时她的样子更把他的心搅成了一团乱麻。 ……她在哭。 无助地哭。 她的脸色是煞白的,完全没有了血色,眼眶通红、泪水还在不断地掉落,她看着他的表情是那么绝望又孤独,仿佛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 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问她:“出什么事了?” 那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完全泣不成声而且摇摇欲坠,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她则自己扶住了门框,并用手指颤抖着指向里屋的方向。 他立刻走了进去,看到了昏迷的余清和她手中的安眠药。 接下来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侯梓皓做的了。 他当时只有片刻的怔愣,随后就立刻恢复了理性和行动力。 他问周乐琪是不是已经叫过救护车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又立刻将余清背下了楼,抢出了宝贵的几分钟救命时间,后来医生们告诉周乐琪,如果不是他抢出了这几分钟,余清就没命了。 他陪着周乐琪等来了救护车,将余清送到了医院,中途所有的手续、流程都是他去办的,救护车和洗胃的费用也都是他交的。 他很快就把一切办好了,随后立刻跑到洗胃室,周乐琪当时就蜷缩在门口的墙角处,一个人坐在地上,小医院里的白炽灯把她的影子照得很小,她躲在小小的阴影里,好像畏惧于被任何人看见。 是的,她一点都不想被人看见。 如果她不被看见,那么就不会有医生或者护士来找她了,这就意味着她将不会得到任何糟糕的消息,她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以当作余清还好好地活着。 如果这个愿望不能实现,那么她就希望这世界上的一切都立刻马上凝固在这一刻,这该死的生活不要再继续,这样她也就不必再为一桩又一桩突然飞过来的厄运而赶到痛苦,也不必考虑如果余清真的离开她她该怎么办这种无聊透顶的问题了。 她感觉到窒息,并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死亡。 让她死吧。 就让她在此时此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死去,就让最糟糕的事情一股脑都发生吧,这样她的生活就没法更烂了,她就可以解脱了。 她反反复复地想着,有些神经质,可是她自己意识不到,只感觉自己被锁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箱子里。那些玻璃被擦得好干净好干净,所以路过她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被困在里面了,大家都以为世界和平无事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箱子里已经快要没有空气了。 她想呼救,但其实又不想,说不清,最后所做的也仅仅就是等待死亡。 可是这个时候忽然有人看见她了,那个人向她跑过来,隔着厚厚的玻璃叫她的名字,她听不到他的声音,可是却能感受到他的注视,最终被他一把抱进了怀里。 她被他紧紧地抱着。 那人的怀抱是滚烫的,即便在这个有些冷意的秋夜也依然能让她感觉到温度,他好像为她带来了一点氧气,虽然并不是很多,可是却在那一刻给予了她一点点短暂的清明。 “别害怕,”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隐隐像是隔了一层玻璃,有些模糊,可她终归还是听到了,并且越来越清楚,“非要怕的话就哭……” 他在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哭完了就不怕了。” 医生和护士把余清推出洗胃室的时间已接近晚上十点,由于她服用的剂量过大,当时依然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生说可能还需要一两天才能恢复清醒,并建议他们尽快转到大医院做透析,以便让残留在血液里的药物尽快排出去。 周乐琪当时已经是脱力的状态,几乎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余清,并一直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好像依然担心她会丢下她独自离去。 侯梓皓陪着她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儿,随后又默默地走了出去,掏出手机联系了侯峰,询问他能不能安排一个住院的床位。 大半夜的,侯峰一听这话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隔着电话着急地问侯梓皓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侯梓皓说不是,又含糊地解释:“……是我同学家的事儿。” 侯峰听话听音,有点明白意思了,顿了一会儿就问:“是上次在警察局的那个女同学?” 侯梓皓:“……嗯。” 对面沉默了一阵,又问:“具体是什么情况?” 侯梓皓拿着手机在病房门外的走廊里来回逡巡,彼时他的心中有些微妙的不平静,但依然很有条理地回答:“她家人服用了大剂量的安眠药,已经洗过胃了,但是还在昏迷,这边医院建议转院做透析。” 这次电话那边的沉默更长了。 侯梓皓心中的焦虑感更强烈了,这让他又叫了侯峰一声:“爸?” 对面依然没有回复。 而此时侯峰的沉默所蕴含的意义是极为丰富的:他大概已经察觉了周乐琪身后的那个家庭的复杂性,这让他难以避免地产生了担忧的情绪,并理所当然地不想侯梓皓被太多地牵涉于其中;同时他似乎还在借沉默提醒自己的孩子,他此刻的行为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义——这个忙如果帮了,那就是同学、朋友以上的关系,甚至超越了恋人,直接让两个家庭相互碰面了。 年少的爱恋总是炙热又诚恳,所有经历过的人都会深深地明白,那是也许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的真心。可是极度的美好往往同时意味着极度的危险和脆弱,不恰当的处置会给太多人带去伤害,而这种伤害一般都会远远地超过少年人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作为父亲,侯峰认为这是他必须要给出的告诫和提醒,而侯梓皓太聪明了,即便当时侯峰一句话都没有多说,可他依然领会了他无声的示意,这让他立刻想到了很多此前尚未来得及思考的问题,而这些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都显得过于现实和沉重了。 医院的走廊是那么幽暗和漫长。 那个秋夜是那么深邃又冰冷。 少年隔着病房的门看着那里面孤独又脆弱的少女,很快地,也陷入了晦涩的沉默。 第38章 “……谢谢” [可是至少此时此刻……我知道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 凌晨两点半,余清转到了A市第三中心医院。 这是A市最好的三甲医院,床位一年到头都是挤挤挨挨的,所幸侯峰是这家医院的骨科主任,费了不少功夫才为余清争取到了一个床位。 他那天不值班,因此不在医院,这让周乐琪感到了些许庆幸——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胆怯于面对侯梓皓的家人。 她一直陪在余清的病床旁,快三点了也不合眼,后来还是侯梓皓把她带了出去,为了让她吃一点东西。 凌晨的医院空空荡荡,走廊里的光线也暗下去了,他们一起在黑暗中从病房里走出去,到那个楼层的小厅里找了个长椅坐下,侯梓皓去买了两碗方便面,冲过热水以后端了回来。 “给,”他把熟悉的包装碗递给她,“吃点东西吧。” 黑暗中周乐琪有点看不清侯梓皓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很温柔,这让她隐隐感到安心。 她把面碗接过来,入手就是融融的热意,仿佛可以和这个秋夜的寒冷对抗。 她应了一声,伸手接过面碗捧在手里,又低低地说:“……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妈妈。 也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真的谢谢。 她不知道她还能再说什么了,在这样的状况面前什么言语都显得太浅薄,她不知道她还能用什么报答他,更不知道用什么来答谢他父母慷慨的帮助。 而他是不需要她的感激的,他现在仅仅希望她能吃一点东西。 他把自己的面放下,把塑料叉子塞进她手里,又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变出一根火腿肠给她,说:“得了,说这些还不如吃肉呢。” 他的温柔就像静静燃烧的蓝色火焰,将她完整地包裹在里面,这让周乐琪有片刻的失神,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神智。 她又答应了他一声,虽然她当时并没有任何食欲,可还是勉强自己开始吃东西了,也许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如果她不吃,那么他也不会吃。 她努力地用叉子卷起面条,升腾的热气让她觉得很温暖,可是食物本身却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她逼着自己张嘴把它吃下去,然而这也非常困难,她的身体似乎在排斥进食。 于是她只有假装在吃,从而让他能安心地吃饭,实际上她只是反复做出把面条卷起来的样子,然后又原封不动地放回碗里,周而复始。 就这样坚持到了他把面吃完。 他问她“吃完了吗”,她就说“吃完了”,然而当他接过她的面碗准备去丢掉的时候,却发现它还是沉甸甸的。 她一口都没有动,甚至连那根火腿肠她也只是把它收在了口袋里。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他发现了,因此有点尴尬和歉疚,她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向他解释。 “对不起,”她的声音很小,“……可是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就渐渐远了。理智上她知道他只是去丢垃圾的,可是感性上她却感觉到了孤独,恍惚间甚至还有些心慌:她发现自己正在控制不住地猜测,他还会不会再回来了。 他会不会就这样离开她混乱又压抑的生活呢? 她忽然开始觉得冷了,浑身都冷,手最冷,简直像是结了冰。只有眼泪是热的,正一滴一滴掉在她的手背上,疯狂地灼伤她自己。 可是他又回来了。 他回到了她身边,在黑暗中跟她坐在一起,并将她轻轻搂进怀里,她感觉到他怀抱的暖意,耳中又听见了他淡淡的叹息:“刚才让你哭你不哭,现在我一走你就哭——你就不能听我一次吗?” 他是说在开发区医院的时候。 她当时确实没哭,因为哭不出来,或许人在情绪特别激烈的时候的确是哭不出来的,也或许是因为当时他在她身边,这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再撑一撑、还不必哭。 可是现在她撑不住了,眼泪的开关被打开了,于是越流越凶。 她哭起来是没有声音的,像个小哑巴,可是眼泪却把他的衬衣打湿了,滚烫的泪水烙印在他的胸口,让他的心脏陷入了长久的疼痛。那个少女是那么瘦弱,她正紧紧地伸手抱着他的腰,这明明是他此前一直盼望的事,可是此时它成真了,他却并不感到高兴。 他不希望她变得如此悲伤。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究竟说什么才能让她感觉好一些,这是一个太过困难的问题,即便他一向是那么聪明,可依然很久都没能找到答案,最终只能给她无声的拥抱。 世界真的很空旷。 生活真的很糟糕。 我也真的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变成什么样。 可是至少此时此刻……我知道我想一直留在你身旁。 第二天他们都没有去上学。 两人都通宵了,周乐琪劝侯梓皓早点回家休息、她一个人在医院就可以应付了,但是侯梓皓不听,反倒是劝她去陪床的床位上睡一会儿、并保证会替她看着余清,周乐琪也不听,仍然一直坐在余清的床边,半步都不肯离开。 这种情况一直到侯峰来了才得到改善。 侯峰是骨科的科室主任,医院里的其他医生护士都认识他,他一进病房就有人跟他问好,他很和气地一一回应。 周乐琪是背对着病房的门坐的,一开始没注意到侯峰来了,后来还是看到侯梓皓站了起来才注意到动静,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想向侯峰道谢,但是熬夜和饥饿让她头重脚轻,刚站起来没一会儿就眼前发黑,要不是侯梓皓及时把她扶住她就要摔在地上了。 侯峰看了看她的状态,眉头也皱起来了,但他没有直接劝她去休息,倒是先说起了余清的情况:“我问过负责的医生了,你母亲的情况已经有所好转,透析的效果也不错,预计今天下午就能醒过来,不必太担心了。” 周乐琪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直对侯峰鞠躬,连连说着“谢谢”,侯峰对她笑了笑,说:“不客气孩子,但叔叔希望你能去睡一会儿,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 长辈说的话周乐琪是不好意思不遵从的,于是讷讷地点了点头,而这时侯峰又看到自己儿子正在人家小姑娘身后对自己打手势,做了一个扒饭的动作,侯峰心里直叹气,只好又朝令夕改地补了一句:“睡之前再吃点东西,不然会低血糖的。” 周乐琪又讷讷地点头了。 于是侯梓皓就拿了他爸的卡,顺利地带着周乐琪去医院职工食堂吃了一顿早饭。 早上的阳光很明亮,初秋的天空碧蓝高远,食堂里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其中还有一些认识侯梓皓、知道他是侯主任的儿子,都笑着跟他打招呼,侯梓皓也一一问候着那些叔叔阿姨。 他还差点儿把他爸的饭卡刷爆,区区一顿早餐拿了各式各样好多东西,什么馄饨、油条、小包子、豆腐脑儿、豆浆、茶蛋、花卷儿……凡是早餐桌上有可能会有的,他都试图要拿一遍。 周乐琪拦着他让他放弃了几样,两人总算找到位子坐下了,周乐琪看着依然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子早餐,眉头都皱得解不开了,忍不住埋怨他:“你拿那么多干嘛?我们又吃不掉……而且要是叔叔知道了怎么办?” 侯梓皓眼皮都没抬,在那儿给她拆筷子,一边拆一边随口回答:“他们医院按月往这卡里打伙食费,算一种津贴吧,这钱只能放卡里,压根儿提不出来,你侯叔叔都快愁死了,你要是能给他吃完他保准谢谢你。” 周乐琪:“……” 她无语了几秒,而侯梓皓已经给她递筷子了,她默默接了过来,又听他问:“馄饨还是豆腐脑儿?” 周乐琪看了一眼两个碗的大小,说:“豆腐脑儿。” 他笑了一下,说了一声“行”,就把小碗的豆腐脑儿放到了她面前。 无微不至的照顾。 周乐琪心里很感动,从昨天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对面前的这个人有了更微妙的感情,以至于此时她仅仅只是看到他就感到心中一片柔软。 然而她并不善于表达感情,甚至还会说相反的话,比如眼下她就在催促他离开。 “吃完早饭以后你就走吧,”她看着他说,“我一个人真的可以,而且你一夜没回家,你爸妈能允许吗?” 这话倒是有道理。 昨天他是命大,正好碰上苏芮妮出差,侯峰给他打了掩护,现在她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夜不归宿的事儿呢。可是今天苏芮妮就回来了,侯梓皓必须得回家一趟。 他想了想,说:“行吧,我白天先回去一趟,晚上来替你。” 周乐琪一愣:“你还要回来?” “不然呢?”他反问她,“你一个人怎么顶得住。” 周乐琪皱了皱眉,还没等劝他,却又被抢白了,他很严肃地警告她说:“而且我什么时候走还得看你表现。” 周乐琪:? “你睡着了我才走,”他又给她剥了个鸡蛋,“你要是一直不睡那我就一直在这儿待着,豁出去了。” 周乐琪:“……” 他这话说的让她又好气又好笑,然而在这些情绪之外更强烈的还是感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快,心底里对这个人的喜欢正在变得越来越满。 可是她嘴上却说:“你怎么这么烦。” 他听了这话只是一笑,根本不生气,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很了解她了,总能透过她坚硬的外壳看到她柔软的内心。 “我就是这么烦,”他拿起纸巾擦了擦手,坦然自若,“所以你直接听我的得了。” 周乐琪嗤了一声,撇了撇嘴,又夹起他给她剥的茶蛋咬了一小口。 ……好吃。 第39章 “没事了”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娇气。] 托侯梓皓的福,那天周乐琪总算睡了几个小时的觉。 她睡得很不踏实,但总算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中午已过,他已经走了。但是他给她留了个字条,就放在余清病床旁的小桌子上,上面还压了一块巧克力。 周乐琪走过去打开纸条,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依然跟他平时一样,是那种挺括又微微潦草的字,写的是: “我先走了,八点之前回来,有事儿给我打电话。 希望你能自觉吃午饭,或者至少吃个巧克力,吃甜的心情会变好。” 旁边还画了一个又大又丑的笑脸。 周乐琪看着这张字条嘴角微微翘起,她把它轻轻折起来和巧克力一起收进口袋,心里已经觉得……有点甜甜的了。 下午四点多,余清醒了。 她一醒周乐琪就发现了,因为自打侯梓皓离开以后就没人陪她说话也没人逗她开心了,她于是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余清床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因此她一开始只是手指动了动,周乐琪就立刻发现了。 她像是被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见到余清醒来就去叫医生护士,他们为她做了检查,说她已经没事了,让作为家属的周乐琪放心。 然而她并不能放心。 因为醒来后的余清一直没有看她,而且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背对着她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死气沉沉的。 她好像还活着……可是,又好像已经死了。 周乐琪原本以为妈妈醒来以后等待她的会是一个欢乐的大团圆结局,她会像电视剧里的人一样高兴得又哭又笑,和她的妈妈抱在一起,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在妈妈怀里诉说害怕和委屈,并向妈妈讨要一个承诺,说她再也不会像这样丢下她了,说她们以后都会好好地在一起。 然而现实和理想的出入太大了,此刻的她不仅不能无所顾忌,反而感到了越来越多的局促和压抑。 她看着余清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心里忐忑极了,她感觉到她似乎在责备她,而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僵在原地努力地思考,然后试探着叫余清:“……妈妈?” 没有得到回答。 她已经想哭了,过了一会儿终于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于是又开始跟余清道歉,说:“妈妈我错了,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罗思雨到我们学校借读的事情……你别生气了,好吗?”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她慌了,同时感到锁住自己的那个玻璃箱子骤然变得更狭窄更结实了,属于她的空间越来越小,而她已经接近力竭无法反抗。 她努力擦着自己的眼泪转到病床的另一侧去,却发现余清也在哭。 她也跟她一样,哭的时候总是无声的,好像连悲伤都不敢太过放肆。 她的眼泪已经让枕头湿了一片,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说了短短几句话: “琪琪……妈妈真的很累……” “对不起……” “……你放了妈妈吧。” 人会在什么时候开始认真地思考死亡? 或许是在生理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也或许是在精神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时候。 人类是很奇怪的动物,他们有的时候真的非常坚强,可是有的时候又会变得非常脆弱,精神的崩溃往往比肉体的损坏来得更加突兀和猛烈,往往只要一个小小的触发点就会把人引向无底的深渊。 比如余清。 她是为什么想要放弃生命呢?难道仅仅因为那天在家长会的时候看到了周磊吗?仅仅因为他的出现再次提醒了她他无耻而残酷的出轨? 不,那只是一个触发点,在那之前她的心中已经积攒了太多痛苦,这种痛苦不仅仅是婚姻失败、被丈夫背叛的痛苦,更是一种失去了人生方向和情感信仰的痛苦。 她其实未必就有多么爱周磊、多么需要周磊,可是周磊的存在却让“家庭”这个概念得以成立。余清把她的一生都给了这个家庭,她在其中享受幸福,也为它的发展付出一切,包括时间、包括精力、包括她的职业生涯,包括她这个人所有的一切。 可是忽然的,这个“家庭”消失了,周磊的撤出否定了她一生的努力,并把她所有的成果都带走了,她在遗留的废墟里惶惶度日,努力想要从那里走出来,可是一切似乎都太迟了,她已经不具备离开它的能力,也不再有找寻新目标的热情了。 生活有时是很玄妙的东西,它看似给予了你自由选择的权利,而实际上却用许许多多无形的条框把人牢牢地束缚在原地,每一个选择的做出都需要无数前因的铺垫,同时又会牵引出无数个后果,这类繁琐的联动所带来的后果就是让人动辄得咎、无法改变。 她很绝望,不单单是因为现在的境况糟糕透顶,更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做一切才会好起来——难道周磊离开高翔、重新回到这个家庭,余清就会觉得快乐了吗?不,背叛了就是背叛了,圆满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即便再次装作若无其事地一起生活也不可能完好如初。她所渴望的那种圆满的家庭感,已经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当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崩溃的时候,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足以成为杀死她的匕首:商场里卖的亲子服装可以,电视广告上的结婚对戒可以,大马路上到处跑的奥迪A8可以,一首过去听过的流行歌曲可以,甚至“周”、“高”这些普普通通的汉字都可以……痛苦是无孔不入的。 在如此密集的打击中她不知道自己活下去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把这种无意义的生活坚持下去。她承认自己是软弱的,没有勇气面对惨剧,那么……是不是不如就在这里选择放弃? 周乐琪没有再继续和余清的对话了,她只是默默走出了病房,在门外自己待了五分钟,并在这五分钟里吃了一块侯梓皓留给她的巧克力。 真的很甜,真的很好吃。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情却没有变好呢? 晚上八点,侯梓皓如约回到了医院,然而当他在病房门口张望的时候却并没有看到周乐琪,只有余清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边正好有一个护士在为她做记录。 他于是没有进去,转身去找周乐琪了。 他找了很多地方,食堂、走廊、医院的前院后院、主治医生的办公室、护士站……到处都不见她的人影。他找了快半个小时,最后才终于在余清病房那一层的安全通道找到她。 安全通道的灯是声控的,不出声的话就是漆黑一片,当时她就在黑暗中靠墙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有多久了。 侯梓皓开安全门的声音让声控灯亮了,他于是看见她正在吃巧克力,已经不是早上他买给她的那一包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身边还有很多巧克力的包装纸,她吃了很多很多巧克力。 他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可是那时她忽然对他笑了,很明媚、很漂亮,这是很难得的事,让他难免有些放松了警惕。 他朝她走过去,边在她身边坐下边问:“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的心情好像很好,看着他的眼神很柔和,嘴角是翘起来的,说:“我妈嫌我一直在那儿撕包装纸很吵,就让我自己出来待一会儿。” 他笑了,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堆包装纸,问:“怎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话音刚落声控灯就暗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灯,想弄出点声音重新让它亮起来,却被她拦住了。 她在黑暗中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并用同样轻的声音跟他说:“就这样吧……”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喜欢暗一点。” 少女的香气是很迷人的,在封闭的空间中尤其是如此,他们靠得很近,近到他的侧脸有时会被她的发丝碰到,近到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凉意。 侯梓皓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那行吧。” 但其实他觉得黑暗在这种气氛下是有点危险的。 她“嗯”了一声,好像颇感满意,然后又撕了一块巧克力来吃,还问他:“你吃吗?”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又吃了一块巧克力,心中奇怪的感觉又在变强,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吃这么多巧克力。” 她似乎笑了一下,很好听的气声:“不是你让我吃的吗?我听你的了还不好?” 小小的埋怨,小小的……娇气。 她今夜是过分的甜美和可爱了,这让他的心跳开始不安分了。 他又咳嗽了一声,以此掩饰心动带来的局促,心想她妈妈醒过来的事果然让她心情大好,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好,当然好,”他应和着她,同时也不忘了贫,“以后注意保持。” 她又笑了,银铃一样好听,巧克力的香气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阿姨没事儿了吗?”他问。 他是很懂得分寸的人,这话问得很得体,只关心了余清眼下的情况,并未追问事情的前因后果,即便他早就看出来她是自丨杀的。 他其实很担心周乐琪处理不来后续的状况,但他不会强迫她告诉他一切,他很尊重她,因此由她选择袒露或者沉默。 周乐琪能明白他的好意,黑暗之中她漂亮的眼睛映出了窗外的月色,显得尤其柔和,侧脸凝视他时显得波光粼粼。 “没事了,”她说,“……谢谢你。” 谢谢你。 为你给予过我的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话音中的郑重很清晰,让侯梓皓心跳了一下,他摆了摆手想跟她说不客气,可这时……她却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这已经不是他们之间最初的拥抱了,昨天情况最混乱的时候他也曾经抱过她。 可是那跟现在不一样。 当时的拥抱是没有性别的,只是一个人在突发的危困中拥抱了另一个人而已,可现在她主动抱住他了,双手搂住了他的脖颈,整个身体都与他紧贴在一起……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拥抱在带给他悸动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情丨欲。 那是属于少年的拥抱,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无比的震撼力,足够让青涩的他们兵荒马乱,也足够让他产生立刻狠狠亲吻她的念头。 那种欲望来得太强烈了,倘若现在灯是亮的,那么她将立刻看到他的异样,甚至连他的喉结都在上下滚动,昭示着她对他几乎是致命的影响力。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说:“……你这样就不怕我欺负你?” 她笑了,依然还在他怀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说:“不怕。” 她甜蜜的气息让他更感到折磨,有点无奈又有点生气,不禁就带了点儿脾气地问:“在你眼里我这么君子?” 她还是在笑,搂住他的手臂缠得更紧,仿佛很眷恋他似的。 “侯梓皓,”她用叹息来呼唤他的名字,显得甜蜜又凄迷,“你真的,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好到让我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你。 好到让我遗憾不能跟你在一起。 好到让我现在就开始嫉妒那个最终能拥有你的人。 这话把侯梓皓气得眉头都皱起来了,他紧了紧搂住她腰的手,警惕地质问:“你什么意思?这是开始发好人卡了?你又要拒绝我一回?” 她真的很难追,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搞得他现在草木皆兵。 “没有,”周乐琪被他逗笑了,从他怀里退出来,“我就不能夸你一句吗?” 他撇了撇嘴不太买账,并未允许她就这么远离他,又重新将她紧紧搂进怀里,趁热打铁:“既然不是要拒绝我,那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吗?你愿意当我女朋友了?” 如果她说是,那他就将立刻毫不犹豫地亲吻她。 “不是,”她又拒绝他了,这回还带了点新花样,“你应该跟更好的女孩子在一起。” 侯梓皓被她气笑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恶狠狠地问她:“什么是更好的女孩子?” 对我来说只有你才是最好的。 甚至这个“最”字也不贴切。 因为你是唯一解。 她似乎叹了口气,彼时有点难以解释的、隐晦的哀愁,可是又同时有种满足的快乐,好像很开心似的。 “就是更优秀的女孩子,”她安安静静地回答,“比我更开朗、更坚强、更有福气的女孩子。” 比我家庭条件好的女孩子。 比我更健康的女孩子。 比我更配得上你的女孩子。 或者至少……要是一个能比我陪你更久的女孩子。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有点小状况更新迟了…多更一千字表达我道歉的诚意!dbq! 第40章 “你说话算话?” [我心爱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晚上十点,侯梓皓接到了苏芮妮催他回家的电话。 他今天回家的时候其实已经跟苏芮妮报备过了,说他这几天要在医院探病,但是苏芮妮并不太买账,此时还在电话里说:“什么交情要让你通宵在那儿陪床?白天去看看已经尽情分了,现在你赶紧回家!” 说完就撂了电话。 苏总一番耳提面命十分凌厉,然而侯梓皓却并不打算乖乖听话,还计划继续和周乐琪掰扯一下他们要不要在一起的这个核心问题,然而她显然跟他不是一条心,甚至还站在他妈妈那一边催他回去,说:“你快回去吧,我妈也没事儿了,明天就出院了。” 余清出院是个好消息,侯梓皓也觉得高兴,然而周乐琪眼下的这个做派还是令他有些无语。他略显不满地哼了一声,两手交叉抱臂,说:“行,阿姨出院了你就用不着我了,这就赶我走是吧。”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可是德牧就算生气又怎么样呢?它是不会真的跟它心爱的人闹别扭的。 周乐琪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她只是笑了笑,把地上的糖纸一一收拾了起来,然后就站起身推开安全门往回走了。 她开门的声音让感应灯再次亮起来,此前他们之间那种微妙的气氛瞬间便化为乌有,连巧克力的香气也一下子不复存在了。 她好像要离他远去了。 侯梓皓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猛的跳了一下,与此同时一种很糟糕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这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他了,一步已经在那道门外,一步还留在这道门里,漂亮的脸上是晦暗不明的光影。 他问她:“……你要去哪儿?” 她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回病房看我妈。” 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没用的问题,因而略显尴尬,随后又补上了一句,说:“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她对他笑了,是很美的那种笑,“她现在没有打扮过,估计也不太想见人,等下次你再去见她吧。” 这后半句话好像藏着什么别的意思,“下次”这个说法就像一个灵巧的小钩子,狡猾地把侯梓皓心中不好的预感勾掉了,同时又给予了他一个甜蜜的陷阱。 真的很甜蜜,起码足够让他的心开始震动。 “你别玩儿我,”他投降了,并真心实意地向她求饶,“就直接告诉我,我们现在是不是算在一起了?” 她还是微笑,却不说话,像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看着他的眼神显得很宁静又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折磨得几乎要受不了了,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对他说:“明天……去学校告诉你。” 等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一旦加上时限就会显得很逼真——“明天”,这两个字让他相信了。 他心里其实不愿意,但还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又紧紧地盯着她问:“你说话算话?” “当然,”她微笑着承诺,并说,“明天见。” “明天”。 又是一个能够拨动人心弦的词语。 他毫无办法,只能在她随手编织的甜蜜陷阱里甘心下坠,并如她所愿地回答她: “好……明天见。” 侯梓皓从医院大门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 雨势已经有些大了,不像刚刚下起来的样子,想来是在他们刚才在安全通道的时候开始下的,只是那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以至于连下雨了都没察觉到。 唉……他是不是喜欢她喜欢得魔怔了? 他低笑自嘲,从书包里拿出雨伞撑开向医院外走去。 大雨滂沱,初秋的雨水带来难以磨灭的寒意,他刚没走出几步,一道闪电突然刺破了夜空,冷光霎时笼罩了整座城市,过不多久沉闷的雷声便炸响在耳边,回声久久闷在层云里,迟迟不肯散去。 莫名……让人感到有些心慌。 侯梓皓停住了脚步,忽然皱起了眉头,又扭身看向医院大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折身跑了回去。 他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跑回去。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伞留给她,以防她会淋雨。 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已隐隐听到了……她无声的求救。 此时的周乐琪是孤身一人。 她正站在医院顶楼的天台上,并未撑伞也并未寻找遮挡,只是放任自己整个人被大雨包裹,浑身早已经湿透了。 她爬到了天台的水泥围栏上,脚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很渺小,她于是意识到自己更渺小,而属于她的那些痛苦就更更更渺小。 真的很渺小啊……她的痛苦都是不值一提的,因为客观来说她比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要幸福,起码她还有住的地方、起码她还可以吃饱肚子、起码她还身体健康没有疾病困扰、起码她还可以上学。这些条件让她理应感到满足,至少在外人看来她就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更没有任何试图了结自己生命的合法性,甚至连告诉别人她很痛苦都会显得矫情。 可是……她真的很痛苦。 她为孤独而痛苦。那些早已向前跑去的同学和朋友,那个已经拥有了新家庭的亲生父亲,那个疲倦的、祈求她让她“放了她”的妈妈……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孤独。 她真的努力过了,很努力很努力。她努力地在三年前忍受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默默听着余清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努力地忍受高考反复失败的痛苦,装作不在意学校里老师和同学异样的目光、装作听不到所有人私下的议论;她努力地扮演坚强,装作对父母离婚毫不在意,装作已经完全割舍了对周磊的感情,装作对单亲家庭的生活模式完全适应;她还努力地隐瞒着自己的一切异样,比如连续的失眠、比如时常突然低落的心情、比如隐约变得越来越糟糕的记忆力…… 她真的用尽全力了,拼命地和生活中的一切做无声的对抗,可最终还是输了。 她不知道自己输给谁了,可却的确有着深深的挫败感,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同时也对未来没有了期待。 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她本来是个心中有很多能量的人,相信努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相信自己未来能够拥有灿烂的人生。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切都不对了,她觉得自己很无趣、世界也很无趣,每一条路都被封死了,只要是她想去的地方都布满了荆棘。 她像是一座孤岛。 精神的崩溃会在什么样的时刻发生呢?也许根本不必发生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只要有人轻轻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个小小的开关,此前所有积累的委屈和伤痛就会一下子暴露出来,创可贴下的伤口早已经溃烂了,它根本治愈不了它,只能暂时遮盖它。 就好比周乐琪——她原本还可以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坚持一下的,然而今天余清眼中的那一抹灰败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坚持都没有意义了。 她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为什么还要在这种糟糕透顶的生活里假装可以继续忍耐呢? 不如承认吧。 承认自己就是这么软弱·、这么矫情,承认自己就是输给了看不清面目的命运。 现在她距离彻底的认输只差最后一步了。 只要再往前走最后一步,她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会痛苦了,唯一的不良后果大概也仅仅是会被当作其他人教育孩子的反面典型,她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没受过苦、所以太过脆弱”的孩子,也可能是“心气儿太高,钻了牛角尖”的孩子。 但是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 一切……就都这样吧。 雨下得真大,大到完全可以淹没一个生命的殒落,大到可以让那个少女的眼泪完全不被人发现,大到抢走了她将离开这个世界时最后所渴望的那一点安静。 大到完全遮盖了那个少年奔向她的脚步声。 “周乐琪——!!!” 他在滂沱的大雨里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可是声音远远不如天边的雷声来得响亮,这个世界太嘈杂了,以至于他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进她的耳朵里。 可是少年的拥抱却是不能被遮挡的。 他从雨幕的那一端向她跑来,在她微微犹疑的那个刹那扑向了她,死命地、用力地、近乎凶恶地将她拽进怀里,并与她一同狠狠跌倒在被雨水覆盖的水泥地上。 “砰”的一声。 骨头都要碎了。 他们都很痛,可是那个少年在大雨中凝视她的眼神却比所有的一切加起来还要更痛。 他用那样深入骨髓的眼神看她,居高临下把她困在坚硬而冰冷的地上,以前所未有的强势和凶狠质问她:“周乐琪……你在做什么?” 那是凶狠吗? 或许是吧。 他好像真的被触怒了,从没有人见过他那时的样子,整个人像张满的弓一样紧绷,好像下一秒就会变得暴戾。 但或许也不是。 他只是太慌乱也太无错了、太震惊也太痛切了,以至于在那一刹那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成为了受到痛苦支配的奴隶。 我心爱的女孩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个少女没有回答他。 她毫不挣扎地躺在那片地上,对那个少年强烈的质问毫无反应,最开始目光里还染着深刻的痛苦,后来就渐渐变得麻木了。 好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漂亮人偶,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也是在那个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 他所喜欢的人……早已经生病了。 第41章 “我数到五” [可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在从医院回家的出租车上,周乐琪和侯梓皓一直沉默。 她之前对他撒了谎,说什么今晚会在医院陪妈妈,其实余清根本不需要陪床了,她也早就跟余清说好今晚会回家住、明早再来接她出院。 其实这都是假话,甚至今晚她在安全通道里对他展现的那些甜美也都是假象,那不是浪漫也不是甜蜜,而仅仅只是一场残酷的告别。 侯梓皓眯了眯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车窗外被大雨覆盖的街景。 他们都不说话,车上的气氛就显得很僵持,连出租车司机都觉得不对劲了,不禁透过后视镜时不时看一眼被大雨淋湿的少年少女,总觉得……那是一种压抑的争执氛围。 就这么一直僵着到了周乐琪家小区门口。 她没有伞,可是也不介意,到地方以后就径直下了车,再次走进了大雨里。 那个时候侯梓皓还在付账,也没想到她会就这样淋着雨下车,司机听见他低咒了一声,然后也跟着迅速下了车。 追上她是不用费什么劲的,因为她走得很慢,根本没试图甩开他或者躲避他,显得很坦然,也或者说……显得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伞撑开,为她遮挡凌晨十二点冰冷的秋季雨水。 她还是不抗拒也不接受的样子,只是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残存在她身上的雨水随着她的步伐不断地下坠,流进她的眼睛、衣领、袖口,那一定很难受,可她看起来没有任何感觉;他还看到她左手肘有一大块擦伤,应该是刚才他在天台上把她扑下来的时候在地上刮蹭的,那伤口看起来就很疼,可她也没有反应,甚至好像是喜欢疼痛似的,全然将流血的地方暴露在雨水中。 仿佛在厌憎并虐待着她自己。 他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了。 他们终于走到了楼下。 她没有跟他打哪怕一声招呼,径直就往黑洞洞的楼道里走,他本来也想就这么算了,可是终归横不下这个心,还是伸手拉住了她。 她的手冰冷得吓人。 “……先好好睡一觉,”他语气僵硬地对她说,“明天我们谈谈。” 她没有说话。 如果是以前,他一定就由着她了,毕竟他一贯都是配合她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想怎样就怎样,他在她面前可以完全没有脾气。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突然意识到把一切交给她会有什么后果,这让他不得不变得强硬——就好比此时,他坚持要她给他一个答复。 哪怕只对他说一声“好”。 他们沉默地对峙了很久,久到她似乎终于感到疲惫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这才放开了她,让她上楼。 她很快就离开了。 周乐琪沉默地上楼。 以前她每上一层楼都会跺一跺脚让声控灯亮起来,可是今天她忽然不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出于疲惫还是因为厌倦,黑暗好像也成了很不错的东西,潜在的危险反而让她心中有快感,她似乎在隐隐期待有什么不幸降临在自己身上。 就这样在黑暗中她走到了家门口。 她沉默地掏出钥匙要插进锁孔,那个刹那她僵硬麻木的内心忽然有感觉了——恐惧和窒息的感觉。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仿佛这道大门之内将出现一具尸体,她的妈妈会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身边撒满了白色的药片。 那个场面太逼真了,让她握着钥匙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眼前也忽然天旋地转,于是钥匙对不准锁孔了,她努力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它插进去。 可这时忽然有一双手从身后抱住了她,并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是他。 和她一样被雨浇透、和她一样狼狈不堪,可是又比她温暖、比她安定的他。 他握着她的手,帮她把钥匙对准锁孔,温热的手心包裹着她,带动她让钥匙旋转,锁于是被打开了,“啪嗒”一声,门开了。 他们谁都没有动,他依然从她身后抱着她,高大的身躯完全笼罩了她,仿佛给了她另一个小小的空间,与那个残酷冷漠的大世界相互隔绝。 “你不喜欢我也行……” 他的气息是滚烫的,声音也一样,在这个黑暗狭小的楼道里显得尤其清晰,落在她耳中飘渺又扎实,有着难以言说的分量感,亦夹杂一点悠长的叹息。 “……但你能不能试试多喜欢一下你自己?” 那是太过温柔的一个问题了,尽管当时他说出它的语气其实是有些硬的。 这个问题是如此地贴近她,好像突然把她给自己包装的所有外壳都敲碎了,他看见了她深深埋在泥土里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软弱、伪饰、还有些病态和扭曲,他看穿了一切有关于她的真相,可是却似乎没有厌憎和逃离的打算,反而还在劝她爱上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在救她。 那晚他在她家过了一夜。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计划,甚至在刚才他追上楼来找她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当门打开、她要独自一个人走进去的时候他却下意识地跟在了她身后,冒昧地进入了她的空间。 他毫无准备,而她没有拒绝。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进屋以后她没有开灯,径直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她明明浑身都湿透了,可是却没有要洗澡的意思,把被子一拉开就直接躺了进去,好像这就要睡了,也不管他的是去是留。 他劝她起来去洗个热水澡,她根本不予理会,连一点声音都吝啬于发出,他于是只好转而计划去给她找一条毛巾,起码把头发擦干再睡。 这个房子他只来过一次,还是余清自丨杀的时候,他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救人上了,根本没有仔细留意过房屋的构造,因此完全不知道放毛巾的洗手间在哪里。 他想开灯,这个意图被她察觉了,她依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但总算说了一句话。 她说:“别开灯。” 别开灯。 为什么? 因为此时的她已经脆弱到无法面对光亮了吗?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当然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床上被子微微的隆起,可这已经足够让他想象此时她破碎苍白的样子了。 他于是叹了口气,回答:“好。” 他开始抹黑寻找了,途中难免磕磕碰碰,后来总算还是找到了毛巾,并在过程中意外找到了家庭自用医药箱。他把它们拿进她的房间,在她床边坐下,说:“先起来一下,收拾好再睡。” 她还是不理会。 他皱了皱眉,又补了一句:“我数到五,还不起来我就要拉你了。” 语气果断,不容反驳。 说完他真的开始计数了,数到五的时候她没动作,他就真的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她应该很不高兴,在黑暗中发出了一些类似挣扎的声音,他只装作没听见,该做什么做什么,先是用毛巾给她擦头发,再是给她处理左手肘处的擦伤,等这些弄好以后差不多又是小半个小时,她已经完全清醒了。 可她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愿,毋宁说她那时跟任何人都不想沟通,于是在他终于肯放过她的时候就很快再次躺了回去,被子紧紧地裹着,再也不看他了。 他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冷遇,因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安安静静地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下。他帮她打理好了一切,可是却没有任何兴趣打理他自己,他浑身仍然是湿透的,头发都还在滴水,把地板也弄湿了。 他们就这样各自狼狈地在那个狭小而破旧的房间中独处,尽管那个时候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可是他却知道她正在被子里哭。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也许是苏芮妮或者侯峰打来的电话吧,他并未理会,只是随手把手机抽出来,然后按了关机。 他其实也很累。 可是他得守在她身边。 起码今夜,起码这一分这一秒,她不能是一个人。 他知道她没有睡,也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尽管如果他问她的话她一定会说自己需要安静,可那必然是谎话——所有悲伤的人都会对外宣称自己需要安静,可是其实他们才是最需要陪伴的人,他们希望有人能穿过那些虚张声势的谎言去打扰他们,这样他们的悲伤才能得到机会安放。 可他那时脑子里也很乱,太多想法和情绪左右了他,这让他在一时之间难以组织起漂亮的语言与她沟通,他只能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没机会修饰和筛选。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对吧?” 他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她的床沿,声音飘散在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低沉而清晰。 “我一直喜欢你……差不多两年了。” 她听到了,尽管被子的阻隔使他的声音变小了,可她依然听得很清楚。这个句子是如此易懂,可是彼时却令她混沌的大脑感到费解。 “你可能根本不知道我,”他似乎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味道,然而后半句的语气却又变得很郑重,“可是你却改变了我这个人。” 他没有骗她,也没有言过其实,说的都是真的。 他高一一进校就听说过“周乐琪”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她已经高三了,联考全省第一,每次学校公告栏贴光荣榜她都排在第一位,像一个无法被超越的传说。 所有的老师都对她交口称赞,时常会把她当作典范教育学生,他们说她踏实又努力,在学习上是怎样怎样的精益求精、是怎样怎样的勤勉踏实。 第42章 “东野圭吾”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吊儿郎当的人,每次考试从来不追求排名,只要过得去就行了。他的目标是年级的中位数,这个位置非常好,既不会受到过度的褒奖,也不至于要频频被耳提面命,足可以当个透明人——没有人会期待你,也没有人会责备你。 他是不需要努力的,因为他人生的起点已经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的终点还要更高。他有优渥的家庭,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拥有足以挥霍一生的财富,他也完全没必要努力学习,因为他的父母可以轻松地送他出国读书,即便他的成绩没有那么理想他们也有许许多多灵巧的门路可以为他兜底。 他只要散漫地生活就足够了,何必拼命? 因此他从来都没有努力过,自始至终都过着游刃有余又漫不经心的日子,自在又潇洒。 但是所谓的“自在潇洒”有时候却并不等同于“幸福”,甚至都不能等同于“踏实”,他偶尔会在过度的自由中感到茫然,尤其当他看到严林他们正在为了某个既定的目标奋力向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会尤其空虚。 空虚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呢?通常来说,会是堕落。 除了一中的这些同学,他还有另外一群朋友,他们有着和他相似的家庭背景,可却并不像他一样在公立学校读书。他们抽烟、喝酒、过早地接触性和其他带着危险气息的东西,好像把生活过得既畅意又时髦,并也试图将他变成他们的同类和共犯。 他拒绝过,可是后来也曾一度摇摆,差一步就会掉进深渊。险些坠落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对那样的生活方式感兴趣,而仅仅是因为他很无聊。 漫无目的的生活如果不依赖刺激,是很难长久地维系下去的。 他于是在那片灰色的地带逡巡,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很久,直到高一下的那一天,他在黄昏的教室里听到操场的方向传来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那是一场高考前一百天的动员大会,庸俗且老套的活动,把疲惫又无力的应届生拉到操场上,让他们在百忙之中挤在一起聆听校领导的训话。 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很了不起,明明那些打鸡血的话他们每年都要说一遍,可是每次说的时候居然都还很有激情,他们的声音特别大,透过扩音喇叭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操场,甚至教学楼里的高一高二学生也不能幸免,都要跟着高三一起听那些毫无新意的官方辞令,譬如什么“摒弃侥幸之念,必取百炼成钢;厚积分秒之功,始得一鸣惊人”、“百日苦战角逐群雄誓金榜题名;十年寒窗拼搏前程报父母深恩”,之类之类。 他听得很无趣,无法为这样强拗的热烈而共情,直到那个少女的声音随着傍晚的微风飘进他的耳朵里。 她是周乐琪,高三优秀学生代表。 “人生有太多条路可以走了,也许今后我们会慢慢发现在其中很多路上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它很廉价又很普通”她慢慢地说着,清淡又深刻,“可是现在它却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倚仗,每一个现在补上的知识漏洞都有可能帮助我们在考场上多取得宝贵的一分,而那一分就有可能让我们走进更好的大学,而那个更好的大学或许就可以帮助我们更靠近自己的梦想。” “考试本身永远无谓又无趣,我们所追求的永远是听上去更加形而上的东西。” “是价值,是意义,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比没有我们的时候更好一点点。” “我们似乎正在为一个很宏大的叙事做很具体的努力,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就将有一些人因为我们的存在而获益,而他们未来的幸福都将来源于此时此刻我们的拼命。” “这当然是很困难的,你也当然可以去选择那些当时当刻的轻松,”她在微笑,“可是如果你没有孤独地拼过命,没有狼狈地摔过跤,又怎么知道最后靠自己就不能赢?” 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听觉经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能用那么平静安宁的语气描述着那么宏大壮烈的构想,她并没有抱着任何煽动的目的,可是却莫名触动了他,让他悸动、让他共情。 他忍不住侧过了脸,目光穿过教室的玻璃和人头攒动的操场,远远地看到了站在主席台上的那个少女。他们隔得太远了,以至于那时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见她身后很瑰丽的黄昏,以及她在傍晚的风中微微飞扬的长发。 他看不清她,可是却觉得她很美。 难以言说的美。 人的一生看似很长,但其实关键的节点只有那么几个,在那时做出的选择将成为影响一生的烙印,而她恰巧在属于他的那个节点出现了,恰巧说了几句触动他内心的话,于是他就那样不可置信又自然而然地被改变了。 他开始考虑起“未来”这样深奥的东西,同时也进行着一些非常朴素的思考,比如他究竟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在未来又想要做怎样的事。 这些问题都是很难找到答案的,起码在短暂的高中三年中很难找到,他所能做的大概也就仅仅是努力——摒弃那个漫不经心、耽于无谓的自己,如她所说试一试“拼命”,为那个至今仍然难以被看清面目的“未来”换取更多的可能性。 他开始认真了。 人们都是钟爱于造神的,因此在他后来成绩飞升之后大多数人都很乐于制造关于他的传说,说他是如何如何的聪明、有天赋,说学习对他来说是如何如何的容易,但其实那都不是真的。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天才,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才弥补了基础的薄弱。他无数次地熬夜,重复性地去做不计其数的练习,几乎每分每秒每时每刻都在学习……这样乏味的生活持续了接近一年他才成了大家口中的“侯神”。 而只有在亲身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才明白所谓的“努力”是一件多么孤独的事情:在取得那些光鲜亮丽的成果之前,他必须先经历许许多多难捱的静默。放弃是最容易的事,随时随地都可以那么做,可是他同时又知道只有痛苦才意味着自己在向上走,因而不得不主动地去选择那种痛苦。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时常疲惫,而每当这时他眼前都会浮现出那个黄昏、浮现出远处那个女孩儿的声音和侧影,他会在许多个孤独学习的凌晨默默地想,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如此孤独地拼命。 这么一想,一切好像又没有那么难熬了。 此时此刻,秋夜的冷气还在房间中凝结,那个曾经鲜活而明亮的女孩儿正在被子里无声地哭泣,他的心正为此极度地动荡,与此同时,又极度地安静。 “你看过东野圭吾吗?” 他如闲谈一般缓慢地询问着。 “他有本书叫《嫌疑人X的献身》,讲一个数学天才帮助一对母女隐藏杀害前夫的罪行,他为她们顶罪、编造谎言欺骗警察,各种斗智斗勇。” 她没有给予他丝毫回应,而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这故事说好看也好看,说一般也一般,我当时看完的时候也没觉得悬疑线有多精彩,说实话还觉得石神哲哉对花冈靖子的感情有点莫名其妙,不上不下的感觉。” “可是后来书里有一段话来解释石神对那对母女的感情,忽然就有点说服了我,让我相信它的确可以强烈到让他为她们变成一个杀人犯——那一段我印象挺深的,现在还能背。”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了舒缓的背诵: “‘邂逅花冈母女后,石神的生活从此改变了。自杀的念头烟消云散,他重获生命的喜悦,单是想象母女俩的生活就令人开心。在世界这个坐标上,竟有靖子和美里这两个点,那是个罕见的奇迹。星期天最幸福,只要打开窗子,就能听到她们说话。虽然听不清楚内容,但随风传来的隐约话语,对石神来说也是至高仙乐。他压根儿没有要和她们发生关联的欲望。她们不是他该触碰的对象。对于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经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帮助母女俩,对石神来说乃是理所当然。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他。他不是顶罪,而是报恩。想必她们毫无所觉。这样最好……’” 背到这里他忽然停顿了下来,这个句子明显是不完整的,而且缺失的部分才是重点,被子里的她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等待那个被他有意保留的后半句。 他没有让她等很久,大概两三秒以后他就把它接了下去。 “‘……‘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就足以拯救某人。’” 他的背诵到此为止。 这个最后的句子在空气中缓缓地飘荡着,向他刚才的语速一样不疾不徐,被子里的人依然不言不语,可是她抓着被子的手却似乎紧了紧,就像她的心脏。 他好像察觉了她微小的动作、又好像没有,只是和她一样陷入了长久的安静,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窗外淅沥的雨声。 就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她几乎要在泪水中睡着了,后来才又听到他开口。 “周乐琪。” 他在叫她的名字,和几个小时前在天台上救她的时候一样是连名带姓的,可是已经远不像当时那样严厉,现在所有的仅仅只是郑重。 “我知道一定发生了很糟的事,也知道现在你很累很疼。” “可是生活不会一直这样的……它会慢慢变好。” “你曾经改变了我,让我相信拼命和忍受孤独都是有价值的事情,让我觉得人生是值得努力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像花冈靖子,只要好好活着就已经足够拯救我。” “现在你能拯救你自己吗?或者……允许我来救你?” “我可以去做所有的事,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要再稍微等我一下……别再试图跳下去。” 少年的声音是那么柔和又安静,比那一夜窗外的雨声还要温存。 他好像已经不仅仅是少年了,在几个小时之间就变成了大人,成长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突兀的、一瞬间的事情。 他喜欢她,并正在试图接住她。 她知道他的好意,她知道很多事情,可是在那个时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了。 她被他守着。 她睡着了。 第43章 “追就追嘛” [“你怎么那么矮?”] 自从家长会过后,罗思雨就一直隐隐期待着能见到周乐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她在见到周磊后会有什么反应,还有她那个以原配自诩的妈,现在是不是再也高傲不起来了?是不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磊抛弃她们? 这太痛快了。 然而可惜的是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周乐琪,1班和43班的距离太远,她找不到理由凑过去,后来更听说周乐琪缺勤了,一连两天没有到学校来。罗思雨心想她一定是受了很严重的打击,说不准是气病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好的消息,然而糟糕的在于……她听说侯梓皓也请假了。 他们一起消失了两天。 这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一起请假? 难道他们在一起? 罗思雨为此心神不宁。 她很想探究这事儿背后的原因,可惜却没什么直接的路子,后来她琢磨了琢磨,打起了张宙宁的主意——张宙宁虽然是学文的,但一向跟侯梓皓他们几个理科生一起玩儿,关系走得近,或许就知道关于他的事。 而且更方便的是张宙宁这人有点好撩。 她之前去找侯梓皓借过数学笔记,侯梓皓后来直接给张宙宁了让他转交,他也是个热心肠,把笔记转给罗思雨的时候还主动跟她说:“这是猴子的笔记——唉,其实他因为成绩太好所以基础都不记的,这笔记连个体系都没有,其他人根本就看不懂——你要是想找个能看懂的我可以把我的借给你。” 这话一说,罗思雨就算是跟张宙宁搭上交情了。 其实笔不笔记的罗思雨根本不在意,谁的笔记到她手里她都不怎么看,最多也就是抄一遍,或者干脆复印一遍,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学习上。她更在意的是社交,最终极的目标是追到侯梓皓,次一级的就是融入一中的学生圈子。 张宙宁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她于是借着看他笔记的机会慢慢跟他搭上了,有时候还会装模作样地问几道她根本不可能听懂的数学压轴大题,一来二去想不熟也难。 这天周三,她就在周考之后张宙宁值日的时间留了下来,凑过去跟他打听侯梓皓的事。 “你说猴子啊,”他一边扫地一边回答,“他这两天是没来,严林也说没见过他。” 罗思雨柔柔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那他是为什么没来啊?是生病了吗?” “不知道。”张宙宁老实地摇了摇头。 罗思雨抿了抿嘴,顿了一下又问:“我听说他们理科的年级第一这几天也没来?” 张宙宁听了这话挑了挑眉,有点疑惑地问:“理科第一?你跟她之前也认识?” 罗思雨一愣,紧接着回答:“不、不认识,就是听说了,随口问一下……” 张宙宁“哦”了一声,还没等着接话,这时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声嗤笑,他扭头一看,是米兰正在身后擦黑板。 这祖宗,又笑什么呢。 张宙宁把扫帚放下,问:“你笑什么?” 米兰一听也把黑板擦子放下了,俏丽地一扭头看向张宙宁,顺便也扫了一眼罗思雨。 她的神情有点轻蔑,对张宙宁说:“张宙宁,不是我说你,你个傻直男是真的缺根筋——怎么着,都说到这儿了你还听不出来人家什么意思?” 张宙宁懵:“啊?” 米兰翻了个白眼,把话挑明了:“人家追猴子呢,你就一工具人,还上赶着借笔记,我真服了。” 这么直白的话让张宙宁难免尴尬,而一旁的罗思雨已经臊得红了脸。 她两手攥紧,反驳米兰说:“你不要乱说!我跟猴子就是初中同学,对他没有别的意思!” 米兰撇了撇嘴,无语地说:“都是老中医你还给我整偏方就没意思了吧?我也追严林啊,追就追嘛,遮遮掩掩没必要。”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侯神跟严林不一样,他明显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不就喜欢他们理科那个第一名吗?拆CP水逆一辈子,本质小三没得洗。” 说完又扭回头去擦黑板了——她个子矮,刚才就只把黑板下面给擦了,现在得一蹦一蹦地擦高处,脚下像装了个小弹簧。 教室里气氛紧张,罗思雨的情绪尤其绷得紧,张宙宁大气都不敢喘,总觉得两个女生这就要撕起来了,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完全是字面意思上的屁都不敢放一个。 所幸这时候天降外援——严林来了。 他是来找张宙宁还圆规的,今天考试他没带,结果刚才一走到门口就听到米兰又在那儿大大咧咧地说要追他。 他无语,进门以后把圆规往桌子上一放就要走,可惜还是被眼尖的米兰给发现了,她冲着他笑,跟朵花儿一样俏丽,一边蹦哒着擦黑板一边叫住他:“唉严林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擦完了,咱们一起走啊!” 张宙宁也希望严林留下稳一稳局面,于是也在那儿助攻:“对对对,马上就好了,你留一下吧。” 说完,瞅着机会就跑到教室另一边扫地了,离米兰和罗思雨都是八丈远。 罗思雨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跟她说话、给她递台阶,她很尴尬,后来看到严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米兰在那儿一蹦一蹦地擦黑板了,几步就走过去把黑板擦从她手上拿了过来,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手一伸就能摸到黑板的顶,没两下就擦好了,一边擦还一边吐槽米兰:“你怎么那么矮?” 米兰平时特别忌讳别人说她矮,可是此时看严林主动过来帮她、心里美都美死了,才不会跟他计较呢。 她甜蜜蜜地抱住严林的胳膊,贫:“一家里面有一个高的就行了,你都那么高了,我再高还有什么意思?” 处处不忘了占他便宜。 严林无语,黑板一擦完就转身走了,米兰一边冲到自己座位上拿书包一边在他身后喊:“唉严林你等等我啊!” 很快也追着他跑走了。 教室里于是就剩罗思雨一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被孤立了一样。 其实不管是谁都没有要孤立罗思雨的意思,大家都已经高三了,每天光是学习都学得累死了,哪还有精力搞什么孤立? 她只是单纯地融不进去而已。 她跟一中的学生实在有太多差别了,这种差别不仅仅是学习成绩上,更是一种行为习惯、一种生活规律。她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平时聊考试、聊哪个补习班更好,这些都是她插不上话的话题,甚至就连其他人在那里说笑话她有时都听不懂,那些话语有着她所理解不了的暗喻双关、还藏着一些小小的典故和出处,她的知识储备不足以让她加入这样的对话。 更大的障碍是她自己给自己设下的。 她在主观上就觉得一中的学生很了不起,她把他们定义为“聪明的人”,并认为自己远不如他们。于是她就不得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显得“聪明”一些,这种假扮是很困难的,远不如装乖那么容易,何况连装乖也会让人显得僵硬、不自然。 她其实在一中过得并不开心。 美好都是在对比中显现的。 她原本觉得离开三中来到一中是她有生以来最走运的一件事,然而现实却让她意识到这种走运是有代价的,她并不会因为换了一所学校就突然变成一个优秀的模范生,就像塑料并不会因为被放进橱窗而变成钻石。 她于是开始想念起三中了,在那里她是如鱼得水的。 那时她有很多玩儿得来的朋友,她们在一起聊男生、聊明星、聊同学之间的八卦,多半都是谁和谁去酒店了这样有刺激感的话题;她还有不少追求者,个个围着她转把她当成女神,在她面前像公孔雀一样开屏、企图把她也带进酒店。 其中最起劲的那个男生叫丁鹏。 他是个混子,当年考三中这样的学校都要靠他父母走后门,最后硬是紧急练了一下排球把自己变成了“体育特长生”混进了学校,进校以后也不学习,天天借训练的名义在外面晃荡,老师都懒得管他了。 可是他长得不错,还有些女孩儿在背后讨论他,而罗思雨并不喜欢他,因为她知道他的未来最多就是继承他爸妈开的那家小卖部,这跟她开大排档的亲生父亲没有两样,属于他的未来只有一片灰暗。 可是他一直很喜欢她,还在学校里放话说一定要追到她,这满足了她微妙的虚荣心——她很享受他对她的殷勤,同时更享受别的女生对她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甚至连听到有的女生在背后恨恨地骂她一声“贱货”她也觉得爽,并将这样的谩骂看作是自己在竞争中胜出的证明。 现在她在一中碰钉子了,于是就又想起了丁鹏,她主动约他出来见了一面,丁鹏很亢奋,请她去小馆子吃了一顿,一边吃一边坐得离她越来越近,手还想摸她的大腿。 她打了一下他的手,骂了他一句脏话,他也回了一句脏话,可却是笑着的,因为脏话并不代表他生气了,那只是一种日常的说话方式。 天知道罗思雨有多么想念这种沟通的方式——她爱极了说脏话,这种语言让她觉得爽、觉得带劲,可是不幸的是她在周磊面前必须装作乖乖女,不仅不能说脏话,而且还要装得怯生生的、文静而柔弱。 操丨他妈的装。 现在她终于能放肆地说了,她和丁鹏在一起可以恣意地做自己,她用下流的语言挑逗他、在他面前表现出放浪的样子,可是却不满足他的欲望——她当然不会满足他了,她只想从他那里获得一种慰藉,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丁鹏估计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仍然愿意和罗思雨周旋,在这个过程中他只要能多碰她一下就是赚了,如果有一天能把她哄上丨床那就是赚翻了,如果她怀孕了并答应跟他结婚、然后把她新爸爸的钱分给他一些,那他就是赚得祖坟冒青烟了。 因此这两个人心中都各自有一些盘算,凑在一起时也都挺带劲,彼此都觉得自己赚了、也彼此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亏。 丁鹏瞅着气氛的进展,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瓶酒哄着罗思雨喝,等半瓶下肚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差不多可以搭她的肩了,他于是装作自然地搭了上去,她果然没反抗,丁鹏心里美滋滋,又轻佻地问她:“怎么着,是不是发现一中那帮书呆子没劲了,还得是你鹏哥更让你快活?” 他问完又闷了一口酒,可却好半天没听到罗思雨的回答,他觉得奇怪,偏头一看却发现这家小馆子后厨走出来一个厨子,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罗思雨正跟他对视。 那是她的亲生父亲。 罗龙。 第44章 “她生病了” [她该有多累?] 罗思雨压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罗龙,在高翔和他离婚以后,罗思雨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跟自己的生父见过面了,如此长时间的分隔让她完全不知道他的近况。 他原本是自己有一家大排档的,生意还挺兴隆,可是半年多以前那个店被周磊想办法端了,他于是失去了自己经营半生的小店,现在只能靠在别家当厨子来养活自己。 这么一说周磊听起来就像个恶霸,可实际上这事儿也并不都是周磊的错,的确是罗龙先踩了红线。 事情是这样的: 一年多以前高翔觉得自己巴上了周磊,因此再也不能忍受和罗龙一起过破落的生活了。于是干脆地当先提出了离婚。罗龙原本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忽然有一天听到老婆直言不讳说自己出轨了,这事儿搁在谁身上都很难立刻接受,他当然也不例外。他混账的在于当时动手打了高翔一巴掌,用暴力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而这一巴掌后来也成为了高翔的武器——她一方面利用它推动了离婚的进程,另一方面也博取了周磊的同情。 最终罗龙失去了家庭,而还因为家暴的过失而分到了更少的财产,他简直为此痛不欲生,同时也对高翔和周磊这对狗男女恨之入骨。 不过恨归恨,他对高翔还是有感情在,心里总觉得自己老婆是受了奸夫的蛊惑,她本质是好的,还是有可能回心转意的。他于是又在离婚后努力地规劝了高翔许多次,结果当然是不断地碰钉子,他心中的希望于是彻底破灭了,开始走上了极端。 他招呼了几个兄弟想去打死周磊,结果当然不能遂愿——周磊这种很有社会关系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中招?他无计可施又怒气上头,最后思来想去,开始琢磨着要对周磊的女儿下手了。 他知道周磊有个独生女,叫周乐琪,就在A市最好的学校上学,他会不疼自己的孩子吗?如果他女儿出了事儿,他能不痛苦吗? 半年前差不多正好是周乐琪第二次高考的时候,罗龙瞅准了那个机会想办法打听出了她高考的考场,提前打印了无数张周磊和高翔出轨时不堪入目的色丨情聊天内容,并在高考开考当天跑到考场去、把它们一股脑儿塞到了周乐琪的手上。 那个孩子当时脸就白了,可是在考场外的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尖叫或者流泪,她于是就一直忍着,还装作若无其事——而最终她还是考砸了,并不得不再次复读。 其实罗龙也知道周磊的女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被牵扯到大人们的破事儿中间,可是罗龙也没有办法,他的痛苦和憎恨无处宣泄,最后只能迁怒给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事儿后来被周磊知道了。 周磊确实是个无耻的混蛋,但是作为父亲的他也依然是疼爱孩子的,罗龙去找周乐琪的行为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于是找了点关系去查罗龙的那个大排档,找出了一些卫生安全问题,于是罗龙的店就摊上了事儿,最后解决无果只能关门大吉。 失去了老婆孩子又失去了事业的罗龙如今真是一无所有,只能给别家店当厨子解决生计问题,心中不断地琢磨什么时候才能再开一家新店,以及到底是不是该离开A市。 他没有预料到能在这里再见到自己的女儿罗思雨。 他很窘迫,因为被女儿看到了自己落魄的样子;可是他同时又很开心,因为他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他很想见到她、也很想跟她多说几句话。 他在厨房门口愣了一会儿,两只手在衣服上局促地擦来擦去,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上前跟自己的女儿搭话,然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罗思雨已经“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扭身就往饭店门口走了,丁鹏吓了一跳,一边招呼服务员结账一边在她身后叫她:“唉,思雨你等等我啊!” 等? 她怎么可能等。 她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逃离才行,否则就会心软。 妈妈早就教过她了……心软只会带来不幸。 周四是余清出院的日子,按理说周乐琪应该要去接她的,但是昨夜淋雨后她却发起了高烧,到早上的时候意识都有些不太清醒了。 侯梓皓在她身边守了一夜,就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坐着,快天亮的时候听到了她难受的呓语。他把她的被子拉开,看到她脸已经烧红了,正难受地喘着粗气,一量体温,38度9。 他很快给她敷了冰毛巾、喂了退烧药,过了一阵体温才终于有所下降,他在她迷朦睁眼的时候劝她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再换一身干燥的新衣服,她不听,只含混地说要去找余清。 ……他觉得她已经有点烧糊涂了。 没有办法,最终他还是又带着她回了医院,打针吊水。 她打上针的时间差不多是八点半,一边打一边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睡着了,他陪了她一会儿,估摸着时间觉得余清差不多该出院了,于是又悄悄从输液室走出去,到病房那边去找余清。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他昨晚来医院的时候本以为会见到余清,所以穿着格外干净整齐,想着要给阿姨留一个好印象,哪成想昨晚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现在的他不仅衣服淋过雨、而且还一夜未眠脸色不好,怎么看都有点不体面。 不过余清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她早就从周乐琪那里听说了这次她这个叫侯梓皓的同学又帮了多大的忙,不单一直陪着她忙前忙后,甚至一路所有的钱都是他垫的,她要还他他也不要,最后争执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让他收下;还有转院的事情也是他家人出的力,给她做透析的小护士还跟余清聊天呢,问她闺女是不是跟侯主任家的儿子在一起了,直说她闺女有福气。 余清现如今对自己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了,毕竟她对活着本身也已经失去了兴趣,可是本心里她依然还是关心周乐琪的,因此自然对这个如此照顾自己闺女的男孩子很有好感。 她主动跟他打了招呼,又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接您出院。” 年轻的男孩子礼貌且周到,言辞举止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只是那时他神色有些闪烁,令余清稍感疑惑。 她又对他表示了感谢,连说太麻烦他了,过了一阵又看了看门口,迟迟没见到周乐琪的身影,于是又问:“是琪琪拉着你来的吗?那孩子太不懂事了,总是麻烦你。” 侯梓皓很快就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他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犹豫,说:“是我带她来的……她发烧了,正在输液室吊水。” 余清听言一愣,随即立刻有些张皇,她问他:“琪琪发烧了?怎么会发烧?昨天她还好好的呢……出了什么事?现在退烧了吗?” 一连串地追问。 侯梓皓看出余清真着急了,于是赶忙告诉她周乐琪已经吃过退烧药了,现在情况比较稳定,发烧是因为昨天晚上淋了雨,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余清这才松了一口气,能冷静下来去输液室看看周乐琪的情况了。 在去输液室的路上侯梓皓始终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余清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照实说了他担心余清承受不了,毕竟她自己也刚刚经历了很极端的状况;可如果不照实说他又担心这件事无法引起余清足够的重视,万一在他不在的时候周乐琪又…… 他左右为难。 他至今也不知道周乐琪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余清会试图自丨杀,信息条件的不充分让他拿捏不准自己处事的分寸,因而这一路他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保持缄默。 他们一起到输液室的时候周乐琪还没有醒,依然独自缩在椅子里睡着。 她本来就很纤细,这几天因为余清的事情跑前跑后睡不好觉,又猛地瘦了一圈,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瘦弱了,连脸色都是苍白的,看上去疲倦又无力。 她还在读高三……而且已经连续读了三次。 她该有多累? 余清看着当时周乐琪的那个模样,心中的酸楚一下子强烈到无以复加,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掉出了眼眶。她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那么无能,也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是那么对不起这个孩子,她默默地流着眼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不敢靠近她了。 侯梓皓站在余清身边沉默了一会儿。 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作为一个外人不应当介入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并没有任何开口的立场,然而有些话他却是不得不说的,哪怕仅仅作为一个聊胜于无的提醒。 他仔细地斟酌着措辞,而后隐晦地告诉余清: “阿姨……她生病了。” 不仅仅是感冒了、发烧了,而是更难以被治愈的病痛。 折磨她的那种病是很狡猾的,它是那样隐蔽且无形,甚至也许连她自己都还不曾察觉它的存在,可却已经被它折腾得遍体鳞伤。 她不能再受伤了。 她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需要一个被理解的机会,需要至少一个能把那个结实的玻璃箱子打碎的人。 ……她需要被疼爱。 余清没有说话,毋宁说她那时已经难受得说不出话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了一些,随后又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周乐琪身边。 侯梓皓默默看着沉睡中的周乐琪被余清轻轻揽进了怀里,心想自己此时不应当再打扰她们了,于是打算安静地离开。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他爸侯峰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表情颇为严肃,对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 ◎最新评论: 小三这一家怎么都这么恶心啊 看吐了 啊啊啊啊,真的好好看 啊啊啊快点好起来 害 原来如此。 完了,感觉碧池的爸爸后面还要搞事情 啊啊啊不够看 德牧为啥能这么好啊 啊啊啊啊! -完- 第45章 “烂好人” [他们在生疏和亲密的裂缝里看似平静地游走。] 侯峰是来敦促侯梓皓赶紧回家的,因为苏芮妮对他夜不归宿还挂电话的行为十分恼火。 苏总虽然一向主张尊重个性、给予孩子更多自由,但夜不归宿再加上失联显然超过了她所能容忍的限度,苏总觉得有必要跟儿子谈谈了,并且作为父亲的侯峰也必须在场。 于是侯主任就被无辜波及了。 他闭眼一想就能猜到侯梓皓是找他那女同学去了,白天到医院一看果不其然,还在那儿陪着人家打吊瓶。他于是赶紧把人招呼过来,告诉他苏总震怒的消息,并拉着他回了家,路上还颇有些犹豫地问:“你昨天晚上……跟你那个女同学在一起?” 这个事实说起来虽然的确是如此,但侯梓皓很确定他爸想的跟他自己实际干的并不是一回事儿,他揉了揉太阳穴,回答:“爸你想哪儿去了?” 侯峰安静了一会儿,一边开车一边犯愁,总觉得侯梓皓这句反问有点遮遮掩掩的意思,反而还坐实了他的一些猜测。 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如果是我想歪了那最好……你们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不要做伤害彼此未来的事情。” 侯梓皓没搭话,因为侯峰口中的“未来”两个字让他不自觉地又想起了昨夜周乐琪站在天台上的样子——如果昨晚他再慢一步、或者当时他伸出的手没有够到她,那么她就没有这个所谓的“未来”了…… 这种假设非常残酷,并很容易地牵引着他进行更多令人担忧的想象,他甚至担心在他离开医院以后周乐琪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行为,这让他不禁想要时时刻刻留在她身边、警惕她再次伤害自己。 然而他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她最需要的不是他,而是医生。 她应该去看医生。 “爸。”侯梓皓忽然开了口。 侯峰很快答应了一声,并问他怎么了,然而这时侯梓皓却闭口不言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应该让侯峰知道周乐琪的心理和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这很可能让他的家人对她产生不好的刻板印象,而他希望他们都能喜欢她。 这件事他必须另外想办法。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语气自然。 此时的苏芮妮已经好整以暇地等在家里了,为了解决侯梓皓夜不归宿的问题她还特意推迟了两场会议,就等着儿子回家升堂公审。 父子俩一进门苏总就开始输出了,她抱着手臂坐在宽敞的大沙发上,打击目标还在玄关呢她就迫不及待开始闭眼一通扫射:“行啊侯梓皓,你现在学会夜不归宿了,是不是要疯啊你?” 完全在气头上,南方人都开始倒装了。 然而等侯梓皓从玄关转进厅里,苏总的情绪却又由恼火转为张皇了,因为她发现侯梓皓形容不整,衣服皱皱巴巴的一副淋了雨的样子,脸色看起来也很疲惫。 这……倒也不像是出去鬼混了。 她赶紧站了起来,走到侯梓皓身边问:“怎么了这是?你昨天晚上去哪了?” 其实自打余清自丨杀那天开始侯梓皓就没怎么合过眼了,至今已经三天,算起来他比周乐琪休息的时间还要少,眼下确实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说话。 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强打精神,对苏芮妮说:“妈,能等我睡一会儿起来再说吗?” 他疲倦的样子让苏芮妮深感心疼,自然顾不得再升堂了,赶紧就让他上楼休息,还周到地问他睡醒以后要不要吃点丁姨做的饭呢。 然而跑得了儿子跑不了老子——侯梓皓虽然幸免于难了,可侯峰却被妻子逮住了。 苏芮妮严肃地问他,这几天侯梓皓到底在医院看望谁、昨天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侯峰支支吾吾,劝妻子坐下消消气,心想这回这个掩护确实没法打了,于是就把他所知的有关周乐琪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侯梓皓曾经为了她跟人闹到了警察局,也包括这次余清自丨杀未遂被送到医院。 苏芮妮一听眉头紧皱,火气腾的一下子上来了,冲着侯峰发脾气,质问:“这么多大事儿你到现在才告诉我?侯峰你什么意思!” 苏总一旦连名带姓地叫人那就是出大问题了,侯主任于是意识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很不妙,赶紧找补,说:“我已经严肃教育过他了,让他不要早恋不要乱来,咱们孩子是懂道理的,不会出事的——而且那个女孩儿其实也挺不错,虽然家里的情况可能复杂一些,但是很有教养,而且学习很出色,年级第一。” 听到这里苏芮妮的眼皮抬了抬。 有教养,还是年级第一? 那倒是……挺不错的。 苏总沉吟片刻,又严肃起来,说:“年级第一也不能把我们孩子又是搞进警察局又是搞进医院的呀!这还未成年呢情况就这么复杂,那长大以后还得了吗?” 侯峰应承着“是是是”,随后又小声补充了一下:“其实这两次的事儿好像也不是那女孩儿找的梓皓,是咱们孩子主动过去帮忙的……” 苏总听言一愣,一口气憋在那儿开始不上不下了,过了一会儿无处发泄只能又骂回自己的丈夫,说:“他都是随了你了!烂好人!没出息!” 侯主任听言无语了一阵,彼时内心也很想提醒一下苏总,当年可是她追的他,然而此情此景说这些陈年旧事显然更容易拱火,他于是只好默默认领了这些无端的指责,并继续好脾气地哄慰着自己美丽的妻子。 苏总脾气稍歇,顿了一会儿又问:“有那女孩儿照片吗?模样好不好?跟梓皓般配吗?” 侯峰:“……” 这都什么跟什么?已经开始看相了吗? 他语塞了一会儿,说:“没照片,下次开家长会你亲自去看看吧。” 苏总对此提案深以为然,甚至心里已经开始记挂这件事了,一边琢磨一边又去叫丁姨,让她好好准备一顿晚饭。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恢复了常态,周乐琪和侯梓皓都回到了学校,继续着高三生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紧张备考生活。 葛澳对侯梓皓的回归感到非常开心,因为他这两天一直在和严林讨论侯梓皓和周乐琪双双人间蒸发是不是一起私奔了,并非常急于向新闻当事人求证。 “我没有,”严林向侯梓皓澄清,“只有他一个人感兴趣,我只是‘嗯’了一声他就认为我在跟他讨论。” 葛澳一听锤了严林一拳,随后又挤眉弄眼地悄悄问侯梓皓:“怎么着兄弟,展开说说呗,怎么回事儿啊?” 侯梓皓对这类调侃和打听都是没什么心思理会的,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乐琪身上。 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 当然她原本就是没什么话的,平时和他独处的时候还稍好一些,至于在学校时几乎可以一整天不支声;现在就更是这样,课间不跟任何人说话,只自己沉默地发呆,即便是侯梓皓试图沟通也会被漠视——她就像进入了一个真空世界,完全不和人交流。 甚至上课的时候她也在走神。 有一次上数学课薛军讲到一道压轴题,点她起来报答案,叫了她两声她都没反应,直到他在后面敲了一下她的椅子她才回过神来,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薛军问的是哪道题。 当时他很想救场,然而糟糕的是他也没听,因为他心里一直盘算着该去哪儿给她找心理医生,整节课都不在状态。后来还是问了严林才知道薛军在讲哪题——压轴题圆锥曲线第三问,求曲线C1上的动点到直线l距离的最小值。 时间太紧侯梓皓来不及自己算了,干脆从严林那儿要了个答案小声从身后告诉了周乐琪,她这才得以在薛军那里过关。 严林么,一向是个对别人的事儿不上心、只管自己低头学习的人,但他心里是真拿侯梓皓当朋友,也看出来他和周乐琪状态都不对。他对此感到担忧,那天下课以后就隐晦地给侯梓皓提了个醒,说:“高考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这时候……你们都注意点儿。” 不要在这最后的半多年里崩盘了,不值当。 侯梓皓明白严林的好意,但眼下他的心思确实是怎么都没办法集中到学习上去,因为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担心周乐琪。 她沉默不说话,他担心;他给她发短信她不回,他担心;周末见不到她,他担心……任何一个寻常的情况都足以让他担心。 而更让他担心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他能看得出来她的状态正在持续变差,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昏昏欲睡,眼下有很明显的青黑,那是长时间没能好好休息的表现。 而她的确是睡不着。 其实这几年她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但余清自丨杀事件过后这一切就进一步恶化了,她开始恐惧家庭那个空间,甚至仅仅是进入那个房子都会让她感觉到窒息,更糟的是每到夜里她还会幻听,听到女人持续不断的哭声和救护车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这折磨得她痛不欲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而到了白天就开始犯困,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然而在学校她是要上课的,老师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点名提问,怎么可能睡觉?因此她唯一休息的机会就是在坐公交车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侯梓皓都会在她身边,那是他们一天中离得最近的时刻,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得到,这让她获得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一靠近他她就觉得自己能够休息了,于是渐渐的总算能在摇摇摆摆的公交车上获得大约一小时的珍贵睡眠。 他们之间的关系由此变得很奇怪:在她意识清醒的时候她从来不会跟他说话,关系疏远到连葛澳这么粗神经的人都意识到他们之间出问题了,那并不是有矛盾的气氛,而仅仅是产生了隔膜;可是当她意识朦胧的时候却又与他最亲密,她好像将他当成了一个无声的陪伴者,因此下意识地向他索取她所缺少的一切东西。 他们在生疏和亲密的裂缝里看似平静地游走。 这样微妙的和平持续了一段日子,然而时间的推移并不能让现存的矛盾完全消弭—— 在天台事件发生的一周后,他们终于爆发了彼此之间最激烈的一场争执。 第46章 “我不需要” [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为了谈恋爱什么都不顾了?] 事情的起因仅仅是一次语文默写。 高考的语文背诵篇目基本上每年都是大差不差的,只有个别几篇会有调整,要么新增一两篇要么更换一两篇。 那些往年必背的古诗文周乐琪篇篇烂熟,毕竟她都读了三次高三了,说实话想忘也很难,可是今年却又新增了两篇古文,老潘着重强调要让大家熟练记诵,并三不五时就要盯着全班默写。 一班都是学霸,那次默写大家都过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全对,只有周乐琪……不仅默错了两处,而且后三分之一都没写出来。 老潘非常生气,当着全班的面点了她的名,警醒大家不要不重视基础、不要心浮气躁,她当时脸臊得通红,侯梓皓从她身后看,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他于是知道……她的记忆力也开始出问题了。 这是必然的——她现在天天睡不着觉,每天也就睡一两个小时,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而且他上网查过,严重的抑郁症的确会让记忆力衰退。 她必须去看医生,并且刻不容缓。 三院的精神科很不错,而且科主任也认识他,办事很方便,可问题在于这么一来侯峰必然也会知道周乐琪的境况,万一他和苏芮妮因此而对她产生偏见呢?这当然是侯梓皓所不乐见的。 他于是只能另外去查A市有没有精神专科医院,找到以后又提前做好了预约,准备跟周乐琪提这件事。 然而她的反应却超出他预计的强烈。 他是在下了公交车后陪她回家的路上跟她说这件事的。 那时已经是十月下旬,北方的秋夜已经开始冷了,他们一起走在路灯昏暗的小路上,身边是高高低低并残破不全的围墙。 他问她:“这周末你有空吗?” 她听到声音看了他一眼,因为刚才在车上睡着了,此时的眼神还有些刚睡醒时特有的朦胧。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斟酌着说:“我这几天去联系了一家医院,那里的精神科很好,周末……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她的神情本来是有些混沌的,听到这里却渐渐清晰起来了,眉头皱起,眼神变得有些凉。 “精神科?”她抬头看着他,整个人都显得紧绷,“因为我想自杀,所以你觉得我是神经病?” 对于一个2013年的高中生来说,“精神科”三个字有些太过恐怖了,它会让人产生很多不好的联想,譬如想到一些疯疯癫癫的人,想到幽深的禁闭室,想到恐怖的尖叫和无端的暴力。 而她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抑郁症”,不知道眼下困扰她自己的是这样一种狡猾的病,她只觉得“精神科”这三个字是对她的一种的侮辱,甚至是一种苛刻的谩骂。 侯梓皓发现了她情绪的波动,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眼中隐约浮现的紧张敌意,这让他一时有些无措,立刻否认道:“不,当然不——我怎么会这么想?” 他的否认虽然语气强烈,可惜却因为内容的空洞而显得虚假——至少在周乐琪看来很虚假。 她无意跟他争辩,只继续默默地往前走了,打算就此略过他无心的冒犯。 可他却没打算放过她,仍然在她身边继续说:“我从没觉得你是神经病,但我的确认为你需要看医生——心理辅导或者药物治疗,无论哪一个都好,这些手段可以帮到你,起码能让你心里轻松一些、能睡得着觉……” 他反复申说、极其耐心,可这些话语对周乐琪来说却无异于凌迟——她根本不觉得自己有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更排斥去接受治疗,她觉得自己的问题仅仅是太软弱了,这是她最憎恶自己的地方,需要她自己去克服。 她又忍耐着听他说了一会儿,后来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并克制着心里的情绪对他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我没有病,也不会去医院。” 她就像被人踩到了尾巴,浑身的刺都竖起来了,侯梓皓觉得气氛不对,于是便顺着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等紧张的氛围略略淡去了一些才又开口。 “我知道你没有病,我都知道,”他尽量语气和缓地说,“那我们去看看你失眠的问题好吗?没有人能扛得住一直失眠,你的身体会受不了。” 她不再说话了,用沉默表达抗拒,昏黄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拖得很长。 而她这样的态度让侯梓皓感到了焦虑,毕竟之前天台上的那一幕很自然地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这让他总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那个边缘徘徊,而只要她不去看医生、不去接受治疗,那么悲剧随时都可能发生。 这样的焦虑令他难以避免地急躁起来,口气也因此而变得强硬。 “那不去看医生你想怎么样?打算就这样一个人默默地硬抗吗?”他焦躁地反问她,“周乐琪,你是人、不是机器,这样下去你会毁了自己!如果最后你扛不下去了怎么办?难道又要跑到天台上去跳下来?” 天知道,他当时说这些话只是因为太担心她了、绝没有任何讽刺挖苦的意思,然而从周乐琪的角度来看一切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那天在天台发生的一切对于她来说不仅仅是伤痛,还是一种耻辱,是她向生活的折磨低头认输的证明,而这一切都被他看到了、完完整整地看到了。她于是觉得自己最懦弱、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暴露了,而他此时当着她的面再次提起了它,本质无异于将她的丑陋反复鞭尸,令她无比羞耻又无比愤怒。 连续的失眠和身体的痛苦原本就让她的情绪处在极不稳定的状态,只要一个小小的火花就足以让她爆炸,此时她已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声音猛地变大,激动地说:“我就算毁了自己又怎么样?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我求你管我了?还是那天在天台我求你救我了?侯梓皓,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我不需要!” 她对他狠狠发了一通火,可是却并不能因此获得哪怕一点痛快的感觉,相反地,她感到更多的痛苦和压抑,除此之外,还有深深的歉疚。 其实她知道他对她没有任何恶意,甚至在如今的日子里他是对她最好的人,比余清对她的照顾还要周到。她对他发火仅仅是一种迁怒,她真正怨恨的对象仅仅是这不见天日的生活,还有在这种生活里溃不成军的自己。 而他面对她的迁怒,态度显得十分复杂。 生气吗?也许不。他不会真的生她的气的,因为他是如此喜欢她,眼里看到的她永远都是美丽且灿烂的。 可他就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那也不可能。他为她言语中表现出的自厌而生气,为她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态度而生气,为她的固执和倔强而生气。 他们之间结了一个疙瘩,彼此都知道症结在哪里,可是一个不想去解,一个又没办法去解。 一切都僵住了。 而一切至此都还不是最糟,三模的到来才是真正的风暴。 ……他们都考砸了。 周乐琪掉到年级80名开外,连第二考场都没考进;侯梓皓略好一点,但也仅仅只考了年级13名。 这个成绩其实也不差,在一中这样的省内强校,理科前一百都能考进985,他们的这个成绩依然称得上优秀,然而与他们之前的水平相比……无疑差得太多。 周乐琪已经尽全力去考了,她非常认真非常努力,可是连续的失眠让她的体力下降得很明显,考试的时候眼前都出现了重影,握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交卷以后她很快就恍惚了起来,连刚刚考完的题目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侯梓皓也不是没有认真考。他认真了,然而近来他的学习时间实在太少,为了陪周乐琪放学回家他每天最早只能九点开始学习,最近又为了给她找医院的事费尽了心思,他的精力完全分散了,根本应付不了高三如此高强度的竞争压力。 他们都曾被称为“神”,可实际上这世上是没有神的,所有游刃有余的背后都铺垫着无数不为人知的努力,这些努力曾经成就了他们,而现在也同样抛弃了他们。 他们坠下了神坛。 与他们相反,严林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馈,以723的高分重新回到了年级第一的位置。 他的基础一向很扎实,更难得的是能够持之以恒地保持平常心,坚持自律。成绩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说谎的东西了,能够原原本本地将一个人付出了多少呈现出来,严林付出的那些努力没有辜负他,他拿到了能够与之匹配的报酬。 他自然为自己的成绩感到高兴,可同时也对侯梓皓和周乐琪的成绩滑坡感到担忧和同情。成绩下发之后他想跟侯梓皓聊两句,然而对方的状态却也与他设想得不同——比起担心自己成绩的下滑,侯梓皓似乎更担心周乐琪。 这两个人……难道真的为了谈恋爱什么都不顾了? 唉。 严林很忧虑,然而他这口气刚刚叹到一半,葛澳就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米兰,考了文科全年级第29名,正正好好前30。 严林:“………………” 葛澳这人一向对讨论八卦非常热衷,加上这次他考得不错、都进第一考场了,因此精神十分振奋,八卦起来也更带劲了。 他兴致勃勃地凑到严林身边,幸灾乐祸地问:“唉严林,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记忆出岔子了,我怎么记得有人好像说过,只要米兰考进年级前30,他就打算委身从了她呢?” ◎作者有话说: 触底反弹(确信的眼神 ◎最新评论: 快点好起来吧 好心疼,原生家庭真的太重要了 呜呜呜呜呜我女鹅啊 好真实呀。 好好看啊啊啊啊 好好看啊啊啊啊 是不是要等到下周二才能反弹了?哭唧唧(? ̄? ??  ̄??) 好虐啊 好虐 笑死 唉~ 能说啥呢,快点快点好起来叭 又是虐我的一天 好心疼两个人啊 啊啊啊啊啊下一章可不可以不要虐了 心态女鹅女婿了呢 -完- 第47章 “好朋友” [“毕业后才能在一起……现在,可以先当好朋友。”]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儿。 严林:“………………………………” 他好无语。 太无语了。 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学生高三了还能有那么大幅度的成绩跃升——这不是升几名、十几名的问题,而是从二百开外直接进到第一考场的问题,开挂都不一定能办到的事儿。 米兰这…… 他大意了,真的大意了。 严林很懊悔,然而因考进前30而志得意满的米兰却并没有留给他多少懊悔的时间,当天放学的时候就直接把他堵在了校门口,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一蹦一跳,扎起来的小辫子也跟着一蹦一跳,像颗快乐的跳跳糖。 她快乐地告诉他:“严林!我考进前30了!29名!29名哦!” 严林:“……嗯。” 他答应了一声,同时感觉到有越来越多的目光正在聚拢到他和米兰身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校门口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并不是个适宜说话。 “那个,米兰,”他咳嗽了一声,声音压低,“咱们边走边聊吧。” 米兰是个鬼灵精,轻易不会上当的,她立刻就发现了严林的维稳意图,并决心当场浇灭它,称:“不行,有话就在这儿说,清清楚楚的。” 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严林要变卦,她就会当机立断在此时此地大哭一场,如果必要还会当众播放一下上次他说她进前30就跟她谈恋爱的录音。 严林太知道米兰是什么人了,不用问就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于是觉得掉进了坑里,而最让他无语的是这个坑就是他自己挖的。 他不说话了,米兰看了他一眼,继续push:“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我考进年级前三十,你就答应当我男朋友——你不会反悔吧?” 她很警惕。 他很茫然。 其实如果真要问严林他对米兰是什么感觉,恐怕他自己也很难说得清。 他真就有那么烦她吗?或许吧,可是似乎也不尽然——如果他真的那么讨厌她,那么面对她的追逐他的选择又怎么会仅仅只是回避?他完全可以用更直接更狠的方式拒绝她,一劳永逸。 她动不动就狂轰乱炸的Q丨Q消息有时候的确让他懒得看,可是当他坐在那间断水断电、摇摇欲坠、甚至随时都可能被人拆掉的小房子里,耳边充斥着父母斤斤计较的粗俗盘算时,她发来的消息却又能让他的心情悄悄好转。 他其实也觉得她经常发的那个傻鹅的表情包有点可爱,尤其那个“冲鸭”的动图,每次看到都会让他联想起她一见到他就什么都不管、立刻朝他跑过来的样子。 他应该没有多么喜欢她吧,但其实也不讨厌,起码他并没有喜欢其他女生超过喜欢她,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也许……还会挺愉快。 然而现在他是绝不会跟她在一起的。 早恋和学习本质就是二选一的关系,只要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抓瞎,这点现在已经被侯梓皓和周乐琪验证过了。 严林心里一直有清醒的判断,他认为自己只是个资质平庸的人,起码不如侯梓皓聪明,要依靠更多的努力才能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现在连侯梓皓都没办法在恋爱和学习中取得平衡,那么他就更不可能了。 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学习一塌糊涂,否则他的未来将变得难以想象的黯淡,到那时就没有任何人能帮他了。 此时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低头看着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眼巴巴抬头看着他的女孩儿,一时之间理智与心软共存,它们在他心中激烈地博弈,令他在好几分钟之内都难以给她一个答复。 后来他叹了口气,问她:“……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我?” 他终于说话了,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让米兰感到高兴。 她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弯成了漂亮的小月牙,看着他一直点头,毫不犹豫地回答:“喜欢啊!当然喜欢了!全世界第一喜欢!” 她的热情有些感染了他,可同时也让他无奈,他微微别开了眼,不去看她那过分明亮且灿烂的模样,说:“可是你都还不了解我……” 你不知道我出身于怎样的家庭。 你不知道我住在一个怎样的房子里。 你不知道我有怎样糟糕的性格,混蛋到甚至会厌憎自己的父母。 米兰……我其实配不上你。 “谁说我不了解你?”他正在沉思,这时她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一下子就将他的思路打断了,既蛮横又直率,“你要不要举办个比赛,类似什么‘严林相关知识竞赛100问’,我要是得不了第一你就打我一顿写好吧。” 她叉着腰振振有词。 “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知识盲区,我也可以努力嘛,”她活泼泼地笑,“我多牛逼你现在有数了吧?从暑假到现在才几个月啊?我都进第一考场了——我靠说真的,我觉得我再追你几天都能考省状元了,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去北京上清华北大,媒体都得采访,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高颜值学霸情侣,携手苦读进清北’——你觉得怎么样?” 满嘴跑火车。 可是……还挺逗。 严林被她逗笑了,一向显得冷峻的面孔微微变得柔和起来,可依然还是泼她冷水,说:“不怎么样,不押韵也不对仗。” 米兰一听哈哈大笑,笑得小辫子都跟着一抖一抖的。 她俏丽地扭了扭腰,缠着他问:“那你就说你是不是答应了嘛——我们现在就是男女朋友了对吗?” 她的眼睛又在发光了,像秋天的夜晚里格外明亮的星星。 严林看了她一会儿,说:“还不行……” 他还没说完米兰就已经急了,小辫子垂下来了,脸却气鼓了,瞪着他说:“还不行?为什么还不行?我们不都说好了吗?你这个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我都……” “……等毕业以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他说得有点含混,但米兰还是听清了,她的抱怨于是戛然而止。 她看着他不说话,表情有点懵,好像在考虑自己此时听到的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利好,过了好半天都没想明白,只能又问他:“……还能提前吗?” 他:“不能了。” 她抓了抓头发,有点暴躁。心里其实不很情愿,但同时又有种按不住的喜悦正在从心里一股一股冒出来。 他其实还是答应她了……只不过要延迟发货而已。 米兰想笑,但是又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太便宜他了,于是又绷住了没笑。 她装作很纠结、很难让步,继续跟他讨价还价,说:“可是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你原来没说要等到毕业后。” 严林原来当然不会说了,因为那时他根本不相信她能考进前30。 唉。 现在他觉得她的要求难以实现,然而她说的话又确实有点道理,这让他稍感为难,仔细思考了一阵后又说:“毕业后才能在一起……现在,可以先当好朋友。” “好朋友?”米兰乐了,眼珠一转,又开始顺杆爬,“有多好?” 她在调戏他。 严林理解到了这种微妙的意思,同时也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隐约发生了转变,而这种转变对他来说是陌生且难以驾驭的。 他不得不再次把目光别开,并再次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到不近人情,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就……挺好的那种。” 米兰又笑了,这次是开心的笑——她已经没办法再克制自己的笑容了。 她抿了抿嘴,又理了理自己本来就很漂亮很整齐的小辫子,随后悄悄伸出手,轻轻牵上了严林的袖子。 他还是那个她很熟悉的男生,脸上的神情还是她很熟悉的刻板,他背包站立的姿势还是她很熟悉的好看,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她很熟悉的校门口。 一切都很熟悉,可是此时笼罩她的那种心情却是全新的。 很开心,比买彩票中了五百万还要开心,与此同时更多的是悸动,这样的悸动让她这么咋呼的人都不禁变得安静和温柔了。 她……终于要跟她喜欢了很久的人在一起了。 米兰的耳朵已经变成粉红色的了,轻轻牵住他袖口的手指也微微紧了紧,她抬起头看他,眉梢眼角都在笑、都在告诉他她有多快乐。 “那行吧,”她说,“挺好的好朋友。” 秋夜是多么温柔啊。 可有时……又会有点寒冷。 已经晚上八点了,周乐琪还留在学校没有回家,她一个人躲在教学楼负一层的车库里,这里空空荡荡的,连车都没有了。 她不想回家,真的不想,因为此时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扮演坚强、假装一切正常,而且如果回家之后余清问她三模考得怎么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余清也已经承担不了任何不好的消息了,她不能把这一切带给她,就现在,就此时此刻,她要把自己治好、她要让自己看起来一切正常。 可是这真的很难。 五点钟放学的时候她躲在厕所里,企图用十五分钟的时间让自己恢复理智,可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她还在哭。后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来了,要把厕所清空,她没有办法只能从那里离开,又躲到了车库。 她在车库的角落里躲藏,期间学校的保安叔叔进来检查了两次,她都躲过了,现在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可她还是在哭。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这么软弱? 为什么她就不能坚强起来? 为什么她就不能把自己治好? 到底为什么……她会如此憎恨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严弯道超车 小侯心态崩了 ◎最新评论: 米兰小可爱 大大是周一不更吗 哭唧唧( 小三和渣男是原罪。心疼小琪。 羡慕米兰喔,拥有比中500万还快乐的悸动和身体接触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考80几名,还能进985,果然是学神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触底反弹的时候,请来个姐妹告诉我一声,这几天我先不看了QAQ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救命我被虐哭了女鹅好可怜呜呜呜呜 说好的触底反弹呢。 emmmm都已经三模了,成绩基本不会有那么大的变动了,尤其是小周和小侯之前还能甩其他人那么多分,小周生病了状态不好成绩大跌可以理解,小侯一下后退那么多感觉稍微有点不合理(希望能早点触底反弹,不要影响他们的高考吧,毕竟高考政策每一年都很容易有变化,即使是小说世界,也不可能一马平川,希望他们能够合乎逻辑地拥有属于自己的灿烂人生,毕竟他们都这么优秀,理应拥有光明的未来,把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啊啊啊啊 再这样下去我心态也崩了QAQ -完- 第48章 “我不走” [“侯梓皓……你先走吧。”]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哭,十一月的寒气是如此浓郁,它让她感到难以抵御的寒冷,而寒冷又让她感到不可挣脱的孤独。 车库里的白炽灯还在忽明忽暗地闪烁,时而给予她一点可怜的光明,时而又毫不怜悯地把她仍在黑暗里。这样的闪烁多像她的未来——一样摇摆,一样黑白难辨。 高三也许是属于她的一场劫难吧,她就像走进了一个要命的怪圈,每次都屏息想要一口气冲出去,然而最终又还是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仿佛她越努力越拼命,最终反而越会在这个泥潭里深陷。 如果今年高考她再次失败呢? A市所在的省份竞争压力非常大,全省每年都有至少50万考生参加高考。50万是什么概念?每一个分数段会有多少人?每一个分数段内考同分的又有多少人?人就像蚂蚁,密密麻麻根本数不清。 如果少考一分会有什么后果?她的省排名将一泻千里,高分段的一分也许只有几人、几十人;可是如果她掉到中分段呢?一分会有足足一千个人……这个长名单上的人都会超越她,他们将把那几所学校少得可怜的录取名额统统拿走,然后剩到她手里的就只有一些不闻其名的普通学校。 然后呢?她的前途在哪里?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妈妈也没有工作,她未来必须得找到很好的工作、挣很多的钱,然后才能养活这个小小的家庭,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买一个昂贵到离谱的小房子——如果这些不能实现,她的未来根本无从谈起。 她真的真的不能再继续失败了……她没有时间,没有条件,没有资格。 周乐琪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负一层车库布满灰尘的角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焦虑且躁动,而可悲的是她的眼泪依然没能停止,这时远处又传来脚步声了,也许是保安的第三次巡查吧——她不知道如果他们发现她会怎么样,会大发慈悲地直接让她回家吗?还是会告诉她的班主任再给她什么处罚? 求求你们了。 别发现我。 就让我在这里再躲一会儿…… ……只要再多一小会儿,我就能重新坚强起来了。 她的祈求很诚心,然而最终她还是被发现了。 她缩在很阴暗的角落,可是那个人还是发现了她,他来时带着微微粗重的喘息声,好像已经找寻她很久了,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她,于是世界和他都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 他走到她身边,并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坐下,似乎完全不介意这里的灰尘和泥土会弄脏他干净的衣服。在相互靠近时她感觉到了他的体温,和往常一样比她略高一点,在这样寒冷的夜晚显得尤其温暖。 他没有责备她,也没有追问她为什么一个人藏在这里,他只是把他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然后无声地拥抱了她。 他的怀抱真暖和。 她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了,可是在那个被他抱住的瞬间她依然还是感觉有眼泪掉出眼眶,她没有力气,可依然试图推开他,并对他说:“侯梓皓……你先走吧。” 你先走吧。 不要等我,也不要试图救我。 我所站立的地方是一片吃人的沼泽,我已经陷下去了,如果你来拉我,也会和我一样坠落。 我不想拖累你。 更不想你最终变得跟我一样。 她说的那句话听起来太简单了,可是隐藏在其中的意义却又很幽深,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只感到他抱她抱得更紧。 “我不走,”他声音很低地说,“我等你。” 他的答复像她一样简单,可这却让她更想哭了,而那个时候她心里很乱,以至于难以分辨这种想哭的冲动究竟是源于感动还是焦虑。 “你走吧,真的,”她仍然在试图推开他,并几乎崩溃地向他陈述,“你帮不了我,只会被我一起拖下去……” 我们之中何必再多一个不幸的人呢? 她几乎要被悲伤和无力感淹没,可此时他却笑了。 “你有九十斤吗?”他问她,在如此严肃的时刻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又有点难以言说的温柔,“你这么轻,怎么把我拖下去?” 他的态度很轻松,不是刻意营造的虚假情绪,而是真实的轻松,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并不张皇,也无意退缩。 他甚至在继续向她靠近,越发紧地拥抱她,并把属于他的温暖全都赠予她。 “我就在这里,”他告诉她,“除非你先走了,否则,我就一直在这里。” 这是什么? ……是威胁吗?还是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温柔? 她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坠落的速度好像在变慢,有一瞬间她甚至没有那么恐惧坠落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她即将坠毁的地方有一片温柔的蓝色海洋。 她不再推开他了,反而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用尽了那时她所有的力气,如同抱着最后一块浮木。 她终于肯告诉他:“我很害怕……” 侯梓皓,我很害怕。 害怕考试,害怕失败,害怕在原地打转。 他的呼吸像规律的潮汐,给她以一种近乎玄妙的安全感,她感觉到他在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阴冷的白炽灯的光似乎也因此变得柔和了。 “我知道。”他说。 那天他陪着她在车库的角落里坐了很久,直到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了,他才终于第一次试图询问她的过往。 他的确想知道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只有她把那些伤痛说出口,它们才有愈合的可能。 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对他和盘托出。 她把一切都告诉他了。 她告诉他2011年她第一次高考前她爸爸出轨的事是如何爆发的,告诉他她爸爸和小三一起跑了,告诉他她的生活从富裕到贫穷一落千丈,告诉他2012年她第二次高考时又碰到了罗思雨的亲生父亲,告诉他她看到了怎样不堪入目的对话,告诉他她曾经在多少个夜晚失眠,告诉他她觉得学校和考试都有多么可怕,告诉他她对未来糟糕的预计,告诉他她对懦弱的自己有多么憎恨…… 告诉他一切,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对他说了。 那一刻她的心忽然变得很轻松,虽然难堪和痛苦也是同样强烈的,可她却隐隐觉得畅快,仿佛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而与她正相反,侯梓皓的心中却是一片沉重。 他很心疼她,难以想象几年前的她是如何独自面对家庭的巨变的。她对他讲述一切时话语都很简单,毕竟她一直都不是个善于渲染的人,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想见那种惨烈,以及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人生的关键时刻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无助感。 他更不忍心听她说失眠的事。 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熬过那些夜晚的,它们是那么漫长、那么难捱,他也失眠过,但只是偶尔,仅有的几次经历已经让他深知失眠的可怕,可她呢?她又一个人熬过了多少夜晚? 她让他心碎。 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十一月夜晚愈发浓郁的寒意中他握住了她已经冰冷的手,问:“……我们去看医生好吗?”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那没有什么可怕的,那里不是精神病院,只是普通的医院……医生会帮你,不会伤害你。” “你从来都不软弱,你只是太累了,太累的人就会生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生病了就要看医生、要吃药,然后才能慢慢好起来……” 少年的眉眼非常深邃,摇曳的白炽灯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阴影,而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隐含着细碎的光点。 她看着他,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眼中依然迷茫。 她想了很久,然后问他:“……去了就会好起来吗?” 去了就不会再软弱了吗? 去了成绩就会再变好吗? 去了就能不再哭了吗? 彼时她眼中的脆弱实在太明显了,这让他感到难以承受的心痛。他其实也没那么清楚什么是抑郁症、不知道它该如何治疗、更不知道治了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可是他知道此时他不能表现出犹疑,否则她只会更加恐惧。 “当然,”他笑着回答,看上去又漫不经心起来,“你还以为你这是多大的事儿?我都怕厉害的大夫不乐意给你看,嫌掉档次。” 他的插科打诨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并且总能取信于她,让她相信一切好像真的没那么严重、没那么糟糕。 她对他笑了一下,虽然有气无力,但的确是一个笑容,她又想了一阵,后来终于在他鼓励的目光中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说:“……好。” 当天他们从学校离开的时候都已经九点多了,保安室看门的大爷睡着了,他们也不敢把他叫醒让他给他们开门,于是只能偷偷翻墙溜出去。 周乐琪当然是没干过这种勾当的,结果一看侯梓皓翻得贼溜,不仅能自己翻,还能把她拉上去又放下来,全程熟练得飞起。 他还很骄傲,并调侃:“我就说你没有九十斤吧?一拎就拎上去了,书包都比你沉。” 周乐琪很无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你怎么还会翻墙?而且还……” ……这么熟练。 他酷酷地一笑,拉着她在夜晚九点的大马路上走,说:“这都是基本生存技能好吧,也就你这种特纯正的好学生不会。” 周乐琪“切”了一声,又问:“你以前经常翻墙?” “也不算经常吧,一星期顶多一两回,”他耸了耸肩,“我小学上的寄宿制学校,不翻墙都摸不着电脑。” 周乐琪:? 一星期一两回还不算经常吗? 不过这倒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他小时候的事。 她有点感兴趣,于是又顺着话问:“寄宿制学校?” 他点了点头,说:“嗯,那时候我爸妈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管我,只能让我寄宿。” 周乐琪是见过侯峰的,知道他是个医生,医生的确很忙;他说他妈妈也很忙,那他妈妈也是医生吗?还是做别的工作的? 她想了想、没有直接问,总觉得刨根问底有点不好,于是只“嗯”了一声就没再说别的了。 他偏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问:“你怎么不继续问了?” 周乐琪:“嗯?” “我家的事,”他低头看着她,“你不是挺感兴趣的吗?” 周乐琪一听有点微妙的害臊,抿了抿嘴说:“我才没有,你别乱说。” 有点不乐意了。 他低低笑起来,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乐意背后隐藏的其他小情绪。他没有点破,只是好脾气地点头,哄人:“行,我乱说。”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那下回我们再聊这个吧,”他充满暗示性地说,“我爸我妈人都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急于向女朋友交家底的小侯 ◎最新评论: 狗子你也生病了,这一回让小周帮你吧! 捏麻,哭得要死,大大写得太好了 什么时候才能长啊,更想看大学之后的剧情 德牧好暖啊。 要好起来了! 呜呜呜呜温柔 快快好起来吧! ! 笑死 男主太温柔了我天 男主真好 小侯太甜了(? ̄? ??  ̄??) 没有点破的其他小情绪是什么?怕公婆嫌弃自己? 求求了 好起来吧呜呜呜 要好起来了吗! 好甜哦 -完- 第49章 “周老师” [“明知故问。”他有点不满了,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周乐琪眨了眨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别开了,低下头问:“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明知故问。”他有点不满了,伸手轻轻扯了一下她的马尾。 她终于笑开了。 那个笑容很奇妙,明明当时她的眼角还带着泪痕,可是看上去竟然显得明朗。他看着那个笑容,心终于渐渐踏实起来,正好这时他们路过了一个卖烤羊肉串和凉皮的小店,晚上九点是撸串喝酒的黄金时间,店里的人还很多呢。 他心情很好,索性拉住她,问:“你没吃晚饭吧——饿了吗?” 周乐琪也看了看那家小店,浓郁的烤羊肉串的香气正不断飘过来,滋啦啦的烤肉声也让人食指大动,她一下子就饿了,还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然而那时已经九点多了,她再不回家余清一定会很担心,说不定还会出什么问题,考虑到这些她还是违心地回答:“我不饿……不吃了。” 侯梓皓一眼就看出来她其实很想吃,因此他干脆没再跟她讨论,直接拉着她往店里走了。 她还是拒绝,努力想拉住他:“我真不去了,我得回家了……” 他叹了口气,说:“我已经给阿姨打过电话了。” 周乐琪愣住:“啊?” “放学的时候没看见你我就知道今天要出事儿,后来找你的时候就给你家打了个电话,”他耸了耸肩,“我说今天我又要出黑板报,请你留下来帮我,晚一些会送你回家,阿姨同意了。” 周乐琪:“………………”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可是又偏偏总是很细心。 此时他在明亮的路灯下对她笑,拉着她的手仍然温热,食物的香气还不如他话语的一半有蛊惑性,他只是又对她说了一声“走吧”,她就向他妥协了。 算了,走吧……反正是跟他在一起,有什么值得她不安心的呢? 他们一起大吃了一顿。 一开始侯梓皓很自然地把点菜的权力让给了周乐琪,然而当看到她只是非常克制地点了四串羊肉串时他就觉得她不能胜任这个工作了,于是两人异位,他点了一大堆,什么烤里脊、烤鱿鱼、烤鱼豆腐、油泼面、烤香菇、蒜蓉扇贝……苍了天了。 周乐琪一开始还在埋怨他,说他点太多了根本吃不完,然而当热腾腾且泛着诱人油光的烤串们一一上来时她的抱怨就自动消失了,转而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美味食物所带来的饱腹感和满足感有时候强到难以想象,周乐琪在一口气吃了五串羊肉串以后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她恢复了一些力气,又跟老板追加了三串羊肉,同时还腾出心情开始管侯梓皓的事了。 “你这样不行,”周乐琪严肃地说,“我这次是因为心态和身体问题考崩了,你又是因为什么排名掉了那么多?没有认真考吗?” 侯梓皓:? 鉴于周乐琪明显摆出了一副类似班主任的严肃谈话架势,这让侯梓皓不得不把手里拿的烤里脊暂时放下了,并谨慎地回答:“我认真了……就是考前复习有点疏忽,下次就考回来了。” 周乐琪对此答案很不满意,她眉头皱紧了,说:“你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崩盘就是从一次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疏忽里来的,你要仔细复盘一下这次考试,不能总是这么漫不经心的。” 侯梓皓:“……好的。” 周乐琪继续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又说:“这件事也怨我,是每天来回坐公交车的时间耽误了你学习,这样不行,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送我了,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你抓紧时间学习。” 侯梓皓:? 实话实说,他对眼下的局面深感费解。 第一他不能明白,为什么考了年级13的自己要被考了年级86的她一顿训,而且心里居然还没有一点不服气;第二他不能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他跟她一起坐车的福利就要被剥夺了,这合理吗? 他觉得这点不能让步,于是坚称:“那不行,你一个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到时候我担惊受怕更影响学习。” 这话他说得很自然,没有一点要讨好她的意思,可是却偏偏在无意间讨了周乐琪喜欢,她有点开心,抿了抿嘴克制笑容,想了想又说:“那这样吧,以后我们要把坐车的时间利用起来,你不能就坐在旁边光打游戏了,你得在车上看书做题。” 侯梓皓都无语了,说:“我什么时候光打游戏了?就九月初刚认识你的那几天我才打游戏的好吧,那还是因为你那时候不理我,后来我就没打过了,一直在看你。” 周乐琪:“……” 这人真是…… 她又有点脸红,不再跟他贫,只说:“反正之后你得在车上学习,不学就不准跟我一起坐车。” 侯梓皓:“……” 这…… 唉。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只能重新拿起那串烤里脊,她还在盯着他,一副要管他管到底的架势,还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问:“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无奈叹气,“周老师。” 这声“周老师”把她逗笑了,尤其他一副对她没办法的样子取悦了她,让她心中的安全感再次增加,轻松感也慢慢升腾起来。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必去医院了。 “你就该多笑的,”他看着她,深邃的眉目此时看起来尤其柔和,“你笑起来特别漂亮。” 周乐琪又被他哄得脸热起来,她拿起一串羊肉吃起来,以此掩饰自己的小小局促,并有点介意地问:“那……我哭起来很丑吗?” 仔细想想她真的在他面前哭了好几回了,而且每次都是大哭,完全没顾上在意形象……她开始后悔起来,莫名开始在意起自己在他面前的样子,还异想天开地想要把她不好看的样子从他记忆里擦掉。 “丑倒是不丑,但还是笑更好看,”他一听笑了,特别帅,“所以以后除了因为感动哭,其他时候还是别哭了。” 周乐琪轻轻哼了一声,心里仍有些小别扭,她垂下眼睛不看他了,说:“吃你的吧。” 当天由于时间太晚了,他们就干脆打了个车回家,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和往常一样把她送到楼下,时间差不多是十点半,她在上楼之前反复问他,问她眼睛肿不肿、是不是一看就是哭过了,他没法否认这点,于是只能委婉地说:“……说不定阿姨已经睡了。” 周乐琪不这么乐观,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小声嘀咕:“算了,我妈要是问我,我就说是你惹我了……” 这话被侯梓皓听见了,他立刻就开始皱眉了,而且极其不满:“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天天这么努力在阿姨跟前表现,你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行不行?” 周乐琪摊了摊手,反问:“那你让我怎么说?” 侯梓皓莫名其妙就背上了帮她找借口的锅,想了半天之后说:“你就说黑板报太难出了,难哭了。” 又把她逗笑了。 她打了他一下,两个人凑在一起笑,越笑越收不住,连带着让笼罩他们的那片黑暗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周乐琪心中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对眼前这个人的依恋,这让她忽然很舍不得跟他分开,并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 “侯梓皓,”她拥抱着他并在他耳边轻轻说,“……今天很谢谢你。” 拥抱是很让人目眩神迷的东西,他们的心跳都因此而迅速地加快,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周乐琪心底横冲直撞,让她觉得某些东西正在失控,而这种失控却竟然也是甜蜜的。 她正在被悸动簇拥。 侯梓皓当然也感觉到甜蜜和悸动,但除此以外他还很警惕,反搂住她以后不禁又问:“你不是又要给我惹事吧?” 周乐琪没听懂:“嗯?” “每次你主动抱我都没好事儿,”他声音有点闷,好像带了点脾气,“我爸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女孩儿都是善变的谜。” 他是在说之前她在医院抱他、结果转眼就跑到天台上去了的事。 周乐琪噎住,也开始愧疚起来了,同时又有点尴尬。 她推开他,低下头说:“你才会惹事呢,我从来不惹事。” 他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说法不太认可,好在黑暗里她并未看见他的那个神情,只听到他说:“行,这是你说的——那我周六来接你去医院,谁变卦谁是狗。” 周乐琪撇了撇嘴,心想你本来就是狗。 她短暂的小沉默很快引来了对方不安的催促,她没有办法,闷了一会儿后只能说:“……哦。” 周乐琪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尤其在她状态正常的时候更有惊人的行动力。 当周末侯梓皓去她家楼下接她去医院时,她果然如约出现了,还提前给他准备了两本习题册,一本生物一本化学,并在坐上公交车的同时把它们塞给了他,说:“选一本吧,到站之前要做完至少一张真题卷。” 侯梓皓:“……” 坦率来说,侯梓皓也不是不知好歹,他也知道最近自己的学习状态非常松散,应该多花些时间抓一抓。然而今天他实在很难静心,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乐琪穿校服以外的衣服。 他印象里的她一直都是穿着校服的,因为他们每次见面几乎都在学校的环境里,而校服无非就是那一套,白色的衬衫、深色的运动外套、同样深色的宽松运动裤。可是今天是周末,她没穿校服而改穿了自己的衣服,里面是一条收腰的奶黄色半长裙,外面穿了一件小风衣,她还把马尾放下来了,黑发柔顺地垂在她的两肩,看起来简洁又温柔。 就……特别漂亮。 他难免有点上头,即便已经对自己三令五申不要色令智昏,可这一路上还是忍不住一直偷看她,中途几次险些还被发现。 而实际上这个效果也是周乐琪用心经营得来的。 她很久不刻意打扮自己了,平时一直都穿校服,即便在周末和假期里她也几乎不出门,就算出门也是随随便便抓一套衣服就穿出去了。而最近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在意起在侯梓皓面前的形象了——她希望自己能看起来更漂亮一些,她希望他记住的都是她好看的样子。 因此今天出门之前她真是煞费苦心,在衣柜里反反复复地挑选搭配,既想要穿得美、同时又不想让打扮的痕迹显得太重,这真是难上加难。 不过好在……从现在他的反应来看,她的努力还是有效果的。 周乐琪悄悄一笑,心中稍感安慰,与此同时她的紧张也还在慢慢累积。 越靠近医院,就越紧张。 她虽然答应了他要去医院看医生,但实际上她心中依然对此感到恐惧。她不知道检查的流程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自己的检测结果会不会乐观——万一医生真的说她得了精神病怎么办?那她该怎么面对?到时候怎么跟余清说?如果她的情况很不好,医生会强制让她留在医院里住吗?那要是耽误学习怎么办? 这些她都不知道,只能听天由命。 她心里正七上八下地难受,忽然这时手上一暖,她低头一看……是他牵住了她的手。 他根本都没在看她,还低着头在卷子上写答案,可是却好像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依然以那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在宽慰她,说:“没事儿,到时候情况要是不对我就拉着你跑,我体育挺好的。” 周乐琪无语,又觉得有点好笑,同时还有点小小的贴心和温暖。她白了他一眼没接茬儿,光把手收回来了,又问他:“你卷子写完了吗?” 他轻蔑地嗤了一声,正好这时写完停笔了。他把笔帽一盖,随手就把化学卷子往她手里一塞,说:“就这?下次这么简单的我不做。” 口气还挺大。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从书包里拿出红笔开始给他批改了,这架势都把侯梓皓给气笑了,说:“真的假的,你真要当我周老师?” 她才不跟他贫呢,专心致志在那儿给他批分数。 侯梓皓本来是很从容的,可是看着她在那儿给他批卷子,他莫名就有点紧张,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检查一下,不过好在他最后还是全对了,没跌份儿。 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到她挤兑他:“光平时做练习全对有什么用?你三模的时候化学为什么错了两个选择题?” 侯梓皓:“……” ……这真的是年级86应该对年级13说出来的话吗? 他佛了。 ◎作者有话说: 别解释了,气管炎 第50章 “……好喝” [小卖部由此成了绝佳的约会场所。] 他们的打打闹闹一直持续到医院门口。 医院么,总归是有些令人害怕的,不过由于周乐琪之前对精神专科医院总有一些不好的假想,此时见到实际情况反而有点宽心了——她还以为这里出入的都是大喊大叫披头散发的疯子,没想到大家都是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她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由于侯梓皓很早就预约了专家门诊,因此他们不必排队。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正好里面有一个大概二十多岁的男生走出来,哭得眼睛都肿了,把周乐琪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地就捏紧了侯梓皓的袖子,有点害怕的意思,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没事儿”,又低声问她:“要不我陪你进去?” 周乐琪当时其实是想点头的,然而她又意识到侯梓皓还比她小两岁,她觉得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么没面子,于是思来想去还是装作镇定地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然后就要低着头往房间里走。 他笑了,把人拉住,又嘱咐:“那我就在这儿等你,如果害怕就叫我。” ……简直像送小朋友去幼儿园的新手家长。 周乐琪有点无语,又应付地点了点头。 他帮她别了一下额前的碎发,说:“小周老师加油。” 坦率来说,那天的诊断过程与周乐琪的设想相比显得太过普通了。 没有人要电击她、也没有人要把她绑住,放眼整个医院也没有什么禁闭室,所有恐怖的假想都没有成真。 帮她诊断的医生是一个很温柔和气的阿姨,她跟她聊天,说最近的天气、问她最近学习的情况、问她和朋友相处开不开心,就像普通的聊天一样正常;涉及真正检查的部分也很友好,她去做了常规激素检测,填了心理量表,全程都没有什么不愉快的。 当医生问到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时,她犹豫再三还是把家里的事说出口了,并告诉医生她考试失败,以及连续失眠和记忆力下降的事。由于之前她已经告诉过侯梓皓,第二次开口就稍稍变得容易了一点,但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并克制不住地感到焦虑。医生温柔地安慰了她,并告诉她她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她给她开了药,是稳定情绪用的,告诉她要按时服用不能擅自停药,同时还说比药物治疗更重要的是心理疏导,她希望她能多跟父母沟通、多跟朋友交往、多倾诉内心的想法。 这些建议都让周乐琪想到侯梓皓。 她知道有关自己生病的事情是不能跟余清提起的,因为余清本身的状况也很不理想,而复读之后她的身边也没有朋友,想来想去,好像能跟她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侯梓皓一个。 她……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他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周乐琪的情绪稍显低落。 侯梓皓已经偷看过她的病例了,医生的诊断是“重度抑郁”,需要服用的药物有相对明显的副作用,他以为她是因此而感到不开心的。 他明白此时自己应该安慰她,且措辞必须尽量自然和轻松,这个难度很大,他想了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反倒是她先说话了:“侯梓皓。” 根据侯梓皓对父母相处模式的观察,一般当苏芮妮连名带姓地称呼侯峰时都说明她的情绪不好、需要发泄,他于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点危险,因而应和她的时候略微有点迟疑。 唉……他又怎么她了。 周乐琪的眉头正皱着,在他回应之后又很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让他心里发毛,忍不住问:“……你干嘛?” 她抿了抿嘴,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侯梓皓:?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周乐琪就又催他:“说啊,什么时候?” “7月12,”他谨慎地回答,“怎么了?” 她的神情严肃不减,甚至眉头皱得更紧了:“哪一年生?” 侯梓皓:“……1996——到底怎么了?” 她再不说他心态要崩了。 而周乐琪一听到1996这个年份心中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是1995年1月3号生的,也就是说她其实没有比他大两岁,只有一岁半,四舍五入一下的话也就一岁。 虽然即便这样也不能改变她眼下过度依赖他的事实,然而终归还是能稍微减轻一点她心里的羞耻感和歉疚感。她对此略感满意,说:“没什么,就问一下。” 侯梓皓:? 他有点无语,然而根据她的表情揣测她应该没有生气或者难过,这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利好,他于是决定不追究她问他生日的意图了,只问她:“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她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告诉你。” 侯梓皓:??? “为什么?”他也开始皱眉了。 她撇了撇嘴,一副看透他的样子,说:“我要是告诉你了你肯定就会送我生日礼物对吧?” 侯梓皓:“……” “你这个人有时候有点太大方了,”她言之凿凿,“我怕你搞太大我处理不了。” 侯梓皓:“………………” 他实在太无语了,而且还有点不服气,就说:“你怎么就能断定我会给你准备贵重礼物?” 她笑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摆明一副吃他吃得死死的样子,反问:“哦,那你难道不会吗?” 他:“……” 救命。 她真的看透他了。 除了在问生日这件事上的小小不平等以外,去过医院以后的日子整体还是让侯梓皓满意的。 他们好像总算渐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周乐琪虽然还是不时失眠,但她在学校的时候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一整天都不说话了,她会回他的小纸条、在葛澳跟他和严林打打闹闹的时候微微笑一下、被老师们点名提问的时候可以集中注意力不走神。 这些都是很宝贵的进步。 侯梓皓为此感到高兴,但也不敢太高兴了——他知道抑郁症是一个反复的过程,也许现阶段她的状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是一旦受到刺激也有反复甚至恶化的可能。因此他依然还是时刻警戒着她的情绪波动,唯恐发生任何有可能导致她不开心的事情,小心翼翼地为她维护着一个纯粹而轻松的环境。 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最近她的气色好了不少,有时候碰上她心情不错,他们还能一起在课间去教学楼下的小卖部买点吃的喝的,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放松。 而在小卖部里,他们又会时不时地碰到米兰和严林。 严林原本是个跟小卖部不搭嘎的人,他完全不喜欢吃零食,同时也始终秉承着在课间看书写作业的尖子生习惯,因此来一中读书快三年了,他去小卖部的次数依然屈指可数。 米兰则跟他正相反。 她是一切零食的爱好者,酸的甜的辣的咸的,就没有她不爱吃的,而且她的论调一向很鲜明,课间就是课间、就是用来休息的,如果课间还要学习,那学校为什么不干脆安排连堂呢?因此她从小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一下课就往教室外面跑,不到打上课铃绝不回来。 而自打米兰和严林在三模后成了“挺好的好朋友”,她的习惯就从“下课跑出去玩儿”变成了“下课跑去一班找严林”,每天七八趟,乐此不疲。 严林的班主任是谁?老潘。如果一个别的班的女生一天往一班跑七八回,他能发现不了这其中有问题吗?严林很有危机意识,同时也很有远见,为了防止被老潘抓现行,他跟米兰谈了好几次,希望她课间能不要再来找他,实在不行他们可以放学以后见,此提议当然遭到了米兰毫不犹豫的否决,于是严林不得不再次让步,每次课间跟米兰见面都要从班里溜出去。 小卖部由此成了绝佳的约会场所。 这下严林真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以前都不知道小卖部那么小的门头里居然能装那么多东西,各种各样的膨化食品让人看都看不过来,甚至连辣条都分口味,完全超越了他的知识范畴。更让人无语的是小卖部的老板是个奸商,她不甘于卖常规的瓶装饮料,开始搞一些奇奇怪怪的自制果茶和奶茶卖给学生,巧克力奶放冰柜里冻一冻就要卖到小二十块,学生们居然还都很买账,课间去买还要排队。 米兰就是排得最起劲的那个,天天拉着他去买,一边排一边说些有的没的闲话。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排不到的,毕竟课间总共就十分钟,到点他们就得走了;但也有时候他们能排到,每到这时米兰就会兴冲冲地买两杯巧克力冰,无视他的拒绝塞到他手里,逼着他跟她一起喝。 十一月啊,大冬天的,冷都冷死了,她还非要吃冰,拿着那个塑料杯子的手都冻红了,偏偏每次还都很期待地看着他,一双杏仁似的大眼睛闪闪发着亮,甜甜蜜蜜地问他好不好喝。 他没有办法,只能违心地说:“……好喝。” 她于是就会变得很开心,一直拉着他的袖子笑,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而来小卖部的次数多了,严林就渐渐意识到了一些问题,譬如一般来这里买东西的小情侣,最后结账的都是男生,可是他和米兰之间每次买单的都是米兰。 她这人大大咧咧的粗神经,估计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她就乐意跟他在一起,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可是严林不能不计较。 他原本是没有谈恋爱的计划的,打算平平静静地高考完毕业,可是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他也已经答应毕业以后就跟米兰正式在一起,这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是有责任的——即便他暂时没有能力让米兰过得比其他人更好,可是起码也应该让她跟得到其他女生一样的待遇。 第51章 “喜欢喜欢喜欢” [“也……也不用那么远。”] 因此后来有一次他们一起去小卖部的时候,严林就主动跟米兰说:“我去排队吧,你在边上等我。” 米兰当时一听都愣了,完全受宠若惊,一米六的小个子还蹦起来要摸他的额头检查他是不是发烧了。 他很无语地让她试了一下,她就在那儿喃喃自语,说:“也不烧啊——那你是哪根筋搭错了?吓死爸爸了。” 严林两手往裤兜里一插,没好气地说:“你不喜欢?那回教室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米兰赶紧把人拉住,又喜滋滋地搂住他的胳膊,几乎是吊在他身上说:“喜欢喜欢喜欢,我就喜欢你搭错筋——你可千万别再搭回来了!” 严林翻了个白眼,去给她买巧克力冰了。 一杯巧克力冰需要18块,这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都是不上不下的一笔消费,有点小贵,但是完全可以接受。 而对于严林来说就远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一个月的零用钱也就只有100,每年过年得到的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加起来也就四五百——他其实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消费能力。 然而他还是给她买了,并且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米兰美滋滋地开始享用起准男友给自己买来的甜点了,冬天厚重的衣服也没能阻止她蹦蹦跳跳。 她猛吸了一大口,被冰得龇牙咧嘴,可是却好像很开心似的,还说:“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巧克力冰了嘤嘤嘤!”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甜美,而且莫名显得生机勃勃的,让看的人也会跟着心情变好。 严林也不能例外,他也隐约笑了一下,可是说出口的话还是很硬很难听,说:“喝你的吧,那么多话。” 米兰也不生气,喜滋滋地继续喝,一边和他并肩往教室走一边又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杯啊?” 严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神情很自然地说:“我不喜欢这些甜的东西。” 其实是他没钱买两杯。 米兰皱了皱鼻子,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又露出了一丝奇奇怪怪的笑容,凑近严林小声问:“唉你说实话,你其实……是想跟我喝一杯的吧?” 严林:“……” 米兰咯咯咯地笑,又凑得更近,调戏他说:“要是这样的话你完全可以直说啊……我又不是不愿意。” 严林:“…………” 她凑近的时候让他能很容易地闻到她发间的香气,那是高级洗发水的味道,透露出某种优渥的隐秘信息。 严林忽然感到有点狼狈,而他处理这种情绪的方式一般都很刻板,也就是直挺挺把米兰从身边推开,然后很凶地虎着脸,说:“说过多少次了,在学校别贴那么近,你能不能把约定放在心上?” 米兰虽然一直是个心大的女孩子,但忽然被凶也会有点害怕,她愣了一会儿,然后就乖乖地点了个头,马上离他三步远,一边离远还一边问他:“这么远可以了吗?” 严林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凶她的,那只是他下意识的一个反应,当看到她眼中明显的委屈情绪以后他就立刻后悔了,并开始努力想办法找补。 他主动离她近了一步,把距离缩短到一米以内,并说:“也……也不用那么远。” 人与人的相处似乎总处在博弈之间,而米兰灵巧的个性让她总能钻到这其中微妙的小空子:当严林很强势地发火时,她就会聪明地立刻退一步;而当她察觉到他情绪软化时又会立刻开始顺杆爬,努力把之前丢失的小小权益全给捞回来。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她开始利用他的愧疚了,从一楼爬到五楼一路上都不说话,严林当然知道保持安静不是米兰的风格,并很自然地将她此时的沉默归结为受伤。 他更不自在了,在四楼到五楼之间的楼梯转角把她拉住,说:“你干嘛不说话?我又没有说你什么。” 米兰心里在偷笑,可是脸上的神情却很委屈,一副真的很伤心的样子,这个架势让严林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渣男负心汉。 他又听到她很难过地说:“你怎么没说?你明明就说了啊,你让我离你远点……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 严林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他有点焦虑,皱了皱眉说:“不是,我……我没有让你离我远点,我只是说在学校要保持距离。” 米兰装作生气,跺脚说:“可是除了在学校,平时我们也根本不会见到啊!你又不去上补习班,平时也不出来玩儿,我根本没有别的机会跟你在一起!”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低头表演假哭了,而且演得很逼真,居然真的叫她挤出了几滴眼泪。 严林:……? 他确实没想到这个事情会演变得这么严重,在他印象里米兰明明不是说哭就哭的女生,现在怎么……难道女生在交往中都会性格大变吗? 他一时之间难以判断,只能先想办法稳住局面,一边四下注意着往来同学的目光,一边压低声音问她:“那你说你想怎么样?你、你先别哭了我们冷静谈一谈好不好?” 米兰觉得胜利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她捂着脸偷笑,可是在严林看来就像在哭,他还听到她一边吸鼻子一边说:“那、那这个周末你到我家来玩儿吧。” 严林一听就摇头了:“不行。” 米兰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愣了,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严林太了解米兰了,那就是个得寸进尺的小祖宗,这周他如果答应她去她家玩儿了,那下周她就会要求礼尚往来跑到他家里去。 而他的那个家…… ……他不愿被任何人看见。 这些考量都是没办法对米兰直说的,他更没法对她坦言自己内心对家庭的自卑感,因此此时只能转而对她做出其他让步以搪塞这个他难以解释的窘境。 他说:“这周日……要是我学习搞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是他的极限了,甚至只为了吃这顿饭,他也要想办法自己出去赚点钱。 米兰完全不知道严林此刻所做出的让步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还有点小小的不满意,不过与此同时她其实也对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和严林见面而感到期待和激动,因此最终她也小小地妥协了一步,在上课铃响起前的最后一秒擦掉眼泪对他说: “那……那好吧。” 当晚回到家严林看似一切如常,然而在开始做作业之前他还是有些不平静,后来终于是没忍住,掏出手机开始上网查:如何快速赚到一笔钱。 得到的答案……都不太靠谱。 他其实也不需要太多,五百块左右就好,这样他就可以在周日跟米兰吃饭的时候买单,然后再把这学期她的巧克力冰都给买了。 他该去哪里弄这五百块钱呢?或许……应该把他的游戏号卖了? 他觉得实在不行的话这也是一个还不错的主意。 然而实际上严林还是太多虑了,他的父母发现了他的焦虑,并很容易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严海大手一挥,直接在一家人一起吃晚饭的饭桌上给了他一千。 这让严林直接皱起了眉头。 他对自己父母的经济收入水平太了解了,严海赚得少而且又喜欢打麻将,平时手上根本不可能剩这么多钱,正常过日子都是紧卡紧的。 “爸,”严林忍不住要多问一句,“这钱是哪儿来的?” 严海正在就着花生米喝二锅头,平时都是省着一小口一小口喝的,今天就是一杯一杯的喝,还情绪很饱满地说:“爸有钱了,你拿着就行,问那么多干嘛?” 说着又让张春燕给他倒酒。 严林沉默了一会儿,问:“是拆迁的事情谈妥了吗?我们要准备搬出去了?” 他其实是希望能尽快从这个危房搬出去的,这样不仅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能够得到基本的保障,而且如果之后米兰再说要来他家他也就不至于无话可说了。 “搬?为什么要搬?”严海一拍桌子,眼睛都瞪大了,黑黢黢的脸因为酒意上头而涨红,“我们不搬!拖得久才能让那个叫什么皓庭的开发商多给我们钱!那些人都是资本家,凭什么便宜了他们!” 他醉醺醺的,说到这里又大笑起来,对严林露出了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说:“而且有人就希望咱们不搬呢,只要咱们不搬……就能赚两头的钱……” 他又大笑起来了,张春燕知道他喝大了,又开始忙忙叨叨地从旁劝。 严林无心再听这些琐碎,干脆起身离开了饭桌。 他爸刚才没有把话说清楚,含含糊糊让人不太明白,但凭严林的聪明和敏锐,他依然还是能从这几句模棱两可的破碎话语中得到一些信息。 有人在给他们这批钉子户塞钱,而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和买下这块地的开发商皓庭达成拆迁协议。 这是为什么呢?会是什么人不想让他们这些钉子户搬走?对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跟皓庭进行商业竞争?是为了拖延皓庭的开发进程、拖垮他们的资金链? 严林不知道。 这类晦涩且灰暗的问题对于一个还在面对高考压力的高中生来说有些太过困难了,他没有足够的社会资源供他探索这类问题的答案,而且实际上他也对有钱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并不感兴趣。 什么皓庭,什么商业竞争,什么拆迁协议……他其实都不在乎。 只要他的家庭能慢慢变好,就已经足够了。 第52章 “得了吧” [有几个瞬间你也会意识到它其实本不必驯服于一个比它弱小的你。] 时间慢慢过去,A市彻底走进了冬季,天黑得越来越早、亮得越来越晚,12月的黑夜正在渐渐侵吞白日。 周乐琪是很怕冷的,每到冬天她都会手脚冰冷,而2013年的时候一中的教室里又还没装空调,这就让冬天显得尤其难捱了。 她没办法,只能把水杯从保温杯换成了玻璃杯,一下课就到楼道里的热水机去打热水,不是为了喝,就只为了捂手,可还是冷得要命。 侯梓皓当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因此后来就自动接过了每个课间帮她换热水的活儿,偶尔还会在化学老师来上课的时候偷偷跟葛澳换座位——化学老师冯大森今年60多了,眼花的啥也看不清,讲课都是对着黑板,从来不看别的地方,当然更发现不了班里个别学生换了座位了。 周乐琪心里其实很喜欢侯梓皓坐她旁边,虽然这样并不会让她变暖和,可是他坐她身边会让她心情变好,有时候他会默不作声地看她,有时候他们的胳膊会在无意中撞在一起,这时就会相互心照不宣地笑一下,然后各自把目光收回去。这些小细节有时会有让她忘记冷还是不冷的奇妙功效。 但理智上她还是不同意他坐过来的,理由也很正当,怕同学们看见了说闲话,万一捅到潘老师那里怎么办?侯梓皓则对此论调完全不买账,还说:“得了吧,谁还不知道我喜欢你?老潘估计都该默认了。” 说得周乐琪哑口无言。 如果说在学校里侯梓皓还能勉强收敛收敛,那么在陪她坐车回家的路上他就真的是无所顾忌了。 周乐琪给他立了规矩,一上车就必须要做卷子,不做完一张不许开口说话。他一开始对此很抵触,可是后来就学会适应规则了,现在练得半小时出头就能做完一张理化生单科卷,又快又准,厉害得要命,省下来的时间就用来跟她说话。 他最关心的当然是她的健康状况,然而他也担心一直把这些话挂在嘴上反而会起反效果,因此自从他们一起去过医院之后他就很少再主动问起她生病的情况了,大多数时候都靠观察和旁敲侧击来了解一切,必要时还要加上一些聪明的转圜和打岔。 比如眼下他就会很聪明地先问她:“还冷吗?”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冬天的车窗很容易凝结上白汽,由于冬天天黑得早,不到六点窗外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只有闪烁的霓虹和汽车的尾灯是明亮的,模糊的光线让她看起来更加美丽。 她小小的脸缩在又大又厚的围巾里,连鼻子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在外面,囊声囊气地回答他:“还好……” 他们坐得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这让她感到没那么冷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把她的围巾往下扯了扯,让她起码露出鼻子,说:“行,小心别感冒了。” 她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又拿着他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开始映着手机的光看书了。 他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手机帮她拿着照明,又在她把书翻过一页时状似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我还不知道,感冒药和舍曲林能一起吃吗?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舍曲林,治疗重度抑郁的处方药。 其实侯梓皓说这话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跟她探讨两种药能不能一起吃,他只是想确认她最近是否有按时吃药,根据他的预估上次医生给她开的处方药应该已经差不多快吃完了,如果她私自停药会对身体有很大的伤害。 周乐琪是很聪明的,她听出了他真正的意思,而她对这件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不想继续吃药了。 这首先是因为她觉得最近自己的状态好了很多,虽然即将到来的四模的确让她感到了焦虑,可她觉得她能够靠自己战胜这种情绪,而且她的睡眠也好了不少,起码每天晚上都能睡着了,这让她的精神也越来越能够集中。 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钱。 她至今都没有把自己看医生和吃药的事告诉余清,之前去医院用的钱都是自己的零用钱,现在已经不剩多少了。她不想让余清知道她生病了,因为她不认为现在的余清可以承担更多的精神压力,何况她也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并不好,现在既然她的状况已经好转了,那她每月吃这种药的花费就完全可以省下来了。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跟侯梓皓实话实说,说她打算停药了。 他一听这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把手机的照明灯光都给关了,侧过脸很严肃地看着她说:“不行,你不能停药。” 侯梓皓在周乐琪面前是很少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的,他一般都很顺着她,因此她眼中的他一向温和又宽容的。可现在他看起来特别严肃,深邃的眉目因此而显得有些冷峻,一眼看过去……还会有些严厉。 就像一只大德牧……你当然知道它不会伤害你,可是有几个瞬间你也会意识到它其实本不必驯服于一个比它弱小的你。 她心中一跳,一时之间也有点说不清那时自己是什么感觉,于是匆匆别开目光躲进了沉默里。 公交车摇摇摆摆,晚高峰的马路上充斥着不耐烦的喇叭声,可是他对她不会这样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再开口时就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态度不好。” 他低头了,像德牧小心藏起了锋利的爪子。 周乐琪再次把脸缩到了围巾里,只露出眼睛看他,说:“……没关系。” 他摸了摸鼻子,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神情有点犹豫和为难,过了一阵才又看向她,说:“我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但是如果是钱的问题,我可以先替你解决。” 就像她看透他一样,他其实也能看透她,他知道她的辛苦,她的自尊,她的隐忍……她的一切。 他完全可以猜到她没把自己生病的事告诉家里,从而金钱就会很容易地成为一个可笑的障壁;他也完全能够料想到他说要借她钱她会觉得不舒服,可是和她的安全和健康相比,他宁愿去冒这个惹她生气甚至是被她讨厌的风险。 “当然这个钱不是直接送给你的,”他努力地找补,“是借,借你知道吧?以后你是必须要还给我的,而且要算利息……” 他努力地说,争取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斤斤计较的刻薄债主,从而试图遮掩借钱这个行为背后隐藏的不平等关系。 这种努力不能说是徒劳,但肯定也没有什么大用,周乐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她真的已经不想继续麻烦他了,更不想欠他的。 她闭了闭眼,想再跟他争辩,然而这时他忽然找到了自己陈述的思路,一句话就说服了她:“何况如果你现在停药,四模崩了怎么办?现在离六月也只剩半年了,万一高考也跟着受影响了呢?” 每个字都击中她的软肋。 她于是犹豫了。 侯梓皓现在基本已经摸清周乐琪的脾气了,也知道她在摇摆状态中是相对容易被影响的,此时比较有效的方法是插科打诨,如果谈话氛围一直很严肃那么她就会更难接受。 他想了想,忽然挑眉一笑,有点痞也有点坏的样子,说:“当然不还也行,你答应当我女朋友就不用还了。” 周乐琪:“………………” 事实证明,侯梓皓还真的是很了解她。 周乐琪原本的确在接受和不接受他的钱之间摇摆,理智上更倾向于接受,而感性上又倾向于拒绝;可此时他的这一句调侃忽然就把她心中的那点微妙的别扭给弄没了,轻松的语气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即便接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更谈不上失去自尊。 她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说:“那……那我们都要记账,这个钱我一定会还的——高考完之后就还。” 等高考结束了她就有时间去打工了,比如去便利店或者快餐店打零工,其实也能赚一些钱。 侯梓皓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她还还是不还,但此时也答应得很热络,为了逼真还说:“对,得记清楚一点,防止有些人企图蒙混过关。” 又把她逗笑了。 她把脸别向窗外,车窗的反光倒映出她的脸,她看到倒影中的自己眼睛弯起来了,那似乎是感到快乐时才会露出的样子。 而这时她又听见他在旁边抱怨了,说:“你怎么光说记账的事儿?就不考虑当我女朋友了吗?这个方案真的不错,对我们俩都好。” 周乐琪被他气笑了,又扭回头去看他,说:“好什么好?不考虑。” 他皱了皱眉,看起来好像有点郁闷,好一会儿没说话,过了两分钟才又说:“行吧,还真是逆境使人坚强,现在被你拒绝我都没什么感觉了。” 周乐琪不理他,又从他手里把他手机拿过来,熟练地解锁,然后打开手电筒照明,继续低头看书了。 他叹了口气,静静看了一会儿她漂亮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把手机拿过来帮她举着,只为了能让她看书看得更舒服一点。 他现在心态很好:她暂时不同意当他女朋友他可以理解,毕竟现在还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她的各种情况又比较复杂,没心情谈恋爱是正常的。这没关系,他有耐心,他可以等,只要他们待在一起并且她也不答应跟其他人谈恋爱就行了。 侯梓皓这时候想得非常稳,可是到了一月份的时候他的心态还是崩了,因为那时发生了一件超出他容忍范围的大无语事件: 09级考到清华大学的市状元裴启明,莫名其妙回一中了。 ◎作者有话说: 小侯:可以就在这里完结吗?我不想看男二 我:你在想peach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救命修罗场我爱了 女主快点好吧 男二来了,准备迎接吧哈哈。 无法想象女主没有男主该怎么办对抗抑郁,还好有男主这个忠犬在 明天还会有更新嘛?端午节诶! 啊……我怎么又不知不觉追平了,哭泣 德牧:我好怕 怎么办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太期待了!!男二来了!! 哇哦男二上线了 学霸德牧适应了规则之后变得更强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侯:我危 裴启明是谁啊?笑哭 hhhhc小候你还好吗,千万坚持到男二走了doge 啊啊啊 好好看 快更新 -完- 第53章 “小心眼儿” [High爆了。] 在大无语事件之前,先到来的是四模。 四模是在12月中旬考的,作为寒假前的最后一场大模拟,一中的老师们认为有必要给学生们一个有力的敲打,让大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坨垃圾,从而在假期里不要放松警惕、继续疯狂学习。 他们的目的达成了。 四模的难度极具上升,平均分垂直下降了好几十,700分以上的人数也掉的很厉害,只有9个人。 第一侯梓皓,716。 第二严林,712。 第三周乐琪,709。 …… 侯梓皓是有一阵子没考过第一了。 高二一整年他都是第一,没有一次失手,而自打上了高三碰到周乐琪他就一直考第二,三模的时候还崩盘考了13,现在终于兜兜转转回到第一的位置,说实话他还有点不适应。 按理说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可实际上一点都不,他反而很担心,担心周乐琪的情绪会受影响。 虽然第三其实也很不错了,可是她…… 他怕她钻牛角尖。 因此发成绩当天葛澳一到课间就被迫流离失所,座位被侯梓皓霸占,可怜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侯梓皓在他的座位上哄女朋友,而他却只能到后排去跟严林坐在一起。 “你看猴子那个妻管严的样子,”葛澳忿忿不平地跟严林小声吐槽,“考了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抬不起头吗?他就知道欺负我,有本事欺负他女朋友啊!” 振振有词。 而严林则根本没心情跟葛澳一块儿逼逼,他正对自己这次的考试成绩感到懊恼,听葛澳叭叭叭说了一堆以后终于是受不了了,说:“你有意见能不能直接跟他说?跟我说有什么用?” 呛得葛澳也很委屈。 他不敢再打扰严林了,弱小可怜又无助,但嘴还是很碎,又开始小声吐槽严林:“不就是年级第一体验卡过期了吗,至于火这么大?不服就跟猴子干啊,干不过就会拿我撒气……” 坐在前排的侯梓皓此时此刻是没有心情理会后排的这些小闹腾的,他正略微忐忑地看着身边低头看考试卷子的周乐琪,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你还好吗?” 周乐琪没理他,仍然低头看错题,看了一会儿还把眉头皱起来了。 侯梓皓真觉得她一皱眉他就要折寿,心都跟着一跳,赶紧又凑近一点说:“你这次是没发挥好,而且这都是因为你身体调理得还不够好,等下次你彻底恢复了,那我和严林加起来也考不过你啊。” 疯狂拍马屁。 周乐琪都无语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问:“在你心里我这么小气吗?” 侯梓皓一愣,然后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周乐琪撇了撇嘴,伸手推了他一下,目光真诚,说:“我真没介意,考试本来就是这样的,谁上谁下都很正常,你又没有做错事情,没必要对我感到愧疚。” 语气很淡,可是依然显得很大方,很疏朗。 那是真正优秀的人才会有的气度,并不会因为际遇的更迭而有所改变。 侯梓皓的心又微微一动,两年前初次在教室里听到她声音时的那种奇妙的心动感再一次悄然漫上心头,他笑了,也坦然起来,说:“不好意思,是我小心眼儿了。” 她对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 与周乐琪和侯梓皓之间的和谐不同,严林和米兰最近的关系开始鸡飞狗跳了。 没别的,全赖米兰这次成绩暴跌,掉到文科179名了,而她还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并说:“哎哟,考砸了就考砸了嘛,反正我上次进前30已经可以当你女朋友了,后面考成啥样就无所谓了啊。” 严林:“………………” 他已经没话可说了。 严林有时候真的搞不懂米兰这个人:你说她不聪明吧,她却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成绩;你说她聪明吧,她大部分时候又不太能拎得清;你说她没毅力吧,努力搞学习的时候比谁都有狠劲儿;你说她有毅力吧,她的努力又似乎只是三分钟热度,而且通常还需要一些不可理喻的目标来激励…… ……实在让严林感到费解。 课间时他们一起站在楼道的窗边,严林一张张翻着米兰的考试卷子,那分数是一个比一个低,看得他额角的青筋直跳。 米兰觉得他要生气了,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就在他身边小声解释:“我,我这次是粗心大意了,下次肯定好好考,而且高考也肯定不会这样的……” 她一连串的说,严林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米兰怂了,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高考那一句的时候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严林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把米兰的卷子合起来不再看了,两手插兜靠在窗户边,低头看着米兰说:“大道理我懒得讲了,你自己有数,我说点具体的吧。” 他顿了顿,神情特别严肃:“到高考之前,如果你再有一次掉出前50,之前我们的约定就作废。” 米兰:???????? “什么鬼?这怎么还能作废的?”她一听就炸了,简直不敢置信,“我们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严林比她更有理,说:“那是因为我没想到有人可以先从200窜上30,再从30掉回170。” 米兰噎了一下,突然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开始不好意思了。 然而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她总归是绝不会允许煮熟的鸭子飞走的,于是又跳着脚打算据理力争,甚至做好准备要跟严林大吵一架了,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严林就先说话了,神情显得非常认真。 “我高考一定会考去北京,到时候你呢?”他看着她,眼神中没有一点玩笑,“如果我们异地恋,你觉得能长久吗?” 一句话问得米兰又懵逼又惊喜。 懵逼的在于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 她是个脑子里不装事儿的人,过一天算一天,从不会为所谓的未来做打算。她甚至都没想过以后要读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只考虑下课以后要跟严林一起去做什么、聊什么。可是现在严林的话让她突然反应过来:她要开始思考以后了,起码要开始考虑有关上大学的事…… 惊喜的在于她忽然意识到严林是认真的。 她其实一直都觉得他是之前被她逼得太紧了,没办法才和她在一起的,可是现在他却在主动地考虑以后,甚至他刚才还说“长久”……难道他已经想好了要长长久久地跟她在一起了吗? 米兰high了。 High爆了。 “好,那就这么办!”她雄赳赳气昂昂起来,“50是吧?我29都考过了,区区50就是玩儿——你瞧好吧,我肯定也能考到北京,到时候天天粘着你,才不会异地恋呢!” 米兰于是彻底被严林洗脑了,而且这个脑子还洗得很彻底,她从那天以后就又自动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根本不需要其他人来督促,甚至连小卖部的巧克力冰都失去了对她的吸引力——学习,只有学习才是人生中最美的两个字,才是这世上唯一稳赚不赔的投资。 同在43班的罗思雨把米兰的一系列变化都看在眼里,并对此有十分复杂的感受。 她原本其实觉得自己跟米兰是一路人:不爱学习,爱打扮,想谈恋爱。 可是米兰却似乎比她强多了,她可以狠下心拼了命学习,逼迫自己做没那么喜欢的事,并且还能取得惊人的成绩。 这让罗思雨感到嫉妒,同时她更嫉妒的是米兰追到了严林。 罗思雨也不是喜欢严林,但是她跟严林是初中同学,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严林是个多冷淡多难追的人,她认为根本不可能追到的人被米兰追到了,而且米兰还在跟着严林一起变得越来越好。 这让她嫉妒得要了命。 她其实也很想变好的,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走运,没有碰到一个优秀的男孩子带她一起上进——如果侯梓皓也像严林对米兰一样对她,那她肯定也能在学习上突飞猛进啊。 可是侯梓皓最近却对她非常冷淡…… 自从他和周乐琪一起从学校消失了几天之后,他再见到她时就变得很冷淡了……原先他还会对她客气一下,可是现在连客气都没有了,她去找过他两次借笔记,他却跟她说最近他自己也没记;她说想请他吃个饭请教一下学习上的事,他也说没空让她去找别人…… 他为什么会突然对她这么狠心呢? 肯定是周乐琪!肯定是她在背后嚼舌根了! 该死! 这个贪心的坏女人怎么不去死! 罗思雨很愤恨,可是她却无力改变眼下自己面对的境况,她的成绩依然是全年级倒数第一,并且离倒数第二都差得很远很远;她的美术水平其实也是半吊子,要考上央美国美这样一流的艺术院校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那她该怎么办呢? 周磊能舍得花钱供她出国学艺术吗? 她不知道……而且心里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很悲观。 她觉得周磊应该不会愿意花那么多钱供她的,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另一方面更因为……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高翔和周磊之间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现在他们的关系有点微妙的紧张…… 说不清。 罗思雨因此而感到最近自己的生活是一团乱麻了,她又烦躁又难过,还觉得透不过气,原本在她眼中像天堂一样的一中也变成了可怕的牢笼。她极度渴望能有一个什么人从天而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伸手把她拉出泥潭,让她不必继续陷在失落和恐惧之中。 而她的运气似乎真的很不错。 到一月份的时候……这个人就出现了。 第54章 “今天你先走吧” [“……因为我还在等她。”] 一月上旬,高中生们还在苦逼地上课,而很多大学的学生已经开始放寒假了,譬如2013年考到Z大的刘峻。 而对于刚考到大学不久的学生们来说,假期回高中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做大学宣讲是一个非常热门的活动,因为这一方面可以在大学团委挂一个实践项目,另一方面还可以满足这些优秀大学生的小小虚荣心——给一群苦哈哈还在题海里浮沉的无知学弟学妹描述诗与远方并享受他们崇拜、赞美、羡慕的目光,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刘峻认为没有了。 他是2013年刚刚毕业的,以全省第49名的优异成绩被录取到了Z大,寒假一放他就耐不住性子回一中了,老师们都对他很热情,一边夸他一边问他在大学适应得怎么样。 其实他在大学混得很一般,在强手如云的Z大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不再像高中时一样事事拔尖了,这其实让他感到了一些失落。可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依然在高中老师们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说自己一切都好,老师们于是又对他一顿夸,然后嘱咐他过几天来学校一趟,到大礼堂里给应届生做一场演讲。 刘峻早就等这一天了,1月3号那天特意换了一套有点正式的衣服来学校演讲,在大礼堂后台休息的时候却意外碰见了另一个人——09级的理科市状元,现在在清华的裴启明学长。 这也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09级最出名的人说起来当然是周乐琪,这不仅因为她当年是屠榜的神,更因为后来复读两次而越发名声远扬。裴启明就是一直处在周乐琪光环之下的人物,他没有她那么出挑,可是同样非常优秀而且更加稳健,2012年高考时是A市的理科状元,离省状元也就4分之差,一道选择题的事儿。 如此优秀的他当然被Top 2一通争抢,后来去清华读了经管,毕业以后必然前途无量。更气人的是他还长得不错,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当年作为市状元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还在网络上引起了一番讨论,被称为“最帅状元”,比真正的省状元更抢眼。 刘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裴启明,因为这位学长毕业已经快两年了,而这种返校宣讲的事儿一般只有毕业一年的人才最感兴趣。 他凑上去跟学长打了个招呼,坐着聊天时又问裴启明今年怎么有空回A市?据他所知,经管专业的人实习非常忙,他们的假期一般都会用来留在一线城市工作学习。 裴启明淡淡一笑,说:“没什么,回来看一个朋友。” 说着,他的目光就渐渐柔和了起来,带着些许回忆的味道,显得格外深邃。 裴启明的到来让所有的应届生都非常激动。 他是个大名人,而且是长得帅并能考上清华的大名人,这些光环让他在登台时就受到了满场的喝彩,尤其女生们的反响特别热烈。教导主任看着他上台时眼里都是骄傲的神采,还难得在学生们面前露了个笑脸:“这是谁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都好好听人家分享学习经验,不要光看脸!” 全场都笑了。 ……只除了周乐琪。 侯梓皓自从进了礼堂就跟她坐在一起,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现,就只是情绪隐约有点低落,而且特别安静,在全场都鼓掌欢呼的时候一言不发。 他感到奇怪,凑近她问:“怎么了吗?” 她却没有回答他,就好像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只是一直看着此刻在台上那个侃侃而谈的人,神情有点愣愣的,好像已经出了神。 他皱了皱眉,心里好像忽然被轻轻刺了一下。 裴启明是个光芒内敛的人。 他的谈吐沉稳而富有魅力,两年顶尖学府的生活赋予了他更开阔的眼界,而这又进一步内化成了他的修养,在他的每一个措辞中都能得到淋漓极致的体现。他是那么优秀,可是却完全没有炫耀的意思,仅仅只是很平和地在进行讲述,告诉台下的应届生们应该如何做考前准备、如何调整考前心态、如何做短期提分的针对性训练。 扎实又平和。 台下的女孩子们被这位优秀的学长迷得七荤八素,等到了提问环节一个个都上头了,还有猛士胆敢当着教导主任的面公开站起来问:“学长,请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哄堂大笑,满场都是起哄的口哨声。 裴启明淡淡一笑,似乎有点想回避这个问题,打岔问:“没有同学想再问问跟应试有关的问题了吗?” 回应他的是下面齐刷刷的一声“没有”以及一连串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是在让他回答有没有女朋友这个问题的。 他很无奈,被起哄得没有办法,最终还是回答:“没有。” 底下坐的人更亢奋了,还有一个男生大声问:“为啥呀?是清华没有漂亮的女生吗?” 又引得全场大笑。 裴启明也笑了,风度翩翩:“不,清华有很多漂亮的女生,等你们考到那里就会知道优秀与美丽并存的人非常多。” “那学长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下面的人又问。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勾起了什么回忆,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恍惚,同时眼神中又透出了更多温柔。 他看向了一个方向,很轻易地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唯一想找的那个人,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她,并说: “……因为我还在等她。” 演讲和交流活动结束时已经差不多到放学的时间了,学生们要离开礼堂回到教学楼,然后各自收拾书包回家。 散场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是一个班一个班分批走的,一班的座位最靠里,因此他们班得排在最后走,等待离场时四处都是热烈的讨论声,很多人都在议论裴启明,说他有多么多么帅、多么多么有魅力,同时也讨论他最后说的那个“她”是谁,猜测模范生的爱情故事会是怎样的。 而这时的周乐琪依然是极度沉默的,甚至她的肢体都有点僵硬了,此时还在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但实际上眼睛却没有焦距,完全像丢了魂一样。 与此同时,侯梓皓的感觉也非常不好,他也同样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他在裴启明的演讲过程中突然意识到他和周乐琪是同级生,他们的成绩都很优秀,因此一定会考进同一个重点班,也就是说他们一定是同班同学,彼此一定有交情。 而今天周乐琪自从见到裴启明状态就很不对,她的情绪好像被他牵引了,尤其在他说出“因为我还在等她”这句话时,她的手还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她正在被另外一个男生强烈地影响着。 侯梓皓的眼神有点凉了。 这时前面的班级终于走得差不多了,轮到一班走了,这非常好,因为这样四周讨论裴启明的声音就不会一刻不停地传过来了,侯梓皓莫名地希望周乐琪不要再听到那个名字,否则他心里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烦躁不断滋生。 他们一同缓慢地跟随人群向礼堂外移动,越靠近门口侯梓皓内心的烦躁感越淡,终于他们离门口只有几步远了,可这时却突然有一道声音传过来。 “……乐琪。” 是裴启明。 是他从礼堂的后台走出来了,此刻正从讲台的台阶上走下来,一步步向周乐琪靠近,最后停在了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他的到来理所当然地引起了人群的喧哗,还留在礼堂里的人无论男生女生都在向他张望,同时又都八卦兮兮地相互咬耳朵,讨论着他和09级那个传说中的复读生周乐琪之间的关系,一个个激动得脸都红了。 而他就像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想注视的人,并问她:“乐琪……我们聊聊?” 人群又开始发出小声的惊呼了。 周乐琪是不想去的。 真的不想去。 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很讨厌被注视,更讨厌被在场的其他人讨论,更更讨厌他们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让她再次成为舆论的中心。她知道如果此时自己扭头就走传言一定会更加离谱,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自然地走过去和裴启明说几句话,她表现得越自然越大方,其他人就越是没什么可嚼舌头的。 她想定了,于是也不再躲避,抬头对上了裴启明注视她的目光,并坦然地对他笑了笑。 “好久不见,”她说,“是要聊一聊。”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他走过去,神情和姿态都很从容。 可这时她却被拉住了。 有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过头,看见拉住她的人是侯梓皓。 那时他的神情有些晦涩,不带一丝笑意地看着她,拉住她的手也用了些力气,同时显得强势和脆弱。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一定得去吗?” 他的这一问让现场的局面瞬间变得更加复杂了,裴启明看着侯梓皓拉着周乐琪的手,眉头也微微皱了皱。 周乐琪那时心里很乱,这让她并未察觉侯梓皓当时复杂的情绪,只对他点了点头,说:“是啊。” 他的手于是又紧了一下,有一瞬间甚至把她弄疼了。 可是那阵痛感还没来得及蔓延开他就又放开她了,甚至连看着她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他侧身对着她,目光看着另一个方向,说:“行,那我等你。” 我一直等着你。 你要记得回来。 他无声地说着,却不知道她跟他之间的默契是否充分到足以让她明白他没说出口的这些话,他只在一阵强过一阵的焦虑感中听到她说:“不用了,今天你先走吧。” 第55章 “Lucky”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温柔地说,“也祝你永远幸运。”] “你……过得还好吗?” 当裴启明在大礼堂略显杂乱的后台低声问出这句话时,周乐琪才终于很清楚地意识到,她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 其实真要算起来的话也没有多久,从2012年的7月到2014年的1月,总共也就是一年半的时间而已——一年半能做点什么?数学只能从高一上第一单元的集合学到高二上最后一单元的不等式,这范围太狭窄了,根本不足以令人感慨。 可是周乐琪却莫名觉得这段时间很长很长,长到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面前的这个男生已经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还是一个高中生,穿着幼稚的校服,过着苦大仇深的高三生活,一切都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可裴启明已经显得非常成熟和体面,他是从北京、从清华回来的人,一定已经见识过许多顶端的风景,这让他跟她完全不一样了。 她抿了抿嘴,心中猛地升腾起极其复杂的感觉,可当她开口时却只有极简单的一句:“……挺好的。”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 裴启明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只回答这一句,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尴尬,他沉吟了一会儿,又问:“之前在Q丨Q上看到你上线了——那是你吗?还是被盗号了?” 那当然是周乐琪本人,可是此时她却选择说:“……我很久不用Q丨Q了。” 也不算撒谎,但明显有误导他的意图。 裴启明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显得有点凝滞。 他看了她一眼,颇有些艰涩地说:“我一直都想联系你,但一直没成功……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这是很克制的表达,同时又有颇为丰富的内涵,似乎在告诉她他一直在想着她,此外还依稀有“他回学校都是为了她”这样似是而非的意思。 周乐琪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想了好半天才说:“我要备考,所以不太和朋友联系……见到你我也很高兴。” 这句话的前半句当然是鬼话,因为她明明昨晚还和侯梓皓发短信发了二十多条;后半句倒是有几分真,她毕竟和裴启明当了三年的同班同学,又有快两年没见了,现在见到还是真心高兴的。 裴启明听到她这么说似乎感到颇为欣喜,他笑了,氛围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对,你要备考的,”他接着她的话说,“你……你放轻松些,这次一定没问题,你本来就那么优秀,一定会回到属于你的位置。” 这些话都是好话,而且都是充满鼓励意味的真心话,本该让周乐琪感到安慰的,可是她听了以后却莫名感到了压力,仿佛她必须要通过努力回到原来的那个位置,否则就不能算“没问题”了。 当然,周乐琪知道裴启明没有这个意思,也知道是现阶段的自己太敏感了,因此她努力要求自己不要想这么多,只平稳地回答:“谢谢,我努力。” 而裴启明却没有察觉周乐琪眼底的勉强。 他所熟悉的是两年前的周乐琪,那时候的她很明亮、很健康、很坚强,可现在的她已经不同了,那些折磨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因此她的光芒消退了,甚至蒙上了阴霾。 他还把她当成过去的那个她对待,并继续高兴地说:“之前我们说好要一起考到北京去,我一直记得这个约定,而且也一直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学妹——等你来了清华,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坐在一个教室上课了。” “约定”…… 对……他们之间是有过约定的。 周乐琪和裴启明从高一开始就是竞争对手。 他们在各自的初中都是佼佼者,习惯了被人崇拜被人赞美,习惯了当那个唯一的最优秀的人,结果忽然一下子升进高中碰到了对方,那种感觉就像特斯拉碰到了金刚,无论如何是要相互撕一撕的。 他们疯狂地开撕。 俩人都是体面的学霸,见面时都还能保持微笑,可是实际上彼此心里都巴不得对方赶快跌出第一考场。每次考试都让俩人激动,他们就像斗鸡一样亢奋,一考试就卯足了劲儿要赢,这就导致每次放榜对他们来说都很刺激,那张小小的光荣榜上跟指甲盖儿差不多大的第一名的那个位置完全成为了他们尊严和智商的象征,考第一的那个神清气爽,考第二的那个就如蒙大辱。 这种激烈的勾心斗角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估计他俩也斗累了,渐渐又产生了另外一些微妙的感情。 好像是友情,又好像……不止是友情。 起码裴启明对周乐琪不只是友情。 他喜欢上了她。 他发现这件事的时间说起来也很巧,正好跟侯梓皓是同一天——都是在2012春天的那场百日誓师大会。 高三的优秀学生代表是竞争产生的,累计所有学生从高一到高三每一场考试的分数,加总后取第一名。那一年周乐琪是第一,总分只比排在第二的裴启明高了7分,就是这小小的几分让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荣誉。 可是当他在台下看到那个女孩儿光芒万丈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发言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内心没有一丝嫉妒和介怀,他只是很欣赏她……越来越欣赏她。 他没有向她表白,也没有对她袒露过心迹,因为他和她都是很理性的人,他知道即便他豁出去告诉她一切,她也一定不会在高考前答应他,因此他选择暂时保留这个令他悸动的表白,转而选择用一个约定来缔结与她的联系。 “我们一起考到北京吧,”2012年夏天的裴启明这样对周乐琪说,“一起去最好的大学,一起成为最好的人,一起过最好的人生。” 这是一句很简短的话,可是他实际上却在与她约定一生。 他不知道当时的周乐琪是否明白了他真正的意思,他也无心推敲,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在她当时那个似乎格外明亮且美好的笑容中,并听到她说:“好啊。” 那个笑容他记了很久,非常非常久。 直到高考,直到他独自到清华报到,直到他在清华园里完整地走过一个春秋冬夏,直到他此时此刻又站在她面前。 他依然还记得……并仍然在犹豫,要不要将这个美妙的约定替换成那句他真正想说出口的表白。 要么? 还是……还是再等等吧。 等她高考结束再说,不然万一让她分心了怎么办?何况现在的他们一年多没见了,总要再重新熟悉起来才能表白的。 对,还是再等一等。 他想定了,正好这时他等到了她的回答。 “哦,约定,”她应和,“我……我尽量做到。” 当时裴启明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要不要表白这件事上了,以至于他没能立刻察觉她的动摇和隐然可见的僵硬,更发觉不了她的局促和紧张——他根本意识不到,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几乎就要完全失去自信了。 他还想跟她再多说两句话,或者邀请她跟他一起出去吃一顿晚饭,可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她就先说:“我得先走了……作业挺多的,我得赶快回去做了。” 这话把裴启明说得一愣。 赶时间做作业……对大学生来说,这其实已经是有点陌生的状态了。 他匆匆点头,立刻回答说:“哦好,是我想得不周到——那我们下次再见,我会一直在这边待到开学,大概2月下旬才回北京。” 周乐琪点了点头,答应着:“好的,好的。” 说完又抬眼看了看他,说:“那我就先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再见”,她已经转身向后台外走去了,背影看起来比原先更消瘦,只有一摇一摆的马尾还和过去一样。 美丽的,怀旧的。 令他想念的。 “乐琪——” 周乐琪又听到裴启明在叫她了。 她心中其实有点胆怯于面对他,尽管她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的胆怯来源于什么,可这种感觉是很强烈的。但此时她依然不得不停住脚步,并转过头再次向他看过去。 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几个漂亮的英文字母。 “Lucky”。 ……是一串项链。 她一瞬间失语了,又抬头看向拿着这串项链的裴启明,略微迟疑地问:“这是……?” “生日快乐,”他看着她温柔地说,“也祝你永远幸运。” 幸运是什么东西呢? 幸运是周乐琪作为一个孩子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时她的父母所给予她的最美好的祝福。 他们给了她“乐琪”这个名字,就是“Lucky”的谐音,他们希望她的一生都能顺顺利利的,最好不用经历任何波折就能幸福快乐。 她也一度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出生在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有爱她的爸爸妈妈,有很不错的学业发展和社交圈子……这一切真的很美妙。 可是后来忽然有一天“幸运”离她远去了……她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失去了一切,甚至原来构成“幸运”的那些条件也成为了现在映衬她“不幸”的有力对照,她为此悲伤过痛苦过,到现在终于默默接受了一个事实:她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幸运”的人,甚至或许,比其他人更不走运。 然而人是不能一直沉浸在这样的自怨自艾中的,即便她知道自己没有运气,可还是要努力找寻蛛丝马迹,从而告诉自己“你想多了,你其实还是很幸运的”。 这些蛛丝马迹囊括的范围十分广泛,可以包括买冰红茶时意外得到的“再来一瓶”,可以包括买彩票时偶尔中的五块钱,也可以包括考试时随意蒙对的一道选择题。 很多很多——她其实一直很容易满足的。 然而即便这个范围被她放得再宽,也不能包括在心情复杂且混乱的时候被其他人看到——即便那个人,是侯梓皓。 ◎作者有话说: 我摊牌了:这是德牧和边牧的斗争 ◎最新评论: 理解小周啦。 哈哈哈?比喻好生动,这么一看真的像德牧和边牧 德牧好边牧也好 但我更喜欢德牧大狗狗 两个人我都好喜欢怎么办啊啊啊 害 这男二也挺好的 要不然给我吧 冲呀,狗勾争霸赛正式开始!!! 男二也好可啊 小侯给乐琪,小裴给我吧doge 桃籽儿大大必定是学霸本霸!我赌! 救命 男二好可 啊啊啊啊,激动 两只狗狗的战争,好可爱啊 -完- 第56章 "前男友" [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还能拒绝吗?] 周乐琪没想到她会在走到文化宫站的时候看到侯梓皓。 那时还不到六点,可是天已经黑透了,冬夜的寒冷很要命,可是他就斜靠在站台边上低头看手机,口鼻一阵一阵呼出白气,好像感觉不到冷似的。 她皱起眉向他走过去:“侯梓皓?” 他在她叫他之前就看到她了,毕竟看手机只是他的掩饰,他真正的注意力一直在文化宫站这条街的拐角处,等待着她的出现。 他把手机收起来,等她走到站台时刚好站直,又听到她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急,一是因为她感到意外,二是因为她很担心他会因为在大冷天里等太久而生病。 而这落在侯梓皓耳朵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觉得她是有点不耐烦。 如果是平时,她对他不耐烦他也都能接受的,毕竟他一贯很顺着她,可是今天裴启明的出现让他的情绪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波动,他意识到那个人跟她之间或许有一些独特的羁绊,而那是刚刚与她认识不到半年的自己所无法替代的。 他好像被针刺了一下,而这种程度的难受尚且可以被控制,因此此时的他看起来非常从容,还对她笑了笑,说:“说了要等你了。” 周乐琪很无奈,昏暗的天色让她一时无法确认他的脸色,幸好这时公交车来了,她于是赶紧拉着他的袖子说:“走走走,快上车吧。” 车上就暖和多了,他们坐在一起更显得温暖,除了他们坐的这趟车和平时不一样之外,其他一切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周乐琪依然低头看着书,侯梓皓依然安静地做着真题卷,车外的霓虹依然美丽地闪烁着。 可其实也有很多事是不一样的。 周乐琪今天看书的效率低得离谱,半天都没翻过去一页;侯梓皓也差不多是一样,平时半小时卷子都做完了,今天连填空都还差两题。 他确实有些烦躁,她的出神让他更不舒服,后来终于是忍不住把卷子收了起来,转而问她:“……他是你同学吗?” 她一开始在出神没听到他的话,他于是又重复了一遍,这才得到了她的注意。 她点了点头,回答:“嗯,跟我一级的。” “哦,”他开始无意识地转笔,“三年一直同班?” 她又点头了:“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转笔的速度变快了一些,眉头也开始皱了,过了一阵忽然又问:“他是你前男友?” 直接得不能更直接。 周乐琪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立刻就摇头说:“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她的否认是很坦诚的,眼神也没有躲闪,这当然让侯梓皓心里好受了一些,可还远不足以解除他内心的危机感,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个人喜欢她,甚至可以断定他就是为了她才回一中的,毕竟他今天在公开回答问题时说的最后那句话本质无异于表白。 侯梓皓垂下眼睑,这个样子使他的眉目看起来更深邃了,因此也显得更加严肃和冷峻。 他问她:“那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这话很明显带着诘问的意思,显得非常强势,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显得有些过当——他们虽是友情以上,可毕竟恋人未满。 但周乐琪并没有感到被冒犯,她还仔细地想了想才回答:“没说什么……就打了个招呼。” 她真的没有骗他——她和裴启明真的也就是打了个招呼,唯一称得上特别的也就是他在最后送了她一条项链,而她觉得这个礼物太过贵重了因此并没有收下,只感谢了他还记得她生日的事。 可侯梓皓却不相信,相反,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对他隐瞒一些事。 他有点生气了,可并不是对她,而仅仅是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为自己此刻没有合法立场追究这件事而感到无力和不平。 简称无能狂怒。 可怜的黑色水笔被转得更快了,如果它有意识现在估计已经被转晕了,侯梓皓也陷入了沉默,脸都偏向了另一个方向,过了一会儿他才调整好情绪又转回来,问:“没说什么?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不在状态?” 周乐琪一愣,随即微微低下了头。 是的……她也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裴启明的出现其实在她心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她对他的感情很单纯,就是性格和目标都比较相似的朋友,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异样的情愫。仔细想想,她之所以对他的出现有这么大的反应,本质还是因为她的自卑心在作祟。 裴启明似乎象征着另一个周乐琪——她本应该像他一样的,在高考中取得成功,考成状元然后去读清华北大,她不应该再被高考困住,而应该像他一样云淡风轻地以一个成功者的形象出现。 可是现实却是他们变得完全不同了——她被甩开了,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追得上去。 看到他她就会觉得挫败、觉得无力、觉得胆怯。 她知道这是自己心里的阴暗面,她不应该跟别人比较的,只要做好自己就足够了,可是她就是没法克制地会跟裴启明比,可能·这是因为从好几年前开始他们就是一种竞争关系吧,因此现在的落败才会让她感到这么难堪…… 周乐琪正这么翻来覆去地想着,忽然这时她又听到侯梓皓在叫她的名字了: “周乐琪。” 连名带姓的,很严肃的语气。 她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着她,眉头皱得特别紧,看上去很像是生气了,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也知道现在是高考前的关键时期吧?早恋有多影响学习还用我多强调吗?你不能早恋知不知道,你要是早恋高考肯定得出事儿。” 周乐琪:……? 苍了天了。 他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来? 之前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白的? 她本来就没有要早恋好吗! 周乐琪无语了一会儿,一时之间因为太过无语甚至都说不出什么回怼的话,只看了他一眼说:“……知道了。” 而他还在得寸进尺,向她提出要求:“你现在就保证,说你毕业之前肯定不会跟人谈恋爱。” 周乐琪也开始皱眉了:“我为什么跟你保证?” 侯梓皓被她堵了一下,一顿,然后就开始用反问打败反问,冷笑了一下说:“那你意思就非得早恋呗?” 他冷笑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帅,带着又痞又酷的那种劲儿,有点锋利,完全不像平时了。 周乐琪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随后竟然莫名产生了一种不敢跟他对视的感觉。 她有点狼狈地别开了眼,说:“……我才没那么说。” 他没说话。 ……好像已经彻底生气了。 那天过后,裴启明就再次成为了在学校里被广为讨论的风云人物。 几乎所有高三的学生都在讨论他,其中尤以女生居多,尽管当天一起发言的还有Z大来的刘峻、也是一个很优秀的学长,然而在裴启明的光环之下谁又还能看到他呢?自然是完全被忽略了。 只有罗思雨不一样——她看到了刘峻。 她当然也知道裴启明更好了,他长得更帅、学校更牛逼、风度更迷人,得到裴启明的快感一定会更强烈,足可以让她在一中扬眉吐气横着走。可是他太受欢迎了,所有人都在追捧他,她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被他看上呢? 不如曲线救国——去撩一下被冷落的刘峻。 如果她能跟刘峻谈恋爱,那说出去也很有面子,Z大也很厉害啊,侯梓皓和严林虽然现在是第一第二,可是万一高考考砸了那说不定还考不上Z大呢,到时候她就比周乐琪和米兰更优越了,谁拍谁?而且她如果跟刘峻在一起了,说不定她也能被他带动着提高成绩,就像米兰被严林带上去了一样,那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这太棒了。 罗思雨虽然在学习上狗屁不通,可是在撩人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虽然之前想撩侯梓皓失败了,可是她却能从中吸取经验总结教训。她觉得自己追侯梓皓的时候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把自己搞得太清纯了,而实际上男生估计还是喜欢骚一点的——这一点三中的小姐妹们给了她很多鼓舞,她们基本上都是这个口径,说最有魅力的女孩儿是表面看着清纯、背地里却骚得要命的那种。 罗思雨深以为然。 她于是在1月3号演讲那天散场的时候偷偷去找了刘峻,装作很清纯很害羞地跟他要了联系方式,名目当然是请教学习方法。刘峻当天其实也很落寞,因为他也知道自己完全被裴学长碾压了,存在感降为零压根儿跟个路人没两样,心里头很郁闷,没想到却还能有个漂亮的小学妹来上赶着找他。 他很高兴,很快就跟罗思雨互加了Q丨Q好友,顺便微丨信也一并加了,还说如果她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他,一副大方正经的精英学长模样。 罗思雨觉得自己成了,加了社交软件以后就时不时聊骚刘峻几句,前几天都很清纯,后来就开始遮遮掩掩地骚了起来,说什么她演讲那天就觉得他很帅、说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其他男生帅、说什么她很希望他们能再见一次。 话都说到这儿了刘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假正经遇上小骚蹄子了呀! 刘峻在大学里其实也找不到女朋友,大家都是同样优秀的人,一山更比一山高,刘峻在大学里显得太普通了,这让他几次试图追求女生都被拒绝得一鼻子灰。 现在可好了,有人自己送上门来了,他还能拒绝吗? ◎作者有话说: 狗勾蓄力—— ◎最新评论: 追平了呜呜呜呜 小侯哈哈哈。 好好好 无能狂怒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蓄上蓄上,看看德牧生气了会怎么样 德牧太帅了 笑死 哈撒给 半斤八两的人凑一起了 小侯公交车站那一幕也太帅了吧 喜欢 -完- 第57章 “上次的事” [“侯梓皓!你到底要干什么!”] 刘峻和罗思雨很快见面了。 他们两人对这段关系的判断和期待并不相同:罗思雨是奔着谈恋爱来的,除此以外更希望能够通过搭上刘峻来摆脱自己在一中面临的社交困境;而刘峻的目的就不好说了,他本来以为罗思雨是个正儿八经的一中学生,然而没过多久却得知她只是来借读的,虽然身为要艺考的美术生,但实际上美术也学得一般般估计没什么前途。这种条件的悬殊当然让刘峻很自然地不会把她当成正常恋爱的对象。 那不正常恋爱还能干嘛呢?刘峻很激动,只觉得传说中的419终于也要落到他头上了。 他是讲体面的人,虽然内心的想法很龌龊,可是表面上却能把自己真正的目的掩饰得很好。他跟罗思雨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每次都主动买单,吃饭的时候就很自然地向罗思雨展示着“外面的世界”。 他对她讲述大学生活,告诉她那里有顶级的实验室和讲座,有五花八门的社团活动,有自由可支配的个人时间;晚课前可以和室友朋友一起去小吃街逛逛,周末可以随意去看喜欢的展览、听喜欢的音乐会,如果有空还可以和同学们在一间讨论教室头脑风暴,也许就能产生一个足以改变人类社会的伟大想法。 那是无尽美妙的诗和远方。 对于一个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A市的高中生来说,这些描述实在显得过于有吸引力了,大学好像成了一个完美的理想国,正bling bling闪着光吸引着罗思雨。她潜移默化地把对这种神秘的大学生活的向往转化成了对刘峻这个讲述者个人的崇拜,并因此而近乎无限地放大了他的魅力。 因此很自然地,他们在一次夜晚的“酒后畅谈”后滚上了床。 这事儿一开始是把罗思雨吓到了的,她毕竟从来没想过要这么快跟刘峻发生关系,这一切都有些太突然了;然而短暂的惊吓过后她又觉得幸福了。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她在三中的很多小姐妹高一就跟男朋友这样了啊,她高三这样都算晚的了……一中?一中的人的确不这样,可是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书呆子!只有无趣的书呆子才会那么刻板,她这样才是对的,勇敢追求爱情!追求幸福! 她于是觉得自己恋爱了,和刘峻好得蜜里调油,光是放寒假之前就又一起去了好几次酒店。而等到她回到学校面对一中的同学们时心里就产生了一种难以解释的快感,她觉得自己比班里这些人都牛逼,她比她们都先成为大人,而且她的男朋友是Z大的,以后是要出人头地的——一中的人看不起她又怎么样,他们不还是比不上她的男朋友吗? 她太快乐了。 而同样是在放寒假之前,裴启明也又回了一中两次,一次是专门来看教过他的老师们的,另一次是借着看老师们的名义专门来看周乐琪的。 算了,说实话吧——他两次都是专门来看周乐琪的。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站在高三一班熟悉的玻璃窗外悄悄看她,那个时候班里正在上英语课,她时而看着黑板时而低头记笔记,白皙的皮肤使她在人群中依然亮眼,低头时垂下的碎发还和他记忆当中一样柔美。 然而没过一会儿就有人从她身后给她扔了个纸团儿,很明显是在传纸条,他以为她根本不会看的,没想到她却把纸条展开了,看了一眼后还回复了,甚至又团成纸团儿偷偷扔了回去。 裴启明:“……” 他很意外,觉得这跟他记忆中的周乐琪不完全一样了,又忍不住留心看了一下那个跟她传纸条的人是谁。 ……是个男生。 仔细想想,跟1月3日演讲那天伸手拉住她的男生是同一个人——那么优越的长相,他不会记错的。 乐琪跟这个男生……? 怎么可能。 第二次裴启明又来学校了。 这回正好轮到一班上体育课,他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在教学楼五楼的走廊上看到周乐琪一个人在操场的角落待着,很孤僻的样子。他心里很难受,心想复读的这两年她一定过得很辛苦,毕竟在新集体中没有朋友是很让人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想去找她、陪着她,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到楼梯口就又看到那个男生向她走近了。他们在一起说话,似乎还有点小争执,后来那个男生却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向篮球场那边走过去,又带着她走上高高的水泥台阶。 她一开始好像有点不愿意,可后来却似乎妥协了,她在水泥台阶上看着那个男生打球,中间有一次还向他招了招手。 ……裴启明的眉头终于皱起来了。 当天晚上周乐琪和侯梓皓一起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就和裴启明迎面撞上了。 他那时候正好和老潘一边说话一边走着,两组人见到对方都难免要有点反应:老潘看到周乐琪和侯梓皓这俩疑似早恋的人又待在一起,那脸色当然就开始不好看了,而周乐琪一老潘眼神不善,当然就要主动避嫌、离侯梓皓远一点。 而侯梓皓是一贯不太在意老潘怎么想的,他的直觉判断是周乐琪为了裴启明才立刻离自己远了一些。 他心里那股火腾的一下就起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裴启明就先说话了。 他笑着跟周乐琪打了个招呼,说:“我正好想去找你——晚上一起跟潘老师吃个饭?” 周乐琪一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她又不像裴启明一样成功——一个复读了两次的学生,怎么好意思跟老师吃饭? 幸亏老潘也婉拒了,说:“哎呀启明,你的心意老师领了,可是我这晚上还得陪孩子做作业呢——你跟朋友去吃吧。” 他又跟裴启明又客气地推挡了一阵,后来才总算说服了对方,挥着手走远了,走之前还盯着周乐琪和侯梓皓之间的距离看了一眼,直到周乐琪会意地离侯梓皓又远了一步他才满意离去。 剩下关系微妙的三个人站在原地。 周乐琪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尴尬,可是眼下的局面的确让她有些微妙的不适感,尤其侯梓皓的注视让她有如芒刺在背。 她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忽然又听到裴启明叫她:“乐琪?” 她下意识答应了一声:“嗯?” 裴启明正在看着侯梓皓,问她:“这位学弟是你朋友?” 他说得客客气气的,但这声“学弟”还是让侯梓皓心里很不痛快,他的眼神明显变得更冷淡了。 周乐琪也出于某种难以解释的原因而顿了一下,又说:“……嗯,他是现在跟我同班的同学,侯梓皓。” 说完又转向侯梓皓,指着裴启明介绍说:“……这是裴启明。” 简洁的介绍完以后两个男生都没什么反应,甚至连个接话的人都没有,尴尬至极。 “能有个朋友陪着你是最好的了,”后来还是裴启明好心地接了一句话,并神情温和地邀约,“那我们一起去吃顿晚饭?正好上次的事我们还没说完。” 这句话说得很聪明也很微妙。 他先一步站上了友善的制高点,因而天然地显得更高级了一些;可这后半句话却又藏着并不那么友善的深意,仿佛在提醒侯梓皓,他永远难以介入那个略显隐秘的、他和她之间的“上次的事”。 什么是“上次的事”? 这话听起来太暧昧了,尤其容易引发人无尽的联想——是表白了?是有什么承诺了?还是更糟……他们之间要有什么约定了? 周乐琪则完全没听出来这句话本身带有什么暗示的意味,她觉得裴启明的意思很清楚——他一定是要找她说那根项链的事。 她上次谢绝了他的礼物,而他一定希望她能收下。其实周乐琪事后回想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毕竟那条项链一看就是定做的,背面还有她名字的缩写和生日日期,这种东西如果她不收他肯定也退不掉……那不是白亏钱吗? 或许她应该干脆出钱把那条项链买下来,可是最近她真的不剩什么钱了…… 她这么琢磨着,说:“好,那就一起吃吧……”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想到这事儿毕竟跟侯梓皓没关系,他跟他们一起吃饭也显得有点奇怪,于是又看向侯梓皓补了一句:“你要跟我们一起吗?还是先回去?” 嘭。 侯梓皓的火这下可算是彻底压不住了。 他从1月3号裴启明来的那天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这么多天他一直忍着、本来都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件事,可是现在周乐琪这句话实在太拱火了,这让他完全失去了控制脾气的意愿。 去他妈的忍耐。 去他妈的冷静。 去他妈的别想太多。 他现在对伪装成熟伪装理性的虚假游戏毫无兴趣。 他只想好好研究研究周乐琪到底有心没心! 侯梓皓也懒得跟裴启明起什么争执,他甚至都没回答周乐琪的话,只是一把就拉住了她的手腕,转身拉着她就走。 周乐琪吓了一跳,差点儿要摔倒,不过侯梓皓即便在脾气起来的时候也还是很顾念她,高大的男孩儿在她腰上轻轻托了一下,立刻就让她站稳了,随后又带着她大步向楼梯口走去。 她有点惊慌地在他身后追着问:“侯梓皓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 他冷笑了一下却不予回答。 他就是一直什么都没干才他妈窝囊到现在的! 他拉着她一直走,速度很快而且明显带着冷意,从教室到校园这一路上碰到他们的人都觉得情形有点儿不对劲,甚至平时跟侯梓皓关系很好的朋友见到他当时的样子也有点不敢跟他打招呼了。 妈耶……猴子生气了。 而此时的周乐琪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生气了,可是她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更不知道此时的他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他们已经走出校门了,可是却并不是走向文化宫站的方向,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拉着她一直走,越走越偏,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 她终于有点慌乱起来,并觉得不能由着他这么走下去了,于是开始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桎梏,努力了好几回才终于甩开了他紧紧箍着她手腕的手。 她站在清冷的路灯下大声问他:“侯梓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回过身来了。 路灯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阴影,他的面容也同时陷入了晦暗。 ◎作者有话说: 我:请用一句话评价A市第一大直女小周。 小侯:干啥啥都行,气我她最行。 小裴:好耶。 PS:此处默认罗思雨已成年 ◎最新评论: 大大太会了! 小侯是不是快要知道乐琪生日是1月3号了? 搓手 要亲了吗哈哈 冲呀,亲上去亲上去!!!!! 小侯会干什么呢接下来(滑稽.jpg) 哈哈哈哈哈 小周太棒了 (doge) 狗勾蓄好力了嘛?他要干森磨? 笑死女鹅为啥这么迟钝 是不是下一章要亲亲了 好看好看 啊啊啊啊,好看 猴子:我太难了 -完- 第58章 “生日快乐” [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的小小角落里,无声来去。] “我干什么?”他冷冷地反问,“周乐琪,你要干什么?” 他把那个“你”字咬得很重,明显的质问语气,周乐琪却感到很茫然,也问他:“我?我干什么了?” 鸡同鸭讲。 侯梓皓气得头都开始疼了,也没心思再跟她搞什么弯弯绕,干脆把话挑明了问:“他要跟你吃饭你就让我走,我是耽误你们谈恋爱了还是怎么着?” 周乐琪一听简直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跟裴启明就是同学,谁谈恋爱了?” 侯梓皓无语地冷笑一声,火更大:“就是同学?他喜欢你你看不出来?” 周乐琪也很无语:“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我们同学三年了,他喜不喜欢我我会不知道吗?” “你知道个锤子,”侯梓皓火了,“你当时还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陷害你呢,现在他你就能看出来了?” 周乐琪被他噎住了。 侯梓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尽量平静地继续说:“行吧,他喜不喜欢你这事儿我也不感兴趣,我就关心你喜不喜欢他——你刚才要跟他单独吃饭,是有要答应他的意思?” 听到这儿,周乐琪的火气也开始起来了。 她这两天本来就因为裴启明突然回一中而心情复杂,结果侯梓皓还一直揪着她说这些有的没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质问她?她根本没做错任何事好吗? 她于是也生气了,说话开始跟他一样夹枪带棍:“我跟不跟他吃饭、吃饭跟他聊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 “凭什么”这三个字很要命。 它就像是一个提醒,在对他强调他从未真正得到过她的事实,而且甚至还让他忽然意识到,也许以后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他争取几次、无论他有多么多么喜欢她,她也完全有可能永远不答应他的追求。 风平浪静的时候侯梓皓从来不会这么悲观地看待这个问题,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在情绪上,她的这句“凭什么”就显得特别刺人,他于是第一次真正觉得有点心累了,担心自己从她那里得到的永远都会是否定的答案。 年轻的男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去同时处理张皇和悲观,因而在情绪的交叉口上很容易就会被愤怒俘虏,而非理性带来的结果却往往是更加糟糕的。 他听到自己语气很强烈地对她说:“我凭什么?周乐琪你问我凭什么?” 他炸了。 “行,我凭不了什么,你那个清华的同学就有凭了是吗?” “你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他如果真的关心你那去年和前年他干嘛去了?现在离高考只剩不到半年了他又跑这儿来刷存在感,你觉得他有在关心你的未来吗?” “对,他现在是挺成功的,但说实话也就那样吧——清华谁还考不上了?市状元说白了不就是咱们学校第一吗?谁还没考过第一?” “还是说你们俩之间本来就有故事,你喜欢他?” “周乐琪你能不能讲点公平,我只是比他晚上两年学你就这样对我是吗?” 一通输出。 他完全是在不理性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的,但实际上即便在这种近乎失控的状态下他也依然下意识地在保护着她:他没提她所经历的那些痛苦的事,也没有把他对她一次又一次的帮助当作在交谈中争夺主动权的筹码。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 而这些保护完全是无形的,同样被情绪裹挟的周乐琪根本意识不到此时他对她的偏袒,她也越来越生气、还觉得他不可理喻,反呛:“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裴启明扯进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我跟他见面只是要说项链的……” 说到这儿她突然停住了,大概也是意识到如果此时侯梓皓知道裴启明还送了她项链会更加生气吧。 可是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侯梓皓已经听见了。 “项链?”他气得都快佛了,“你连你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告诉我,结果却收他送的生日礼物是吗?” 周乐琪一听这话就震惊了——她根本就没提生日的事,侯梓皓又怎么会知道那是生日礼物…… 侯梓皓一看她惊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低咒了一句,随后狠狠把肩上背的书包拉链拉开,几乎是暴躁地从里面拿出一个礼物盒丢给她,态度差到极点:“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自己想办法?我只是怕你又不高兴所以才一直没敢给你,谁他妈知道你根本不是不喜欢收礼物,只是不喜欢收我给的礼物!” 他的影子被路灯拖得越发长了。 周乐琪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她在匆忙之中接住了他丢过来的礼物盒,却来不及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一下子被眼前这个人弄得手足无措——她该为他对她的用心高兴吗?当然不,他们毕竟还在吵架呢;可是她还能继续对这个人生气吗?当然更加不,因为她再次感觉到了这个人对她有多么的好。 他甚至是过于好了……好到远远地超出了她的预计。 他们双双陷入了沉默,彼此都因为刚才剧烈的争执而微微喘着粗气,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黑夜里非常明显,然后又慢慢消失不见。 随之一同消失的是侯梓皓的耐心。 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说话,哪怕就说一句带有安慰性质的话也行,或者根本不用安慰,只要她能给他一点暗示就足够了;他怕她没有台阶,刚才还把那个藏了很多天的礼物给了她,想着或许这样她就能愿意跟他说一句什么话了,可是几分钟过去了,她依然还是沉默。 他不知道他还能用怎样的方式去解读她的沉默了,无论怎么想他都觉得这代表着她对他的抗拒。 她无话可说,或许仅仅是单纯地不想跟他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她知道他喜欢她的,可也许现在的她已经决定要选择另一个人了,或许她对他感到一些歉疚,因此不知道该如何继续面对他。 他让她为难了……是吗? 侯梓皓听到自己心里在叹气,与此同时那些虚假的愤怒慢慢褪去了,他这才终于发现自己根本不是在生气……他只是为很可能发生的那场失去而提前感到了恐惧和无力。 他忽然也不敢面对她了,因此头一次他什么都没再跟她说,并在她之前转身离去。 那天周乐琪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回家的。 她在摇摇晃晃的车上独自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直到这个时刻才忽然真正意识到习惯的可怕:她竟然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独处了。 那原本是能够赋予她安全感的东西,可是眼下却让她觉得别扭。她发现自己更习惯旁边的座位有一个人,那个人最好要多跟她说几句话,即便沉默时也让她一直感觉到他若有若无的注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既让她觉得被在乎,又不让她感到冒犯。 那个人是很温暖的……他救过她的命,替她解决过很多难以说出口的困厄,他还给过她多到无法计数的陪伴,它们是在座位前后传来传去的小纸条,也是晚上十一二点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的“晚安”。 他给过她太多太多了。 她忽然很想他,更想通过一个紧紧的拥抱把他占为己有,然而现在他生气了,而她却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离开了。 ……或许他终于也发现她并不是一个值得他喜欢的人了吗? 她默默低下了头,看向他刚才丢给她的那个礼物盒。 她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忽然有点发颤,一种类似悸动又类似惶恐的复杂情绪缓慢地缠住了她,它们好像同时在怂恿并阻拦她解开那个盒子上绑的漂亮缎带。 她努力了五分钟,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是一个小小的暖手宝,粉色的,可以充电的那种。 底下还压了一张卡片,上面是她很熟悉的、他那种微微潦草且挺括漂亮的字: “一百块出头,真的不贵。 生日快乐。” 周乐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笑起来,更不知道为什么在微笑过后眼前又变得一片模糊。 是因为她很高兴他最终还是想方设法地知道了她的生日吗?是因为她为他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而感到动容吗?还是因为……她只是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理由而越来越想念他了呢? 她把那个小小的暖手宝从礼物盒里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连同那张小卡片一起收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她打开了暖手宝的开关,没过多久它就慢慢变热了,然后就持久地在她冰冷的手心散发着热量,如同一个不吝啬于分享自己温暖的小太阳。 就像他一样……会在冰冷的寒夜里陪在她身旁。 这个小小的暖手宝非常神奇,它似乎不仅仅能让周乐琪觉得暖和,甚至莫名还有壮胆的功能:当她捧着它独自走过开发区那些没有路灯的小路和小区里拥挤逼仄的通道时,她竟然没有因为今天侯梓皓突然的缺席而感到恐惧,甚至她家那个漆黑阴冷的楼道也没让她感到害怕。 她手心的温暖正在源源不断地给予她某种支撑,这让她在感到安慰的同时又感到了更多忐忑:万一……万一这次他不愿意再迁就她了呢?如果她失去了他……她又该怎么办? 她在难言的甜蜜和无措中独自爬着楼梯,老旧的感应灯就像以前一样一层一层亮起又一层一层熄灭,直到她走进家门才终于又恢复黑暗。 她并没有发现,那个始终陪伴着她的少年今天其实还在。 在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的小小角落里,无声来去。 第59章 “我冷” [“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 从那天开始,周乐琪和侯梓皓又开始了一场“冷战”。 这次的“冷战”比上一次更像模像样,因为上一回只是周乐琪单方面不搭理侯梓皓,而这回他们终于是相互不搭理了,在学校的时候不但不继续传纸条、甚至连话都不跟对方说了。 这个阵仗搞得很大,葛澳发现后再次出警,在连续观察了几天局势后就开始严谨地跟严林探讨:猴子是不是又失恋了。 由于寒假即将到来,下学期开始前都不会再有考试,严林的心情也难得轻松了下来,这让他有闲工夫幸灾乐祸了。他同样观察了同桌几天,并附和葛澳的判断:“应该是又被甩了。” 葛澳一听严林愿意跟他讨论,非常振奋,赶紧又输出了一些精辟的观点以维持严林的讨论热情:“我觉得这事儿肯定跟那个裴学长有关系——猴子肯定是被截胡了!” 有理有据,令人唏嘘。 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尤其是葛澳很想多吃几口瓜,然而他却很失落地发现侯梓皓跟周乐琪谈的居然是很成熟的恋爱,冷战闹分手也不撕逼吵架,俩人就是相互不搭理、当对方不存在。 猴子现在直接恢复了高二的状态,课间再也不陪着周乐琪去换热水了,重新跟原来的朋友们打成一片,大课间的时候还会一起出去打球——天知道,自从他跟周乐琪同班以后可就几乎再也没在大课间打过球了。 他还重新开始打游戏了,一到课间座位四周就围满了人——他一向都是人缘很好的,而且永远都能自动成为人群的中心。 这些变化也被袁嘉惠默默看在了眼里。 她和侯梓皓自从学期初因为周乐琪的事闹过不愉快后就一直没能修复关系,他对她客客气气,可是却又显得很疏远,她知道他心里一直没有原谅她。 这件事让她很苦恼,甚至影响了学习:她高三分班大考的时候是以全年级第二十六名的成绩考进一班的,可是在刚刚过去的四模中却跌到了年级93,这么剧烈的成绩波动让身为班长的她也被老潘叫进办公室提点了一番,闹得她更加烦躁。 她这人也是藏不住事儿的,在学校里发生了不顺心的事一回家就能被她爸妈看出来。 张敏和袁建新都很疼爱这个独生女,打从孩子出生就当宝贝疙瘩一样宠爱,一听说她被班主任训了立刻心疼得不得了,袁建新马上就安排秘书开始准备礼物了,说是过两天就要请老潘去会所吃饭;张敏则安慰女儿,说就算高考没发挥好也不要紧,反正家里本来就打算送她出国的,这个寒假就要开始准备各种材料了。 袁嘉惠听了以后依然闷闷不乐。 袁建新一个大男人当然猜不出闺女一个未成年少女的心思,张敏就不一样了,作为妈妈她看得出自己女儿还是喜欢着芮妮她家的儿子,现在闷闷不乐估计也有一多半儿是因为他。 她和袁建新俩人一合计,各自有一番态度:张敏还是挺支持袁嘉惠跟侯梓皓好的,袁建新的态度则显得颇为微妙,甚至连袁嘉惠一个小孩子都能感觉到爸爸对这事儿不支持了——他甚至提出希望她能跟侯梓皓保持距离。 “为什么呀爸?”袁嘉惠对此很不解,“你原来不也说很看好猴子吗?” 袁建新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当时他的眼神中有些许闪烁,而17岁的袁嘉惠却尚且未能捕捉这种微妙的闪躲,她相信了她爸爸当时的说法:“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对我闺女不好就是不行!咱们惠惠要条件有条件、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凭什么牵就别人看人家脸色?” 听起来还挺义愤填膺的。 张敏捂着嘴笑,说袁建新就是护犊子,又私底下哄着袁嘉惠,跟她说她爸就是说气话呢、翁婿之间本来就是这样,还说侯梓皓现在是因为高考压力才没心思谈恋爱,等高考结束一切就都好了。 袁嘉惠本来对这些说法都不太相信的,可是最近因为侯梓皓和周乐琪关系降温,她又渐渐开始相信,心想猴子之前对周乐琪也就是一时新鲜,现在不就慢慢淡了吗?他那么优秀的人,本来就不可能一直围着一个女生团团转的。 也许……她还有机会。 而实际上侯梓皓倒不尽如自己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在学校的时候他的确是不跟周乐琪说话了,可事实却是他依然一天到晚地关注她, 他会在她每次被点到回答问题的时候都立刻开始在纸条上写答案,以防她因为走神而回答不上来;会在每次上学经过小卖部的时候都提前买个面包备着,以防她又因为没吃早餐而胃疼;会在每个放学后的晚上提前打车到她家附近,然后隔着足以让她发现不了的距离送她回家;甚至课间他跟朋友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也会刻意搞出一点动静,以此博得一个可能被她关注的可能。 可是真的苍了天了——她的心起码比他硬两万倍,这么多天就连一个眼神儿都没给过他! 把他气得开始失眠。 而使他免于被气死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发现她在用他送的暖手宝,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捧在手心里,好像很喜欢似的;有时他们无意间眼神碰上,她偶尔会比他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似乎是某种无声的让步。 尽管侯梓皓内心里非常不愿意承认,但……他的确颇为受用。 受用到又想先一步妥协、主动跟她提和好了。 他为这个荒谬的决定自己窝囊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找她承认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错误,因为他意识到1月15号就要放寒假了,如果他不赶在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跟她和好,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二十多天他们都难以联系彼此,而争执之后又继续放冷近一个月足以毁掉他们之间本来就很不确凿的微妙关系。 这个决定对于一个成年人而言也许是容易做出的,可是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却往往显得艰难,因为年轻的人们还不曾经历过人生的跌宕和反复,他们不知道失去一个人有多么容易、而失去过后的痛苦又会是多么深刻。 侯梓皓也不知道这些,可即便这样他依然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比起面子,他显然更爱她。 于是1月15号这天放学的时候他就打算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一起走到公交车站去了——当然,在校内他还是得保持一点体面、不能跟她跟得太紧,否则葛澳那几个大嘴巴还不定要在背后怎么编排他。 他于是决定等走到文化宫站那条路再靠近她跟她搭话,开场白都想好了,就问他送她的那个暖手宝她喜不喜欢、要不要退换之类的,这样或许就可以实现让她心软的目的,进而增大他们和好的概率。 他计划得这么详尽这么细致,可终归还是有纰漏: 譬如他没有提前预见到裴启明的出现。 周乐琪是晚上八点五十分走到家楼下的。 她跟裴启明一起出去吃了顿晚饭,回来的时候他想送她,她婉拒了,于是一个人从公交车站走了回来。 现在已经是1月15号了,差不多是一年到头最冷的时段,这时候的A市冷得一点也不花哨,不像南方的许多城市有什么湿冷阴冷的说法,它就是冷,简简单单的冷,就算不起风也冷得好像能冻掉人的手。 周乐琪把脸缩在宽大的围巾里,两手都缩在厚厚的羽绒服口袋里,而口袋里放着热乎乎的暖手宝,它散发的暖意简直救了她的命,让她忍不住一路都紧紧地握着,一会儿放在左口袋一会儿放在右口袋。 好不容易顺着漫长的小路走到楼下,有暖气的房间只离她有几步远,可她却停下脚步不上楼了,反而在黑漆漆的门洞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夜晚的寒意让她实在耐受不住了她才终于问:“……你还在吗?” 孤伶伶的一句话,笔直笔直地掉在了夜晚冰冷的空气里,没有得到应答。 她缩在围巾里抿了抿嘴,执拗地又问了一遍,依然没有人回答她,这使她的行为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可她却坚信某个人此时此刻一定就在她身边,他只是生气了,所以暂时不愿意给她回音。 她又等待了一阵,耐心还有很多盈余,可身体却有些扛不住这样的寒冷了,这让她忍不住开始催促:“你真的不出来吗?……我有话跟你说。” 白气有点遮住了她的视线。 “是很重要的话,”她顿了顿又开始补充,同时还为了取暖而小小地跺了跺脚,乍一看就像在闹小脾气似的,“你不听肯定会后悔的。” 啊,后半句话更像在闹小脾气了。 她以为这句话说完那个人一定就会出现了,然而实际上却没有,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怀疑过他的在场性——她知道的,他一定就在这里。 只不过需要她想一些办法才会出来。 什么办法才好用呢? 周乐琪想了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有些淡淡的甜蜜和欢欣。 “侯梓皓……”她轻轻地说,“……我冷。” 这能算什么好办法呢?明明是一句很没用的话——尤其对于双方还有未解决矛盾的状况而言,示弱就不可能有用了。 可是……却居然真的奏效了。 当那声轻轻的“我冷”缓缓消弭在冰冷的空气中时,周乐琪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 ——就看到了等待已久的他。 ◎作者有话说: 小周冲鸭!!! ◎最新评论: 好吧,这里暗示得很明显了 卡的真好 嘉慧爸爸隐瞒了啥?埋了啥梗啊。 这么好看的文,评论这么少? 小侯好暖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在在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太甜了 啊啊啊啊小周快冲啊!!快点给爷亲!!! 很好! 啊啊啊啊 怎么感觉小侯家要出事 冲!!!! 啊,所以项链怎么办的。他们吃饭的时候,小侯在车底吗? 哈哈哈快点在一起 可爱 -完- 第60章 “在一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你要说什么?” 和他温柔的让步不同,此时他的口气又冷又硬,脸上还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情绪,像一只焦躁的、在发火边缘的大型犬。 可她根本不怕他,大概因为她心里已经根深蒂固地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永远不会伤害她的,甚至对她有比别人更多的容忍度,这让她敢于在眼下这种有些紧张的时刻依然去调侃。 “你怎么在这儿?”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温温的笑意,“都快九点了你还在这儿干嘛?” 完全是一副吃定他的样子。 侯梓皓现在也听明白了,原来这几天她一直知道他在偷偷地送她回家,被人看穿让他感到些许尴尬,并由此更生气了,烦躁得转身就想走。 ——难道他愿意大冷天在外面等两个多小时吗?那还不是因为他担心没人送她回家? 靠。 他转身的动作很坚决,完全不是欲擒故纵,周乐琪也看出他是真生气了,于是赶紧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想把胳膊收回来,但她抱得很紧,他其实稍微用点力气也能甩开她的,可是他却并没有那么做,无非还是因为怕她磕着碰着。 “放手。”他压着脾气冷着脸说。 她却抱得更紧了一些,说:“可是我话还没说呢。” “我不想听行不行?”他更火了,“难道你说什么我都必须愿意听?” 她没再接话了,两个人于是都陷入了沉默,一时之间只有呼吸时的白气围绕着他们,相互交缠在一起。 周乐琪对于掌控话轮似乎有很独特的天赋、总能够有效地控制对话的节奏——当然,也或许不是她有天赋,只是他总是下意识地把这种权力让给了她而已。 此时由她所主导的沉默让双方的情绪都慢慢平缓下来了,她仰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靠得很近所以只能看到他优越的下颌线,可仅仅这样居然还是让她有种心跳的感觉。 唉…… ……她好像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喜欢他。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忽然说:“今天我跟裴启明一起吃饭了。” 这句话一出口就破坏了侯梓皓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甚至把他气笑了,周乐琪看到他的喉结都被气得动了动,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他跟你表白了?让你当他女朋友?”他冷笑了一声,“那他这人挺有脾气啊,都喜欢你了还让你一个人回家。” 说到这里他的态度更差了,还低咒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是气裴启明喜欢她还是气他对她不够好。 这个人…… 周乐琪的心忽而软得一塌糊涂。 “没有,”她轻轻回答,“他没有说什么,是我……说了一些不合适的话。” 周乐琪说的“不合适”是真的有点不合适。 今天她跟裴启明一起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川菜馆吃了水煮鱼,那是一家老店了,之前09级还在那里聚过几次餐,是周乐琪和裴启明都很熟悉的一个地方。 裴启明似乎对A市的一切都很怀念,尤其怀念跟高中有关的事物,这是离开家乡的人的通病,尤其适用于刚离开不久的、还未完全适应离别的人们。 他跟她聊了很多,大部分都是他们共同熟悉的人和事,譬如某个跟他们关系都不错的同学在香港读大学是多么不适应环境,譬如一中后面的某条路居然能从他们高二那年一直持续修到现在,譬如潘老师的头发更少了、冯老师的眼镜片更厚了。 他的谈兴颇浓,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有一定要应和的压力,裴启明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无论健谈的人还是寡言的人,在他面前都能找到舒适的状态。 周乐琪也感到与他相处很愉快,但她很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正常的朋友,除此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更多的感情。她不认为侯梓皓说的裴启明喜欢她是个正确的说法,可他的话毕竟在她心里留了痕迹,这让她觉得自己应当把话跟裴启明说清楚,从而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她没有处理过这种状况,因而缺乏经验,这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自然地触及这个话题,更不知道应该怎样通过精妙的暗示达到不着痕迹就解决问题的目的,因此最终她选择了有话直说。 “你喜欢我吗?”她隔着水煮鱼腾腾的热气看着他问。 这个明显突兀的提问让裴启明一愣,并让他一时之间难以回答——他当然是喜欢她的,可他决不认为在一家人声嘈杂的川菜馆里点明这件事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因此他聪明地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并尽量自然地回复:“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的神情很稳当,看起来非常平静坦然,周乐琪本来就不觉得裴启明对自己有什么特殊感情,因此此时他逼真的坦然很轻易就说服了她,让她深信他对她也只是普通的友情。 她松了一口气,又夹了一块水煮鱼放进碗里,抬眼看他时带了几分笑意,说:“没什么,就瞎问。” 他笑了笑,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果汁,心里却依然有些不平静。 裴启明同样是很聪明的,他当然知道周乐琪不会凭空问出这句话,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或者听谁说了什么才会这样。而前几天那个叫侯梓皓的学弟很难不让他起疑,毕竟他把对乐琪的喜欢和占有欲都表现得那么明显,那天甚至还直接把乐琪拉走了,他会不对乐琪说什么吗? 他正静静地想着,这时忽然又听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周乐琪说:“不过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件事还是跟你也说一声比较好……” 他回过神来,重新看向她,风度翩翩地微笑着问:“什么事?” 她把筷子放下,看起来有些正色——她一贯是个个性比较严肃的女孩儿,说正事的时候尤其会这样,连脊背都会严谨地挺直,以此来显示她对某事的认真。 刻板得可爱。 他的心情因为她的可爱而越发愉悦,这时他却听到她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漆黑的冬夜里,逼仄的楼道口,周乐琪的声音轻轻落进侯梓皓的耳朵里。 他因为之前被她气得已经有点上头了,因此脑子转得比平时慢好几拍,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只仍沉浸在各种对她和裴启明关系的假想中。 过了好一阵才终于回过神来,随后她那句话引申的含义就像藏在金色锡纸里的巧克力一样慢慢散发出了香气,让他的呼吸都开始凝顿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向她求证:“你……你什么意思?” 要命,他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而她也在发抖,不知道仅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内心越来越强烈的悸动。 她仰头看着他,这次终于因为他低下了头而得以看见他深邃的眉眼,他的眼睛里好像隐隐藏着迷人的细碎光点,让她每次看到都忍不住做出妥协。 “侯梓皓……” 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语气轻柔得像是在呢喃一首情诗。 “如果高考我们都成功了……就在一起吧。” 当周乐琪终于对侯梓皓说出这句形同告白的话时,她只感到一阵由衷的解脱。 是的……她喜欢他。 喜欢到没法克制地想要跟他在一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他在医院的天台上重重地把她从绝望的高处扑下来开始?从他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陪了她整整一夜开始?从他拉着她的手带她一起走进医院的大门开始? 还是更早? 从她跑进警察局的大门、在灯光昏暗的大办公室里看见他开始?从他出现在文化宫站的站台、并从不缺席地陪伴她每一个夜晚回家的路开始?从他忽然闯进她的闭塞又压抑的世界,并在每一个漆黑的角落拥抱她开始? 她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唯一可知的事实是,当她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深深深深地喜欢上了他。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实在太过容易了。 他有她喜欢并渴望的一切特质,明朗、坦诚、随和、坚定,似乎总能用某种漫不经心的方式去解构许多在她看来是沉重无比的困厄,并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 可是对于她来说喜欢上一个人又很不容易,因为她早已在几年前周磊义无反顾地背叛家庭时就对所谓的爱情产生了怀疑。 什么是爱情?什么是承诺?什么是婚姻?两个原本毫无关系的人怎么能够长久地和对方在一起?时间会带来厌倦,厌倦会带来逃离的渴望,而逃离终将带来背叛和伤害……这是早就注定了的事。 她早就不相信什么爱情了,更别说少年之间懵懂的喜欢,那是青春期的躁动,是荷尔蒙带来的生物性错觉,是全世界最不可靠的东西。 可是……她还是被吸引了。 不是被爱情、不是被青春期、不是被荷尔蒙——只是他。 她被他吸引了。 她会在一些很小的时刻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欲望,比如当她看他打篮球的时候就会希望获得帮他拿外套的权力,她明明是很讨厌被议论被关注的性格,然而如果是跟他一起,那这一切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她还会希望能拥有随时跟他拥抱的权力,或者至少让她能够在坐公交车的时候自由地依偎在他肩上,她很喜欢他温暖的体温,与他贴近这件事本身似乎就带有某种浪漫的寓意。 所以她妥协了…… 向自己的理性妥协,向她对这世上所有亲密关系的悲观认知妥协,向她自己内心深藏的欲望妥协。 ……向他妥协。 ◎最新评论: 哈,两人都觉得对方的下颌线很优越 感觉后面是小周要救赎小侯了,感觉那个姓袁的会搞事,可能会搞小侯他们家了 侯神太有魅力了,大大太会写。无论古言还是现言,男主都好有魅力。 今晚是不是有抱抱(^○^) 快点高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爱死小侯了!! 小侯:稍等,我有点懵。 这不比我自己脱单快乐? 真好 高考不会出事吧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高考一定要成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读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 ! 来了 太太太甜了吧!! -完- 第61章 “好话不说二遍” [“怎么还不高考啊,我急死了……”]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让步,可即便如此,她那句既像呢喃又像叹息的话语仍然轻易就俘虏了他。 她立刻被他紧紧抱进了怀里。 今天他的怀抱有些冷,大概是因为他已经在寒冷的室外等待了她两个多小时的关系;可他的气息是很热的,甚至因为悸动而显得滚烫。 “你说真的?”他的语言有片刻的混乱,“是……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他情绪剧烈的波动毫无疑问地取悦了她,让她心中的快乐和安全感都在急剧增长。 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毫无顾忌地让自己跟他依偎在一起,脸颊在他温暖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是认真的……”她的快乐又温柔又绵长,“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所以就算我们的未来有那么多不确定。 所以就算我其实在很早之前就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爱情”。 所以就算现在的我依然认为亲密关系的背后潜藏着无限的危险和痛苦。 我还是……很认真地想要跟你在一起。 回应她的是他立刻收紧的、搂住她腰的手,以及他明显动情的、益发灼热的呼吸。 “你再说一遍。” 他要求着,连声音都变得有些低哑了。 她笑了,快乐的情绪在眼中漫溢,从家里出事以来她从没有哪一天是这么快乐的,快乐到忍不住地笑、快乐到想要立刻告诉别人、快乐到想要幼稚地向全世界炫耀。 快乐到……想要欺负他。 “我不说,”她尝试着推开他,“好话不说二遍。” 他努力了这么久才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她主动的靠近,怎么可能轻飘飘就让她离开?高大的男孩儿有绝对性的力量优势,稍微用点力就足以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他真的很容易满足,只因为她说了这么几句话,几分钟之前还完全支配着他理性的愤怒情绪就都烟消云散了。他现在完全不生她的气,还有无限的好脾气用来哄她,说:“就再说一遍,我录个音。” 周乐琪都被他逗笑了,在他怀里打了他一下,他却神情很正经,说:“你笑什么?我真得录音,万一你明天变卦了我不得有个证据吗?” 他真的太喜欢她了。 周乐琪被他哄得笑个不停,两个人都快乐得没边儿,不过周乐琪还是勉强多留下了一点理性,这让她又提醒他说:“我们现在还不算在一起了,要等高考都成功了才算数的。” 侯梓皓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马上就意识到有坑。 他严肃地想了一会儿,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成功’是什么标准?有具体分数具体排名吗?” 周乐琪一愣,倒是没想那么细,现在被他问到了才临时开始想,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就校内排名吧——我们得考第一第二。” 侯梓皓挑了挑眉,说:“你直接说让我想办法让严林缺考得了。” 周乐琪一下又被他逗笑了。 他也笑了,但还在思考,好像在盘算这件事的可行性,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不信任地看着她,问:“你到时候不会为了不跟我在一起故意考差吧?” “……”周乐琪无语,“我是昏了头了吗?” 他审视了她一会儿,想了想觉得她确实也不会这么离谱,于是稍微有点放心,但过了一会儿眉头又皱紧了,说:“非得等高考吗?考试在六月,发成绩得七月——那不是还得等半年多?” 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想跟她在一起。 周乐琪心里其实也觉得半年太长了,然而她真的没办法再承受第三次高考失败了,如果现在她跟他恋爱了、分心了,到时候都考砸了怎么办?她不能把他的人生也一起毁掉。 因此她仍很坚持地点了点头,想说两句话解释,可是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她的为难是无声的,侯梓皓一开始不懂,后来才对她心里曲折的考虑恍然大悟。他在明白的同时更感到对她的心疼,这让他忽然能够忍受接下去半年的等待了。 “那行吧,”他叹息着再次轻轻拥抱了她,给予她所有的谅解和爱护,“我从今天开始通宵学习,最后省排名肯定高过你那个同学。” 他还在介意裴启明的事。 其实也未见得是真介意了,他的本意可能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她的心情更轻松一些。 这个办法很奏效,周乐琪果然又笑起来了,她感觉到他的怀抱绵密又宽阔,让她完全放心地依赖着,又听到他极度认真的抱怨:“怎么还不高考啊,我急死了……” 让她的心越发柔软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搂住他的肩颈,那一刻的贴近让她觉得自己愿意跟他分享无穷多的东西、并与他无限久地待在一起。 她问他:“我想去读北京的大学……你能跟我一起吗?” 我们一直在一起,不要分开——她正在与他缔结有关未来的约定。 她听到他笑了,是很低又很迷人的那种笑声,听得她心里都泛起了涟漪,又听到他说:“别北京的大学了,直接北京大学行不行?——清华别去了,我看北大就挺好的。” ……还是在针对裴启明。 周乐琪窝在侯梓皓怀里笑得停不下来,两个人的手紧紧地牵着,十指的关系亲密无间,那种亲密感在一瞬间让周乐琪心底生出了剧烈的波澜,她被一种难以解释的热情俘虏并主动踮起脚在他的侧脸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红着脸小声回答: “……行。” 夜色温柔又宁静,而这并不妨碍另一边的米兰和严林吵吵闹闹。 米兰原来是最喜欢放假的,甭管长假短假她都爱,一放假就精神抖擞神清气爽——可是今年的寒假她不乐意放了,因为这意味着她和严林的见面机会将大幅减少,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米兰很丧,都不乐意陪着严林和他那些朋友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了,耷拉着眼皮闷闷不乐。严林一看这也不是个事儿,而且深知现在如果放着米兰的情绪不处理,那过几天等着他的就是更大的麻烦,他于是只能鸽了跟葛澳张宙宁的游戏局,掉头和米兰一块儿吃晚饭了。 气得两个哥们儿破口大骂:“严林你忘了你之前是怎么骂猴子的了吗?现在你也跑了,四轮变两轮这车怎么开你说吧!” 严林不予理会。 由于前两天从严海那儿拿了一千块钱,现在严林手头颇为宽裕,这让他能再请米兰吃一顿炸鸡。 米兰坐在快餐店的座位上看着严林在排队买吃的,长得帅脸又冷,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特别显眼,招得一些其他学校的女生都在偷看他,连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妹妹都在偷偷议论。 米兰对此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她很得瑟,心想:怎么样怎么样我男朋友帅吧帅吧~他学习还特别好奥打游戏也很厉害奥声音还超好听奥……宛如一个卖安丨利的粉头。 另一方面她又更忧愁了:这么好的男朋友,她不能接受那么久见不到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此严林把东西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米兰在那儿托着脸一会儿笑一会儿抓头发,他一边坐下一遍皱眉头,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说:“想什么呢。” 米兰回过神来,嘴撅得可以挂酱油瓶,看着严林哭唧唧:“严林怎么办啊……我还没放假就开始想你了,我想你想得心脏都疼了。” 严林:“……” 他虽然一早就知道米兰这小姑娘性格很跳,可是也没想到她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么没谱的话,一时间既自己害臊又替她臊得慌,脸都有点红了。 他赶紧拿起可乐喝了一口掩饰局促,又说她:“饿得都说胡话了——赶紧吃饭。” “我才没说胡话好不好,”米兰抱怨,“我是真的会很想你的,一天见不到你我就要难受死了!” 他不接话,她就自己生闷气,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什么主意了,又抬起眼来看他,讨好地笑,问:“唉严林……你假期能不能给我补课啊?” 严林:? “对啊,那我寒假反正要补课的嘛,那些补习班的老师讲得都没有你清楚,而且还收那么贵的钱,”米兰眼睛亮了,“那不如你给我补啊,我可以每天请你吃饭,或者把学费交给你也行,咱俩左口袋右口袋的,多划算!” 她振振有词。 “你可拉倒吧,”严林很无语,“我给你补你能听吗?” “当然能了!”米兰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就听你的,你让我干嘛我干嘛,反倒是去补习班我才不会听呢,因为我到时候肯定想你想得都失了智了……” 严林:……我同意当你男朋友才是真的失了智了。 他在心里默默槽了一句,但说实话也有点动摇。 他帮她补补数学和英语还是没问题的,反正米兰最差的就是数学和地理——地理本来也有点偏理科,分科之前他就学得不错,假期多看两眼应该也能帮上她的忙,这样她就不用去补习班白花钱了…… 米兰多了解严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有门儿,于是赶紧顺杆儿爬,严林神还没回过来,她已经开始叫他“严老师”了,闹得严林无语得要命。 他正要再挣扎一下,米兰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忽然眼睛睁得圆圆的指向窗外,还补了一句“哎呀”。 严林一回头,透过快餐店的玻璃看到了两个认识的面孔。 是罗思雨和刘峻,两人正亲密地走在一起,过马路进了一家快捷酒店。 严林的个性比较冷淡,对跟自己无关的人事都不太关心,因此看了一眼后也没什么反应,继续回过头来吃东西了。而米兰就很震惊了,她简直瞳孔地震,叽叽喳喳地就开始议论:“我勒个去,那个男生不是前几天来咱们学校宣讲的那个吗?罗思雨这就跟他好上了?她……她不是在追侯神吗?” 严林还是不感兴趣,只给米兰递了袋薯条,说:“吃饭吧。” 米兰还在经历心灵震爆,啧啧感叹:“太强了太强了,我怎么就没这个本事把你也拐进去……” 还没说完她就听见严林呛着了开始咳嗽,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溜嘴了,居然暴露了馋他身子的真实想法,于是赶紧讨好地给他拍背,却依然难免被好不容易才停住咳嗽的严林白了一眼,还被说:“米兰……你一个小姑娘能不能别这么不害臊!” 米兰表面点头附和表示下次一定改正,然而心里却快把老色批这条路走到底了,甚至对罗思雨还有点嫉妒,心想这女的够可以、比她还有本事呢。 她心里不平了一阵,随后又想开了,心说罗思雨也算干了一件好事儿:起码有她这么一打岔,严林给自己补课的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好耶。 ◎作者有话说: 北大:感谢清华同学替我校完成招生工作! ◎最新评论: 这一章糖分超标啦!好甜 让严林缺考… 补分 再看之前的真的写的好好啊 每个人都好喜欢好可爱 有笑有泪 好看 这章看的好有感触,读高中的时候喜欢的那个人因为竞赛保送北大,高三四月份某天我跑去他们理科班找他讲数学题,导数题永远是我的薄弱项,阳光照在灰绿色的练习卷上很刺眼,我看着他那一句我喜欢你差点说出口。离开的时候他问我想去哪,我说北京吧,文科生在那有好多可以选择的专业呢,他问我,是不是R大,离我们学校不远挺好的。后来高考落榜,我留在一年四季都温热潮湿的南方城市,这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他去了北京,首都成了我的念想,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我很羡慕米兰,可以那么大方地告诉全世界她喜欢严林,而在我这里,暗恋是卑微,喜欢是求而不得,是无疾而终,是一场不那么美好却也不痛苦的独家记忆。 原来小侯才是乐琪的药 那怎么还是出了国啊 因为严林家的房子吗 9命,我怎么觉得高考还会虐啊QAQ文案也写了重逢在歪果,不会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去了国外什么的吧呜呜呜 严林和小侯高考不能出事啊!希望虐也不要虐在高考上 啊啊啊啊啊啊求求了 一直甜吧 两对都不要虐!!小心脏受不鸟! 哈哈哈哈哈 又刷了一遍,严林管米兰叫小姑娘哎,明明一样大的,嘤~ 不够看哈哈 -完- 第62章 “你看看窗外”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当晚九点三刻侯梓皓才回到家,等待他的是苏总的一通狂轰滥炸。 最近苏总的心情非常差,主要是因为工作上出了一连串不顺心的事儿。 十多年前国内的房地产生意好做,一帮赶上潮水的人都发了财。那时候的钱有多好赚呢?买了地挖个坑、出个图纸就能卖钱,买房的人把首付款一交,开发商有了钱再正儿八经动工,真真正正是空手套白狼。这狼套着了还不算完,开发商转手还要再炒房价,一个臭水沟也能宣传美化成“天然水系”、一棵歪脖树也能营销吹捧成“生态植被”,房子的价格一涨再涨,大老板们赚得越来越多。 可现在这个行业风向变了。 国家发展了,各种行业法规都相应齐全了起来,这几年规定开发商不准只出一张图纸就跟消费者收钱,还规定之前买下的地必须在两年内开发建设、否则政丨府就要把地收回,而且出了一系列限购和控制房价的政策。 这些规定对民众们大有裨益,但同时也难免会让一些中小房地产公司濒临倒闭。 皓庭已经算是在业内很有影响力的大公司了,可苏芮妮最近也面临着很多棘手的困境。 最大的问题就是资金的紧张。随着国家政策的调整,银行的放贷相对收紧,而买房人的钱延后进账,同时房子卖出的价格又受到国家的宏观调控,进的少出的多,这当然会让皓庭的资金周转遇到麻烦。 苏芮妮现在在上海和武汉有两个同时在动的项目,资金已经渐渐开始顶不住了,她非常需要立刻把A市丰远那块地给转起来。这块地的升值空间非常大,只要这个项目搞完所有扣子都能解开,等资金回笼什么局面都能盘活。 可是偏偏这么多项目里也就丰远的问题最大。 这块地已经快到两年的时限了,再不动工就要被政丨府收回去,那就意味着皓庭要赔一大笔钱,而这很可能会拖垮整个公司。苏芮妮都快急死了,可是丰远有几家钉子户说什么都不肯搬,她已经给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远远高于市场上的平均水平,那几家人前段时间明明已经动心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态度又坚决起来。 有一户姓严的人家还在带头搅浑水,户主叫严海,在谈判的时候根本不讲道理,闭着眼就开价一千万,还要求开发商在建设完成后再给他一套成品房。 这不是抢劫吗?皓庭现在哪能随随便便就拿出一千万给他?就算能也没有就这样被敲诈的道理! 苏芮妮气不过,亲自去了一趟丰远跟严家人和其他几户见了面,依然还是碰了一鼻子灰,她跟他们讲不通道理,一旦争执起来稍微用点强硬手段,对方就大咧咧往地上一躺,一副要死要活随便你、有本事就让拆迁队的车从他身上压过去的无赖模样。 把苏芮妮气得头昏眼花。 都这样了苏总还能有什么好脾气?在公司就是对着下属们发火,回家了就是对着丈夫发火,现在儿子回来了又要开始对儿子发火。 她坐在客厅的真皮大沙发上一个劲儿数落刚进门的侯梓皓:“又这么晚回来!又这么晚回来!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早点回早点回,不然我和你爸要担心的,你都当耳旁风!——今天又去干什么了,啊?” 咄咄逼人。 侯峰今天从下班到家就已经挨了两小时枪子儿了,他心里其实很庆幸儿子回来可以帮着分担分担火力,但是仔细想想孩子也无辜,他还是从中拉拉架吧,于是就坐在苏芮妮身旁劝:“哎呀,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天嘛,孩子出去跟朋友玩一玩聚一聚那也很正常——别生气了,对身体不好……” 苏芮妮现在是无差别开火,谁冒出来谁倒霉,侯峰眼下简直就是以身饲虎大爱无疆,侯梓皓对他爸很感激,趁着苏芮妮冲着侯峰发脾气的工夫赶紧力争存在感为零,悄无声息地地溜上了楼。 进房间,关门,放书包,掏手机,打开和周乐琪的短信聊天框,一气呵成。 “你在干嘛?” 打下这几个无聊的字的同时他依然在笑,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悸动和喜悦同时统摄着他,让他几乎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与此同时他甚至还能感觉到侧脸上她在一个多小时前留下的那个亲吻的温度,还有她嘴唇的触感和甜蜜的气息,一切都在反反复复地缭绕着他。 ……他要疯了。 而另一边的周乐琪也是同样的状态。 打从跟侯梓皓分开以后她就一直魂不守舍,什么事都干不下去,脑子里一直转着今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她对他的表白、她对他说的话、她主动亲他的那一下…… ……越想脸越红,越想心越跳,越想情绪越难以平静。 她发现自己居然在想念一个刚刚分开不到一小时的人。 想念带来的心烦意乱直到她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才终于停止,她立刻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机,屏幕上简简单单的“你在干嘛”四个字仿佛被施放了奇妙的魔法,令她的心越跳越快。 她抿着嘴偷偷地笑,正在思考应该回什么,这时候手机却又震了起来——是他打来了电话。 她的心快跳出来了。 这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十点了,余清已经睡了,周乐琪怕把她吵醒,于是赶紧轻手轻脚地把自己房间的门关上,然后又躲到被子里严严实实地把自己和手机一起盖住,这才敢把电话接起来,声音小的只剩气声:“喂?” 回应她的是手机那头传来的一阵低低的笑声。 她明明对他的声音很熟悉的,以前每天都听也不觉得怎样,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连他的声音也让她悸动,似乎充满了迷人的吸引力。 她脸红了。 “你睡了吗?”他问。 “没有,”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回答,“但是我妈睡了,我不能大声说话。” 他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也跟着她一起小起来了,说:“那还是挂了吧……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要命。 周乐琪的手指都蜷缩起来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笑容越来越收不住,心中的甜蜜感也强烈得像是打翻了一整罐蜂蜜。 “嗯,”她答应着,“……我们可以发短信。” 这句话说的有些微妙,好像透露着某种邀请的意思,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而电话那头的人也是一样——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后低低的笑声又顺着听筒、穿过几十公里变成信号传到她这里,并再次在她心中留下痕迹。 “好,”他说,“晚安。” 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一点。 两个天天都在一起、天天都见面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能你一条我一条从十点发到凌晨一点,三个小时过去周乐琪的手机都在发烫了,同时收到了一条通信公司的账单,说她要欠费了。 周乐琪觉得这个有点好笑,于是又给侯梓皓发:一条短信多少钱啊?我怎么都欠费了? 他:你等我查一下。 她本来只是找他抱怨一下,也不是真的想问他一条到底多少钱,没想到他居然还要去查,更没想到一分钟之后她居然又收到了通信公司的短信:“您尾号为XXXX的手机号已成功充值500元。” 周乐琪:……? 她简直哭笑不得,又给他发短信:你干嘛呀! 他:^_^ 他:续五百,多聊会儿。 她:你这样我以后都不敢跟你说我有什么事儿了,一说你就打钱。 他: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靠你说了,我都是靠自己观察。 手机这边的周乐琪无语了一会儿,仔细想想又觉得他说得对——她几乎没有明确地找过他帮什么忙,可是他却总能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这是因为……他一直都在默默地关心她。 她心里于是觉得更甜蜜了,甜蜜到在凌晨一点产生了一阵强烈的、想要立刻见到他的欲望,更想在见到他的瞬间立刻跑过去抱住他。 她克制着这种冲动的欲望,又给他回复:那我也要给你充话费,你等着。 他:可别,我刚充过,再充也是浪费,下回你请我吃饭得了。 她:你老是这么说,拖着拖着就没了,然后下次就变成你掏钱了。 他:没有的事儿好吧。 她:切。 他:要不…… 她:? 他:……现在就给你个请客的机会? 她:啊? 他:害。 他:你看看窗外。 周乐琪看着屏幕上闪烁的这几个字愣住了,脑子里有一瞬间空白,过了一会儿就有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难道…… 周乐琪心里觉得不可能,然而身体却已经一下子从被窝里钻出来了,她连拖鞋都顾不上穿,立刻就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寂静的黑夜和朦胧的月色。 楼底一片漆黑,可是却有一个小小的光点在亮着……那是他的手机屏幕。 他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五层楼的高度与她相会,那么暗的光线下她却好像依然看到了他眼中明亮的光,以及他好看的、深邃的眉眼。 她的心好像立刻就要跳出来了! 她根本顾不上再给他回什么短信了,也顾不上收拾打扮自己,只有一个强烈的想见他的念头在她心里横冲直撞,她匆匆抓了一件羽绒服穿上,又轻又快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蹑手蹑脚关上家里的大门时心中的情绪只有无限的快乐和刺激。 她飞快地跑,而在此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跑得这么快,快到区区五层楼就让她气喘吁吁了。 她终于跑到了楼底,见到了那个在凌晨一点穿越大半个城市,并安安静静站在她面前的少年。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论大狗勾可以为恋爱做到什么地步 ◎最新评论: 站在楼下看五楼,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狗勾家是出什么事把狗勾送出国了吗T T 好好准备高考听到没!!! 令人心驰神往啊(^_-) 啊! 苏总: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天哪啊啊啊啊啊 什么时候更新呀,太好看了吧。 大狗勾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被主人扑的这一天! 这种男朋友太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疯狂心动 啊,半夜躲在被窝里打电话,只敢用气声,很真实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甜 呜呜呜呜男主家里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完- 第63章 “想见你” [侯梓皓,你可是个正经人。] “你怎么来了?” 她扑在他怀里惊喜地问。 此时距离他们之间的上一个拥抱只不过才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可是两个人却好像已经分开很久了似的,彼此想念得要命,拥抱得比三小时前更紧。 “睡不着,”他搂着她说,“……想见你。” 简简单单一句话,已经足够把听的人撩得心如鹿撞。 周乐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几分钟之前迫切想见到他的强烈愿望忽然被意外地满足,这种惊喜感让她快乐得有些眩晕。 而甜蜜的悸动后来却被他打断了——因为他突然发现她没戴手套也没戴围巾,羽绒服里就穿了一条没有领子的睡裙,连小腿都是裸露着的。 “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他眉头皱得很紧,“行了赶紧上楼吧,别生病。” 他大半夜穿过半个城市、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来到这儿,可是就因为见到她穿得少,因此就毫不犹豫地想要结束这场匆匆一分钟的见面。 他好像完全不心疼自己的付出被浪费。 可是周乐琪心疼,除此之外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他,并不想让这场预计之外的见面在此时就匆匆结束,但她的确冷得受不了了,裸露在空气中的小腿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了。 她微微打着寒颤跟他说:“……我们去吃点热的东西吧。” 凌晨一点半,能吃热东西的地方大概也就剩24小时便利店了。 店里有暖气,虽然不至于特别温暖可总算没那么冷了,侯梓皓给周乐琪买了一双厚厚的半长袜穿上,又买了两碗方便面,一起坐在便利店面向窗外的高座位上等着面被泡开。 等面条的工夫周乐琪也没闲着,她因为觉得自己欠了侯梓皓500块的话费,因此又跑到货架上拿了些别的吃的,什么鸡肉饭团、什么火腿肠、什么瓶装果汁,结账的时候还加了一份关东煮辣丸子,买单的时候却发现这么多东西加一起也不到50。 ……唉。 她抱着一大堆吃的走回来,闹得侯梓皓也有点无奈,不过他还是很捧场,把东西接过来摆好以后说:“你别说,我还真有点儿饿了。” 他今天没吃晚饭,打从在校门口看到周乐琪跟裴启明一起出去就开始生气,气着气着就忘了吃了;而跟她把话说开以后他满心都是谈恋爱的事儿,哪还顾得上想饿不饿?现在被方便面、关东煮、鸡腿饭团的香味儿一勾才真的开始感觉到饿了。 周乐琪就坐在他身边,两人挨得很近,她冲他笑了笑,然后打开碗装方便面折叠的塑料叉子,说:“我也有点饿了——吃吧。” 她虽然没打扮、就裹了一件长羽绒服就出来了,头发也散着没打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居然更漂亮了,微微凌乱的头发也显得慵懒又自然。她里面那条睡裙是没有领子的,此时漂亮的锁骨就露在外面,这当然没什么过分的、在夏天是很常见的尺度,可是在冬天就显得尤其……而且她现在坐得离他这么近,让他能很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再联想到她刚才抱他时…… 打、打住。 侯梓皓,你可是个正经人。 他默默吸了一口气摒除杂念,强行把思绪拉回来想找话说,一开始色令智昏没什么思路,可后来一吃东西那个灵感就来了,开始调查她:“你今天跟裴启明出去吃的什么?” 周乐琪当时正在喝橙汁,一听这问题差点儿呛着,他一边帮她拍后背一边冷哼:“怎么了,心虚?” 周乐琪拿纸巾擦擦嘴,又咳嗽了几声,说:“没有啊……就在学校附近吃了个水煮鱼。” “水煮鱼?”他阴阳怪气,“好吃吗?” 其实挺好吃的,但是周乐琪不敢直说,想了想只说:“一般,没有方便面好吃。” 明显的小讨好。 这话说得侯梓皓颇为受用,他稍感满意,叉了一个关东煮的辣丸子递给她,在她接过以后自己也吃了一个,接着又问:“那你们聊什么了?” “就普通聊了一下,”周乐琪老实交代,“说了说以前的同学现在都在干嘛。” 他不太相信:“就没别的了?” 周乐琪看了他一眼,觉得此时他板着脸查她的样子有种奇妙的可爱,这让她心情莫名的好,连带着还起了逗他的坏心思。 她问:“你想听什么别的?” 这一问他就不满意了,眉头开始皱了、脸也更板着了,还训她:“周乐琪你严肃点儿行不行,别在这儿跟我油腔滑调。” 逗得她笑个不停。 “到底还说什么了?”他真急了。 周乐琪游刃有余,根本不怕他,还又叉了一个辣丸子吃,细嚼慢咽的,好半天才把一个丸子吃完,吃完以后又偏着头看他,一只手托着自己漂亮的脸,有点懒又有点美,说:“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顿了顿又补充:“还告诉他就是你。” “啪”的一声。 侯梓皓手里的塑料叉子掉进面碗里了。 他也顾不上抢救,只一心注重着表情管理,既想笑又觉得不能笑,还故作严肃地问:“真的假的?” “真的,”周乐琪笑着打了他一下,“不过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要高考都成功才能在一起的。” 这句提醒并无损于侯梓皓的好心情,他愉悦地喝了一口果汁,觉得这个熟悉的普通牌子今天似乎特别好喝,心情于是越发好了,又偏过头去看着她说:“那我肯定记得,而且我已经想过了,为了防止出意外这个假期我们必须好好学习,而且我得督促你,所以从明天开始咱们就一起去图书馆吧。” 天天去图书馆,天天在一起。 周乐琪没想到他还能找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有点无语,然而这其实也很符合她的心意——她原本也在发愁,不知道这个寒假该怎么想办法多见他几面呢。 她于是很快同意了,只是又补充了一点:“最近可以,但是过年前后可能不行。” “为什么?”他又皱眉了。 “我得和我妈一起回外公外婆家,”她神情微微变化,显得有些落寞了,“他们住在D市,所以我可能有半个月会在外地。” 侯梓皓一愣,立刻明白她神情变化的原因:她一定又想到了她家庭的变故,或许今年是她过的第一个没有爸爸的新年,而且或许也因为这样,她连见自己的爷爷奶奶都不方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牵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依然温热,让她感到熨帖和安心。 “没事儿,”他看着她的神情温柔无限,“今年不是还有我么。” 我一直陪着你。 我保证不会让你伤心。 同样是凌晨一点半,另一边的快捷酒店内场景就火辣得多了。 罗思雨自从跟刘峻一起偷尝过禁果之后就有点上瘾,她很快就找到了这事儿的乐趣,并沉迷于放纵本身所带来的快感。更吸引她的是他身上那种和所有一中人一样的气质,这种气质只有他们这些优秀的精英才具备,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当然了,事实上这种所谓的“气质”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她在自卑心的作弄下产生的幻觉。 她为自己的假想神魂颠倒,短短不到半个月已经跟刘峻滚了好几回了,现在刘峻去浴室洗澡了,她则懒懒地躺在床上,一边回味着刚才的快乐一边闲闲地刷着手机。 忽然有条Q丨Q消息冒出来,她随手点开一看,发现是丁鹏来约她见面。 那个蠢货,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就自信得上天了,还以为能勾上她?他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罗思雨才懒得搭理,压根儿就没回,丁鹏却不算完,还在纠缠她呢,又给了发了好几张照片,是他在跟一帮狐朋狗友在外面喝酒吃夜宵,一大群人里有男也有女,其中一个女的穿得贼露,也不怕大冬天的冻得要截肢。 丁鹏这是什么意思?想证明自己是多么有魅力、想让她吃醋? 别搞笑了好吗。 她早就看不上他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low男了。 罗思雨轻蔑地关上了Q丨Q,这时电话又响了,是她妈高翔打来的,估计是问她在哪儿、叫她回家的吧? 她没接,直接给按挂了,后来她妈又陆续打了几个,罗思雨烦得不行,干脆关机了。 世界总算清静了。 她才不回家呢,最近高翔和周磊总是吵架,他们虽然把门关起来让她听不清他们在争执什么,可是她又不是傻子,家里的气氛都紧张成那样了,她会感觉不到难受吗? 终归是他妈的二婚啊,日子根本过不到一块儿去,周磊的真面目也很快就暴露了,渐渐开始对她和她妈都没有了耐心,时不时找茬儿,高翔是白天也哭晚上也哭,怀孕都7个月了还是没怎么胖起来,看着都怪可怜。 她罗思雨以后绝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绝不当小三儿,也绝不吃人家吃剩的,她要找一个正儿八经有前途有未来的男人,正儿八经地跟有条件的人结婚,绝不要陷入鸡飞狗跳一团浆糊的糟烂人生。 罗思雨正这么琢磨着,刘峻洗完澡出来了,她又跟他亲热了一阵才起身也进浴室洗澡,却不知道洗手间的门关上之后刘峻的手机也亮了起来,是一个微丨信昵称为“Sunny”的人发来的信息,刘峻还在给这人的备注后加了一颗红红的小爱心。 他一看到对方发来的信息眼睛就亮了,立刻就积极地回复了一大串,而对方的回应却并不很热络,在他回完好一阵后都没再回复。 刘峻于是又失落起来。 十分钟后罗思雨从浴室里出来了,刘峻非常自然地关掉了手机,伸手搂住年轻漂亮的小学妹,两人你侬我侬亲亲热热,真好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 ◎作者有话说: 德牧,你可是只正经狗 ◎最新评论: 猴子 你是正经狗!唉呀妈呀以前的猴子太可爱了 真好! 罗三观不变难逃三的命运。 好看好看甜晕了我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甜啊 罗好蠢啊 笑死 笑死了罗不会是三儿了吧 滚得这么频繁,房钱都谁出的?有没有做安全措施呢? 小侯终于不用为了没有合法立场追究小周和别的男生吃饭说了啥而无能狂怒了,可是之前让小周保证高考之前不跟人谈恋爱的也是他,果然是双标狗勾哦 啊啊啊啊,希望甜甜甜 啊! -完- 第64章 “歪脑筋” [“还有比我守规矩的吗?我都还没亲过你呢。”] 寒假正式开始了。 现在对于侯梓皓而言,全世界最困难的事就是跟周乐琪分开——天知道昨天晚上那碗方便面他俩吃了多久,少说有一个小时,吃得人家值晚班的店员都开始翻白眼了;送人回家的时候也粘粘糊糊的,一会儿抱一下一会儿牵一下手,要不是因为他怕周乐琪冻着了这告别也能告一小时。 而全世界最容易的事就是跟彼此见面了。 他们第二天真的去了图书馆,侯梓皓昨天晚上接近四点才睡觉,可还是记得提前预约了图书馆的讨论室,次日一大早就起床了,九点就到周乐琪家楼下去接人了。 坐上公交车的时候周乐琪还在抱怨:“你真的不用来接我,大白天的能有什么事儿?市立图书馆我直接坐到底就是了,都不用倒。” 他就光听着,还跟着附和“是是是”,但下回还是来接。 而在图书馆他们又意外地碰到了严林和米兰。 这俩人忘记提前预约讨论室了,一开始就坐在普通的·位置上学习,但是米兰有挺多题不会的,严林就得给她讲,一讲这就必须得出声;严林一开始声音还非常非常小,旁边人也算能忍受,可是米兰听一遍听不懂听两遍还听不懂,严林这个脾气就开始上来了,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终于是被四周的人投诉了,于是只能一起灰头土脸地从图书馆里出来了。 侯梓皓和周乐琪到图书馆门口的时候正碰上俩人吵架。 米兰很委屈:“你凶什么凶嘛!你一开始声音太小了我也听不清啊,听不清我怎么能学会?” “我什么时候凶了?”严林也很火,“就那个立体几何,在你们文科数学里已经算倒数第二送分题了吧,除了三角函数还有哪个比立体几何简单?就那个辅助线我跟你讲过几次了?S是平面外一点,平面外!” 周乐琪、侯梓皓:“……” 俩人吵得热热闹闹,引得图书馆大门口的保安都在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热闹,侯梓皓有点替他俩觉得丢人,就上去打了个招呼:“严林。” 严林看到侯梓皓和周乐琪也很意外,且因为自觉刚才和米兰吵架被他们看到了而脸色有些不自然。 米兰心就很大了,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虽然跟侯梓皓完全不熟,可还是能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叫“侯神”,对根本没说过话的周乐琪也招了招手,还笑了一下。 侯梓皓问严林:“干嘛呢你们?” 这一问可算问出了原委,知道严林是来给米兰补课的、而他们又没约到讨论室。 侯梓皓约到的讨论室其实完全可以再坐两个人,但他心里却对要不要邀请严林和米兰一起持犹豫态度——他只想跟周乐琪独处的。 摇摆了半天,他还是决定先保爱情放弃良心,打算拉着周乐琪默默遁了,没想到周乐琪却已经先一步说:“那我们一起吧,侯梓皓约到了讨论室。” 侯梓皓:“……” 这话一说,机智如严林自然就看破了侯梓皓刚才的不仗义,不过他也能理解——猴子追周乐琪追那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好像有点起色了的样子,还是不要坏他的好事儿了。 严林于是打算以德报怨婉拒周乐琪的好意,没想到米兰不把自己当外人,兴致勃勃就答应了:“真的吗?好啊好啊。” 侯梓皓、严林:“…………” 于是奇妙的四人组就这么仓促地形成了。 图书馆的小型讨论室面积也不大,坐四个人刚刚好,长条形的桌子两侧一边坐了一对,画风截然不同。 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是大学霸,一开始学习就自动进入无敌状态,把寒假作业往桌上一摊就嗖嗖嗖写个不停,没一会儿就写完一张卷子了。 严林和米兰那边就卡得要命。 严林自己是写得很快,跟侯梓皓和周乐琪没什么差别,可是他写一会儿旁边的米兰就会戳戳他,然后举着一道题问他怎么做,他于是就只能停下自己手里的活儿开始给她讲。 平心而论,严林并没有糊弄米兰,他讲得很认真,可是他俩之间尤其在数学上水平差异有些过大,很多东西在严林看来是一眼扫过去就能得到答案的,因此他就直接略过了这些默认为已知的步骤,直接跳到最后几步开始讲了。 然而米兰听不懂啊,她不知道严林是怎么突然就从光秃秃的题干得到那么多条件的,还一通操作猛如虎,她人都傻了,根本没听懂。她不想让严林生气,于是就打算不懂装懂,可是——淦,严林这混蛋太狡猾了,他不仅问她听没听懂,而且还要求她把题再原封不动给他讲一遍。 救命。 米兰于是暴露了,严林于是更生气了。 眼看坐在对面的两人马上就又要吵起来,周乐琪有点头疼,侯梓皓凑近她小声咬耳朵:“咱们溜?” “……”周乐琪盘算了一下,小声回,“会不会有点尴尬?” 他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尴不尴尬的样子。 周乐琪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能战胜自己的尴尬癌,接替严林为米兰讲解了那道立体几何。 她其实也发现严林讲的时候思路有些太跳跃了,而且他给米兰做的辅助线太过简洁,证明方法也比较困难,其实比起这种直接的思路,有时候多画两条辅助线也不是什么坏事,虽然麻烦一点,但是更容易理解。 她于是给米兰补了一种思路,在立体图形外构建了一个新的小平面,帮助她理解空间关系,这回米兰果然懂了;后来周乐琪又在米兰的习题册里翻出一道差不多的题给她做,她想了一会儿也做出来了,这下彻底高兴了起来。 米兰由此对周乐琪产生了很强的好感,觉得她在严林面前为自己挽尊了,而且还侧面证明了不是她笨、是严林本来就教得不好。 她很高兴,当天晚上跟周乐琪和侯梓皓分开后还跟严林说:“唉,我本来还以为你们理科第一很高冷呢,没想到她人这么好。” 严林撇了撇嘴:“不嫌你笨就是人好?” “我才不笨好吗!”米兰叉着腰振振有词,“人家一教我就会了、你一教我就懵了,这明明就是你的问题好吧!” 严林切了一声,不理会。 四人学习局后来又组了好几次,米兰对周乐琪的好感与日俱增,而侯梓皓则越来越感到对面的两人多余,颇有些不满。 他找周乐琪抱怨了两回,那天晚上送她回家的时候还说:“我们明天找个自习室吧?这两天没怎么说上话……” 其实没这么夸张,他们明明说了很多话的,是他除了说话还打算干点别的…… 周乐琪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吗?当即就伸手轻轻打了他一下,说:“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动歪脑筋?” “我动歪脑筋?”侯梓皓不服了,“还有比我守规矩的吗?我都还没亲过你呢。” 他直白的话引得她脸都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儿,忍不住伸手打了他一下,说:“……你闭嘴。” 他看着她脸红的样子心里一阵悸动,本来是真没什么歹念的,可现在就忍不住想吻她,很深地吻她,要分享她甜蜜的呼吸,让她连可爱的小耳垂都变成粉色。 他别开眼睛不看她了,以此克制自己不规矩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有点平复,然后旧事重提:“那你同不同意明天换地方?” 她好一会儿没说话,那不是斟酌而仅仅只是矜持,这个似乎代表犹豫的沉默成为了她遮掩自己对他的亲密欲望的小小屏障,有着颇为逼真的效果。他几乎以为她要拒绝他了,可最终还是听到她说:“……好。” 然而计划这种东西永远都是赶不上变化的,比如侯梓皓就没想到次日,也就是1月21号、放假的第六天,离过年还有小半月,周乐琪就被余清带回了老家。 这件事的起因说起来还跟周磊有关。 最近周磊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开始时不时联系余清。最开始是在十二月初,他给余清发短信说些有的没的,比如问周乐琪的学习最近怎么样、余清和女儿的生活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他帮什么忙。余清心里觉得这些突兀的关怀有些奇怪,但还是都礼貌地回复了,说自己和儿女一切都好,无需周磊替她们操心;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他那根搭错的筋还没搭回去,又开始约余清见面了,约她出去吃饭、约她喝咖啡,元旦那天他还发信息过来问余清能不能带着闺女跟他一起吃顿饭。 余清当然是完全不想见周磊的。 她已经对他们之间那段失败的婚姻彻底绝望,而且也没有意愿重新跟一个变了心的男人在一起,他现在的这些做法只能让她感到厌烦,因此她后来又多次对他表达了拒绝。 可周磊却很执拗,大概出轨的男人都是这样的,背叛的时候有多决绝多狠心,回头的时候就有多赖皮多讨厌——他开始给余清打电话,被拒接以后居然还开始登门了,1月20号这天就到开发区这个房子来敲门,让余清在厌烦之外还产生了恐惧心。 她本来不想把周磊找上门的事告诉周乐琪的,毕竟她知道周乐琪现在对周磊是多么敌视,她也不想让自己闺女心烦。可是现在周磊都已经找上门了,她今天拒绝了一次,万一以后他再跑过来呢?万一琪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撞见了呢?到时候她一定会很难受的。 于是等这天周乐琪从外面回来,余清就把最近周磊的种种表现告诉了她。 ◎最新评论: 一直甜下去吧哇咔咔。 烂人 滚吧 啊啊啊啊啊 烂爹 严林那一对也好可爱嗷 确实 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doge Emmm那天确定关系的时候,小周亲了小侯一下,小侯竟然没有回亲?这么规矩这么老实?还是没反应过来? -完- 第65章 “我会想你的” [“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周乐琪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恶心,她对周磊的无耻无话可说。 她还清楚地记得离婚前余清和自己是怎么恳求周磊回头的,她们都一次又一次地哭、一次又一次地劝,可最终得到的却只是周磊木然的表情和决绝的离开。 现在他又想回头了?觉得高翔不是个仙女了?不想给人家养孩子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而她的第二个反应就是对余清的愧疚。 其实自从余清自丨杀以后,周乐琪的内心就对这个和余清的小家产生了恐惧心理,尽管她内心并不愿意,可总还是隐隐想要躲避这种压抑。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妈妈,也不知道如果再次面对极端情况自己该怎么办,因此她宁愿选择逃离,假装一切都好。 而和侯梓皓关系进一步确定之后她就让自己提前陷入了恋爱的甜蜜,最近每天都跑出去找他,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离开后余清该怎么办。妈妈是很孤独的啊,她没有工作也没有社交,每天只能待在这个封闭的小房子里,平时周乐琪上学没有办法·陪她,可现在放假了她居然还是整天往外跑不陪妈妈,这……这真的说不过去。 周乐琪愧疚得几乎没法面对余清了,她伸手抱住妈妈无声地表达着这种歉意,余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她的心思,后来又问她:“琪琪……今年咱们早点回你外公外婆家吧?” 周乐琪知道余清为什么会想早回去。 她太寂寞了,想跟人说说话,同时她也想快点逃离周磊,以防他再次上门纠缠。 周乐琪怎么能拒绝呢?她也很心疼自己的妈妈,因此即便她心里也很舍不得侯梓皓,可当时还是答应说:“好,我们早点回去。” 当晚通话时周乐琪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侯梓皓,她还告诉他余清已经订了明天回D市的高铁票,她们明天就得走了。 这么突然的消息完全让侯梓皓措手不及——他两分钟之前还在找离她家近的自习室呢。 “明天就走?”他有点无措,“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她的声音也有点落寞,“起码得年后,也许……也许接近开学。” 侯梓皓:“……” 那不就是一整个寒假都见不到了吗? 他沉默了,心里在想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没法忍受大半个月见不到她的,甚至他都不知道明天见不到她自己该怎么过。 周乐琪却觉得这段沉默代表着他生气了,她有点不安,却提供不了什么解决方案,只能说:“我们可以每天通话……也可以视频什么的……” 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毕竟连她自己一边说也一边陷入对他的想念中去了。 侯梓皓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苏芮妮和侯峰虽然一贯对他管得比较松,可也肯定不会允许他好几天不回家还一个人跑到外地去,何况一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各种走动也会变得很频繁,他也不得不跟着父母一起去走亲访友。 他该怎么想办法见到她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侯梓皓叹了口气,只能先说:“那我明天去送你和阿姨吧——你们是几点的车?” “不用送不用送,”周乐琪赶紧说,“我和我妈去车站很方便的,而且……” “而且什么?”他问。 电话这头的周乐琪顿了顿,脸颊微微泛起红晕:“而且……我还没跟我妈说你的事呢。” 她的声音很轻,可是却透着清甜的味道,侯梓皓都能想象此时她脸红的样子,白皙的皮肤会染上漂亮的粉色,让他难以把持的美丽。 “阿姨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咳嗽一声打断自己的联想,“我都把喜欢你仨字儿写脸上了。” 电话那头的女孩儿笑了起来,让他也跟着感到快乐,又听到她说:“那也不行……等高考之后我才能跟我妈说的。” 高考高考,天杀的高考。 侯梓皓真的心累,恨不得明天一早就上考场,考完就拉着她去领证,看她还有什么借口可找。 他叹了口气,问:“我真不能去送?” “真的不用,”她笑着说,“我很快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一听这个他眼睛亮了:“真的假的?” 她还从没有送过他礼物呢。 电话那头的周乐琪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了:对,她还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礼物呢,正好这次她要给他带点东西,最好是既实用又美观的那种…… 她开始盘算起来了,一时没顾得上回答他,他于是以为她刚才是在诓他,干脆也没再抱什么期待,想了想只非常认真地说:“我最多忍半个月,到时候你还不回来我就要去抓人了。” 他的语气颇为严肃,倒不像在开玩笑,可周乐琪还是被他逗乐了,笑得眼睛都轻轻弯了起来。 “抓人?”她调侃,“这么恐怖?” 而电话那头的人却在叹息。 “没跟你开玩笑,”他说,“我说真的。” “周乐琪……” “……我会想你的。” 21号周乐琪就跟着余清一起回到了D市。 D市和A市是同省,但依然相距近400公里,是一个既不特别发达也不特别落后的沿海小城。虽然沿海,可是因为这里的经济并不很好,因而也没能成为旅游城市,只是一个靠海的普通地方,少了一些热闹,多了一些宁静。沿海地区嘛,气候总是更好一些,有了海洋的调节冬天往往更温暖,这是周乐琪喜欢D市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她一年中不太经常回D市,大概只有过年前后或者放暑假才会跟着家人一起回来看望外公外婆,他们都七十多岁了,但身体都还很硬朗,余清一直说这是她的福分。 他们的家就离沿海一线不远,有一个挺大的房子,老两口当初都是老师,余父教大学,余母教高中,算是正儿八经的中产家庭了。 余清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顶上还有两个哥哥,大概因为年纪最小且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因此从小就特别受到父母的疼爱。他们将她照顾得很好,即便到了现在也是一样——余清带着周乐琪一起回家的那天老两口都高兴坏了,七十多岁高龄仍然下厨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余清的两个哥哥也都各自带着家人回家来了,一大家子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周乐琪很高兴看到有这么多人能陪着余清说说话,心里感到非常安慰。 席间没有人主动说起余清离婚的事儿,大概都害怕触及她的伤心事,可是等晚上余清的哥哥们都走了,余母就要跟自己的女儿说几句真切的体几话了。余清不让周乐琪听,只跟余母一起躲在房间里说话,周乐琪能听到低低的说话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唉。 其实这样也好……她应该多找人倾诉的。 周乐琪也没闲着,她去陪着外公下象棋了。外公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大概因为一辈子都待在学校里,因而活得尤其简单纯粹。 他也不问周乐琪学习怎么样,只是一边下闲棋一边开口劝自己的外孙女儿,说:“琪琪啊,你不要压力太大了,大学说穿了也就是一个学校而已,外公在那儿待了一辈子,最知道了。” “不管在多好的学校里都有人没法把生活打理好,同样地,不管在多糟的学校里也都有人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环境,而是身处在那个环境中的人自己的态度。” “我们琪琪是最棒的小朋友,所以不管碰到什么困难,我们琪琪都能靠自己克服。” “所以孩子啊,听外公一句,别累着自己,就考最后一次得了。” 外公苍老的脸上满是皱纹,可眼神丝毫不浑浊,即便上了岁数依然透着明净和开阔,那是见过风风雨雨后沉淀下来的平和和智慧。 周乐琪觉得自己的心变得更加安宁了,她微微笑着点头答应,然后眼中又忽而露出狡黠之色,“啪”的一声盖上棋子,说:“将死!” 她外公一愣,赶紧低头去看棋盘,这才发现自己的帅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小外孙女儿给吃了,他大感慌乱和不服,一时之间什么淡泊明净都消失不见了,连连要求重来,还辩称自己刚才是没有用心,否则绝不会输棋的。 回家之后余清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每天都有人陪她说话了,家庭的氛围给了她安全感,人都说一个人无论到了什么岁数,只要在父母面前就都是孩子,余清也是一样,一回到自己父母的身边她就变得松弛开心了,甚至还有心情用父母家的烤箱做起了烘焙。 她的手艺是很好的,原先在蝴蝶湾住的时候家里有一个大烤箱,她那时就时不时搞一些烤曲奇烤蛋挞什么的,还专门买了很多模型工具做蛋糕,把烹饪变成了自己的兴趣,只可惜搬家到开发区后家里的条件就变差了,厨房狭小更不可能有什么烤箱,这让余清很久都没能再施展一番自己的手艺。 回家以后就好了,她兴致勃勃地做了很多小点心给余父余母吃,过年前有一次她大哥还带妻女又回了一趟家,她们尝了也都说特别好吃。 大哥的女儿叫余思思,比周乐琪大八岁,已经上班几年了,是个活泼又时髦的女孩儿,尝了余清做的点心以后突发奇想,问余清有没有做生意的想法,或者做做美食视频什么的,在各种平台上发一发,只要能吸引粉丝关注就能赚钱,而且就算短期之内赚不了钱起码也是培养个爱好,做着玩儿嘛。 ◎作者有话说: 小周还在想怎么跟妈妈说 小侯已经在想领证的事了 孩子醒醒,你还没成年 ◎最新评论: 虽然我知道星期一不更新,但我还是忍不住来刷一下…… 今天不更新吗 哈哈小侯哈哈。 他可能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大狗勾好粘人啊 外公外婆好好,妈妈赶快好起来吧 真好 赶紧让余清妈妈有自己的事情做那她就不是天天一个人守着那房子里面了! 好甜 不仅是没成年,高考分数第二天也出不来呀2333 啥时候步入简介,期待 有乐琪这么好的女儿,妈妈也一定是优秀的。外婆一家也好友爱,渣男真是猪油蒙心啊。 啊啊啊啊啊 -完- 第66章 “人呢?” [“就……我想看看你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年会的。”] 余清乍一听当然是连连摇头,直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何必露脸丢人?然而后来看了余思思给她放的一些视频才发现原来现在有许多人都在公开的媒体平台上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其中还有不少人是上了些岁数的。 她还看到了很多做美食的博主,不少菜和糕点的烹制她也能做到,看着博主细心地挑选食材、熬炖翻炒,看着肉在锅里慢慢被炖出诱人的颜色,看着漂亮的陶瓷锅呜呜地冒着白汽,那种奇妙的烟火气似乎能让隔着屏幕的人也跟着获得一种幸福满和满足感。观看者们的互动反馈也很有趣,还有人在视频后面跟着交作业,有人成功了、有人说自己“翻车”了。 新鲜又有趣。 她心里微微有点动摇,可是后来想起自己不会电脑不会拍摄不会剪辑,因而又灰心起来,再次摇头拒绝了这个提案。周乐琪原本为此颇感到一些遗憾,可是接下来的几天她却意外发现余清总会时不时皱着眉头盯着手机看,有一回她实在禁不住好奇偷瞄了一眼,发现余清在查:视频制作入门教程。 让周乐琪默默偷笑起来。 回到D市以后的生活是难得的愉快和平静。 周乐琪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外公外婆家陪着长辈,年前几天会则跟着家里的哥哥姐姐一起出门帮着采办年货,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而少数的空余时间她会一个人从家里溜出去,在D市的大街小巷恣意漫游。 这个不那么发达的小城也许没那么适合奋斗,可是却似乎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总能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有放慢脚步的底气。人们似乎都过得很安详,彼此照面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好像都对各自的生活感到满意,即便它们也许并不完全符合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标准。 这里还很优美,走在近海的地方总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即便在寒冷的冬天这声音也很温柔,规律且讲究礼貌,令人的心情更加愉悦。 每次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周乐琪都会跟侯梓皓联系,一般都是把这边的漂亮风景拍给他,每当这时他都会先附和着夸两句风景,接着就会警惕且颇有怨念地问她:“……你该不是想留在那儿不回来了吧?” 他们隔着几百公里,遥远的距离毫无疑问加剧了彼此想念的强度,周乐琪最开始还能以玩笑的态度调侃两句,可到年前那一两天就也有点绷不住了——她也变得很想很想他了。 “怎么会,”她在温柔的潮汐声中回答他,“我年后就回去了。” “每次都这么搪塞我,”他对她的说法并不买账,“这话你都跟我说了九遍了,人呢?” 很不满的样子。 她有点想笑,心里对他的感情又满胀起来,可一时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正巧这时候她听到他那边传来些许嘈杂的声音,有脚步声也有很多人的交谈声,她于是问:“你在外面吗?” “嗯。” 他匆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似乎走动了起来,她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嘈杂的人声就有所减弱了。 “刚才在厅里有点吵,”他说,“现在好点了吗?” “厅里?”她疑惑,“什么厅里?” “酒店的宴会厅,”他随口答,“我被我爸妈抓来参加他们公司的年会了。” 他完全没有瞒她,说的都是实话,只是这句话的含义很容易被误读:“他们公司”这个说法有两个解释,一可以理解为两人就职的公司,二可以理解为两人开设的公司。 周乐琪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第一种。 她“哦”了一声,觉得有点新奇,说:“年会是什么样的?有意思吗?” “没意思,”他的语气和平时一样漫不经心,“就各种人相互聊天,聊完就表演节目,再然后就抽奖。” 听到最后周乐琪感兴趣了,问:“你也能参加抽奖吗?” 他一顿,大概是愣了一下,然后说:“我试试——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这问题明显是个陷阱——周乐琪早就学聪明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侯梓皓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任何物质的兴趣,否则他一定会想办法给她弄来,这样她对他的亏欠就又会增加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她赶紧否认,“我就随口一问。” 他应了一声,然后说:“我刚才看了一眼,奖品好像还不错,一等奖是辆车,二等奖是电脑,三等奖是耳机” 周乐琪一听很惊讶:现在公司年会都这么高级了吗……? 她说:“那希望叔叔阿姨都能抽中一等奖。” 这是句好听的吉利话,然而她却不知道侯梓皓的父母不是抽奖的人,而是发奖的人…… 侯梓皓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巧妙地问:“车?光有车没用吧,现在车位多紧张,都找不到地方停。” 周乐琪有点被他绕进去了,听了这话不由得就开始顺着他的思路说:“也对,其实抽到车也挺麻烦的——那还是祝叔叔阿姨抽二等奖吧,电脑比较实用。” 对面的他无声地笑了:电脑? 行,知道了。 俩人又聊了一会儿,忽然周乐琪又听见手机那头传来了声音,似乎有人在叫侯梓皓回会场。 他大概捂住了听筒,因此她没能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又重新清晰起来,说:“我得先进去了,晚上结束以后我给你短信?” 这是要告别的意思。 周乐琪也知道现在应该挂电话了,可是她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念他,特别不想把电话挂断,墨迹了一会儿还不肯挂,又问他:“你能不能拍个照片发给我?” “嗯?” 她的脸悄悄地红了,小声说:“就……我想看看你穿什么衣服去参加年会的。” 欲盖弥彰。 他这回默了好一会儿,似乎真是愣了,随后又低低笑了起来,是那种特别了然又充满了爱意的笑声。 “你就直接说你想我了不行吗,”他的声音比近处的海浪还要柔软,“就像我,一天可以说两百次。” 她其实被这句话哄得很开心的,可还是嘴硬,呸了一声说:“我才不像你呢,厚脸皮。” 说完就恼羞成怒了,心知自己暴露了对他的想念,总感觉很丢人,于是赶紧挂断了电话。 她的脸颊滚烫,连冬天的冷风都不能让它降温,切断的信号并不能同时终止她心中的起伏,她又在海边站着为自己刚才冲动的发言懊恼了一会儿,这时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她拿起一看,发现是他发来了一条彩信。 她的手指飞快地点开了这条信息,于是她就拥有了第一张他的照片。 那是一张有点模糊的照片,大概是他在匆忙之间随手拍的,对焦不准有点糊,可是即便这样也无法遮盖他优越的五官,甚至因为模糊而更显得好看。 他还穿了西装…… 她第一次看到他穿正装,特别纯粹的黑色,特别简约的款式,可是看起来却特别特别让人动心——那不是属于少年的明朗帅气,而是更像大人的深邃和英俊。 成倍放大的魅力,让她成倍的动心。 这时他又发来了一条文字:我发现我还没有你的照片,搞快点,先发十张过来。 她已经笑开了。 美妙的日子始终持续,直到大年三十这天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是周磊。 没有任何预告地,他忽然出现了,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各种礼物登了余父余母家的门,就好像他还是这个家的人一样。 大门打开的时候余清都吓坏了,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周磊会找上门来,周乐琪也感到莫名其妙,并在周磊开口喊外公外婆“爸妈”的时候由衷地愤怒了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如此厚颜无耻! 是他抛弃妈妈的!是他抛弃那个原本非常幸福的小家的!现在他又跑来干什么?他已经跟她们的生活彻彻底底没关系了,现在又凭什么恬不知耻地跑来喊她的外公外婆“爸妈”? 周乐琪气得发抖,当时只想立刻冲上去把周磊轰出这个家的大门、或者放纵脾气跟他大吵一架,然而外公已经先一步站了出来护在了余清身前。 这个一生温和宽厚的退休教授此时只是一位一心爱着并心疼着自己小女儿的普通父亲,他在苍老孱弱的同时又充满威严,看着周磊的眼神冰冷而严厉,说:“周磊,你和小清已经离婚了,我和她妈妈也担不起你这一声爸妈——请你立刻离开这里,如果你还剩最后一点良知,希望你往后也不要再纠缠她们母女!” 此时余清已经开始哭了,在自己父亲的身后险些站不稳,连带着余母也禁不住掉下眼泪,一边感叹着女儿和外孙女儿命苦,一边也怒斥着周磊无耻、驱赶他立刻带着他的东西离开。 这大过年的,余清的两个哥哥当然也都在家里,他们就不像父母这么好说话了,此时见了抛弃妹妹的混蛋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当然难免怒不可遏。 余清的大哥余冕脾气尤其暴躁,本来见到周磊就很不高兴了,此时母亲和妹妹一哭立刻火气更旺,一个箭步就冲到了余父身前,把一家子人都挡到身后,不由分说劈手就把周磊带来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都扔出了门,还大骂:“周磊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带着东西来叫爸叫妈恶心谁呢?就你也配跟我们家攀亲带故?趁早给我滚!”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余清的二哥余荣稍微冷静些、站在一边拉架,唯恐自家人大过年的摊上官司。没想到这架才刚拉到一半呢,一抬眼皮子却忽然瞧见周磊“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好急,想立刻写成年小侯乌乌 ◎最新评论: 余清加油! (null) 哇这周磊真的不要那啥啊 周磊太恶心了 好急,想看成年小猴干不可描述的事 气噢 以后女儿女婿出镜,回家吃饭啥的,会给余清涨粉哒*^_^* 啊,小周的照片发了嘛,喵喵喵 出轨和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 来了 -完- 第67章 “一家人” [“都是一家人,这算什么事儿?”] 周磊想复婚了。 这个荒唐的念头由来已久,甚至据周磊自己说,他从最开始就没想跟高翔结婚,他都是“被逼”的。 这事儿有说法。 周磊是他们公司的市场总监。做市场嘛,活动多,跟各个企业的人情往来也少不了,不单经常要出差洽谈业务,而且各种请客吃饭送礼物都是家常便饭。周磊每个月都会签批很多资金申请以及各种名目的报销单,有的是真实支出,有的则是他自己偷偷昧下的钱。 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儿——各个部门的领导哪个不从公家扣点儿钱出来?偏偏前几年财务来了个空降总监,不到四十的小年轻,刺儿头一个,一来就开始规范各种报销流程,把大家的口都给扎死了。 这哪能成? 公司很多人都不满,可这一切却无从开口抱怨,因为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大老板的意思,刻意雇了个刺儿头进来整顿、得罪人,等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就会把人踢出局,因此大家都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了。 可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滋润日子的人怎么能再轻轻松松回头拿死工资?周磊正发愁,可巧高翔就凑上来了。 她是财务的小出纳,报账做账总归是方便很多,她对周磊献了一番殷勤,帮他做了好几回违规报销,前前后后算下来有六位数之多。利益这种东西最终绕不过交换,周磊和高翔无亲无故,他总归也不能让她白白帮忙,于是每次也会分点钱给她,俩人就这么渐渐熟络了起来。 而两个人一旦有了共同犯的事儿,相互之间就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特殊的亲密感,此外还有一种互为共犯的激情。这些本身就容易诱发奸情的因素在高翔的蓄意推动下很容易就爆发了,他们被一同卷进了情丨欲的浪潮,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个家庭,禁忌的刺激让他们食髓知味。 婚外情这种东西大概永远都对人有难以解释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会让陷入它的双方都无穷大地放大对方的魅力。在某一个时间段周磊完全被高翔迷住了,尽管这个同样四十多岁的女人根本不如余清漂亮端庄,可他依然觉得她很好,无与伦比的好。 可这种迷幻是会慢慢消减的,激情也会渐渐失去温度,高翔非常清楚这一点,她知道自己必须想办法在周磊对她的迷恋消失之前跟他结婚。 可周磊一开始根本没有跟余清离婚的想法。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孩子都要上大学了,怎么可能轻易离婚呢?婚外情的刺激他只打算偷偷享受,而绝不想让自己的正常生活受到干扰。因此他在高翔第一次对他提出结婚要求的时候就明确表达了拒绝,两人还曾有过一段不愉快。 然而高翔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就是抱着依靠周磊实现阶层跨越的目的来的,又怎么可能一碰钉子就轻易放弃呢?她很快就通过一些巧妙的小手段让周磊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不实现她的愿望,那么她就会把他在公司贪污公款的事给捅出去。 周磊当时已经接近五十岁了,这个年纪的中年人在职场上已经几乎没有未来。如果他违规搞钱的事被公司发现,那么等待他的除了赔偿以外还有开除,甚至还可能担上法律责任。就算公司不起诉他好了,单是开除的代价他也背负不起,五十岁的人去哪里再找新工作?哪个公司会要一个加不起班熬不起夜薪水还特别高的员工呢? 周磊被高翔逼到了悬崖边,当然也会奋起反抗,他同样凶狠地告诉她,如果她把他的事儿捅出去,那她也吃不了兜着走,公司难道会放过她这个出纳吗?可是高翔有恃无恐,还说:“对啊,我只是个小出纳,大不了把钱还回去然后失业——失业又怎么样呢?我还有老公养我,可是你呢?谁能养你?” 她早就算到家了。 直到那个时刻周磊才意识到高翔的真面目、才明白他们这场婚外情的背后真正隐藏的是什么样的东西。他为此愤怒而惊惶,有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方向,而高翔在这个时候又隐藏起了她真实的那一面,再次变得小鸟依人温柔体贴,说她是多么爱他、说她对他是真心的、说她是真的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些话是假的,可是也都知道这些话是必要的,毕竟如果没有这些虚假的台阶,周磊的尊严和体面就没办法挽回,他和高翔之间的关系也就没法再虚幻地维系了。 最终周磊还是做出了妥协——他离婚了,跟高翔领了证,保住了自己高薪的工作,同时继续从公司往外偷偷搞钱,一切看起来都好像完美无瑕。 可是他心里难道真的能没有疙瘩吗? 他已经知道高翔对他的算计了,又怎么能装作一无所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然后装作平静地给高翔钱花,还要替她养那个走歪了的闺女——罗思雨本质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周磊难道还能真的看不出来?他都五十岁了,看一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儿实在太清楚,即便她一直努力地在他面前伪装乖巧伪装文静,可是内里的芯子是多么糟烂周磊看得清清楚楚。 她根本比不上他自己的女儿,她只能像她自己的亲妈,虚伪、廉价、富有心计,一心只想不劳而获。 这些真相一遍又一遍地在周磊眼前乱晃,不断地提醒他他犯了多严重多荒谬的错误,同时也不断地增强他心中的悔恨。他于是溃败了,再也顾不上要脸,只想回过头恳求余清,希望她能让他重新回家。 是啊,他想回家了。 他想念那个美丽温柔的妻子,想念那个优秀拔尖的女儿,想念原先平淡但又幸福扎实的生活。 他想跟余清复婚。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是每一个犯过的错误都会得到原谅,也不是每一个被错过的机会都能在原地永久地等待,余清和周乐琪都已经不愿意再接纳周磊了。 她们要一个背叛家庭的人回来干嘛?忍受恶心?给自己添堵?他已经亲手毁掉了她们对圆满家庭的构想,甚至践踏了余清的自尊、摧毁了周乐琪连续两年的高考,他让她们的生活变得一塌糊涂。 她们凭什么原谅他?凭什么接受他?就因为他现在“悔过”了?他的“悔过”就这么值钱?她们的痛苦和尊严就那么廉价? 不,她们绝不会原谅的,即便此时的周磊下跪了、即便这个五十岁的男人正在痛哭流涕地哀求,她们依然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余父余母也同样对他的“悔悟”不感兴趣,只坚持要让他离开。 余冕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着周磊那样儿就来气,还一直怕妹妹心软轻易就原谅这个畜生,现在一听家里人都希望周磊滚,那真是松了一大口气,跟余荣相互递了个眼神儿就把周磊整个提溜起来了,招呼都懒得再打一声,直接把人和东西都丢出了房门,两兄弟直到确认周磊真的已经离开了他们家小区才一起愤愤不平地回到了家里。 这个大年三十因为周磊突然的出现而变得糟糕透顶。 所有人都在努力装作无事发生,余清的大嫂二嫂在张罗着做年夜饭、包饺子,还让她们的孩子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屋子。 周乐琪知道此时不适合掉眼泪,尽管她内心强烈的屈辱和难过已经多到快要漫出来了,可她依然死死地憋着眼泪,并反复默默告诫自己不要在大年三十丧着一张脸讨晦气。她扶着余清和外婆到里屋去休息了一会儿,留她们两人说话,自己则到屋外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干活儿去了。 吃年夜饭的时候饭桌上的气氛仍然难免有些僵硬,这让余思思忍不住打开了电视,让充满新年味道的欢快音乐稍微冲淡些盘桓在众人心头的压抑。这个方法颇为奏效,大家开始吃饭了,余父还给家里的孩子们发起了红包。 第三代甭管年纪大小人人都有红包,只是分到周乐琪手里的特别丰厚,也许有一万块甚至更多;余冕和余荣也代表各自的家庭给了她很厚的红包,少说都有上万,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乐琪不知道如何是好,余清也没想到父母和哥哥们会给这么多——她给小辈们准备的红包都是常规的,一个就五百块钱。 她立刻就明白了家人们的好意,他们都在借着这个方法给予她帮助,而实际上哪个家庭过得容易呢?他们也都要还房贷还车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万把块钱的。 可是他们依然…… 余清的眼圈儿已经红了,她一边感谢着家人们的好意一边又要把红包还回去,一个劲儿说她和闺女的生活没问题、不需要这些钱,余父余母余冕余荣怎么劝都没用。 “你就拿着吧。” 最终还是余清的大嫂开了口,她拉着自己小姑子的手,胖胖的脸上带着笑容,眼里则闪烁着真诚和温情。 “大家都有难过的时候,不就得相互帮衬着过吗?当初你哥住院的时候你也给过我们钱,现在怎么就不兴我们还这个情了?” “而且也没多少钱,也就是个心意,”二嫂也附和着,“你们先收着,用上用不上的都两说,大不了等以后琪琪出息了再还回来嘛——都是一家人,这算什么事儿?” 平实又温暖。 余清完全收不住眼泪了,呜呜地哭了起来,餐桌上饭菜的香气浓郁诱人,电视里的联欢晚会已经开始,而窗外,则是无边璀璨的万家灯火。 ◎作者有话说: 小侯明天来 ◎最新评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好温暖啊 只要没吃过,外面的屎都是香的。吃过屎了就脏了,滚就一个字。 希望妈妈有她自己喜欢做的事,再找一个爱她的人 这个爹快滚吧! 唉 明天要小侯抱抱 大快人心 余妈妈家真好,看得我要哭了 这姓周的还真就…想的理所当然啊 真好 攒够了看 啊啊啊啊,激动 -完- 第68章 “你怎么会来” [那是一个过于热烈的初吻] 大年三十那一整天周乐琪都没有看手机。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那一天过得太混乱了,周磊的出现让她烦躁又压抑,白天的时候甚至忍不住背着家里人偷偷吃了几片舍曲林。 等电视上的难忘今宵唱完了,十二点也过了,外公外婆早就熬不住去睡觉了,余冕和余荣两家人还是等到零点过后才走的。周乐琪等大家都走了才去洗漱休息,回到房间以后又打开了手机。 她想跟那个人说一声新年快乐。 也或许……她只是很想在那个时刻听听他的声音。 手机开机了,屏幕上显示的却是十几个未接电话的通知,还有很多条她没看到的短信,都是来自于他的。 “你在干嘛?” “新年快乐。” “在忙?” “?” “出什么事了吗?” “你怎么不接电话?” “接电话。” …… “你能不能别吓我?” “周乐琪?” …… 好几十条。 周乐琪有点懵,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正好这时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是他打来的。 她立刻躲进被子里小声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边非常安静,在她说过“喂”之后好半天都没有动静,她有点忐忑,忍不住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侯梓皓?” 这次终于有回音了。 “你还知道接电话?”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显得非常生气,语气强烈到让她完全可以想象此时他气愤地皱着眉的样子。 “大年三十你不看手机?我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短信你知道吗?”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也在加重,“你要吓死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就不能抽出五秒回我一条信息?哪怕就跟我说一声你今天很忙没空联系,这要求很过分吗?” 他完全炸了。 其实侯梓皓在面对周乐琪的时候脾气一贯很好,他对她有无限的耐心和包容,而且从不追求什么面子,因而能接受她给他的任何反馈。可是之前周乐琪试图自丨杀的行为实在给他留下了太过强烈的冲击,这让他至今都不能完全放松警惕,潜意识里总觉得她还会再次伤害自己。 因此今天她突然的失联让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他们之间隔了四百公里,只能通过电话和短信这样虚幻的手段相互联系,然而这种方式是如此的不稳定,她突然的消失勾起了他无限糟糕的联想,每一种假设都让他紧张让他后悔,更让他意识到他本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待着的。 而此时这些积压了一整天的焦虑和难受完全变成愤怒了,除了上次在医院天台的那一回以外他还没有对她这么凶过,甚至之前在他们为了裴启明的事情而争执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激动。 然而……周乐琪却完全不为他此刻的怒气感到害怕或者生气,相反,她发现自己很喜欢他对她这样。 紧张她、在乎她、惦记她。 非常强烈、非常专注地在爱着她。 这让她几乎在一瞬间就眼热起来,好像突然找到寄托一样松弛又委屈。 “侯梓皓……”她用模糊的气声叫着他的名字,微微哽咽,“我很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 想到此时此刻就恨不得去找你。 手机那头再次陷入了安静。 他们都很久没有再说话,而她已经没有心力去探究他沉默的原因,过了一会儿只听到他叹了一口气,随后用很谨慎的那种语气问她:“……你在哭吗?” 她没有说话。 “是因为我刚才太凶了?”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柔和且耐心了,甚至有些小心翼翼,“还是……出什么事了?” 他语气中明显的小心和爱护让她的心变得暖和起来,她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一时之间有很多很多想向他倾诉的话,可是最终她都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 “没事儿,”她轻轻地回答,似乎云淡风轻,“过年嘛,就有点犯矫情。” 他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也不知道是否真的相信了她的说辞,后来她又听到他叹了一口气,随后以稍显无奈的那种语气问她:“你要睡了?” “没有,”她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再聊一会儿。” 他没很快接话,反倒沉吟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为难。 周乐琪发现了,于是问:“你不方便吗?”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又顿住了的样子,过了好一阵才在她再一次的追问下说:“……我在来D市的路上,大概再有半小时就到了。” 凌晨一点,周乐琪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在通往滨海大道的小路上飞快地奔跑。 零点已过,那时已经是农历新年的第一天了,虽然是深夜,可城市依然还很热闹,天空中仍然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它们一个个此起彼伏地升到空中炸开,变成璀璨的花火,铺满了她目之所及的所有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其实这真的挺吵的,可是在那个时刻,周乐琪的世界却很安静。 非常非常安静。 她听不到什么烟火,只能听到自己奔跑时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只能听到似远似近的海浪潮汐。 她奔跑着穿过很多条小路,终于来到了开阔的大路上,在初一的凌晨马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车了,因此眼下路过的每一辆车都可能是她所等待的。 她气喘吁吁地等待,目光追随着每一辆出现在她视线中的出租车,看着它们从远处的一个小点慢慢变大,后来又连续几次看着它们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她都来不及沮丧就迫不及待去寻找下一个期待的目标了,海浪缓缓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规律而舒缓的声音,而她就在那一晚最灿烂的一朵烟花完满地炸开时等到了他。 他从一辆毫不起眼的出租车上走下来,手边没有任何一件行李,就那样仓促又潦草地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而身后隐藏的却是整整四百公里的奔波以及跨越一整个年份的艰辛。 他也正在看着她,只隔了十几米远,深邃的眉眼倒影着属于这个城市的海浪和烟火,以及那个正在奔向他的少女。 她已经毫不犹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很多个拥抱了,意外的,慌乱的,悲伤的,无措的,甜蜜的,惊喜的……很多很多,此时的这个拥抱也仅仅只是众多拥抱中的一个。 那是并不多么起眼的一个小小的分子。 可是它又似乎非常独特,因为混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并强烈到了一个让他们双方都无法控制的地步。 “……你怎么会来?” 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绝不是因为寒冷,而只是因为那强烈到完全突破她心理防线的疯狂悸动。 “那我还能怎么办?”他在她耳边留下了灼热的气息,而即便他已经为她做了如此之多,眼下的语气依然显得漫不经心,“谁让你不接电话……” 就只是因为这样。 就只是因为她一天没有接电话回短信,他就不惜在除夕夜义无反顾地穿过400公里的漫长距离,风尘仆仆地来到她面前。 仅仅只是,为了确认她的安全。 咔嚓。 溃败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有那么一个刹那周乐琪分明听到了自己心底一道小小的声响,“咔嚓”,好像钥匙被插进了正正好好的锁孔,她曾充满警戒和伤口的那颗心就因此而被打开了。 这难免让她回想起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浑身淋透被他从医院带回家,在那个狭窄而黑暗的楼道里她拿着钥匙试图打开家门,可是却无论如何都对不准锁孔。直到他来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地环抱住她,握着她的手让钥匙归位,轻轻地旋转,然后“咔嚓”,打开了那扇门。 他打开的是什么? 或许真的只是一道门,也或许是给她的一个出口,从那里她将可能逃离一些痛苦的循环,在一个硕大且冰冷的命运迷宫中找到一个可以行走的方向。 他正在同时带给她极致的稳定和空前的动荡。 这让她没有选择,只能听从本能抬头去亲吻他。 她完全是眩晕的,海浪和烟火的声音充斥着她的大脑,她的世界好像漂浮在海上又好像悬置在半空,飘飘摇摇没有落脚的地方。她对此刻这个过分大胆的自己感到陌生,可是却对面前的他感到熟悉,同时对这个甚至在她本人意料之外的亲吻缺乏掌控力。 直到他在微微的错愕后猛然收紧了搂在她腰上的手,并不容置喙地从她手上拿走了主导这个亲吻的权力。 ……他其实是很强势的。 平时他对她有多忍让多温驯,此时就有多独断多暴烈,仿佛某种禁制突然被撤销,他藏在骨子里的那种控制欲就突然爆发了出来,这让他不仅要控制她的身体,甚至还要控制她的呼吸、她的思绪。 他们一同跌进了混乱的激情。 年轻的人们啊,他们其实都还不懂得该如何亲吻对方,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放此时正在各自心中横冲直撞的那些极端热烈的情绪,他们只能生涩且莽撞地去占有对方并放任对方拿走属于自己的一切,内心同时陷入失去的恐惧和获得的狂喜。 那是一个过于热烈的初吻,而其实到了后来他们都不记得当时具体的感觉了,譬如对方嘴唇的温度和触觉、譬如对方身上独特的香气。 他们只能记得当时各自心里的声音: 喜欢你。 好喜欢你。 甚至在这个被大多数人认为缺乏资格的年纪,我依然渴望很郑重地告诉你……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这不亲很难说得过去 PS:我不确定校园文可不可以亲…就先亲了…如果不可以被锁了那此处就会被改成拥抱… 以及明天那一更应该有一点亲密,我个人是觉得不可能被锁的,可是想想写风荷举的时候也有一些我觉得不可能有问题但还是被锁的情况,所以我这里还是提前港一声,如果大家来得及明天18:00看的话就尽快瞄一眼叭(手动苦涩 谢谢大家~ ◎最新评论: 张力我去! 来啦 看到了幸福啊啊啊啊啊啊 真好 那我就在这儿住下了 啊啊啊啊啊好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忍不住 还是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亲了亲了 德牧就是坠吊的!!!!!!!!!!!!!!!!! 以及…大年三十儿子跑出去了,苏总要炸了吗 明天的亲密,如果是在室外,会不会有点冷,如果在室内,会是哪里呢o(≧v≦)o 来了!!! 所以小侯是在出租车上给的哥表演了个秒怂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巴阿巴阿巴 谁说校园文不能亲的,给爷亲!大胆的亲! 不亲不河狸!!! -完- 第69章 “柳下惠” [好像有渴望亲吻的瘾症。] 当晚,两人在周乐琪外公外婆家附近的一个酒店开了个房间。 大年初一的凌晨,小旅馆什么的都不开了,也就剩下一个五星级酒店还能订房间,周乐琪陪侯梓皓去办入住,坐在空空荡荡的酒店大堂等他。 结果没过多会儿他就从前台走过来找她了,神情非常尴尬,说:“那个……你能过去帮我办一下吗?” “嗯?” 他把目光别开了,脸色有点臭:“……未成年不能订房。” 把周乐琪都说愣了,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他还差几个月才到18岁呢…… 啊这…… ……这也太好笑了吧。 周乐琪一直到进了房间还在笑,眼睛弯成小月牙,时不时就要揶揄地看他一眼。 到后来终于把他看毛了,忍不住带了点脾气问:“就这么好笑?我只差几个月就成年了好吧。” 当然好笑啊……要不是她的身份证正好就放在外套的口袋里,他今天就要睡大马路了。 不过周乐琪觉得大过年的她还是不要一直笑他好了,以免显得太缺德,于是努力克制笑意走进了房间,看了一圈后发现食品柜里有各种各样的吃的,应该够他吃点宵夜了。 他从A市一路赶过来,应该还没吃晚饭呢。 她掏了掏口袋,发现兜里还有三百块钱,就都拿出来给他了,又说:“那你记得自己吃点东西——我先回去了。” 她的确该给他留点钱,因为现在他身上已经没钱了。昨天上午他一直联系不上她,到了中午前后终于忍不住要来找她,然而大年三十临时也买不到什么机票火车票,他没有办法,只能叫了一辆出租车,出了比平时高五倍的价钱才说动司机一路把他从A市送到D市,现在兜里就剩几十块钱,刚才订房间的钱也是她出的。 她把钱随手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然后就转身打算走了,可手刚摸到门把手就遭到了他的阻拦——他的一只手臂撑在门上,另一只手已经搂上了她纤细的腰,高大的身躯从她身后整个笼罩着她。 “别走了吧……”他声音很低地说,“大过年的,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有点可怜,又有点强势。 很微妙。 他的呼吸让她耳后有些痒,同时脸颊再次烧起来,封闭的空间让暧昧成倍地放大,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我明天再来找你,”她气焰低迷,其实已经不能抗拒他了,“现在已经很晚了……” 他完全能揣测她,知道她现在是心软的,因而不但不放手反倒把人搂得更紧,还在她充满香气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诱哄:“那就待十五分钟,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你让我先休息一会儿……” 这是很好用的办法——句尾的那句“休息”分明是在看似不经意地提醒她他已经奔波了一天的事实,无声地争取着她的愧疚和爱意。 很奏效。 她妥协了,被他若有若无的亲吻撩拨得呼吸已经有些不匀,仍答:“行吧……那就十五分钟……” 他们一起坐在地上看了十五分钟的电视。 为什么坐在地上?因为他们都觉得床是很危险的地方,尤其在今夜的氛围下没人能把持得住,所以纷纷主动选择了避开那里;而坐在房间的凳子上又会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这也不符合两人心意,因此最后看了一圈他们还是觉得并肩坐在地上最合适,背靠着床尾,离电视特别近。 电视开着,但其实也没人看,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没过一会儿又情不自禁地吻在了一起。 那是一种必然。 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吸引力都太过强烈了,好在这次他们恢复了一点理智,不像刚才在大马路上的那个吻一样冲动和杂乱。他们缓慢地相互靠近,感觉到呼吸的相互缠绕和对方嘴唇的温度。他会很深地吻她,但也会偶尔放开她的嘴唇轻吻,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一刻不停地跟她纠缠在一起,好像有渴望亲吻的瘾症。 他越来越靠近她,几乎快要将她压倒在地上,肢体语言透露出的是他对这段亲密关系的主导力,以及难以掩饰的控制欲。周乐琪的身体都软了,要靠他的手臂托着腰才能坐得住,到后来完全是倚在他怀里承受他的亲吻,而他渐渐变得不知餍足,吻她吻得越来越激烈,甚至……她感觉到他已经……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她就推开他了,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惊慌还是害羞,他们都喘着粗气,房间的空气里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那是疯狂的躁动,在血液中几乎要爆炸的荷尔蒙。 他感觉到她有点害怕了,这让他感到很歉疚,但是生理反应他真的没法控制,甚至此时此刻他还能感觉到自己心里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念头,这让他也感到很无措。 两人沉默了半晌,房间里只剩电视里不知道什么节目传来的声音。 最终还是侯梓皓努力找了一个话题打破僵局,问:“……今年春晚好看吗?” 听到这个问题周乐琪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偏头看向他时才忽然意识到今天他一直在路上,连春晚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她心里的感觉更复杂了,除此之外又再次满涨起来,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挺好看的……就,春晚嘛。” 局促且尴尬。 而侯梓皓已经有点不敢看她了,此时她的嘴唇因为刚才激烈的亲吻而变得特别娇艳,每多看一眼就会增加他理智崩溃的风险,他觉得眼下还是维丨稳比较重要,于是干脆把目光别开了。 要了命了。 她很快就发现了他刻意的目光躲闪,而这个行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取悦了她,让她心里的甜蜜感突然又翻倍了,她忍不住轻轻笑起来,态度也变得自然了,问:“那你是怎么跟叔叔阿姨解释的?年夜饭怎么办?” 此时她递来的台阶非常宝贵,他赶紧踩着就下了,顺着说:“我们家是中午吃饭,问题不大……” 顿了顿又补充:“出来的事儿我跟我爸说了,至于我妈那边儿……害,就看我爸的了。” 这话说的……让周乐琪都跟着紧张了。 “你、你没跟你妈说啊?”她打了个结巴,“那,那阿姨知道你是因为我吗?——不是,阿姨知道我吗?” 万一他妈妈对她印象不好怎么办啊…… 她的紧张太明显了,这次侯梓皓也笑了,终于也跟着自然起来,看了她一眼后调侃:“怎么着,担心以后婆媳矛盾?” 周乐琪才没心情跟他贫呢,伸手打了他一下,着急地说:“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他叹了口气,拉住她打他的那只细白的小手,说:“我没跟我妈主动提过,但她应该从我爸那儿听过你的事,反正起码知道我在追你。” 周乐琪一听更慌了:他爸认识她的那些场景都有点不太好,什么警察局、什么医院……这…… 早知道当初她就不应该那么容易在他爸面前露脸! 周乐琪更紧张了,可是一时又没什么解决方案,于是只能迁怒侯梓皓。她一只手被他牵住了,于是就用另一只手打他,还埋怨:“全赖你,都是你让叔叔阿姨对我印象不好的……” 既是生气,又是撒娇。 他好脾气地让她打了几下,然后又把她另一只小手也牵住了,把人搂到怀里哄:“行行行,全赖我全赖我,别生气……” 她不搭理他,看起来是怒火不减,他有些无奈,又叹了口气,说:“我爸妈都是开明的人,知道是我缠着你,怎么会怪你呢?再说你那么好,谁见了你能不喜欢?我爸妈那肯定跟我眼光差不多啊,我都这么喜欢你了,他们能讨厌你到哪儿去?” 他其实说得都是真心话,没有任何哄骗她的意思,可是偏偏因为太好听了而显得像是假话,因此又遭到了她的埋怨:“大骗子——松开,别抱我。” 说着就把他推开了。 他无语,上下打量她一眼后抱起手臂:“行,你亲我就可以,我抱你就不行——你自己说说你讲道理吗?” 语气又气又闷,像是不高兴地甩尾巴的大德牧。 周乐琪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同时又因为他话中提及她之前主动亲他的事而脸红起来。 她外强中干地指出:“那是因为我为人比较正直,不像你有那么多坏心思。” “我有坏心思?”侯梓皓都被她气笑了,“刚才都那样了我都停了,这是什么水平?这是柳下惠看了都要自愧不如的水平好吧。” 振振有词。 周乐琪其实真不想笑的,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跟他在一起就特别容易笑,现在又被他一句话逗得笑个不停,他于是又趁虚而入了,轻轻一揽就重新把她揽回了怀里。 她感到他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捏了一下,随后又听到了他的叹息。 “到底为什么还不高考啊,我真佛了,”他在她侧颈处狠狠吻了一下,“数半天日子都还没熬到二月你敢信?” 他话语中的迫切让她更快乐了,她能感觉到此刻正在拥抱她的这个人对她怀揣着怎样的真心,那是如此的诚恳和热烈,让她感到受之有愧,可即便这样也依然想要永远地占有。 唉……原来她也是个占有欲这么强的人吗? 她伸出手环住了他宽厚的后背,轻轻靠在他肩上,说:“其实,我们现在……” 其实那个约定都快形同虚设了,他们现在这样……跟真的在一起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那当然不一样了,”这次他却很坚定地跟她持起了不同意见,“有名分没名分差别大了去了——就好比现在,我这没名没分的,你连跟阿姨去火车站都不让我送。” ……他还在介意这件事。 周乐琪真有点无奈,可是心里对他的喜欢却又变得更更更强烈起来了,甚至连周磊昨天的出现给她带来的阴影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她的心重新变得轻盈明净,不再沉甸甸地喘不过气了。 他好像比舍曲林管用一万倍。 她的心里在叹息,因为她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他变得过度依赖,而她更清楚这是很危险的事——她不应该把自己的心理支点安放在除自己以外的人身上,毕竟没有人能保证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那她…… 周乐琪闭上了眼睛,本能地拒绝去思考这个令人战栗的可能性。 ◎最新评论: 来看最甜的这几章了 好吧,最后几段,我又开始贷款吃刀了 营养液要过期了哈哈哈哈哈哈 控制不了吗?哈哈哈。 真好 呜呜呜看到最后一句我的虐文雷达又响起来了总觉得不会一帆风顺会出事情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记一笔:和老婆第一次开房因为我未成年,转头求的老婆 小周小猴永远在一起! 这样的男主太好了吧,高考千万不要出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甜 喜欢,哈哈哈 啊啊啊 好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德牧就是坠吊的 笑死 未成年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70章 “妙啊” [“你快点……我等你。”] 接下来侯梓皓又在D市留了两天,周乐琪成了他的向导,两人一起在城市中逛了逛。 说是向导,但其实周乐琪对这里也不熟,逛也是瞎逛,有一回还在小巷子里迷路了,侯梓皓找人问路问了好半天才带着她绕出来。她为此很感到害臊,后来就干脆只带着他去海边玩儿了。 大海蔚蓝又宁静,他来的那两天恰巧都放晴了,冬日的暖阳明亮又温情,照得海面波光粼粼。他们有时候会在海滩上捡贝壳,有时候会无聊地跟着起伏的潮水跑前跑后,大部分时间什么也不做,就一起坐在海滩上看海、看天空。 他们轻松了一段时间,然而很快周乐琪就遭到了侯梓皓的盘问,他质询了她的寒假作业进度和课外学习进展,很郑重地强调:“你得认真学知道吧,严林很厉害的,一不注意就考不过他。” ……还在惦记着前几天她随口说的那个高考成功标准。 周乐琪读书读了十几年,从来没在学习上这么被人不信任过,实在有点无语,她连连表示知道了知道了,他也不太相信,又催她赶紧回A市以便他监督她学习,她就还是笑,又说知道了知道了。 到了傍晚他就会送她回家,第一天还没事,第二天却不幸被周乐琪的表姐余思思撞见了,羞得周乐琪红透了脸,支支吾吾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侯梓皓稳当一些,坦然地跟余思思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走之前还对周乐琪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余思思可八卦了,等侯梓皓稍微走远一点就激动地拽住了周乐琪的胳膊,一个劲儿问:“琪琪琪琪,那是谁啊?你男朋友?他好帅啊!” 周乐琪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余思思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边激动一边啧啧感叹:“唉,还是年轻人好啊,脱单就得趁高中,再晚了就难了——你看你姐我,单到现在!” 叽里呱啦个没完。 周乐琪红着脸听姐姐说了半天,又开始求她先别跟家里人说有关他的事,她是想等高考之后再把事情确定下来的。余思思很爽快,还朝周乐琪挤眉弄眼,说:“懂懂懂,地下恋情嘛,姐能破坏这么美好的小情趣嘛?放心吧放心吧!” ……搞得周乐琪更不放心了。 到第三天的时候侯梓皓就要走了,估计他爸那边儿也顶不住了,一直打电话催他回家。 周乐琪发现了,于是也开始催他回去,比他家里人催得还紧,他很无奈,说:“行吧,反正我里外不是人,谁也不待见。” 她其实也很舍不得他的,送他去车站坐火车的时候还有点难过了,闹得他又得反过来安慰她,把人搂在怀里哄:“要不我退票得了,反正我妈已经生气了,也不差这几天。” 又把她逗乐了。 她轻轻把他推开,催他去检票:“快走吧……过两天我也回去了。” 恰巧这时车站的广播也传来了催促检票的通知,他于是也知道自己该走了,看了她一眼后说了声“过几天见”,接着就转身朝闸机走了过去。 他转身的那个动作突然勾起了她心里强烈的不舍,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依恋他,明明只是要分开几天而已居然就有这么大反应,正在恍惚难过,腰上却忽然一紧,随即熟悉的气息便再次笼罩了她。 ——是他去而复返,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了她。 高大的少年和美丽的少女,登对的情侣总是惹人注目,候车厅中往来的行人都不由自主看向了他们,有人还发出了充满善意的笑声。 熟悉的心动再次俘虏了周乐琪,她听到她喜欢的那个男生在匆匆的一吻后低低地对她说:“你快点……我等你。” 这次的催促终于有用了,周乐琪回家以后就开始跟余清提回A市的事。 这时已经是初三,她们回D市已经过了小半月,余清虽然舍不得离开父母家,但也觉得差不多到时候该回去了,于是就订了初五回A市的车票。 离开的那天家里人都来送她们,彼此拥抱祝福,长辈们都祝周乐琪高考成功、更劝她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她都一一点头答应。余清倒是跟余思思多说了两句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能不能再给她发一些美食博主的视频,还有能不能再给她推荐一些制作视频的教程,余思思一口答应下来,还嘴甜地祝姑姑早日暴富。 坐上火车以后周乐琪的心情就雀跃了起来,她没告诉侯梓皓她今天就回去了,打算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心中想象着他见到她时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仅仅是想象都让她觉得甜蜜和兴奋。 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注意到当时的自己已经在笑了,抬头迎上余清好奇的打量时才突然回过神来收起了笑容,又掩饰地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妈……”她有点尴尬地开口,“……怎么了吗?” 余清笑着看了她一眼,问:“你跟小侯……” 单这四个字就把周乐琪说得惊慌失措了。 她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思绪也因为紧张而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问:“……是不是表姐说什么了?” 余清一笑,点了点头,说:“你表姐也是为你好。” 周乐琪低下头,开始紧张地抠手指了。 “那个孩子倒是很好,”余清的态度倒是很温和,就是有些欲言又止,“但是现在不是马上就要高考了吗……唉,反正你自己拿主意,妈妈不干涉。” 周乐琪还是说不出话,耳朵根儿都红了,只能沉默着点头。 余清也沉默了一会儿,顿了顿又有点忍不住,接着跟周乐琪打听:“小侯他爸是个医生我知道,那他妈妈呢?是做什么的?” ……已经开始打听了。 周乐琪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说了一句“不知道”先搪塞了过去,余清点了点头,又看了闺女一眼,问:“这几天……小侯住在哪儿啊?” 周乐琪听明白她妈妈实际是在问什么了,吓得赶紧解释:“他住在酒店了,我,我就第一天送他去了酒店,之后就没再去找他了……” 余清又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不知道是信了这个说法还是没信。 周乐琪心脏狂跳,终于忍不住偷偷给侯梓皓发起了短信,说余清知道他去D市的事儿了,想跟他倾诉一下苦恼。 他没一会儿就回了,结果就俩字儿:妙啊。 然后当天他就去车站接她们了。 侯梓皓对于被抓包这事儿的态度跟周乐琪截然不同,不仅不难受反而还挺美,有种提前获得官方认证的神秘快乐。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车站了,因为他个子高又很帅,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余清站在扶梯上就看见他了。 这孩子……长得是真不错。 他不仅长得不错,还会来事儿呢,见了余清一口一个阿姨,既不显得过分热络又不显得特别拘谨,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处处彰显着良好的教养。他主动帮她们提着行李,那些对周乐琪和余清来说很沉重的行李箱在他手上却轻飘飘的,他轻轻一拎就拎起来了,可靠又体贴。 他还给她们带了礼物,用一个方方正正的礼盒装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余清一开始坚持不肯收,连说他太客气了,可是后来发现周乐琪也给他准备了一个礼物,两人有种交换的意思,索性也就没再制止了。 孩子们之间的事,大人还是少管的好。 从车站走出去的路上两人一直在咬耳朵,周乐琪一直追着侯梓皓问他送的是什么礼物,他神神秘秘地不说,还反问她:“你先说你送的是什么。” 周乐琪也没怎么扭捏,就直说了:“是海参。” 他愣了一下:“……海参?” 她点了点头,又有点脸红了:“你拿回去……给叔叔阿姨吃。” 他听明白了:原来他就是个工具人,这礼物根本不是给他的。 他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不满,又听她追问:“到你了,快说那是什么。” 他笑了一下,挑了挑眉,答:“是电脑。” 周乐琪也愣了:“电脑?” 难道…… “对,”他立刻肯定了她的猜想,“我就是手气好,年会上抽的。” 怎么可能呢……当然是他暗丨箱操作来的。 周乐琪倒是没想到他还能搞什么暗丨箱,只是震撼于这个礼物的价值,于是立刻就摇头了:“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你快点拿回去。” 说着就要上前两步追上余清,把礼物盒子拿回来。 他一看赶紧把人拉住,压低声音劝:“抽奖抽的,根本没花钱,放在我们家也没人用,那不是浪费嘛。” 给她就不同了,等她上了大学总会用到电脑的,或者阿姨也可以用。 他的这个道理倒是有点说服她,而且她也对这个礼物有点心动——她知道妈妈想学视频剪辑,电脑是必不可少的工具,这个礼物简直来得太及时了。可是她依然有点不相信他能那么正好就抽中了电脑,于是又怀疑地问他:“这真的是你抽的?” “那当然了,”他内心忐忑地睁眼说瞎话,为了防止被她看穿赶紧转移话题,“走快点走快点,阿姨都离咱们那么远了。” 蒙混过关。 新年一过寒假就渐渐进入尾声了,尤其高三生要在元宵节之前就开学考大模拟,这次是省级大联考,重要性不言而喻。 周乐琪和侯梓皓为此同时开启了疯狂学习模式,两人都知道轻重,因此即便最近他们都为对方上头了眼下也依然能克制自己先顾好正事儿,每天约在自习室一起学习,不学满八个小时不挪窝儿。 专注会让时间过得飞快,有彼此陪伴的生活也同样转瞬即逝,他们总觉得跟彼此见面还没有多久这个假期就匆匆走向了结尾。 然后—— 大联考,来了。 ◎作者有话说: 高中阶段也快要结束了 ◎最新评论: 在岳母面前获得身份啦,恭喜德牧哈哈 真好 高考千万不要出事不然我? 感觉苏总要来开家长会了 高中的时候能有这种正向激励太不容易了,爱了爱了 好甜啊 来了 好看!!! 结束了好啊,女主终于成功了,太好奇就以这个状态两人为什么会分手呢 快乐,赶紧在一起吧 -完- 第71章 “不负责任” [“罗思雨,你不会对自己这么没数吧。”] 每年2月的大联考是所有模拟考试中分量最重的。 在这场考试中,出卷老师会放弃以前提高难度的出题思路,最大程度地模拟高考难度,同时批卷也是跨校进行的,所有参与大联考的省内强校都会列入排名,这意味着学生——尤其是尖子生——在这场考试中取得的排名将非常接近其在高考中拿到的最终全省排位。 没有人不严阵以待。 考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中第一,周乐琪,732,全市第一,全省第六。 一中第二,侯梓皓,729,全市第二,全省第十一。 一中第三,严林,725,全市第三,全省第二十二。 全省前三十位,一中有且仅有他们三个人在榜,而根据历年清华北大在本省的录取情况,第一批次录取也只有前三十位是相对比较稳妥的——当然,排位靠后的考生将无法进入心仪的热门专业。 对于这个考试结果周乐琪和侯梓皓都是满意的,虽然即便周乐琪也跟这次模拟的全省第一差了5分,可她这次终于还是突破了730的大关,六门考试一共只扣了18分,这意味着除了语文以外她的其他科目基本全部接近满分。 严林虽然考了第三觉得有点窝囊,可是由于省排名挺靠前,因此他也能接受这个结果——另外好消息是米兰这次考了年级43,省排名1627,怎么着也算进了前2000名了,在其他省市完全可以上个头部211或者尾部985,就是去北京的话可能找不到很合适的学校,严林喜忧掺半,对她这个成绩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反正就是表扬和敲打各一半吧。 老潘对一班的整体考试结果也基本是满意的,一中理科的平均分在全省所有学校中排到了第二位,而一班又是一中所有班级中的第一,这个水平整体还算平稳。只是一中很多年没出过省状元了,而老潘一直希望自己能带出一个状元,他想来想去,还是把周乐琪、侯梓皓、严林这三个最有可能拿状元的学生叫到了办公室耳提面命了一番。 “学校对你们三个都抱有很大的期望,”老潘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个学生,“接下来的冲刺阶段你们还是要继续努力,这次考试相信你们也发现了一些自己的漏洞,一定不要放松,要认真总结扎实基础,下次争取更上一层楼。” 说完,眼睛又在周乐琪和侯梓皓俩人身上转了一圈儿,补充:“你们三个正好也坐在一起,平时就多互帮互助,但是也不要走得太近了,免得耽误学习!” 明晃晃的敲打。 周乐琪因为心虚而一直低着头不敢吱声,反观侯梓皓就很坦然,就跟老潘说的不是他一样;严林心情就更好了,心想有了旁边这对垫背,他跟米兰的事就不会被老潘发现了…… 而这次考试全校的倒数第一依然是罗思雨,她的全省排名也烂到家了,倒数前十名里排第二,凭一己之力硬生生把43班的每科平均分都往下拖了一截,气得43班的班主任眼皮直跳,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43班的成绩就因为一个罗思雨而比隔壁的文科44班要低,这让43班全班都觉得很窝囊,每节课一上课就要受到各科老师的炮轰,次数一多大家都烦,连带着更不可能对罗思雨有什么好脸色了。 而罗思雨的心情也已经差到不能更差,一个是因为她家里的破事儿,另一个则是因为刘峻的失联。 先说家里。 大年三十那天周磊没有回家,高翔为此都快气疯了,一个劲儿给周磊打电话查岗,平均两分钟就要打一个,简直跟魔怔了一样。周磊一直不接,大年初一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对为什么不接电话的事避而不谈,结果当然会引发一场争吵。 高翔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八个月的身孕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高龄产妇而言是很有危险性的,她在激烈的争吵中渐渐感到腹痛难忍,后来终于还是闹得叫了救护车,以至于现在整个蝴蝶湾小区都传开了,说他们家夫妻吵架吵到了要进医院的地步。 高翔的羊水在半路就破了,早产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的确如高翔期盼的那样是个男孩儿,可是……却是一个畸形的孩子。 他被查出有心脏和消化道等内脏畸形,医生说这是高龄产妇生育的一个潜在风险,因为产妇年龄过大导致的是人体和卵巢所受到的多种射线和有害物质的伤害概率更大,多种因素都会导致遗传物质发生突变的机会增多。而器官的畸形很可能只是一个方面,这个孩子甚至还有智力低下的风险…… 这个消息对于一个感情根基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沉重一击,高翔完全傻了,周磊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又畸形的孩子,无论如何心里都升腾不起一丝爱意,而当他偏头看向旁边也一起躺在病床上的高翔时,眼中流露出的就不仅仅只是不耐烦了。 那是烦躁,是厌恶,是难以说出口的憎恨,是对麻烦避之唯恐不及的张皇。 他们于是陷入了无尽的争吵,彼此敌视相互仇恨,当初一起出轨时爱得你侬我侬的样子完全不见了,每天都是吵吵吵,罗思雨甚至觉得哪一天他们相互把对方杀了也完全不稀奇。 家里的这些烂事让她不胜其扰,然而更糟的却是……刘峻也失联了。 他离开了A市,回到了Z大,同时也不再接她的电话回她的信息,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气疯了,下意识就开始仿照自己的妈妈,隔两分钟就打一通电话过去,跟个疯子一样纠缠不休,终于逼得刘峻受不了了接起了电话。 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罗思雨你有病吧。 小半月之前还一起在床上滚的人突然就翻了脸,这当然让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的罗思雨无法接受,她开始指责刘峻不负责任、喷他是个渣男。 可却没想到刘峻给她的回复更让她破防了。 “不负责任?”电话那头的人在冷笑,“我对你有什么责任?” 罗思雨简直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约个炮上个床怎么了?”刘峻的口气已经很不耐烦了,后来还流露出了越来越明显的嘲讽,“还是说你觉得只要做了你就能算是我女朋友了?” “罗思雨,你不会对自己这么没数吧。” 最后的这句话完全击垮了她。 她直到那个时刻才真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罗思雨,没有被任何人尊重。 一中的学生不尊重她,一中的老师不尊重她,刘峻不尊重她,周磊也不尊重她,他们都戴着该死的有色眼镜看她,他们欺负她是因为觉得她根本不配得到更好的东西! 凭什么! 凭什么!!! 罗思雨崩溃了。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这么无力,想要报复刘峻可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途径,想要向别人证明自己值得被尊重可是又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因此除了无能狂怒以外她还能怎么办呢?在给刘峻发了几条充满脏话的信息后她就被他拉黑了,从此她失去了再次联系他的渠道,再然后就只能窝囊地借酒消愁。 而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她没钱喝酒。 周磊现在都跟高翔快撕破脸了,哪来的闲情逸致再给罗思雨零花钱?至于她妈,现在一心都在想办法给她那个畸形弟弟做手术治病,每天又是忙又是烦,也没心思管她,她于是身无分文了,连想喝个酒逃避一下现实都没有了方向。 她能怎么办?想来想去,只能去找人蹭吃蹭喝。 丁鹏就是她的一个选项。 丁鹏还不知道她跟刘峻的这茬事儿呢,他单知道罗思雨前段日子不太搭理他、而现在她又来找他了,只这一点就让他忍不住得意洋洋,心想这回泡她应该就问题不大了吧? 他于是很高兴地请她喝酒、请她吃饭,等她喝蒙了就想摸小手摸大腿开丨房间了,结果罗思雨中途却又大哭起来,嚎啕大哭,开始醉醺醺地大骂刘峻是骗炮的死渣男,骂一中是势利眼聚集的垃圾堆,骂周磊是薄情寡义的负心汉,骂她自己的妈妈是利欲熏心的倒霉蛋,骂她自己的弟弟是命不好的畸形儿,反正就是全世界都对不起她、她就是被命运迫害的无辜小女孩儿。 她醉醺醺地口齿不清,丁鹏也没怎么听明白,何况他也根本没打算听明白,他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跟罗思雨上丨床,因此他当时一边应付着她、跟着她一起随便骂骂骂,骂完了以后又给她灌酒,灌完以后终于把人拐上了床。 罗思雨难道不清楚丁鹏的心思吗?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去找丁鹏喝酒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她当然知道。 她清楚,并且默许,因为她也急需一个人来抚平此时她内心强烈的伤痛和失衡感,她需要一个迷恋她的男生来重建起她的自信,也或者这番放纵背后的心理机制更加复杂——她已经放弃自己了,她在跟在她看来极其不公的命运使性子,她要彻底地破坏她自己从而向命运进行幼稚的报复,却不知道这样根本无法损毁“命运”分毫,她能伤害的仅仅只是她自己而已。 而一夜的放纵过后现实又朝她倾轧过来了,好在丁鹏这人还不错,他虽然之前也很爱跟其他女生乱搞,可是他对罗思雨多少有几分认真,是想正儿八经跟她谈一场恋爱的。 于是在两人滚完床单的次日清早,他就提出让罗思雨正式当他的女朋友。 ◎最新评论: 今天还有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看啊啊啊啊啊啊!!等不及下一章! 上行下效,罗思雨的悲剧是她妈妈一手造成的。不劳而获旁门左道……唉。 这个罗思雨发烂发臭! 借酒消愁但却没有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今天只抠到一点糖:小周心虚地不敢抬头,小侯坦然地仿佛说得不是他,严林窃喜有旁边这对垫背。 希望乐琪这次高考能成功谈个甜甜的恋爱 太惨了丁鹏,接盘的 全校倒一和全校前三一个班也是……很迷惑哈 有些人永远不会从自身找问题 啊啊啊啊啊 -完- 第72章 “就这样,谢谢” [我保证,一片坦途。] 罗思雨同意了。 也对,她不同意还能怎么样呢?她还需要一个能暂时代替她父母给她零花钱的人呢,在她找到更好的男朋友之前,也只能先把丁鹏当简陋的短期饭票了——哦,他还能帮她打发打发时间,也算不错了。 他们于是“在一起”了。 高三下绝对是所有人学生时代过得最快的一个学期。 像飞一样,即便是对时间流逝最不敏感的人也能意识到它离去的匆忙,大模拟一过高考就仿佛近在咫尺了,复习的紧张感扑面而来,那是一种即将迎来命运分岔的巨大压力。 周乐琪的焦虑在这个关键的时间点突然猛烈地爆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心理崩溃,已经远离她一段日子的失眠忽然再次开始纠缠她,她又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甚至开始掉头发,即便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儿她也会不停地做噩梦,梦里全都是过去两年她查分时的情景,高考成绩的查分页面在不断地刷新,具体的分数变成了一团模糊,只有一个足以击溃她的五位数的全省排名光秃秃地摆在页面的正中央,昭示着她曾经历过两次的巨大失败。 然后她就会惊醒,醒的时候心脏生疼大汗淋漓,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眠。 这些事她照例还是不敢跟余清说,唯恐破坏余清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情绪——她最近正在学习剪辑,每天都在看视频和剪视频中度过,难得的充实和快乐,似乎终于从周磊遗留的阴影中走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同时周乐琪也不敢把自己的痛苦跟侯梓皓说,因为她知道她如果告诉他她在失眠,他就一定也会陪着她通宵不睡觉,他会一直担心她、为她跑前跑后,而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他也同样要经历这场影响人一生命运的大考,她不能去拖他的后腿。 因此她只能一个人偷偷跑去医院看医生,请求医生给她开更多的药,以及询问究竟怎样才能睡得着——她不能再经历睡不着然后记忆力下降的状况了,那真的会让她的考试崩盘的。 医院的医生感觉到她的强烈焦虑,在药物治疗外又建议她去做心理辅导,而这笔费用非常高昂并且需要占据大量的时间,周乐琪没钱也没时间这么做,因此她拒绝了,只是一个人闷头吃药。 而即便这样三月初的六模她还是没有考好。 她跌下了七百分,693,在全年级只能排到第42,比这次考第一的侯梓皓低了整整39分·。 这个成绩让她完全破防了。 三月距离六月是如此之近,此时的坏消息很容易被看成是一个不吉利的预兆,周乐琪正处在一个极度敏感和紧张的状态,一切心理和状态都处在一个临界值,她甚至因此而一下子跌入了悲观的谷底,所有负面情绪一下子就炸出来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的高考也要完蛋了,她命中注定就走不出这个要命的怪圈了。 她于是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焦虑,开始偷偷查省排名一千以外能上什么大学,巨大的落差感让她看不进东西,紧接着又是整夜整夜的失眠。 这下无论她怎么掩饰侯梓皓都能发现她的异常了。 他没有预想到她会在六模中失败,在缺乏准备的情况下他只能哄她、安慰她,帮她分析这次考试失分的原因,其实只是语文作文走题了以及一个数学大题算错了,其他部分都没有问题,可是周乐琪根本听不进去,她已经不冷静了,完全陷在了即将再次失败的恐惧感中。 这种恐惧太过强烈,让她忍不住崩溃地大哭了一场,并对侯梓皓说:“你不懂,你真的不懂……全省有50万人参加考试,50万你明白吗?” “你知道那种查分的恐惧感吗?”她哭着问他,但更像是问自己,“只差一分就可能差一千名,再差一分又是一千名,全是人,到处都是人,太多太多人了……” 她已经哭得有些抽噎了。 又绝望又委屈。 她很憎恨此时此刻自己的软弱,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冷静,更知道自己最该做的是去看书、做题,而不是在这儿掉没有用的眼泪。可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在一个这么紧张的时刻,任何一点点失败都足以摧毁她,它们很容易就能唤醒那些被她强行暂忘的、痛苦到极点的记忆。 而他则拥抱了她。 一个清淡的、温柔的、无色无味的拥抱。 “没有很多人,”他的声音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如同罗网之中乍然落下的天光,“周乐琪,那儿就我一个。” “你只要考得比我好就行了。” “你还考不过我吗?” 他在微笑,依然以她最熟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在说话,那么轻松又自然,一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痛苦叙事在他开口的瞬间好像就被解构了,变成了一个日常的玩笑,一个不值得流泪的游戏。 他捧起了她的脸,离她很近,他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她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明朗和开阔。 宛如D市那片沐浴在晴光中的温柔海面。 “别看别人,也别跟别人比,”他轻轻地说,“就跟我比,谁赢以后家里就听谁的。” 他是正经不过三秒的,没一会儿又开始插科打诨了。 她被他闹得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伸手打他,他也没脾气,就拉着她的手笑,又听她埋怨他:“你就不能多说两句正经的?我还难受呢。” “这还不正经?”他振振有词,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我把以后家庭地位都给赌上了好吗,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先说好,咱俩是公平竞争,我不会让着你的,你要是输了可别跟我生气。” 一说这话就把周乐琪的脾气给挑起来了。 她气得又打了他一下,说:“我要你让?” 她还比他大一岁呢,要是真的没考过他那得多没面子? 而他只是笑,散漫又温情。 而到了四月离高考只剩一百天的时候,一中就又要举行百日誓师大会了。 今年的优秀学生代表,是侯梓皓。 其实像他这种对所有事都有些漫不经心的人是很不喜欢做正儿八经的演讲的,总觉得太板正太拘束,要搁原来肯定就要把这个事儿推给严林了。 可是今年不一样,周乐琪也在,两年前她在这个相同的场合以一种近乎玄妙的方式改变了他整个人生,这让他觉得自己跟这件事有种特殊的缘分,并且很愿意在两年后跟她站上同一个舞台。 既是一种仪式。 又是一种浪漫。 他走上演讲台的时候满场的人都在看他,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他身上,而他眼里其实只有一个人——那个他唯一心爱的女孩儿。 他简单试了试麦,满场的嘈杂声就渐渐消退下去了,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场面显得很严肃。 “我其实没有太多想说的,大家也不必期待我能有什么精彩的发言,”他在一片肃穆中开始了演讲,“我们班主任说理科生都是文盲,估计我就是让他得出这种结论的那类学生。” 别开生面的开场。 在场的学生可能都知道一班班主任的这句口头禅,于是听完以后就都嘻嘻哈哈地看向了坐在台下的老潘,连校长和教导主任都从第一排扭过头来看他了,搞得他没长头发的那块头皮都红了起来。 “但我的确还是有些想说的话,因此今天我依然选择站在了这里。” 他在全场笑声渐渐停止的时刻继续说了下去,这次不再有什么调侃意味了,稍显正色,白色的校服衬衫每一粒扣子都扣好了,这让他显得格外清俊和端正。 “我高一的时候成绩很一般,那时候还没分科,我年级排名大概六七百,正好卡在中位数。” “我不是说成绩差就没有未来,真要这么说的话我高一就该退学了——我只是很清楚那个时候的自己在过着一个漫无目的的生活。” 他的语言平实而真诚。 “什么是漫无目的?就是没有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同时也从未感到自己被需要。” “那可能更像一种茫然吧,或者按照我这个文盲有限的修辞水平来说,是一种孤独。” “孤独这东西挺玄的,乍一听没什么意思,可是真的经历过就会觉得痛切,更离谱的是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可能引导人做出一些不理性的错误决定,而这些错误很可能会扭曲当事人的整个人生。” 他难得变得严肃起来了,语速渐渐变慢,严肃的他有种奇妙的魅力,似乎足可以影响任何一个场合的氛围,这让在场的所有聆听者都被牵引着陷入了各自的回忆——那是每个人都可能拥有的孤独体验。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改变了我……” 他的声音又再次通过麦克风响起了,说到这里又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了某个方向,现场的人们也从各自的思绪里抽出身来,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所指,于是四处都响起了起哄的笑声和口哨声,另外还有一些不明内情的人在茫然地相互打听。 “停一下停一下,这不是我今天发言的重点,”他在校长、教导主任、老潘一起皱着眉在台下整顿秩序的时候笑着纠偏,“我的重点是……我并没有立刻就成功。” “我知道你们把我传得很神,但其实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要很努力才能得到一个结果,也有时候很努力了但还是没得到结果——就跟大家一样。” 现场响起了不信服的嘘声。 “真的,”他笑了,坦然又随和,“高一下的五月月考我就很努力地准备了,可是排名也就500多,一个多月以后期末考试我不信邪,但卷子一发也就300多,说实话我那时候还觉得有点窝囊。” “我努力了一个暑假才真的看到了一点起色——不是我吹,我那时候真的很努力,你们知道严林是什么人吧?我比他还努力,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怎么能那么努力,绝了真的。” 现场又有笑声了,坐在台下忽然被cue到的严林被坐在自己左右的男生用胳膊挤来挤去,他表情有点不耐烦,可是眼里却又藏着笑意。 “所以我的经验是什么呢?” 聚光灯下的侯梓皓微微抬起头,优越的五官更加清晰。 “——我的经验是每个人都会失败。” 他又在若有若无地看向那个女孩儿了,好像是在对所有人说话,但是又好像只对着她一个人。 “失败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做某件事之前就先被自己心中的恐惧打败,低头的那一瞬间你就输了,然后可能一辈子都法翻篇儿。” “可是难道感到恐惧就是丢人的事儿吗?” “当然不。” “那只能说明你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有所有普通人都会有的感觉,同样也会像所有普通人一样有机会战胜它。” 黑暗的人群中,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你想要的一切就在一百天之后,”他很确凿地说,眼神明朗又坚定,明明并不大张旗鼓,可却让人感到意气风发,“走过去拿吧,我保证,一片坦途。” “就这样,谢谢。” ◎作者有话说: 他保证了,没兑现就锤他 PS:这本的更新是做六休一周一休息,我之前一直以为我挂在文案上了,今天一看才发现没有,dbq是我脑子抽了呜呜,我今天就给补上,很对不起让不知情的小天使们白白等待了… 以及说是周一休息,但其实大部分周一我都有在写的,只是平时各种工作比较忙,总是有可能在平时出现一些让我来不及写更新的状况,每周留出一天灵活时间比较方便调节,我希望尽量做到答应了更新就不断,以免辜负了追更的可爱天使们! 之后我努力看看能不能全勤好了,如果之后周一更新的话我会在周日的作话里说明的~ 谢谢大家!鞠躬鞠躬! ◎最新评论: 虽然但是,四月份,也不是百日誓师的时间啊。百日誓师咋算都是三月份啊 谁赢以后家里听谁的,嘤嘤嘤 追光终成光 我最怕演讲稿了 呜呜呜呜 大大很会写演讲稿啊!有点东西嘛 小猴太好了真的巨好 那锤死了。真的是双向。 作者好好,小猴好好 呜呜呜 啊啊啊啊啊啊我只会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有很多人,就我一个,考得比我好就行了,你还考不过我吗?kswl 女主终于知道男主从那时候就注意到她了 gkdgkdgkd!急死我了哈哈哈 家里以后老大的是周周 我说的 -完- 第73章 “万一呢” [中途又忍不住亲吻了她,带着点安抚,又带着些缠绵。] 那场演讲同时为侯梓皓带来了幸运和麻烦:幸运的在于它打动了周乐琪,麻烦的在于它也同时惹毛了她。 “你演讲的时候为什么老是看我?” 当晚她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就忍不住跟他闹脾气了。 “潘老师就坐在我前面两排,他肯定发现了!” 其实仔细推敲推敲,周乐琪此时的抱怨倒也并不完全是认真的,她只是被他今天的某些言语和行为打动了,也或者是某个他看向她的眼神让她心生波澜,而她又不愿意在他们单独相处时暴露出过多的柔软,因此只能借闹闹小脾气掩饰这种别扭的小心态。 侯梓皓也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了,因为他见过她真的生气的样子,绝不是眼下这么平静,因此心里颇有底气,就打马虎眼:“发现不了发现不了,老潘一直瞪我呢,哪儿顾得上看别人。” 她还是不满意,又指出:“可是在场其他人都笑了,大家都看出来了……” 这他确实很难搪塞了,于是就只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很生硬地岔开话题说:“你要不要看点作文书?我昨天买了本新的。” 说着,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砖头厚的《最新高考满分作文大全》。 周乐琪撇了撇嘴,把头扭向窗外了,他叹了一口气,正要把作文书收回去,她又扭回头把它拿走了。 小孩子一样。 他暗暗一笑。 第二天早上去学校的时候周乐琪发现严林桌子周围围了一大堆人,大家似乎都在恭喜他,而严林一向冷淡的脸上今天也罕见地有了一丝笑容,甚至连眼睛都比平时更亮,一看就是心情很好。 当时侯梓皓还没来,周乐琪于是就转而问了正在抄作业的葛澳:“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着扫了身后的严林一眼。 葛澳在抄作业的百忙之中抬了个头,看到了周乐琪的示意。 “哦你说严林啊,”他低头一边抄一边回答,“他去清华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结果下来了,贼牛逼,人家给他降了六十分,高考上清华稳了。” 周乐琪一愣,恍然大悟。 对,每年各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发成绩。它首先要有一个报名递交材料的环节,大概在2月,如果通过了大学的材料初审就可以在3月去参加笔试面试,成绩经过角逐之后会得到大学不同等级的降分优惠政策,有5分10分20分40分60分一本线不等。 像清华这样的顶尖高校是很难给出60分的降分政策的,去参加竞争的都是全国各省最顶尖的学生,而严林必然是尖子当中的尖子才能获得如此大力度的降分——他在高考中只要考出比清华第一批次录取线低60分的成绩就可以上清华了。 基本相当于已经被清华录取了。 这当然是大喜事,周乐琪也想去说一声恭喜,只是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侯梓皓呢? 他……他去参加自招考试了吗? 当天侯梓皓一进教室就被周乐琪堵住了,她抱着手臂很严肃地盯着他看,让他心里毛毛的,还没来得及问一声怎么了就听到她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然后就被她带到了地下停车库。 仔细想想,他俩每次来这个地方都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事,尤其周乐琪此时明显一副气压很低的样子,这让侯梓皓心里更没底。 他跟她一起在一盏白炽灯下站定,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了?” 她也不说话,就抱着手臂站在那儿盯着他,目光很不善,过了一阵才开口质问:“你去参加自招了吗?” 侯梓皓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生气。 他咳嗽了一声,却没回答,只默默地别开了与她对视的目光。 周乐琪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没去?”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这么来之不易的机会,你难道真的没去?” 自主招生考试是什么?是所有考生的保险绳、救命索。 高考公不公平?当然公平,它也许是目前所有社会中最能称得上是“公平”的东西了。可是它的风险性太大了,没有人能保证一定能在这场考试中发挥出真正的水平,有太多因素都能影响最终的成绩,而这个影响又太过沉重,它将很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自主招生才重要,所有优秀的学生都要去参加,就是为了获得一个降分的机会提高自己最终被录取的概率,没有人会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的,拿它当眼珠子都来不及。 她也想去参加,可是她已经没有资格了,因为她不是应届生。而由于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件事跟自己不相关,因此也就很自然地没有关注过这件事,再加上她前段时间状态很差,就更没有闲情逸致去打听自主招生的进程了。 谁能想到……侯梓皓居然没去参加选拔。 她简直被气蒙了,又愤怒又不知所措,张皇之下她只能朝他发火,质问:“你为什么不去?凭你的成绩肯定能进清华北大,去拿个降分不好吗?你觉得高考你百分之百没问题吗?万一呢?万一你最后变得跟我一样呢?——侯梓皓你是不是疯了!” 她愤怒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而他仅仅只是沉默。 这段沉默对他们彼此来说都是有用的,它给了侯梓皓一个机会准备哄她的措辞,同时也给了周乐琪一个空档去理清自己的思路。 她在那段短暂的沉默里认清了她自己:她对这件事如此生气,其中固然有气他错过如此宝贵的机会的因素,可更多的是因为她很惶恐——因为她已经明白了,他是为了她才不去北京参加自招考试的。 他知道她很孤独,也知道她很悲观,他担心她发现身边所有人都有自招降分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之后心态会更加崩溃——他怕她难过,更怕她钻牛角尖。 所以他决定陪着她。 他主动舍弃了那根可能会救命的保险绳,和她一样毫无保障地踏上了高考这条独木桥,和她一样面临随时可能跌下去粉身碎骨的风险,和她一样孤注一掷没有失败的机会。 而他原本不必这么被动的。 他可以跟严林一样,甚至获得比严林更多的降分。 他…… 她感到他的付出已经多到让她无法承受了。 而这时他又把她抱进怀里了。 又宽大又温暖,就像那个明媚的四月早春。 “我没疯,你也别多想,”她感到他正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又低又轻,“我只是懒得准备那么多材料,也懒得去北京考试——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懒。” 又来了。 他又在用漫不经心的方式掩饰他对她无穷无尽的付出了。 这怎么能取信于她呢?她没法感到轻松,甚至动容到忍不住哭了。 她紧紧地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大哭:“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你都是为了我……” “……你怎么可以为了我放弃这么多?” 她有点情绪失控了,而他则始终显得平静,她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继而又以比那声叹息更温和的方式在安慰她。 “行行行,我是骗子,”他轻轻抚摩着她的头发,“那也已经这样了,你就先别哭了好吗?” 说着慢慢抬起了她的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再温柔也没有。 她眼前被泪水弄得一片模糊,心里也浆糊一样乱七八糟,她攥紧了他胸前的校服衬衫,很执拗地看着他问:“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万一高考出什么意外呢?要是真的出事你知道我会有多愧疚吗?我告诉你我现在压力更大了!” 他一听这话都笑了,是很无奈又很好看的那种笑,他还挑了挑眉,似乎在整理措辞,过了一会儿才对她开口,显得颇为郑重。 “第一,我有自信,我知道自己复习得很认真准备得很充分,所以我高考一定会成功,没有万一。” “第二,自招降分是有专业限制的,清华我不想去,北大给降分的那几个专业我也不喜欢,所以我打算直接高考,到时候自由选专业。” “第三,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我爸妈跟学校的老师都提前说过了,我自己会承担一切后果一切责任,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别给自己背不必要的负担。” 说完他捏了捏她的脸:“OK?” O个锤子K。 怎么可能OK。 周乐琪内心对他的这些说法都非常不认可,她知道他这么做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他就是为了她,全是为了她。 可是她也知道他说得对,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这样了,再不甘心也没办法改变了,因此她也只能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个结果,同时祈求他一定要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她默默地想着心思,而他则默默地给她擦着眼泪,中途又忍不住亲吻了她,带着点安抚,又带着些缠绵。 她由着他亲近了片刻,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伸手把他推开了,盘问道:“你说北大给降分的那几个专业你不喜欢,那你已经想好以后读什么专业了吗?” 他耸了耸肩,说:“没有——你决定了吗?” 她为他这个不靠谱的回答再次生起气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刚刚哭过的眼睛水灵灵的,即便是生气也没办法让人害怕,反而更加像是撒娇了。 他在她眼睛上也亲了一下,又听她说:“我想读金融……以后要多赚钱。” 她要赚钱养妈妈,要靠自己在北京买一个房子。 要过上不为钱发愁的生活。 他完全能明白她在想什么,根本不需要过多地追问,很快就答复说:“行,那我也读这个。” 他会一直陪着她。 这个答复让她心中很踏实,嘴角终于开始有上翘的小弧度了,可没过一会儿她又皱起了眉,说:“可是北大光华每年招人很少啊,要是我们录不到第一志愿怎么办?”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他沉吟一会儿想了想,随后就说:“那也问题不大,我学医也行,正好我爸也是医生,我到时候要是学不会他还能给我开小灶。” 她一听觉得有点新奇:“你以后想当医生?” 他一笑,又伸手帮她把零碎的头发别到耳后,说:“嗯,当医生也不错——上次我爸就在警察局给那个流氓治了个脱臼,你当时眼都看直了,那时候我就想以后当个医生挺好,反正你一跟我吵架我就给人治脱臼,保准很快就和好。” 她被他逗笑了,又渐渐开心起来,弯起的眼睛像可爱的小月牙,令他的心情也变得越发愉悦。 她伸手打了他一下,说:“想得美。” ◎作者有话说: WARNING:除非神如狗勾,否则不要做放弃自招的危险尝试! ◎最新评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小周小侯冲!!!!!!考上光华跟我八当校友!!!!!! 哎呀怎么还没到六点耶!!急死我辣!! 我全买了还是看不了啊 好生气!! 求求,两位高考一定要顺利,老阿姨已经受不住打击了呜呜呜 高考千万不要出事 感动,要哭了。小周不幸中之大幸。 小侯为爱考北大嘛 大大的文笔真的好棒! 跟大家说得一样,小侯只存在于大大的笔下。 上天啊 给我个这种男主吧 神仙男主 哈哈哈哈哈 这种神仙男主真是只存在于虚幻中吧 啊啊啊啊啊啊德牧真的好好啊!!! 好甜啊 -完- 第74章 “犯法” [在废墟上看到更加刺眼的白光。] 另一头,丁鹏和罗思雨也是如胶似漆。 前段时间罗思雨去跑了几个艺术院校考试,毫无意外地都落榜了,就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三流院校给了她通过,但也还得看她高考分数才能决定录不录取。 她妈妈高翔顾不上陪她出去考试,只一门心思给她弟弟治病,周磊当然就更不可能管罗思雨了,他连给自己的儿子出钱都不情不愿,还不如高翔上心。 丁鹏这时候倒显得挺靠谱,旷课陪着自己女朋友跑了几个城市考试,顺便还四处玩了玩耍了耍,后来因为身上没钱了就又打电话给自己父母要钱。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被判给了妈妈,已经改跟妈妈姓了,但他至今还是会时不时跟他爸联系,也不为别的,就为要点零花钱。 他爸是个小个体,也没什么钱的,就给他打了几百;他没办法又去找他妈,他妈连几百都不给他打,只是在电话里一直骂他,让他赶紧回学校上课。 他才懒得搭理呢,立马就给挂了。 可是钱的问题怎么解决呢?他需要钱,罗思雨也需要钱,他们都需要钱。 两个小穷光蛋闷闷不乐地回了A市,经过一圈艺考,他俩现在连吃饭喝酒的钱都没了,更别提开丨房。丁鹏可以忍耐不喝酒,可是却忍耐不了不开丨房,于是过了几天他就开始缠着罗思雨让她跟他回家,罗思雨如今也没什么原则了,丁鹏说什么她就答应什么,也不在乎会不会碰到丁鹏的家长、更完全没想过万一给他家长留下不好的印象怎么办——她根本没打算跟丁鹏正儿八经在一起。 俩人偷偷回了丁鹏家的小出租屋,正好他妈不在,他很得意,凑到罗思雨嘴边亲了一口,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我说什么来着,我妈多半儿不在,她有时候好几天不回来,住在豪宅里呢……” 罗思雨由着丁鹏扒自己的衣服,听到“豪宅”俩字儿有点感兴趣了,问:“豪宅?你妈傍上什么人了?” “我妈?得了吧,她都多大岁数了,”丁鹏混里混气地笑,“她是给人当保姆的,那家人贼有钱,给她住的保姆间都比我们家客厅大,我看她是乐不思蜀。” 哦,原来是个保姆啊。 罗思雨又不感兴趣了,闭上眼睛开始享受纯粹肉丨体的愉悦。 俩人从下午滚到晚上,爽得魂都飞了,丁鹏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抽事后烟,这时候听到家门口传来了他妈的声音,另外似乎还有一个男人,两人正在争执着什么。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件事我不会做!不可能!你们死心吧!” “丁女士,请您务必再考虑考虑,我们老板很有诚意,给出的报酬很丰厚……” “那我也不干!这是犯法的!你们给多少钱都没用!” “丁女士,这个事情我们……” 大门打开了,“碰”的一声又被狠狠地关上,那个男人被丁鹏他妈关在了门外,声音被一扇门和丁鹏他妈叽叽喳喳的骂声湮灭了。 这时罗思雨和丁鹏也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了,两个人努力掩饰着尴尬,努力想装出刚才是在一起学习的样子,可是当然装不像了。 而丁鹏他妈也不是生人……就是苏芮妮家的保姆,侯梓皓还叫她一声“丁姨”。 丁姨看见自己儿子和一个小姑娘衣衫不整地从卧室里出来,那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眼里立刻就浮现出了轻蔑和厌恶的情绪,既对自己儿子不满,又对罗思雨也没好气儿。她只冷哼了一声,连个招呼都没跟两人打,径直就拎着手里的菜篮子往厨房里走了,让罗思雨如同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尴尬。 又来了。 又来了。 那种不被人尊重的感觉又来了。 罗思雨心里冒出一股邪火,心想你以为我稀罕你儿子?一个伺候人的保姆脾气还这么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气哼哼地,连丁鹏都懒得搭理了,自己背上书包就往出租屋门外走,丁鹏左右为难,追她也不是不追她不是,最后左右想了想还是追吧,罗思雨也不领情,一把就把他的手甩开了,自己噔噔噔走出了大门,还用力地“碰”的一声把门砸上了。 结果又迎面碰上了刚才那个缠着丁姨跟她说话的男人。 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看上去是个坐办公室的白领,体面人。 罗思雨打量了他一眼,没吱声扭身走了,然而走出两步后耳边又回响起了刚才对方的一些话——好像在说什么“丰厚的报酬”…… 罗思雨撇了撇嘴,犹豫片刻,又扭回头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黑夜无边。 而时间一到五月,高考复习就真的到最后关头了。 教学楼里属于高三的那几层楼气氛完全是紧绷绷的,连一贯吊儿郎当的葛澳都认真了起来,每天也不抄作业了,恨不得把24小时掰成48小时来用,上进得要命。 只有严林最轻松,完全没有考试压力,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高考完全是走过场——像他这种有机会得状元的顶尖学霸,要考个比清华录取线低60分的成绩那还不跟玩儿一样? 因此他对自己的学习已经不是特别关注了,开始腾出工夫盯米兰。 一向嬉皮笑脸的米兰在决定命运的高考面前也开始收起恋爱脑了,每天放学都老老实实地跟着严林读书,他让她做多少课外题她就做多少课外题,到周末也不缠着他出去约会了,就跟他在一起模拟考试,他掐表她答卷,写完以后他给她批、出分数。 严林真不愧姓严,性格真的特别严厉,当米兰犯粗心错的时候他真的会批评她,而且还会罚抄公式,比43班的班主任还变态,但米兰知道他是为她好,她也很想跟他一起考到北京,因此即便心里有些小委屈也能忍住,继续闷头往前冲,一刻不停地做提高练习。 当然有时还是忍不住会抱怨的。 “严林你给我等着,”米兰一边罚抄光照图判读规则一边气哼哼地威胁,“等高考完了我肯定饶不了你,一天给你发500条消息,脸给你亲肿。” 严林:“……” 前面几句威胁也就算了,这最后一句是怎么听都有点不对劲,他无语了一阵,可惜在嘴皮子上他是斗不过米兰的,憋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回说:“……抄你的吧,那么多废话。” 她就还是哼哼唧唧,也没个正儿八经的样子,一边抄一边跟他闲聊,问:“你去清华的那个专业是什么来着?” “问这个干嘛,”他损她,“说了你又听不懂。” 米兰不服:“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 他挑了挑眉,回答:“环科。” “哦,”米兰顿了顿,又撇了撇嘴,无奈妥协,“那是干嘛的呀?” 他笑了,但很不明显,只是眼里划过笑意,显得颇为愉悦。 “生态学,环境化学,环境工程学……之类的。” 他的解释更不容易懂了。 米兰觉得他是故意在侮辱她的智商,非常不满,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圆溜溜的大眼睛特别俏丽,然而严林不为美色所动,又把她的头按下去了,还说:“抄你的,别偷懒。” 差点把米兰气死。 她哼了一声,又开始嘀嘀咕咕,说:“唉,你真的好厉害哦,学的都是我不懂的东西……” “我其实很想跟你读同一个专业,这样以后我就可以抱腿了,要是有不会的还可以跑去问你。” “可是环科这种东西……一听文科生就不能读的吧。” “唉,我想读法学——你觉得法学怎么样?” “严林,你要是考了省状元不用那个降分政策,是不是就可以自由选专业了?” “到时候你能不能……也考虑一下法学呢?” 严林从来没有考虑过去读偏文科的专业。 他就是个理科生,从小就更喜欢数理化,环科这个专业虽然他本身不是很熟,可是都是理工范畴内的,他觉得自己可以搞定。 至于法学……这个离他的专业有点远了,如果他的高考成绩非常优秀,那他可能还是会去选择金融经济这一类大热的专业,也或者去读计算机,往后更容易赚钱。 他其实跟周乐琪是一样的,都很需要钱,真要算起来的话,他对金钱的需求也许比周乐琪还要迫切。 怀着这些考虑,他当时就并没有认真对待米兰说的那几句话,只随意应付了两句就又督促她认真学习了。 可是当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他的世界却发生了一个巨大的变动—— 那片几乎荒芜的贫民窟废墟上亮起了刺眼的白光,硕大又冰冷的机械在断壁残垣上不断地肆虐着,脆弱的房屋像纸一样被撕裂,它们相继坍塌着变成了碎片,发出了巨大的、震撼人心的轰鸣声。 那里围着好多好多人,很难想象一块象征着贫穷的土地有一天竟然可以聚集这么多的人,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有的衣衫破败,有的在愤怒地谩骂、有的在绝望地哭泣。 ……乱成了一锅粥。 严林被那片混乱的漩涡卷了进去,拨开推推搡搡的人群向自己家的方向跑去,这很困难,因为现场的一切都已经失控了,大家似乎群情激愤,暴力几乎一触即发。 但他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只想知道他的家人怎样了。 那个市侩贪心的父亲,那个缺乏主见的母亲……他们还好吗? 他努力地拨开人群。 在废墟上看到更加刺眼的白光。 ……以及一地的鲜血。 他看到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死亡的男人。 以及跪在他身边、几乎已经哭到昏厥的女人。 轰。 又有一幢房子倒塌了。 ◎最新评论: 这个油头粉面的男的,不会就是钟哥吧 唉,太难了 我的天 别这样…大大救命 高考不要出事啊拜托 当我以为这个写到字数应该不会大虐之类的 感觉都要甜的完结了的时候 我去看了大大的另一本文 好家伙那个字数惊到我了 是我天真了 这事不会影响到小侯了吧 啊这不是小甜文嘛……要不要这么虐啊 天哪 所以是去学法学了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要虐了吗呜呜呜呜我心痛高考可以好好的吗? 我靠 生化环科,四大天坑。严林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又是高考前。真狠啊…… 我得缓一缓了 -完- 第75章 “造孽啊” [“爸……你辛苦了。”] 世界是癫狂的。 起码在严林目送着医生把严海推进手术室并眼睁睁看着“手术中”的红色指示灯亮起来的那一刻他不得不这么认为。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反复无常,它可能上一刻还对你慈眉善目,下一刻就忽然露出狰狞的獠牙,好像要把你整个咬穿再吸干你的血。而直到那一刻你才会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那些馨香和那些安宁原不过是用来麻痹人的假象,它所蹲守的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亮出獠牙的机会,猛扑向你,让你来不及躲藏。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严林的校服上沾了很多很多血,都是他爸的血,此刻他的眼中空茫茫一片,好像在看着指示牌上“手术中”那三个字,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在看,只是在发愣。 只有他的妈妈张春燕还在哭。 “造孽啊,造孽啊……” 她好像只会说这几个字了。 严林没有反应,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安抚他妈,他只是眼神空洞地坐在原地,脑海中时不时会闪过一些破碎的片段,都是不久前在那个混乱的现场听到的只言片语。 譬如那个来强拆的工人头子就在大声吆喝:“你们也不要怪我们,我们就是替人办事的,要找就去找皓庭的大老板吧,人家说了才算……” 譬如围观者在唏嘘:“唉,你看他们家,一个劲儿说不搬不搬——他严海再硬气能硬过资本家?为了钱不要命了……” 也譬如另外几个被强拆的人家:“老严你害苦了我们了!当初人家开发商愿意给五百万咱们就应该搬!你不是说没事吗?你不是说不用害怕吗?那现在呢?那现在呢!” “严海!你是收了亏心钱了!” 到处都是哭声、喊声、谩骂声。 而除此之外严林还能听到他爸流血的声音…… 汩汩地流淌着,把那片废墟的土地都染红了,他的一半身体都被坍塌下来的房屋死死地压住了,也许是他直到最后一刻都死倔地留在那个危房里想跟拆迁的人作对吧。 巨大的石板压在了他的腿上,在场的人都搬不动,救护车来的时候一切就更乱了,刺耳的鸣笛声让人烦躁又紧张,满地的鲜血更让人感到绝望…… 人类真的是很脆弱的动物,死亡的到来真的非常容易。 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人意识不到这一点呢? 严林不知道。 那是一场耗时漫长的手术,而对于严林来说耗时长短根本就无所谓了,因为他已经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而中途他的朋友来了。 侯梓皓来了。 他来得很匆忙,身上穿的还是校服外套,从医院走廊的那一头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气息还有些不稳,但已经在问:“叔叔手术结束了吗?” 严林有些恍惚,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朋友还有些回不过神,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猴子?” “你怎么来了?” 侯梓皓抬头看了一眼“手术中”的标示,已经得到了刚才自己提出的问题的答案,他很快把目光收回来看向严林,答:“我爸是这个医院的医生,正在里面给叔叔做手术……他认出你了,进手术室之前跟我说了一声。” 哦,原来是这样。 严林跟侯峰是见过好几次的,毕竟侯梓皓高中三年的家长会都是他爸给开的,每次开会都会碰到严林和严林的家人,有时是严海,有时是张春燕。 因此今天严林陪着他爸刚一从救护车上下来侯峰就认出他们了,他是骨科的主任,其实一般要他动手术都要提前预约安排,可是由于他认出了严林、再加上发现严海的状况非常不乐观,因而他还是临时决定亲自做这台手术。 这是截肢的大手术,而且很可能发生不幸的情况,侯峰作为科室主任其实完全可以规避这个风险不去帮忙,但他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进手术室之前还让值班的护士给侯梓皓打了个电话,让他看情况来帮帮他的朋友。 严林因为当时情况太混乱、情绪又太激动,因而没能在一群医生中认出侯峰,此时他也还不知道侯峰为了救治他爸要承担多大的风险,可即便如此他也能意识到侯梓皓的到来意味着他们对他多大的善意。 他很动容,眼眶已经发红,这对于一向冷淡的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状况,可他却已经顾不上感到狼狈了,只对侯梓皓说:“……谢谢。” 谢谢……你能在这样的时刻出现。 不为看热闹,不为嘲讽和讥诮,只是作为一个朋友出现。 而此时的严林根本不知道侯梓皓的妈妈是谁,因为侯梓皓从未在同学间炫耀过自己优越的家世,严林当然没法知道那个让自己几乎家破人亡的房地产公司老板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充满善意的朋友的妈妈,而侯梓皓也不知道正是自己的亲人让他多年的好友陷入了如此痛苦艰难的境地。 他们都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可又同时对它无限接近并触手可及。 只要一个小小的契机,然后一伸手。 啪。 那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就会瞬间破碎。 对他们暴露出它所包裹的、那些极尽残忍的现实。 那场手术一直持续到凌晨十二点半,下手术的时候侯峰已经因为过度的体力透支而有些虚脱了。 其他的医生立刻给他递了巧克力,他都顾不上吃一口补充体力,只先顾着跟病人家属说明情况,说严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右腿组织坏死太严重,不得已必须要截肢,请他们理解。 严林其实早就预见到这个情况了,只有张春燕还在崩溃地大哭,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造孽”,又一个劲儿问他们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此外还跪在地上哭着问老天爷为什么对他们家这么不公平,严林和侯梓皓见状只能一边一个扶张春燕起来。 严林还听到另外一个小护士在嘀咕:“人都被砸成那样了才送到医院来,中间耽误了多少工夫?要不是侯主任亲自主刀,这命都保不住呢……” 小护士说的也是实话。严海受伤送医并不及时,因为他被砸后引起了其他钉子户的恐慌,同时还有人在打小算盘,想利用严海的伤威胁拆迁队的人撤走,于是一直拖着不肯叫救护车,是严林赶回去之后才打的电话叫的人,那时候已经很迟了。 而此时侯峰因为过度的疲劳已经有些耳鸣,他没听到其他人的议论,只是继续嘱咐家属陪床的一些注意事项,严林一一仔细听着,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已经不得不成为这个残破家庭的顶梁柱。 侯梓皓看着现场暂时不需要他,就打算先出去给周乐琪打个电话,她这个时间一般都还没睡,他一晚上没跟她联系,怕她担心。 就在这个空档侯峰让一位护士带着严林去办理了住院手续,当他看到处理记录的时候一眼扫到了严林填写的家庭住址。 A市丰远区209号3栋。 丰远…… 侯峰的眉心猛地一跳。 他的眉头渐渐皱紧了,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种可怕的预感,回办公室以后立刻就叫了一个科室的小医生进来询问严海受伤的详情,那个小医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据说是家里被人强拆了,房屋倒塌下来以后人就被压在下面了……” 侯峰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侯梓皓到医院外跟周乐琪打了二十分钟的电话,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了点吃的打算带给严林和他妈妈,可是人还没走到病房就被他爸拦住了。 “你先回家去吧,”侯峰匆匆地对他说,神情异常疲倦,“吃的给我,我帮你带给他们。” 说着就从他手里接过了装着食物的塑料袋。 侯梓皓皱了皱眉,本能觉得有些奇怪,同时更隐隐觉得他爸的神情有些怪异,眼神还有些微妙的躲闪,这让他心里不由得感到了一阵不安。 “怎么了爸,”他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吗?” 侯峰抬眉看了他一眼,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刹那的深沉后又露出了松弛的笑容,故意没好气地说:“现在没出事,但你再不回家就要出事了——你妈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赶紧回吧,明天还得上学。” 这话说得颇有说服力,侯梓皓有点信了,也无奈地一笑,想了想后点了点头,说:“那行吧,我先回去了,明后天再来看看。” “别,千万别来。” 侯峰立刻拒绝了他的这个提案,语气有些过于强烈,出口的瞬间他就察觉到不妥了,同时立刻引来了侯梓皓怀疑的目光。 “为什么?”侯梓皓问。 侯峰听到自己心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心头的重压让他简直要喘不过气,然而他知道自己此时在表面上必须力持镇定,并端出家长的气势表明立场:“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不是说要考去北京吗?最后这几天要绷住,可不能泄气——你同学这儿我会照顾的,你千万别分心。” “北京”。 这两个字对此时的侯梓皓而言有着一种近乎玄妙的吸引力,它象征着他和周乐琪的约定,象征着他们两个的未来,而但凡涉及到有关于她的事他都会立刻做出让步和妥协,没有任何例外。 因此他在短暂的沉吟后又远远地看了一眼严海所在的那间病房的大门,收回目光时神情就已经不再摇摆了。 “好,”他对侯峰点了点头,并很真心地补充,“爸……你辛苦了。” 与此同时,病房中的严林也接通了一个电话。 那是米兰打来的。 最近他们两人之间有了一个新约定,米兰每晚睡前都要把自己做的课外题拍照发给严林让他检查进度,不会的要用红笔标出来,第二天到学校他会给她讲解。 而今天严林却对米兰说:“明天我可能去不了学校了,到时候电话里给你讲这些题吧。” 电话那头的米兰充满疑惑:“来不了?为什么来不了?” 顿了顿,又很着急地问:“你生病了吗?” 严林看了看此时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身上盖着医院的白色被单,右腿的部分却整个凹陷下去,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这一切都很魔幻,剧烈的变化猛然发生了,而他其实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这让他的状态也有些恍惚,有些分辨不清此时的一切是真是假。 他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那头的米兰就着急了,又连连追问着他的情况。 他心里波动得厉害,眼眶仍然通红,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想向她倾诉,可是与此同时他又知道自己不能:她还要高考呢,现在只剩最后几天了,他不能让她的情绪受到影响,她那么不稳重的一个人,根本担不了这么沉的事儿。 因此他将自己的一切隐而不报,甚至连声音中难以克制的颤抖都抹去了,只简简单单地说:“没事儿,就是我爸有点发烧,我在家照顾他两天,很快就回去了。” 为了防止她察觉出端倪,他还佯装自然地敲打了她:“这两天你自己自觉点,回去以后我检查。” 电话那头传来了米兰咯咯的笑声,她还在对他撒娇呢。 电话挂断了。 黑夜无边无际。 ◎作者有话说: 进度条过半了,这本篇幅大概也就40w左右,不会特别长的 黑夜一定会过去,只是得到幸福之前他们都要再经历一些波折 谢谢追更的大家~ ◎最新评论: 跟自己太贪心不也有关系吗 太残忍了对严林和侯梓皓来说 啊 唉!不是猴子妈妈做的吧? 别整求求了呜呜呜 哎 小侯不会是高考前发觉吧 诶他们的高考一定都要顺利啊,要不然我太心梗了 求求他们高考都顺利啊!!拜托拜托拜托 能好好高考嘛 呜呜看不了他们高考不顺利了 中间有人插手强拆了,在猴子妈妈不知道的情况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考不要出事拜托( ??? ? ??? ) 啊啊啊啊啊啊果然要有虐的了 不过没事 结局好就行 -完- 第76章 “都给” [狂欢的盛夏,到来了。] 6月终于还是到来了。 夏天的风开始变得炙热,热气让人心也跟着躁动不安,大家都知道过几天就将有一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它将带人走向命运的分岔,并不由分说地把每一个人经历过它的人推向大人的世界,然后再让尚且还不习惯分别的人们各奔东西。 很残忍又很新奇,同时象征着失落与希冀。 三月过后,周乐琪的几场模拟成绩渐渐回到了原来的水平,四月的七模是724第四,五月的八模是717第九,六月初刚刚结束的九模是730第二。 现在只差最后一场高考。 第十次大考,照一中的传统说法,就是要求一个十全十美的。 然而即便成绩回升了,周乐琪心中对高考的恐惧感还是有增无减,她紧张得要命,焦虑症又有要冒头的征兆,好在这时候她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她和侯梓皓分到了同一个高考考场。 其实分不分到同一个考场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算高考的时候他就坐在她旁边又有什么用?考试终归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这个消息还是给了周乐琪一种莫大的安慰,她几乎是立刻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稍微有了点底。 他让她觉得安全。 而等九模的试卷评讲完过后,一中就给高三生放假了,最后三天学生们都将在家里自主复习。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老潘特意穿了一个红T恤,进班的时候一向冷着的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他站在讲台上看着教室里的每一个学生,眼中似乎有感慨无限,隐约还透着点慈祥老父亲的意思。 “别紧张,就是个普通考试,”他的语气和缓且充满鼓励意味,“一中是全省最好的高中,而你们是一中最好的学生,你们已经做过最变态的题了,也已经经历过最艰苦的训练,高考无论怎么出都难不倒你们,没什么好怕的。” “考的都会,蒙的全对。” “祝大家前程锦绣。” 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了。 其实老潘对毕业生说的这些送考前的话周乐琪已经听过三遍了,然而直到现在她还是难免会受到触动,从学校离开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已经空荡下来的教室,桌椅微微的凌乱,莫名给人以一种萧条的感觉。 她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她好像真的要跟这个自己最熟悉的校园告别了。 侯梓皓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发现了她心里的小曲折,因此考试前的几天他都陪着她回学校自习了——班里绝大部分人都在家里复习,偶尔才有几个人回学校,一天中的大半时间他们都在教室中独处,这回终于能光明正大坐同桌了,并肩在课桌上看书做题找手感,一扭头就能看到教室窗外满眼的绿意,一开窗就能感受到A市六月似凉似热的微风。 安宁又平静。 侯梓皓的表现跟平常没有任何分别,而周乐琪却忍不住频频走神,做题的笔时不时就会停下来,然后就会扭过头看向窗外。 他知道她是在紧张,因此到后来索性把她的笔和卷子都给没收了,这当然引起了她的不满,还跟他抗议了一阵,他也不妥协,只说:“题都做烂了还有什么好做的?要我说咱们现在就该去学校后面吃那个牛肉面,等以后我们去了北京就不能经常吃到了。” 这是一句看似寻常的打岔,但其实此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经过斟酌的,他在努力自然地向她传递正面的心理暗示,希望告诉她这次的高考他们都一定会成功。 她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此处的小小用心,只撇了撇嘴说:“不去,我要再看看书。” 说着又要从桌洞里掏课本。 他笑着制止了她,这回把她的书也收走了,还牵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说:“别看了真的,或者你过一会儿再看,先休息一会儿。” 她没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两人一起坐在座位上面对面坐着,彼此之间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熟悉的环境让他们内心都渐渐安宁下来,周乐琪轻轻绕着侯梓皓的手指玩儿,自己闷了一会儿后问:“你说……” 只开了个头,又顿住不说了。 可他知道她原本想说什么:她一定是想问,如果这次她又考砸了该怎么办。 他本来不打算接这个话,以免提及这种可能性会加强她的恐慌,可是想了想他又觉得躲避不是办法,因此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复她。 “我其实还真的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语气中有淡淡的笑意,“要是你对最后的成绩不满意打算再考一次我该怎么办。” 她一愣,随即绕着他手指玩儿的动作微微一顿,低下头说:“哦……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好说,”他颇为正经地回答,“我想过陪你一起再读一年,但后来又想如果我先进了大学的话以后你就得叫我一声学长,这好像也挺爽的,所以我有点动摇。” 啊这。 这是什么鬼话。 周乐琪很无语,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可是最终还是被他逗笑了。 他看着她笑起来时微微露出的小虎牙,心情变得越来越明亮,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窗外的微风拂过树梢,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你为什么光想我会考砸了复读啊?”她忽然有点不满了,“难道就不可能是你考砸了要复读吗?也或许是我等你啊。” 他挑了挑眉,看样子好像对这个说法很不认可,又漫不经心地说:“那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她坚持 “我那么厉害,今年省状元就是我好吗。”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 他的自信是很昭彰的,有点酷又有点拽,可是却不会让人觉得傲慢,只会认为那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他仅仅在陈述一种事实,并表达着对自己连续多年勤恳努力的一种尊重。 有种莫名强烈的感染力。 周乐琪感到自己心里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注视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所站立的地方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温暖和光亮。 她再次沉默了,这时却又听见了他淡淡的笑声,随后她的手就被他反客为主捧在了掌心,他还说:“你这个表情……好像是想蹭我的考运?” 周乐琪一愣,然后笑了,回:“你怎么这么膨胀——那我要蹭你还不给蹭吗?” “给,都给,”他笑着拿起她的手在自己衣服上蹭,“我还负责送货上门,7号8号开考之前我跑到你考场门口给你蹭,你考完我还去接你好吧。” 她被哄得特别开心,眯着眼睛笑,又诘问:“你就吹吧,我们虽然在一个考点,可是考场隔了好几层楼呢,你怎么接我?” “我提前交卷呗,”他说得理所当然,“我保证,你进考场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出考场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我。” “我永远陪着你……” 他承诺。 “……就像平时的每一天那样。” 6月7日终于到来了。 这天是个灿烂的好天气,没有云、没有雨,而且并不特别热,似乎是个做什么都很合适的好日子。 余清一大早就赶着要送周乐琪去考场,还提前给她求了助考运的护身符放在她包里,出门前仍在低声默念着拜菩萨拜孔子,反正凡跟考试沾边儿的她都要问候一圈。 从家到考场的那一路周乐琪都很紧张,心脏扑通扑通跳,手都有些凉了,可是当她在考点大门口远远地看到侯梓皓时心中一切的忐忑都奇妙地消失了,她开始慢慢变得踏实、变得平静。 余清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侯梓皓,也有点惊喜,她接受了他礼貌的问候,又看着他陪着自己的女儿一起走进了考点的大门,直到在转角的墙边消失不见。 从进考点到进考室之间的时间非常短暂,他陪她走到教室门口时她就知道他该走了,否则他考试会迟到的。 她都准备好跟他说再见了,这时却看到他从书包里掏出了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递给她。 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问:“这是……?” “我做过法的笔,给你蹭考运,”他漫不经心地微笑着,“拿着吧,用它写作文肯定不跑题,做计算也肯定没bug。” 阳光很明朗,夏风微微凉。 人群的喧嚣似乎只是某段爱情故事的小小点缀,甚至连过往那些浓稠的哀伤也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那个少女的眼中已经再次亮起了点点的星光。 她把笔接了过去,漂亮的眼睛再次弯出可爱的小弧度,并说: “好。” 那是非常平凡的两天。 一共四场考试,7号上午语文、下午数学,8号上午理综、下午英语。 所有来参加考试的人都已经经历过千锤百炼了,对于认真且谨慎的人们来说尤其是这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做题,按部就班地打草稿,按部就班地被压轴题难住,按部就班地连蒙带猜,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也能按部就班地在答题纸的空白处端端正正写一个“解”和一个冒号,然后按部就班地听到监考老师说“考试结束”,最后按部就班地交卷走出考场。 走出去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解放了,有学生兴奋地当场就丢掉了自己的书包,仰着头在考点学校的陌生操场上疯跑,还有笑容满面的家长举起了红艳艳的横幅,上面写着简单又感人的话:“孩子们辛苦了”,以及“无论考好考坏,我们都爱你们”。 那是一个漫长时代的结束,很多的泪水和欢笑都在那一刻被封存,从此再也不可追溯。 同时那也是一个漫长时代的开始,而未来的路上将有些什么,此时没有任何人能够提前预知。 人们仅仅知道一个事实: 狂欢的盛夏,到来了。 ◎最新评论: 还好顺利考完了 小侯想让小周叫他学长,小周想让小侯叫她姐姐,两人都在想peach 78章为啥还不给大大放出来,我等了一夜! 侯神真好啊! 侯神真好啊! 幸亏高考没出事啊 哎呀,好浪漫,和媳妇儿一起高考 啊我只记得我去年高考,考语文是笑着出来,下午考完数学就哭了,最后,果然。嗯,数学不及格(?﹃?) 全部给爷顺利!! 大大文笔绝了,好感动。 考完了 啊,最烦考试时家长的大动作了,就是在给我施压 揪着的心放下了 猴子是不是会出国读书啊 因为家里公司的事情 高考平安过去再出啥幺蛾子我也就看戏态度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 第77章 “注意安全” [……她明明还在喜欢他。] 考完试的第二天周乐琪从早睡到了晚。 这也不能怪她懒,实在是高三过久了太缺觉,考完试以后她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了,于是就更容易犯困,8号那天回家吃过晚饭就睡了,一觉睡到9号中午,起来吃了点东西,没一会儿又跑回床上睡着了,后来好不容易才被余清叫起来,说小侯打她手机一直打不通,现在都打到家里来了,让她快点去接电话。 周乐琪这才懒洋洋地爬起来,但也还没完全醒呢。 “喂?” 接电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还有点哑,那是刚睡醒时特有的嗓音,落在男朋友耳朵里就会显得特别可爱迷人。 电话那头的人忍不住笑了,问:“一直睡到现在?” 周乐琪缩在沙发上打了个小哈欠,软绵绵地应了一声,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靠在沙发的扶手上,手绕着电话线问:“你没睡吗?” 她软软的声音勾得他心痒痒,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反复在打转:高考已经结束了,他们的约定可以兑现了。 他想了想,说:“睡不着。” “为什么?”她揉了揉眼睛提神,又有点小担心,“是……是在担心成绩?” 她怕他没有发挥好。 “当然不是,”他否定,并更进一步提示她,“我是在想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阿姨。” 他说这话的时候余清正好从客厅经过,虽然看起来目不斜视的,但其实眼风一直在朝周乐琪这边瞟,明显是好奇她在跟侯梓皓说什么。 周乐琪的脸悄悄涨红了,微微扭过身背对着余清,尽管她明明知道余清根本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她沉默了,那边的他自然要催促,她于是脸更红,小声说:“那不是还得等发成绩嘛……” 他一听就不满了,反抗:“真的假的?你意思我要是考了个二本你还得始乱终弃呗?” 始……始乱终弃? 这又是什么鬼词。 周乐琪撇了撇嘴,不跟他说废话了,反正说来说去她都说不过他,只能岔开话题问:“你有事没事?没事我去睡觉了。” 听筒那边传来他的叹息,似乎是很无奈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妥协了,说:“别睡别睡,有个事儿。” 他说的是毕业旅行的事。 高考结束以后一班的班群就开始热闹了,毕竟离别将至大家都有些不舍,解放之后的自由又让人忍不住想折腾点事儿出来,于是就撺掇着要搞集体毕业旅行。 这事儿是袁嘉惠牵的头,她是班长,组织集体活动倒也能算是她的职责范围,何况她申请了国外的大学,前一段日子就拿到offer了,据说是要去英国的一所大学,前途已定当然心情更轻松,做组织的工作再合适不过。 由于周乐琪一直抵触再次使用社交软件,因此自然错过了班群里发起的毕业旅行讨论,现在他们都决定好要去哪里了,说是要去海南玩儿,都开始收钱了。 周乐琪倒是没想过要参加什么毕业旅行,毕竟她其实一直也没能真正融入一班这个集体,总担心参加集体活动会显得格格不入;可她转念一想,反正有侯梓皓在,她怎么都不会孤单的,于是又对这个提议感到了些许心动。 旅行。 跟他一起去旅行。 这……似乎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她其实已经很想答应了,但后来还是缓了缓,跟他说她要再问问妈妈的意见。 “嗯,是得跟阿姨好好说说,别让阿姨觉得是我在打小算盘,”他低笑,“一定要强调这是集体活动。” 嘱咐她嘱咐个没完。 她哭笑不得地挂了电话,又跑到余清房间询问她能不能让她去参加毕业旅行,余清听了以后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小侯去不去。 周乐琪莫名脸热起来,但还是力持平稳地点了点头,余清于是露出了一个放心的表情,但紧接着又显得不放心了,欲言又止地看着周乐琪,说:“行,你去吧……注、注意安全。” ……意义丰富。 周乐琪连耳朵根儿都红透了。 一班的学生平时搞学习就搞得很有效率,没想到搞起玩儿的事情更有效率,毕业旅行这事儿从提出到落地总共不到一礼拜就搞定了,老潘还在群里挤兑他们,说什么备考的时候要是人人都有这个劲头早就全员清北了。 大家才不管老潘怎么挤兑呢,上学的时候他是他们的老师,可现在高考结束了,他就更像是他们的朋友,他们撺掇着把老潘和另外好几个老师都拖出来旅游了,菩萨李最积极,还带头帮大家买保险呢。 而由于老师们都在,周乐琪当然就不敢跟侯梓皓表现得过分亲热,生怕在最后关头被老潘逮到,因此连在飞机上都没跟侯梓皓坐在一起,惹得他大为不满,后来气得直接把她拉到机舱后面没人的角落,笑也不笑地冷着脸问:“你就打算一路跟我装不熟?都毕业了还有什么可掩饰的?谈恋爱犯法?” 机舱狭小,两人站得很近,几乎贴在一起,周乐琪知道他真有点不高兴了,于是赶紧解释,说出成绩之前还是低调一点,以免最后成绩不好在老师们面前没法交代。 他根本不买账,还是一肚子意见,她四处瞅了瞅,看周围没人就大着胆子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肩上轻轻晃,小声说:“别生气了……再有不到半个月就出成绩了嘛。” 句尾的那个小语气格外软糯,是货真价实的一句撒娇,他根本顶不住,何况她一贴近他他就想投降,一时之间也没法再生气,只是脑子一下子就被欲望俘虏了,忍不住把她抵在机舱的墙上狠狠地亲吻,一边吻一边不受控制地抚摸上了她柔软纤细的腰。夏日的衣裙那么轻薄,她很快就感到他掌心的温度留在了她的皮肤上,充满了激情与欲望的暗示。 ……真要命。 她也难免忘情,并不总能拥有理性,很容易就要被他扯进蛊惑的甜蜜陷阱,要不是那时恰好有一位空姐路过打断了他们,她还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叫停…… 她羞死了,拉着他逃跑,但其实也没地方躲藏,更不敢拉着他躲进厕所,那更要出事了,两人于是只能等空姐走了以后又回到原处,他还是缠着她吻个不停,好像对她的气息迷恋极了。 她一边迎合一边抗拒,自己的立场也非常摇摆,后来还是因为想到他们可能被老潘撞见才勉强有点恢复了理智,努力伸手把他推开,那时两人的呼吸都已经不稳了。 他看着她的目光特别具有侵略性,赤丨裸丨裸地写满对她的渴望,甚至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肌肉都是紧绷的状态,好像下一刻就要失控了。 她都不敢看他,一边把目光别开一边努力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惜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自然的切口,只能很生硬地问:“你……你看见严林了吗?他怎么好像没来?” 史诗级失败的打岔。 他都无语了,讽刺她:“太自然了,我都没意识到这是在打岔。” 周乐琪:“……” 她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又狠狠在她脖子上亲了一口,随后才放开她,一副做出了莫大牺牲的样子,随后主动离她远了两步,说:“严林没来,他最近家里……有点事儿。” 严林的确是来不了,他爸爸的情况太严重了,妈妈一个人也照顾不来,以至于严林高考前只来过两次学校,几乎算是住在了医院里。 这种情况他还哪来的心情参加什么毕业旅行。 高考之前侯梓皓也去医院看过他,他瘦了一圈,整个人状态也很差,看上去极其疲惫,可是看到他的时候眼中却还有微微的光亮,大约是因为感激他爸侯峰的各种帮助吧。 侯梓皓试探着问严林他爸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严林也不愿意说得太多,因为他不想让侯梓皓知道自己极端贫困的家境,他的自尊不允许他那样做,因此当时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是出了个意外事故,另外还让侯梓皓不要担心,说大学开学的时候大家可以一起去北京。 侯梓皓看出严林不想多谈家里的事,因此也没有再多追问,只默默地点头附和着,同时答应他不会在同学中说起他家里出的事。 “你好好休息,别太难为自己,”离开医院的时候侯梓皓对严林留下一句嘱咐,“有事儿就说,都是朋友,别瞎客气。” 严林没说话,但神情深深动容,即便在那样艰难的境况中他还是对侯梓皓露出了一个笑容,并回答:“知道,不跟你客气。” 这些事侯梓皓有点拿不准该不该跟周乐琪说,好在周乐琪原本也没存着追问的心思,只是拿问这事儿打个岔而已,因此侯梓皓简单搪塞几句也就过去了。 两人又窝在机舱后的小角落里说了几句话,这时袁嘉惠又走过来了,似乎是打算过来接水喝的,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神情有点躲闪和尴尬,看了侯梓皓一眼以后立刻就别开了脸,匆匆撂下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了”就扭身走了。 侯梓皓没怎么在意,周乐琪就心细一些,一眼就发现了袁嘉惠看侯梓皓时眼中努力掩饰的失落和伤怀。 ……她明明还在喜欢他。 这个判断让周乐琪的心情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她虽然知道侯梓皓对袁嘉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可心里就是生出了一股别别扭扭的小情绪,一直持续到飞机落地都还没能平复。 ◎作者有话说: 各单位注意 周二18:00宁懂我意思叭!!! ◎最新评论: 好兄弟因误会仇目真的会让人难过呜呜呜 还好我截屏了 还好我截屏了 怎么锁了 78章锁了啊啊啊啊啊啊来晚了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车车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锁了! ! 啊,这??!!!不可能不锁的23333,大大威武!!! 78没有了呜呜呜 六点了六点了 今晚今晚今晚。 懂王哈哈哈。 期待期待 周二六点咋了,会在一起吗 啊! -完- 第78章 “可以吗” [给予他全世界最动人的耳语。] 不过等到了三亚大龙湾这种小情绪就渐渐平复了。 三亚是个很有魔力的地方,它本身似乎就是假日的象征,天然就能给人带来充足的幸福感。盛夏明亮又灼热的阳光,柔软的白色沙滩和碧蓝如同宝石的大海,充满热带风情的椰林和公园湖心悠闲的白鹭,这一切都有些过于美妙,让所有人都禁不住要蹦起来,还没开始玩儿就产生了想一辈子待在这儿的念头。 一班的人去酒店放好了行李,本来还打算各自在房间休息一下再出去玩儿,结果没人耐得住性子,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想冲到海滩上去了,于是一进酒店就纷纷开始换衣服,没一会儿就兴致勃勃地到酒店大堂集合了。 周乐琪人比较保守,没好意思直接穿着泳衣出门,就在泳衣外面套了个衬衫,可是因为她皮肤特别白,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简直像在发光,这就显得她露得特别多,一双腿也又白又细,既修长笔直又不显得枯瘦,从房间里一出来别说侯梓皓看愣了,就是班里其他男生和路过的游客都忍不住盯着她看。 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立马臊得皮肤都变成粉红色了,还是侯梓皓先回过神来,几步走到她跟前往她身上披了条长浴巾,又把人挡在身后冲着其他人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一副小气吧啦一眼也舍不得让别人看的样子。 班里其他男生都起哄在那儿笑,还冲一边的老潘使眼色,意思是想举报班里有人早恋,撺掇老潘搞风纪呢。但其实人家老潘早就知道这俩人是怎么回事儿了,毕业前都不稀得管,现在就更懒得多说话了,单有点不爽地哼了一声,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菩萨李真不愧是个菩萨,还在那儿探头探脑地问呢:“什么意思这是?小周和小侯是一对儿?” 顿了顿又恍然大悟地说:“我说呢,侯梓皓上体育课怎么都不打篮球了,天天跟一小姑娘待在一块儿,跟人家一起去买瓶水能买半节课。” 男生们的笑声都快掀翻了天了。 周乐琪低着头躲在侯梓皓身后,脸红得快滴出血来。 不过也是因为被像这样一通起哄,周乐琪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大家都知道她和侯梓皓之间的事了,再怎么遮遮掩掩也没用了。 这对侯梓皓来说是一个重大利好,要不是有这么一茬儿冒出来周乐琪估摸着都不会跟他一起在沙滩上走,现在好了,她都允许他在海滩的阳伞下等着她擦防晒了。 她实在太白了,是看得人心痒痒的那种白,她穿的那个泳衣是浅粉色的,虽然不是很暴露的款式,可是后腰还是整个裸丨露着,雪白的大腿也没有遮挡,这在海滩上当然是很常规的着装,可是对于侯梓皓的承受能力来说实在太超过了,他根本克制不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尤其她还在给自己擦防晒,那防晒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做得那么不正经,擦在皮肤上居然亮亮的,看得他口干舌燥,忍不住就问:“那什么……要、要不我给你擦吧?” 她一听就抬头瞪了他一眼,他气短,又找补:“那后面你自己擦不也不方便吗……” 她才不买账呢,坐在沙滩椅上轻轻踢了他一下,说:“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侯梓皓不说话了,但也不转过去,最大的让步就是低着头不看她曲线婀娜的身体,可是这么一来他又看到了她的脚……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脚,很小很白,最多只有他手掌那么大,小小的脚趾圆润又漂亮,连指甲盖都是晶莹剔透的,微微蜷缩着踩在白色沙滩上,怎么看怎么都……有点色。 我靠。 ……到底是谁他妈提议的来海南!!! 等到了海里就更要命了。 她把衬衫脱掉了,就剩那么一件薄薄的泳衣穿在身上,姣好的身材一览无遗;她又不怎么会游泳,逼得他只能一直在她周围护着她,半步也不敢离得远了,一旦发现人呛水了还得把人从水里拽上来,身体自然而然就要相互接触,一来二去就是个出家人都得紧急还俗了,还不说他本来就对她有那种欲望……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跟她亲吻了。 在盛夏的阳光下,在温热的海水里,在四周喧杂的人声中,他们几乎忘情地吻在一起,她是害羞的,一直微微地推拒他,直到他们躲到巨大的礁石后面藏起来她才总算肯放纵自己对他的爱意,开始接受情丨欲的支配。 ……她其实也很难忍住的。 高大的少年太过出挑,引得海滩上的女孩儿们都在看他,有的是偷偷摸摸的,有的是明目张胆的,有的在他经过之后还跟闺蜜兴奋地议论个不停。他一开始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后来下水的时候也脱了,大庭广众之下她也没好意思仔细看,直到此时他们依偎在一起亲吻她才真实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健硕,充满着力量和美感。 ……他是让人没法不爱上的那种人。 他们都有些眩晕了,炙热的阳光让人心浮气躁,微凉的海水也不能平息他们心中的悸动,灿烂的盛夏天然就是令人沉醉的酒窖,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状况下抗拒美妙绝伦的爱情。 他们悄悄亲昵,并在众人的视线之外热烈地相爱,可是礁石背后的那片小天地也并不是永远安全,总有不知情的人会时不时绕过来,也有他们爱挑事儿的同学会嘻嘻哈哈地特意跑过来闹腾,这就逼得他们不得不装作无事发生,不甘心地从那里离开。 可是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生呢?他们明明就要踩到那条线了,而且明明彼此都还并不满足——尤其是他,要不是有海水遮着,那…… 晚上全班聚餐的时候他们又坐在了一起。 她换了一条香槟色的裙子,漂亮地收出了腰线,并不很高的领子还露出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他也换了衣服,是她一贯最喜欢看他穿的白色的衬衣,平平整整的,袖口干净地挽起,露出肌肉线条好看的小臂,她明明从来没对他说过的,可是他却好像知道她的喜好,因此默默取悦着她。 ……她的确很喜欢。 一班在酒店包了一个小厅,连着沙滩算是半露天的,一个大长桌子坐了全班的人,又是吃烧烤又是吃海鲜,还有精致的女生点了小蛋糕小果盘,所有人都乐得没边儿。他们还开了不少瓶啤酒,菩萨李带头跟班里的男生们一起喝,一边喝一边大声嚷嚷,说会喝酒才是长大成人的真正标志,谁不喝谁就是龟孙子。 老潘一开始在维持秩序,说成年的学生可以喝,没成年的都不准沾酒,他自己本来也不打算破戒,想最后维持一下班主任的严肃和体面,但是一听菩萨李那句龟孙子他就受不了了,俩人对瓶吹吹得不亦乐乎,最后还开了白的,在学生们的起哄声中都快喝蒙了。 所有人都喝了酒,周乐琪和侯梓皓也喝了,但是都喝的不多,只是为了随大流凑个气氛。实际上这时候全世界所有的酒精加起来也远不如对方让他们上头,此时此刻仅仅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他们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何况餐桌下他们的手还紧紧牵在一起,皮肤的温度接连攀升,让两人都出了一身热汗。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是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是他们在同时无声地反复申说:我有多么,多么多么喜欢你。 那晚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得理所当然。 周乐琪知道自己是昏了头了才会跟他一起走进那个房间,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就被他抵在门上狠狠吻住了,没有任何试探和过渡,直接就被卷入了情丨欲满涨的吻。 他紧紧地搂着她,毫不克制地在她的脖子上留下吻痕、啃噬她的锁骨,一只手紧紧地锁着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箍在她的腰后阻止她胆小地逃跑。其实他想太多了,她根本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想法,只希望此刻他给予她的亲吻一辈子都不要终止,更希望他能永远以那样的眼神看她——极度专注、极度迷恋、极度狂热。 一切都彻底失控了。 他把她打横抱起来,那太容易了,他抱她就像抱一个小孩子一样不费力气,比当初他拉着她一起翻一中的墙还要轻松。他们都乱了套了,当时彼此眼前都是爆炸的白光,可即便这样当他们一同跌到床上的时候他也还在小心地保护着她,没有让她被他压到。 可这一切表面的体贴都是虚情假意——他很快就暴露了专横强势的一面,一只手还紧紧扣着她的手腕,深邃的眼睛有些发红,那是被欲望折磨到无计可施后的样子,透着隐隐的疯狂,让她在产生畏惧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地得意。 他在渴望她啊。 那么那么渴望她。 “周乐琪……” 他在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听过他的那种声音,低哑到极点,压抑到极点,粗粝到极点,可是偏偏也让她心动到极点。 她有片刻的沉默,世界好像也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了。她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由下而上地看着他,目光有些迷离,说不上到底是在欣赏他还是在审视他,抑或仅仅是单纯的打量,夹杂着她对他满满登登十足热切万分真诚的爱意和依恋,以及一点点、不惧怕被他发现的小小傲慢。 惊心动魄的一眼。 他发誓,就那一眼,已经足够他这一辈子为她哭为她笑,为她活为她死,为她纵享欢丨情,为她甘下炼狱。 而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对他发出了无声的默许。 也或者……那是邀请。 邀请他走进她的心底,邀请他永远跟她在一起。 海风前所未有的温柔,透过微开的窗口扬起了柔软的白色纱帘,宽大的纱幔在房间中轻轻飘荡,成为光与影的边界。 那一夜他们终于得到了彼此。 他从未以那样热烈的方式表露过自己对她的爱意,以前的他总会有些克制,因为他心中早已有了隐隐的预感,知道逾越那条边界后的自己将会变得多么独断和卑鄙。现在一切果然应验了,有那么几个刹那他甚至生出了渴望彼此就这样毁灭的疯狂念头。 那是充满了终极性的末日幻想。 他爱她爱得要命,可是同时也对她最狠心,在昏暗的房间中他听到了她小小的啜泣,同时还有安静温柔的叹息,仿佛在给予他全世界最动人的耳语。 朦胧的月光映照着她美丽的眼睛,窗外柔软的海浪仍在昼夜不停地送来潮汐。 这个世界有无尽的动荡和苦厄,远方也并不永远象征着理想和美丽,破碎的悲剧总是常见,甚至连时间本身也潜藏着无数危险的可能,唯有眼下孤注一掷与对方在一起的时刻才隐约透露着小小的安宁。 年轻的爱人们啊,也许终有一日你们会明白。 那些缱绻的依偎既是浪漫至死的狂热永恒。 又是转瞬即逝如同泡沫的盛大末日。 ◎作者有话说: 未免太离谱了,改十几次每次都标出不同的地方让我改 我已经不知道问题到底是什么了 是想让我把这章全换成环境描写吗 ◎最新评论: 狗勾这天最开心啦 啊kao后面咋锁了 干,下章怎么锁了呜呜呜 大大太不容易了 心疼你 抱抱大大 哈哈哈哈哈哈 !!! 啊,救命,最后一句没有在预示什么吧?! 妈呀,这是来真的啊,我以为最多亲亲 哇 冲!! 你妈的 终于看到了呜呜呜 这啥也没有啊 这肯定不能锁吧 大大太会了,潮汐的暗喻妙啊! 时间一跳:五年后… -完- 第79章 “姐姐” [挨一会儿女朋友的埋怨就忍不住又把人捞进怀里亲了] 属于情人的夜晚总是格外温柔和悠长。 月色变得浅淡起来,房间里的落地灯被调成了最柔和的光线,略微有点昏暗,但暖色的基调仍然让人感到熨帖,最适宜深夜时分相互依偎的安静时光。 房间里开了冷气,激情退去之后周乐琪慢慢感觉到了冷,而侯梓皓的体温一向偏高,环着她的时候总能让她感觉到暖和,她于是一直窝在他怀里不想动,渐渐地困意就涌了上来。 “周乐琪……” 这时她却忽然听见他叫她,于是就强撑困意模模糊糊地答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感到他在自己侧颈上留下一个吻,声音低哑地与她耳语:“……咱们结婚吧。” 一句话就把她说清醒了。 她觉得他是在跟她逗趣儿,于是轻轻笑了起来,可当她睁开眼睛扭回头去看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的神情非常严肃,甚至连那双深邃的眼睛也比平时颜色浓深。 她于是知道他是说真的了,可这就更显得好笑,逗得她都精神了,伸手推了他一下说:“能不能不闹了,我还要睡觉呢。” 半是嗔怒半是撒娇。 他的眉头皱起来了,依然还是特别严肃,平时的漫不经心都不见了,像个较劲的老学究,坚持说:“没闹,我认真的——咱们结婚吧,回去就领证。” 一副认认真真在做打算的样子。 她无语,又无奈又想笑,说:“法定年龄都没到呢,你去哪儿领证?” 他一愣,好像刚刚想起领证还有年龄限制这事儿,大约有些挫败,但也还是不放弃,眉头紧皱着想了半天,又提议:“那先订婚——回去以后双方父母见一见,先把这事儿定下来。” 订婚…… 周乐琪更无语了。 “又不是明星又不是财阀,订什么婚,”她叹着气摇头,“我真的好累了……睡吧。” 说着,轻轻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这个吻有些安抚的意思,同时又掺杂了微妙的深情和感激:今夜发生的一切当然也让她感到幸福,可是除此之外作为女孩儿的她心中也生出了淡淡的不安全感,她并不是不信任他,而只是……难免会担心自己做出的决定稍显草率。 可是他却以现在这样急切的表现安抚了她,让她知道他比她更盼望一段长久和稳定的关系,甚至……他想直接跟她走入婚姻。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介意他们的关系有没有被外界认可,只是他的这种态度终归还是让她感到甜蜜和安心。 她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眼睛已经闭上了,而他还在嘀咕着劝她:“不是,非得明星和财阀才能订婚?你这是偏见……再考虑考虑吧,嗯?” 看她不理他,他又补充:“其实我们家条件也不错,你要不考察考察?我真觉得可以订……” 她已经睡着了。 这夜的事发生之后,侯梓皓就变得……更像狗了。 德牧是最好的护卫犬,时时刻刻都要对主人寸步不离,他现在就是这样,周乐琪走到哪儿他就要跟到哪儿,旁边没人的时候他就缠着她跟她亲热,旁边有人的时候他就千防万防,总觉得别人要拐他女朋友。 而且他还变得较真儿起来,开始跟她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了。 比如说称呼。 “我发现我们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对方,”他抱着手臂皱着眉看她,看起来是有点不满意,“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换一个吧。” 周乐琪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她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他计较这些有点好笑,就说:“不用换吧……我觉得挺好的啊。” 不腻歪,干干净净的。 他却不太认同,还给她举例论证:“怎么会挺好的?我妈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叫我爸,这说明这个叫法它就是不吉利。” 起码是不和气。 周乐琪:“……” 她有点无语,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且仔细想想他的话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于是就让了一步,问:“那你想怎么样?” 他一听她这么说就来劲了,眉毛一扬,琢磨了一会儿后说:“琪琪,怎么样?” 唰的一下。 周乐琪脸红了。 琪琪…… 那、那当然不行了! 其实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她家里人都是这么叫她的,而且把名字里最后一个字叠起来当小名也是很常见的叫法,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他这么叫她就是不行,她就是会脸红心跳、就是会觉得害羞啊。 她于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惹得侯梓皓又开始皱眉,问:“为什么不行?” 周乐琪被问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理由,于是只能硬扯:“因、因为你比我小,琪琪这种名字是长辈叫的,你不能叫。” 侯梓皓:? 还有这种说法吗? 他无语,反问:“那照你这个意思我只能叫你姐姐了?” 他这话当然是一句反讽,不是真心实意想叫她姐姐的,可是周乐琪一听……却觉得很满意。 ……甚至还有种神秘的悸动感,小小的刺激。 她没说话,可是眼中的情绪已经变了,侯梓皓那么了解她,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实在没想到她心里居然还有这种念头,直接气笑了,把人拉进怀里就是深深地一吻,让她意乱情迷,连呼吸都乱了套。 “当姐姐的梦我劝你趁早别做,”他凶巴巴地威胁她,可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又充盈着爱意无限,“倒是你叫我哥哥这主意不错,就直接定了吧。” 周乐琪怎么可能同意?就算被他吻得耳朵根儿都红了也还是要外强中干地瞪他一眼,除此之外还要打他几下表明自己拒绝的坚决立场,另还补充:“呸,你想都别想。” 很显然,小情侣在称呼问题上完全没有达成一致意见,可这也不妨碍俩人好得蜜里调油。接下来在海南的几天他们都再也不参加集体活动了,一班其他人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反正他俩必须得独处,要么一起去公园里看白鹭,要么一起在沙滩上走来走去。 但是甭管什么景点都别指望能把俩人留多久,最终侯梓皓最喜欢的地方还是酒店房间,他是尝到甜头了,开始没日没夜地缠着她要,炽热的情潮也把周乐琪的脑子烧糊涂了,她也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大多数时候半推半就也就顺着他了。 盛夏的海滩是梦境的最后一块自留地,然而这其实也有点不便利,因为他这人不知道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似乎特别喜欢在她身上留痕迹,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就算了,偏偏他还喜欢亲她的脖子,闹得她那里到处都是吻痕,特别显眼,遮都遮不住。 她一照镜子就生气,气得忍不住打他,他也没脾气的,她要怎么样他都同意、她想怎么发火全都可以,反正他都不顶嘴,只是挨一会儿女朋友的埋怨就忍不住又把人捞进怀里亲了,得逞之后就低低地笑,又坏又痞。 偏偏……又有让她难以招架的魅力。 唉。 大型社死现场发生在搞集体活动的时候。 一班人也不是傻子,好几天看不到侯梓皓和周乐琪的影子,当然知道俩人是偷偷摸摸谈恋爱去了,葛澳最喜欢搞事情,那天吃完早饭就把侯梓皓逮住了,拉着他要去打沙排。 侯梓皓哪来的心情的打什么沙排,脑子里全是周乐琪,当即就表示对打球不感兴趣,没想到葛澳这个孙子居然说:“没体力了是怎么着?侯梓皓你不行?” ? 这能忍? 侯梓皓火了,但是仔细一想为了争个口舌之快牺牲一整天和周乐琪独处的时间实在太不划算了,他可是个聪明人,于是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反正他行不行周乐琪知道就行了,其他人也不关健。 可是他扛得住起哄,周乐琪却扛不住,她脸皮儿薄,觉得大家都在议论她和侯梓皓之间的事,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好意思跟他单独走了,于是就说愿意跟大家一起去打沙排,闹得侯梓皓不去也不行。 只是周乐琪虽然答应得顺溜,可实际上却对沙排一窍不通——她完全是个体育黑洞,在平地上踢毽子都不知道能踢几个,怎么可能在沙子上打排球呢? 侯梓皓根本不敢让她跟他打对边儿,想一直带着她,可惜分队的时候不走运,两人没能分到一起。没办法,他只能在打的时候给她放水,扣球的时候都不敢使劲儿,轻飘飘地平拍过去,把他队友都给气蒙了。 “我靠猴子你缺德不缺德?”葛澳破口大骂,“拿公共资源谈恋爱是怎么着?还真就情意绵绵球是吗?” 侯梓皓也不搭理他,继续放水。 这下彻底得罪了队友,他们那队的几个男生都不给他传球了,有一个高球传给了葛澳,他贼来劲,在沙子上一蹦三尺高,猛地扣了个痛快球。 不巧周乐琪正好就在球路上,那么重的球她怎么可能接得住?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要闪身躲过去,结果被脚下的沙子一绊,不小心就摔倒了。 摔倒没什么,反正有软绵绵的细沙垫着,根本就不疼,可是这一摔把她披在吊带衫外面的衬衫外套给摔掉了,扣子都崩开好几颗,立刻把她脖子上、锁骨上、后背上的吻痕一股脑儿暴露了出来。 全场静了三大秒。 苍了个天。 尴了个尬。 ……天气真好啊。 这事儿周乐琪一直到坐上从海南回A市的飞机都还翻不了篇儿。 她生气了,一直闷不作声不高兴,在海南的最后几天都不搭理她男朋友,更别提让他亲近她了。 侯梓皓也是有点委屈,坐在飞机上哭笑不得地哄着人,说:“那天那球又不是我打的,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啊……您看是不是就饶了我得了……” 他的这番伏低做小并没能打动周乐琪,她还是很生气,窝在飞机座位里瞪他,还压低声音指责他:“怎么跟你没关系了?我都说了不要留痕迹不要留痕迹,你非不听,现在我还怎么见同学?” 真有点上火了。 侯梓皓叹了口气,除了低头认错也没有别的办法,但也不忘了贫,看着她神情暧昧,说:“那行吧,下次我注意位置……” 气得她使劲儿打了他一下。 他笑着接住她的小手,轻轻亲了亲,也不敢再不正经,又劝:“都毕业了,以后能见几回?他们也没那么无聊,难道十年以后同学会还能记着这事儿?” 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周乐琪才不信呢,直到此时脑子里还能清晰地浮现当时她衬衫滑下去以后大家的反应……那种促狭又暧昧的笑……那种男生们起哄的声音…… 还有袁嘉惠的表情,又震惊又嫉妒,在原地看着她的时候脸都涨红了,两手还攥成了拳,一会儿看她一会儿看侯梓皓,看着她的时候眼中都是愤怒,看着侯梓皓的时候又变得伤情和委屈了。 ……简直像她抢了她的男朋友一样。 周乐琪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她还不至于那么不讲理地把这种情绪发泄到侯梓皓身上,一码归一码,她现在不理他是因为吻痕的事情,才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他呢。 哼。 下飞机的时候大家相互道别,三亚的海滩是一场美妙的梦境,而A市对大家来说才是真实的世界——再过几天他们就要一起迎接真正的真实了,那就是高考查分。 假日的快乐正在慢慢消退,随之而来的则是越来越强的紧张和焦虑,周乐琪也不能免俗,在机场行李处等待拿行李的时候就开始揪心了。 她本来想跟侯梓皓说说话排解排解心里的烦闷,结果正好那个时候他接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跟他说了什么,让他的神情不自觉地越来越沉。 那是一种周乐琪从来没有在侯梓皓脸上看到的神情。 比严肃还严肃,比动摇还动摇,比冷清还冷清。 以及一点点……震惊和破碎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只是心中莫名涌上了一阵强烈的不祥预感,等他挂了电话以后她终于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目光微微偏移,看向了机场偌大的玻璃窗外。 那里没有像三亚一样明朗又炽热的阳光,没有白色的沙滩和碧蓝的大海,更没有成片的椰林和公园里悠闲的白鹭。 只有一片庞大的阴云,正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向他们所在的地方笼罩而来,庞大到几乎无边无际。 ……像是某种令人由衷拒斥却又无法抗拒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辛苦昨天等待解锁的小天使们了,谢谢大家 我也被锁得心态崩了,明后天想休息一下,大概周六恢复更新 PS:这本真的不是虐文,就只是小波折小情绪,大家不用紧张滴~ ◎最新评论: 呃 要接受成人世界的历练了。 太太你管这叫小波折!!拎衣领.jpg 千万别虐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不容易了。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看的我害怕了? 我好担心她们两个异地异国恋啊,不要啊 是新闻舆论闹大了才去的国外么,但,猴子这儿那儿的也都没准备,雅思,申请啥的,不能这就去了吧 不怕,只是要开始双向救赎双向奔赴了(?▽`) 要去国外了吗 害 知道严林的事情了吧…… 严林 呜呜呜,咋啦 要虐啦 -完- 第80章 “easy” [“好……那,那我等你。”] 从那天之后周乐琪就没有再见过侯梓皓。 他好像忽然变得特别忙,不再像之前那样经常出现在她家楼下了,一开始还能抽出空来给她打几个电话发几条短信,后来短信没有了只有电话,再到后来电话也没有了,杳无音讯。 她有问过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只是一直对她说没事,让她“别多想”,还告诉她:“我很快就去找你……再等等我好吗?” 她说“好”,然后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其实这个所谓的“漫长”也言过其实,他们总共分开也没有几天,六天?七天?可是在周乐琪眼里这段时间却超乎想象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难熬得要命,像是好几年一样。 她答应了他不会多想,可其实又怎么能真正做到呢?她渐渐地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过了一段时间又忍不住偷偷地在手机上搜索:“男朋友突然不联系自己是为什么”。 出现了很多很多答案。 “还能是为什么?感情淡了呗,不喜欢了。” “喜欢上别的妹子了。” “男人天生有求偶的本能,不来缠着你了就是不感兴趣了。” “上丨床了吗?如果上过床以后闹失联,那就是得到过了觉得没意思了。” “笑死,楼上是什么人间真实。” “所以说婚前不能轻易跟男人上丨床,他得了便宜还觉得你不值钱了。” “easy easy~” …… 周乐琪关掉了手机。 她又等了两天,依然没能等到侯梓皓的联络,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从没让她等待过、更从没有让她孤独过,现下的冷落让她完全无法接受。 她忍不住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前几个他都没接,后来才好不容易接了,接的时候她听到了他那边嘈杂的声音,好像是一个很多人在的场合。 “喂?”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很遥远地传了过来。 周乐琪总觉得自己好像有很久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此时乍一听竟然有些眼热起来,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一顿之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侯梓皓?” 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同时更想听他跟她说话,希望他能哄她、安慰她、迁就她,哪怕只是无意义的插科打诨也好。 可是那边又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了,他身边好像真的有很多人,有人在跟他说话,说的是什么听不清,只知道有男有女,还有一个声音有些熟悉…… 好像……好像是袁嘉惠…… 她没法确定,只是心中的失落感和恐慌感都在变得越来越强。 这时他的声音终于传过来了。 “我这边现在有点乱……”他的声音非常匆忙,“之后我给你回电话好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此时他能不能听清她说的话,她蜷缩在家里的小沙发上,从没觉得孤独感那么强烈。 可她只能强颜欢笑,答应他并嘱咐他:“好……那,那我等你。” 他似乎答应了她一声,又似乎没有,然后就挂断了。 嘟。 嘟。 嘟。 只留下无尽的忙音。 6月25日,高考查分开始。 而在查分通道打开之前,余清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有一中的老师打来的,还有清华北大的招生组打来的。 一中的老师们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告诉她,周乐琪的成绩已经出来了,741,全省理科状元,而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们则在热情地邀请余清带着考生和他们一起面谈,签录取协议。 省状元…… 这三个字有些太过梦幻了,比“市状元”给人的冲击更大,周乐琪和余清都懵了,母女俩面面相觑,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直到查分网页终于在被挤爆过后重新加载出来,周乐琪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输入了自己的身份证号和准考证号,点击了那个蓝色的“查询”按钮,一切信息才都清晰起来。 姓名:周乐琪 考生号:XXXXXXXXXX 准考证号:XXXXXXXXXXXX 语文:143 数学:150 外语:150 理科综合:298 总分:741 ……741。 周乐琪愣愣地看着网页末端这个小小的数字,内心没有预料中的山崩海啸,仅仅只有一片寂静。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 当然……她曾经幻想过这一幕的到来,那是她还在读高一的时候,没有经过什么挫折和阴霾,内心只充满了美好的幻想和好像用不完的力量。 后来她的这些追求当然都一一幻灭了,她被打入了谷底,在最寒冷最荒蛮的地方顶风前行,那时她还怎么敢再幻想?只能腾出最后一点力气祈求命运不要再折腾她,最好能再赐予她最后一点怜悯让她能把那些苦难的日子努力过下去……仅此而已。 可现在,她最初的那个梦想却实现了。 741……这个小小的数字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她为了得到它曾付出过多少艰辛且不为人知的努力、忍耐过多少苦涩且反复重现的委屈。而现在它终于到来了……仿佛在承诺,它会给她一个她所期待的未来。 新闻里其他的省状元和他们的家人在得到成绩时都表现得那么沉稳冷静,可是周乐琪和余清却做不到那样,她们只能抱在一起不断地流泪、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半个多小时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还是后来外公外婆打电话过来问成绩才打断了她们母女情绪的失控,余清擦了擦眼睛,赶紧兴奋又激动地去接电话报喜了,电话那边似乎也传来了喜悦的声音,周乐琪回头看着高兴得不能自已的母亲,心中的快乐和满足也越发满胀起来。 可她还有一个心事。 侯梓皓……他考得怎么样呢? 侯梓皓也考得非常好。 全省第三名,总分736,比当年考市状元的裴启明总排名还要更靠前。 一中的老师们都高兴坏了,赶紧就在校门口拉上了红艳艳的横幅,上面大大地写着周乐琪和侯梓皓的名字,恭喜他们考出了如此优秀的成绩,引得每一个路过一中校门口的人都会停下来张望,那些带了孩子的大人还会扭头跟孩子们说:“宝贝以后也要努力,像这些哥哥姐姐一样考状元!” 一派喜气洋洋。 可消息也不全是好的,高考嘛,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能一飞冲天一鸣惊人,也有人会在出人意料地坠下深渊。 ……比如严林。 他只考了572分,甚至没上600。 严林的成绩其实一直都是最稳的,整个高三一共九场大模拟,全校只有他一个人从没跌出过前三名,连侯梓皓都有一次掉出了前十,只有严林,稳稳当当地一直待在最顶端。 可是他的高考,却…… 几万名?还是十几万名? 跌得比周乐琪的前两次高考更加惨烈。 而且学校里全是有关于他的流言。 大家开始议论他的出身,说他家很穷,住在贫民窟,前两天被强拆了,家里好像还有人出事了,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没死,反正是大事;还有人说他跟严林高考就在同一个考场,他亲眼看见严林最后一场英语缺考了,压根儿就没去参加考试。 至于他为什么缺考……没有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严林完了,他之前从清华拿到的60分降分也没用了——清华的录取线那么高,怎么不得700多?他连600分都没考到,白瞎了那么好的优惠政策。 众说纷纭,唏嘘感叹。 周乐琪跟严林也算熟识,当然也关心他的境况,可是那个时候她实在没有任何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其他人了,因为…… ……侯梓皓不见了。 他不见了。 高考出分的那一天她给他打电话,想要告诉他好消息、同时也想问问他考试的结果,可是他没接;后来她陆陆续续打了七八十个电话,他依然没接。 她隔一天打、又隔一天打、再隔一天打……永远没有回音。 就像石沉大海。 就像人间蒸发。 她慌了,完全慌了,可是又逼迫自己要冷静,心想她总会见到他的——他总要回学校交志愿吧?总要回学校跟高校的招生组接触吧?最起码总要回学校处理档案吧? 只要她有耐心,只要她一直等他,她一定能见到他的。 一定能。 她像这样鼓励并安慰着自己,然后开始每天都等在学校里,大部分时候都在教室和老师们的办公室之间转来转去,有时也会跑到校门口四处张望。 就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子一样张皇失措。 高考成功的喜悦完全消失了,她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甚至比高考再次失败还要痛苦——她迫切地想要找到侯梓皓,或者哪怕只是看他一眼也好,起码她要知道他在哪里、是不是健康、安全,为什么会突然失踪…… 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求助了,去找老潘问侯梓皓家的地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不称职的女朋友……她对他的事知道得很少很少,他天天送她回家、甚至还能追着她跑到D市去,可她却连他家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她怀着忐忑、愧疚又悲伤的心情找到了皓庭国际小区,按着老潘给的地址找到了侯梓皓家所在的那栋楼,由于这里是高端社区,她刚到楼下就被一楼的物业管理人员拦下了,他们不让她上去找人,并且在听说她要去33楼时露出了非常微妙的神情。 好像有点惊讶。 又好像有点怜悯。 ……令她更加心惊。 最终她还是没有找到他。 他好像突然消失了,像一场美丽的梦境突然破碎,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自己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让人甚至不能确定那样极致的美好是否真正存在过。 周乐琪崩溃了,她开始整天整天地哭,不哭的时候就怅然若失地盯着自己的手机,每一个响动都可以引起她极大的振奋,可当她发现那些信息和电话并不来自于她等的那个人时,她眼中的光就会再次破灭。 变成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下更就是上篇的终章 ◎最新评论: 德牧你最好快点给我回来? 担心德牧,然后共情此刻的小琪555~ 严林。。。 我现在脸上就是男的女的折磨 周乐琪的病不会更重吧…… 猴子,你最好把不告而别的理由告诉女主,不要自以为是的不给女主增加负担就走了 严林和米兰以后会在一起吗 眼泪 这叫小虐啊?啊啊啊啊 小周的省状元少说也有小侯一半的功劳呢 痛苦面具了 上篇和下篇篇幅差不多吗?那猴子后面就是漫漫追妻路啊哈哈哈哈哈哈 又咋了!!! -完- 第81章 “对不起” [那个总是执拗地走向她、沉默地陪着她、充满爱意地凝视她的少年。] 余清被她的这个样子吓坏了,一开始甚至都不敢哄她,只觉得闺女的那个模样像是魔怔了,只要再有一点小小的压力都足以让她彻底崩溃。 可后来她不得不劝她了,因为她不吃不喝不睡觉,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圈,脸色也憔悴得要命,哪还像是考了省状元碰上大喜事的人? 而且填志愿的最后日期就在明天,她到现在都还没决定自己最终的去向,清华北大招生组的老师一直都在跟她们联系,还有港大等一些学校也在开条件,给出了大几十万的奖学金想让周乐琪签协议,至今还在等她们的消息,可是周乐琪却像完全不感兴趣一样,连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的心里只有侯梓皓。 她只想找到侯梓皓。 这个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一中都不得不派老师到她们家来沟通,老潘也亲自来了,进门以后还连连叹气,说今年真是怪事扎堆了:最稳的严林竟然英语缺考,考省状元的周乐琪又不肯好好填志愿,至于侯梓皓干脆失踪了,校长都联系不上他。 这不是要了命了吗? 老潘愁得头发又少了几层,好说歹说才把周乐琪带回学校,清华北大港大等一堆学校的老师还在等她,她却只一门心思抓着老潘问:侯梓皓来签协议了吗? 老潘又是叹气,只能实话实说,没有。 学校都已经联系过他的家长了,可是他父母双方也都没有任何反馈,好像都不打算让他填志愿了。 周乐琪的眼神于是再次破碎了。 没有人能理解那个时候她有多么茫然和孤独,因为没有人知道侯梓皓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是在她最困顿的时候突然闯进她生命里的,带着令她无法拒绝的光和热打开了她一重又一重的戒备心防,直接走进了她的心底。他就好像她家楼道里的那盏灯,在黑暗又狭窄的世界里成为了她唯一的慰藉,每当她路过他,暖色的灯光就会微微闪烁。 他是她曾经摇摇欲坠的小世界里唯一的支柱。 可是现在……他却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周乐琪完全崩溃了。 她大声地哭、无措地哭,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一切,她感到自己对那个人的思念已经强烈到突破极限,这让她甚至像个傻瓜一样跑回了高三一班的教室,趴在他的课桌上企图寻找安慰。 那只是一张很冰冷的桌子,根本不是他,甚至不再有他存在过的痕迹。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他对她到底有多重要,没有了他,这个他们一同相处过的教室也瞬间就显得空荡和冷落了,尽管窗外的阳光和蝉鸣还和他在的时候是一样的,尽管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他在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她不想再抬头看任何东西了,因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勾起她的回忆和伤心,譬如教室后面的那张黑板报会让她想起他们一起画的时候的情景,譬如教室卫生角的扫帚和簸箕也会让她想起他陪她一起做值日的样子。 ……他存在于她生活的每个角落之中。 她于是真的只能趴着哭了,可即便眼前只剩一片黑暗她也还是会想他,甚至黑暗变成了她跟他之间一种重要的联系,让她想到他就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的。 她着了魔了。 她哭得昏头涨脑,沉浸在绝望的想念中无法自拔,这时却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有人在向她走近。 她枯冷的心脏于是又有要热切起来的苗头,因为她又陷入了美妙的假想,想象着来的人是他。 他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哭了就会把她搂进怀里安慰,他会对她道歉,说他错了、说他再也不会突然消失了、说他只是跟她闹着玩儿的,她一定不要很快原谅他,要一直生气跟他闹脾气,直到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这样了才能翻篇儿。 她怀着这样的假想抬起头来,眼前几乎都已经出现他深邃的眼睛和那种漫不经心的笑容了,可是…… ……可是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却不是他。 是裴启明。 他正站在她面前,离她不远也不近,由于她刚才一直趴着陷在黑暗里,此时乍一见亮眼睛还有些睁不开,因此并没能很清楚地看见当时他脸上的神情,有点心疼又有点怜悯。 “乐琪……” 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就不说话了,拉开她前面的椅子侧身坐了下来,好像要一直陪着她似的。 他其实也有事情要跟她说的。 他在清华的招生办做学生工作,今年暑假就跟学校的老师一起出来招生,他是A市人,当然就回到本省做招生工作,当初听说周乐琪考了省状元他是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高兴的,并未因为去年冬天她对他感情的婉拒而产生什么龃龉。 他希望她能有坦荡的前途、光明的未来,更希望她能来清华、进经管,成为他的学妹。他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照顾她、帮助她,给她介绍学校的导师和实习工作的资源,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伙伴,相互了解彼此欣赏,就像高中时候一样。 现在他想劝她选择清华,可是……她却在哭。 他从没有看她哭过,即便是当年第一次高考失利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而现在,仅仅是那个学弟从她面前消失不见了,她就崩溃成了这个样子。 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尤其当他看见她抬头看清来的人是他时那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就更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介入她的世界,因此最终他只能礼貌地保持沉默,陪她一起坐在这个空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她默默地流泪。 周乐琪再次趴在了桌子上。 天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窗外的日光从上午的明亮变成中午的浓烈,后来又渐渐收敛清淡起来,变成了黄昏的余晖,她始终都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块顽固的石头,完全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 直到口袋里她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一下,同时发出了一种独特的提示音——那不是来自社交软件的,而是短信。 一个有些过时的通讯方式。 周乐琪一开始没有反应,可能是这些天反复的期待和失落让她难免有些麻木了,因此此时的短信提示音并没能带给她纯粹的喜悦,她甚至能想象到她打开手机后看到的要么是卖房子的广告信息,要么就是通讯公司发来的账单。 她在桌子上又趴了一会儿,连续多天的饮食匮乏让她的体力有些难以维系,仅仅是从桌子上撑起上半身的这个动作都让她开始眩晕。但她还是选择努力克服生理上的不适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只为了换取那么一点点的、几乎是不可能成真的微茫可能性。 ……而这一次她等到了。 是他发来的。 发信人那一栏是一个很清楚的“他”字,这个备注是她从他那里得到的灵感——她看过他的手机,他给她的手机号码备注的名称是“她”,而她家里的座机他备注的则是“她家”。 这实在很普通,无论“她”还是“他”都是很普通的汉字,几乎是无意义的人称代词,可是当她第一次在他的手机里看到的时候心中却还是软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就被一种无形的爱意包围,那一个单薄的汉字后所透露出的曲折又缠绵的感情,让她后来每次想到都忍不住悄悄动心。 现在“他”终于肯给她一点回音了。 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没有上文也没有下文,没有铺垫也没有结论,没有解释也没有决断,甚至没有一个表示结束或停顿的标点,就这样匆匆忙忙地开始又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留给她以更加剧烈的痛苦和更加茫然的孤独。 她一直紧紧地看着偌大的屏幕上那小小的三个字,直到屏幕变暗又变黑,她于是又把它按亮,继续紧紧地看着,甚至忘记要回复或者发问。 直到十分钟以后她才回过神来,这时她已经眩晕得更加厉害了,试图拨打他电话的手指都在微微发着抖,也不知道那是情绪波动还是体力透支造成的。 嘟。 嘟。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她挂掉,再打。 嘟。 嘟。 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 她挂掉,继续打。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挂掉,不停地打。 终于——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不得不承认。 他是真的要离开了。 那个高三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的少年。 那个会漫不经心地给她带肉松面包和水果冰粥的少年。 那个画画很丑但是写字很漂亮的少年。 那个带她去吃牛肉面、吃炸鸡柳、吃羊肉串的少年。 那个跟她一样把物理压轴题算出7.1m/s的少年。 那个每晚都陪她一起坐公交车、并在黑暗的小路上送她回家的少年。 那个愤怒又张皇地把她从医院的天台上扑下来的少年。 那个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却还坐在她床边的地板上守了她一夜的少年。 那个陪她一起走进精神专科医院去看医生的少年。 那个在除夕夜奔波400公里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年。 那个在人群的注视中漫不经心地说着“就这样,谢谢”的少年。 那个为了她不顾一切放弃自主招生的少年。 那个在高考的考场外笑着送给她一根黑色水笔的少年。 那个在盛夏的海滩上与她形影不离的少年。 那个总是执拗地走向她、沉默地陪着她、充满爱意地凝视她的少年。 他……已经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要在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刻别离,然后在大人的世界里再次相遇 如果直到那个时候依然能说我爱你,也许就是碰到了所谓爱情 PS:上篇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留下了一些内容到下篇交代~这本在情节上当然不完全是小甜文的平,不过我写法应该挺平的…?没有真的渲染人物的痛苦和经历的波折,就…看起来应该不会很虐叭(对手指 谢谢可爱的读者们一直陪伴小周和小侯,继续向大家鞠躬鞠躬~下篇要开始啦,进度条大概还剩五分之二左右 ◎最新评论: 唉 不能多打几个字稍微解释一下吗…… 诈骗 是在诈骗吧 都虐了20章了哪里算小甜文?心都碎了要鹅子女鹅快点谈恋爱才能好 呃,心疼我女鹅,要不男二上位吧(bushi)。虽然但是,男主不告而别的行为又往女鹅心里捅了一刀吧┐(─__─)┌,本来之前的伤就没有好全,唉。女鹅加油哦,别把别人当自己的光了,自己要成为自己的光哦! 好吧,我在玻璃渣里捡到糖了:小周说她一定不要很快原谅他,一定要一直跟他生气闹脾气,直到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这样了才能翻篇儿。嗯,她已经想到一辈子了(? ̄? ??  ̄??) 小侯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会连句解释也没有。 撒花 哎 还虐了严林 啊…所以严林缺考英语是因为他爸的情况恶化了? 大大太狠了,你的齐婴和沈西泠还有五年之约呢55555,让我们小琪怎么办?! 这!叫!小!虐?大大你摸摸良心,还在吗? 大大,你对自己的误解太深了…风荷举的时候你也一再说自己是平铺直叙,结果给我虐得直接动了真情实感…现在又…而且那时候我看得是完结,现在还是追更(>人<;) 德牧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好好追我们琪琪!我心疼死了 到底发生了啥,小侯这做法我太不能接受了,再怎么也要说清楚啊 宝 你对你的文笔自信一点好吗 真的好虐我心疼死了 -完- 下篇·归途 第82章 “入职”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北京的春天永远有沙尘暴,这事儿从哪一年开始的不知道,但能确定它一直持续到了2021年的3月。 余清一大清早拉开家里的窗帘,往外一看停在小区地面车位上的那些车顶棚都已经是黄的了,乌蒙蒙一层土,于是一边摇头一边想今天该怎么去菜场挑食材做饭。 其实这年头各种送货□□都很成熟了,她大可以在手机上下个单买那些做饭的材料,只是身为美食博主做饭毕竟还是要讲究,最近这一期视频她要做手打牛肉丸,这东西的材料可不能马虎,得去菜场挑最新鲜的牛肉才行。 她马上就要出门了,出去之前又赶紧去房间里叫闺女起床,噔噔噔敲门的时候周乐琪还窝在被子里睡呢。 余清进了卧室,一下儿就拉开了窗帘,一边收拾一边跟闺女说:“快起来吧琪琪,你这入职第一天可不能迟到,路上还要费好一段时间呢……” 忙忙叨叨的。 被窝里的人半天没有反应,实在是困得不行了,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提起精神从床头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显示时间是6:50。 她叹了一口气,赶紧爬了起来。 26岁的周乐琪还和小时候一样是个板正认真的人,放在平时是绝对不会赖床的,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正赶上项目期,工作太忙太难顶,她已经连续加班半个多月了,昨天晚上看材料回消息一直到2点多,这才难免有点起不来床。 可是她必须得早起。 偌大一个北京,房价高得离谱,至今她也在四环内租不起房,带着妈妈一起住又不能跟人合租,因此最终还是把房子租在了通州,而她工作的公司却在CBD,正挨着中央电视台,这距离就远了,为了不迟到她必须每天都在7点之前起床。 她起来了,匆匆忙忙开始洗漱、换衣服、化妆,也不是她爱打扮,只是在投行工作总不能蓬头垢面的,其他人都精致漂亮,只你一个素面朝天那也不是事儿,因此即便周乐琪一贯不喜欢化妆,现在也不得不每天花半个小时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涂涂抹抹。 她一边画眉毛一边听见余清要准备出门了,还在门口叫了一声“琪琪”,她答应了一声,又听到余清说:“今天晚上吃火锅,你记得叫朋友们一块儿来吃啊。” 说完,“嘭”的一声,人已经关上门走了。 周乐琪叹了口气,又打开了眼影盒。 到公司楼下正好是8:45,还有时间去买个咖啡,周乐琪虽然在公司实习快一年了,但今天才是第一天正式入职,她觉得自己还是要懂事有点仪式感才好。 15分钟后她准时拎着咖啡走进了办公室,那时候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在了,看到她都跟她打招呼,又谢谢她给他们带了咖啡。 给最后一个同事送的时候对方除了谢谢她还给她递了条消息,笑眯眯地说:“Lucky,裴总说等你来了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周乐琪扭头看了一眼大办公室那头的VP独立办公室,又转过头来对同事说了声“谢谢”。 SWD是业内最顶尖的投行之一,而投资银行部又是公司最核心的部门,这里录取的员工都毕业于全球最顶尖的高校,国内院校除非特殊情况只招清北复交四校的毕业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周乐琪在清华经管读了本硕,研二的时候就在SWD实习了,到现在终于转正拿到正式offer,而这一年,裴启明已经是全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VP了。 此时周乐琪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没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他的声音:“请进。” 周乐琪推门进去,看见了正在工作的裴启明。 7年过去,裴启明的变化倒不是太大。 他一向是个稳健而成熟的人,任何时候都显得风度翩翩,现在和7年前的差别也许就仅仅只是更加优雅了,带着更加典型的社会精英气息,西装革履,既端正又柔韧。 他正在翻看一些资料,同时电脑也开着,是在准备盯早盘,看到来的人是她以后神情就变得更加温和了,随手把资料一合,对她比了个手势,说:“坐。” 周乐琪微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把给他带的美式放在了桌子上。 他也笑了笑,接过咖啡却没喝,只说:“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他们之间的确是不需要客气,太熟了。 高中的时候就当了三年同班同学,等到了大学又是师兄妹的关系,甚至之前周乐琪进SWD裴启明也帮过忙,那个时候他还是Asso,带她当他的intern,到如今已经一起做过两个IPO了。 “入职第一天嘛,”周乐琪接了话,“大家都有的。” 裴启明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周乐琪又问:“裴总找我有事?” 她的性格一向有点轴,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即便她跟裴启明的私交很好,但在公司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裴总”,无论人前人后都是这样。 裴启明倒是已经习惯了她的这种作风,说起公事也稍显严肃,答:“是有个事儿,提前跟你说一声。” 裴启明要说的是最近他们组手头的一个案子。 皮尔诺是一家中意合资的酒业公司,过段时间计划要在香港上市,这个项目落在裴启明带的组里,周乐琪原来也跟进过一段时间。他们的重要产地在意大利托斯卡纳和皮埃蒙特,公司的很多经营往来都在欧洲,SWD要做尽调报告免不了要到那边跑一趟。 裴启明是打算亲自去那边一趟的,但是他手底下带的项目不止一个,到时候不一定能抽出空来,因此他想等周乐琪手头的这个项目OK了就让她出差去欧洲考察,这也是新人入职后必须得经历的一个工作过程。 周乐琪对此没有异议,表示会很快跟之前做皮尔诺的同事交接,之后就随时准备进项目。 她办事的稳妥一向很让裴启明欣赏,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嘱咐她什么了,神情也渐渐软化下来,变成了工作以外的随和模式,又笑着问她:“第一天入职,晚上请你吃饭庆祝?” “庆祝是要庆祝,但不能出去吃,”周乐琪叹了口气,“昨天我妈就在家盘算要做什么吃的了,还嘱咐我一定要请你,我说你忙她还不信。” 裴启明一听挑了挑眉,显得兴致颇高,说:“阿姨亲自做饭?那我当然得去,不加班也得去。” 这可不容易,谁不知道SWD的裴总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人,为了做成项目可以连着几天不睡觉,一年365天,起码300天在公司加班,让他歇一天都不容易。 周乐琪一听他说这话就调侃自己妈妈面子大,他则笑着附和了几句,说平时只能在视频里看阿姨做饭,再馋也只能三连加投币,今天能真的吃到了当然要去,这便宜不能不占。 聊得两人都很开心。 晚上下班的时候周乐琪是跟裴启明一起走的,他买了车,一辆沃尔沃的suv,低调又稳健,只是再好的车在北京的大马路上也跑不起来,尤其下班时间更堵得挪不动窝儿,从CBD开到通州一口气花了两个多小时,进门儿的时候已经快八点半了。 那个时候米兰已经在了,正和余清一起把要下在火锅里的菜一盘一盘端到饭桌上,看到周乐琪和裴启明回来了就笑眯眯地冲着他们打招呼,由于她跟裴启明不太熟,因此还特意说了一声“学长好”。 米兰这几年跟周乐琪的关系一直很好。 她当年高考的时候超常发挥,直接上了人大的录取线,把一中的老师都给惊呆了,没人不说她是个人才。只可惜她的分数没够到第一志愿的法学,最终为了稳定还是报了个国际关系专业,现在在北京台做国际新闻栏目的编导,事业发展得也挺顺利。 她跟周乐琪大一得时候本来都没什么联系了,后来到大二的时候一起在一个志愿服务活动中碰上了,两人都认出了对方,后来就相互加了微丨信,慢慢成了亲近的朋友。 米兰这几年的变化倒还真是挺大的。 她原来的头发半长不短,扎起来只能有一个小揪揪,现在就养成长发了,看起来更温柔成熟了一些,而且电视台工作的人也讲究体面,上班都是职业套装,看起来干练又专业,再不是小时候花里胡哨的孩子样儿了。 她一见周乐琪就开始抱怨:“真行,你这职入的,合着就抓我来当壮丁了,单我和阿姨俩人干活儿,你们就等着吃?” 周乐琪一听就笑了,也很不好意思,赶紧脱了自己身上穿的米色小西装,挽起衬衫袖子就去厨房帮忙,裴启明也有些尴尬,一边解释说路上堵车一边也要帮忙,余清赶紧拦着他,说:“小裴就别忙活了,今天主要就是感谢你帮琪琪正式入职,怎么还能让你沾手呢——快,你去洗手吧,马上就能吃饭了。” 余清对裴启明的态度是很好的。 她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对自己闺女好,无论是当初填志愿还是后来在大学里一直都帮了周乐琪很多忙,直到现在在公司里他也在照顾着她,这些好意当然要好好地尽心报答。 余清虽然这么说了,裴启明也不能真的不干活儿,他还是坚持要进厨房帮点忙,正好这时候门铃又响了,余清一听赶紧抓着机会说:“行了行了小裴,你去帮阿姨开个门吧,阿姨这腾不出手来……” 米兰在旁边看这俩人推来挡去累得慌,也有点无语,她这些年来周乐琪家里蹭了不少饭,跟余清也熟了,此时脸皮也厚,把手上的活儿一撂就说:“阿姨,学长不去那我去吧,我最会开门了。” 明显是要偷懒躲活儿。 余清直叹气,也不能说不好,就让她去了,裴启明和周乐琪同时笑了笑,后者眼神还略微有点微妙。 ◎最新评论: 愣住,国贸干投行住通州,这不就是我毕业之后的人生规划么? 啊啊啊啊我又忍不住了。攒了好多章来着。一下子又没了 琪琪长大了! 要去意大利出差了 啊赚到了,今天还有 好想看德牧回来追琪啊? 米兰: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让你高攀不起 真好 好想快点看他们重逢啊 来了! 应该不是男主吧 感觉是严林 严林 严林么 猴子吗? -完- 第83章 “没戏了” [“你告诉我,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的,对吗?”] 米兰没看见当时周乐琪眼神的微妙,即便看见了也不会明白为什么,可是当她把门打开的瞬间就明白了——原来周乐琪还请了严林。 米兰的前男友。 门外的人还跟7年前一个样,严肃、冷峻、沉默寡言,高高的个子特别能撑得起衣服,只是从原来的一中校服换成了现在的黑色西装而已。 两人看到对方都微微愣了一下,米兰先把目光别开了,心里崩出一句“卧槽”,连句招呼都不想跟对方打,直接扭身就进了屋,身后的严林则无声地看了她两眼,随后才进屋关上了门。 米兰窜到厨房,这回再也不想躲活儿了,主动开始洗杯子准备一会儿给大家倒饮料,一边洗一边偷偷瞪着旁边的周乐琪,后者自己忙自己的,直接装作没有看见。 这时余清已经出去招呼严林了,一直让他快坐,尽管不情愿,但米兰还是听到了一门之隔严林的声音,正在厨房外对余清说:“不好意思阿姨,法院那边出了点事儿,我迟到了。” 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清冷冷的声音。 她撇了撇嘴,有点出神。 吃饭的时候最热闹。 一桌五个人,对于这个不到一百平米的小家来说略有点多,但也正因此显得热闹。其实周乐琪本来也想请葛澳的,但是他前段时间去深圳工作了,在大厂当程序猿,忙得要命也没空来北京,因此只能算了。 这顿饭虽然是火锅,可是其中的手打牛肉丸是很讲究的,余清为了做它之前做了好多调查,好不容易才做出了又筋斗又紧实的牛肉丸,在这道菜上桌之前她已经提前拍好了视频,明天在家再剪辑一下就能发出去了。 米兰特别捧场,一边吃一边疯狂赞美,说:“阿姨做东西也太好吃了,上回我刷视频的时候正好刷到阿姨做的那个八宝葫芦鸭,我直接好家伙,半夜十一点差点儿把我送走了,这给我馋的。” 小嘴甜蜜蜜,把余清哄得笑就没停过。 米兰乘胜追击,又继续吹捧:“阿姨现在是真火了,那播放量平均都得接近100w,估计比投行人赚得还多吧。” 这是在挤兑周乐琪。 周乐琪微笑,说:“是比我这种底层金融民工挣得多,但比我们裴总还是差一些。” 这倒是实话,顶级投行VP的年薪本身就有600k左右,而裴启明由于业务能力特别突出,bonus自然也比别人拿得多,每年至少是1000k打底。 裴启明被调侃得也笑了,米兰的目光在他和周乐琪之间来回扫了两圈,又继续笑容暧昧地鼓捣:“害,裴总是得多赚钱啊,不然怎么投币打赏?我上次就发现了,阿姨好几个视频的榜一大哥都是裴总,这也太带劲了。” 摆明了是在调侃裴启明和周乐琪之间的关系。 他对她的照顾实在太明显了,这么多年一直持续着,而且渐渐都开始照顾余清了,这个意思还不明白吗?只是两个人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至今关系也还没有更进一步。 米兰的这句话把一些暧昧的小关系抬到了明面上,让处在关系双方的两人都有些尴尬,余清也感到了孩子们的局促,做长辈的这时候就要出来调和了,开始一个劲儿张罗大家往锅里下菜,可别耽误了吃饭。 饭后刷碗的工作由两位男士承包,周乐琪和米兰偷了个懒,跑到阳台上闲聊去了。 三月的北京说是春天,其实跟冬天差别也不大,依然冷得要穿大衣,最多也就是比冬天多出点沙尘暴和雾霾,好在周乐琪租的这个房子阳台是封上了的,她于是去家具城买了两把藤椅支上,余清还在这儿养了不少植物,把这里也变成了一个舒适的小空间。 周乐琪和米兰一人捧着一杯热牛奶,并肩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 米兰安静了一会儿,但还是憋不住话,问:“……你干嘛请严林?” 周乐琪捧着自己的牛奶杯暖手,偏头看了米兰一眼,没立刻接话。 米兰哼了一声,也静了一会儿,大概在想什么心事,过了好一阵才开了口,声音有点低,说:“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我跟严林已经没戏了。” 米兰和严林之间的事儿真没有什么新鲜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be初恋故事而已。 7年前严林家出了事,严林的父亲严海被坍塌的房屋砸断了腿,截肢术后有不良反应,差点儿又要丢命,最紧急的时候跟死亡就一线之隔。 严林他妈张春燕一向是个缺乏主见的性格,这个农村出来的女人把自己的丈夫看作是天,他倒了,她就认为自己的生活也彻底没指望了。她没有勇气去追讨这个家庭所蒙受的惨痛损失,也没有勇气去承担丈夫倒下后生活所赋予的更沉重的担子,甚至没有勇气面对严海的抢救结果,于是在6月8号自己的亲儿子高考那天趁身边没人喝了敌敌畏。 后来她被人发现了送去医院抢救,可惜那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最终还是没能被救回来,就那样在绝望中去世了,由于不认字,她最后连一封遗书都没有留下,走得无声无息。而严林是当天考完理综后收到的消息,后来就一直守在医院里,没来得及参加那天下午的英语考试。 他缺考了,于是理所当然高考失败,500多分的成绩什么学校也去不了,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复读。 他的复读生活比周乐琪还要艰难一百倍。 家里的房子被强拆了,妈妈去世了,爸爸截肢了,生活的千钧重担一下子压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一边复读一边和其他被强拆的门户一起上诉、举报、走法律流程,同时还要照顾他那生活不能自理的爸爸,没有比他更难的。 而那时候的米兰已经被人大录取了。 她第一次得知严林家里的境况,那些严酷的境遇让当时仅仅只有十八岁的她感到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给予他安慰和帮助。 她是喜欢严林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而当她意识到当初他在经济条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还请她吃巧克力冰和炸鸡的时候,这种喜欢就变得更加深厚起来,那个时候她甚至觉得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这个人做任何事。 真的,任何事。 她甚至想放弃人大陪他一起复读,根本不管自己明年还能不能再考出这么好的成绩,最后却被严林很严厉地制止了,又被他盯着填了志愿;后来她想跟自己父母借钱,帮助严林度过人生中最黑暗的那段岁月,他也还是拒绝,在她把钱拿来的时候彻底冷了脸,告诉她要么把钱收回去,要么就分手。 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即便已经落到了谷底,也拒绝向任何人求救。 八月底的时候米兰被他送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分开的时候她号啕大哭,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抱着他不肯撒手,心里总觉得是自己抛下了他,可明明事实不是这样的,她也不知道那种强烈的负罪感究竟来自于哪里。 她搞不清楚,只能转而恳求他,希望他能给她一个诺言。 “严林,”十八岁的米兰满脸泪水,仰头看着比她高大很多的少年,“你告诉我,我们永远都不会分手的,对吗?” 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毛病,尤其对于即将异地的情侣来说更加寻常,可是后来想想,这个问题好像变成了一句谶语,从那时起就昭示了某种不幸的结局。 而当时的严林给她的是一个好的回答。 “对,”他低下头看她,眼中并没有什么光亮,“不会分手的。”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她,还是在提醒自己。 然后他们就开始分隔两地。 大学生活是那么多姿多彩,也许全世界的美好和快乐都一股脑儿掉在大学校园里了,新奇的生活扑面而来,照理说本该吸引米兰这种玩儿兴大的孩子。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她完全没有心思在学校里待,只要有空就会买车票跑回A市去找严林,一开始是只在节假日回,后来就更疯了,周五翘课,连着周六周日变成一周三天假,每周都要在北京和A市之间往返一次。 她不断地去找严林,想要一直陪着他,但实际上严林却根本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她在一起,他周五要在学校上课,周六周日要在家里照顾他爸,同时还要经常跑政府部门举报上诉,闲下来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也被他用来去打零工挣生活费了。 米兰每次坐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他面前,最终只能见他十几分钟,有时甚至连面都见不上。 米兰对此没有任何抱怨,她本来就不是个计较的人,从不会仔细计算自己的付出多不多少不少,她只想严林能过得好、只想他们的关系能够长长久久。 可是严林不这么想。 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变成了一滩烂泥,继续这样下去只能变成米兰的累赘,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照顾她了——他没有时间考虑她,没有时间考虑他们的未来,没有时间见她,甚至没有时间跟她通个电话,他所有的精力都被生活本身占据了,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生存下来,否则他甚至没办法给他爸买一个假肢。 他于是开始驱赶她,并在2015年的年初第一次对她提出了分手。 米兰当然不可能接受。 她哭、她闹、她死缠烂打、她不要尊严,总之就是用尽一切方法逼他撤销这个残忍的决定,同时也拼命对他隐瞒着她这学期因为频繁缺课而多门课挂科的事实。 他没有办法,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认,那次的分手于是无疾而终。 他们都在不顺利的生活中小心翼翼地辗转腾挪,同时又都很努力地想让一切维持原样,可是其实他们双方都知道很多事情都在发生变化,而且一些裂痕已经在慢慢滋生。它们的根源也许并不在于他们本身,可是这又有什么差别呢?他们没法修补它,这就是一个令人绝望的现实。 米兰是个粗神经的人,而且也比较乐天派,她虽然也感觉到了自己和严林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可是却固执地相信等到严林高考之后一切就会变好。 她怀着这样的笃定始终等待着,又那么熬了半年,终于等到了2015年的6月。 ◎最新评论: 补分 这么多虐的部分 后面一定要给我甜个二三十章回来? 看到裴总混这么好胜负心起来了啊,希望琪琪事业上超过裴总,毕竟之前高中也是屠榜第一! 无意间发现的好文 写的真好 虐 严林可以单独开个文了想看 严林知道狗子妈妈的身份了吧 又是猴子没有出现的一天 嗐这对能好好的么 今天又是没有猴子出现的一天 今天又是猴子没出现的一天 !!!我只希望完结的时候,每对都好好(虽然很不现实orz) 我要跟米兰学,小嘴儿蜜蜜甜 怎么这章没头没尾的感觉 唉 唉 -完- 第84章 “分手吧” [那些温暖又璀璨的感情,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变成无人问津的破烂儿的。] 严林的高考非常成功,这大概是那一年多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 他是A市的理科状元,全省第7名,清北招生组的老师来招人的时候还在跟一中的老师们调侃,说他们学校的这些状元怎么老是复读的,老师们也就跟着打哈哈,其实私底下都对这些孩子们心疼得要命。 严林的ID一直是“清北抢我”,这回终于实现了,两所学校抢他抢得不可开交,清华的老师还查出来去年他拿过他们学校的60分降分,于是立刻抓着这一点开始拉关系,说什么他和清华的缘分就是命中注定的,赶紧把协议签了吧。 而最终严林还是选择了北大法学院。 米兰没想到严林最终会做出这个选择,还以为是当初自己无心的一句话起了作用,一个劲儿可惜2014年自己差几分没够人大法学的分数线,要不然她就能跟严林读同一个专业了。 而严林选择法学的真实原因是很沉痛的:他的家庭已经因为受到不法侵害而支离破碎,而当他试图反抗时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他没有后台也没有靠山,如果想让犯下罪行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法律就是他唯一的武器。 那是他自保的工具。 他们于是终于不再异地了。 北大和人大距离贼近,从人大东门到北大东门只要坐4站公交车,二十分钟就能到,米兰于是觉得她和严林之间的感情终于度过了危机,一切都要渐入佳境了。 没想到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不能经常见面。 严林依然很忙,忙得要命,像个陀螺一样从早转到晚,并且也像上学年的米兰一样保持着每周回一趟A市的习惯,为了照顾他那个没了一条腿的爸爸。他还接家教,只要是课余时间就出去上课赚钱,给孩子补完课就回学校完成自己的功课,像个高三生一样辛苦,每天做作业背法条到凌晨。 他根本没时间见她,更别提抽时间约会了,米兰没有办法,只能跑到他宿舍楼底下等他,或者干脆在北大校门口等,夏天等得腿上满满都是蚊子叮的包,冬天则等到手脚僵冷牙齿打颤,搞到后来几乎全北大都知道有她这么一号人了,一个人大的小姑娘天天跑到他们学校门口找一个法学院的男生,任劳任怨风雨无阻,简直二十四孝。 米兰的确是心大、的确不是一般小姑娘,可是难道她就不会感到委屈、不会感到伤心吗? 被来来回回的北大学生用调侃的目光打量时她的内心也会有压力,每到情人节520各种特殊的日子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人陪,平时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她也会期待能够收到男朋友主动发来的信息。 她也不是很贪心……只是想像个最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得到一点爱护而已。 时间一长,不管多小的问题都能积累成巨大的矛盾,他们终于还是开始争执了,但其实也不能算是争执吧,毕竟严林连跟米兰吵架的时间都没有,最多就是她说他听,末了只跟她说了一句话: “米兰,我们分手吧。” 严林是个太清楚的人了。 他知道米兰的性格,知道她想要什么,同时更知道自己完全没办法配合她的希望。他没有钱,没有时间,现在甚至都没有力气和她在一起,他们的相处仅仅是在北大东门匆匆见一面,或者一起在食堂吃一顿不足十分钟的饭,这也能算恋爱吗? 他没法给她快乐的……因为连他自己都是那么的不快乐。 而这个提议米兰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之前的很多次她都反应激烈,大哭大闹着逼他撤销决定,后来听得多了就有些麻木了,虽然也会让他收回,可是却不会再哭。 直到最后的那一次……她终于如他所愿地对他的提议表示了赞同。 是人都会累,同样都会委屈,她无法继续坚持下去的原因不是她不再喜欢他,也不是她不够坚定和勇敢,而仅仅只是她渐渐开始意识到……也许,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她死皮赖脸强求来的,她必须得盗别人的Q丨Q号才能跟他联系上,必须得跑到一班的教室门口硬蹲死守才能见到他,必须得当着老潘的面威胁要亲他才能从他那里换取一个约定,必须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他跑去网吧才能蹭一场所谓的“约会”…… 都是强求。 可他有说过喜欢她吗? 从来没有。 他根本不喜欢她呀……他只是被烦怕了,所以不得不答应她跟她在一起,但没有感情支撑一段关系怎么可能维系呢?因为他不喜欢她,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她的付出,同时也没有意愿对她付出任何东西。 他没有任何错误,就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认清这一点是很不容易的,米兰从大一一直坚持到大四,终于在毕业季的时候看破了红尘,并在她心爱的那个男孩儿对她再次说出“分手”的时候转身离开,终结了那场她单方面喜悦又单方面悲伤的无疾而终的初恋。 在那之后她和严林就很少见面了。 他们不是一个大学的,专业圈子也不一样,毕业之后她就直接工作了,而他还要继续读研,电视台和政法系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相隔那么远,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碰到,连偶然的邂逅也没有过,大概真的是没有缘分吧。 而周乐琪就偏偏要做那个硬扯姻缘的人。 她总会尝试让严林和米兰见面。 这个频率不会太高,一年当中也就一两次,要么是她过生日的时候,要么是找个别的什么由头让大家聚一聚见一见,原先葛澳还在北京的时候这个活动还能勉强像个小型同学会,现在葛澳去深圳了,他们的见面就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就好比今夜。 “说真的,你下回能不能别叫严林来了,”米兰捧着牛奶杯叹气,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上,“你看他多难受,一整晚都没说上一句话。” 这倒是真的。今晚上这么热闹,可是严林除了进门时对余清解释过一句自己为什么迟到以外,其余时间都保持着沉默,跟整个快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周乐琪笑了笑,侧身看了米兰一眼,问:“他难受?还是你难受?” 米兰一听愣了一下,抿了抿嘴有点词穷,憋了一会儿后又叹了一口气,歪头看向周乐琪的时候神情也有点悲伤起来,看着她说:“害,这玩意儿……应该都难受吧。” 她肯定比他难受啊,因为她真的喜欢过,他又没有。 周乐琪不说话了。 米兰耸了耸肩,努力想挥退心里再次涌上的难过,目光还留在周乐琪身上,抿了抿嘴又说:“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想撮合我们……唉,我还以为省状元能有多聪明呢,没想到也傻了呱唧的。” 这话米兰没有说透,可是她们彼此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乐琪是出于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才一直试图撮合米兰和严林的。 整整7年过去,她依然没能走出她的上一段感情,即便那个她仍在惦记着的人依然杳无音讯。 她大概已经明白她和那个人之间是没有结果的了,可是内心依然有一种奇妙的坚持在作祟,这让她的一切似乎都停留在了高中时期,固执得不肯做出任何改变。 譬如今天的这个聚餐吧。 其实她为什么要请米兰和严林呢?她在读高中的时候明明跟他们俩没有什么交情,包括跟葛澳也并不熟,起码完全不到毕业后也还保持联系经常小聚的程度。可她依然主动跟他们这些人发展关系,与此同时又拒绝在大学里交新的朋友,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还活在高中吧。 拒绝改变,拒绝远离过去,拒绝接纳未来……好像只要这么做就可以假装从来没有失去过那个人一样。 现在她还想挽回米兰和严林的感情,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发生改变,她希望一切都和那个人在的时候一样,同时更希望验证一点:初恋是可以有结果的。 那些温暖又璀璨的感情,是不会那么容易就变成无人问津的破烂儿的。 米兰原先并不明白周乐琪心中的这些想法,她那时候还奇怪周乐琪为什么愿意跟她当好朋友,明明她们两个的个性和三观都有很大的差异,原先也没有什么交情打底,可是跟严林分手以后她就忽然想明白了:那种对过去的留恋和缅怀的确可以让一个人做出很多改变,乃至于妥协。 此时周乐琪被米兰一句话点出了心思,神情难免有些落寞,米兰看出她伤情,心中也是一涩,沉默片刻以后又试图换个话题改变气氛,于是就强打精神露出了笑脸儿,调侃着问:“你和裴学长怎么样了,还没进展吗?” 米兰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裴启明正好从厨房出来,走到餐桌去端还没洗的盘子,一向西装革履的男人挽起了袖子做家务,看上去有种别样的魅力。他又转身要回厨房,半路上余清就出来了,伸手打算从他那儿把脏盘子接过来,他微笑着躲开了,似乎在劝余清去休息,由于阳台和里屋之间有一道玻璃门,因此他们说话的声音她们并不能听清。 餐厅里暖色的灯光让人看得心中泛起温情,有那么一瞬间还会让人产生类似家庭的联想,连米兰一个外人看着都不禁觉得舒服熨帖,可是当她扭头去看周乐琪的时候,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抽离,好像在默想着某些遥远的人和事。 ◎最新评论: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呜呜呜 米兰也好惨啊 虽然严林过得也不好但是又不是米兰的错 完全看不到他对米兰有什么爱意了 这段都要看得emo了因为生活奔波劳碌就可以消费米兰吗 要不就早早狠心分手 什么叫没办法而默认啊 最后分手就好像是摆脱了累赘一样 这算人设崩了吧 米兰的心理也很真实真的好像是女生一直死缠烂打男的才被迫接受一样 怎么这么卑微啊 下篇已经三章了,都还没有作话。大大你说,你是不是虐我们虐得心虚了?哼哼(? ̄? ??  ̄??) 小侯不会也在默默地看小周妈妈的美食视频,默默地看裴启明是打赏第一名吧 短短几章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呜呜呜呜呜呜我应该再养肥一点的 好惨 男主呢?!!都不够看的 男主什么时候出来呜呜呜 猴子被雪藏的第n天 委屈(._.) 又是没有猴子的一天 了,还不让男主出来 猴子呢 严林也把爸爸接到北京来了吗 男主怎么还不出来啊啊呜呜呜 -完- 第85章 “一起吧” [仅仅只是因为……她还在喜欢他。] 米兰当然知道她在想谁。 那个人已经变得不可说了,因为他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复杂也太可怕,当年那件恐怖的事情发生以后大家才知道他的出身原来是那么优越,皓庭的董事长就是他的亲妈,那个狠毒的女人曾亲手毁了严林的整个家庭,除此之外还夺去了那么多人平静的生活,甚至包括他们的生命。 这让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继续把他当成他们的朋友。 米兰也不愿意再提起那个人,即便如今她已经跟严林分手了,可是也依然记得7年前严林得知那个人和那件事的关系时眼神瞬间的破碎,更记得这7年之中严林日复一日的艰辛和痛苦,她毕竟曾那样真挚地喜欢过他,因此理所当然无法原谅那个让他痛苦的人。 她不愿再让周乐琪想那个人了,于是又主动挑起话茬,笑着说:“也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放着裴学长这么好的男人不要——我要是你,早就在当初他回学校宣讲的那天就把人拿下了,哪还浪费这么多年?” 这是一句非常不成功的打岔,因为这句话里同样含有过往,且这段过往中也还是有那个人,对于周乐琪来说难免有些疼痛。 她的脑海中一下子掠过很多影像,全都是关于那个人的,它们完全没有显得陈旧,因为这7年当中她曾反反复复地把它们拿出来想,就像一些被妥善保养的古董,即便上了年数,也依然被擦拭得簇新锃亮。 周乐琪笑了笑,掩饰住内心骤然升腾起的酸涩,再次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牛奶,说:“我们只是朋友和同事……不会再有其他关系了。” 这件事她跟裴启明也说过不止一次。 7年前在高中的时候她就明说过,后来裴启明还亲眼见到过她为那个人的突然消失而备受折磨。可是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直选择帮助她照顾她,谈过两个女朋友都分手了,有一回他在饭局上喝了酒,大约有些醉了,深夜给她打了个电话。 “Lucky……”他在电话那头带着恍惚的醉意对她说,“……我还是喜欢你。” 他还是喜欢她。 即便已经试过和别人在一起,可到了最后还是拗不过少年时的动心。 而她给他的答案也还跟以前一样。 “对不起,”她以和他截然不同的冷静声音在电话这端回答,“……我没办法再喜欢别人了。” 她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以她全部的胆量和真诚,孤注一掷地喜欢过。 那场无疾而终且以荒诞收尾的初恋耗尽了她所有的热情,直到今时今日还占据着她的一整颗心,她甚至愿意为了它而让自己的精神活在过去,以一种静默的方式悼念它的逝去。 他大概是不能理解她的执拗的,因此又在电话那头问她:“为什么?” “难道你还在等他吗?” 等一个一声不吭就彻底消失的人? 等一个身后背负着官司无数的人? 等一个摆明了不可能再回来的人? 难道你真的还在等他吗? 周乐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并不是她吝啬于说出那个答案,而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述——她的语文一贯都不怎么好。 她其实没有在等他,仔细想想,其实她都几乎没有设想过他还会再出现在她面前,尤其在她听说了当年那件轰动全国的大案子后这种希望就更是不复存在了,她早已默认对他的失去是不可逆的。 她没办法再接受别人,仅仅只是因为……她还在喜欢他。 无关会不会有结果,无关这件事对不对,也无关这个选择是不是值得……就只是,“她还在喜欢他”,这么简单而已。 米兰大概也能明白周乐琪心里的想法,大家都是女孩儿,很多话不必说得太明白——有些感情本来就是一辈子一次的,就算没有结果,就算给人带来伤痛,也还是会被人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永远不会改变。 就好像她对严林……不也是一样的吗? 米兰轻轻笑了一下,看起来十分洒脱,但眼里又隐隐藏着苦涩。 这个一闪而过的小情绪恰好被周乐琪看见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于是终归开了口:“米兰……你们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你们还有机会。” 米兰听了这话一愣,随后就笑了,伸手轻轻推了周乐琪一下,说:“有个锤子机会,分手都好几年了,老黄历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你再看他那一晚上都不说话的样儿,不待见我呢。” 米兰言之凿凿,可周乐琪却觉得她分析的不对。 严林那种个性冷淡的人,几乎不可能为了别人做出无谓的妥协,他现在在律所实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如果真的不想来这个聚会,大可以跟周乐琪直说,他们之间的交情又没有多铁,拒绝了也就拒绝了,能有什么?大老远跑到通州来吃一顿饭,要说不是冲着米兰,谁信? 分明也还在惦记。 在周乐琪看来这么明白的事儿,米兰却是死活都看不明白,直到晚上要走之前还一个劲儿劝周乐琪,让她下次千万不要再硬撮合了,她和严林真的已经完了。 还有一句话她藏在心里没说呢。 她……其实也已经不想跟严林在一起了。 从周乐琪家楼洞出来,裴启明就主动提出要送严林和米兰回市区,但是他们之间并不很熟,何况各自的住所也并不接近,来来回回非常麻烦,因此两人都谢绝了裴启明的好意。 裴启明也没有过多坚持,跟两个学弟学妹简单告别之后就开车离开了。 剩下米兰和严林两个人在北京三月初的寒冷春夜尴尬独处。 俩人一句话都没有,似乎连彼此说一句“再见”都很费劲,米兰尴尬得脚趾抠地,分分钟抠出一座魔仙堡,不得已只好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开始搜最近的地铁站怎么走。 刚打两个字,旁边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去地铁站?”他的声音还跟以往一样清冷,只是语气变得更刻板了,显得硬邦邦的,“一起吧,我也去。” 米兰一听人都快没了,心想:我谢谢您。 她确实不太想跟严林独处,更没有意愿忍受更多的尴尬,同时她知道他也很不自在,严林再牛逼也是个普通人类,面对前女友怎么可能真的一点也不别扭呢?他说要跟她一起去地铁站估计也就是个场面话,估计此时心里还在祈祷她千万别不识趣地答应吧。 想到这里米兰觉得有点好笑,又忍不住默默地想起了坏心思:如果她真的出其不意答应了他的提议,他的脸色该有多难看啊? 想想都刺激。 不过这些无聊的小心思米兰也就是偷偷想一想,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不会再试图玩一些让彼此都不舒服的小游戏,因此她非常守规矩地对严林点头笑了笑,并客气地说:“不用不用,你先走吧,我自己去就行。” 她的礼仪非常周到,可以算是典范级的前女友,然而严林却显得有些奇怪,听了她这话皱起了眉头,问:“为什么?” 把米兰问愣了:“……啊?” “为什么不一起走?”他很认真地问,“反正都是去同一个地方。” 啊这。 这让她怎么回答呢? 米兰有点为难,心中一时感到有些困惑,不明白严林为什么不能理解她躲避尴尬的苦心,过后才明白这正是她和严林的不同之处——她是真的喜欢他在意他,所以才会感到尴尬,而他并没有那么在意,所以也就不尴尬了。 害,原来是这样。 米兰有点无语,莫名觉得更在意的自己落了下风,心里有点不高兴,不过这种不高兴很快也就消散了,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在跟严林的关系里从来就没占过上风,失败既然是一种常态,那还为什么要在意呢? 她于是又释然了,开始想办法找别的理由搪塞他,试图以极其自然的方式让他先走一步。 然而这个理由不好找啊,她想了好几大秒都没找出什么出色的灵感,怎么都解释不了为什么他们明明同路却不一起走,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正好这时她的电话响了,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彭帅”。 嘿,巧了么这不是。 彭帅是她电视台的同事,做体育新闻的,是她领导给她介绍的对象,两人之前相过一次亲吃过几顿饭,也还没明说处不处,正在一个相互了解的阶段。今天米兰从电视台下班之前曾经跟彭帅提过一嘴她要去朋友家吃饭,他这时候打给她应该是为了问她饭局有没有结束吧。 米兰觉得这个电话是个解决尴尬困境的好契机,于是看着手机非常开心地笑了,随后扭过头跟严林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他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路灯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比少年时更加冷峻,只是看着当时她脸上的笑容眼神微微有些软化,却没说话,只淡淡点了个头。 米兰按下了接听键。 “喂?嗯,对,结束了结束了,刚出来……嗯嗯,我现在就回去了……你要来接我?害,不用那么麻烦,我坐地……” 米兰本来想对电话那头的彭帅说“我坐地铁就行了”,可是这时她却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么说的话就不能顺利避免跟严林之间的尴尬了,她还是无法推脱掉跟他一起走去地铁站的折磨,因此话到一半又突兀地转了个折,变成了:“……要,要不你还是来接我吧,我就不坐地铁了……” 严林:“……” ◎作者有话说: 前来请罪:dbq小侯还没冒泡T T我也很想念他…可是故事中他跟大家分开了七年,我个人还是觉得这里得留一些叙事空间T T 辛苦追更的大家了,鞠躬 ◎最新评论: 下篇开场就21年3月,现在才7月,也就是破镜重圆之后都甜不了几天~~所以大大以后这篇要多更点番外哦^-^ 哦吼 终于严林反追了 绝了 话说米兰不是坐地铁来的吗?怎么还要导航最近的地铁站在哪? 我不急哈哈哈。 其实我还蛮喜欢严同学和米同学的,哈哈哈哈番外多写点! 肯定是袁嘉慧爸爸暗中做手脚来着,文中有几次细节暗示,比如严父收了钱,比如袁父最开始是想拿下这块地,和苏总竞标,还有其他的 追的太痛苦了。太难啦!男主还没出来 原来那件事情那么严重 害 我也觉得看写猴子妈妈的描述 感觉不像是这种人 这不像猴子妈妈能干的出来的事,应该有隐情吧 小猴子还有多久能出场嘤嘤嘤?我好想他 不仅严林的爸爸,当时强拆还伤到其他人了????!!!?这么严重啊 唉 为什么男主家不留下解决问题,却出国了 -完- 第86章 “合适” [既客观又漠然,缺乏梦幻但具有效率。] 米兰当时觉得自己给彭帅添了麻烦,因此心里有些歉疚,于是语气自然而然就放得很温柔,对方也没抹她的面子,还真答应大半夜跑到通州来接她了,让她非常感激,心里觉得彭帅这人真不错,于是又笑容满面地在电话里感谢了对方一番。 她的笑容十分活泼明亮,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挂掉电话以后转而面对严林时就不再那么笑了,变得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还对他解释:“有朋友要来接我,一会儿就到了,你先走吧。” 说完以后怕他不走,还又补上了一句:“拜拜。” 人事的变迁往往都是有因由的,顺着一个很严谨的脉络延续下来,总能推导出一个合乎情理的结果:没有平白无故的热情,也没有毫无根据的疏离。 严林也知道现如今他和米兰的关系不可能多么亲近,只是他的确还不习惯她用这么疏远的态度来对待他,同时又用那么亲昵热络的态度对待别人。 尽管他们分手已经三年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站在原地没动,米兰正纳闷儿他怎么还不走,这时又忽然听见他问:“你朋友多久能到?” 米兰又愣了:“啊?” 严林的脸色更冷淡了,好像很不耐烦似的,说:“等他来我再走。” 就跟她欠他的一样。 米兰太无语了,但表面上不敢露出来,就依然客气地推辞,说没关系没关系,朋友很快就来了,让他快点走,从通州坐地铁到海淀距离可不短,严林还没毕业仍然住在北大宿舍,回去太晚了也不好。 可他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在她一通合情合理的劝说之后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脸色也臭得要命,闹得米兰也不敢说话了,跟他一起安静如鸡。 俩人一起站在户外,空气里只有尘土,这个月份连柳絮都还没开始飞,这就使得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显得更加木讷,连个会动弹的东西都没有。 米兰愣愣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以前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只要在严林面前就会有说不完的话。 她有点恍惚也有点感慨,尴尬的情绪倒是因此而渐渐退去了,一片安静中她又听到严林问她:“……是男朋友吗?” 她又愣了一下——今晚她已经因为他的话愣了好几回了——愣过之后又偏过脸去看他,正见到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莫名有种冷寂的味道。 她一时没顾得上接话,他于是觉得她是没有听懂,于是又很完整地带上主谓宾又问了一遍:“一会儿要来接你的那个人,是你的男朋友吗?” 这回米兰能回过神来接话了。 “算吧,”她想了想以后回答,“相过亲,挺合适的。” “合适”。 一个很成熟的词。 “合适”不是“喜欢”,更不是“爱”,它跟任何感性因素都扯不上关系,只是成年人用来衡量利弊的一种评价标准,既客观又漠然,缺乏梦幻但具有效率。 是一个最适合25岁的未婚男女提起的汉语词汇。 而严林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个词上,他更关注的是前面那句“算吧”,这让他的眼神更冷淡了一些,路灯下的影子微微晃了一晃。 “他怎么样?”他在沉默后再次发问,这次声音有些低沉了,“……对你好吗?”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毕竟米兰不认为她和严林的关系好到分手之后还能彼此笑谈各自的新对象,起码她做不到心无芥蒂处之泰然,大概还是心理素质太差;何况米兰和彭帅的相处目前还在第一阶段,她还没有足够的机会去考察这一点,不过…… “挺好的吧……这大半夜的都能来接我,挺不容易的了。” 她客观地陈述道。 这句话她说的时候真的没有带任何情绪,更没有影射其他人的意思,就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句实话,可是当它落在严林耳朵里就完全变了一个味道,好像变成了对他的讽刺,至少是一种对比。 因为他从来没有大半夜去哪里接过她……甚至她以前去北大找他,他也从来没有再把她送回人大,每次都是匆匆见一面,然后他就去校外兼职家教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也从来没有真的对她好过。 严林再次沉默下去,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试图跟她说话了。 米兰也发现他没有谈兴了,两人之间似乎再也无话可说,这让她在感到轻松的同时也感到了些许难以言喻的失落,不过这问题也不大,因为没过一会儿彭帅就到了。 他是个北京土著,有户口的,是中传的毕业生,今年28岁,开了一辆京牌的大众,把车停下以后还特意从车上下来接米兰,一偏头,又看到了站在米兰身边的严林。 彭帅其实并不帅,只是个长相很平凡的男人,他个子也不高,大概一米七五上下,站在一米八四且穿着一身西装的严林身边难免有些相形见绌。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因此天然就对严林带有了一些敌意,他一边向米兰走过去一边用余光打量严林,问米兰:“这位是……?” 米兰“哦”了一声,匆匆给两人相互做了个介绍,她把彭帅介绍为“做体育新闻的大拿同事”,把严林介绍为“读北大的高中同学”。 完全没有提到自己跟双方的私人关系,可依然难以抹消当时气氛的微妙。 两个男人相互握了手,米兰又问彭帅能不能顺便把严林带到附近的地铁站,彭帅说可以,严林却摇了摇头说不用,随后再没打什么招呼就转身走了,颀长的背影很快就与浓深的夜色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冷清。 坐在车上的时候米兰的思绪有些纷乱,因此有些沉默,彭帅的情绪也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严林的刺激。他的气儿有点不顺,跟米兰说话的时候口气就略有些硬,他努力劝服自己不要再主动问起有关严林的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要隐晦地告诫米兰下次不要在外面玩到这么晚,他工作很忙,不一定每次都有空来接她的。 既是提醒又是敲打,告诉她他不高兴了。 米兰感觉到了彭帅压抑的情绪,她默默垂下了眼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就扭头看向了车窗外北京夜晚璀璨的霓虹,心里默默把“合适”这个词反复念了二十遍。 另一边,入职之后周乐琪的工作就变得越发忙碌了。 她还是intern的时候就24小时待机,准备随时回老板的信息,现在成为了正式的□□yst,忙碌的程度却有增无减。她在裴启明分管的组里,而这个组就是全公司最卷的组,项目最多、工作最繁重,但同样地——bonus也最丰厚。 周乐琪做事情一向踏实认真,她完全不需要私人时间,一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比所有的intern都要拼命,手上轧着两个项目也不马虎,每件事情都做得严丝合缝,闹得现在整个办公室的同事都在调侃,Lucky真不愧是裴总的同学,都一样是大卷王。 这些调侃和工作的压力都对周乐琪构不成影响,她非常珍惜这份工作,因为它能给她带来丰厚的报酬,她现在其实已经攒了一些钱,余清这些年做美食博主也有不少收益,母女俩把钱凑一凑,再把A市开发区的那个小房子卖掉,就可以凑出在北京买一套房子的首付了,接下来只要她努力工作就可以还上月供。她已经想好了,等到了今年年底她就要和妈妈一起在去买一套房子,真正在北京安个家。 抱着这种劲头,周乐琪做起工作来就更卖力了,前几天裴启明交给她的那个酒业公司的项目她也已经吃得差不多,过两天就可以去意大利考察做尽调了。 裴启明本来真的是打算亲自带周乐琪去做这个项目的,但是他手头的工作实在太多,恰好3月中旬又碰上SWD总部的MD亲自到北京,他必须要去汇报工作,因此只能放弃去意大利的计划。 这下周乐琪就不得不和曾睿宏一起出差去意大利了。 曾睿宏也算周乐琪的上级,今年31岁,比□□yst高一级,又比VP低一级,是资深的Associate,也是最早跟进皮尔诺这个项目的人。 他跟裴启明之间多少有点矛盾。 裴启明今年27岁,已经做到了VP,而曾睿宏已经31岁了却还只是个Associate,要向裴启明汇报。他当然不服,何况当初SWD提VP的时候就在裴启明和曾睿宏之间做过选择,结果裴启明胜出了,曾睿宏失败了,这梁子不可能不结。 只是职场人毕竟不是愣头青,心里再怎么有芥蒂脸上也都得客客气气的,曾睿宏和裴启明之间至今还维系着一团和气,可彼此心中也都明白对方对自己的看法。 因此裴启明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周乐琪跟曾睿宏一起去意大利,毕竟现在全公司基本都默认周乐琪是他这一系的人,他担心曾睿宏会找机会给周乐琪穿小鞋。 周乐琪倒是很感谢裴启明对她的照顾,但工作就是工作,她不想因为一些无谓的担忧而失去升职加薪的机会,皮尔诺这个项目做成之后她今年的KPI就有保障了,因此就算曾睿宏再怎么难缠她也不会放弃这个摆在眼前的机会。 裴启明了解她的想法,同时也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他调侃她是“要钱不要命”,她也不否认,还说这都是有样学样的,都是裴总带的好头。 他拿她没办法,只有无奈地签了她的出差单,同时也想曾睿宏不是蠢货,就算跟他再有什么矛盾也不至于在明面上欺负一个女孩子,因此心中倒也稍安。不过即便这样,在周乐琪去意大利之前他还是请她吃了顿饭,并在饭桌上嘱咐她:“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 他的保证一向很可信,同时他也知道在7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周乐琪最恐惧的就是生活中的人突然失联,此刻他给她的保证是很令她安心的,她也的确为此心生感动。 “谢谢裴总,”她微笑着对他举起了盛满香槟的酒杯,笑容得体又真挚,“我一定带回好消息。” ◎作者有话说: 意大利gogogo ◎最新评论: 觉得长大后的大家一点都不开心,说话都要斟酌,带着“成熟的虚伪”,我太喜欢校园时期肆无忌惮不留余力的他们了呜呜呜 憋了好久还是想说一句,对于男主之前这种啥也不说(说的对不起在我这里等于没说)什么都不交代,直接就走人,真的好感直接为0,哪怕天塌了也可以说一下啊,或者哪怕想和女主分开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人,真的很low。。 真的有点难过和无语 米兰分手后就只能去相亲遇到很一般的男的吗 为什么不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再遇上真正的Mr.right呢 严林折磨了她四年还不够现在才后悔吗 过了三年就能过得很好了后悔了?随便再来挽回就行了吗 好像米兰是挂件一样只是为了烘托严林的什么深情 后面还要复合怎么想的啊 开心!彼此距离终于缩短了!(为感情线揪心的同时我真的很挂心女主事业线,能不能超过裴总! 我也想男主了,但我可以等。(^_-)。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猴子猴子 罗马gogogo 猴子!! 猴子要出场了吗 想他的第n天 还是没能见到小猴 下章男主是不是要出来了?! !!下章是不是能看到小猴啦!! 所以下章小侯就来了吗嘻嘻 所以米兰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把严林亲肿过? -完- 第87章 “那支笔” [追逐太阳、追逐白日、追逐那些既属于现在又属于过去的时刻] 出发去意大利前一天的晚上周乐琪在家收拾东西,收拾着收拾着忽然从自己房间里跑出来,急火火地去找余清,神情有些张皇,额头上也冒了一层汗,问:“妈,你看见我的笔了吗?” 余清当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ipad查资料,四处搜罗着自己下一期视频的灵感,一时没回过神儿来,就随口问:“笔?什么笔啊?” “就我一直带着的那支笔,”却没想到周乐琪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我找不着它了。” 隐隐带着哭腔。 余清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抬起头来,这才明白她闺女说的是哪支笔。 ——是当年在高考考场上那个人送给她的笔,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直带在身边,从A市带到北京,从7年前带到7年后。 余清知道那个东西对女儿来说有多重要,因此也吓得立刻站了起来,跟着周乐琪满屋子找,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找到,她怕周乐琪的情绪会绷不住,于是也有点慌了,又一边找一边说:“这、这些地方好像都没有啊,是不是放在哪个犄角旮旯儿了?你再想想上一回拿着它是什么时候?” 周乐琪眼圈儿已经红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好像有点懵了似的,余清更加担心起来,赶紧走上前轻轻扶着闺女瘦弱的肩膀,试探着开解说:“想不起来也没事儿,不会丢了的,没准儿过几天它自己就冒出来了……” 顿了顿又说:“也说不定是落在公司了呢……” 这最后的半句话突然给了周乐琪希望,她的眼神一下子集中起来,再不是刚才那副涣散空茫的样子,随后就像一个人偶突然被上了发条,转身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就往门口跑去,吓了余清一跳,赶紧追着问:“琪琪?你这是要干嘛呀琪琪?” “碰”的一声。 大门已经关上了,她已经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晚上九点半,周乐琪又坐上了地铁,从通州跑到三环。 她拿着卡跑进公司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大厦的保安看到她还憨憨笑着打招呼,又操着地道的北京话唏嘘:“您单位这么晚还加班儿呢?” 她没心思说话,只能匆匆点个头、勉强笑一下,然后就着急忙慌地跑进了电梯。 办公室里已经没人了,四处都黑着灯,周乐琪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了个亮,好不容易才摸到自己的办公桌那儿,笔筒里没有她的那支笔,她为此心跳加速又急又慌,手心出了一层冷汗,所幸最终还是在桌子上堆的各种文件中间找到了它。 ——原来是被她不小心夹在了一个硬皮的文件夹里。 “失而复得”是种很难讲的情绪,有时倒不单单是给人喜悦的,往大里说也是劫后余生,总令人心中震动,因此周乐琪在把那支笔握进手心的当刻腿就软了,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紧紧攥着它,无声地泪流满面。 那支笔已经很陈旧了。 它真的很普通,就是每一家文具店都会卖的黑色水笔,没有笔帽、弹簧按压的那种。可是它被保护得很好,直到今天也没有哪怕一道裂痕,只是它的笔芯已经几乎要没有墨了,它的主人却不肯再替换一根新的笔芯,执拗地想让它保持跟7年前一模一样的状态。 天知道它对她有多重要。 整整7年了,她一直留着它,像是把它当成了一道护身符。高考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用它写过字,可是却会时常把玩它,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它,开心的时候会用手指轻轻地摩挲它,不开心的时候会烦躁地转它,无聊或者感到迷茫的时候会一个劲儿地按压弹簧,让笔芯反复弹出来又缩回去,仿佛在跟这个打点儿的声音对话。 它陪她度过太多时光了,在那个人突兀地离开之后它似乎就成为了某种替代品,支撑着她几乎要倒塌的小世界。她靠它极其勉强地维系着表面上的平静,开始正常地吃饭、正常地读书、正常地学习、正常地生活,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没事了、已经走出来了。 可是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虚假的状态,很空洞,像一个没有填充的空壳子,随便一敲就会碎个稀巴烂,偏偏被她经营打扮得很逼真,能骗过好多人。 但其实她的本意也不是要用这种假象欺骗别人,而仅仅希望能用它欺骗自己——她必须得骗过自己,否则就会不停地下坠,就像一个走钢索的人,只要有一口气松了就会坠下万丈深渊,然后一辈子都爬不上来。 现在她终于把它找回来了…… 它没有丢,它还在。 它跟那个人不一样。 只要她足够小心……她就不会失去它的。 由于昨天晚上突然冒出来这么一茬事儿,周乐琪理所当然就没有休息好,第二天起床起晚了,赶到机场的时候比原定时间迟了5分钟。 她的上司曾睿宏已经先到了,正在托运行李的地方等她,周乐琪拖着行李箱匆匆跑过去,很愧疚地对他表达了自己迟到的歉意。 曾睿宏不高,身材偏瘦,面相有些显老,明明人才三十岁出头,但头发已经有些稀疏、皮肤也有些松弛,谈不上好看,公司里的人私底下都说他肯定竞争不过裴总,单说皮相都输了一大截,投行人嘛,外表也是很重要的。 而此刻的曾睿宏情绪已经有些不好了,虽然五分钟的等待并不算难捱,可是这在他看来却是一种侮辱,最起码意味着周乐琪对他不够重视。 他想她一定是因为抱了裴启明的大腿,所以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刚入职的小□□yst居然就敢不把他放在眼里了,这像话吗?哼,都是裴启明给她惯的,办公室恋情真他妈缺德,他这回出差不把她调理服了他名字就倒过来写! 曾睿宏心里气得要命,但是表面上还过得去,除了脸色有点冷以外也没折腾出什么别的花样儿,跟周乐琪说了一声“没事儿”以后就转头开始办托运了。 坐上飞机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的事儿了。 皮尔诺的酒厂主要分布在托斯卡纳和皮埃蒙特,同时在罗马也设有办事处,鉴于从北京直飞托斯卡纳大区的比萨伽利略国际机场的航班时间不是特别合适,因此这次行政给他们订的机票是飞罗马的,等到了当地休息一两天,皮尔诺公司的人就会接他们前往托斯卡纳和皮埃蒙特做实地考察。 从北京飞罗马的国航航班一般是一天一趟,正点是北京时间13:40起飞,这天不巧延误了,直到14点多才广播通知登机,飞行时间要11个小时以上,抵达后将是罗马当地时间19点左右。 坐飞机是个熬人的事儿,好在托公司的福,周乐琪和曾睿宏出差坐的是商务舱,位置连在一起。周乐琪因为昨天没有休息好,因此上飞机后一直盼着能休息一会儿,可惜曾睿宏看她不顺眼,一直隐隐约约地找茬儿,她刚把眼睛闭上想睡半个小时,他就在她旁边冷嘲热讽,说实习生一转正工作态度就变了,飞行途中的大好时间也不知道看看资料,等到了人家公司大半要抓瞎。 像跟刺儿一样扎在人耳朵里。 周乐琪没有办法,也不想跟曾睿宏闹什么不愉快,只能强打精神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电脑,再次察看她之前已经看过很多遍的皮尔诺公司资料。 飞机即将起飞,广播里开始传出请旅客们关闭手机的提示,正巧这时裴启明发来了一条信息,询问她晚点的飞机是否可以登机了,她回了一条“已登机”,他回了个OK的emoji,又问:跟Simon相处还愉快吗? Simon是曾睿宏的英文名,周乐琪知道裴启明真正想问的是曾睿宏有没有欺负她或者给她脸色看。 她抿了抿嘴,很快把手机隐在商务舱座位高高的档板下不让坐在自己隔壁的正主看见,想了想回复:一切正常,我先关机了。 说完,就在空姐走来提醒她之前关掉了手机。 飞行当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因为等待总是容易令人心生不满,漫长的时间可以消磨掉很多东西,最开始被耗尽的是愉悦和新奇,后来被磨走的是耐心和精力,到最后连烦躁和疲惫都消失不见了,这个时刻就最适合放空。 周乐琪是在坐在隔壁的曾睿宏发出呼声时才关上电脑开始放空的。 她扭头看着舷窗外无垠的云层,看着昏暗的太阳光线笼罩着宽大的机翼,想象着万米之下那些判断不出所有国的土地,心里忽然变得有点空。她开始觉得自己乘坐的这架飞机正在努力完成一个悲伤的壮举,从北京向西一路追逐着时间,努力试图躲过光阴无情的洪流,利用小小的时差来拒斥新一天的来临。 它飞得多么快啊,好像一刻也不敢停止,甚至没有工夫多喘一口气,生怕被机尾后的漫漫黑夜抓住然后再被整个吞噬。它要去追逐太阳、追逐白日、追逐那些既属于现在又属于过去的时刻,然后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它已经战胜了三维空间中至高无上不可逆转的时间。 然而事实是什么呢? 事实是黑夜最终还是到来了,这架努力的飞机终于还是没能跑得过地球的自转,它在这个浩瀚宇宙中拼命的奔波几乎是毫无意义的,仅仅是一颗小小星球的缓慢旋转都足可以彻底抹消它努力的成果——那片它深深恐惧的黑夜游刃有余地赶上了它,并毫无怜悯地把它拖入了没有光的云层。 周乐琪又开始感到心痛了。 也许她真的有精神病吧,因此才那么容易被外界的事物触动,一次简简单单的飞行也能让她的心理世界发生持续的震动。飞机终于被黑夜吞噬的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了,一种难以解释的悲伤完全吞没了她的心,让她感到难以呼吸的压抑。 这逼得她不得不从随身行李里找出那支陪伴了她七年的笔,她想要跟它说话、渴望通过反复的按压来让它发出声音,然而安静的机舱内绝大多数乘客都已经入睡,这让她必须保持安静,并只能在微弱的光线下通过轻轻的摩挲与它交流。 她静静地看着它,好像正透过它看着某些遥远的人事,并以无声的方式向它发出真诚的提问: 你说,一切还会再好起来吗? ◎作者有话说: 下更他有一点冒泡…但不是很多 ◎最新评论: 再养几天…月底了,先浇为敬 看评论我决定再坚持养肥一天 养肥养肥 啊 崩溃了小猴子快点出来呜呜呜求求了 好心疼琪琪 男主快出现吧 为什么再没用它写过字,墨也快没了?挥发了? 女主长大后已经在自我治愈。 写这章没意思啊,这么多章了,男主还没有出现,心疼他,天天追就是想等男主出现,不过七年未免太长了 啊 哇 -完- 第88章 “crying” [那……好像是他。] 飞机在经历了十一个小时的飞行后于罗马时间19:36落地,一小时后周乐琪和曾睿宏一起走出了菲乌米奇诺机场,皮尔诺公司的人已经在了,其中一个三四十岁的意大利人是他们托斯卡纳生产区的负责人,算是皮尔诺意大利方面的三把手,叫Riccardo,鹰钩鼻特别显眼,典型的意大利长相;他还带了个中国翻译小王,大概二十多岁,架一副眼镜,看神情有些拘谨,大概是个场面上的生手吧。 Riccardo很客气,相继跟曾睿宏和周乐琪握了手,对他们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表达了慰问,随即就请他们坐上了专车,送他们去市区的酒店下榻。 罗马是个美丽过头的城市,即便在2021年的疫情大环境下显得有些萧条,可依然非常美丽。 和北上广深这些国内的一线城市不同,罗马的城市建设并不那么具有现代感,相反,它古朴静默得有些令人意外。这座位于台伯河畔的永恒之城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安静,而安静的背后隐匿的则是厚重的历史,在一个游人看来,这里连街道上一块普通的石头似乎都留有文艺复兴时期的独特气息,历史城区的巴洛克风格令人肃然起敬,很自然就会遥想起一个群星璀璨的文明时代,而林立的教堂更让它具有了更浓郁的宗教神圣气息。 Riccardo非常健谈,同时也很有技巧,没有立刻跟SWD的人谈起业务,倒是一路在讲意大利的风土人情,说着说着又赞美起中国在防疫方面的成功,顺便还要再抱怨几句眼下欧洲疫情给各种商业活动带来的不便,车里的气氛颇为活络。 他邀请曾睿宏和周乐琪一起在罗马游玩几天,之后再去其他大区的生产地做考察,如果时间有盈余,他还很乐意带他们一起去威尼斯、弗洛伦萨等城市游玩。曾睿宏和周乐琪尽管都已经很疲惫,可在甲方面前仍然要尽力保持状态,尤其是作为下属的周乐琪,更要替代已经累得不想说话的曾睿宏展开对话。 她向Riccardo表达了感谢,更传达了专业的态度,表示会负责地完成尽调,皮尔诺不必对他们太过照顾。曾睿宏更心想,要不是为了工作谁要在这个时候跑到欧洲来?还游玩……就不怕染上新冠?回国以后还得隔离二十一天,耽误多少事儿。 这么一想,他对裴启明的情绪就更大了,觉得他就是在甩锅,把跑出来做尽调这种苦差事派给了他,而他自己却留在北京见大老板,真他妈恶心人。 曾睿宏的脸色越来越差。 到酒店时已接近晚上十点。 他们订的酒店就在西班牙广场附近,是罗马最好的酒店之一,但即便这样它也远低于投行精英们在国内出差时所住酒店的规格,充满历史感的老式建筑虽然充满风情,但真正居住起来的体验感却稍显逊色,譬如狭小的电梯就让人感到了些许不便,各种陈设也普普通通乏善可陈。 好在房间本身是不错的,周乐琪花了半小时洗漱和收拾箱子,刚打算躺到床上休息手机却响了,一看正是住在隔壁的曾睿宏打来的。 她接起了电话,曾睿宏的声音就传过来了,说他饿了,让周乐琪想办法弄点吃的给他,他吃不惯酒店menu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意大利餐点,说最好可以买到地道一些的中餐。 虽然出差在外下属伺候领导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在实际情况中男上司一般都不会为难女下属,最起码不会在到达异国的第一天晚上就支使一个女孩儿去给自己买晚饭。 周乐琪知道曾睿宏这是有意找她的不痛快,但她无心跟他起争执,以免连累到裴启明。她于是很平静地在电话这头说了一声“好的”,然后就从床上爬起来重新穿戴整齐,拿着手机和钱包出门了。 罗马的三月和北京差不多,同样有些寒冷,但胜在没有沙尘暴和雾霾。 在古老的历史城区内几乎看不到摩天大楼,令全世界旅行者趋之若鹜的西班牙广场也难以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中餐馆,这让周乐琪不得不打车跑去位于火车站附近的华人区寻找。 出租车司机当然是意大利人,意大利人当然说意大利语,周乐琪堪比native speaker的优秀英文水平在这里几乎派不上用场,因为那位先生只懂意大利语。她于是不得不比比划划地向他表达自己想去哪里,唯一的幸运是那位司机还能听得懂“China”,于是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把她送到了唐人街。 罗马的唐人街在维多里奥广场附近,可惜并未获得官方的认可,据说是罗马政府努力想要避免在市中心出现某一个种族的聚居地,而实际上这一片街区仍然无可避免地具有典型的唐人文化特色,红艳艳的灯笼隔了很远就能看到,而且华人的勤劳也让这里直到十点半仍然人声鼎沸。 周乐琪裹着大衣顶着早春三月的冷风走了进去,耳朵里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语言,有些带着中国本土的乡音,有些则带着一些混杂的口音,也许是来自东南亚一带的华裔。 她没有心情欣赏风土人情,只想赶紧买了食物给曾睿宏带回去,从而能够早几分钟上床睡觉。她的目光在街区中来回逡巡,终于发现了一家还在营业的中餐馆,里面还有几桌客人在吃饭。 她松了一口气,推门进去,到前台点了几个容易做的菜要打包带走,付过钱以后就随意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这个小餐馆似乎有些上了年数,显得破落简陋,餐桌上还沾着一层油,卫生情况并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但周乐琪也顾不上介怀,她太累了,需要坐着休息一会儿。 飞行带来的恍惚感直到此刻依然影响着她,只是现在她不仅在时间上感到混乱,同时也对空间的转换感到难以适应。 这间小餐馆带着油渍的玻璃窗外俨然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唐人街更是一个看似熟悉但其实又与真正的中国截然不同的地方,它更像是一种第三方的虚拟视觉,用大红的灯笼和传统建筑的檐角支撑起西方世界对遥远国度的想象,其实并不能给远行到此的中国人真正的慰藉。 不过商品本身倒是很中国的。 譬如此时周乐琪就能闻到厨房里冒出的黑椒牛柳的香气,隔壁的桌子上还有新鲜的糖醋鱼,同样味道浓郁。她还看到了对街有一家华人超市,大大的玻璃窗上贴着不少她所熟悉的商标,甚至还有她小时候吃的棒冰在卖呢。 她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正看得出神,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又在震动了,低头一看,果然又是曾睿宏打来的,周乐琪心里涌起一阵烦躁,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立刻就传开了曾睿宏令人厌烦的声音:“Lucky你到哪里了?怎么去这么久?” 颐指气使,好像把她当成了他的私人奴仆。 “我在唐人街Simon,”周乐琪淡淡地回答,尽量掩饰着语气中的漠然,“菜还在做,你恐怕还要再等待四十分钟左右。” 对方立刻就表现出了不满,挑剔地抬高了声音:“还要这么久?那我岂不是要等你到十一点半?” 喋喋不休着抱怨。 周乐琪的耳朵里充斥着这些如同垃圾的声音,心里的烦躁越来越强烈,她努力地劝说自己,说全天下打工的人都是这样的,为了bonus、为了更好的生活,她必须要忍耐这些无赖的行为,较真儿就输了。 她于是开始走神儿,打算等对方继续发泄两分钟再找机会打断他,要么装作手机没电了挂断电话,要么就说菜做好了她要打车回去了。 此时的两分钟却有些难以想象的漫长,她终于忍不住在曾睿宏没完没了的聒噪中无意地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彼时却意外在满街的大红灯笼中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匆匆穿过那些夸张到有些虚假的族群文化符号,从贴满了熟悉商标的华人超市走出来。 仅仅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仅仅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却已经让她疯了。 那……好像是他。 像极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内做了什么。 好像是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以至于让她坐的中式木板凳狠狠在地上摩擦了一下,发出了令人非常不愉快的刺耳声响,引得食客们纷纷朝她投来了不满的目光;好像还跑了起来,途中不幸与什么人撞在了一起,她的手臂感觉到了烫,大概是把来给她送菜的服务员撞倒了吧,她不知道,也顾不上道歉。 她不顾一切地跑出那间破落的小饭馆,门口同样油乎乎的玻璃门撞得她生疼,她也没心情理会,只能像个精神失常的患者一样冲到大马路上,在罗马早春三月的冷风中四处张望着想要重新寻找那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她熟悉到令她心痛的影子。 那个让她执拗地想念了七年的影子。 那个时至今日她用尽办法也没能割舍的影子。 那个属于停滞了的过去的影子。 那个似乎永远也没法再变成真实的影子。 ……他又不见了。 她在唐人街长长的街道上来回跑着寻找,耳朵里听到的只有风声,当时满街的人都在看她,好像在看一个值得可怜的精神病。她也顾不上理会这些围观的目光,只是毫无章法地拉住了很多路人,有意大利人也有中国人,还有一些来自其他地方、分不出是什么国家的人。 她稀里糊涂地只会用汉语发问,结果大部分人都听不懂她的话——即便是中国人也没能听懂,因为她太过语无伦次了,说的话完全连不成句子。 她无措极了,极端的急迫让她方寸大乱,又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那家华人超市,收银的是个年轻的黄皮肤女孩儿,也正惊讶地看着她。她扑到柜台上很紧迫地看着对方,想问她刚才是不是有一个男生来过,他很高、很帅,有一双很深邃的眼睛,会漫不经心地对你笑,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到那个女孩子主动开口问她了。 “Are you all right lady?” 她听到了一句令她困惑的英文。 “……why are you crying?” ◎作者有话说: 距离正式重逢大概还有两更,还有一些内容要铺垫 谢谢追更还有留评的天使们~ ◎最新评论: 太慢了呜呜呜 天哪,好虐女主啊! 太有画面感了写得真好。 应该等完结在追的,太好看了吧 小侯明天就能见吧?盼。 好心疼女主突然 描写太绝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太痛苦了。天天等男主出来 唉 那就是 周三 我心疼死我女鹅了宝 呜呜呜还两章 我三章再来看 我真受不了了心碎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女儿太苦了 来了 心痛了宝 快点吧 我等不及了呜呜 -完- 第89章 “我能搞定” [像一个不知疲倦又没有痛觉的陀螺。] 托斯卡纳是意大利中部的一个大区,首府是弗洛伦萨,从山区至Tyrrhenian沿海,气候条件的差异较大,适宜多种葡萄品种的种植。这里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葡萄园。主要的产酒区也有很多,譬如Bolgheri、Carmignano、Gaiole in Chianti等,相当于法国的波尔多。 这里的葡萄酒庄园很多是家族式的,大部分都有上百年的历史,由于产量低而质量高,在市面上的价格自然会相对高昂,本地产出的顶级D.O.C.G.葡萄酒更是各大拍卖会的常客。 皮尔诺在二十多年前就在这里买下了几个庄园,如今已经实现了工业化的生产,降低了葡萄酒酿造的成本,同时也在最大程度保持质量的基础上扩大了产量,形成了在行业内的显著优势。 驱车从丘陵高地上看去,大片的葡萄园宛若深色的宝石,镶嵌在托斯卡纳广大且苍翠的绿地中,这里的春意似乎比罗马和北京都更加浓郁,微风拂面时日光明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系列浪漫的电影。 而即便是如此旖旎的风光也没能吸引周乐琪的注意,直到驱车抵达这里的葡萄酒庄园她的精神依然非常恍惚,大脑被前一夜出现在罗马街头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完全占据,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她一向不是个拎不清的人,尤其重视自己的职业,一向反感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可是人在痛苦时却总是身不由己的,她此前强行伪装出的平静被唐人街里那道忽然冒出的影子彻底撕破了,暴露出她内里破碎的棉絮,只要一阵小风轻轻一扬就会满天乱飞。 其实就连周乐琪自己都很惊讶,没想到在七年后的今天那个人依然对她保持着如此强大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所亏损,甚至还离奇地有增无减,宛若股市中一支荒唐的股票,不管市场怎么变化它都一路涨停。 情绪的混乱只是一方面的利空,另外一桩麻烦事在于她进一步得罪了曾睿宏:昨天她在跑出小饭馆后就一直失魂落魄,满心只有去寻找那个人的事,哪还记得要给他送晚餐?在唐人街兜兜转转一直到凌晨两点,回去的时候曾睿宏早就愤愤不平地从酒店叫过pasta吃完睡着了,梦里都在骂她。 顺便还骂了裴启明。 他觉得周乐琪就是仗着背后有裴启明撑腰才敢对自己如此不尊重,一个刚刚踏入职场的菜鸟就这么嚣张,让他的脸面往哪里搁?他一定要让她明白,他曾睿宏不是她可以随便对待的人物,得罪了他,就算有人罩着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周乐琪就开始遭殃了。 曾睿宏把所有人事沟通和材料收集审核的工作都一股脑儿推给了她,自己美其名曰要到庄园中“实地考察”,其实就是到户外遛弯儿偷懒去了,周乐琪几次找他都找不到,打电话过去他也不接。 没有任何一家公司会完全配合投行的调查工作,尤其涉及到一些敏感信息时他们更会吝啬于出示完全真实的报表。之前和气健谈的Riccardo此刻也变了一副面孔,显得并不那么容易亲近了,将SWD的人推挡于各个部门之间,这就逼得周乐琪不得不一个一个部门去协调、一个一个负责人去沟通。 而她年纪实在太轻了,职位又不够,谁会真的买一个小□□yst的账?那些负责人一个笑眯眯的,可是在接洽时却很不好说话,一再委婉表示周乐琪要的材料他们不认为有出示的必要,如果SWD坚持要审查这些文件,也需要更高级别的沟通才能放开权限。 也就是需要曾睿宏去跟Riccardo这个层面的人交涉。 有一回周乐琪好不容易找到曾睿宏,向他说明情况希望他能组织一下工作,没想到他还是懒得管,一边沐浴着托斯卡纳的阳光一边斜眼看着周乐琪说:“Lucky,职场本来就是给人锻炼的地方,新人要成长,就不能总是想着依赖别人,如果所有关节都要靠上级去打点,那么公司为什么还要花钱聘请做基础工作的人员呢?” 周乐琪皱了皱眉。 “我跟裴总是不一样的,不像他那么好心,”他难掩讥讽地笑了一下,眼神中透着恶意的揣测和明显的轻蔑,“但是我确信,我对下属的培养方式最终能让他们获得更大的收益。” 说完他又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周乐琪一眼,目光在她纤细的脚踝和领口处白皙的皮肤上微妙地多停留了几秒,随即神情就沾上了隐晦的调侃和轻慢,继而以诱导的口吻说:“或者你也可以考虑……把你给裴总的那些东西也分给我一些啊?” ……令人难以容忍的下流。 周乐琪忍无可忍,给裴启明去了一通电话。 她倒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想从裴启明那里获得什么支持和帮助,她只是不想耽误手头工作的进展,项目如果推得不顺利,公司对她的评价就会变低,这会直接影响她的bonus以至于整个职业生涯的发展,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法容忍的。 在和裴启明的通话中她只字未提曾睿宏对她个人的敌意和冒犯,也没提他对他们关系的不良揣测,只说了曾睿宏跟皮尔诺意大利方面的沟通可能出现了方法上的问题,而这导致工作难以正常开展。 裴启明很重视这个情况,表示会尽快和曾睿宏取得联系。 在电话的最后他还不放心地询问:“Lucky……你还好吗?需要我过去一趟吗?” 他是一个周到体贴的朋友,同时也是令人安心的上级,他所表现出的好意令周乐琪非常感激,可她更清楚的是曾睿宏比起敌视自己、更敌视裴启明,他的到来或许会暂时平息争执,但也可能引发更大的矛盾,这里面存在一个风险。 “谢谢,但不用了,”她最终还是选择这样回答,“这里我能搞定,你安心见MD吧。” 裴启明做事情很有效率,在接到周乐琪电话的当天就给曾睿宏发了一封邮件,同时抄送给了SWD中国区的总负责人,信中表达了对皮尔诺项目的重视和对项目组成员的信任,并表示如果他们在意大利的工作遇到困难,他随时愿意提供帮助。 这显然是一个看似温和但实际却很厉害的敲打,甚至在曾睿宏看来更像是一个威胁:如果他不配合周乐琪完成在意大利的工作,那么裴启明将随时可能向上级表达对他工作的不满,甚至可能让人取代他的位置。 曾睿宏为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差点就要脑血栓,心里对裴启明和周乐琪简直恨之入骨,心里直骂他们是狗男女,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收起脾气挣这份钱,甚至还言辞体面地回复了裴启明的邮件,表示项目进展顺利,接下来他一定会就具体问题跟公司方面保持更有效的沟通。 于是一切终于步上正轨。 曾睿宏开始跟皮尔诺意大利方面正常开展工作了,虽然他心里带气难免会时不时给周乐琪脸色看,甚至有一回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找了一个莫须有的由头斥责了她,但这些都在周乐琪可容忍的范围内,她并没有跟他发生争执。 她努力地工作,完全是起早贪黑,托斯卡纳的动人风光好像对她完全没有吸引力,她只要睁开眼就会到办公室和资料室去工作,而到了夜里就会再次经受失眠的折磨。 她又开始睡不着觉了,必须靠大量服用舍曲林和褪黑素才能度日,托斯卡纳的漫漫长夜并不比七年前A市的夜晚更让人舒适,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已经被彻彻底底地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白天穿着职业套装、理性又专业地处理各种报表和文件的Lucky,另一个则是夜晚缩在床角看着天花板、孤独又恍惚地数着时间等天亮的周乐琪。 有一个声音在她脑子里大声叫嚣,那是她的身体在发出警报,警告她必须立刻睡觉,否则等待她的就将是身体和精神全线的崩溃。她很清楚,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渴望睡眠——有一回她在药力作用下勉强睡了两个小时,立刻就被过去的梦境的纠缠了。 她梦到了他。 那个人。 梦境模糊又真实,把很多旧日的影像都再次带到了她的面前,每一帧都鲜活得如在昨日,恍惚中还混入了前几天她在唐人街上看到的那道身影。梦中的臆想把那个影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分明就是他的样子,正隔着难以测量的时空距离注视着她,神情既温柔又悲伤。 她于是惊醒了,心痛得难以呼吸,失眠让她的心跳频率也开始时常,可她第二天还是不得不再次准时起床开始工作。 像一个不知疲倦又没有痛觉的陀螺。 初步的材料收集和人员调查工作持续了一个月,周乐琪那种分裂的状态也持续了一个月,好消息是在意大利这边需要确认的情况都得到了相应的答复,剩下的很多问题就可以和皮尔诺中国那边进行讨论了。 Riccardo很高兴自己辖下的业务并没有被查验出很多问题,虽然收入明细和报表数据中有20万欧元的差额,但这显然不是什么很大的漏洞,他可以把汇率推出去挡枪,同时再让财务掏出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名目来蒙混过关。 他想尽快把SWD的人送走,为此不惜向公司申请了一笔经费带他们去弗洛伦萨和威尼斯观光,只可惜眼前的中国人对欧洲的防疫工作很不信任,他们都想尽快回到自己的国家,即便这将耗费他们21天的时间去隔离观察。 Riccardo也没有对SWD的人多加挽留,毕竟他是巴不得他们赶快走的嘛,于是在一番简短的客气之后就亲自陪同曾睿宏和周乐琪回到了罗马,短暂休息一天后他们就要从菲乌米奇诺机场搭航班回北京了。 这次订的酒店还跟一个月前是同一家,蜚声中外的西班牙广场依然引人流连,只是四月的春日气息终归是更加浓郁了,这让罗马这座城市也变得更加动人起来,变得妩媚,变得温柔,变得富有风情。 只可惜那天晚上还是发生了一件令人很不愉快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还差一更 ◎最新评论: 我觉得最棒的爱人应该是能教会爱人 爱自己 和自己和解 学会好好生活。而不是这个“人”没了以后 自己也“不存在”了 这不是真的治愈。(说不拎清 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职场最怕碰到小人。 等狗勾! 呜呜还有明天一天 水蜜桃 小猴子出现以后可不可以多写点甜甜的 好虐呜呜 最多是骚扰,作者大大你要敢搞QJ我会生气?的(要是那个姓曾的被老裴搞死就好了) 期待明天以后的剧情 猴子太久没出现啦 还没出来?! -完- 第90章 “老了” [他们是人……是认真对待生活、并曾经拼命努力过的人。] 事情的起因是Riccardo提出想请曾睿宏和周乐琪共进晚餐,答谢他们近一个月的辛苦工作和对皮尔诺意大利方面的多种谅解。 曾睿宏很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对正宗的意大利料理也颇感兴趣,可周乐琪当时已经因为连月的高强度工作而感到身体不适。她不得不推却这次邀约,并向Riccardo说明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同时表达了歉意。 Riccardo风度翩翩地表示了理解,遗憾地说现在只能和Simon两人分享令人愉快的晚餐了,曾睿宏脸上笑容可掬,眼底的情绪却变得更加躁郁。 与Riccardo和曾睿宏分开后,周乐琪就先行回到了酒店房间休息。 她洗漱过后吃了褪黑素,关上灯戴上眼罩想让自己入睡,然而翻来覆去半个多小时都没能成功,尽管她的头已经疼得快炸了。 她很挫败地从床上坐起来摘掉了眼罩,卸妆后她的憔悴就再也没有遮拦了,眼下浓重的青黑色有些触目惊心,脸色也苍白得要命。她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考虑着现在出门去买意大利产安丨眠丨药的可能性,正打算拿起手机查一下最近的购买地点,一通电话就接了进来。 周乐琪一看,是米兰。 她很快就接听了:“喂。” 现在是罗马时间19点,北京那边应该已经凌晨一两点了,虽然电视人熬夜修仙是基操,但这个点儿打国际长途毕竟还不是很常见,周乐琪担心米兰是出了什么状况,心里有些担忧。 “喂,是……是我啊,”电话那边的米兰声音也有点恍惚,“你工作结束了吗?……能聊聊吗?” 一听这话周乐琪就更担心了,身体坐得更直了一些,语速加快:“你说——出什么事了吗?” 米兰又不说话了,支支吾吾有点为难的样子,好像在斟酌措辞,把周乐琪搞得越来越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就是严林嘛,他忽然约我吃饭了……” 周乐琪:“……” 很可惜电话不能生动地传递她此刻的无语,米兰也完全没意识到周乐琪此时的状态,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原本还有些局促放不开,可提到“严林”这两个字以后她似乎就突破了某种心理障碍,开始喋喋不休滔滔不绝了。 “唉,其实他今天白天就给我发微丨信了,我当时想跟你说但又怕你在工作,好不容易忍到现在的。” “我以为他找我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呢,还有点紧张来着……没想到就只是吃饭,聊天儿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就聊工作聊生活——哦对,他还问我感情生活来着,问我跟彭帅是不是已经确定关系了……”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跟我复和?” 说着,都不等周乐琪插话,自己又继续分析了下去: “不能吧,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寻思严林也不是那种人啊……” “你说他是不是受刺激了?工作压力太大?他现在在元泰实习嘛,那种顶级律所肯定就很卷啊,他是不是太累了所以想找人聊天逗闷子?” “唉,估计也不是,他抗压能力也很强的……” “啊啊啊,我真是有点儿看不懂了——你猜他还跟我聊什么了?他说他要买车,问我有没有什么推荐的车型?我直接好家伙,人都傻了!” “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跟我炫耀他现在过得好?还是……” 吧啦吧啦个没完,好像惊讶极了的样子。 而周乐琪正与她相反,认为一切都是预料之中的。 她知道如今严林的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当年的官司两年前有了结果,他们家得到了一笔很大的赔偿,经济上已经不存在什么问题,现在他爸跟着他到北京来了,据说也有买房子的打算,估计严林的计划跟她差不多,都想等工作稳定下来以后就在北京安家。 他一定放不下米兰的,周乐琪一直这么相信着,之前每次大家聚会的时候他虽然都不说话,可是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放在米兰身上,如果他已经不再喜欢她,又何必再给予她那些沉默的关注? 依她看,等过一段时间严林还会问米兰喜欢什么样的房子呢。 周乐琪拿着手机听着电话,米兰絮絮叨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她是疑惑的也是为难的,可是在周乐琪看来这些都是幸福的表征,她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为朋友们即将走出生活的怪圈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所以如果他真的来追你,你会答应吗?”周乐琪微笑着问,“还是会拒绝?” 电话那边的米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反反复复地说:“追我?严林?可拉倒吧……他怎么会来追我呢?他不可能来追我的,他就不是个追人的脾气嘛……” “你真的这么想吗?”周乐琪忍不住叹气,“还是因为怕刺激我,所以假装不相信他是在追你?” “那当然不是了!”米兰矢口否认,“我就是了解他嘛,他那个人又冷又拽又自我,根本就没心思谈恋爱的,那他为什么要来追我呢?他图啥?” 一通分析猛如虎,听得周乐琪头都疼了。 她有心帮严林一把、开解米兰几句,不巧这时门口却传来一阵敲门声,声音很大,仿佛带着情绪。 米兰隔着电话都听到这阵声音了,不由得问:“有人来找你了吗?怎么敲门敲这么响?” 周乐琪皱了皱眉,心想多半是曾睿宏又犯了病要来找她的麻烦,她并未很在意,只跟米兰淡淡地说了句“没事儿”。 “我去开个门,一会儿给你回电话。” 敲门的果然是曾睿宏。 他似乎喝了点酒,身上有些酒气,但还没到烂醉的程度,只是眼圈有些发红,领带也松散地扯开了,气息有些粗,好像正处在头脑混沌的暴怒边缘。 他在周乐琪开口邀请之前就一把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劈手指着周乐琪质问:“周乐琪,你他妈又跟裴启明吹了什么枕头风!” 像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这话说的周乐琪完全莫名其妙,却不知道十分钟之前曾睿宏刚刚收到了一封不祥的邮件。 发信人是北京办公室的Director Jason,裴启明的顶头上司。他群发了一封人事调动通知,表示公司基于整体形势判断而不得不做出选择,这导致他们部分可靠的工作伙伴将不得不暂时离开SWD的团队。 ……这是要裁员。 曾睿宏此前完全没听说过公司有要裁员的计划,一点都没有,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完全击溃了他,让他甚至无心妥善地结束和Riccardo的晚餐,急匆匆就开始复盘最近发生的一切。 第一,他和裴启明竞争VP失败了,很自然会被裴启明忌惮。 第二,他在最近的工作中和周乐琪有摩擦,她一定很记恨他,并一定会跟裴启明通气。 第三,裴启明正在北京见MD,而MD有充分的人事任免权。 这……这要不是周乐琪这个贱人唆使裴启明搞的鬼,他曾睿宏的名字就他妈的倒过来写! 他完全炸了,觉得自己被办公室里的狗男女算计了,而完全不考虑自己最近在工作上的疏漏。 投行是什么地方?是所有精英挤破了头都想进的金矿洞,为了丰厚的薪水他们愿意付出所有努力、甚至不惜透支自己的身体,996、007,什么都愿意做。而曾睿宏已经三十岁了,他慢慢开始熬不过那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晚上十二点以后就无法再回复任何工作消息,与此同时他最近又因为竞争VP失败而心有怨气,这更难以避免地影响了他在工作中的表现。 他已经在Asso的位置上待了五年了……五年还没升上VP,他在SWD还会有机会吗?新人就像长个没完的韭菜,一茬儿之后还有一茬儿,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可他的力量却是有限的,且此刻就正在贬值。没有人会保留贬值的东西,在全球经济形势如此糟糕的当下,像他这样“性价比”相对不足的劳动力是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这就是资本的世界。 客观、残酷、冷漠。 可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尽管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却依然选择将一切迁怒于周乐琪。 周乐琪并不知道曾睿宏面对着什么样的境况,同时对这些也丝毫不感兴趣,他的冒犯让她感到愠怒,同时一个醉酒的、失去理性的男人也让她感到恐惧。她有些紧张,不愿意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试图跑出房间向酒店的工作人员求助,然而还没来得及这么做曾睿宏的情绪就发生了变化。 ……他哭了。 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弱者一样失声大哭。 “我只是有点老了……”他的哭声传进了周乐琪的耳朵,“……但我还可以工作啊……” 很难说这天晚上周乐琪的内心是怎样的。 她喜欢曾睿宏吗?当然不。她觉得他是个无赖,缺乏专业态度,没有大局意识;可是她其实也没有多么讨厌他,因为她内心知道他是失败的,人很难真正跟一个失败者斤斤计较。 她只把他当作一个不得不合作的暂时性的工作伙伴,是一个完完全全跟自己无关的人,不必投入任何感情,可是今天晚上的这一幕却召唤起了她内心深处一些很真实的感触。 ……那是怜悯。 还有共情。 她跟曾睿宏其实是一样的,甚至包括裴启明也一样,他们只是无数庞大的资本机器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零件,为了帮助别人攫取更大的社会财富而拼命工作。他们努力地榨取自己身上仅有的那点价值,然后疯狂地与和自己同样弱势的人展开竞争,相互抢夺着为数不多的社会资源和资本世界居高临下的青睐,胜利的人将获得难能可贵的短暂安全,而失败的人就会被不留情面地扫地出门。 可是他们本不应该成为一个冰冷的零件啊。 他们是人……是认真对待生活、并曾经拼命努力过的人。 即便最终无法逃过被这个残酷世界无情抛弃的命运……是不是,也应当得到一点善待和体面呢? 她想得越来越深了。 这是她最近这些年才染上的坏毛病,小时候她没有那么多心思的,理科生嘛,线性思维,每个事情都是抓住一个点往深里想,现在就越来越发散,一件事情发生之后会引发她很多的联想,米兰曾经说过,她这样是因为跟别人交流得太少了,自己一个人憋着才会越想越多。 也许是吧……她确实没有太多的表达欲,也或许只是还没有碰到一个值得信任和值得倾诉的对象,她也说不清。 此时她的脑子被越来越混杂的思绪折腾得越来越混沌,睡觉也睡不着,于是干脆又爬起来了,在夜里十点穿上外套背上包,开始了一场在异国街头漫无目的的漫游。 ◎作者有话说: 拒绝内卷从我做起…希望所有打工人都身体健康善待自己 明天就见啦~ ◎最新评论: 加更加更加更 现在就蹲男女主今晚重逢是不是有点早?可万一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还要明天呜呜呜 宝子我牙碎了你明天多写点让我开心开心好嘛 快点!! 害 期待期待,明天终于可以见面啦 我发现文案有点小变动 他们终于要见面啦 我还以为是今天…… 人间真实,疫情导致很多外企裁员。 好烦啊,工作工作工作,生活中为了工作,看一个小说,也是为了工作烦,唉 来了,马上就要见面了 -完- 第91章 “Mi scusi” [他有一双她最熟悉的眼睛] 陌生的国度,陌生的街道,陌生的夜晚——人总会在这种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完整的社交网络,牵扯着数之不尽的社会关系,除此之外还会占据若干物质资源,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像不计其数,要清点明白都很不容易似的。 可其实哪有那么复杂呢?一个人就只是一个人,譬如此刻行走在罗马街头的周乐琪,她只带着她自己和一个装有手机、钱包、护照的女士背包,那就是当时的她所拥有的一切财产,只要有这些就可以去往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干干净净,毫无负累。 可是自由有时不仅仅意味着无牵无挂,它隐形的代价是对归宿的剥夺,此刻的周乐琪就在高度的自由中产生了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些什么。 她在一个美妙的春夜中孤独地行走,夜晚十点的永恒之城极尽美丽,昏黄的路灯在西班牙广场派不上任何用场,可是在无名的小街上就显得尤其浪漫,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些安谧的联想。 脚底不平整的石头或许来自某个璀璨的文明时代,道路两旁低矮的建筑似乎也带有美学的气息,那些经典电影中的桥段会让行走在真实电影场景的人产生些许的迷离,并暗暗开始对比自己与主人公境遇的差异。 她其实并不缺少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竟然特别想念他。 那个人现在会在哪里呢?在中国的某个城市?还是跟她一样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他那里是白天还是黑夜呢?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她想知道此刻他们是否正分享着同样的月光。 她开始犹豫了,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再去唐人街附近转转,或者干脆就去那家华人超市碰碰运气,也许还会再遇到那个与他有着相似身影的人。她其实也不指望那个身影真的是他本人,只是今晚她的确太过想念他了,因此哪怕只是一点点相似都足以抚慰她内心的伤感。 她都想好了,如果真的凑巧能碰到那位先生,她一定不会上前打扰,只要看一眼对方的背影就好;如果她没能碰到对方,那她就假想一个月前看到的那道身影就是他本人,这么一来她就可以假设自己正跟他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那个小小的华人超市将成为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联系,这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安慰。 她正这么出神地想着,耳中却忽然听到一阵自行车车铃的声音,她没有很在意,随后一道影子就很快地从她身边掠过了,一股出人意料的巨大的力量撞倒了她,让她不可避免地摔在了地上,同时肩膀和手臂也有一阵强烈的痛感……是她的包被人生生地从身上拽走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事件令周乐琪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甚至连崴了脚踝都察觉不到,尖锐的痛感都没能唤回她的理性。 直到街头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她的异状、渐渐朝她围拢过来,并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试探地询问她些什么的时候她才猛地回过了神来,意识到自己遭到了抢劫。 她的手机、她的钱包、她的护照,全都在那个包里。 可是这些其实都不重要。 手机丢了她可以再买一个,钱包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里面只有两三百欧和一些零钱,银行卡只要挂失就没问题了,至于护照可能稍微麻烦一些,她得去大使馆求助,补办可能也需要一些时间…… 这些都不关键。 关键的是……她的笔。 她的笔还在包里。 ……那是那个人留给她的最后一点记忆。 她不能失去。 周乐琪忽然就回过神来了! 理智一瞬间回笼,而那个骑着自行车的抢匪已经消失在了道路的拐角,此刻她的面前都是人群,大家挤挤挨挨都在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可她根本不关心自己有没有受伤,满心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爬起来去追、去找回她的笔。她的手机、钱、护照,统统都可以不要了,可是那支笔……她想找回来。 ……她真的很需要它。 她于是开始动作了,努力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而实际上当时她的脚根本不是崴了,而是脱臼了,没一会儿脚踝处的皮肤下就呈现出了大面积的淤血,骨头已经错位。 她可真倒霉,摔得那么寸。 那多疼啊,连围观的人群中都有人不禁发出了倒抽冷气的声音,可她却感觉不到,拖着受伤的左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并试图去追赶那个抢走她笔的人。 ……然后立刻再次摔倒了。 那是更狠的一跤,几乎要摔断她的骨头,钻心的疼痛顺着左脚的脚踝爬上她的大脑,痛觉神经忽然被猛地触动了,她的额头开始有冷汗滴落。 人群发出更大的惊呼,他们离她越来越近了,一双双陌生的手开始伸向她,理智上她知道他们是想向她这个可怜的异乡人提供帮助,可是直觉上她又觉得这些手是来剥夺属于她的一切的。 她已经彻底看不见那个抢劫者了,并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到他了。此时此刻他可能正在某个街巷的阴影里翻弄着她的包,把手机和里面的现金统统拿走,他也许会欣喜于今日的收获,然后又将把她视若珍宝的那支笔随手丢进垃圾桶或者灌木丛,然后转身潇洒地离去。 她当然可以去报警,意大利的警察或许可以帮她找到她的手机、她的钱、她的护照,可是却无法帮她在这个偌大的城市找到一支没有任何特色的黑色水笔,它将永远消失在这个城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已经失去那个人了,为什么……连一点最后的念想都不肯留给她呢? 人的崩溃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 连月来的失眠没有让她崩溃,跟曾睿宏难以调和的矛盾没有让她崩溃,对未来人生的迷茫和悲观没有让她崩溃,被当街抢劫并摔断脚踝也没有让她崩溃。 ……可是失去那支笔让她崩溃了。 她开始嚎啕大哭。 温柔的春夜忽然变得凶残,璀璨的永恒之城也突然显得面目可憎,多年前她早已经受过的那种绝望和无力去而复返,再次不可拒斥地笼罩了她的身心。人群的呼声已经不能被她听清,陌生的语言只能让她感到更加无助,有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流泪。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Lucky”只是一个被烙印在姓名中的冷漠诅咒。 而实际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走运的人啊。 你会一直跌倒,一直失去,然后一直妥协。 崩溃有什么用?哭有什么用?谁会因为看你可怜就对你展现出额外的善意?谁会因为你的眼泪就结束对你的剥夺? 或许曾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过吧…… 可是他也早就已经离开了啊。 就连他留给你的最后一点纪念,现在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Mi scusi, mi scusi……” “Sono un dottore……” 既嘈杂又寂静的春夜里,忽然有一道并不清晰的声音落进了她的耳朵。 那个声音很小,同样使用着她一无所知的陌生语言,混杂在无数意义不明的声音里,就像一滴水在河里、一棵树在森林里,没有任何能被人清楚分辨的显著特征。 可是她还是听到了。 ……因为那与他的声音非常接近。 平平的语调,有一点漫不经心,说到句尾时又会有一点点低沉,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反倒显得很干净。 她其实很清楚那不可能是他,因为在这七年中她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类似的失望,多少次她都在北京的大街上听到过类似他的声音、见到过类似他的面孔,然而最终都没有找到真正的他。北京有2100万人口,罗马只有300万,她怎么能贪求在七分之一的概率里找到她想找的那个人呢? 她清楚的,那声音的主人多半是一个长着鹰钩鼻的意大利人,有着迥异于亚洲人的面孔,但即便这样她还是选择抬起头寻找他,只为了从那微乎其微的相似中寻找难以用语言说明的慰藉。 她找到了。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一个身影拨开了人群,从一个既真实又虚幻的世界向她走近。 他身后是永恒之城的温柔春夜,被昏黄的路灯笼罩,由文艺复兴时期的砖瓦堆砌,沾染着地中海气候独有的干燥和潮湿,有种令人陌生的浪漫和迷离。 可她对他不陌生。 他有一双她最熟悉的眼睛,深邃而英俊,曾在通往A市开发区的老公交车上凝视过她,曾在一中高三一班第三排靠窗的座位上陪伴过她,曾在三亚盛夏的阳光中追逐过她,一度给她带去过极致的安定和空前的动荡,恰似那些没顶的欢喜和无底的悲戚。 他是她迷失已久的爱人,在无边无际的时空里与她失之交臂,在现实中仅留给她一句没有标点的别语,此后就只肯在梦境中偶尔光临。 最温柔也最狠心。 而此刻他们却在异国的街头忽然偶遇,彼此都并未来得及整理和安排后面的剧情,她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恍惚,而他看着她满眼的泪水也有一瞬间的失语。 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刻究竟是否是真实的,抑或仅仅只是多年来在他们各自的梦里反复出现的深夜梦臆。 那是一个简单至极的谜底。 也是一个玄之又玄的谜题。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他出来了,亲妈本人先哭为敬 后面都是满满的对手戏,感情线给爷冲!! PS:7年前发生的事会在后文慢慢展开,7年后变成大人的恋爱也许不会完全像少年时代那么明亮快乐,但是请相信他们一直都很相爱,并且最后一定圆满~ ◎最新评论: 想来想去还是难以接受 男主既然那么爱女主就说了对不起就七年渺无音讯了?太虐了太虐了双方都是 一想到分开了七年我还是好emo呜呜呜呜 虐死我了七年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啊 法语是什么意思 大大的女主都在早期有些丧 我也丧了 女主太丧了,可能因为大大文笔太好,这是我看过的最丧心理最脆弱的女主了, 男主既然出来和女主相认干嘛不联系,等着人家来找你么,等着丘比特射箭,月老重新牵线?相信命运?能遇见再说未来,遇不到也是一辈子 就水了一章?? 呜呜呜 时隔七年的遇见,代入了,画面感太强了。 快点 从现在开始进入爱情。 猴子,你最好好好解释一下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乐琪的原因 感觉…味道有点变了 太少了 啥也没有就结束了 多写点吧 今天看球太伤了_(:з」∠)_ -完- 第92章 “别” [“……侯梓皓。”] 直到一小时之后周乐琪还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上起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去医院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急诊室里,周围来来往往都是医生和病患,而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故人却不知何时坐在了她临时床位的床尾,正垂目看着她因受伤而肿胀淤血的左脚,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也正在她扭曲的骨骼附近轻轻触碰。 其实那是很疼的,可周乐琪却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好像不会说话了。 直到他忽然撂下一句: “忍一下。” 随后两手忽然用力。 “咔嚓”一声。 ——她的骨头复了位。 这次周乐琪不得不感觉到疼了,生理性的反应让冷汗迅速浸透了她的衣服,同时不禁痛呼出声。 这声痛呼引来了护士,而护士又引来了医生,他们开始围着周乐琪的临时床位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尤其那个急诊医生情绪还有点激动,皱着眉头一副不满的样子,看着刚刚为她把骨头复位的他语速很快地说着些什么。 都是意大利语,她听不懂。 剧烈的疼痛让她不免有些耳鸣,眩晕感也更加强烈,但她依然能看见他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也正用意大利语和医生说着什么,医生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又扭身走了,没过一会儿拿着夹板回来了,开始给周乐琪受伤的左脚上夹板。 她已经快要虚脱了。 等一切处理好又是半小时之后。 她的视线有点模糊,即便很努力地想要集中注意力,精神也还是有些涣散,但整个过程中她都在看着他,即便医生给她弄夹板的时候必须要她侧过身子,她的余光也一直在留意他。 她不能确定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无论是梦是醒,她都希望这个人不要离开她的视线。 可是后来他还是要离开。 医生和护士离开后他就动了,转身的那个动作刺痛了周乐琪的神经,比骨头复位还要疼上一万倍,这让她不由自主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在眩晕和耳鸣中问:“……你要去哪儿?” 她几乎要脱力了,实在使不出什么力气,因此即便当时她拉他的情绪很迫切,可是表现出的力道却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却还是站住了,好像无法挣脱她纤细的手指,脊背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去办手续,”他开了口,“还有买轮椅。” 声音没有情绪,只是低沉。 周乐琪却有些恍惚起来,很容易又想起了少年时代,他们一贯跟医院有缘份,印象中他像这样为她前前后后忙碌过很多次,现在也还是一样。 她心里有些翻涌,扯着他衣角的手却不松开,还是紧紧地攥着,正试图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站起来,并说:“……我跟你一起去。” 冷汗又出了一层,脸色更加苍白。 他察觉了她的意图,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深邃的眉眼表现出严厉和不赞同。 他按住了她,说:“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等我。” 她却摇头,坐在病床上仰头看着他的神情略有些犟,看似是在强势地坚持自己的意见,但其实眼底埋藏的却是脆弱和恐惧。 ……她正唯恐跟他分开。 那种脆弱似乎刺痛了他,让他有一瞬间的狼狈,以至于不得不立刻别开视线,躲避与她对视。 两人都不说话了,沉默着僵持。 最终还是他先妥协,走到一边找了个护士要了一辆轮椅,她不必他开口就自己扶着病床坐了上去,他沉默地推着她去办事大厅,两人还是不说话。 到了缴费的窗口他就一个人去办事了,将她留在大厅的空地上等待,从她那个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这终于给了她一个可以仔细打量他的机会。 他跟她记忆中……有些不同。 记忆里的那个人还是少年,大多数时候穿着校服和球鞋,干净的白衬衫总会让他看起来特别明朗,温和且有力量。而7年后的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了,身材似乎比原来更高大了一些,深色的外套使他看起来更加沉稳,站在窗口办理手续的时候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医院里白色的灯光在他深邃的眉眼处投下了阴影,这让他看起来更加难以接近。 ……甚至有些阴郁和冷峻。 周乐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在眩晕的状态下她难以作出准确的判断,何况他也并未留给她很多思考的时间,很快就推着新的轮椅来找她了,更换之后拎着刚买好的药带她走出了医院。 医院的大门之外仍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春夜。 周乐琪已经很疲倦,但此时精神依然高度紧张,因为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留下来吗?还是会跟她分别? 她混沌的大脑已经不太能思考了,却偏偏还是躲不过他的提问:“送你去哪里?” 依然是冷峻的语气,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交情。 头疼变得更加严重,像针刺一样尖锐,可她还是不得不逼迫自己思考,并打岔说:“……我被抢劫了。” 他没有反应。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始紧张起来,垂在轮椅两侧的手也开始出汗。 “手机、钱、护照,都不见了,”她尽量平静地阐述,“很麻烦。” 这很显然是答非所问,骗不过一向逻辑严密的他,同样他也拒绝对她话语背后的那层意思作出回应,仍然很刻板地说:“告诉我地址,我送你回去。” 她的掌心已经湿透了。 已经温暖起来的春夜不知为什么又忽然吹起寒风,让人连心头都开始冷落起来,周乐琪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些模糊的幻觉,仿佛看到了一座断裂的桥梁,她站在巨大的缺口处眺望对面,不知道怎么才能过去。 她只能保持沉默。 此时的沉默似乎消耗了他的耐心,她分明感觉到身后的他气息变得更疏远了,依稀还有些不耐烦,又听到他说:“如果你不需要我送,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几乎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他的手已经松开了轮椅的扶手。 没有告别,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她以她最后的力气在他经过她的时候再次伸手拉住了他,手指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出于疲倦还是出于悲伤,她也没有多余的能力去斟酌措辞,甚至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最终只是听凭本能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侯梓皓。” 只是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却是一个在漫长的7年中都不可提及的禁区。 它本身的含义太过丰富了,夹杂着他们之间许许多多的过往,那不足一年的往事不知道为什么竟有那么庞大的体量,足以在这三个字落地的当口变幻出难以计数的影像,同时覆盖在他们的眼前,宛如一道绳索,既锁住了她想继续发声的喉咙,又锁住了他一度试图离去的脚步。 令人困惑又令人恍惚。 他最终还是被她击败了,带她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上出租车之前她完全没问他要带她去哪里,不在意和不担心,而且当时她的脑子完全不转了,整个人都被疲倦和困意俘虏,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她跟他一起坐在后排座上,一路都紧紧牵着他的袖子,后来实在撑不住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时隔七年的亲密似乎让他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并没有推开她,侧脸的线条特别冷峻,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她并不在意,依然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睛。 下车的时候她的骨头都快没了,一点力气也不想出,由着他把她抱出后座放在轮椅上,走进公寓大门的这一路都闭着眼,只有听觉还在不得已地工作,替她听到了电梯运行的声音、轮椅压在地面上移动的声音,他输入密码开门的声音,以及最后把门关上的声音。 直到这时她才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开灯。 他正要去开,又被她轻轻牵住了,她的声音比她手指小小的力道还要更轻,在漆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安谧,说的是:“别。” 别开灯。 光明当然很好,但有时候却有些太清楚了,她现在不需要清楚,只需要混沌,因为混沌可以暂时给她一点虚假的安全感,而清楚背后隐藏的东西太过残酷了,她知道今夜的自己已经没有力气面对了。 就先这样好了。 她在黑暗中向他伸出了手,是一个希望得到拥抱的动作,房间里那么黑,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可最终还是等来了那个拥抱——他伸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就跟原来抱她的时候一样轻松,只是气氛变了,不像那时一样亲昵又柔情。 可是……就也先这样好了。 她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像在梦中一样踏实,感觉到他推开了某个房间的门,然后轻轻地把她抱到了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 他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又试图离开,这次她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很宽大、很干燥,却有些冰冷的手。 她被冰得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睁不开眼睛,只声音模糊地再次说:“……别。” 别走。 他懂她的意思,可是这回却似乎不愿顺着她,这让她很难过,声音都要哑了,又说:“我困了……” 没头没尾的。 可他却知道那是一句软绵绵的胁迫:我困了,如果你不在,我就睡不着。 你忍心这样折磨我吗? 如此熟悉,和7年前她在她家楼下对他说的那句“我冷”有着微妙的异曲同工。 他于是再次妥协了,微微僵硬地坐到了她的床边。 她终于满意了,又轻轻枕上了他的膝盖,那只拉着他的手也不肯放开,依然那样牵着。 力道不大,却莫名显得执拗。 “晚安。” 她说。 春夜无边。 ◎作者有话说: 无意剧透,但是为了防止大家对故事和人物产生误解还是提前说明一些状况: 1、7年前的事情还有隐情(害,我这不是废话嘛,没隐情还写个锤子),我们可以先不急着生男主的气,他是个好狗勾(bushi 2、少年时期和成人阶段的感情表达方式肯定会有差别,尤其在人物经历过大的挫折后更会有差异,本文双向救赎,下篇是小周的场子 3、异国阶段不太长,回国之后人物状态会再翻,异国段整体基调会暗一点,回国以后色调会调亮 还有一些部分可能是我之前叙述不清楚引起了误会,这里再说明一下: 1、唐人街那一次小侯并没有看到小周,不是有意回避不见她 2、昨天的重遇,小侯在拨开人群进来之前不知道受伤的是小周,他只是觉得有人受伤了而他作为医生想要过来帮忙,所以他见到小周时也很震惊,重逢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 以及:我知道难追的结构并不讨人喜欢,喜欢明亮校园风的uu可能会不喜欢相对曲折的成人阶段,而喜欢现实向的uu又可能不喜欢前面比较活泼的校园段,所以几乎一比一写两边的本文应该就是两边不讨好了…但还是跟风荷举一样吧,我自己喜欢这个故事,也有被小周和小侯的感情打动,所以就这么写了,我无法揣测读者们喜欢什么,即便揣测到了也没有办法精确迎合每一位的喜好,我能做的只是尽我自己的能力写好我自己认为真诚的故事。我知道追更是很辛苦很不容易的事情,每天3k能够看到的内容有限,我的确也希望能多写出一些信息点、多推动一些情节给大家看,可是无论我怎么取舍,还是觉得很多氛围感的营造是不能直接拉掉的,而且这个故事本身也的确不是强情节性的东西,比如他们早期在一起的过程主要也不是通过大的事件在推动,而更多地依靠比较细小的情绪转变来实现,这是写手偏好和故事风格的问题。在主观上我并没有想水文欺骗读者的意思,如果有读者觉得水,可能是不喜欢我的这种风格,那就是我无法勉强的事了,很遗憾不能满足您的期待。反过来说,在快节奏强情节的主流下,我这种小众的风格只要多碰到一位喜欢的读者就是赚了,要是碰到好几位就是赚大了,是快乐到可以直接原地扭秧歌的程度(o^^o) 比比了一堆,主旨还是要谢谢大家,一直以来都得到大家太多善意太多鼓励了!给一直陪伴小周和小侯到现在的天使们鞠躬鞠躬! ◎最新评论: 本来只是想看一篇救赎的小甜文,看到这里不看下去心里也过意不去了 写得很好。只是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真的好不能接受分开七年啊 哪怕四年也行啊 太难过了 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还可能会和原来一样 中间难过的日子也没有在对方身边 怎么这么多校园文都要这样写 给我整抑郁了 啊,前面说以后只要一吵架他就给人治脱臼 其实这样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呀 人都是慢慢成长 走过少年时的稚嫩冲动 经历成长的阵痛 才能成为最终的自己 也会有更好的结局 慢慢写呀 支持! 就真的挺难熬的 超级喜欢,每天追文超级快乐。 按节奏来就好 多更点吧 我觉得没有误会哈哈哈哈我理解大大 大大按照你自己的思路来走就好 大大写得很好 -完- 第93章 “你应该怪我” [如同虔诚的告解,又像危险的警示。] 一夜好眠之后,叫醒她的是次日窗外淅沥的雨声。 下雨总是有些恼人的,因为会阴天、因为会潮湿,即便春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何况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还会扰人清梦,这就更是罪加一等。 周乐琪被吵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头脑还很混沌,意识摇摇晃晃的,好像刚做了一场很长的梦,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发愣。 那是一个很整洁的房间。 灰黑的色调,简约的陈设,有一个高高的书架,一个落地的柜子,一张可以工作的桌子,和一个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飘窗,外面连着一个小阳台。 跟任何一个她所熟知的环境都搭不上。 她愣住了,与此同时空白的大脑开始重启,一些零散又飘忽的记忆重新浮现出来,让她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侯梓皓。 她见到他了。 记忆有时是很神奇的东西,它可能存不下完整的逻辑链条,却可能存下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譬如周乐琪此时就已经不太能记得昨晚和曾睿宏的争执、在路上遭到的抢劫,却能记得医院冷色调的灯光在侯梓皓眉骨下投落的阴影,他昨晚穿的深色的外套,以及她入睡前他掌心微微的凉意。 而记忆的重现却让她再次恐慌起来——因为她发现此时他已经不见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昨晚他坐的位置已经空了,只剩下被单的褶皱证明他曾经的确在这里,而现在又不知所踪。 巨大的张皇和失落一瞬间就笼罩了周乐琪的心,这让她顾不得自己的左脚还捆着夹板,立刻扶着床旁边的柜子站了起来,一条腿蹦着出房间找他。 无措又急迫。 “……侯梓皓?” 声音在空荡的公寓中回荡,无人应答。 她看到的是一间一百平左右的公寓,和房间里一样是灰黑色调、整洁又冷清,除了她昨晚睡的那个房间以外就还只剩一个房间了,是一个不大的客房,堆了不少杂物,而客厅餐厅厨房连在一起,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没人,洗手间她也找了,同样没人。 ……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 他……又要不告而别了吗? 7年前的阴影一下子从心底的角落爬出来,再次以一种暴烈的方式裹挟了她,她不知道又该去哪里找他,何况这一次连那支可以寄托感情的笔都被人抢走了,她到底该怎么坚持下去? 身体背靠着墙壁缓缓滑下,左脚的痛感已经由尖锐变得钝钝的,昨晚已经哭过的眼睛再次流出眼泪,茫然和绝望令她无所适从。 这时门口却又传来响动。 滴,滴,滴,滴,滴,滴。 是输入密码的声音。 叮。 门开了。 她扭头看过去,正和他四目相对。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从床上跑下来,神情有些怔愣,而当他看到她脸上已经挂满泪痕时那种怔愣就更明显了,连眼中的光影都更加复杂晦暗起来。 他几步就向她走了过来,当时手中还拎着一个纸袋子,也随手放下了,腾出两只手来稳妥地抱起她,一边向房间里走一边声音低沉地问:“怎么跑下来了?” 没有问她为什么哭……是因为他知道原因吗? 周乐琪没有心思再去猜,只是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颈,脸埋在他的胸口,温热的眼泪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的身体又开始僵硬了,依然默不作声。 他再次把她抱回了床上,试图让她躺回被窝里,但她无声地拒绝,依然紧紧抱着他,像一个抱住浮木的溺水者。 他试了几次想让她松手,但没有效果,最后还是放弃了,又低头对她说:“……我去买早餐了。” 像在对她解释。 发声让他的胸膛微微震动,周乐琪听得很真切,然而心里的不安却无法消退,她沉默着不说话,依然只是窝在他怀里。 他好像也有些无措,手不知道该放哪里,过了几分钟才选择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先吃早饭吧。” 似乎在试图打破僵局。 而在这几分钟时间里周乐琪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她开始能够思考,能够暂时从情绪的漩涡里抽身。 平静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带来理性,但它需要良好的身体状态作支撑,昨夜的睡眠让周乐琪缓过了劲儿,她终于有力气着手处理一些昨晚就该处理的问题了。 比如……他们应该交谈。 “我不想吃早餐。” 她声音淡淡地,从他怀里仰起脸来看他,瘦削的面容显得有些憔悴,却仍然比少年时更美。 “……我想跟你说话。” 他一听她这么说眉头就皱起来了,眼神有点飘忽,只匆匆扫了她一眼就微微别开了脸,让她只能看见他线条好看的侧脸,和微微低垂的眼睫。 那是一种抗拒的身体语言,显得强硬而疏远。 可周乐琪并不害怕他,也不会被他震住,即便眼前的这个人的确跟她记忆里有很多差别,可她仍然根深蒂固地觉得他不会真的拒绝她,因此她很快就伸手触碰了他的脸,以很小的力气跟他对峙,并逼迫他重新把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问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整整7年的漫长分别,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她的目光很直接,然而眼底埋藏的却是悲凉,那跟悲伤还不一样,比单纯的伤感更多一点感慨和沧桑,是痛苦久了的人才会懂得的。 那个眼神似乎刺痛了他,然而她的执拗让他没办法再别开脸,只能垂下眼睑避免再与她对视,同时淡淡笑了笑,有与她相似的悲凉,答:“……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 知道什么? 如果他指的是当年他家里的那番变故,那没错,她的确早就已经知道了。 不仅她知道,而且整个A市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7年前在全国都闹得沸沸扬扬。 丰远强拆,闹出来的是人命官司,严林的爸爸截肢了、妈妈被逼死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户人家的户主在强拆现场受了伤,事后破伤风去世了。 人命官司怎么可能轻易了结?房地产生意本来就是风口浪尖,国家当年正在下大力度整治,那个当口冒出这种恶□□件,当然要严查严判。 在全国铺天盖地的舆论声讨中,皓庭很快就被有关部门查办了,检察系统也很快就对皓庭的董事长苏芮妮提起了公诉,在法庭上,她对自己买通□□势力强拆房屋的违法行为供认不讳,同时也承认一切都源于公司资金周转不灵,一时之间成为了全国民众心里黑心资本家的典型代表。 骂声一片。 苏芮妮进了监狱,被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皓庭的企业市值瞬间蒸发大半,一个看似树大根深的商业帝国瞬间土崩瓦解,闹得甚嚣尘上满城风雨。 ——周乐琪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可是…… “可是……”她看着他,眼眶再次湿润了,“……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我知道你受伤了。 我知道那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一场太过沉重太过可怕的灾难。 我知道那时候的你一定很痛苦很迷茫。 可是你为什么选择离开? 或者即便离开……又为什么选择不告而别? 他却再次陷入了沉默,封闭的房间于是陷入了死寂,唯一的动静就是窗外的雨水滴落在玻璃上的声音。 那是一场来自阴雨的馈赠。 他好像是打定主意要永远保持缄默了,就像法庭上最固执的囚徒,既不认罪也不抗辩,是最令人头疼的罪犯。 但他并不是没有弱点的。 起码她的眼泪就是足以制裁他的酷刑。 她哭了,眼泪掉出眼眶,“滴答”一声坠在他的手背上,给他留下了类似烧灼的疼痛。 他终于不能不看她了,也忍不住也替她擦眼泪,她泪水的温热和他手指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彼此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别哭了,”他的声音更低了,像叹息一样隐晦又曲折,“不值得。” 他的安慰不知为何更让她感到伤心和委屈,也许是因为她已经隐隐发现了他言语背后某种自厌的情绪,这让她受不了,又拉住了他为她擦眼泪的那只手的手腕,追述:“我不想听别的,就只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当时你为什么走了?为什么再也没有回来?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留给我?” “难道我不应该得到一个解释吗?” 她在诘问。 同时又在原谅。 她其实根本没想得到他的补偿,从头到尾就只是想得到一句解释,而且很明显,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她都能接受,不会再去推敲这个答案是否值得被宽宥。 ……她只想让他回来。 可他却好像并不懂得她的苦心,甚至是在糟蹋她的宽容,疏远的目光比此刻窗外罗马春日的阴雨还要冷清,对她说:“我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 “我很无能,所以逃走了,”他看着她,这次目光不再游离逃避了,甚至好像希望她能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是我的错,你应该怪我。” 一字一句,如同虔诚的告解,又像危险的警示。 说完,他把她搂住他的手轻轻拿开,随后再也没看她,只是平静且沉默地站了起来,使他们双方都成为了毫无瓜葛的孤独个体。 “稍等我一下,我去准备早餐,”他已经向房间门外走去了,“五分钟就好。” 啪嗒。 房门轻轻关上。 很小的一个声响,却很彻底地封锁了某些关联和真实。 他们不再属于同一个空间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鼓励,大家太好了,真的全员天使T T ◎最新评论: ? 害 点烟 我又哭了 来了,我们小猴子 为啥是重复的? 九十几章了…咋感觉还有好多 目测至少15到20章才能转好 没事 我能追 感觉每一句都可以在我脑海里形成画面很清晰 苏总认罪了,判了10年牢,太惨了吧 苏总和猴子爸这对人设我很喜欢来着,结果,,会好的会好的 求加更 目测要好多章以后才能甜起来 。心疼猴子和周周 现在轮到琪琪治愈猴子了 心疼猴子,与少年的阳光截然不同了,他究竟承受了什么? -完- 第94章 “她” [露出了和少年时代一样可爱的小虎牙] 早餐是西式的,热牛奶加麦片,可颂加培根。 坐上餐桌的时候周乐琪已经把眼泪擦干了,和他面对面吃着东西,彼此都没有话,只是后来她扭头看了一眼开放式的厨房,发现台子上有一瓶半新的酱油,这令她联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唐人街看到的那个人影。 她默了默,向他求证:“你常去唐人街吗?”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摸不清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沉默一会儿,又问:“一个月前去过吗?3月17号。” 他皱了皱眉,记不太清楚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点了头,说:“好像去过——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已经有些萧瑟的味道了。 因为有了这几句攀谈打底,两人的交流便渐渐自然起来,后来那顿简单的早餐他们吃了两个小时,聊了不少这几年间发生的事。 她告诉他自己最终还是读了清华经管,现在在投行工作,这次是来意大利出差的。 他说“哦”,又告诉她他最终读了医学,MB/PhD,刚刚毕业。 她其实看得出来他是去学医了,昨夜他帮她复位的手法很专业很娴熟,而且对医院也很熟悉。 她问:“是在意大利读的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在英国,Oxford。” 这就出乎她的意料了,挑了挑眉,问:“那你为什么会在罗马?……还会意大利语?” 看起来对意大利很熟悉。 “留学合租的时候室友是意大利人,语言我只会一些简单的,”他笑了笑,“这次来罗马只是度假,过几天就走。” 这个答案再次令她意外。 7年的分别太过长久,这使她对他的了解有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很不喜欢这种陌生感,同时更为一个事实感到恍惚:他只是来这里度假,过几天就要离开……也就是说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又要错过了。 她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沉默。 找回声音是在一分钟之后,她平复了情绪,问了更关键的问题。 “那接下来的打算呢?”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带着探寻答案时特有的专注,“你想在哪里工作?” 会回国吗? 她并没有直接把“回国”这两个字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忌讳,而即便这样他的眼睑也再次垂下去了,成熟的男人已经变得非常擅长掌握对话的节奏,轻易就可以使自己从言语的困境中脱身,答:“还没想好,再看吧。” 冷冷清清的,很明显并不愿意跟她多说。 她察觉到了这种抗拒,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了,同时更不敢问他们之间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 现在的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饭后雨停了,但还是阴天,侯梓皓把餐桌收拾了,之后就带周乐琪一起去了警察局。 意大利的治安一直不是很好,尤其在疫情大环境下很多矛盾都激化了,针对华人的抢劫时有发生。他们其实都对抓到抢匪找回遗失物品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要去那里挂失护照,否则周乐琪都没法去大使馆办理旅行证。 到了当地警署,所有的事都是侯梓皓在办,周乐琪要做的仅仅是在他的安排下签字,或者对着意大利的警察点头、摇头,对他们用意大利语说了什么完全一无所知。 她坐在轮椅里不方便,他就去替她办手续,离开之前周乐琪问他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的手机。 “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说,“还有我同事,也得跟他打个招呼。”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直接把手机给了她,只是在周乐琪问他解锁密码是什么的时候愣了一下,脸色依稀有点怪异,随后一言不发把手机拿了回来,解锁之后才递给她。 这是不想告诉她他手机的密码。 周乐琪的心又微微疼了一下。 他跟着警察一起走了,她就坐在警署办事厅的角落里拿着手机打电话,先打给了余清,因为怕她担心就没说自己被抢劫和受伤的事情,只说自己的手机丢了,现在是借别人的,之后会再买一个新手机,不会断了联系的。 余清一听她手机丢了当然很担心,来来回回嘱咐她在国外要比平时多长个心眼儿,还要注意防疫注意休息,总之是方方面面地提醒。 周乐琪默默地听着,实际却有些出神,心思还留在侯梓皓的身上,她有点想告诉余清她见到他了,毕竟这个消息她也没有别人可以分享,只是最后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能说出口。 挂断电话以后她的心依然空空落落的,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如同看着一个门户大开的秘密。 ……让她忍不住想要窥探。 他的屏保是系统自带的,app很少,她不知道该看什么,目光在相册那个图标上停留了一下,又在微丨信上停留了一下,手指几乎要靠过去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去点击。 要命的道德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摒弃心中的邪念,老老实实只再次点开了拨号界面,打算给曾睿宏打个电话,然而昨晚的争执让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想必她给他打电话也不太合适,因此周乐琪想了想,决定还是给裴启明打个电话吧。 一方面要跟他说自己这里出了意外情况需要推迟回国时间,另一方面也要问他曾睿宏离职后项目该怎么推进。 她开始输入裴启明的电话号码。 刚输入了四位,通讯录里就跳出了一个自动联想,写着—— “她”。 一个汉字。 简明易懂的汉字。 ……可是却让周乐琪再次变得恍惚起来。 尤其当她仔细辨认的时候,又发现那个“她”字之下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号码。 整整7年她都没有换过号码。 刚上大学的时候,每年迎新季学校里都会有各种公司来卖校园号,在北京生活嘛,用个北京的号码也比较方便,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更换过,一直用着原来的,仔细想想这也不仅是因为她懒,更因为她心里存了一些侥幸的念头,指望着有一天他会再来找她。 当然,她从没等到过他的电话,可是……他却又还存着。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裴启明的号码凑巧前几位是一样的,她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同时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歪头看了看,见侯梓皓还没回来,心里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眼睛盯着手机侧边锁屏的按钮看了好几秒,终于还是怀着类似赌丨博的心境果断按下了它,再次按亮时面部识别失败不能解锁,于是输入密码的界面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紧张了,手指都有些发软。 可她还是尝试着输入—— 9-5-0-1-0-3。 那是她的生日。 叮。 解锁成功。 她忽然感到一阵鼻酸。 宛如劫后余生。 侯梓皓拿着办理好的护照遗失证明回来的时候,周乐琪已经恢复如常,正在跟人通话。 “嗯,对,我还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Simon?他情绪有点激动……不,没有,他没有冒犯我……” “不不不,你不用特别来意大利,我一切都好,只是要延迟几天回去……” “对,办旅行证加急要两天,对……” “好,有事我会联系你……裴启明你真的没必要过来,等你来我都要回去了……” 她絮絮地讲着,没有看到他已经回来了,而谈话中所涉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他的神情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波动,他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让她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周乐琪果然发现他了,对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又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先挂了,之后再联系——你真的不要过来。” 说完对方似乎又补了一句什么,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后才挂掉电话。 侯梓皓更没有表情了。 周乐琪把手机按掉还给他,又看了看他手里拿的纸质证明材料,心情难得轻松了起来。 她没提刚才在他手机里的那些发现,只是神情很自然地问:“哦,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去大使馆了?” 虽然没笑,可是却莫名让侯梓皓觉得她的心情很好。 为什么? 因为跟那个人通话了?因为那个人说他要来意大利接她? 侯梓皓垂下了眼睛,神情有些难以描述的阴郁。 但他掩饰得很好,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声“对”,然后就推着她的轮椅走出了警署,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变成了晴天,温暖的春日暖阳正在四月下旬的微风中投射下怡人的日光,他又陪着她去中国大使馆走了一套办旅行证的程序,办完以后就是下午了。 她也不累,而且好像很有兴致,即便坐在轮椅里眼中还是有很柔和的笑意,甚至还问他:“你对罗马熟吗?” 与她相反,他的情绪一路都不太高,现在只是出于礼貌才在保持跟她的对话,但也是惜字如金,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声“还行”。 她并不介意,仍然独自享受着明媚的阳光和美好的心情,在古朴漂亮的罗马街道上四处张望,真的像个观光客一样悠然自得,还提议:“我们去玩儿吧?好不容易来次罗马,总不能只待在房子里。” 他的眉头都皱起来了,站在她身边扫了一眼她仍夹着夹板的左脚,不赞同地说:“你的伤需要好好养,不适宜到处乱跑。” 已经是带了点情绪的回答了。 她却不受影响,仍然笑意盈盈,白皙的皮肤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尤其美丽,像会发光一样。 她还对他笑呢,眼睛像弯弯的小月亮,露出了和少年时代一样可爱的小虎牙,甚至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说:“可是我想去……走吧,嗯?” ◎作者有话说: love u all the time ◎最新评论: 刀死谁了 刀死我了 解锁密码肯定是…哼哼哼 啊啊啊啊,还有7,8更, 大大什么时候更新啊! 初恋就是朱砂痣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就这么四章来来回回看一下午了,隔壁风荷举看评论有加更,难追有吗有吗有吗(??_?`)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没忍住看了呜呜呜!水蜜桃就是最棒的!!哈哈哈哈哈狗勾以后要醋死了哈哈哈哈哈!!啊我真的好喜欢这个故事啊呜呜呜水蜜桃好爱你!按自己节奏写就好啦! 甜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甜! 猴子在国外不会用微信啊!! 快更啊啊啊啊啊啊好好看 这场感情需要女主来引导了么,两个小可怜各自舔着伤口 唉 捉虫 25%那边应该是主要是吧?(?)? -完- 第95章 “车祸” [假装的可怜,明明是恃弱凌强。]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你没办法拒绝的。 无论过去多久,无论你们双方各自变成了什么样子,也无论对方向你提出的是怎样的要求,你都会答应,没办法说出任何一句表示拒绝的话。 对侯梓皓来说周乐琪就是这样的人。 尽管不赞同也没心情,他还是陪着她在罗马完成了半日的漫游。 去看万神殿,看斗兽场,看圣彼得大教堂,看许愿池,然后在不知名的饭店吃一顿不知名的料理,最终扶着她一蹦一蹦地在高高的西班牙阶梯上坐定,又在她甜蜜的央求下转头去帮她买冰淇淋。 影像中的罗马黄昏总是非常壮丽,而实际上它跟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黄昏都没什么差别,同样是橘调的,在春日会显得特别温柔。 他们都是外貌很出挑的人,在人群中一向惹眼,他去买冰淇淋的时候有不少漂亮的异国女孩儿向他抛媚眼儿,她也在他短暂离开的当口被浪漫的意大利男人搭讪,而等他重新回到她身边之后其他无关的人就各自散去了,两人相视一笑,让旁人只是看着也觉得登对。 他给她买的甜筒跟电影中的很像,她看起来很开心,已经吃了起来,黄昏围绕着她,看起来尤其温暖。 他的心情变好了一点,又嘱咐了她一句:“你少吃点凉的,还受着伤呢。” 她仍吃得高兴,听言侧过脸看了他一眼,眼睛眨了眨,说:“不怕,我身边就有医生,没事的。” 他很无语,说:“伤口疼我总替不了你,吃一半就得了。” 她耸了耸肩,又把头扭回去了。 阶梯上的人不多,难得显得空旷,让人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了,她慢慢吃着冰淇淋,忽然随口问:“这些年……你在英国过得好吗?” 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启一段对话,又好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谈不上好不好,就一天一天过。” 不清不楚的回答。 她却听懂了,这是不太好的意思,因为人如果过得快乐,在时间的计量上就不会使用“一天”这么细小的单位,只会感到岁月如飞。 她咬掉了冰淇淋上的巧克力,又说:“我在清华的时候没有申请过出境交流的项目,早知道也该去英国碰碰运气,说不准就会遇见你。” 这话有些暧昧的意思,情感的浮动呼之欲出,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时她又忽然再次扭头看向了他,眼神干干净净,说:“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每一个真实,每一个梦境。 ……都在想你。 像是心脏起搏器忽然贴上皮肤,电脉冲从无到有,导线电极开始工作,心脏于是不可避免地激动和收缩——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就像遥远的少年时代一样热烈和真诚。 他还听到自己心里正在回答她: 我也很想你。 即便我知道自己已经永久性地失去了那个资格。 可还是,一次一次,反反复复地想念你。 他真的已经是大人了,不再是7年前那个控制不住心动以至于要不停对她表白的少年,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言不由衷,而且还拥有了控制肢体语言的技能。他完全没有让她看出当时自己内心情绪的翻涌,甚至看起来还有些冷淡,对她无异于表白的言语沉默以对。 她却并不感到沮丧,仍然吃着甜甜的冰淇淋。 “回国吧,”她继续说,“国内很好,也更安全,你有Oxford的PHD,无论在哪里事业发展都会很顺利的。” “可以当医生,也可以当大学老师,”她详细地向他提供建议,“收入都不错,而且当老师的话还可以清闲一点,有时间享受生活。” 他不说话。 黄昏鲜艳的色泽在他们的沉默中慢慢淡化,美丽的夕阳正在罗马的尽头渐渐沉落,她在余晖中看他,神情依然澄明,为了推进谈话不得不想办法更改话题。 她想了想,又问:“叔叔还好吗?” 是在问侯峰。 7年前侯梓皓突然消失的时候她也曾慌不择路去侯峰工作的医院找过他,尽管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很不礼貌,但冲动之下依然那么做了,可惜当时医院的人告诉她侯峰也已经离职了,大家都联系不上。 现在他的妈妈还在监狱里……那他爸爸呢?是跟他一起在英国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有反应了,深邃的眼睛倒映着远方越来越渺小的夕阳,整个人一半在光明里、一半又陷落在黑暗中。 “我爸去世了。” 他说。 平淡永远都是避风港。 只要扯出一张平淡的帘子,就可以压下很多不必要的情绪,譬如悲伤,譬如愤怒,譬如恐惧。而且其他人也会有感于这种平淡,深知不该再多问多打扰了,这样一来那些深深的伤口就可以免于更多的暴露,非常圆满。 现在的周乐琪就无法继续追问了。 她已经懵了。 他父亲……去世了? ……怎么会? 记忆中有关那位长辈的印象还非常鲜活,那是一个温和宽厚的人,一看就有用不尽的好脾气,曾到警察局捞过年少的他们,也曾在医院好心地探望过她的妈妈。 ……他怎么会已经去世了? “是、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已不知该怎么措辞,“发生什么事了?” 7年前皓庭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媒体上报导的清一色全是他妈妈的消息,并没有透露过任何有关于他和他爸爸的信息,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的惊异和茫然溢于言表。 相反,他的反应却很平淡。 “7年前的事儿,”他安安静静地回答,语气没有任何波动,“车祸。” 夕阳彻底消失了,这座城市已被黑夜吞没。 他没有在看她,目光仍然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侧脸的线条显得更加冷峻,面无表情的样子看上去让人有些害怕,可对她来说只会感到心痛。 ……她很心疼他。 她越发感到自己对他了解的不足,甚至连7年前那件事她所知的也可能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这让她感到恐惧、更感到心痛,忍不住深思她面前的这个人究竟独自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才会从原先那样明朗的少年变成现在这个平淡到有些阴郁的男人。 “我很抱歉……”她已经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笑,眼神里却没有任何光彩,那是周乐琪非常熟悉的一种表情,7年前被家庭变故和高考失利不断折磨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对别人笑的。 她的心更痛了,虽然口讷却还是想说句什么宽慰他,然而他却并未给她这个机会,已经从高高的台阶上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隐没在夜色里,让她看不清他的脸。 “走吧。” 他说。 照理说,当夜周乐琪应该回到自己住的酒店的,毕竟就在西班牙广场,走几步就到了。 可是她却不愿意回去,反倒坚持要去办check out,顺便还要把行李搬到侯梓皓家里去。 他当然不同意,眉头一直皱着,已经有意要跟她告别,可她很执拗,坐在轮椅上不挪窝儿,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他如果不顺着她的意思她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我的房间本来就是订到今晚的,”她说,“现在我的钱都被抢走了,我没钱续住。” “我可以给你钱,”他有点烦躁,“我帮你去办,你住我那儿也不合适。” “我不,”她直接就拒绝了,很强硬,“我就要住你那里。” 明明没什么道理,可是听上去却很理直气壮。 他被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她也看出了他的焦躁和抗拒,语气就软化了一些,又补充说:“我只在你那里住到旅行证批下来,它一到我就回国了,最多两天而已。” “而且我的腿也受伤了,”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这次还夹带了一点委屈,“……一个人真的搞不定。” 假装的可怜,明明是恃弱凌强。 ……可最终还是让他妥协了。 他又开始替她忙活,进她房间给她收拾东西,帮她check out,周乐琪就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唯一亲自做的事儿就是去前台问了一下曾睿宏还在不在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查了一下电脑,说他今天上午已经离开了。 周乐琪叹了口气,对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 回他家的路上两人都很安静,侯梓皓一直抱着手臂坐在出租车前排,周乐琪知道他在生他自己的气、认为不应该向她妥协。 她能感觉到他对她的迁就和温柔,这让她相信时至今日他对她的感情依然还在,可这不足以让她获得充分的安全感——她需要了解他更多、需要知道7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不仅仅是为了让她自己好过,也是为了他。 他心里藏了很多事,就像过去的她一样……如果没有人去处理那些已经腐烂的伤口,无论是谁都会生病的。 下车上楼的时候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好像没那么烦躁了,但替她拎箱子的时候还是很沉默,好像在生闷气。 她也不介意,心里盘算的是自己的计划:她必须抓住这两天的机会打破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隔阂,最好要能想办法让他跟她一起回国,只要回去了一切都会好办,到时候她就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让他对她卸下心防。 他们可以重新…… 叮。 电梯门打开了,提示音的声响并未打乱她的思绪,只是她的余光却发现电梯旁隐约有一个人影,与此同时她又敏锐地感觉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侯梓皓气息忽然变得有些冷沉。 她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看了一眼。 ……看到了袁嘉惠。 ◎作者有话说: 求生欲:1V1,身心双洁,坚决不动摇 以及比较沉重的异国段大概还有7到8更就结束了 ◎最新评论: ! 我有个疑问,异国既然是沉重的,那意思就是回国了就不沉重了?回国就快和好了? 干 竟然还要这么久!!!!!! 生气!! 袁嘉惠是谁来着 男主也太惨了….. 双向治愈 卧槽 好久没看这么惨的男主了,毕竟猴子爸那么那么的好 男主好惨,那么好的开明的爸爸没了,妈妈蹲监狱,呜呜呜呜! 猴子好惨 这次得需要琪琪才能治愈他啦 来了。兄弟 -完- 第96章 “回去” [“猴子……回去吧。”] 周乐琪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公寓里,脑海中依然转着片刻之前在电梯口发生的一幕。 袁嘉惠来了,来找侯梓皓。 她的模样没怎么变,还是很漂亮很有神采,只是着装不再是一中简陋的校服,而是一身优雅时尚的小香风套装,显示出优越的品味和消费能力。 她看起来对这栋公寓很熟悉,只是没想到会碰到周乐琪,见到她时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眼中立刻流露出了难以遮掩的敌意。 ……好像她是一个应该受到唾弃的入侵者。 而周乐琪的震惊完全不比她少——天晓得,要不是今天意外打上了照面,她几乎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位老同学了。 她们彼此对视着,气氛尴尬到无以复加,同时更有种莫名紧张的味道,直到侯梓皓咳嗽了一声僵局才被打破。 “你怎么来了?” 周乐琪听到侯梓皓这样问袁嘉惠。 袁嘉惠似乎愣了一下,随后才勉强把目光从周乐琪身上移开,转而看着侯梓皓说:“哦,我……我来找你说件事。” 顿了顿,又补充:“就上次那件事。” 这个补充是很微妙的,似乎是有意想把周乐琪排除在她和他之外,想让周乐琪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外人了、不知道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以此完成某种自信的加持和对他人的打击。 这种小心思并不高明,可是在当时那种特殊的氛围下却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周乐琪的确因此而心中一刺,紧接着就品味到了一种酸涩的情绪,是她在此前26年的人生中从未感受过的。 更糟的是他当时的反应。 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应答袁嘉惠,却弯下腰来看着她。 她在轮椅中微微仰着头,眼中看到的是他落在阴影里的侧脸,同时又听到他说:“你先回去休息……我跟她聊一会儿。” 此时公寓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晚上九点,距离侯梓皓和袁嘉惠一起出去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 这其实真的不算很久,可是对当时的周乐琪来说却难熬得要命,秒针的每一次移动在她眼里都像慢动作,一秒有一小时那么长,她在空前煎熬的二十五分钟里不由得反复地想:袁嘉惠怎么会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道在这7年中……他们在一起了吗? 侯梓皓是在第二十六分钟即将到来的时候走进公寓大门的,袁嘉惠并没有跟着他一起进来,估计已经离开了。 他一进门就看到周乐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保持着二十五分钟前他送她进来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唯一的变化就是脸色更苍白了,这让他的眉头也跟着拧了一拧。 “怎么不去休息?”他一边向她走近一边问。 周乐琪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他,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那是袁嘉惠吧?高中的那个同学?” 明知故问,只是想打开话题。 侯梓皓的动作顿了顿,向她走近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回答:“嗯。” “这些年你们一直有联系?”周乐琪看着他问,“很熟?” “也还好……”他回避着她的目光,“……她跟我在同一个学校。” 周乐琪一愣,也想起了往事。 的确,当年高考之前她就听说袁嘉惠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班里的同学还都很羡慕她,觉得她的高考已经没什么压力了。周乐琪当时专注于自己的学习,对别人的事儿都不太关心,因此从没打听过她是去的哪所学校,没想到竟然是Oxford。 他们……当了7年的同学? 周乐琪心中的酸涩变得更加强烈了。 她有点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也或许是压不住心里的酸意和紧张了,口气开始变冲,问:“……你们在交往吗?她是你现任?” 这话一说他的眉头就皱紧了,立刻就下意识地回答:“当然不是,这怎么可……” “能”那个字他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才收了回去,周乐琪已经不太关心了。 她的注意力依然放在探究他和袁嘉惠之间的关系上。 以她对他的了解,刚才他脱口而出的那句否认应该不是谎话,他们也许真的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这让周乐琪的情绪勉强稳了一稳。然而她依然介意得要命,不能接受在这7年的漫长分别中有另一个女孩儿一直在他身边,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的脾气越来越控制不住,语气也越来越差,又问:“她来找你做什么?什么是上次的事?你们说什么说了那么久?为什么不能让我也听到?” 一连串语速很快的质问。 他感觉到了她压抑的怒火,这让他一时之间难以招架——少年时代的遗留太过根深蒂固,他骨子里就是没法反抗她的,因为太喜欢她,同时又太担心她被糟糕的情绪影响健康。 因此他立刻就处在了对峙的下风,甚至感觉完全没法面对她,尽管他跟袁嘉惠之间什么都没有、她来找他说的事也是清清白白的。 他们只是在公寓楼下的咖啡店一起喝了杯咖啡,其间袁嘉惠一直试图问他周乐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也没有回答她,只是问她来找他干嘛。 “我来找你说回国的事……” 她似乎很委屈,已经红了眼眶,但是大概因为知道他不会哄她或者安慰她,因此就一直忍着没哭,只是努力有事说事。 “……我爸让我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去他公司里做事……” 他没说话,只是端着咖啡杯保持沉默,眉间有微微的褶皱,仅仅这样就让袁嘉惠慌乱起来了,又立刻补充着剖白:“你也知道我爸很欣赏你,一直都希望你能回国进公司帮他——他都替你安排好了,职位也留出来了,他还说如果你不满意他随时可以帮你调整,一切他都会安排好的。” “谢谢袁叔叔的好意,但这恐怕不太合适,”他终于开口了,神情显得不易亲近,“我是学医的,并不擅长管理,润元也没有跟医药相关的业务,我进公司难以服众,还是不要给袁叔叔添麻烦了。” “怎么会?你别这么说!”袁嘉惠急了,语气很强烈,“大学里学的专业跟实际工作本来关系就不密切,我爸说了,你只要锻炼几年,肯定很快就能上手公司的业务——他很信任你!” 听到这里侯梓皓淡淡笑了笑,眼神很透彻。 “叔叔只是出于跟我父母的交情才一直照顾我,”他平静地陈述,“也谈不上信任吧。” 袁嘉惠听了不住摇头,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再劝了似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爸妈明明一直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比对我还要关心……” “你不记得我们在牛津读书的时候了?每个节日他们都会寄来双份的礼物,每年假期他们都盼着你能跟我一起回国,每次他们给我打电话都会问你怎么样了。” “他们是真的关心你、欣赏你,真的希望你能回家。” “叔叔阿姨虽然不能再陪在你身边……可是我爸妈可以,我也可以。” “猴子……回去吧。” “……算我求你了。” “算我求你了侯梓皓,你说句话。” 回忆中的声音忽然被现实取代,侯梓皓回过神来,抬头时对上的是周乐琪的眼睛——那是一双在探求答案的眼睛,干净,漂亮,同时悲伤满溢。 他的心好像猛地被蜇伤了,和片刻之前面对别人泪眼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没办法无视她的痛苦。 但同时……他也没办法对她和盘托出。 “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听到自己用冷淡又刻板的声音这样回答她,同时又在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伤痛,这让他没有办法继续直视她的眼睛,只能通过回避来阻断自己内心想主动拥抱她的念头。 “……不早了,休息吧。” 晚上十点,周乐琪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投行人的作息从来没有这么健康的,十二点之前睡觉的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不想干了,正常情况下就算发烧吊水也要撑着做报告回信息,不熬到凌晨一两点根本不到及格线,毕竟资本家给你高薪可不是让你养生的,你得拼了命贡献自己所有的劳动力才行。 而今晚她十点就躺在了床上,这是难得的休息机会,只可惜她又睡不着了,脑子乱成了浆糊,一颗心也像浸泡在了又酸又苦的脏水里,痛苦让人难以抵御。 她翻了个身,只看到了空空荡荡的房间,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他则睡在了外面的沙发上,坚持不肯跟她共处一室。 他说,他们睡在一个房间“不合适”。 现在她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整个人完全被属于他的气息包围,可这并未带给她丝毫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反而让她感到更加孤独和伤感,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强烈的无力统摄了她的心——她知道他们之间隔了一道很高很厚的玻璃墙壁,它看似不存在可实际上却把他们彻底分隔开了,她想要把它打碎,可是又找不到它到底竖在哪里。 侯梓皓……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静谧的黑夜放大了空洞与虚妄,而它们又助长了脆弱和张皇,周乐琪感到自己的手心一片冰凉,同时身体里又好像烧着一把火,把她从头到脚烧得滚烫。 她终于是躺不下去了,干脆在黑暗中翻身坐起来,手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试图站立,她想去找他、跟他说话,否则她今天根本过不去。 刚站起来试图迈出第一步—— 噗通。 她又摔在了地上。 ◎最新评论: 坏人什么时候才得到惩罚啊,看着好气 大胆猜测 袁爹害了男主妈(瞎猜的 太太太讨厌苦情剧了 还好想起了前面可爱的狗勾不然我就要骂死现在这个猴子╭(╯^╰)╮ 能不能加更啊,这种看着好难受 大大加更吧,求求了 小周加油。 额 申请加更啊大大 求加更 快说开了吗?快甜起来 重逢后女主这直球打的真是措手不及啊 女配爸爸真是恶心,还想让男主替你打工 完全不够看 申请加更啊,大大 -完- 第97章 “豁出去”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她刚刚摔倒,痛感还没来得及从脚踝传到大脑,房间外就已经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房间的门就被立刻推开了,他的声音透过黑暗匆匆传了过来:“怎么了?” 这时她终于感觉到了疼。 她不确定自己的骨头是不是又出问题了,只觉得左脚已经不听使唤,忍不住连着倒抽冷气。而他已经不再期待她的回答,直接一把将人抱回了床上,在她做出反应之前就快步走出了房间,回来的时候打开了射灯,手里拎着之前在医院开的药。 他开始替她检查伤口。 骨头倒是没问题,就是又抻到了筋,估计等到了明天还要肿,伤上加伤是很不容易好的,而且会很疼。 他一边给她处理一边起了脾气,眉头打成结,训她:“大半夜的你折腾什么?有事不能叫我?你这个脚伤成什么样了你自己没数?” 很凶。 其实本意不是这样的……只是关心则乱。 周乐琪没有接话,只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腿放在自己膝盖上,那个样子很难不让她感到自己是被爱的,同时更容易联想起一些7年前甜蜜的往事。 她的心有点安静下来了,大脑开始渐渐恢复思考的功能。 7年了,侯梓皓已经消失7年了,在这7年中他没有跟过去的任何一个朋友产生过联系,严林、米兰、葛澳,大家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为什么偏偏袁嘉惠可以跟他在一起?而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在高中圈子里透露过跟侯梓皓有关的消息? 这很不正常。 他们同在Oxford读书会是巧合吗?还是谁有意的安排?周乐琪确定刚才侯梓皓在电梯外忽然看到袁嘉惠的时候气息是紧绷的,那不是开心的表现,反而显得警惕。 她的感觉不会错的。 他在对她隐瞒一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有可能与袁嘉惠有关。 处理完伤口是十五分钟以后的事了。 他沉着脸又对她耳提面命了一堆注意事项,警告她不要再乱动乱跑,真的像个严厉到不近人情的医生。她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其实根本没在听他说什么,只在他站起来要走的时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又开始僵硬了。 好像已经不再能适应与她的亲近。 “我睡不着,”她抱着他轻轻地说,声音有些低落,“……你能进来陪我说说话吗?” 他没回答,只是轻轻地拉开了她抱住他的手,无声地表达拒绝。 “睡吧,”他站起来了,“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她的手垂下去了,似乎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笑了笑。 “那还是你进来睡吧,我去外面,”她淡淡地说,“我本来也睡不着,占着床浪费。” 半真半假的可怜,以退为进的小心机。 他其实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成心要让他心软,可他偏偏就是特别扛不住她这样,一旦她对他表现出脆弱他就会动摇,理智和情感正在脱节。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场无形的角力激烈地开展,并最终以他的失败收尾。 ——他去客厅拿了被子和枕头,又从储物间翻出一个垫子铺在她床边,打完地铺就去关了灯,回来躺下的时候语气不善地撂下了一句:“这回能睡了吗?” 又在生气。 气他自己怎么又对她妥协了。 周乐琪太了解他了,完全知道此时他情绪的由来,这代表着她又在这场微妙的情感拉锯中取得了胜利。 然而胜利并不总能带来喜悦,因为她在意的早就不是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了,而仅仅希望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希望他能愿意接受她的援手。 两人一起躺在黑暗里,距离显得很近又很远,彼此都知道对方没有睡。 “侯梓皓?” 她叫他。 “嗯。” 他回应。 “……告诉我这7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 房间里又没有声音了。 “我知道你不愿意再提,就像以前的我不愿意跟别人说起我家的变故,”她的声音中有淡淡的叹息,“可是我知道……如果不说出来,永远都不会好的。” “你曾经告诉我,我走不出来并不是因为软弱,只是因为我生病了……你说得对,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本来就不能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感到恐惧无助也不是丢人的事,那只能说明我们都是普通人而已。” “我曾经试图一个人负担一切,想让所有人觉得我一切正常,可是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如果不是你来了,那天我就会从天台上跳下去。” “直到我把一切告诉了你,直到我去了医院向别人袒露我的伤口,我心里才真的翻篇儿了,尽管有些失去是不可挽回的,可是我迈过去了,一切就会越来越好。” “侯梓皓……现在让我帮帮你好吗?”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她的声音温柔且安静,那些曾经痛苦的往事如今也在她的叙述中变得平和了,仿佛一道一度鲜血淋漓的伤口慢慢结痂变成了伤疤,虽然还有痕迹,可是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让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直到很久以后才听到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 “我没事。” 声音有些低哑。 “睡吧。” “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们就都不再说话了,只是各自在黑暗中继续失眠。 周乐琪看着床下他模糊的影子,心中的空洞变得越来越大。 你真的没事吗? 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哭呢? 天亮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变得更奇怪了。 并没有吵架,也不是冷战,但就是相互没什么话说。他会提前起来做早餐,然后照顾她洗漱,再和她一起吃饭。 他们也很少目光接触,只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才会默默看对方一眼,然后就转头各自做各自的事——当然忙的主要是周乐琪,投行人总有做不完的工作、回不完的邮件,她最近要跟北京办公室的一个同事Cici对接,对方将替代曾睿宏跟她一起完成对皮尔诺意大利的尽调报告。 办公途中她又接到了行政的信息,问她要帮她把航班改签到什么时候,她想了想,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沙发另一边看书的侯梓皓,低头回复:稍晚几天吧,五天后? 行政回了一个“好的”。 侯梓皓却还以为周乐琪两天后就要走了,心情一直处在一种微妙的状态,然而默默等了两天以后却还不见她收拾行李,心里就开始纳闷儿了,后来终于忍不住问她:“你机票改签到什么时候了?” 彼时周乐琪一边抱着电脑写报告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什么改签?” “就是你回国的机票,”他眉头一皱,开始意识到有坑,“旅行证也下来了,你不回国吗?” 她答应了一声,还是没抬头,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飞一样地打字,随口回:“哦,你说回国啊——那得看你了。” 坑肉眼可见地越变越大,侯梓皓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什么叫看我?” 她噼里啪啦写完了一段,终于舍得抬头了,但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整以暇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国,你不回我就不回。” 侯梓皓:? 周乐琪当然是在骗他。 她的机票早就订好了,毕竟是有工作的人,总不可能真的豁出去赖在罗马,最多只能再留五天。而她就是要赌,赌他磨不过她,赌这多出来的三天会让他扛不住压力、误以为她会跟他搞持久战,赌他有可能再次妥协跟她回国。 而他一听她这么说果然很焦躁,当即就说:“我不回你就不回?那你的工作呢?不要了?” 她点头,装作很坚决的样子:“我豁出去了。” 他简直无语,气得眼睛都要冒火,可他毕竟是那么聪明,当然也不好骗,又反问她:“你吓唬谁?说不回就不回,可能吗?阿姨还在国内呢,你打算怎么办?” 他还惦记着余清。 周乐琪心中偷偷笑了一下,但脸上还是板板正正的没有表情,很严肃地称:“我也想过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办,但如果你坚持不跟我回国,那我也就只能把我妈接过来,一起耗。” 侯梓皓都被她气笑了,半天说不上一句话来,过了一会儿发现她神态严肃、好像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的样子,不禁担心她真能干出这种荒唐事,于是立刻又补充:“我说了我是来罗马度假的,过几天也得走了,你在这儿待着有什么用?” “那无所谓,”她从从容容油盐不进,“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到时候我也失业了,时间也自由。” 侯梓皓:“……” 这种强盗行径简直不可理喻,明显是吃定他了的样子,把他折腾得忍不住站起来在公寓里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看着她说:“周乐琪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以前”这两个字就是个雷区,底下埋着太多惹人心酸的地丨雷,稍不注意就会猛地炸开,把人伤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周乐琪被他口中的“以前”这两个字刺痛了一下,随即眼中的光采也稍有些黯淡了,她轻轻笑了一下,自己也低声默念了一句“以前”,随后又抬头看向他,说:“可是以前……你也不会总是拒绝我啊。” 何止是不拒绝?以前的他甚至从不会让她感到烦恼,他会把所有主动权都塞进她的手心里,心甘情愿围着她打转,就算闹了别扭生了气也没关系,只要她对他轻轻笑一下他就能不计前嫌,重新给予她一切热忱。 ……原来他们真的都变了很多。 ◎作者有话说: 强盗小周,在线诈丨骗 PS:有看到大家催更的留言,我努力下周一不停更 ◎最新评论: 女鹅加油拿下狗子 害 哇塞!小周对小侯那就是血脉压制哈(^_-) 哈哈 太好了 到时周一不停更 下周估计就甜起来啦 加油,别停更 来吧 双向治愈 这次琪琪肯定能治愈猴子 目测猴子快磨不过琪琪啦 快甜起来吧 可太期待后边的剧情了!! 啊啊啊啊啊啊加更吧 唉 哇塞!大大真棒。 很多章内容才有一点点突破,很难耐心看下去啊 喜欢!!!! 我截图留证据啦!大大加油,冲鸭!! -完- 第98章 “cherish” [I will always love him,just as he did to me in the past] 两人的关系于是陷入了僵局,这次是真的开始冷战了。 侯梓皓整天都不说话,周乐琪也不上赶着,两个人像较劲一样比赛沉默,公寓里从早到晚都悄无声息。 秒针的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周乐琪的心,她在做报表时眼睛会无数次地看电脑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数字的每一次变化都昭示着她在博弈中渐渐靠近失败,令她心惊胆战,令她怅然若失。 漫长的沉默是很难捱的,周乐琪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此前自己和侯梓皓的关系是多么不平衡——他一直是他们之中负责开启话题和引导氛围的那一方,这不是容易完成的工作,需要小心翼翼的经营和恰到好处的聪明,而她以前一直享受着他努力的成果,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无形的付出。 直到现在他不再这么做了,她才发现自己没有能力去填补两人之间突然出现的真空。 直到第三天周乐琪才有一个说话的机会——余清给她打电话了。 当时她坐在客厅里,侯梓皓则远远坐在餐厅看电脑,她默默看了他一眼,低头打开了免提。 “喂,妈。” 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紧紧观察着侯梓皓的反应,发现他在听到余清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的时候耳朵动了一下,宽厚的脊背也无意识地挺直了,那是心绪不平稳的写照。 “琪琪,你的机票改签到什么时候了?”余清的声音还和7年前一样温柔,带着独属于家的温暖气息,“妈妈去机场接你,还得提前给你准备点好吃的……” 她那边略有点嘈杂,好像有塑料袋挤来挤去发出的声音,也许她以为女儿很快就要回来了,因此已经提前买上了做饭的食材。 侯梓皓还在听着,周乐琪当然不能告诉余清自己过两天就会回去了,想了想还是说得模糊了一些:“我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这边,出了一点状况……” 他的耳朵又动了动。 “还要几天啊……”余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和担忧,“是出什么事了吗?要不要紧?” 周乐琪应付了几句,只说是工作进展有点缓慢,其他一切正常,至于具体什么时候回去现在还说不好,要看事情发展的变化。 余清又有些失落地答应了一声,周乐琪默了默,忽然冒出了放手一搏的赌徒念头。 “妈,”她忽然开口,“我好像……见到他了。” 这句突兀的话同时震惊了两个人,电话那头的余清当然是愣住了,同时坐在餐厅的侯梓皓也不能再假装心无波动——他猛地抬头看向了她,眼里还有尚且来不及掩饰的狼狈和破碎。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阵,随后扬声器里才传来大洋彼岸的声音。 说的是:“你说……小侯吗?” 周乐琪确定,她看到侯梓皓在听到余清谈及自己时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嗯,”她毫不掩饰地与他对视,持续着与余清的对话,“是他。” 回应她的却是电话那头的一声叹息。 很轻微,却让听的人疼得要命。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回来的吗?” 余清的声音充满无奈和心疼。 “琪琪……你还要等他多久呢?” “七年还不够吗?” 那通电话掀起的是一场微妙的心理战,周乐琪知道它不一定会起好作用,甚至有可能把他们的关系引向新的死胡同,可是她没有时间了,不得不赌一把。 ——赌他会对她愧疚,赌他心里还是爱她,赌他最终还是会对她低头。 结果的揭示不是那么快的,他们之间又僵了一天,契机出现在第四天的中午。 他要做饭,问她想吃什么,她说想吃糖醋鱼,他说行,但去厨房一看才发现没有醋了,他于是问她除了糖醋鱼还想吃什么别的,她想了想说:“没有,就想吃糖醋鱼。” 他:“……” 没办法,他只能出去买醋,周乐琪叫住他,说:“一起去吧。” 他看向她,她淡淡一笑:“好几天没出门了,透口气。” 醋这种东西在国外还真不太好买,最方便的还是去唐人街。 周乐琪对罗马很陌生,到侯梓皓家里住了这么些天居然一直都没意识到他家离唐人街很近,大概也就隔了两三个街区,步行就能到的距离。 那天阳光很好,天气也暖和,他推着她一起走在路上,难得有种岁月静好的气氛,周乐琪也暂时放下了心中对分别的恐惧,跟侯梓皓闲聊了几句。 “你做饭很好吃,”她说,“是经常做饭的吗?” 这倒不是她吹,他做饭真的很好吃。这几天都是他做的饭,一天三顿没重过样,虽然一直摆出一副不愿意跟她说话的样子,但是在饮食上还是没有亏待她,好吃好喝地照顾。 他推着她慢慢走,淡淡地回答:“留学生么,不会做饭得饿死。” 她一笑,语气轻快,说:“嗯,我同学里做饭做得好的基本都是出去交流过的,没出去的除非贤惠,不然就都不会做。” 顿了顿,又补充:“比如我就不会做,只会烧水下饺子。” 他听了以后笑了一下,随口说:“你当然不用学,阿姨做饭那么好吃,你何必还……”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不说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话揭了自己的老底:他怎么会知道余清做饭有一手?难道不是因为偷偷在网上关注过余清的视频吗? 周乐琪也听出了这一层意思,当时就很想笑,可是又知道那时不适合揭他的短,以免破坏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轻松起来的气氛,于是就硬憋着,佯装无事发生地跟他一起走进了唐人街。 时隔一个月再来这里,周乐琪的心境就有些不同了。 当初在这条街上偶遇又错过他的情景虽然还历历在目,但此时此刻他毕竟就在她身边,陌生的国度因为他的存在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融入了,那些一个月被她悄悄诟病的过度夸张的族群符号此时也显得有些可亲,尤其当他陪着她走进华人超市、看到货架上那么多熟悉的视频和日用百货,她的心情就更愉悦了。 他很快就拿好了醋,但看她好像还挺有兴致想逛超市,也就随着她了,推着她在高高的货架间走来走去。她一会儿拿一罐旺仔牛奶,一会儿又拿一袋跳跳糖,转过货架的弯以后又发现了辣条,想拿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眉头皱起来,提醒:“你还在养伤,少吃辣。” 她摊了摊手,没再坚持,转而拿了一盒蛋黄酥作为替代。 结账的时候很巧,又碰到了那个只会说英语和意大利语的黄皮肤华裔女孩儿。 她认出了周乐琪,还记得一个月以前她曾张皇失措地跑进来哭过,抓着她的手问她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帅的高个子男孩儿,如今她看看她、又看看她身边的侯梓皓,总算明白了当天是怎么回事儿,因为觉得自己见证了一个寻寻觅觅的爱情故事,于是便善意地调侃了一句:“So you finally found your boy, right?(你终于找到你的男孩儿了是吗?)” 周乐琪也认出了她,听到这句话以后愣了一下,随即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有快乐,同时也有小小的苦涩。 “Yes(是的),”她恬静地回答,“but not exactly(但也不尽然)。” 那个女孩儿一听这话变得十分惊讶,看向侯梓皓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了,似乎已经认定他是个负心汉,辜负了周乐琪这个一心一意追逐他的好女孩儿。 “Sir, it\'s none of my business, but I think you should treat your girlfriend well(先生,虽然此时与我无关,但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善待自己的女朋友),”她义正词严地看着侯梓皓说,“There are not many people who really cry for love these days(这年头,肯真心为爱情流泪的人可不多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插曲让侯梓皓有些不明所以,他完全不知道一个月前曾发生过什么,因此看向周乐琪想探求原委,而周乐琪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淡淡地说:“没什么,咱们走吧。” 那个热心的华裔女孩儿却很不赞同——她虽然听不懂中文,但是通过两人交谈的氛围也能意识到周乐琪并未把一个月前来华人超市找人的事告诉她的爱人,这让她觉得非常不妥。 “Why didn\'t you tell him you were here looking for him a month ago(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一个月前曾来这里找过他)?”华裔女孩儿叉着腰问周乐琪,眉头皱得紧紧的,“He should know how much he has hurt you, or he won\'t cherish you(他必须得知道他伤害了你,否则不会珍惜你的)。” 侯梓皓已经愣住了,而周乐琪则对那个女孩儿报以一笑。 “Thank you(谢谢),”周乐琪的声音宁静而温柔,背后隐藏着含蓄的爱意和显著的真诚,“but whether he still cherishs me or not, I will always love him, just as he did to me in the past(但不管现在的他是否还珍惜我,我都会一直爱他,就像过去他对我一样)。” 从华人超市出来以后侯梓皓就再次变得沉默了,而且情绪似乎也变得很沉重,兴许是那个华裔女孩儿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些此前没能意识到的状况,这让他的心情波动得很厉害。 周乐琪知道一切,但她没有选择打扰他,而是放任他自己去做最后的选择。 尽人事,听天命,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剩下的就只能交给命运去决断——而真正做出决定的他,在她眼里也仅仅只是命运的一环罢了。 他们真正能自己做决定的事很少很少。 而到家以后他终于控制不住了,在把买的东西随手放到桌子上后就看向了她,眼里有她阔别已久的郑重。 “我们谈谈。”他说。 周乐琪知道,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我劝小侯投了吧…这谁顶得住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耳朵动了一下 真是狗啊 所以小侯知不知道给余清视频打赏最多的是裴启明? 我昨晚做梦梦到作者加更了 小周搞他,哈哈哈,大笑三声。 都这样了就投了吧 是呀! 哈哈 估计2-3天内就能甜起来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 申请加更!!!! 投了吧! 投了吧 投降吧 哈哈哈,投降吧 每天都做梦看到大大加更加更加更 -完- 第99章 “夫妻” [“没事儿,”她说,“我买了两张。”] “为什么你一定要坚持让我跟你回国?” 他和她一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是几天来最靠近的一次。 “我的诉求不仅仅是这一条,”她申明,“我还坚持让你告诉我7年前发生的一切。” 他皱了皱眉,又把话题扯回来:“我回不回国对你能有什么影响?你就非要揪着这事儿不放?” 他问得理所当然,周乐琪却觉得很荒谬。 “这怎么会对我没有影响?”她反问,随即眼中的神采渐渐变深,“你在国外我们还怎么在一起?” 这是一句看似无所顾忌的问话,而实际上问出它却需要很大的勇气,毕竟其实周乐琪也不知道她跟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是恋人么?可是哪有恋人会无缘无故分开七年,重逢之后又相处得小心翼翼? 只是朋友么?可是又哪有朋友可以这样住在一起,同时又那么在乎对方的言行? 而此时这个问题就让侯梓皓怔愣起来,看着周乐琪的眼神有些打晃,过了一会儿又别开了视线,说:“我们明明已经……” ……分手了。 他没有直接说出这个词,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会刺伤她还是刺伤自己。 周乐琪却没什么忌讳,直接反问:“明明已经什么?分手吗?” 他不说话。 她甚至笑了:“侯梓皓,你只给我发了一句‘对不起’,那就是分手吗?” “我们正儿八经谈恋爱,最后发三个字对不起就算分手了?” “你怎么有那么大的权力,单方面说分手就分手,都不需要过问我的意见吗?” 她强势起来了,像是一个抓住对方破绽的优秀辩手,他完全没有跟她抗辩的空间,只能节节败退。 “我混蛋我承认,”他狼狈地说,“那现在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可以……” “可以补偿我是吧,”周乐琪直接打断他,语速越来越快,“行,那你告诉我7年前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而别,也算给我一个交代。” 他皱眉:“我说过了,因为我家里出了变故,所以……” “你骗我,”她再次打断他,目光犀利,“如果只是变故,那你完全可以对我解释,而且也不必出国。” “你在隐瞒一件很大的事。” 她是逻辑极其清晰的人,而且在和他的关系中始终处于优势,少年时代带给人的影响过于深远了,这让她可以一辈子拥有在面对他时的主动权,就算没理也不会输——何况她本来就占理。 他被逼到墙角了,又开始沉默。 周乐琪深吸了一口气,倒没有逼得太紧,顿了顿,转开了话题,说:“你现在不想说,可以,我理解,人都有不想对别人袒露的伤口,你还需要时间,我能等,但是我不能允许你又人间蒸发从我眼前消失。” “要么回国,要么告诉我7年前的真相,你自己选吧。” 她发出最后通牒。 最后的僵持发生在第四天的夜晚。 关了灯,他们各自躺下入睡,一个睡在床上,一个睡在地下。 时间过了十二点,周乐琪还是睡不着,她有些口渴,想爬起来去倒杯水,结果刚一动他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问:“你要干嘛?” 原来他也没睡。 “想喝水。”她干脆躺着没动了,声音低低地应答。 果然,他一听就起身去给她倒水了。 厨房的灯亮了又暗,他回来得很快,坐到她床边把水杯递到了她手里。 她慢吞吞地坐起来喝水,人昏昏沉沉的,黑暗中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会跟你一起回国……” 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低沉,好像在说对他而言很艰难的话。 “……然后我们,就可以算是分手了吗?” “分手”。 这两个字刺激到了周乐琪的痛觉神经,让她拿着水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很久都没能回过神来答复他。 两分钟后才找回声音,却也还不太平稳,又问:“……你要跟我分手?”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一个更加低沉的“嗯”传了过来,有一两秒的延时。 “……为什么?”她捏着水杯问,“因为过去的事你没办法面对我?” “不是。”他否认。 她笑了一下,默了默,又问:“那是什么?因为不喜欢我了吗?” 这次他不说话了。 以前他真的不是这么沉默的人,以前的他为了能让她感到自在会不断抛出有趣的话题,逗她开心。 所以是真的不再喜欢了吗? 周乐琪有些迷茫,同时又不禁叹息。 可是我还喜欢你。 和过去一样喜欢你。 甚至……越来越想跟你在一起。 类似热恋的冲动忽然降临。 她伸手抱住了他,并在黑暗中与他亲吻。 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她的心陷入了微妙的震动,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7年前的少年,而是一个稳健深沉的成年男人,可直到现在他也依然能让她心动,那个亲吻让她悲伤又眩晕。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没想到她会忽然吻他,可短暂的僵硬之后他的身体就给了她最热烈真实的反应,呼吸瞬间就乱了,她掌心下他的皮肤也立刻就像灼烧一样热了起来。 那是……欲望。 对她的欲望。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拒绝了她。 从床边站起来,离她好几步远,如果不是当时房间里还留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她几乎会以为那个亲吻不曾发生。 “为什么?”她问他,“你明明还喜欢我,为什么却要说分手?” 他并未直接回答她,却给了她另外的信息。 “前两天袁嘉惠我来找我,也是想让我回国,”他匆匆地说,声音听起来特别冷漠,“她想让我去她家里的公司工作,我……打算同意这个方案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周乐琪完全失神了。 其实如果仔细一些,凭他这句话她就能分析出背后隐藏的隐秘线索,能够解答她关于7年前真相的很多疑问,可人总是感性的动物,当时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他跟袁嘉惠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分手,然后跟袁嘉惠在一起?”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连续了,那是气息混乱的表征。 其实他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只会喜欢她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跟除她以外的人产生纠葛,可也正因如此他要误导她,让她伤心,然后不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 他要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沉默是此时最有力的误导,足够释放充分的信息,她那么聪明,当然能懂得他的默认,这让她也不再说话了,陷入了寂静的沉默。 第五天他就开始收拾行李了,并打开手机准备买机票,疫情期间航班紧张,最近的一张票是半个月后。 侯梓皓正要跟周乐琪说明这件事,就被她一句话堵了回来。 “没事儿,”她说,“我买了两张。” 他:“……” “就是今天的,”她冷淡地补充,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快到了,你快点收拾吧。” 他:“…………” 直到坐上飞机侯梓皓才明白过来,之前周乐琪说会一直留在罗马的话是骗他的,其实她最多坚持五天就会回国了,而他终究还是折腾不过她,总会对她低头。 坐上飞机以后她很快就闭上眼睛休息了,不知道是昨夜的失眠让她很疲惫,还是她单纯不想跟他说话——昨晚的对话结束后她的情绪就变得僵冷起来,他不确定她仅仅是在生气,还是终于如他所愿地开始厌憎他了。 这事儿不能深想,否则即便是他也会感到难以支撑,他逼自己在飞机上看了两场电影,耳机里的声音叽里呱啦异彩纷呈,但其实他几乎一句台词都没听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聚在自己身边那个睡着的女孩儿身上,她是那么温柔美丽,那么明亮清透,还跟恬静的少年时代一模一样,甚至比过去更好。 可他已经…… 他不再继续想了,不愿让更多的沉重影响情绪,这会妨碍他们之间体面的告别,他不希望一切变得太难看,只是与此同时另一个念头还是契而不舍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是不是等这架飞机落地,他们就再也不会见了? 周乐琪……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坐在一起了,是吗? 飞机再一次飞跃了时空,但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了,不是从一路向西利用时差飞到过去,而是跨越黑暗穿过云层飞到未来。 飞机降落到北京机场是北京时间下午15点,国内的防疫措施比境外严格很多,一系列的健康申报、体温检测、医学巡查等纷至沓来,即便整个过关流程都在高效地进行,可依然耗费了几个小时。 最后他们终于可以由专车接送前往隔离点了。 登记的时候有一个为难的状况,侯梓皓不知道是否应该申请跟周乐琪住一间房。理性上说是应该住两间的,毕竟现在的他们已经没什么瓜葛,住在一起反而显得奇怪,可是感性上他还是想跟她一起再多待14天,何况她左脚的伤也还需要他照顾,她一个人是搞不定的。 “我们……怎么住?” 他弯下腰试探性地问她,弓起的背越发像一只理亏的大型犬,没有任何攻击性,只有温驯,只有小心,只有看她脸色。 而她根本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提问,冷漠的态度让他无计可施,唯一的幸运是碰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隔离点工作人员。 对方穿着严密的防护服,一边登记一边抽空抬头打量了他们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开始记录,并说: “夫妻是吧?302。” ◎作者有话说: 还剩两更异国段结束~(姑且就把隔离也算进这一段好了… ◎最新评论: 袁家应该背地里搞了猴子家吧 好像袁父之前一直不同意 哈哈哈哈我的诉求,小周你这开庭打官司呢 狗狗……………… 为什么啊想不明白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把这段崩溃的日子告诉别人,只有我知道,仅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人间失格。。刚刷视频看到的联想到这里了 是不是袁家说可以帮猴子家 但是要猴子和袁出去留学? 夫妻! 有没有人通过那句话分析出来原因啦 爱情得火花是不是要在隔离期迸发出来了?! 趁这漫长的隔离期间 他们住一起话 琪琪肯定可以拿下猴子的 有点惆怅 工作人员:前线吃瓜+助攻,我磕的CP绝不能输 哈哈哈 我来咯 快更快更 -完- 第100章 “补偿” [“……就算给初恋一个完整的结尾。”] 隔离的房间就是酒店标间,两个单人床,有卫浴,离马路很近,在靠近机场的郊区,接受健康观察的人员将在此度过14天的隔离生活。 第一天周乐琪沉沉睡了一觉,睡醒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窗外的天还黑着,其实跟她在罗马看到的夜晚是差不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北京就是让她感到更踏实,心情也更平静。 她躺在床上懵了一会儿,然后翻身起来准备拿杯水喝,刚一动,隔壁床就有了动静,他也起来了,问她:“想喝水?” 她没回答,自己坐了起来,而他已经先她一步去拿瓶装的矿泉水了,没一会儿就坐到了她床边,拧开盖子递给了她。 她沉默接过,喝了。 “还睡吗?”他问,“要是不睡了就换个药。” 她还是不说话,自己躺下了。 黑暗中他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过了一会儿问她:“……那我开灯了?” 她也没反对。 啪嗒。 他打开了床头灯的开关,不太亮的壁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并不晃眼,恰到好处的温和舒适。 这时她才看见他手里已经拿着要给她换的药了,想来他刚才去给她倒水的时候就顺便拿了——他一直很细心又很会照顾人。 他把她盖着的被子掀开一点,露出她受伤的左脚,状况已经好不少了,但还是肿,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彻底养好还需要一阵子呢。 他小心地把她的左脚放在自己腿上,温柔而娴熟地给她拆夹板、换药,没有一个动作弄疼她,她看着壁灯在他身上投下的柔光,冷不丁想起了曾经他们之间的几句玩笑话。 那是在高考之前,他为了她私自放弃了自主招生考试,她气疯了,把他拉到一中的地下车库质问,他哄着她,又打岔跟她说起以后选专业的事,她说自己要读金融,他说他也可以读这个,如果不行就去学医。 世界上的事想想还真的挺奇妙,明明那么多动荡让他们之间发生了难以弥合的巨变,可偏偏又在细节上和原本的计划严丝合缝——他们并未像少年时设想得那样一直在一起,可是最终她的确读了金融去了投行,而他也的确学了医还拿了PhD。 她还记得他说:“当医生也不错——上次我爸就在警察局给那个流氓治了个脱臼,你当时眼都看直了,那时候我就想以后当个医生挺好,反正你一跟我吵架我就给人治脱臼,保准很快就和好。” 现在想想这些话都是谶语——他的爸爸已经去世了,而他们似乎也很难再和好。 尽管……她真的很想很想,跟他和好如初。 僵持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几天,这期间周乐琪始终不跟侯梓皓说话,他也不会主动招惹她,只是默默照顾着她,心里既希望这折磨人心的14天尽快过去,又希望他们能一辈子就留在这个小房间里。 周乐琪每天都在工作,写报告写个不停,中途还接了个裴启明的电话。 她也不避着侯梓皓,直接就称呼“裴总”,在电话里向对方报了平安,同时又跟对方约定等隔离结束后就一起吃饭,他想努力装作没听到,但当然行不通,他不仅听到了,而且心里还在发胀发酸。 “嗯,对,Cici也在弄,基本接近尾声了,”她在电话中对裴启明汇报工作,“我隔离结束之前就可以交final。” “没有,还是裴总辛苦,”她微微笑着,“你说吧,我不用休息,隔离结束以后就可以进项目。” 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她又笑了:“真的没关系,你把bonus给足就行了。” ……真的是一副跟他关系很好的样子。 这时正好到饭点,工作人员把午餐送到了门口,侯梓皓总算找到一个机会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去门口拿了饭进屋,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目不斜视在打电话,他心里堵得慌,刻意用了点力把饭盒放在了桌上,发出“碰”的一声响,她也依然不搭理,还在跟裴启明聊。 ……艹。 他在她身边多留了几秒,还以为她就打算一直这样装没看见他了,没想到正好这时她忽然抬起了头,目光正与他对上,神情有些……奇怪。 好像是惊讶,好像是猜疑,又好像……有点开心? 看得侯梓皓皱起了眉头。 ……她这是听到什么了?为什么这样看他? 而很快她就又低下头了,并匆匆地回复裴启明说:“好,我先了解一下这个项目,稍后给你回复。” 放下电话以后她对他的态度就有了很微妙的转变。 她本来都完全不理会他了,可在那之后却会时不时看他一眼,目光透着隐隐的深思。侯梓皓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点不自在。 所幸她很快就又忙了起来,只不过不再噼里啪啦地打字写报告,而似乎在查找什么资料,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期间眉头越皱越紧,神情也越来越凝重。 再后来她干脆不看电脑了,就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眼神有点空洞,好像在想事情。 他是无意打扰她想事情的,然而他担心她不吃饭,隔离时不能点外卖,饭点如果不吃饭也不会有人大半夜再送来新鲜的食物,她如果不吃饭就要挨饿了,她太瘦,又在养伤,顶不住的。 “先吃饭吧,”他劝她,“多少吃一点,别伤身体。” 她却还回不过神,看着他的神情有点恍惚,好像正透过此刻的他看到了一些颇为遥远的往事。 她的眉目有些软化,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冷冰冰的了,沉默一会儿后忽然开口问他:“你现在还是坚持要跟我分手,对吧?” 他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个,难免愣住了,随即心里又感到一阵熟悉的苦涩,他听到自己说:“……嗯。” 她点了点头,好像也不是很意外,但终归有点伤情,眼中的神采也有些黯淡了,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有个提议,你听听看同不同意。” “你说。”他回答。 “我们还要在这里一起待九天,一直僵着也没意思,”她安静地陈述,声音不高也不低,“或许,你愿意最后再跟我在一起九天吗?” 他没有听懂,也或许听懂了但不确信自己理解对了:“……什么?” “我还是很喜欢你,”她轻轻苦笑着说,“七年前我们没有好好结束,现在你可以用这九天补偿我吗?” “我们好好在一起,然后好好分开,不说过去也不说未来,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最后从这里出去就算分手,这样好不好?” “……就算给初恋一个完整的结尾。” 她的语言是很动人的,尽管上学的时候语文一向是她的短板。 “喜欢”、“初恋”、“完整”,都是很美丽的词语,简简单单就能勾画出令人心神摇晃的美妙图景,它可以是夕阳下的公车,是灯光闪烁的楼道,是洒满阳光的课桌,是遥远年代的真诚和青涩,是他们依然向往却难以追回的心无隔阂。 “我……” 他其实是有想说的话的,但一时又觉得无从说起,很多事从7年前就乱了套了,时至今日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现在还能说什么呢?都是没有价值的话,还会给她带去新的麻烦,不如不说。 她也没有再追问他那些未竟的话,只是再次伸手向他讨要拥抱,并在他终于将她搂进怀里的时候仰头吻住了他。 ……一个很温柔又很疼痛的吻,只有已经变成大人的人们才能体会它的甜美和酸涩。 比少年时代更加隐忍。 可同时又比那个时候更加热烈。 复杂的矛盾体。 接下来的九天是梦一样的九天。 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如果努力去做的话就能很高明地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苦,并看起来很自然地与对方相处。热恋的状态虽然难以在朝夕之间恢复,但普通的亲昵却可以信手拈来,毕竟他们其实都很渴望靠近对方,而梦恰巧就是给人圆满的地方。 他们会终日依偎在一起,她就像没骨头一样一直靠在他怀里,就算办公做报表也要他陪着。他的数学特别好,有时候还会帮她看看统计做做计算,偶尔揪出一两个有讹误的数据,工作结束以后就聊聊天,主要是她问他很多问题,听他讲在英国的留学生活,说房东做的饭有多难吃,说意大利室友的酒量有多大,说医学生的期末季有多难顶,说第一次下厨做饭的时候场面有多混乱。 很平实又很温暖,就像他们没有过整整7年的分别,她经常会被逗笑的。 他们也会不由自主地亲吻。 全世界只有对方才能给他们带来那么强烈的悸动,身体的反应是没办法说谎的,亲吻就像世界末日一样热烈,谁都知道几天后就是分手的日子,因此反而更加疯狂,好像都想在对方身上留下痕迹,让彼此知道他们曾经是属于谁的、他们曾经怎样热烈且长久地被对方爱过。 只除了夜晚。 无论他们此前亲热到了什么地步,他都坚决地守着最后那条底线,拒绝去占有她的身体。曾经那么急着向她索取一切的男人突然变得像个卫道士,比最板正的宗教信徒还要守规矩,即便他的身体已经因为她而紧绷到极点了也依然不肯更进一步。 她觉得心酸又好笑,美丽的黑发铺了满床,躺在他怀里问他:“这是什么英国作派吗?这么保守?” 他都没心情回应她的调侃了,只一心努力地试图避开她美到惊心动魄的眼睛,以及那大片白皙细腻得令人心痒痒的肌肤。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停更~ 以及,明天那一更我确信我肯定没有写yhsq,但是也不排除可能被误锁…so,明天18点宁懂我意思叭! ◎最新评论: 这集哭惨了 我恨自己追连载 还是等完结再看吧 刀死我了等死我了 狗男人你最好是好好补偿了女鹅 现在就坐好,手背后。 啊 盲猜班长她爸害了猴子她们一家,男主爸爸妈妈都是她爸害的,而男主已经知道了回国要搞班长她爸了,怕失败所以不跟女主好 懂!必须懂! 懂,等宁 想快点看到分手 懂了! 小裴 麻麻的好大儿 把这德牧的猴子给我醋死行吗 我没忍住看了 他妈的啊啊啊啊我女鹅好棒啊 给我拿下这只德牧! 追平了( ????? ) 明天准时蹲 懂懂懂 所以,两个人是挤在单人床上的喽 -完- 第101章 “再见” [像少年时代一样清澈美丽] “你别来撩我,被子盖好。” 他声音都哑了,呼吸也比平时粗重,听起来特别……性丨感。 她为他的情动而情动,但终归不像男性在这种时候那么受折磨,还有心思打量他调侃他,偎在他怀里轻轻蹭着,说:“就撩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有恃无恐,故意惹他。 他被她蹭得肌肉都绷紧了,喉结动了又动,气得说:“你别不知好歹,我是为了你好。” 她笑了一声,抱住他的腰,与他鼻尖相对,26岁的她已经在这种时候显得特别妩媚。 “为我好?”她不买账了,“哪里为我好了?” 他的手也放在她的后腰上,烫得惊人,就像他的声音一样灼人,说的是:“废话,你是个女孩儿,也不怕吃亏?” 她撇撇嘴,打了他一下:“你有性别歧视?女孩儿怎么了?” 他没想到她给他扣这么大帽子,噎了一下,皱着眉想解释两句,然而在他看来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理,实在没有什么解释的空间,于是干脆只说:“男女平等,但这事儿女孩儿就是吃亏。” 她哼了一声,又凑近去亲吻他的喉结,翻身坐在他身上,白色的小背心勾勒出她迷人的曲线,有一根肩带还滑下了肩膀,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那我今天就想吃亏……”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引诱他跟她一起犯丨罪,“……你要拒绝我吗?” ……一切都颠倒了。 7年前明明是他迫切地渴望她,为了得到她的允许而想方设法拼命讨好,可现在他却在拒绝她主动的撩拨,尽管实际上他对她的渴望并不比少年时代减少分毫。 想要她。 就现在……他想要她。 身体和心都在叫嚣着渴望放纵,但是最终理智还是在那场艰难的斗争中占据了上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那么理性,竟然真的能抗拒那个在7年中几乎每一晚都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孩儿。 他几乎是逃了,不是为了躲她而是逃避当时正在自己心中肆虐的欲望,从床上起来走进了洗手间,再晚一秒就要理智崩塌,连渣都要不剩。 而周乐琪呢?她还坐在床上,耳朵听到了他进浴室后打开淋浴的声音,心中只感到淡淡的悲伤。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7年前他打定主意一辈子跟她在一起,所以迫不及待要得到她的一切;可是现在他却坚定地要跟她分开,因此再也不会跟她亲密。 这人……真的让她又爱又恨。 除了夜晚的这些不和谐以外,其他时候他们都过得很开心。 没人提要分开的事,仿佛他们真的只是恋爱中的情侣,会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天南海北地瞎聊,日子很简单又很圆满。 而时间就是个玄学,一点也不客观公正,每次在人感到快乐的时候都跑得飞快,一不留神就往前猛蹿,隔离的14天很快就接近尾声,于是分别将至。 隔离结束前的最后一晚,两人在分别收拾自己的东西,收着收着周乐琪就放空了,他以为她累了,就说:“你躺着休息吧,我帮你收。” 她却摇了摇头,坐在床上指着摆在房间另一头的桌子,说:“你帮我看看,桌子上有没有笔?” 他一愣,不知道她要笔干什么,但还是走过去帮她看了。 的确有一支笔,就是一般酒店里都会有的那种普通的圆珠笔。 他帮她拿了,走到她身边递给她,顺口问:“你要写东西?要纸吗?” 她却不说话,拿着那支笔端详了一会儿,忽然问:“这笔能带走吗?” 他挑了挑眉,说:“应该可以吧,结账的时候付钱就行。” 她“哦”了一声,再没说什么,直接把那支笔收了起来,收完以后又抬头问他:“这支笔的钱你能帮我付吗?” 这当然可以,一支笔而已,三块五块的也不值什么钱。 可是…… “为什么要专门买这支笔?”他问她,“你喜欢这个?” 那明明只是一支很普通的圆珠笔,到处都有的卖。 她笑了笑,很浅很随意,语气平常地回答说:“不是,只是在罗马的时候我的笔丢了。” “就是高考那年你送我的那支笔,”她的眼神透着追忆和惋惜,“我想我们既然要分开了,总还是要有个纪念,这支笔你买给我,就当送我一支新的了。” 她轻松地耸了耸肩,可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在他心里扔下了一颗炸丨弹,令他几乎立刻丢盔卸甲。 为什么?因为他立刻就回忆起了那个夜晚在罗马街头与她的重逢,他拨开人群走进去,看到她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哭,悲伤痛苦得好像天要塌了,满眼的泪水令他在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瞬就心底皴裂。 原来……竟然是为了那支笔。 仅仅是为了那支笔。 他匆匆地应了一声,随后就立刻转过身去收拾行李了,以此掩饰自己那一刻的失控。 他是不会在她面前流泪的。 即便此刻……他真的真的,非常痛苦。 那个夜晚他们都失眠了。 两个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彼此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他知道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拥抱她了,而她也知道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被他拥抱了。 失眠明明是那么难捱的事,可那天的夜晚却似乎很短暂,对方的呼吸声是最稳定的钟摆,提醒着彼此分别时刻的逼近。他们一起在黑暗中等待,一起看到窗外的光一点一点亮起来,从纯粹的黑染上朦胧的鱼肚白,最后大亮了。 是很美好的春夏,是很灿烂的五月。 她很累,躺在床上不想动,但是已经做过决定的事情她也不想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是害人害己的行为,她已经得到了一场正式的告别,并在最后与他一起重温了与对方在一起的快乐,确实已经够了。 他们都长大了,大人是要学会说再见的。 她于是先起了床,坐起来的时候他又搂了她一下,那时候他的右臂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因为昨夜她一直枕着,而他并没有调整过动作。 他用左手搂了一下她的腰,又将她捞进怀里一次,忽然翻身居高临下地困着她亲吻,亲昵又缠绵,却偏偏没有情丨欲,她能听到的,他明明正在告诉她……我一直一直很爱你。 直到此时此刻。 ……还是很爱你。 办隔离结束手续的时候她就无所事事了,仔细想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永远都是这样,他会自动地去替她打理好所有事情,而她也渐渐理所当然起来,觉得被他照顾是她本就应当享有的权利。 而现在,也许就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照顾她了吧。 她看着他在签字处签字,看着他去前台付了账单,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昨天那支圆珠笔,递给她时眼睑低垂,让她看不清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层叠的光影。 不过这也不太重要,看不见就看不见吧。 她从他手里接过了笔,然后微笑着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们一起从隔离点走了出去,迎接他们的是北京五月的阳光和纷飞的柳絮。 明晃晃的日光似乎比罗马更明亮,是一个很适合分别的好日子。 她自己用软件叫了车,系统显示司机将在3分钟内到达,她默默关上了手机,开始和他最后3分钟的独处。 “回国快乐,”她想了想还是说,“希望你能找到喜欢的工作,过上理想的生活。”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是难以描述的深重,好像被打翻的墨水一样漆黑,没说什么话,只是点了点头。 “分手了也还是朋友,”她很大方地继续说,“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他又点了点头。 这时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车,正向他们所站的路口飞快地驶来,她确认了一下车牌,是来接她的。 她于是最后抬头对他笑了笑,像少年时代一样清澈美丽,浓烈的哀伤埋在心底,她希望自己留给他的分别印象是得体且真诚的。 “那我先走了,”她说,“谢谢,再见。” 谢谢你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很多次把我拉出绝望的地狱。 也谢谢你曾经给予过我的那些灿烂和美好,让我直到此时此刻依然感到温暖和感激。 你知道的,我也同样真心地爱过你,只可惜我们的努力无法抵抗强大的命运,终归还是要在这里分开,然后各自独行。 她已经坐上了车,反光的玻璃让他只能看到她模糊的侧影。 有一瞬间他很渴望叫住她,或者干脆打开车门拉她下车,不管不顾地告诉她7年前发生的那些惨烈的事、告诉她他的孤独和他的忧虑。 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缄默,被强大的理性钉在原地,连最后的那句“再见”都没能说得出口,只是眼睁睁看着他从少年时代就小心翼翼放在心里的那个女孩儿终于从他的世界渐渐远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我还会再一次见到你吗? 我真的可以像我此时表现出的那么洒脱吗? 他们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即便刚刚显得很潇洒的她心中也依然在持续着地震海啸,她始终在看他,直到他在后视镜里变成越来越小的点,直到车子拐弯连那一点也再不可见,她的眼泪才终于敢掉下来。 那是难以掩饰且不可撤销的悲伤,是对少年时代那段唯一的感情最后的悼念。 她努力把它们擦掉,想将悲伤处理得更高明一些,而只有事务性的忙碌才是最好的特效药,于是她聪明地在眼泪再一次坠落之前就掏出手机拨打了一通电话。 嘟。嘟。嘟。 很快对方就接通了。 “严林?” 周乐琪的声音略微有点沙哑,但整体听上去仍然冷静自持。 “晚上有空吗?我们见面聊聊。” ◎作者有话说: 小周哄着他的部分到这里就都结束了 接下来让我们再次回到故事的主题:“她未免也太难追了” 拿来吧你! ◎最新评论: 昨晚上我悟了!迟钝地悟了!姐妹们,打包票说,袁爸绝对是迫害侯家的第一幕后人。因为我忽然想到严林他家那些事,有人暗地给钉子户们钱,鼓励他们继续刚,侯妈的项目被严重影响,然后导致强拆。应该就是袁爸在给钉子户们钱,教唆他们“誓死不走”-发生意外-披露罪证-取而代之。至于袁爸认识不认识严林,只给了严林一家钱还是给了所有钉子户,我咋感觉更像是只给了严林一家,其他钉子户们对严林爸好像有类似“你不是说赖着就有更多钱”的言论,真是大大的阴谋。袁爸认识严林? 之前小侯送得电脑,小周应该还留着吧? 看的我眼泪哗啦啦的流 怎么没有更新哇 哭了淦,是我泪点低了吗 害 小周真强。 可给我气的 越看女主越卑微 气死了气死了 还是八十章之前的美好支撑我看下去 至少也有一些男主在这七年也过得不好之类的描写吧 真的好讨厌什么为你好而离开你什么都不说的下几百深情的苦情戏码啊这样最好做男二 后面最好真能圆回来 希望不要烂尾? 快点火葬场!气死我了!“废什么话”猴子你很牛哦???操!气死我了 这语气 呜 小侯实惨,大大对狗狗好一点喔。 可是这都已经五月了,满打满算也只有三个月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哈哈哈 好的 追 不过猴子啥时能想通开始追 -完- 第102章 “没事” [“上次你说要进的新项目,公司是叫润元吧?”] 五月十七号,周乐琪回到SWD北京办公室上班。 她的脚伤已经好很多了,起码不必再坐轮椅,但伤筋动骨一百天,总还要再养一段时间。早先她打算买个拐撑着去上班,但想来想去觉得太夸张了不好看,试了试又觉得可以自己行走,只要穿平底鞋小心一点就好,虽然难免有一瘸一拐的痕迹,但总归比拄拐要好看多了。 坐地铁的一路都颇为顺利,可惜行走的距离过长给她受伤的脚踝造成了一定压力,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而且还不幸迟到了十几分钟。 她装作一切如常,微笑着和一个多月没见的同事们打招呼,大家都给了她回应,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又都隐约有些奇怪。 她心中莫名有点不安。 在办公桌前坐下,跟隔壁的Cici闲聊了两句,她们是同一批的intern,原来周乐琪还帮Cici肝过锅,两人关系不错,这次又合作了皮尔诺的项目,话自然多一些。 Cici也是热心肠,跟周乐琪聊了两句工作之后就凑近了她,压低声音问:“Lucky,你看到Simon的那封邮件了吗?” Simon?邮件? 周乐琪皱了皱眉,摇摇头。 Cici左右看了看,声音更小了,说:“我转给你……你看看吧。” 说着就到自己电脑上操作了一通,没一会儿周乐琪的手机提示音就响了,提醒她收到了邮件。 打开一看……是一封曾睿宏于半个月前群发给整个公司的造谣邮件。 他在邮件中污蔑她和裴启明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并称自己遭到了裴启明的排挤、受到了公司不公正的对待。 ……一派胡言,满嘴谎话。 周乐琪总算明白今天大家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不对劲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地想了想,问Cici:“裴总呢?他怎么说?” 这封邮件是半个月之前发的,曾睿宏并没有抄送给她,以至于她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裴启明也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他应该是已经独自做过处理了。 “裴总当然是帮着你的了,亲自跟Jason解释过了,”Cici低声跟周乐琪说明,“但是……” 她没把话说白,但是周乐琪已经听懂了:但是公司里没人相信。 这就很麻烦了。 办公室恋情无论放在哪个公司都是很忌讳的事,尤其其中一方还是领导层,公司对这种情况的处理一般都是开掉其中一方。裴启明虽然一直很受Director的信任,但是如果全公司都对她和裴启明的关系保持质疑,那Jason一定也会很难做。 周乐琪沉吟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远处的VP独立办公室,透过透明隔断的间隙看到裴启明正在工作,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他,转而给他发了条微丨信,邀请他中午一起吃饭。 尽管不方便,周乐琪还是选择把午餐的地点定在了公司两公里以外的一家商场,一家云南菜餐厅,同事们中午一般不会跑这么远吃饭,便于她和裴启明见面说话。 他提前了五分钟到,挑了个位置坐下等她,在她走进餐厅时正好看见她一瘸一拐的动作。 他很意外,很快起身去帮她,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皱着眉头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周乐琪此前没有告诉过裴启明自己受伤的事,只告诉他自己被抢劫护照丢了,此时被他一问也只淡淡地回答:“没什么事儿,就崴了个脚,已经快好了。” 他也在她对面坐下了,眉头没还松,又问:“在哪里伤的?意大利?” 看她点了个头,他的脸色就更严肃了,问:“怎么都不告诉我?” 周乐琪一笑,已经打开了菜单,一边看一边随口回答:“你不也没告诉我Simon那封邮件的事吗?正好扯平了。” 裴启明哑然。 “你都知道了?” “听说了,”她回答,“同事们的眼神也都挺明显的。” 裴启明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跟Jason沟通过这件事了,他相信这是Simon的蓄意报复和污蔑,已经说了让你和我都安心工作。” 周乐琪摊了摊手,虽然没多说什么,但很明显她对此事的态度很不乐观。 裴启明也看出了她的担忧,成熟的男人非常稳健,对她承诺:“你只要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就好,其他一切有我。” 这当然是很让人熨帖的言语,但并不能打消周乐琪的疑虑——实际上在侯梓皓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全身心地信任并依赖其他任何人了,裴启明也不例外,这并非因为她觉得他就不可信,而是她认定自己没有依赖他的合理性。 他们是朋友,也是工作伙伴,这种关系不能谈依赖,而要讲交换。 她不愿意给他添麻烦。 “裴启明,”她忽然换了一个称呼,同时也换了一副语气,以一个朋友的立场开始与他对话,“我当然会努力做好我自己的工作,但流言有时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如果之后它影响到了我们各自的工作和发展,我会考虑离职。” 投行又不止SWD一家,虽然它是头部、发展空间更大,但也不意味着她离开这里就找不到其他去处。她不愿意被流言污名化,众人的唾沫星子可以淹死人,如果业界一直认为她是靠和裴启明的私人关系上位的,那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她不愿意受这种委屈。 裴启明一直知道她的性格,但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到离职的事了,惊讶过后赶紧阻拦,说:“你先不要着急,事情也没有那么严重,你在SWD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因为一个无关者随随便便几句造谣就放弃自己努力争取得来的东西?” 他很严肃地说着,但其实心里也有另一重想法。 假设Lucky真的从SWD离职了,那他们之间是不是也有可能会……? 他的思绪有些摇晃。 周乐琪倒没有发觉裴启明开的这个小差,她的思路仍在工作上,听完他的话后对他笑了笑,说:“我当然不会冲动到现在就离职,只是提出有这种可能,我并不希望你夹在中间太过为难。” 顿了顿,又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何况就算离职也得等拿完年终奖,我这一年不能白干吧。” 一副精打细算的财迷样,说得他又想笑又无奈。 她似乎不想继续聊这个话题了,于是叫服务生来点了菜,等菜的工夫又跟他聊起了工作,这次神情比刚才更严肃,说:“上次你说要进的新项目,公司是叫润元吧?” 裴启明点了点头,接口:“是个房地产公司,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另外也做服务业,版图不小,要上市。” “这是谁的资源?”她问。 “Jason的,”他回答,“他跟润元的董事长有点私交,还是是同一家高尔夫俱乐部的会员。” 周乐琪笑了笑,说:“做这一行还是得有资源,改天我看我也得去办个卡了。” 裴启明笑着摇了摇头,说:“办卡的事先放一放,把这个项目做好是关键,Jason特别提醒过,他很重视润元。” “当然,我一定会认真对待,”周乐琪点了点头,“什么时候进项目?我下午就可以开始看材料。” “也不用那么着急,”裴启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云南普洱,“现在Alvin和Daisy在看,你倒是可以先休息一阵子,不是刚从意大利回来吗,休整休整。” 周乐琪笑笑,感谢了一番老板的体贴,但还是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并说:“不必了,也没多累,下午我去跟他们两个聊聊吧——润元的人来过咱们公司了吗?” “还没正式聊过项目,尽调也还没启动,”他无奈地回答,似乎对她拼命工作的架势感到颇为无奈,“你悠着点,也别太拼了,阿姨要是知道该怪我了,以为是我压榨你。” 她笑了,眼睛弯弯,说:“不会,我妈都明白的。” 而实际上余清并没有周乐琪说的那么“大度”。 她是很关心自家闺女的,每次看她熬夜工作都心疼得要命,这天晚上见周乐琪抱了一大摞资料回家看、直到十一点多还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就急了,一边给她煮夜宵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说投行工作压力太大了,女孩子就不该干这个,不如去考个公务员,清闲又自在,多好。 周乐琪直接装作没听见。 余清叹气,一边把给闺女煮的汤圆儿放到了她手边,一边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了,看着闺女欲言又止。 周乐琪叹了口气,把手边的材料一合,抬头问:“妈,你有话跟我说?” 余清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无奈并不比闺女少,斟酌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措辞,犹犹豫豫地问周乐琪:“琪琪啊,你在罗马……真的见到小侯了?” 周乐琪一愣,知道余清是在介怀前段日子的那通电话,当时她对余清说得很模糊,只说“好像”碰到了侯梓皓,也是为了怕妈妈担心所以才隐瞒了实情。 本来她是打算跟余清实话实说的,可是现在……她跟他已经彻底结束了,或许,还是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话比较好吧? 周乐琪想了一圈,略顿了顿,回答:“没有,我看错了,只是一个路人长得有些像他而已。” 余清答应了一声,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依然很忧虑,看着闺女的眼神充满担心和疼惜,周乐琪知道妈妈在挂怀什么,她对她笑了笑,把手头的东西都放下了,轻轻伸手搂住了妈妈的肩膀。 “妈,你放心吧,”她安安静静地对余清说,“这次我真的没事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语气有些沉,透着真心实意,而由于她对他执着了7年,这让余清一时也难以判断这回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能应承着说好,又拐弯抹角地提示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唉,最近小裴忙不忙啊?你都这么忙了,他一个当领导的是不是就更忙啊?你叫他来家里吃饭啊,我给他做好吃的……” ……怎么听都是急于撮合她和裴启明的意思,好像很希望能通过一段新的恋情来把那个人留给她的痛苦全都洗刷干净。 周乐琪虽然知道自己妈妈是好心好意,但在这个她和裴启明都被曾睿宏一封邮件给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当下听到这种话,还真是…… 唉。 ◎最新评论: 大大今天不更新吗 今天不更新吗 追平了 男二。。 小琪独立且强大。 熬了个大夜追平了 这么好的南二 开头说5月17号,是打算520搞什么事情吗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小猴要隐姓埋名几章啊 唉 作者考虑加更吗,唉 来啦 加快节奏吧!虽然好事多磨,但是也太慢了呀~ -完- 第103章 “有主” [有些晦暗,又有些柔情。] 周乐琪很快就上手了润元集团的项目。 这家公司的发展也是有趣,90年代中期有一波初创阶段的高峰,然而在更换掌门人之后发展就没那么景气了,在房地产的核心业务上长期逊于其他同行业竞争者,辅助发展的服务业也没太多亮眼的表现。 直到五六年前,润元的发展规模迅猛扩大,连续好几个季度都收获了惊人的利润,而只要稍加查询就会发现,润元的董事长袁建新曾是皓庭集团的股东——7年前皓庭出事,苏芮妮入狱,皓庭换人当家,由股东王冉担任CEO,然而这位新上任的经营者显然没能很好地管理公司,这直接导致了4年前皓庭的退市,至今也只能苟延残喘。 袁建新,润元……难道真的能跟7年前皓庭的那场剧变毫无干系吗? 周乐琪陷入了沉思。 Alvin和Daisy是周乐琪在这个项目中的合作伙伴,前者是跟曾睿宏平级的Asso,后者跟她一样也是□□yst,但入职比她早一年,都算是她的前辈。 Alvin业务很强,但并不雄辩,乍一看不像投行人,每天上班的时候都打很正式的领带,显得过于刻板和内向了;Daisy则正与他相反,是个漂亮又大胆的女孩儿,精英气没那么浓,每天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色彩明艳,同事之间都调侃她像是在时尚杂志上班的。 周乐琪跟这两位开会交流的第一天,Alvin板板正正地对她讲述了一些润元的项目概况,Daisy听得无聊,到了茶歇时才打起精神,抓着周乐琪调侃,问她和裴总之间的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周乐琪皱了皱眉,直接摇头说不是。 “真的不是?”Daisy挑了挑眉,艳丽的五官显得特别有攻击性,“Simon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看也不像假的,你就承认了吧。” 周乐琪心中已经有些不快,但忍着没说话。 Daisy却已经开始感叹了,继续说:“你这运气是真不错,裴总要什么有什么,要是真嫁给他以后日子就不用愁了,到时候把这工作辞了回家休息多香啊,省得天天出差加班累得跟什么一样,出去以后还要被人调侃一句‘投行女’,呵。” ……听到这儿周乐琪终于是忍不住了。 “我跟裴总原先是同学关系,现在是单纯的上下级,”周乐琪神情严肃地开了麦,“Simon为什么会造那种谣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流言止于智者,我希望我们都能更专注于工作,不要再围着假消息打转。” 严肃起来的周乐琪总会显得有些强势,冷淡的语气也很让人忌惮,Daisy摊了摊手,估摸着觉得自己理亏,也没跟周乐琪呛起来,只自己撩了撩头发就低下头刷朋友圈了。 Alvin听到了她们的争执,但全程都假装不在,直到休息时间结束才开始展示存在感,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引回工作,开始跟周乐琪和Daisy说明润元的人事情况。 “过几天润元那边会有高层到公司来开会,有几个人我们要提前记好。” Alvin手指在电脑上点了点,投屏的PPT上就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脸,大约五十岁上下,很瘦、颧骨很高。 “这是润元的二把手,袁建新的小舅子张钧,”Alvin介绍道,“这次上市的工作会由他主要牵头负责,过几天的会议他也会亲自过来。” “袁总自己不来吗?”周乐琪提问。 “早期的会议他应该不会出席,要见到本尊恐怕得等尽调结束了,”Alvin回答,“这个张钧也很重要,在润元说话是算话的。” 周乐琪点了点头。 接下来Alvin又陆陆续续介绍了几个润元的高层,基本都跟袁家沾亲带故,Daisy一边记录一边撇嘴,说:“这种企业就算冲击IPO也有的改革,家族式的结构未免也太陈旧了。” Alvin未予置评,继续神色如常地切换了一页PPT,周乐琪一抬头,一张熟悉的面孔随即映入眼帘。 ……是他。 很英俊的男人,有一双特别深邃的眼睛,少年时代像开阔又澄明的海面,而现在则略微显得冷清和阴郁,隐隐有些晦暗。 旁边的Daisy轻轻吹了个口哨,语气变得饶有兴味,说:“这又是谁?袁建新还有儿子?” 撩了撩头发,又暧昧地一笑:“还没见过这么帅的甲方呢。” Alvin对Daisy大胆的言行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连一点无语的情绪都没流露出来,继续平平静静地说:“这是润元刚刚添加到与会名单中的人,是张钧亲自交待的,据说未来很可能成为袁建新的女婿。” 周乐琪放在会议桌下的左手微微攥紧,脸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Daisy的反应倒比她还大,似乎很扫兴似的,“切”了一声说:“什么嘛,原来都有主了。” 怎么听怎么显得悻悻然。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五月二十三号,润元高层终于来到了SWD。 投行圈最核心的东西其实不是业务,而是资源,全世界投行有那么多家,凭什么人家上市就来找你SWD?还不是冲着一些关系和面子。润元是Jason的资源,他本人当然很重视,亲自出席了两家公司第一次的见面会议,裴启明作为带组的VP当然也不能不在。 SWD特意调出了公司内规格最高的一间会议室以表达对润元的重视,足可以容纳五十人,Daisy带着几个intern负责会务工作,结果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儿毛手毛脚的,给大老板们提前准备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泼到了周乐琪身上。 那小实习生吓坏了,一个劲儿叫着“Lucky姐”给周乐琪道歉,Daisy在一边有点幸灾乐祸,低头看了看手表,对周乐琪说:“会议十五分钟内开始,Jason估计还有十分钟到,你要找衣服换的话可得抓紧了。” 周乐琪当天穿的正好是白衬衣,咖啡洒在上面特别显眼,她平时也没有在办公室放衣服的习惯,此时要换衣服只能立刻出去买。只是他们写字楼附近虽然有商场,但来回起码需要二十分钟以上,她如果去了一定赶不上会议开始的时间。 她紧紧皱着眉,一旁的小实习生还在道歉,正好这时候裴启明来了,周围一片喊“裴总好”的声音。他看会议室里有些乱,正要问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见周乐琪的白衬衣上被泼了咖啡,于是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了。 他略沉吟了一下,做决断比其他人快,立刻就对周乐琪说:“去买一件新的吧,尽快回来。” “可是……”周乐琪仍有疑虑,担心会因为迟到而惹上麻烦。 “没关系,”裴启明淡淡地说,“我替你解释。”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上司的承诺更让人安心呢? 如此明显的偏袒和照顾,让当时会议室里的人都听明白了,裴总就是格外照顾自己的“同学”,Lucky就是有裴总罩着,谁不服都不行。 周乐琪当时心思都在解决衣服的问题上,倒没怎么顾得上管周围同事的心思和眼光,她一听裴启明这么说了,就直接快步走出了办公室直奔商场,当时心想: 今天的会议……她于公于私都是不能错过的。 周乐琪走后十五分钟,润元的一众高层就到齐了。 Jason亲自迎接了张钧,两人很热络地握手问好,与此同时裴启明也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侯梓皓。 7年前在一中有过几面之缘的学弟。 7年来一直让Lucky念念不忘的初恋。 裴启明完全愣住了。 他虽说是带组在负责润元的项目,但VP本人毕竟不会像Alvin这些具体负责人一样很细致地去了解润元的人事组织架构,自然也就对侯梓皓这种空降缺乏了解。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在工作场合忽然遇见一个本以为永远消失了的人,更没想到自己还不得不在张钧的引见下称呼对方一声“侯总”。 而侯梓皓也完全是意外的。 他刚刚回国不久,对润元的一切业务都还处在基础的了解阶段,当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深入了解SWD这个乙方,因此也就更不可能知道裴启明在这家投行任职。 意外的碰面令他心中有些起伏,与此同时他更想到了另外一点:周乐琪在罗马的时候和裴启明通过电话,分明聊到了很多工作相关的事,如果裴启明是SWD的职员,那周乐琪……? 侯梓皓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 两人匆匆照面的工夫,甲乙双方的工作人员已经纷纷坐到了长会议桌的两侧,张钧和Jason也已经聊开了,现场气氛非常融洽。 “袁总早就跟我提过,说Jason既是好的球友也是好的合作伙伴,”张钧笑呵呵地看着Jason说,高高的颧骨显得很锋利,“直到现在我才真的见到您,很可惜。” 场面话谁都会说,Jason一个当惯了乙方的话只会更漂亮,连说“张总客气”,又说什么好饭不怕晚,相信两家公司这次会有非常愉快的合作。 上司们相互搞着高端外丨交,下面的人掺合不上,注意力自然就会悄悄转移,开始打量起场面上的其他细节。譬如Daisy就发现那位据说要当姑爷的侯总身份很不一般,张钧刻意让他坐在自己的左手,显然这是要当众抬举他,或许这次润元的上市会被当作某种“政丨绩”加到这位姑爷头上? 那可真是前途无量。 只可惜这么俊俏的贵公子居然已经是别人的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偷偷去蹭一下——这样的男人嘛,哪怕从他身上刮下一点金粉也是划算的,足够她这种出身平平的上班族享用好一阵子了。 正这么琢磨着,会议室门口传来了响动,Daisy就算不回头看也能猜到是倒霉的Lucky回来了,只是她猜不透为什么润元的那位侯总神情突然变了,看着门口的方向眼神变得很复杂。 有些晦暗……又有些柔情。 女人的直觉正在哔哔哔地发出提示: 润元这个项目……要出事。 ◎作者有话说: 当事狗内心:汪汪汪汪汪汪!!! 以及感谢投bwp、灌营养液还有留言鼓励我的小天使们!大家太好了!鞠躬鞠躬!! ◎最新评论: 五月23号是周日,所以投行是没有休息日的,客户要哪天来就哪天接待? 我唯一疑惑的是为什么男主妈妈要承认。 啊啊啊啊大大快更新吧 昨晚看到凌晨两点 看完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希望女鹅能够真正开心起来!只有狗勾能够治愈她 快点给我冲啊啊啊啊啊! 哭泣了,攒了一两个月结果这么快就看完了 突然想到前文里让我很在意的一个片段。丁鹏他妈在侯家做保姆,某个男人想让她做“违法”的事情,丁妈说不做,然后罗思雨去接近了那个男的。疑惑1:那个男的是谁?保不齐是某股东?疑惑2:“违法”是事是什么?偷窃、窃听?想让丁妈在侯家找什么证据?会不会就是影响侯妈被端了的重要证据?疑惑3:罗思雨会起到什么作用。会不会代替丁妈完成“违法”的事情?成年篇里暂时还没提到罗思雨和她妈的现状。疑惑4:侯爸七年前车祸去世,真的是意外?七年前,刚好就是事发那年,他那么爱老婆应该是想着守着她出来吧。这个“车祸”我很难不去想是不是有人恶意为之。疑惑5:侯梓皓必须隐藏的可能和袁嘉慧有关的大秘密是什么?袁爸接替了这个公司,他是那场变故的始作俑者还是煽风点火者还是渔翁得利者?恶意猜测一下不会是袁爸让丁妈去做“违法”的事情,有没有可能侯爸的意外也和他有关……(看入迷了脑子混乱,忍不住瞎掰掰胡诌诌) 真的太好看了呜呜呜呜看到凌晨六点半 作者大大加油! 醋死他 猴子好事多磨 求加更呜呜呜呜 提问 文案里面得第二天 正文会出现吗 还会去国外吗 袁嘉惠亲眼撞见过男女主亲吻,亲眼看见过小周身上的吻痕,她也一定要得到男主,真是心理扭曲啊 来了 害 强烈要求加更 -完- 第104章 “出来一下” [“不让我失业我看不起你。”] 周乐琪一进会议室就看到了坐在上首的侯梓皓。 分别仅小半月,他的变化并不大,只是这次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显得格外正统和严肃。 她此前没有亲眼见过他穿西装,只看过照片,那也是7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回了D市在外公外婆家,两人不在一起,他去参加了他父母公司的年会,中途找了个机会给她打电话,在她的要求下匆匆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她,焦都没对准、是糊的,可她还是很喜欢,一直存在手机里。 往事在分手后回味总会显得不合时宜,周乐琪并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不体面的前任,因此她很快就不再看他了,只神情自然地匆匆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而如此明显的迟到终归是引发了Jason的不满,如果是平时也就算了,偏偏眼下当着甲方的面,他不希望自己这边的员工出现问题,因而当场就皱起了眉头。 刚要开口责难几句,坐在他旁边的裴启明就说话了,替周乐琪解释说:“不好意思,是我让Lucky帮忙去回了几封邮件,很抱歉。” 淡淡的一句话,把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了。 Jason一向最欣赏裴启明,如果其他人说情他肯定不买账,可是裴启明说效果就不一样了,Jason发脾气的话堵在了嘴边,最后只说了一句“下次注意”了事。 SWD的人都知道裴启明和周乐琪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眼下看了这等英雄救美的精彩场面难免一个个神情微妙,暧昧的眼神在周乐琪和裴启明之间来回打转,让坐在对面的侯梓皓很难看不出猫腻。 她跟裴启明…… 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初次会议其实谈不了什么正式的东西,主要是走个场面,大老板们要彼此见见,相互表表合作的诚心,实际的工作还是得下面人干,Jason当场向润元介绍了负责本次尽调工作的人员安排:Alvin、Daisy、Lucky。 张钧对SWD的安排表示了满意,同时也将润元这边负责对接的人员进行了一圈介绍,先点了几个三十来岁的中层,最后才介绍到侯梓皓。 “这位是侯总,从牛津回来的,最得我们董事长信重,”张钧微笑着向大家介绍,“IPO相关的事务贵司可以直接跟他沟通,侯总可以完全代表我们董事长。” 尽管SWD的人已经提前预料到这位空降的侯总地位很不一般,但同时也的确想不到他会被张钧抬得这么高——完全代表袁建新?这是什么意思?润元要换人当家了? 猜不透。 Jason当然很卖面子,亲自站起来跟润元的这位侯总握了手,除此以外也将他自己最倚重的下属裴启明介绍给了润元,并说:“具体业务我们这边就是裴总负责了,自古英雄出少年,他虽然年纪还轻,但过手的项目已经很多,是最值得信赖的工作伙伴。” 被点到名的裴启明于是也站了起来,与侯梓皓目光相对,两个同样出众的男人在众人的注视下握了手,气氛既正式体面,又莫名……有点微妙。 散会后润元的高层们就离开了SWD,Jason亲自带着项目组的人送他们下了楼,周乐琪全程低眉敛目,一眼都没有看侯梓皓。 送完了人他们就都回了办公室,还没等坐下周乐琪的手机就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随手接了起来,电话那边立刻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出来一下。” 声音低沉,语速很快,不等她反应就匆匆挂断了。 周乐琪静了一会儿,从工位上站了起来。 他只说“出来一下”,却没说具体约在哪里见,周乐琪从办公室走出来,想了想还是先按了电梯打算下楼去看看,右手刚摸到电梯按键,左手的手腕就忽然一紧,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拉进了安全通道。 厚重的安全门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在楼道内引发了一阵回声,周乐琪一抬头就看见了熟悉的男人,一身黑色的西装,面容在冷白色的灯光中显得有些阴沉。 他把她堵在门后的墙角,高大的身材特别有压迫感,目光紧紧地锁着她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表现得很强势,甚至眼底还隐藏着暴烈的情绪,她却一点也不害怕,还轻飘飘地笑了一下,说:“侯总这是什么意思?我在公司好端端地上班,有什么问题吗?” 好整以暇。 他低咒了一声,看起来很烦躁,短暂沉默了几秒后又逼问她:“隔离的时候你就接到消息了是吗?那时候你就知道你要接润元的项目?” 侯梓皓是多么聪明的人,很多事情即便周乐琪从未表露,他也可以从细枝末节处察觉端倪。 他就说当时隔离的时候她的表现有些奇怪,前几天明明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后来接了裴启明一通电话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估计她那时候就接到了有关润元项目的消息,所以笃定他们之后还会发生工作上的关联。 她是吃准了他了。 他跟她认识这么久,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都心甘情愿对她做妥协,他可以由着她做任何事情,可是润元这件事不一样,他绝不能让她就这么掺和进来。 “这个项目你不能碰,”他很严肃地对她说,“让裴启明给你调一个组吧,去做别的。” 周乐琪一听这话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抬头看着他反问:“调组?凭什么?是因为侯总看前任不顺眼所以就要踢人出局?到手的项目我凭什么不做?你又凭什么干涉SWD内部的工作安排?” 她咄咄逼人的语气也拱起了他的火,将人更紧地锁在了墙角,整个人散发着她前所未见的危险气息,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周乐琪,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个项目你绝对不能碰,有多远就躲多远。” 他那时的样子太陌生了,令她心里也有些害怕,可是她并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胆怯,因此反而更加强势地反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躲这个项目?难道会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吗?” 他不说话了。 “我可以选择放弃,但前提是你必须对我足够坦诚,”她同样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一条路走到黑,说到做到。” 斩钉截铁,绝不转圜。 她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他,她能感觉到他就在爆发的边缘、正在竭尽全力克制自己的脾气,连手背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 最终他退后了几步、不再离她那么近,右手烦躁地扯开了原本系得工工整整的领带,这让他看起来更加野性和邪气,像个浪荡的贵公子。 过了大概五分钟他才平静下来,这次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冷漠了。 “你刚才应该也听到了,这次跟SWD的合作由我全权负责,如果我提出要换掉你,你觉得你们老板会怎么做?” 这是在威胁她:与其被我换掉,不如自己主动想办法调组,这样起码能使损失可控。 周乐琪听出了这一层意思,可她完全不买账,也许是因为心中根深蒂固就认为眼前这个男人不可能伤害她,他很爱护她,他可以为了她无限制地修改自己的底线。 “那你就换掉我。” 她看着他说,语气拿捏得刚刚好,既有些许强势,又有点微妙的柔软。 “我跟我妈打算明年买房子,现在首付还没凑足,如果你让我老板把我开掉那就最好了,省得我还要背上贷款。” “到时候我就继续在通州租房,每天通勤四个小时到处找工作,这日子多好啊。” 他:“……” 她太知道怎么治他了,倚仗着他对她的感情为所欲为,最后撂下一句: “要换掉我就尽快,省得我活儿都干完了最后还拿不到bonus。” “不让我失业我看不起你。” 说完,径直打开门走出了安全通道。 跟侯梓皓的这一番对峙消耗了周乐琪那天几乎全部的精力,而不幸的是下午裴启明也把她叫到了办公室,一进门就让她坐,摆明了是要长谈的架势。 “Lucky,”裴启明的神□□言又止,“你跟他……” 他的话只问了一半,也许是觉得后半段不好开口。 而实际上他就算一个字不说周乐琪也能猜到他想问什么:裴启明知道她这些年心里一直在想侯梓皓,而今天他们在会议室碰见了,她的反应却很平淡,裴启明当然能推测出他们之前已经见过面了。 她并未掩饰,直接回答:“我们见过了,在意大利的时候遇见了。” 裴启明一愣,随后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又更隐晦地问:“那你们之间……” 依然是欲言又止。 这大概就是成年人之间的沟通方式吧,总是含而未露、总是巧妙掩饰、总是需要对话的双方彼此试探和揣测,从而最大程度地保护所有人不受伤害。 周乐琪继续会意,并继续给出了明确的答案:“我们说开了,也正式说了分手。” 这个答案似乎更加出乎裴启明的预料,估计在他原本的揣测中她和侯梓皓只要见到就一定会旧情复燃,此时这个结果让他非常意外,以至于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松一口气。 而周乐琪已经继续推进了对话,神情坦然,显得冷静而自持。 “你放心吧,我不会耽误工作的,公是公私是私,这点我还分得清。” “嗯?”裴启明一时有些回不过神,迟了几秒才给出了反应,“哦,当然——我当然相信你的专业素质。” 周乐琪对他报以感激的一笑,想了想,又略显忧虑地补充:“不过如果……” 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不说了,裴启明有些不安,又追问了一句:“怎么?” 她还是不说话,好像在斟酌着什么,最终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儿,”她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如果。” ◎作者有话说: 狗:疯狂龇牙装作很凶但是完全不被害怕甚至还遭到反制 ◎最新评论: 两个同样出众的男人,侯总只是比裴总晚上两年学而已23333 长大后小侯依然拿我们小周没办法666… 小周搞小侯那是妥妥的。 为什么笃定之后还会发生工作上的关联,隔离期间态度就突然变了呀? 对手戏好看起来了哈哈 哈哈哈小周厉害啦根本不怕 撒花撒花撒花 姐妹们,我来分析! 这个项目小侯是想搞润元了吧,所以不想让小周参与进来 盲猜小周之后凭借自己机灵的小脑袋瓜发现了真相,然后帮小侯一起搞事情 然后不知道小侯会不会默认自己袁未婚夫的身份,小周吃醋什么的,个人认为不要这样的情节吧…小侯还是有傲骨在的 大大说下册书在五分之二左右,那应该不会再出啥幺蛾子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鹅给我治他!这狗德牧! 笑死了 还敢凶我们女儿(虽然被反治了 醋!让这只德牧醋! 二哈也行 作者还会伏笔 但是我还是觉得地图过大了 害 不过我还是会继续看的 纸老虎 不让我失业我看不起你恍恍惚惚小周厉害了 啊呀,我不想看女主吊着男二的情节啊?? 哈哈哈,喜欢 -完- 第105章 “朋友” [人间温柔,我们都有伙伴。] 当天晚上周乐琪和米兰一起约了饭。 两人平时工作都挺忙的,时间经常对不上,那天米兰正好在周乐琪公司附近做节目,俩人总算约上了,周乐琪给余清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就跟米兰一起找了个大排档撸串。 “所以说,”米兰瞠目结舌地放下了手里的扎啤,“你在罗马重新遇见侯神了?现在他还是你的甲方?” “侯神”这个称呼实在很有年代感,轻而易举就能将人带回纯粹的学生时代,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生活真的很简单,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并且大家都知道只要努力就可以达成它,一切都是那么泾渭分明。 周乐琪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时有些恍惚,与此同时心中还有些微妙的温存,她笑了笑,说:“对。” 米兰被震撼到啧啧称奇,感叹:“缘啊……真是妙不可言……” 周乐琪耸了耸肩,拿起了一串里脊肉。 米兰的心思还收不回来,继续围着侯神打转,又紧接着问:“那他有没有跟你交代之前他为什么不告而别人间蒸发了?他道歉了吗?求复合了吗?你们是不是又在一起了?裴学长还有希望吗?我靠我原本都买了学长的股了,难道现在还得再抛?害,侯神也真是,他这也太突然了,搞得我们投资者很被动啊……” 一通叽里呱啦的输出。 周乐琪听得很无语,也插不上话,只能等米兰自己嘀咕完了再说:一,没解释;二,分手了;三,她和裴启明只是朋友和同事。 米兰的耳朵自动过滤了最后一条,只听到了前面,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发挥闺蜜核心的协助吐槽服务,开始大骂侯梓皓渣男。 “什么鬼啊,他不解释还分手了?”米兰怒气冲冲,“他难道不知道你还喜欢他?这人是不是飘了?卧槽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曝光这个渣男!” ……喷得很有力。 她气得又喝了两大口啤酒,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表情于是变得有些忧虑,语气平缓下来,说:“唉……那你说侯神回来的事儿要是被严林知道了可怎么办啊,这、这还不得闹个你死我活……?” 周乐琪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米兰这么快就能把事情跟严林联系起来,正打算开口说句什么,米兰的手机又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正好就是严林打来的。 米兰吓了一跳,赶紧跟周乐琪比了个手势,然后接听了电话。 “喂?” “没有,我在外面吃饭呢……不是不是,跟乐琪……” “昂,昂……就在她公司附近……对,撸串呢……” “啊?不用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周乐琪看着米兰跟电话那头的严林叽里咕噜,眼中不自觉就流露出了淡淡的笑意,这时米兰又捂住了手机、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说:“严林……严林说他要过来,你看行吗?” “行啊,”周乐琪笑着点点头,“过来吧,要是他没吃饭还可以一起吃。” 米兰“哦”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就变得亮亮的了,又给电话那头的严林报了一串地址。 一挂电话就又对上了周乐琪调侃的眼神,米兰的脸不自觉就红了,像个小苹果一样,不过她还是外强中干,欲盖弥彰地说:“怎么了嘛,高中同学一起吃个饭不行吗?我跟他现在就是朋友……” 周乐琪附和着点头,说:“对对对,朋友,就是朋友……” 严林过了二十分钟才到。 他大概也是刚下班,还西装革履的,只不过外套脱掉了,只穿着西裤和衬衫,一踏进油烟升腾的大排档显得特别格格不入,但是又特别吸引人的注意。 他一开始没找到她们坐在哪儿,而米兰虽然一眼就看到他了,但当时却克制着没跟他打招呼,女孩儿之间特别能懂对方的内心,周乐琪能明白她心里的小别扭,因此就自动开始打配合,朝严林招了招手。 严林于是很快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 他淡淡地解释了一句,随后很自然地坐在了米兰身边。 周乐琪说了一句“没关系”,然后问:“你吃饭了吗?再叫点吃的吧?” 严林点了点头,伸手招呼服务员点了一碗面和几个串,米兰也跟着点了,说要再来一扎啤酒。 严林本来没看到她桌子跟前摆着一个空了的扎啤杯子,这下一看清眉头就皱起来了,瞥了米兰一眼,说:“喝那么多酒?” 米兰撇撇嘴,回:“啤酒度数又不高,就当水喝呗。” “那为什么不直接喝水?”严林很不赞同,又扭头转向了服务员,“不好意思,不要啤酒,加一瓶水。” 米兰:“……” 那个服务员也很有眼色,大概也看出来严林和米兰之间还是前者说的话更算数,因此直接在点菜单上写了“水”,写完就走了,都没给米兰抗辩的机会。 这合理吗? 米兰气到昏迷。 周乐琪对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也是很熟悉了,可依然觉得眼下的局面很好笑,米兰看到了周乐琪揶揄的目光,心里忽然觉得很没面子,“腾”的一下站起来了,努力掩饰局促,说:“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就溜了,严林一直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神情怎么看怎么显得温和,隐约还带了点笑意。 周乐琪收回目光,趁着米兰去洗手间的工夫问严林:“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周乐琪说的“上次”,是指她隔离结束后主动约严林吃饭的那次。 当时她告诉了严林两件事:一,她找到侯梓皓了,现在他已经回国;二,7年前皓庭的案子也许另有隐情,兴许会跟润元有所牵扯。 这是很冒险的一步,因为周乐琪其实拿不准严林对侯梓皓的态度。 他的家庭毕竟曾在那场灾难中受了极大的伤害,鲜血和人命都太过沉重了,虽然那件事跟侯梓皓这个人没有关系,可严林要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但是如果当年的旧案背后真的藏着猫腻,那么作为当事方的严林必然会有更大的可能挖掘出真相,同时他本人应当也最希望厘清事件的原委。 她的诉求很简单——既然侯梓皓对过去的事讳莫如深避而不谈,那她就自己去查清楚。现在润元要找SWD做上市,这就给了她最好的机会去查他们的交易往来和各种账户明细,同时IPO还必须找第三方的法务和会计介入审查工作,如果严林所在的元泰能争取到这次合作,那么严林也就有机会从法律的角度审视润元几年来的商业运作了。 当时严林对她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目光在她说出“侯梓皓”这个名字的刹那陡然冷沉了下去,在那片阴影背后埋藏的是早已持续多年的伤痛。 “你凭什么认为当年的案子还有隐情?”他审视着她,态度冷静又犀利,“苏芮妮本人认罪了,翻的空间在哪里?” 周乐琪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没有证据,甚至侯梓皓自己都拒绝抗辩,她唯一的倚仗就是自己的直觉——她觉得他的状态不对劲,同时也不相信一个培养出像他那样的人的家庭会是残酷阴狠的。 “因为我相信他。”她很无力但又很笃定地回答了严林。 他再没说话,也并未对她的答案表达任何态度,只是好像陷入了沉思。 “让我想想吧,”严林深吸了一口气,“过几天我给你答复。” 现在就是过了几天了,坐在人声喧哗的大排档里,周乐琪所等待的是一个郑重的答案。 ——如果严林拒绝,她就不得不孤军奋战。 而严林也没有卖关子,很直接地告诉她:“我了解过了,润元已经跟华璨律所在接触,这个生意我们多半拿不到。” 这是一个糟糕的回复。 周乐琪心中一跳,难免感到失落,但她不愿表现得太明显,就努力对严林笑了笑,说:“哦这样……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严林看出她失落,又沉吟了一会儿,说:“结果还没最终确定,元泰的合伙人也在争取,也许会有好消息。” 顿了顿,又淡淡地补充:“即便最终我们律所没有拿到这个项目,跟润元有关的法律问题我也会跟你一起关注……你可以信任我。” 这话…… 周乐琪的眼睛亮了,激动得差点要失手打翻桌上的茶杯,语气急迫地问:“你也相信他对吗?你也愿意帮他翻案是不是?” 严林挑了挑眉,表情依然显得冷淡,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他要知道逼死他妈又夺走他爸一条腿的人究竟是谁,他不能容忍任何一个有罪之人逃脱法律的制裁,仅此而已。 何况……他其实也……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严林的神情更微妙了一些,好像在权衡着什么,“其实7年前……” 正说到这里,去洗手间的米兰回来了,25岁的女孩子仍然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并未真的察觉到世界的丑恶和阴暗。 她笑眯眯地问他们:“你们在聊什么呀?快跟我也说说。” 没有人愿意把那些不美好的事情说给她听,无论是严林还是周乐琪都下意识地想要为她遮蔽那些不好的东西,因此他们很快就一起隐匿了方才谈到的话题,周乐琪笑着说:“在聊你怎么还不回来,担心你迷路了。” 米兰一听撇撇嘴,很不屑地说:“开玩笑,谁不知道我是三环内小霸王?那厕所就是安在怀柔我也不可能迷路,你们清华的少看不起人大的好吧。” 大家都笑了,连一向冷淡的严林眼中都有明显的笑意。 人间温柔,我们都有伙伴。 ◎最新评论: 七年前怎么了?难受啊啊啊啊啊! 我没注意看以为这本是完结文就想一口气看完爽死 结果… 每天追更的日子太惨啦 求加更 啊啊啊啊啊啊七年前咋了啊!!啊啊啊啊!! 大大这局布的牛逼! 七年前?不够看真不够看啊 啊 看来,严林是知道些什么。 太短了根本没什么内容,好几天才有一点点进展 撒花??? 应该是他爸爸在拆迁这件事上,人性本贪婪,怎料结局令人唏嘘 不知道为啥,不喜欢严林…… 撒花撒花撒花 真的是疯狂埋伏笔啊啊啊啊 啊啊啊好短,不够看啊 -完- 第106章 “局” [谁都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 撸完串是晚上九点,周乐琪和米兰打算一起去地铁站,严林先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跟她们说:“我送你们吧?” 周乐琪和米兰对视一眼,跟他一起走出大排档才看见路边停了一辆新车,还没挂牌、用的临时牌照,一辆银灰色的特斯拉Model Y。 “你真买车了?”米兰惊呼一声,“还真买的Model Y?” 严林两手插着裤兜,看着米兰上蹿下跳地围着车来回打转,反问:“不是你说这个车挺好的吗?” 啊这……? 她只是在他问她建议的时候随口一说……谁想到他真的会采纳啊? 周乐琪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因此就随意扯了个谎,说老板发了紧急消息要加班、得先走了,米兰很遗憾,真情实感地帮她骂了几句资本家,而严林则对她投来了一个表达谢意的眼神。 同样的夜晚,袁家的别墅内也有一场家宴。 润元是在A市发家的,但伴随着近几年商业版图的急剧扩大,很多业务和资产也在逐渐向一线城市集中,于是两年前袁家也迁到了北京,开始向京圈靠拢。 早年间袁建新就在北京中央别墅区买了一块地,后来自己开发了一个高端住宅项目,别墅群里的楼王留给了自己,是一座千余平米的独栋。 这天晚上别墅内灯火通明,豪华宽敞的餐厅内热热闹闹,是袁嘉惠带着侯梓皓一起回家吃饭了,张敏笑得合不拢嘴,此外她的弟弟张钧也带着自己的妻子李菲菲来了姐姐姐夫家。 “梓皓有好些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吧?”张敏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侯梓皓,“快尝尝,看看还是不是你小时候吃过的那个味儿?” 侯梓皓也面带笑容,客气又体面,全然不见今天上午在周乐琪面前表现出的阴郁和暴烈。他答应了一声,用筷子夹了一点张敏亲手做的杭椒牛柳,刚吃了就被对方追问“味道如何”,坐在侯梓皓旁边的袁嘉惠都无语了,埋怨自己妈妈说:“妈你这么急干嘛?你等他慢慢吃嘛。” 张敏有点尴尬地笑了,大概也觉得自己太急,又自己给自己解释,说:“哎呀,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梓皓了,开心嘛。” 说着,又殷勤地给侯梓皓夹了一只鲍鱼。 7年过去,张敏的变化不小,她更丰满了一些,头上的白发也渐渐多了,看上去有些显老,但是慈眉善目更为慈祥;而坐在上首的袁建新却显得更年轻了,同时也比7年前更加威严,笑容和话语都比原来更少,深不可测的样子。 一桌子人说了会儿话,袁建新一边让保姆更换他面前的餐盘一边随口问侯梓皓:“最近在公司适应得怎么样?有没有碰到什么困难?” 侯梓皓一听就放下了手上的餐具,看着袁建新回答:“还在了解的阶段,业务方面和我的专业差异太大了、不太好上手,现在都靠张叔带我。” 一副很恭敬谨慎的样子。 袁建新“嗯”了一声,很深沉,说:“不着急,你的能力我是相信的,慢慢来。” 顿一顿,又看向自己的小舅子,嘱咐:“你也多帮帮孩子,费费心。” 张钧笑了笑,说:“帮当然是要帮,但是恐怕也帮不上多少——这孩子太聪明了,什么事儿都能自己弄明白,我看根本用不上我。” 说说笑笑,有来有往,和和美美。 袁嘉惠看着家人们和侯梓皓相谈甚欢,心里舒坦得难以言表,在罗马意外遇见周乐琪以后所产生的恐慌和不安也隐约有要消退的征兆。她低头装作认真吃饭,但其实余光一直在留意那个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比少年时代更加成熟英俊,并依然保持着对她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她会跟他在一起的。 就算他爱过别人又怎么样?就算他现在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痕迹又怎么样?谁没有过去?谁不会错爱?她从来都不是计较过往的人,她要的是和他在一起的未来。 她会得偿所愿的……因为现在的他除了有她和她的父母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了啊。 饭后侯梓皓提出告辞,袁家人想让他留宿他也婉拒了,张敏没有办法,只能转而让袁嘉惠出门送他。 袁建新当时没说什么,可却在闺女和侯梓皓一起走出别墅大门后沉了脸,颇有些不耐烦地对张敏说:“你总撺掇闺女干什么?当家长的把一个女孩子这么往外推,还给不给孩子留点体面?惠惠是嫁不出去还是怎么着?” 张敏没想到袁建新会忽然发火,吓了一跳,她这些年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惧怕自己的丈夫,而他的脾气也的确变得越来越暴躁,这时常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敏有些紧张地解释,“……梓皓毕竟很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是想让两个孩子好好的……” 袁建新依然显得很烦躁,眉毛皱得紧紧的,张敏小心翼翼地又试探着问:“发、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对梓皓有什么其他看法了?” 张敏是很喜欢侯梓皓的。 她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知根知底最放心,而且她本来就跟苏芮妮是大学同学、最好的闺蜜,现如今对方犯了事被关了进去,她就很自然地觉得自己有责任替闺蜜照顾好她唯一的儿子;何况张敏就算不懂公司里的事也知道这些年润元的发展是借了不少当年皓庭的资源,于公于私她都认为自己应该照顾侯梓皓,如果他能跟惠惠结婚,那对双方就都是最好的。 但与此同时张敏也渐渐察觉到袁建新的想法和自己有很大的不同——他似乎……对梓皓有些戒备…… 或许“戒备”这个词并不太准确,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总归……不是太亲近太喜欢的样子。 而袁建新则对张敏提出的这种疑问表达了坚决的否认。 “没有,我对孩子能有什么意见?”他略显匆忙地摇头,“别胡说八道了。” 又是一句无端的指责。 张敏不敢说话了,讷讷地低下头削苹果,弟弟张钧和弟妹李菲菲都在一边看着,两人也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僵凝。 袁建新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随后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神情有点微妙的变化,依稀有些暧昧和轻浮,令同样作为男人的张钧一眼即会意。 果然他姐夫很快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这时已经恢复了说一不二深沉正经的样子,提了提裤子,说:“你们聊吧,老洪约了个局。” 局? 什么局? 张钧的内心发出了一声冷笑。 会是干干净净的局吗? 另一边,袁嘉惠已经把侯梓皓送到了别墅区的出口。 五月下旬的北京已经开始热了,即便是夜晚的风也不太清凉,很容易让人心情浮躁。 袁嘉惠的内心就颇不平静,她一路走一路偷偷地看他,即便他说了好几次“不用送了”她也还是执拗地跟着他一起走,享受着这难得与他独处的时光。 “我明天去公司看你吧?”她主动挑起了话题,显得兴致勃勃,“我爸也老让我去公司,我就给他个面子——明天一起吃午餐?或者我给你带点吃的也行。” 身边的男人却很沉默,安静地听她说了一阵后才开口,依然是拒绝:“不用,最近也忙,你来了我估计也在会上,见不到的。” 客气又冷淡。 袁嘉惠的热情有稍许受挫,但这无碍于她对他的喜欢,这毕竟是一件她坚持了好多年的事,就连他的拒绝她都快习惯了,怎么还会轻易放弃呢? “行,那我们周末再约吧,”她再次提议,“你刚回国不久,北京有好多地方没玩儿过吧?我带你去呀,我对北京挺熟的。” 殷勤备至。 暧昧的暗示出现在她的眉梢眼角和每一个语气的起承转合之中,已经成熟的男人看得非常清楚,同时他更清楚的是自己不应当再对面前的这个人表示拒绝了——她不仅仅是一个人,更是一种象征,可以成为他借以自保的力量。他应该要答应她的,起码要尽量让她开心,人要做成一件事有时候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譬如原则、譬如本心,譬如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那些沉痛七年如一日地牢牢压在他心上,让他没有哪怕一分一秒能够得到解脱,而痛苦总会催生扭曲,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变了,在他三年前意识到那件事的瞬间就变得彻彻底底,现在再固守某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未免显得太过虚妄也太过空洞。 他在夜色中低头看她,有一瞬间心里的底线几乎就要崩塌,可是最终他的眼前还是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儿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小月亮,还会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美好又纯粹。她正拼命地拉着他,让他又一步一步地远离了深渊的边缘,恪守着他内心某些根深蒂固的坚持。 “还是不了。” 他再次拒绝她,这一次更加郑重且更加富有深意。 她同时听到了他淡淡的叹息。 “袁嘉惠……我不想伤害你。” “我们就永远做朋友吧。” 其实当时他说的“伤害”和袁嘉惠所理解的“伤害”并不是同一个意思,但那时的她却还以为他所指的仅仅只是感情上的亏欠和辜负,因此心里反而有些轻慢,心想她被他伤害得还少吗?早就无所谓再多一次了。 “我可以等你,”她坚定地告诉他,“谁都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猴子,你也不会永远只爱她一个人。” “我一定会等到你。” 夜风温热,他已经抬头看向了远方。 眼中只有一片冰霜。 ◎作者有话说: 人也许不能,但狗勾就能,你说气不气 PS:距离两人说开不远啦,大概5更左右~ ◎最新评论: 和袁嘉慧有关的不能说的秘密是要接近袁家,套出袁爸当年在严林爸妈和一众钉子户们中做的手脚,以及袁爸可能做的别的坏事的证据 今天没更新?还是我bug了 严林买车也有什么隐情吗?小周有一个能挣钱的妈妈,都是攒了钱先买房呢,他还有个断腿需要照顾的爸爸,为啥先买车? 周一不要停更!!! 5更还不远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五更! 袁大头心虚 给袁建新打电话约他出去的,不会是罗思雨吧?! 周一能不停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谁都不可能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如果这样,袁嘉慧你自己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呢 宝贝,大家都喊你周一不要停更呢,你看看 大大周一可不可以不停更啊,我是为了狗勾好 狗勾再次蓄力! 好看好看好看!!! 我猜小侯不会答应嘉惠,但是今天看到的时候还是很感动。大大塑造了一个在重重压力之下仍然有原则,不妥协的小侯,这也是我们爱这本书的原因~说了那么多,只想再说:大大,周一能不能不停更…… 好想加更 -完- 第107章 “我尽力” [……明明是乙方,可却理直气壮地主导着场面。] 几天后周乐琪接到了严林的电话,说元泰果然没能争取到润元的项目,华璨律所已经确认接手了,没过一会儿周乐琪的工作群里也发了通知,说下午华璨律所和君盛会计师事务所的人会到SWD来开会,协助IPO各项调查工作。 这个结果虽然难免令人感到失落,但总不算在意料之外,周乐琪其实还是挺能接受的。倒是严林怕她太失望,又在电话中给了她保证:“最近我会想办法去调一下当年的卷宗,这事儿我记着,你不必压力太大。” 很可靠,很令人动容。 周乐琪知道这对严林来说是很艰难的选择,重看皓庭的案子对他而言无异于再次揭开旧年的伤口,那是痛苦到几乎残忍的一件事。 “谢谢你严林,”她难掩歉疚地说,“……我很抱歉。” 电话那边安静了一会儿,随即又传来严林一向平平整整的声音,说:“没必要……” “……我也只是为了真相。” 进入新一轮的项目期后周乐琪就变得特别忙。 当然也不只是她忙,所有人都很忙,华璨的律师们已经开始查阅润元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所涉及的所有官司记录,君盛的会计师们也开始查阅他们公司的所有账目并协助甲方重新规划股权分配和组织结构调整,作为统筹方的投行人一方面要负责多方沟通另一方面自己也要看材料写报告,忙得脚不沾地。 而最令人头痛的是什么呢? ——是碰到不配合的甲方。 假如当时皮尔诺意大利的攻略难度是1,那润元的难度就是10——这个公司太难搞了,给出的早期账目记得一塌糊涂完全是要逼疯会计师,而近几年的一些财务报表和业务说明他们又遮遮掩掩,好说歹说就是不拿出来。 Alvin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到后来跟甲方联络的时候都开始想摔电话了,大半夜还在工作群里发内涵图抱怨,真是给气得不轻。 Daisy的态度倒是很轻松,此外还有了别的小心思,SWD内部开会的时候就说:“润元那边说了算的是侯总吧?不如我们越过下面那个张浩直接跟侯总沟通?” 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启明也听说了润元的项目推进出了问题,因此特意抽时间参加了项目组的小会,此时一听Daisy提到侯梓皓难免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会议桌那一边的周乐琪,看她低眉敛目不抬头的样子,心里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润元是相对比较传统的家族企业,听说他们对股权重新分配和组织结构调整方案也有意见?” “是的,”Alvin头疼地说,“君盛的人都快崩溃了,一直来找我们跟甲方沟通。” 裴启明点了点头,神色同样不乐观,想了想说:“你们自己去沟通能solve吗?还是需要我去?” Alvin和Daisy、周乐琪相互对视一眼,心想总不能让裴总觉得他们太无能,因此就硬着头皮说:“我们先去聊聊吧,要是遇到麻烦再请裴总帮忙。” 裴启明点头同意了这个方案,再次不着痕迹地看了周乐琪一眼,颇有深意地说:“尽力就好,别让自己太为难。” 最先去润元的是Alvin和Daisy,周乐琪没去,原因有两个:一是沟通这种事本来就不适合倾巢出动,有两个人去就足够了;二是周乐琪本身也不想见侯梓皓,她还担心他会因为见到她而更不配合。 不幸的是Alvin和Daisy无功而返,回来的时候Daisy甚至显得怒气冲冲,一直抱怨润元的那位侯总不通人情,办公室里其他人都说她这是美人计失败了恼羞成怒。 “Lucky,你跟侯总原先认识吗?”Daisy气势汹汹地跑到周乐琪的工位前问,“他问我们你是不是换了项目组。” 周乐琪挑了挑眉,心想他真是不死心,默了一会儿又回答:“我们是高中同学,现在没什么交情了。” 也算是实话。 Daisy却更生气了,指责她说:“你跟他有这个关系为什么不早说?让我和Alvin跑到润元去白费力气?” 周乐琪皱了皱眉想要开口,Alvin却担心她和Daisy吵起来,不等她说话就过来劝和了,过了一会儿又说:“Lucky,我们跟侯总沟通没什么效果,要不你也去试试?直接去请裴总未免显得我们组太……” ……太没用了。 周乐琪倒不担心裴启明怎么看,只是她的确觉得裴启明和侯梓皓之间沟通可能也不会特别有效,且她最担心的还是他在针对她,为了想让她退组而故意不配合尽调。 前后仔细一想,周乐琪还是去了一趟润元。 他们公司也离CBD不远,发过财的房地产商总是很阔气,整栋楼都是他们建的,租出去一部分,自己占了最顶上的几层。 她到的时候侯梓皓还在开会,她于是就在会客室等他,大概半个小时他才回来,看到她来了明显愣了一下,而且还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来了?”他匆匆地问。 周乐琪从会客室的沙发上站起来,回答:“为了跟您沟通资料移交的问题。” 客气周到,疏远礼貌。 他被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刺了一下,也不得不跟着收敛起私人情绪,想了想说:“去外面聊吧,请你喝咖啡。” “不必了,”她婉拒,“您应该很忙,我也还有很多工作,不如就在这里谈。” ……明明是乙方,可却理直气壮地主导着场面。 他心里叹气,也不知道她以前是不是都是这么对甲方的,可是又不能真的跟她计较,只能让着她说:“之前你的同事已经来过了,我告诉过他们有些东西润元没有留过文字资料,还有一些涉及商业机密不便于公开。” 她都不说话,只是笑了一下看着他。 摆明了不相信他的说法。 他心里又在叹气,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就总是没办法真的对她狠下心,默了一会儿后难得跟她说了句真心话:“我刚来润元几天你不知道?你们要的那些文件是我想调就能调的?” 袁建新是个防备心很重的人,表面上把他捧得高,可是在放权问题上却很谨慎,说到底他一个空降怎么可能为所欲为? 这句话让周乐琪心里微微一软。 是的……她可以想见,他现在的处境很艰难,而且如果她此前的揣测没有出错,那此时的他甚至还在面对着某种危险。 “我不为难你,”她的口气也软了一些,但依然显得客气,“把2010年以后的完整大宗交易明细给我一份,其他的我跟公司沟通,双赢。” “2010年以后?”他皱眉。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通过沉默的方式对他施压。 他陷入了沉思,大概也在思考实现这一诉求的可能性,后来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深邃的眼睛晕出了淡淡的暗光。 “等我消息吧,”他说,“我尽力。” 他说话一向是很算数的,实际上除了7年前的那次不告而别,他从没对她失约过。 新一批的档案材料在两天后送到了SWD办公室,Alvin当然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在裴总面前保住了声誉,因此自然对周乐琪态度很好,赞美她杰出的工作能力;Daisy就比较不一样了,她对她有些阴阳怪气,似乎总想说她是靠业务之外的能力去赢得某些东西的。 周乐琪并不在意这些外界的声音,她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在阅读那些加起来有一人多高的资料上了。 其实她要2010年后资料的目的很简单,核心的关注点当然还是放在7年前,如果她的假设是对的、7年前皓庭案件的背后真的有润元的影子,那么这势必就会牵扯到资金的流动——润元必须花钱才能雇人为自己卖命,而这些隐蔽的资金很有可能就藏匿在这些潦草又高明的假账中。 她开始了极其繁琐又极其基础的工作。 每天翻看材料并做分类整理,一边记笔记一边通过多渠道查询每一笔交易在当时发生的背景,甚至还逐个计算着润元每一个具体项目的盈亏——不是按照年份和季度在统计,完全是一笔一笔地追查。 这么可怕的工作量当然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时间,她几乎是住在办公室了,每天晚上都是一两点才离开办公室,第二天又提前到,Alvin和Daisy都被她拼命工作的架势给吓到了,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偷偷议论Lucky野心不小,估计是想把这一单做好在Jason面前露脸博一个升职。 周乐琪才不管这些呢,她脑子里全是交易明细和一大堆的数据,而在长达一周的统计工作中她终于整理出了几笔可疑的资金流向,尤其是一笔2013年年底的投资亏损吸引了她的注意。 投资亏损……润元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后来又辅助发展了服务业,而这笔投资投的却是实业……2013年前后的投资热点怎么会是实业?大佬们都知道该去投互联网投新能源,谁会去投机械制造这种摆明很难赚钱的行业? 而且还是一笔高达300万的投资。 如果这笔钱是有问题的,那么…… 周乐琪眯了眯眼,立刻开始了新一波的调查。 她在清华有很多同学,其中一部分跟她一样做了投行券商,也有一些去了银行,透过这些私人关系她很不容易地发现了一些资金流动异常的线索:这笔账目上所谓的投资款最终实际上分成多笔、辗转多次打到了好几个不同的账户上,而且最终的地址都指向了A市。 那是一切起源的地方,与此同时似乎也隐隐昭示着某种终结的意味。 她必须要回去看一看。 ……因为在这些账户背后,她查到了一个故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聪明小周,不怕困难.jpg …好的好的,明天不断更(乌乌 ◎最新评论: 重逢后好慢热啊 怎么老bug App版出bug了?108章我在网页版上看到了,这里还没显示。 哇塞,今天有更新! 来啦 太好啦 明天有加更 爱你? 不断更,爱你大大! 是严林家吧 我怎么感觉是严林家,或者强拆的黑恶势力。 嘻嘻嘻嘻爱你宝贝 亲亲!嘻嘻嘻 冲! 真的太慢了 来了 大大 爱你!! -完- 第108章 “转账记录” [“罗思雨!有人找你!”] 周乐琪计划尽快回一趟A市去确认自己的发现,她联系了一下严林,问他最近是否有空跟她一起回去,皓庭的案子当时就是在A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的,卷宗也都保留在A市。 严林说可以,但是这几天不行,他建议她先回去,他晚两天再过去找她。 她说好的。 五月二十九号周六,周乐琪独自坐上了从北京回到A市的火车。 其实北京和A市的距离并不太远,坐动车大概只要三个小时就能到,但即便如此这七年中周乐琪和妈妈也都没有回去过,大概对于她们而言那个城市终归是带有太多伤痛,她们把那个开发区的小房子卖掉了,好像从此就跟那个城市再无瓜葛。 此刻坐在火车上周乐琪的内心非常复杂,她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掠过,一点一点恢复成她自童年时代起就熟知的地理风貌,一时好像时光倒流,而她终归还是要回到曾经出走的那个地方。 下车以后她就看到了经过翻修的火车站,比7年前更新更现代化,顺着人流出站,又在检票闸机外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周磊。 他们之间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周磊同样变了不少,五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人也胖了不少,看起来更显老。他在接站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周乐琪,表情先是一喜,随即又露出尴尬畏缩的样子,好像胆怯于与女儿打招呼。 周乐琪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不舒服的感觉,但还是拖着随身的小箱子向周磊走了过去,主动先说:“爸,你怎么过来了?” 岁月的功效就体现在这些地方了。 7年前的周乐琪怎么可能愿意叫周磊一声“爸”呢?那时候她连在做阅读理解的时候看到“爸”这个字都会觉得难受,而现在她已经可以客气地这样称呼周磊了,虽然在她心中这个人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 周磊倒是对她的这个称呼感到很惊喜,惊喜到有些惶恐的地步,人都有些结巴了,一边试图从周乐琪手中接过她的行李箱一边说:“你、你说你要回来了嘛……我就、就想来看看你……” 周乐琪前几天的确是主动联系了周磊,目的倒不在于叙旧探亲,只是想跟他打听打听他的继女罗思雨的近况而已——她查出润元那笔高达300万的诡异投资中有一部分辗转到了罗思雨的账户,她必须要找到她调查出事情的原委。 而出乎周乐琪预料的是周磊也已经很久没跟罗思雨联系了,因为他跟高翔五年前就离婚了,他们之间那个不健全的孩子也被判给了女方,周磊要做的也就是付抚养费而已。 他的日子也是过得越来越差了,似乎成了离婚专业户,这回为了支付抚养费终于不得不卖掉了蝴蝶湾的房子,把一半的钱给了高翔母女,自己又另外买了一个小房子住。与此同时他的职业发展也要走到头了,即将退休的人成了公司二线,不仅工资降低、而且也不再有下属整日巴结,日子过得很冷清。 ……也都是自作自受。 而周磊既然已经与高翔反目成仇,自然就不可能还去关心罗思雨在干嘛,不过他还是有办法打听的,前几天给周乐琪回了消息、发给她一个地址,那是罗思雨现在住的地方。周乐琪收到消息以后很快就从北京回来了,她得亲自去找一趟罗思雨。 此时周乐琪巧妙地避开了周磊想从她这儿接过箱子的手,周磊越发尴尬了,两手在衣服上无意识地搓来搓去,看着周乐琪的神情有些胆怯,又试探着问她:“琪琪……你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就一两天,”周乐琪淡淡地回答,“见过罗思雨就走。” 周磊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继续犹豫着问:“……你找她干什么?” 他提起罗思雨的时候神情显得非常微妙,看得出想尽量维持平和的情绪,但其实眼底依然深埋这厌恶,好像是被唤起了什么很糟糕的记忆似的。周乐琪看了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心里终归难免叹息,心想他曾经多么喜欢高翔母女啊,为了她们甚至不惜抛妻弃子和余清离婚,这才多长时间过去,心肝宝贝就变成惹人讨厌的垃圾了。 她暗暗叹息了一声,语气依然很平整,回答:“没什么,一点小事。” 明显不愿意多说。 周磊也知道自己没那个脸面打听闺女的事,人也讪讪的,只好跟着周乐琪一路往高铁站外走,一边走一边又试图跟女儿说话,问她余清好不好,问她这次回来打算住哪里,问她有没有时间跟他一起吃顿饭。 充满无形的巴结和讨好。 周乐琪脚步不停,只用余光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心里当然还遗留着难过和伤情,但是她自己很清楚,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了,因为她永远记得余清深夜的哭泣,以及倒在地上身边洒满白色药片的样子。 “不用了,我这就要打车走了,时间安排挺紧的。” 她再次对周磊表达了拒绝,这一次还另加了一句虽然寡淡却很真诚的祝福。 “爸你注意身体。” “过得开心。” 说完,她快步走出了车站。 找到罗思雨家没费什么工夫,她住的地方离火车站也不算太远,周乐琪十一点半下的火车,不到十二点半就找到她家了。 那是一个上了年头的小区,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建造的,很高、有电梯,一层十几户,走进楼道里的时候能看到四处都贴着小广告,地面黢黑,大概是长期没有经过彻底清洁的结果。 她到的时间正好是饭点,各家各户都在做饭,因此楼道里溢满了油烟味儿,周乐琪费力地避开公共空间里堆得乱七八糟的各种杂物,最终终于按照周磊发来的地址信息找到了1610室。 她抬手按了按门铃,结果门铃坏了并没有发出声音,她于是又敲了敲门,还是半天没有反应,这让她不得不加大了敲门的力道又敲了很久,这回门里总算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打开了门,睡眼惺忪地问:“找谁?” 周乐琪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丁鹏。 她以为是周磊给她的信息有错误,略皱了皱眉,目光避开面前打着赤膊的男人,客气地问:“你好,我想找一下罗思雨,请问她在吗?” 那个男人“哦”了一声,然后就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罗思雨!有人找你!” ……声音大得站在楼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喊完这一嗓子还不走,站在门口开始上下打量周乐琪,她雅致的着装和气质与这个老旧且布满油烟的环境格格不入,而且还长得很漂亮,这让丁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外还轻佻地对她吹了个口哨。 这时门内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声不耐烦地抱怨:“谁啊?” 话音刚落,她也出现在了门口。 那是25岁的罗思雨。 她的五官跟少年时代相差不大,只是神情有了不小的变化,显得更尖刻也更有攻击性,小时候那种装乖装文静的痕迹全都不见了。她的穿着非常古怪,脚上踩了一双十块钱三双的塑料拖鞋,身上的衣服却印着奢侈品品牌的大logo,耳朵上戴着夸张的饰品,十个手指里有五个戴着戒指。 她大概是正准备出门,脸上已经化了妆,粗糙的粉底、浓重的眼影、夸张的假睫毛、红得让人视觉不适的口红……怎么看怎么不是日常的妆容,透着难以言说的廉价感和世俗气。 而她在看到周乐琪的瞬间表情就变了——眼睛倏然瞪圆、像是活见了鬼,眼中有尚且来不及掩饰的狼狈和羞耻,此外又下意识地昂首挺胸伸直了脖子,处在既不想被看见、又想展示自己优越性的复杂矛盾中。 相比较而言周乐琪就没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了,她只是淡淡地对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故人点了点头,并说:“你好,打扰了。” 十五分钟后她们一起坐在了咖啡厅里。 此时的罗思雨换了一双鞋,9分高的跟,贴满了闪闪发光的假钻,状似优雅地端着周乐琪请的咖啡喝了起来,神情非常矜高,还频频地看着自己手腕上戴的假表,装作很忙地问:“你找我有事?有事就快说,我很忙。” 真正繁忙的周乐琪倒显得很平和,她客气地对罗思雨笑了一下,说:“的确有一件小事想问问你,既然你很忙,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 说着,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单据,推到了罗思雨面前。 罗思雨看了周乐琪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惕,磨蹭了一会儿才伸手把那张单据拿起来打开,只见上面写着一排一排的数字,对没上过大学的她而言完全如同天书一般不可理解。 “这是什么鬼?”罗思雨的眉头打了个结。 “资金转账记录。”周乐琪平静地解释。 “转账记录?”罗思雨眉头上的结打得更紧了,“那又是什么玩意儿?” 说到这儿她有点不耐烦了,娇嫩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摧残,这让她很恼火地瞪着周乐琪,声音也拔高了,说:“你有话直说行不行?翻来覆去打什么哑谜呢?” 这真是无端的指责,不过周乐琪并不打算跟她计较,继续说:“这是7年前的一笔记录,资金由润元公司转出,后来辗转来到了你的账户。” 周乐琪的目光陡然变得非常犀利:“我的疑问就是7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一家公司大费周折地给了你十万元的佣金?” “啪”。 咖啡被打翻了。 ◎最新评论: 哇塞哇塞,老同学们加油干他们。 节奏太慢啦 小周冲啊! 这周他们就能说开的话 然后联手让坏人一起受到惩罚同时他们的感情部分能甜起来不 期待着 人没有底线什么都做的出来 系统是出问题了吗?都有51年前-3的评论了哈哈 真的好慢 来啦 针不戳 快了快了!!!! 好刺激! 来了,10万就做出这种事情! -完- 第109章 “路过” [一场完全意料之外的相逢。]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润元?什么佣金?我根本就没听说过!” 安谧的咖啡厅内,客人们的目光都被正高声喧哗的罗思雨吸引,她张皇的样子像只被拎住脖子的鸡,看起来有些好笑。 周乐琪心中更笃定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她的目光变得更加锋利起来,紧紧盯着罗思雨说:“没听说过?那这笔钱是从哪儿来的?你为他们做过什么?” 罗思雨:“我……” “没收过钱?罗思雨,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周乐琪直接打断她,语速加快咄咄逼人,“账目明细白纸黑字,你说没有就没有?还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现在想抵赖?” 雄辩的投行人总是善于谈判,此时的周乐琪和平时的柔和文静判若两人,显得犀利又强势,罗思雨被吓懵了,脸色一阵变化莫测,随后腾地一下站起来开始撒泼,指着周乐琪大骂:“你他妈是警察还是法官?我是犯人吗?凭什么跟你说这些?周乐琪我告诉你你别蹬鼻子上脸,谁给你的权力在这儿质问我!” 说完一把拿起桌子上的单据撕了个稀巴烂,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又踩,随后也不等周乐琪说话,直接像逃亡一样跑出了咖啡厅,也不知道是如何驾驭9分高的跟的,竟然跑得那么快。 周乐琪也没试图追,今天她虽然没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起码更加确定罗思雨的确受到了润元的雇佣为他们做了事,而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与7年前的案子相关。 她就要找到那个突破口了。 而此时急急忙忙逃出咖啡厅的罗思雨已经一口气跑出了两个街区,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唯恐周乐琪会追上来。 直到跑得气喘吁吁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本可以打车逃跑的,于是终于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坐稳之后左思右想,纠结了好一阵才掏出手机,犹豫着拨通了一个尘封多年的号码。 “喂?钟哥?” “我……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 下午三点,周乐琪又去了一趟罗思雨家,敲门敲半天还是没人应,过了好一阵丁鹏才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出来开门,脖子上挂了个大耳机,看样子是打游戏打到一半被吵到了,神情非常不满。 周乐琪礼貌道歉,并问:“请问罗思雨在吗?我想再见她一次。” “不在不在不在,”丁鹏烦躁地挥着大手,“她出去了,还没回来呢。” 周乐琪仔细听了听,的确没听到屋子里有其他声音,姑且也就信了丁鹏的说法,于是又问:“好的,那请问她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那可说不准,”丁鹏摊了摊手,“也许十二点以后就能回来,也许明天早上才会回来。” 周乐琪挑了挑眉,又点了点头,想了一阵后问丁鹏:“请问我可以要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我最晚明天晚上就要离开A市了,走之前我一定还要再见罗小姐一次,如果她回来了,请问您能告知我一下吗?” “您”、“请”,这些表示尊敬的礼貌用语丁鹏此前只在电话忙音里听过录播,现实生活中还没人对他如此礼遇,而且对方还是一个美女。他非常受用,立刻掏出手机跟周乐琪加了微丨信,同时眼神暧昧地上下打量她,似乎在琢磨艳遇发生的可能性。 可惜这种琢磨很快就被周乐琪阻断了,她继续客气地对他点了点头,并说了一声“谢谢”,随即很快转身离开。 暂时见不到罗思雨,周乐琪的安排就忽然空荡了下来,不过投行人永远都不可能清闲的,时时刻刻都有数不清的工作要做,她于是又回到了刚才的那家咖啡厅,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等发出做好的文件时间已经过了饭点。 她完全不饿,也没有胃口,看着咖啡厅窗外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心中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有点温存,又有点疼痛;有点怀念,又有点感慨。 她于是决定不吃晚饭了,在晚上回酒店住宿之前,她想在这座阔别7年的城市中逛一逛。 最适合漫游的方式大概就是乘车。 周乐琪本来打算久违地坐一下公交的,可是这样难免线路单一,而她想去的地方其实还挺多,于是就叫了一辆出租车,请师傅带着自己在城市中四处转转。 城市霓虹闪烁,这座城市的确发展了很多,只不过不像北京那样日新月异,虽然变了,可还是能看到她小时候的痕迹。 她和家人最常逛的连锁超市、她买过辅导书的小书店、她吃过的做红烧肉很香的餐厅、她去学过画画的少年宫、她曾经居住过但现在已经被卖给别人的蝴蝶湾…… 很多很多地方都很熟悉。 她其实也经过了一中,那个让她经历过最多痛苦和最多快乐的地方,可是当时她却莫名不敢看,在出租车经过的时候悄悄别开了脸,大概也是一种介怀和懦弱。 出租车司机问她:“小姐还转吗?现在去哪里?” 她已经转了一个多小时了,时间接近八点,周乐琪想了想,说:“不好意思,麻烦送我去开发区吧。” 她要去……那个小房子看看。 她和余清只住过一年的那个老小区还在、没有被拆除,只是周围环境变了很多,原先一到晚上就黑咕隆咚的小街道终于装上了明亮的路灯,道路也拓宽了,看起来市政规划得很好。 她在小区门口付了钱下车,自己一个人拖着小行李箱顺着狭窄的小区内道路慢慢走着,发现小区里还和当年差不多,同样没有什么绿化,私家车也还到处乱停,搞得人都几乎没地方走路了。 不过故地重游总令人多了一些宽容,即便是这些本来就应该被诟病的点也不那么让人不满了,起码周乐琪的心情就很平静,甚至一边在狭窄的路上走着一边想起了一些令人愉悦的往事。 譬如想起那个人。 她很难不在这时候想起他,因为他陪她走过太多遍这条路了,严格说起来比余清陪她的次数都要多上很多很多倍,那些曾一度让她深深恐惧的黑夜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静谧又安全,此外还有些淡淡的甜蜜。 他会一直走在她身边,影子与她重叠,在一起之后会一起紧紧牵着她的手,冬天时美其名曰是帮她暖手,但其实到了五六月份他也还是坚持那么做,尽管炎热的天气会让他们的手心一直冒汗。 他还总会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频率跟她说话,说的都是她喜欢听的,要么是赞美她、对她表达喜欢,要么就是给她讲一些有趣的事情,从来不会让她孤单,也从来不会让她伤怀。 那是最美的少年时代。 回忆让她轻轻微笑起来,过去的美好并不会因为现在的离散而失去甜味,甚至周乐琪发觉此刻的自己更加喜欢并珍惜那段记忆了,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变得更坚强了,也或许是因为她心里明白一个道理:即便他们分手了,那个人也还是会一辈子爱她,她会一辈子都拥有他的钟情,并且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真心。 这就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她的心情更轻松了,脚步也变得更加轻快,时隔七年她依然能够很容易地找到当初自己家所在的那栋小破楼,走过最后一个转角时她还在想自己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她其实挺想上去的,可是毕竟房子已经卖掉了,她就这样跑上去会不会有点不礼貌…… 想着,她走过了转角。 行李箱的轮子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她一抬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是他。 正半倚在一根路灯杆上,微微仰头看着楼上,明亮的灯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同时也在他的侧脸投下更明显的阴影,他好像是现实中存在的,又好像只出现于她的幻觉。 他似乎听到了她行李箱发出的声音,因此有些被惊动了,便抬眼朝她看了过来,目光相接的那一瞬他们都很怔愣,难以置信对方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一个他们彼此都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地方。 一场完全意料之外的相逢。 “你……” “你……” 他们同时开口询问,又在听到对方声音的同时一起选择了话语的中止。 多么柔情的夜晚。 像是仲夏夜之梦一样温存。 他已经向她走过来了,高大的男人还像记忆里一样好看,走近她时连气息也一样熟稔,只是此时他的神情有些微妙,不再像少年时代一样那么容易解读,似乎有些欣喜,又似乎有些隐蔽的局促和尴尬。 “……你怎么会来这儿?” 他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并低头看着她询问,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 周乐琪淡淡一笑,反问:“你问我?” 明明他才是更不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人。 他摸了摸鼻子,被点破后神情更加尴尬了,好像心底的一个秘密被人发现,又局促又理亏,但也不能一句话都不解释,只好硬着头皮说:“我……我路过……” 见鬼,这什么烂借口,骗得了谁? 她果然不信,但仍然很大度地饶过了他,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而仰头看向五楼的窗口,那里亮着灯,窗口飘出炒菜的香气。 “我也是路过,怀旧一下,”她微笑着说,“好在这里没怎么变,还挺熟悉的。” 她松弛的态度让他也跟着踏实下来了,感觉自己被放了一马,这让他舒了一口气,只是刚想跟她再搭句话就忽然听到她说:“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先走了——再见。” 他:“……” ◎作者有话说: 狗勾也会想家的 PS:谢谢一直耐心陪伴这个故事的小天使T T我觉得我还是有希望守住45w这个flag的! ◎最新评论: 今天能说开吗!!! 针不戳 所以要在A市说开了吗?好棒啊。 啊…修改了什么? 行了我差不多懂了。姓罗的这女的,跟她这个七年的男朋友也不是什么好货,这个男朋友他妈在男主家当保姆,顺便收了袁xx他们家的钱,然后搞事,最后整出那一堆事【沧桑点烟】 狗勾也会想家的。这句不是正文中出现的话反倒让我最触动 撒花撒花撒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猴子你也有今天笑死我了 我好爽我好爽 好喜欢看作话太可爱辽 桃你有没有本事写50w!我想看好多甜甜的 呜(可怜.jpg 还是希望进展快点 罗思雨一直和丁鹏七年,不知这算长情还是算将就。 来了,兄弟 天很喜欢这个故事 ,45万字的话现在已经36万那就还差9万 ,每章3000字,那就是还有大约30章就要完结了吗?不要啊 希望到时多点甜甜的日常 多写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见….猴子:委屈 -完- 第110章 “很疼吗?” [像是濒死的动物,像最忠诚的伴侣。] 她说离开可不是欲擒故纵的演戏,是真的干净利落转身就走,好像完全没有打算再跟他有什么交谈,甚至都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A市。 倒是他忍不住叫住她了,说:“我送你。” 她停住脚步回头朝他笑了笑,又扭头看了看明亮的路灯,说:“不用,现在这里很亮了,我可以一个人走了。” 很客观的一句话,却很杀他,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在他听来是一句双关,表露着她不再需要他陪在身边的判断。 “还是送吧,”他想了想还是走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在路上走着,“大晚上的,不安全。” 她摊了摊手,倒是潇洒又坦然,并没有什么和前任相处的包袱,说:“那也行吧——谢谢。” 他们走到马路上想要打车,周乐琪却突发奇想打算去看看原来他们坐的那趟公交车还在不在,走过去一看车站还跟7年前一模一样,只是贴的广告变成了新的产品而已。 周乐琪颇有兴趣地打量着,正巧这时公交车来了,巨大的车身笨拙地停到车站里,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终点站下车,侯梓皓看了一眼车,一瞬间也想起了许许多多高三那年的旧画面,那时候他每天送完她回家以后就会独自再乘车回市里,按时间算的话差不多就是这趟车。 “……要坐吗?”他问她。 很冲动的提议,很不合时宜……但又很真心。 周乐琪一愣,同样也看了看那辆公交车,心里同样也浮现了很多回忆,但她却摇头拒绝了,说:“还是算了吧,我得回酒店check in。” 一下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对……他们已经不是恋人了,不适合再回头一起温习旧日的甜蜜,看来她还是比他清醒,大概真的已经move on了。 侯梓皓当时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有点高兴、欣喜于她走出了泥潭,又难免有些伤情,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同时还有点酸涩,总是忍不住想她出来的这么快是不是因为已经喜欢上其他人了…… ……都是乱七八糟的妄想。 结果他们一起打了辆车,路上话不多,只有几句闲聊。 是她先问的:“怎么忽然回A市了,有事情要办?” 他应答了一声,眼神有点回避,掩饰地说:“一点小事。” 其实不是小事……他是回来看他妈妈的,她还被关押在A市的监狱里,他一周前提交了探视申请,大概明天或者后天才可以去探望。 她“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好像对他的事也不是很感兴趣,他犹豫了一下,也问她:“那你呢?” “嗯?” “你回A市做什么?”他提醒。 “哦,”她点了点头,“也是一点小事。” 彼此隐瞒,相互遮掩,谁都不说实话。 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不打算多说了,因此也就中止了交流,直到快到周乐琪住的酒店附近她才又说了话,问他:“你住哪里?” 他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霓虹的光影在他深邃的五官上掠过,她听到他回答:“……回家住。” 她一愣,恍然。 是指皓庭国际吧。 那是他的家。 虽然……那个房子里已经没有他的家人了。 她别开了脸不再看他,通过视线的扭转来压住心中陡然为他泛起的疼痛,正巧这时她的目的地到了,她不顾他的好意而坚持自己付了车费下车,拖着箱子在车窗口对他挥了挥手,说:“我到了,再见。” 他整个人沉浸在车内的阴影里,只有眼睛有一点光亮,看着她说:“好,再见。” 周乐琪当晚睡得不太好。 她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都是一些乱七八糟没有逻辑的东西,有错乱倒置的楼梯,有指针扭曲的钟表,有奇奇怪怪的高跟鞋的声响,有数据混乱的一堆数据报表……唯一清晰的人就是他,可后来他也被阴影吞没了,她在他将要消失的最后一刻伸出手想去拉住他,然后却发现自己抓住的只有一团雾气。 醒来的时候心脏跳个不停,太阳穴也一刺一刺的疼,她扭头看了看窗外,是个不太好的阴天,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心慌,好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但她努力劝说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心慌只是阴天气压低造成的正常生理反应而已。 到酒店餐厅吃早餐的时候她又给丁鹏发了好几条微信,都是询问罗思雨在不在的,对方没有回应;她又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也没接。周乐琪想了想,估计是罗思雨不让他回的,所幸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干脆还是直接去她家里堵她好了。 周乐琪也吃不下什么早餐了,匆匆办了退房就又打了个车去罗思雨家,她家那个老式小区道路狭窄不便于出租车开进去,因此周乐琪就请司机师傅把车停在了大路的路口,自己拎着箱子下了车。 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因此计划先找一家商场寄存一下自己的行李箱,然后再去罗思雨家门口找人。站在路口环望一圈,的确发现了一家超市,她于是拖着箱子等红灯过马路,没过一会儿信号灯就变成了绿色,她走上了马路。 行走时有微微的出神,心里盘算着各种各样的事,譬如万一罗思雨真的打算躲到底该怎么办,譬如万一她死不认账怎么办,譬如万一她在明天回北京之前搞不定这件事怎么办…… 思路还在绵延,耳朵里却忽然听到了许多杂音,譬如人群忽然的惊呼,譬如车轮碾压道路的声音,譬如发动机在近处的轰鸣…… 她并未立刻回过神来,注意力还有点涣散,只是下意识地侧过脸看向了声音的来源,这时才发觉一片阴影已经笼罩了她,一辆庞大的货车正不由分说地向她冲过来,尖锐的刹车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山呼海啸一样的喇叭令人的脑子乱成一锅粥,连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生死交界的一刻。 人在那个时刻是很难做出判断的,大脑只会剩下一片空白,残存的理智正在疯狂鸣笛,警告自己要立刻做出反应,然而生物的肌体却那么迟钝,在巨大的死亡压迫之下没法接收任何信号,只剩下绝望的理智留在原地等待肌体毁灭时刻的来临。 ……可是有人来了。 在死亡与危机毫无预警忽然降下的那个时刻,有人来了。 他从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向她跑过来,那个刹那她的眼睛甚至没有捕捉到他,只是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笼罩了她,随即她整个人就被扑了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没有凭借。 她应该感觉到疼痛的,可实际上却没有,那个人紧紧地抱住了她,并在他们一同狠狠跌倒的时候把她护在了怀里,她甚至感觉到他用一只手护在她的脑后,他们在冰冷又坚硬的地上滚了那么多滚,可她却没有一刻感觉到痛苦,因为他把这个世界赋予她的伤害全都挡在了她的身体之外。 她的视力在那短暂的几秒钟之内失效了,可她依然能够分辨他——那样熟悉的气息,她是不会认错的。 何况她还听到了他的声音—— “……周乐琪?” 她听到了剧烈的喘息,言语中有惊恐无措到极点的颤抖,她还在最近的地方听到了他的心跳,咚咚咚咚,每一下都砸在她心上,告诉她他有多么紧张、多么痛苦。 她睁开眼睛了,人还恍惚地躺在地上,他正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已经发红,既不像少年时代那么开阔明朗,也不像重逢之后那么晦暗阴郁,只是碎裂,只是恐惧,像是濒死的动物,像最忠诚的伴侣。 他撑起的上半身似乎在无形之中为她圈出了一个小世界,在这个世界之外她看到的是阴沉而低垂的天幕,而在这个世界之内她感受到的却只有安全和温暖。 她几乎要失声了,而麻木的肌体却又在劫后余生中苏醒,她的手臂有自己的意志,以颤抖的方式搂住了他的肩颈。 抱住他,泪如雨下。 他还在紧绷着,一边试图拉开她查看她的状况,一边又似乎恨不得抱她抱得更紧。 她听到他用颤抖得几乎无法连贯的声音在问她:“……很疼吗?” “周乐琪……你很疼吗?” 啪嗒。 这个问题又不知道触碰到她哪个开关了,眼泪掉得更凶,她甚至像小孩子一样哭起来,把脸埋在他肩头拼命摇头,这次终于找回了语言功能,回答他说:“没事……我没事……” 我没事的。 你不是来救我了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在哭…… 是因为我害怕了吗? 还是仅仅因为……你的到来让我既快乐又悲伤呢? 我不知道。 他听到她的答案了,随即就好像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去了,抱住她的手却圈得越来越紧,几乎就要勒断她的骨头。 “那就好……” 他的声音已经轻得快要听不见了,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听到了他的哽咽,一个早已经经历过孤独的成熟的男人,此时此刻却脆弱得像个没见识过阴霾的少年。 她狭小的心正在和他剧烈的痛苦形成共鸣,世界变得空荡与虚幻,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她更紧地拥抱他,不考虑前因也不顾念后果,就只是拥抱他。 直到她感到自己的手心不知为何变得湿漉漉的,同时耳边他的呼吸变得更加不规律…… 她的心跳在加速,最后终于缓慢而僵硬地把手展开移到自己的视线之中—— ……看到满目鲜红。 ◎作者有话说: “只要你的德牧还活着,它就一定会来救你” ◎最新评论: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快点和好!! 狗勾呜呜 哭惨了...狗勾我好爱你呜呜呜 呜呜呜桃能不能多一点甜甜 好刀..呜呜呜 哭辽,他俩啥时候好!或者说开了两人一起联手搞事业!! 好家伙这些人已经为了钱丧心病狂了 很疼吗……我还以为,害lsp了 每天看完更新都在期待下一更 刀到啥时候才能停啊【沧桑点烟】 狗勾千万不要有事啊 不会是那个什么钟哥买凶当街灭口吧 ? 狗狗还是好狗狗 呜呜呜 -完- 第111章 “等一等” [“周乐琪……你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受伤了,右肩骨裂,头部出血,轻微脑震荡。 而她,完完整整,毫发无伤。 周乐琪已经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折腾得六神无主,就算到了医院还是心慌,侯梓皓这个当事人倒是比较冷静,还跟医生说:“是骨裂,不用手术,闭合复位就行。” 医生一听就知道碰上同行了,还打趣呢:“行,专业判断这么清楚,说明脑震荡也不太严重。” 停顿一下,又看向周乐琪说:“行了姑娘,别哭了,你男朋友也没什么大事儿,先缴费去吧。” 她排了挺久的队,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转移到病房了,医生在给他上三角巾固定。他看到她眼睛红肿着回来,知道她刚才肯定在外面偷偷哭过,默默叹了口气,抬起没受伤的左手朝她招了招,说:“没什么事儿,这就快好了。” 旁边的小护士一见这场面就忍不住捂着嘴笑,偏偏医生刻板,还在告诫他,说:“也不能说没什么事儿,你这个得注意休养,三角巾4—6周才能拆。” 他:“……好的。” 等医生护士走了她才到他病床边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他本来也没力气说话了,可是因为看她哭了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哄哄,于是只能强打精神调侃:“我看我们都跟医院挺有缘份的,尤其是骨科……你说是吧?” 一句很拙劣的安慰。 周乐琪当然没感到轻松,相反心中依然很沉重,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此刻他们所在的这家医院是A市第三中心医院,也就是……当年侯峰工作过的地方。 这很正常,因为这家医院的骨科是全省最好的,刚才救护车送他们过来的时候也是本着就近原则,周乐琪当时心慌意乱、没听清医护人员说要把他们送到哪家医院,等到了以后才后知后觉。 这个科室曾是侯峰工作的科室,这个病房是他曾经几乎每天都会到的地方,如果他还健在,那…… 周乐琪垂下眼睛,有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你……你饿了吗?”她强行打岔,“我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说着就要站起来,手却被他拉住了。 “我不饿,”他的声音没什么力气,看得出来还在疼,脸色有点苍白,“别去了,不安全。” 这句“不安全”把话题引向了正轨:她知道,他要追问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了。 “你应该也清楚那不是意外,”他看着她,眼神特别深沉,“到底怎么回事?” 当然,周乐琪知道那不是意外。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很懵、脑子里一团浆糊,可等事后冷静下来就能察觉一些端倪,譬如那辆货车为什么会在人行道是绿灯的时候忽然冲出来,譬如它的刹车距离为什么会那么短,譬如出事之后肇事司机为什么直接跑了而停车确认状况……都是问题。 而如果这一切真的都不是意外,那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谋杀。 这个判断无疑会令人汗毛倒竖遍体生寒,周乐琪的手心开始变凉,同时又听到侯梓皓声音更沉地说:“周乐琪……你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她心里一动,抬头看向他,目光相接的时候心里一阵起伏,她有些冲动了,对他和盘托出:“……我是来找罗思雨的。” 他皱了皱眉,似乎早已不记得这个人是谁了,她抿了抿嘴,提醒他:“原来在我们学校借读的一个女生,跟米兰一个班的……我爸的继女。” 最后一句提示有效,他想起来了,但有些不解:“你找她有私事?” 周乐琪睫毛颤了颤,沉默片刻后回答:“之前润元的报表有一笔不正常的投资,总额大概三百万,其中有一笔钱……辗转汇到了她的户头。” 点到为止,意义已经清晰。 病房中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眼里的神采就像今天糟糕的天气一样布满阴霾,很明显就在情绪失控的边缘。这种压迫感太过强烈,以至于让周乐琪不得已别开了自己的目光。 在对峙中无声落败。 “所以你就来找她了?”他强行按捺着脾气问。 她有点不安,想要安抚他的情绪,语速也有些加快了,说:“我猜测润元跟……跟皓庭7年前的案子有关系,他们一定指使过一些人做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如果这件事查清楚了我觉得一定能……” “一定能什么?” 他打断了她,声音突然变大,成熟的男人充满了力量感,在愤怒时很容易让人感到害怕。 “一定能翻案?还是一定能出事?” “周乐琪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远离我、远离润元,远离这些破事儿!你听不懂?” 他从来没有这么凶、这么严厉地对她说过话——其实也不是,她忘了,当初她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爬上医院的天台想要跳下去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声色俱厉的,凶狠得像是要吃了她。 其实那不是在发火,只是……很担心她。 担心到失去理智,担心到无法自控。 她却有些扛不住此刻他暴烈的状态,既无措又有些委屈,声音低垂着说:“我只是想要帮忙……” 我只是想要帮帮你。 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我只是希望你能有机会早一点跟家人团聚。 她没能把全部的心声说出口,一方面因为讷于陈情,另一方面也因为当时的他根本听不进去——他在发火,情绪激动到失手摔了病床边小桌子上的热水瓶,“咣当”一声巨响,热水瓶炸裂开了,碎片和热水搞的满地狼藉。 她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那么凶、那么狠,那么有戾气。 可伴随这种极致的强硬一同暴露在她面前的还有极致的脆弱。 ……他的眼睛红了。 那个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无力和伤痛。 “周乐琪……” 他的声音重新低下去了,像是无可奈何坠入了难以逃脱的陷阱。 “……你快走吧……”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当侯梓皓今天在街角看到那辆货车向周乐琪笔直地冲过去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了另一个画面。 那是7年前,也在A市的某条大街上,被牵扯的人是他爸。 他还记得那是很热的一天,7月份的A市骄阳似火,高考刚发成绩不久,他想联系她,但手机被他爸没收了;他想偷偷跑去找她、跑去学校,但也都受到阻拦。 他爸说:孩子,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好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也不知道他爸为什么那么焦虑和恐惧,虽然当时他的妈妈已经被公安机关带走了,可是他相信她是清白的,笃定是有什么误会造就了尴尬的局面,过几天就会没事了。 可是他爸显然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整日整日地睡不着觉,前后不过几天头发就白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都苍老了——他甚至开始抽烟了,天知道他都戒烟多少年了,那段日子却又重新抽了起来,一根接着一根,从白天到黑夜,屋子里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儿。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爸出门了,去看守所见妈妈,他觉得这是一个逃出家门的机会,于是就逃了——他不能不逃的,因为他还没有向自己的女孩儿说明过他家里发生的事,他还不知道她的高考有没有成功,他还没有向她解释过之前那几天自己不在她身边的缘由…… 他还没有告诉她……他真的非常非常想念她。 他成功地从家里跑出去了,这不太容易,因为他爸走的时候把门反锁了,他着实费了一些力气才叫人把门从外面打开。 外面的世界很大很自由,他计划先找个公共电话联系她、然后再去找她,然而在过某条马路的时候却发生了意外—— 一辆行驶飞快的面包车,闯过红灯朝他撞过来,当时的他经历了和今天的周乐琪一模一样的状态,大脑和身体完全脱节,在死亡骤然降临的边缘失去了所有反应能力。 而同样也有人来救他。 ……是他爸。 他用尽全力把他推了出去,他独自在夏日滚烫的沥青路上翻滚,等撑起身子坐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地的血泊。 那里躺着他的爸爸……一个温和且好脾气的亲人,一个优秀且负责任的医生。 他当时还有意识的,尽管浑身的骨骼都被撞得错位了,以一个极其扭曲的方式倒在地上,而他的神情还是和过去那么多年一样宽厚,像一个纵容孩子犯错的过于开明的家长,看着他非常缓慢地说: “你啊……爸不是让你再等一等吗?” 后来他就那样离开了。 警方说,肇事者是丰远一个钉子户的儿子,他爸因为受到非法强拆的波及而去世,他是为了给家人报仇所以才蓄意要杀害皓庭董事长苏芮妮的家人,让这个“丧心病狂的资本家”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后来那个人也被判刑了,二十年有期——可是这有什么用呢?能换回侯峰的命吗? 当然不能。 人死如灯灭……既然已经走了,就永远不会再回来。 ……他再也不会有那么好的父亲了。 尽管他一直下定决心不想在自己的女孩儿面前暴露懦弱,可在回忆最为汹涌的那个时刻他的心防还是毫无预警地被突破了,大概因为7年前那个惨烈的画面和几小时前她也险些遇难的情景交叠在了一起,这让他的情绪开始不受控制了。 既可笑又狼狈。 她看到他低下了头,把脸埋在自己已经受伤的掌心,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少年一样孤独又无助,可惜却连流泪都不敢光明正大,只能略微哽咽地对她说: “算我求你了周乐琪……” “求你了……你走吧……” ◎作者有话说: 真的马上和好,马上马上(持续散发的求生欲 ◎最新评论: 快点更啊啊啊 快点更啊啊啊 前期错怪我们男主的都出来道歉吧(^_-)可怜的德牧555。 太惨了 马上! 更新太慢了,能勤快点不?一天十章可以吗 原来是这样…小侯不想不告而别,他曾经想告诉她 太好看了!疯了! 惨是真的惨 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5 心疼猴子 猴子也挺惨了 我躺平了,刀吧 真的慢 -完- 第112章 “我就在这里” [德牧是最好的护卫犬] “你走吧”。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7年前的高三,她曾在三模大崩盘之后偷偷躲进一中的地下车库,那天他找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侯梓皓……你先走吧。 其实她当时的本意并不是赶他走,其实她很需要他、很希望他一直陪着她,可是她又害怕他会被自己拖累,因此才努力想要把他推出自己的世界,希望他能因此而幸免于难。 而当时他说—— 我不走,我等你。 我就在这里,除非你先走了,否则,我就一直在这里。 现在的场景跟那时比起来又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他们的位置交换了,只不过作为大人的他不像当初作为少年的她一样有那么多的眼泪。 周乐琪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他的病床边伸手抱住了他,这个动作必须小心翼翼,因为他的右肩已经伤了,连手都因为在翻滚时护着她而刮出了很多血痕,她得避开这些伤口触碰他。 “我不走,”她在那个安安静静的拥抱里对他陈述,“我等你。” “我就在这里,除非你先走了,否则,我就一直在这里。” 相同的措辞,交换的位置,不变的真心。 他的气息很不稳定,那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的,她感觉到自己的肩窝有些热意,或许那是他的眼泪,可他没有发出声音,她于是知道他并不想被她发现端倪,因此选择保持沉默并装作毫无察觉。 直到他终于恢复平静。 直到他终于愿意对她讲述过往。 他告诉了她很多事。 譬如当时去海南的毕业旅行结束后,他在机场接到了家里的电话,那个时候他刚刚知道家里出事了,他爸让他赶快回去。现在想想,他回不回去其实都没什么用,他爸妈肯定也知道,只是为了相互再见一面而已,毕竟等之后他妈坐了监狱,要再见面就不那么方便了。 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样的变故显得有些太过沉重了,而侯峰的去世更让支撑世界的最后一根柱子折断了,他不仅悲伤痛苦,而且日夜愧疚。 是他害死他爸的吗? 如果当时他没有试图从家里离开,是不是悲剧就不会发生? 他不知道。 他很想去见他妈,可是苏芮妮当时还未被判刑,在看守所中不能接受家人探视,只有律师才能进去。他于是只能委托律师进去告诉妈妈他爸去世的消息,一边独自处理侯峰的后事一边等待律师的答复。 律师很快给他带回了消息,说苏芮妮只给他留了三句话: 第一,妈妈做错事了,所以要受惩罚,不要为妈妈不平。 第二,爸爸的事故不是你的错,不要背上负担。 第三,听袁叔叔的安排到国外去,永远不要再回来。 很清楚的三句话,可是对他来说却有重重的疑问。 为什么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要出国? 他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吗? 没有人给他回答,甚至没有人给他思考的时间,在侯峰去世后一连串的变故扑面而来:律师带来了一份承诺出让皓庭股权的声明要他签署,并称这是他妈妈的安排,提供了录音加以佐证。他并不贪图这份资产,但是他不明白他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因此下意识地拒绝签字。 然后袁建新就出现了。 他匆匆忙忙地来了,以一个保护者的形象来到他面前,婉转而痛心地告诉他自己受到苏芮妮的委托来照顾他,并将接管他手上皓庭的股份,使这份财产免于受到其他人的争夺和倾轧,还说等他大学毕业以后就会把这些股份再还给他。 “梓皓,出国吧,”袁建新诚恳而焦急地催促,“听你妈的,快点走,现在就走。”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万一还有人要报复你呢?你爸都被人撞死了,你怎么知道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万一他们还想杀你呢?” “你现在很不安全,你身边的人也都不安全!” “梓皓……快走吧!” 最后的这几句话点醒了他,并再次唤起了那天侯峰在他面前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记忆。 那是他的错……尽管其他人并不会直接这么说,可是他知道那是他的错,因为他还太过幼稚,因为他不知道危险早已经在无形中降临。他被卷进了一个不知名的漩涡,那些残酷的事实背后牵扯着很复杂的斗争,而当时的他却还没有足够的判断力去了解,所能做的仅仅只是在无垠又神秘的命运迷宫里原地打转。 他同意出国了。 一切都很快——现在回头想想,当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不到两周的时间内发生的,两周内他经历了母亲被捕、父亲过世、放弃财产和背井离乡,实在有些过于魔幻。 世界的变化太迅速也太猛烈了,以至于他的头脑都是一片麻木和混沌,只有在登上飞机之前才勉强短暂地恢复了一点清明,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跟她告别。 告别?这个措辞太不恰当了,好像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好像他还有机会再去找她,好像他们之间还能有结果。其实应该说“分手”的,只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勇气面对这个语汇,仿佛如果把这点说破了,他心里最后的那点光亮也就熄灭了。 他该怎么对她陈述呢? 告诉她他家里发生的一切?那很奇怪,看起来简直像是在对她乞怜,好像在恳求她不要离开他,好像在试图用道德感把她绑在已经一无所有的自己身边,而这当然与他的本愿相违背。 他希望她能离开他,他希望她能有很顺利很快乐的生活,他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曾经的他很有底气,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陪着她,以为自己能够负担她和她家人的生活,而实际上他不能,甚至他会为她带去危险和厄运,或者至少,他会为她带去麻烦和骂名。 他不会这样做的。 德牧是最好的护卫犬,它生来就是为了捍卫主人的安全,如果它发现自己生病了、受伤了、要死了,就会偷偷从主人身边离开,躲到一个对方找不到的角落里去。它知道它的主人会哭的,可是你要相信我,在伤心过后你会过得更好,我甚至希望你能责怪我甚至怨恨我、把我当成一个不负责任的可恨前任偶尔回忆,这样你就不会跟我一起坠进那片吃人的沼泽…… “对不起”。 他在关机前的最后一刻向她发送了一条信息。 然后就是漫长而孤独的七年。 牛津是个安宁又美丽的地方,他在那里等来了苏芮妮被判十年有期徒刑的消息,得知皓庭迎来了新的CEO王冉,前几年袁建新和张敏经常会到英国看望袁嘉惠和他,每次都会提起王冉,抱怨对方是个心机深沉手段凌厉的小人。 他没什么反应,有好几年都浑浑噩噩的,白天按部就班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生活,但其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早已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只有夜晚独处的时候有一点真实,他会在梦里看到过去,以为侯峰还活着,苏芮妮还是苏总,侯峰穿着白大褂在医院加班,苏芮妮会经常抱怨丈夫回家太晚,而回家后侯峰总是伏低做小低头认错,每次都能把妻子哄得高高兴兴。 当然他也会梦见她。 梦到他第一次隔着操场见到她的那个黄昏,梦到与她一起坐在公交车上摇摇摆摆的夜晚,梦到她在家里偷偷跟他通话时刻意压低的气声,梦到她拥抱他时微微弯起的眼睛,甚至有一次梦到他们结婚了,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她穿着美丽的白色婚纱,对他说“我愿意”。 当然这些都是假的,醒来以后迎接他的只有英格兰漫长的黑夜,以及隔壁意大利室友响亮的鼾声。 渐渐的他也开始失眠了。 他终于知道了她被抑郁症折磨时究竟有多么痛苦,在黑夜中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直到到天亮是很折腾人的事情,他熬了一段日子,后来开始依赖褪黑素,再后来褪黑素也没什么用了,他于是只能在夜晚给自己安排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比如偷窥有关她的一切。 他在一中的官网上看到了她考省状元的信息,也知道她最终去了清华经管,他很为她高兴,后来又养成了随时关注清华官网的习惯,在他们学校一堆乱七八糟的公众号上捕捉一切有关她的信息,什么迎新活动,什么运动会,什么奖学金,什么支教实践,什么公益活动,什么评优表彰,什么论文发表……每一个有她的信息碎片都是他借以安慰自己的珍宝。 他还意外找到了余清的视频账号,都是做美食的,他的女孩儿也偶尔会出镜,一般只是一只拿筷子夹菜的手,最多是品尝食物时露出的漂亮下颌,这些也足够他在7000多公里外感到熨帖,好像他还没有弄丢她,好像他们还是在一起。 他会揪着这些细枝末节一遍一遍反反复复看到天亮,然后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要再次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去生活了。 浑浑噩噩的生活一直持续到4年前皓庭退市。 在这4年中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妈妈是真正的罪人,国内媒体铺天盖地的谩骂他都看到了,心里既心疼苏芮妮,同时也难以避免地对那些在事故中受伤害的人感到歉疚。皓庭退市时国内基本都是叫好声,说这种黑心公司就应该破产,媒体大肆报导大肆宣传,如同在宣扬正义公理的到来。 庞大的信息流中出现了几张照片,是王冉和袁建新同框的样子,混杂在一众更加重要更加有代表意义的图像中间很容易被人忽略,可却莫名抓住了他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疲惫的狗勾…这次让她来救你吧 ◎最新评论: 呜呜呜呜 狗勾真的 呜 我赌一包辣条 今天和好! 抱抱狗狗 我们猴子太可怜啦 和好好希望感情甜甜的然后一起让坏人受到惩罚 撒花撒花撒花 袁老头还真就杀人于无形 袁建新应该不是好人吧 所以当初小侯都没有和妈妈对话?我觉得显得小侯有点呆了,妈妈肯定不会做违法的事啊,个人觉得小侯太晚察觉有问题了。 生气 所以他爸并不是去看守所的 快好起来吧 所以狗勾应该也看到男二给小周妈妈打赏了… 好想养一只德牧 -完- 第113章 “清白” [“事关一个人的清白,怎么会不重要?”] 不对劲。 王冉在面对袁建新时的肢体语言不对劲。 他与袁建新交谈时视线总是集中在对方的眼鼻区域,这是代表友善的视觉区,站立交谈时脚尖始终朝向对方,说明他认为袁建新才是一个团体的主导者。可在袁建新的描述中王冉却总是很强势的,他似乎一直在争夺皓庭的实际控制权,袁建新也一直在表达他对王冉的不满。 这个矛盾该如何解释呢? 疑虑是一根刺,一旦被扎在心上就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他终归是产生了怀疑,开始试图探求国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然而这是很困难的:当时他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来自于袁建新,一个现代人的所有行为都可以被消费记录还原,甚至他在第一次试图和皓庭的其他股东联系时就被袁建新察觉了,他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借询问他有什么生活需要的理由告诫他不要再和国内的人有太多联系,声称皓庭正处在动荡之中,他在这时候联系股东可能会惹上麻烦,毕竟股东中的大部分都将自己收益的损失归咎于当年苏芮妮行为的失当,他们或许会迁怒于他,要求他代表他母亲对董事会作出赔偿。 这个理由当然成立,可却不足以打消他的疑虑,他终归还是个倾向于以结果定罪的人——皓庭退市后润元几乎是立刻就取得了突破性的发展,这样强烈的负相关难道会是偶然吗? 他不相信,于是开始了困难而孤独地探查。 起初他从没有怀疑过7年前的大案另有隐情,毕竟他妈本人都反复承认了,他自然不会再针对这一点存疑,可是皓庭内部几番的变动都在提醒他过去的猫腻,而一旦他审视过去的视角发生了改变,所看到的结果也会跟着大相径庭。 譬如他查到了当初强拆丰远的工程公司并不是皓庭一贯合作的外包公司,检方后来判定这家公司有黑丨社丨会属性,而法人代表早已逃之夭夭,就像对一切早有预料一样。 他怀疑袁建新跟当年的案子有关,可是他没有证据,所有的财务报表和资金明细都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如果想着手调查当年的真相,唯一的选择就是想办法进入润元。 袁建新是很聪明的人,而如果润元在这个问题上真的不干净,那他难道会不提防他吗? 他必须想办法让袁建新降低防备,比如装作对商业经营和进入润元毫无兴趣。 袁嘉惠当初连续对他提过好几次希望他毕业后能回国进入润元工作,其中也有几回袁建新在场。他每次都婉拒了,并称自己喜欢医学专业,未来还是想做个医生过安稳日子,为了逼真他还在毕业前找了一家医院工作并拿了offer。 连续多年的伪饰最后终于奏效,最终他还是得到了进入润元的机会,可他知道袁建新并没有真的放松警惕,一个犯过罪的人终身都要活在紧张之中,这是必然的。 主持上市工作给了他最好的机会,他借SWD和君盛的压力从润元提出了很多往年的数据档案——其中还借了某人的力——当然这些东西并不能直接指向7年前的纷争,可是终归有些蛛丝马迹。他早就想好了:如果这次他能找到给苏芮妮翻案的决定性证据那是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润元上市,他心中已经笃定袁建新是有问题的,那他就一定要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然而还是有一些事情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原本以为只有苏芮妮涉强拆案这一件事跟袁建新有关,然而今天周乐琪的遭遇和7年前的侯峰太相似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爸的那桩意外背后也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为什么苏芮妮当初会认罪?假如侯峰的死成为了某种威胁的佐证,那…… 他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面前的男人手是冰凉的,他的讲述有时并不连贯,偶尔会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停顿,周乐琪知道那是因为他太疼了,疼到思路和情绪都会被那些过于黑暗的记忆打断,他必须不断地平复自己才能把那些往事说出口。 比7年前她的伤口深上无数倍。 她是不太会安慰人的,起码没法像当年的他做得一样好,大概因为她本质上就不是一个达观开朗的人,因此她所能给予他的仅仅是一个安静的拥抱,以及在荆棘丛中不独自逃离的无声诺言。 “会好起来的……” 她在因眼泪而模糊的视线中这样告诉他。 “……你已经回家了。” 日光倾斜,另一边的北京也迎来了黄昏。 严林下班后匆匆从律所回了家,预备收拾收拾行李再转道去动车站,他之前答应了周乐琪要回一趟A市翻阅档案,不巧一拖拖到了现在,明天就是周一了。 他的房子也是租的,只不过比周乐琪租得近一些,在西五环,不太大,两室一厅,他和他爸一起住。 他在房间里收拾箱子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了拐杖的声音,一回头果然看到他爸严海正站在他房间门口,腿部的假肢卸掉了,那截裤管空空荡荡的。 严林皱了皱眉,叫了一声“爸”。 7年过去严海也有了不少变化。他更瘦了一些,显得有些干瘪,肩膀总是微微耸着,看上去特别弱势,尤其是他的神态变了,出事之前总是很强硬很张扬,现在眼神却总是透着躲闪,大概截肢这件事终归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他已经不太能直面他人的目光了。 “你,你这是要出门儿?”他小心地询问严林,“吃饭了吗?饿不饿?” 有点畏缩的样子。 严林怀疑他今天是偷喝了酒,否则不至于神色这么奇怪,只是他今天没有时间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因此只匆匆回答:“去外地办点事,过两天就回来了,饭不吃了,我自己在路上解决。” 简明扼要,冷清刻板。 “哦,哦,”严海点头答应着,一副万事由儿子安排的样子,“那你忙,那你忙,爸不耽误你。” 父子之间的关系总是很微妙,经济状况有时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关键条件,严海现如今大概是把挣钱养家的儿子当成是天了,而严林显然对当家作主没有什么兴趣,也并不喜欢他爸像这样小心谨慎地跟他说话,好像他平时虐待他了一样。 严林暗暗叹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说话的方式,以更温和的语气问他爸说:“我要回A市一趟,爸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我给你带回来。” 顿了顿,又打比方:“什么酱鸭锁骨,蛋黄肉粽之类的。” 严海一听眼睛就亮了,枯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大概也是想起了一些故乡的味道,他开心起来了,说:“要是不麻烦的话可以带点儿,一点儿就行了——唉要不还是算了,你带在路上也麻烦……” “没什么麻烦的,”严林笑了笑,“那我就自己看着买了。” 严海干瘪的手在自己的裤缝儿上摸了摸,脸上有些局促的笑,站在原地点了点头。 严林于是继续低头收拾箱子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严海问:“为什么事儿回去啊?你们单位光接北京的活儿还不够,还得跑外地呐?” 严林叠衬衣的手顿了一顿,沉默。 站在他身后的严海也发现了自己儿子的这番异样,他以为是自己过多的询问招致了儿子的不满,人立刻就有点慌了,赶紧说:“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工作上的事儿,我就不该多问……” 说着立马就撑着拐杖一顿一顿地往厅里走,好像生怕儿子会生气,那样自己就不得不面临无人赡养的窘境。 “爸。” 而严林却叫住了他,他有点紧张,又停下了脚步,回头问:“怎……怎么了孩子?” 严林没立刻接话,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神情有些严肃,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回去是为了重新查7年前皓庭的丰远强拆案,关于这件事,爸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7年前”。 “皓庭”。 “丰远”。 “强拆”。 即便严林的语气就像平时一眼平稳淡漠,可这每一个词依然还是如同重磅炸丨弹一样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严海一个没撑稳,差点连人带拐地摔在地上。 “那个案子?”严海的嘴唇在颤抖,既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经历,又像是心中感到恐惧,“那个案子不是早就过去了吗?为什么还要再查?是谁要再查啊?有人发现什么问题了?” 惊慌失措的一连串提问。 “爸……”严林忍不住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收过不应该收的钱……是吗?” 严海愣住了,嘴巴张着,好像发不出声音。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家里忽然变得挺宽裕,”严林清晰地陈述,眼神隐隐带着追忆,“有一天你喝醉了,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有人花钱让你拒绝搬迁——我记错了吗?” 严海已经开始发抖了,干瘪的身体显得特别脆弱。 “你知道是谁给你的钱吗?对方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严林继续问着,“如果知道什么,爸你一定要告诉我。” 严海不说话了,默默缩到了墙角,要靠墙壁的支撑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这……这很重要吗?”严海的额角开始有冷汗低落,他的目光游移不定,“……这不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吗?” 严林没说话,低头继续把衬衫叠进箱子,拉上拉链把箱子竖起,自己也再次直起身来。 “很重要。” 他声音平稳地回答。 “事关一个人的清白,怎么会不重要?” ◎作者有话说: 快乐宣言:明天走感情戏!! ◎最新评论: 意思是明天是驯狗的戏份 惊了 不是不报日子未到,人算不如天算。加油加油。 撒花撒花撒花 太危险了??可怕? 来了 猴子的朋友们真好 lucky真好 猴子自己也真好啊 快谈谈恋爱吧! 救命好想穿越到明天! 终于要有感情戏啦 ......能不能先甜几章再搞事业让坏人受到惩罚 -完- 第114章 “别走了” [你知道的,我一直那么喜欢你。] 当天的傍晚侯梓皓就出院了,他坚称自己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回家养伤,而实际上周乐琪知道他这么做其实是有意想要躲避三院过分熟悉的环境,那会让他想起他父亲,而这些回忆又实在太过痛切了。 她于是同意了,送他回了家。 同样是很熟悉的地方——皓庭国际。 即便已经过去了7年,这个社区仍然是A市最优质的高档社区之一,开发商所经历的诸多变动并没有影响这个社区本身的运作,它依然很体面贵气,和7年前一样井然有序。 周乐琪扶着侯梓皓从出租车上下来,进电梯的时候替代右手受伤的他按了33楼的按键,他当时就有点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会知道他家住几楼。 “高考那年我来过一次,来找你,”她耸了耸肩,坦诚地回答了他的疑问,“我是问潘老师要的地址,但后来没能上去,被物业拦住了。” 清淡的语言牵引出遥远且并不轻松的往事,电梯里一时陷入了静默,而他的眼睛里则泛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迷,“那时候我……” “没关系。” 她直接打断了他,似乎并不想听他谴责自己,同时抬头对他淡淡一笑。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安安静静地说,“我早就忘了。” 打开房门后室内一片黑暗,他随手开了一盏并不很亮的壁灯,映照出室内的样子。 一间很豪华的公寓,挑高五六米的客厅显得非常气派,可是室内所有的家具都蒙着遮挡灰尘的白布,看着特别冷清,没有丝毫人气。 周乐琪难免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房子里还是这样的状况,明明至少昨天他是住在这里的,怎么却没有收拾过呢? 而经过短暂的诧异过后她就明白过来了:不是他不想收拾,而是他不敢,毕竟一旦把环境恢复原样,家人的缺位就会变得更加明显——他该怎么独自一个人面对原先那个温暖明亮的家呢? 那未免太过残酷了。 周乐琪不说话了,只沉默着扶他上楼,映着壁灯暖色调的光线走到他的房间。 房间里也是黑暗的,只有床有被使用过的痕迹,房间里的桌子、柜子、小沙发都像外面一样蒙着白布,可以想象他回家之后就只是到床上睡了一觉,其他一切都没动。 她已经开始感到心酸了。 他倒是很沉默,从头到尾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坐到床边去了,由于右手还吊着三角巾、第一天又不能摘,因此姿势很别扭,她帮他找了个垫子垫在身后,让他能靠着床头坐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她说,“明天我再来看你。” 很有分寸的告别,说着就有意要从床边站起来,可这时手腕却被他轻轻拉住了,安静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格外清晰,问她:“……你今晚要走吗?” 你今晚要走吗? 很没道理的问题,周乐琪愣了一下,回答:“当然。” 大厅里壁灯的光线只有一点漏进他的房间,这使得他皱起的眉头并没有被她看见,她只听到他又说:“我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会有危险。” 他说得对。 今天的车祸不是单纯的意外,幕后黑手看她逃过了这次必然还会再次尝试对她动手,她现在最好还是留在他身边,等到明天再去公安局报案。 然而他挽留她的理由绝不止这一个,微妙的私心在偷偷作祟,在袒露过自己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之后,他向她渴求的是最切近的温情。她知道他的心思,可却并不想让他得逞,因此还是说:“我自己会注意的,还是先走了。” 说完她第二次尝试从床边站起来,这回腰上微微一热,是他用没受伤的左手从她身后搂住了她,声音也在她耳后,说:“真别走了……” “……我看着你才放心。” 有点动情,有点执拗,有点黏人。 她抿了抿嘴,心里其实已经有点松动,毕竟今天的他让她很心疼,而这种情绪往往容易导致妥协的产生。可投行人总是很远视,尤其周乐琪一直更欣赏的是长线投资,她想要的关系是更加长远的,这要求她必须更有原则性,同时要坚定自己的立场。 “侯梓皓,”她略显刻板地开了口,语气很板正,并无什么暧昧的可能,“我们已经分手了,这点你还记得吧?” 他:“……” “是你坚持要分手的,”她进一步提醒,“我挽回过好几次,但你都拒绝我了。” 他:“……” 她把他搂住她腰的手拉开了,说:“现在我们只是朋友,应该注意相处的分寸。” 他:“………………” 坦率来说眼下的情况有些超出了他的预计:他们之前的确是分手了,可那是因为当时他们还没有说开,今天都说开了,而且她都为了他千里迢迢冒着生命危险来查7年前的案子了,难道不是应该…… 属于她的甜蜜气息在封闭的房间中显得特别迷人,少年时代的空间给人带去了恍惚的心理错觉,这让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恢复成重逢以来的那个大人去面对她,又重新变得弱势起来了,在她推开他的手以后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搂了上去,像一只渴望重新得到主人视线的大型犬。 “我不是拒绝你……你明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拒绝你,”他的手在她腰上越搂越紧,每个呼吸都像在对她表白心迹,透露着隐蔽的情感信息,“我只是不想失去你……周乐琪,你知道的。” 最后半句含而未露,却反而有着难以言说的深情意味。 你知道的,我一直那么喜欢你。 你知道的,我只是害怕当时已经一无所有的我自己会给你带去危险和厄运。 她当然是知道的,即便是在意大利、他对她态度最冷漠的那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仍然拥有他的爱情,可这不代表她愿意原谅他:不是不能原谅他一度的拒绝,也不是不能原谅当年他的不告而别,只是她不接受他对待这段关系的态度——他似乎只愿意给予,而吝啬于接受,可以跟她一起分享快乐,却不肯让她共同分担困厄。 这是一种不信任,最起码是独断,是她一定要他改掉的坏毛病。 因此她第二次推开了他的手,这回终于从床边站了起来,很不热络地说:“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说完是真的要走,无视他的挽留直接走出了房间,只是楼梯下到一半又听到了一声他的闷哼,好像是伤口又疼了。理性上她其实知道他肯定有装的成分,然而感性上又终归是舍不得他,还是又折回去了,果然看到他站在床下左手捂着右肩,似乎真是很疼的样子,额头上有冷汗,后背都疼得有些佝偻了。 她一看这场面当然就急了,赶紧扶着他让他重新坐回床上,一边试图看他的伤一边又指责他:“你站起来干嘛?老实点待着不行?” 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很会顺杆爬,长大以后虽然将这个技艺搁置了几年,但再捡起来似乎也不是难事,此时就很自然地说:“没事儿我有数,就是抻着了……刚才要不是头晕了一下也不会没站稳。” 教科书级别的装可怜,提醒她他伤的可不止是肩膀,还有头呢。 周乐琪无语了一阵,与此同时心里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柔软,大概因为她本心里还是对这样的他感到更熟悉:很温和,很聪明,很……爱她。 她嗤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很不买账,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听出来这是一个她给的机会,立刻就聪明地抓住了,以体面的方式恳请她,说:“你今天就别走了,都这么晚了……就当是可怜我让我睡个好觉,别让人担心了,嗯?” 最温柔的语气,最熟悉的气息,令人有些心动,同时又感到岁月如归。 她抿了抿嘴,沉默着想了想,他也不敢催她,只能等着她做决定,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她松了口,说:“你们家有客房吧?” 与自己分开住当然不能算什么利好,可她不走了毕竟还是好消息,他有点满足又有点惋惜,心里变得越来越柔软。 周乐琪,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我们之间呢? 也会好起来吗? 当天晚上周乐琪睡得还不错,虽然做梦的时候难免梦到了白天的那场车祸、被吓醒了两次,但后来总算还是又入睡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变得那么心大了。 早上8点她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严林打来的,她赶紧接了电话:“喂?”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严林一贯冷冷清清的声音,“我到A市了,今天去法院,你要一起吗?” 周乐琪本来还是半梦半醒的、意识有些不太清楚,此时一听严林说的话就彻底清醒了,很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惊讶地问:“你到A市了?在车站吗?我去接你。” “不用,我昨晚就到了,找了个酒店住,”他很有条理地回答,“你要是有空可以直接到法院来,没时间的话我自己去也行。” 周乐琪捋了捋头发,答应了一声,语气有些犹豫不决。 严林听出了她的异样,问:“有什么不方便吗?” 周乐琪抿了抿嘴,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整理了一下才回答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我这里有挺多事还没有处理……我原本计划今天要去一趟公安局。” “公安局?”严林的声音更严肃了一些,“出事了?” “算是吧,昨天出了个车祸,肇事者逃逸了,还没来得及报警,今天得去补一下。”周乐琪尽量简短地说明着情况。 严林有点被惊到了,追问了几句她的状况,又问了问事故的情形,确定她安全之后才松了口气,这时又听到周乐琪补充说:“我没什么事儿,没受伤……但是侯梓皓受伤了,右肩骨裂,还有脑震荡……” 即便最近严林已经越来越多地开始接触侯梓皓这位故人的消息,可此时忽然听到他的名字仍难免感到些许不自在,他有片刻的失神,没能立刻接上周乐琪的话。 周乐琪听着对面的沉默,心里也有些局促和不安,她斟酌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说:“我现在正在他家里和他在一起,或许……” “……你愿意过来见他一面吗?” ◎作者有话说: 撒娇小狗最好命 以及明天不停更~ ◎最新评论: 狗勾有没有半夜溜进客房作痴汉状偷看老婆的睡颜呢 老同学联合作战啦! 爸爸爸爸不停更 追平。 感谢大大周一不停更,爱情最美好的阶段就是暧昧期啊!!! 距离114章更新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我还在回味,还是这样的狗子最可爱(?????????)求求桃写50w 我想看好多甜甜恋爱 感谢大大明天不断更!!!!! 狗勾是小绿茶(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今天的场景简直就是在国外的翻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死了 不行了今天好甜我满地打滚 狗子真的会装!!我们桃真的是优质作者!!三个星期不断更!!好甜呀好甜呀小周太会啦太会啦什么时候可以本垒打啊! 真好 好开心呀 明天不断更 狗狗还是好可爱 大大太好了,明天不断更 -完- 第115章 “年假” [“你永远这样,总是向着他说话,就是不向着我……”] 严林再次见到侯梓皓是在公安局的门口,至于上一次则是在7年前他母亲张春燕的灵堂上。 其实就算是7年前城市里的人也没有摆灵堂的习惯了,只是张春燕家在农村,由于她和严海的房子当时已经被强拆了,死后没有归处只能回到娘家,那丧事自然会按照农村的习俗来操办。 而实际上严林对于这段过往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因为即便是7年前亲历那一切时他的状态也很恍惚,总觉得父亲的残疾和母亲的去世只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那个夏天有些太过魔幻了,比他过往十八年经历的一切贫穷和市侩还要更加魔幻。 他跟着并不太熟悉的母亲家的亲戚们一起办丧事,由于精神涣散甚至没办法在哭丧的时候流出眼泪,他的亲戚们因此而在背后偷偷议论,说他这个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孩子一点也不孝顺,是从上辈子跟来报仇的,说不定他父母有今天都是被他克的。 他只装作听不见,浑浑噩噩地在守灵的间隙从低矮的农村小房子里走出来,一抬头,在院子外看到了侯梓皓。 那是6月底,一班刚刚结束毕业旅行不久,他刚刚得知他家发生的事,从机场离开后就匆忙来到了这个简陋的灵堂。 再次相对时一切都变了,他们都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大人,因此连彼此对视的目光都变得那么沉重,不再像高三一起坐同桌时那么轻松,也不像周五去网吧打游戏时那么快乐,大人的世界总有那么多亏欠和负累,需要他们分别去承担。 “严林……” 他在叫他的名字,可是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想道歉吗?那为什么不直接说“对不起”?难道因为他自己也觉得那单薄的三个字不足以支撑一条人命外加一条腿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 严林有点记不清了,他好像是打了他,狠狠地、充满憎恨地、用尽浑身力量的一拳,把他打得倒在地上,让他这位出身优渥又隐而不宣的老同学沾上农村泥地里的污泥,而侯梓皓从始至终都没有还手,尽管他有充分的力量使自己免于受到这样的对待。 以沉默的方式承受对方的愤怒和悲鸣。 再见面就是7年后了。 此时此刻,公安局门口。 严林看到周乐琪和侯梓皓一起从出租车上走下来,两人并肩的样子总能很容易勾起他关于校园的回想,只是侯梓皓挂了彩,右手还吊着三角巾,错落的时空好像突然拼接在了一起,让他在恍惚间以为他此刻受的伤是他在7年前留下的。 目光对上,各自一愣,又各自别开。 略微僵硬的气氛。 周乐琪默默看了两人一眼,由于她还不知道7年前他们曾在事发后见过,因此对各自的状态都没有准确的把握,她只能暂且调节一下尴尬,主动跟严林说:“等很久了吗?其实你不用来陪着我们,我们可以自己来报案的。” 有个话头就好办了,严林终于得到了一个机会摆脱情绪的尴尬,他刻意不看侯梓皓,只看着周乐琪说:“还是报案的事情更重要,我就作为你们的律师进去沟通,你先把事情给我描述一遍。” 这当然很好,有律师协助事半功倍,周乐琪心里更踏实了一些,开始跟严林简要叙述事情的经过,他的思路很清晰,抓住重点问了几个问题,随即就掌握了情况。 跟警察沟通的过程基本都是严林负责的,他实在是个很杰出的律师,逻辑缜密、言语清晰,同时也有稳定的心态和处理复杂情况的应变能力,周乐琪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做完笔录后她就跟侯梓皓一起到局里的小厅休息了,严林在进行后续的交涉。 当时侯梓皓非常沉默,大概还没从忽然见到故人的复杂情绪中挣脱出来,他坐在椅子上眼神有点空,看起来像在出神。 周乐琪抿了抿嘴,有心想开解他两句,可惜还没开口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她低头一看,来电显示是“裴启明”。 侯梓皓也看见了,随即立刻就回过了神,神情有点警惕,紧盯着周乐琪接电话。 周乐琪也是忙昏了头了,居然完全忘记了今天是周一、要上班的,她本来计划昨天就要回北京,结果不幸被车祸的意外耽误了,好家伙她连假都没请,直接旷工了。 裴启明打电话来就是问她在哪里的,周乐琪非常尴尬,脸都红了,一个劲儿向裴启明道歉,对他解释说自己还在外地,碰上一点小状况被耽误了,今天可能没法回北京。 他倒是个很开明的上司,在电话里对她表示了谅解和关心,又问她碰上了什么事儿,她当然不能如实说,就含糊地说是一点私事、不要紧,然后又厚着脸皮跟裴启明说:“裴总,我……我最近能请个假吗?我想把年假休了……” 虽然她的年假的确还在,可是在项目期请假当然是很没道理的,大家都忙得飞起,就她一个人跑去休息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电话那头的裴启明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有些为难,过了一阵才说:“也好,你前段时间忙得太狠了,休息几天放松一下……不过你要休完整的五个工作日吗?还是过两天三就回来?” “我不确定,”周乐琪有些为难地说,“我争取尽快。” 顿了顿又再次向裴启明致歉:“对不起裴总,我耽误工作进度了……” 裴启明怎么会真的怪她?反而还安慰她呢,说:“别放在心上,公司这边我来想办法,你先把自己那边的事处理好,有需要记得找我帮忙。” 她答应了一声,心里非常感激,脸上自然就带了一些笑容,结果挂电话的时候一偏头就碰上了侯梓皓审视意味浓郁的目光。 “是裴启明?”他抱着手臂状似不经意地问,“我对投行圈是不太熟,不过VP都这么闲?还是他的活儿都让其他人干了?” 表情像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可说出来的话却夹枪带棍。 周乐琪才懒得理他,心里还在责怪自己居然完全把工作抛在脑后了,而他看到她不理她心里就更有意见了,又忍不住刷存在感,继续说裴启明的坏话:“我看你这同学真的有点问题,他是不是还在追你?混职场的也不知道避嫌,还想搞办公室恋情?这是在耽误你的前程,有点自私吧……” 好像能持续评论一个小时。 周乐琪无语,忍不住侧过脸去瞪了他一眼,怼人:“你怎么话那么多?让我安静一会儿行吗?” 他讪讪地,被怼以后安静了一会儿,但想来想去还是意难平,又在那儿嘀咕,说:“你永远这样,总是向着他说话,就是不向着我……” 开始转而抱怨她了。 周乐琪翻个白眼,开麦:“他是我领导,我当然向着他,你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向着你?” 他被她噎了一下,再次想起他们已经分手的事实,现在她不是他女朋友,他的确是没有什么立场要求她对他偏袒的。 可他就是气不顺,尤其忌讳她跟裴启明扯上关系,此时还有点理直气壮,说:“我承认我现在是没有立场,也承认我们之间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责任,可是这7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跟其他人搞过暧昧,你……” 后面就是有怨气的话了,他不愿意把气氛搞得太僵,就没把话说到底。 而周乐琪已经听出他指责的意思,直接皱起了眉头,语气很不善地反问:“你什么意思?我跟谁搞暧昧了?你谈恋爱不负责任说话也不负责任吗?” 最后一句话真是扎心了,侯梓皓被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既很有理又很没理,憋了好一阵才颇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视线,声音低了下去,说:“反正上次我去SWD开会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就是还喜欢你,你们公司其他同事都看得出来,看你们的眼神都不对劲……” 原来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周乐琪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同时又有一点点开心,大概她还是很喜欢看他表现出在乎她的样子,这让她再次找回了一点安全感,然而这不代表她会忍让他,她还是不会对他很客气的,甚至故意气他:“那也挺好的,他跟我其实很合适,职业差不多,彼此的经历也相互清楚,我妈也挺喜欢他的,现在我们都单身,试试也不是不行。” 他:“………………” 他理智上其实知道这话是她故意说来气他的,她肯定不喜欢裴启明,要不然这7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可是听了这话心底还是难免火烧火燎的难受,他实在忍不住,就说:“你们根本不合适,他……” 还没来得及阐述裴启明有什么缺点,周乐琪就直接怼了,说:“我看挺合适的,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人间蒸发过,男朋友能做到这点不就封顶了吗?挺多人做不到吧。” 他:“………………” 行了。 他这辈子都别想绕过这个事儿了,到下辈子都是欠她的。 侯梓皓没话说了,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微妙,既有些小小的争执,同时又有点好笑的温馨,严林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两人之间异常的小波动,他有点无语,心想真是吃一百斤豆子不知道豆腥气,这俩人无论是高考前还是现在都能那么不合时宜地谈恋爱,是公安局这环境不够严肃还是怎么的? 他摇了摇头,走过去打断两人之间独特的小气氛,严肃而刻板地说:“走吧,带我去见见那个罗思雨。” ◎作者有话说: 反派快跑!一中三巨头来了!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我喜欢这种斗嘴 真希望明天醒来看到作者暴更一百章哈哈哈哈哈哈 一晚上追平了 赶紧搞清真相!!! 哈哈哈哈哈哈训狗 哈哈哈 喜欢看他们互动 熟悉的狗勾回来啦 撒花。要快点好起来 终于又快回到七年前的温柔时光了,看着很感动,后天就要开学就不怎么难过了呢(啊不 真的好好笑:意难平 说坏话 刷存在感 嘀嘀咕嘀嘀咕 像个小学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唉跌跌撞撞他们回到了一起,一起面对困难,再大的挫折也不可怕了 快点整治反派吧呜呜呜走出灰色章节 严林:哪里来的酸臭味!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那个两狗对视的那个表情包 我笑不活了 警惕的狗子好可爱 理不直气也壮 小周噎死他 小严你不知道,这俩货第一次牵小手就是在公安局呢 -完- 第116章 “头发变短了” [亲吻是很迷乱的,有点疯,有点失控,沾着酒气。] 在去找罗思雨之前三人先一起吃了顿brunch,其间严林大致为他们讲述了眼下车祸案件的状况。 那个开车的司机大概是个犯案的熟手,调监控可以发现当天对方是无牌驾驶,估摸警方一时半会儿很难查到肇事者的真实身份,而且即便抓到了也很难把这定性为谋杀,最后处理的结果很可能不尽如人意。 “那怎么办?不定性为谋杀怎么再查他背后的人?”周乐琪眉头紧皱,“这条线会就这么断了吗?” “明面上可能不会太顺,”严林很平静地回答,“但是私底下还有戏。” 这就是有办法的意思。 周乐琪一向觉得严林是个可靠的人,此时一听这话心就有点定了,又追问:“那一会儿见了罗思雨我们怎么说?你有什么计划吗?” 严林沉吟了片刻,问:“我不太记得这个人了,她后来读大学了吗?” 周乐琪想了想,说:“我也不太清楚,但看样子受教育程度不太高。” 严林点了点头,说:“那更好办了,交给我吧。” 顿了顿,又看了坐在自己对面的侯梓皓和周乐琪一眼,补充:“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们要有其他事的话可以先去忙。” 用餐结束后他们就要离开餐厅了,周乐琪去了一下洗手间,于是餐桌上只剩下两个久未谋面的旧友相对而坐。 没人说话,沉默是漫长无尽头的,尤其侯梓皓从进了餐厅就没说过一句话,严林并不熟悉这样的他,他记忆中的那个朋友很健谈很明朗,比因为贫穷而自卑封闭的自己要豁达得多。 他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这片沉默,也不知道打破僵局之后该怎么使场面接续下去,然而疑虑终于还是无法战胜心里另一层更复杂的感受,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对不起,当年……” “很抱歉,我……” 异口同声……都在道歉。 成年人之间的交流大部分都是点到为止,尤其对于久别的故人来说更是如此,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场染着鲜血的误会,还有整整7年未曾谋面的生疏,这样的开口已经非常足够——至少足够他们彼此感到对方的善意。 很难说这种善意的表露对哪一方来说更珍贵,但先说话的是严林,他心里有些狼狈又有些高兴,看着坐在对面的老朋友憋出一句:“……等你伤好了,可以打回来。” ……是在说7年前的那一拳。 侯梓皓听言笑了一下,淡淡的,的确是早就不在意了的样子,与此同时他也并不愿意让对话走向一个过于严整的方向,因而只是略带调侃地回答:“不用了,也没多疼。” 严林也笑了,可他知道侯梓皓说的不是真的,当时他下了狠手,一定是很疼的。 心中复杂的感觉还没能化开,对面侯梓皓的眼神已经偏移开了,他侧过了脸,看向了正从餐厅那一头走回来的周乐琪。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他看她的眼神还和少年时代一样纯粹,严林很熟悉这种场面,高中的时候每次周乐琪站起来回答问题,他都是这样坐在后排看她的。 就那么喜欢,就那么专心。 这时严林又听到他说:“也谢谢你……陪着她折腾。” 这句清淡的言语背后藏着很重的感情,严林听得出来他是在感激他们的到来——那是在一个本以为是孤立无援的境地下,突然等到朋友的开怀。 严林耸了耸肩,也看向了逐渐走近的周乐琪,一边站起来一边随口说:“她坚持要来帮你,说她相信你,我只是被说服了而已。” 侯梓皓没说话,彼时看着那个女孩儿的眼神更加深邃了。 从餐厅出来以后严林要了罗思雨的地址和丁鹏的联系方式,随后就独自打车走了,他说跟对方聊过以后会再跟他们联络。 周乐琪因此而暂时无所事事起来,本来打算找个咖啡厅开始线上远程工作,回头时却发现侯梓皓在频频看表,她就多问了一句:“你另外有什么安排吗?” 他看向她,神情有点犹豫,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她,声音有些低哑,说:“我……想去看看我妈妈。” 周乐琪没有随同侯梓皓一起去探望苏芮妮,因为监狱的审查很严格,在正规的地方只有直系亲属才能探视,而且需要提前一到两周申请,经过严格的审核才能放行,她各种条件都不符合,进不去。 她也不适合进去,那位只在新闻里见过的长辈对她而言既陌生又熟悉,她莫名有些不忍去面对她,同时更知道自己不应当去打搅人家亲人之间的会面。他说他先去监狱探视,她可以先回家里休息,他结束之后也会回去,她说好的。 她于是回了他家,一整个白天想办公也静不下心,总觉得满屋子的白布看着不舒服,后来索性起身开始收拾了,把所有遮挡灰尘的布都掀开,又从储物间找到很久没用过的各种清洁用具,忙活了三个多小时才差不多收工,使这间豪华的公寓恢复了些许它原本的样子。 她又自己叫了外卖,吃完以后刷了会儿手机,查到监狱的探视时间一般只有半个小时,也就是说此时他应该已经见完他母亲了,而他还没有回来。 她没有打电话询问他,只是耐心地等待,到下午的时候终于能静下心来工作了,和Alvin他们通了几个电话,然后又看了若干资料,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 到十一点他还没回来,她拿着手机纠结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给他打电话,她自己洗漱后就去客房休息了,辗转反侧半个多小时才终于有了朦胧的睡意。 迷蒙之间却又被闹醒了。 是他回来了,身上带着些许室外的凉意,气息却是热的,正在……吻她。 她有些混乱,半梦半醒的时候意识也不太清晰,黑暗之中只感到他的手正很紧地锢着她的腰,亲吻是很迷乱的,有点疯,有点失控,沾着酒气。 他喝酒了。 意识渐渐清醒,她开始试图推开他,可是成年的男人力量太大了、根本没法挣脱,何况他的亲吻像个甜蜜的陷阱,每一个呼吸都在透露着他对她的迷恋,让她越来越心软。 “周乐琪……” 他在黑暗中叫她的名字,声音还是哑,叫过她以后又不说话,只是继续发狠地吻她,好像理性已经沦亡,他也不愿意再清醒过来了。 好久之后才消停,但也还是不肯放开她,仍然紧紧地圈着,鼻尖就抵在她白皙的颈窝。 她的气息还有些不匀,是由刚才那些过于热烈的亲吻所导致的,她安静了很久,直到呼吸变得平稳才伸手搂住他的后背,小心避开他受伤的地方轻轻拍了拍,问他:“……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你身上的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他没有说话,好像没听到,又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可过一阵又听到了他的声音,说:“……她头发变短了。” 她一愣,一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后来才知道他指的是他母亲——在监狱里,头发被剪短了。 她于是知道,他想要对她倾诉了。 她可以是很好的倾听者,很温柔又很耐心,她轻轻拥抱着他,以很安宁的状态问他:“她那样好看吗?”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的速度有点慢,好像是在思考,也可能仅仅是在对抗被酒精搞得有些迟钝的大脑,说:“挺好看的,她很漂亮……” 顿了顿,又补充:“……可还是长发的时候更漂亮。” 当然,她知道的,他的母亲非常美丽,是一个即便有点上了年纪但依然显得很靓丽的女人,既有着女性的明艳,又有职场人特有的干练,很令人赞叹。 她点了点头,附和了他,尽管她并没有真的见过苏芮妮,随后又问:“你之前没有见过她吗?” 从事发到现在的整整7年……他有没有见过她呢? 他已经摇头了,声音更哑了一些,说:“她……” 没有下文。 她却可以想见,身为母亲的苏芮妮一定是不希望他回国的,她唯恐自己的孩子会和自己的丈夫一样遭人残害,更不想他成为其他无关的人争夺财富的筹码,她不会允许他回国的,甚至就算他回来了,她也可能拒绝他的探视。 那是一个很刚强的女人啊。 她又抱他抱得更紧了一点,酒精的味道在房间里飘散,她的心中一片酸涩,又问:“你们有说什么吗?” 没有。 他们没说什么。 他们是隔着一扇厚厚的玻璃用电话交流的,狱警全程在场,通话也会被录音,他没有办法询问她7年前的真相,也没有办法告诉她现在外面发生着什么,更没法告诉她他那些鱼死网破的糟糕计划,他只能看着苍老了的她在玻璃那头流泪,并反复地告诉她:妈……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真相会被还原,善恶终有定论。 你相信我,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周乐琪没有听到他回答什么,她知道他很累也很疼,因此也放弃了追问,现在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睡一觉,天亮之后痛苦会消散,他会重新好起来。 “睡吧,”她和他依偎在一起,“什么都别想……先睡一觉。” 温柔的声线是最好的慰藉,她让他感到松弛和安全,就像少年时代他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一直陪在他身边,直到他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才渐渐放下心来,可当她注视他的时候却又看到了他被醉意晕染的眼睛,深邃又飘摇,有半梦半醒时特有的朦胧光影。 他真的醉了,好像刚认出她一样,声音低得她几乎要听不清,费了很大力气才听到一点破碎的音节,说的是: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 ◎最新评论: 我只想看全垒打 马上到40万字啦 不要只写到45万呀想多看点 坏人还没受到惩罚 还想看猴子和小周的甜蜜日常 恳请多写点 这一章看哭了5555好可怜。 什么时候来个大肥章啊桃!我想看本垒打!你是不是不行!(不是 笑死 鱼死网破的糟糕计划....救命 还好有小周....严林谢谢你没有当电灯泡! 这章告诉我们,没文化还是不行啊,在律师眼里就是更好办了的那种…… 动心了呜呜呜呜 来了来了来了 撒花撒花撒花 呜呜呜呜呜呜文案 狗子回家了 救命 我心要碎了 桃你好会写 哎~快点真相大白吧!!! 非亲属有非亲属的探监程序,是可以去见的 文案来了 不是的 非直系可以拿着直系才有的 证 去监狱看人 -完- 第117章 “不是有意的” 第二天早上周乐琪被手机铃声叫醒,电话是严林打来的,她想接,但担心吵醒睡在自己身边宿醉的他,因此还是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想去房间外面接。他有点被惊动,手在她腰上搂了一下,她又轻轻把他的手拿开,然后才走出房间。 “喂?” “人找到了,有些收获,”电话那边传来严林略显疲惫的声音,“你们要见她吗?要的话我带人过去。” 严林说话总是简洁有效,且似乎总能给人带来好消息,周乐琪原本还担心罗思雨跑了会找不到人,现在心是放下了大半,立刻说:“要见要见,你直接把她带过来吧。” 说着报了皓庭的地址。 严林很快记了下来,并说:“半小时就到,不麻烦的话帮我叫个咖啡。” 周乐琪说好的,电话刚挂断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人就被他从身后抱进怀里了,他大概是还有点头晕,说话时声音也有点不清楚,问她:“谁的电话?” 她撇撇嘴,心想这人是占她便宜上瘾了,昨晚看他特殊情况才多照顾了他一点,难道他还以为他们复和了吗? 想得美。 她又把他的手拿开了,回身很刻板地对他说:“严林一会儿带罗思雨过来,你赶紧收拾一下吧。” 周乐琪叫了个早餐外卖,另外给宿醉的侯梓皓弄了杯柠檬水,他从楼上的房间下来时才发现家里被重新收拾过了,那些白布都不见了,环境因此而变得跟他记忆中的家更为相似。 让他有些恍惚,觉得都是做梦。 而坐在餐厅喝豆浆的那个女孩儿却是很真实的,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楼梯上发愣的他,皱了皱眉,问:“少爷,你在等我把饭给你端过去?” 一句话把他拉回现实,明明是在埋怨他,可却莫名让他心里变得很踏实。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餐厅吃早餐,刚吃完对讲电话就响了,可视屏幕上是严林和一个不太熟悉的女性的脸,侯梓皓走过去开了门。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上楼来了,房门打开的时候严林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一脸浓妆颤颤巍巍的罗思雨。 严林找罗思雨的这个过程可不容易。 最初他当然也是到她家那里去堵人,但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着人影,于是估计她是跑了,没办法只能转而另找路子。 昨天下午他让周乐琪截图了一下丁鹏的朋友圈发给他,仔细翻过图片以后找到了几个他平时经常出没的场所,其中有一个酒吧,在那里丁鹏发过自己跟罗思雨的合影,严林于是决定去那里碰碰运气。 去的时候酒吧还未营业,他等到晚上七点才从一个酒保那里问出罗思雨这个人,对方说她的确在这家酒吧卖过酒,但前段时间已经离职了,严林问为什么离职,酒保说,害,干这一行哪有长久的。 本来以为线索要断在这儿,所幸后来又有一个卖酒的女侍应生经过,看到罗思雨的照片脸上露出很不屑的神情,说:“人家哪看得上这么朴素的工作呀,帅哥你要找她不如去嘉琳路转转,可贵着呢。” 说完就蹬蹬蹬地走了。 嘉琳路有好几家夜场,环境都比较复杂,严林没办法只能一家一家进去找人,里面的音乐开得震天响,待久了耳朵都会疼。 偏巧这时候米兰还给他来了个电话,一听他这边莺歌燕舞的就开始阴阳怪气了,挤兑他说:“哟,严律在休闲呢?那我不打扰了。” 说得他直叹气,不得已又中途出去解释,说他在A市,不是来玩儿的,是在查案子。 米兰不太买账,还是各种酸各种讽刺,逼得严林没招儿,只能跟她交了个底,说:“别闹,是为了猴子的事儿,你闺蜜也在,实在不信你就问她。” 这下可镇住了米兰。 她是没想到严林已经和候神见面了,而且听上去心平气和还在给对方帮忙,一时之间又是惊讶又是疑惑,不过严林眼下确实没时间跟她细讲,就说:“等我这边儿结束以后再给你电话,先挂了。” 想了想,怕她不高兴,语气软了下来,又补充:“回去给你带礼物。” 严林在嘉琳路待了一整夜,后来总算是逮到了人。 那天的罗思雨依然跟见周乐琪的那天一样打扮夸张,十个手指头有一半戴着戒指,每个戒指上都镶嵌着大到一看就是假的宝石,从包间出来的时候简直是烂醉,摇摇晃晃脚下都不生根。由于严林本来就跟她不熟,再加上她当时画着浓浓的烟熏妆,脸上乱七八糟都快看不清五官了,因此着实让严林费了一些力气才辨认出她。 她一开始也没认出严林,因为喝得太醉眼前已经有点模糊了,还以为对方只是个来搭讪她的帅哥。她心里正美,觉得自己魅力无限,刚伸手要去摸严林的脸,耳朵里就落进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的是:“罗小姐,我是周乐琪小姐的律师,可以跟我谈谈吗?” 很显然,罗思雨是不必接受跟严林的谈话的。 他只是个律师,又不是警察,没有权限跟她约谈,然而很显然罗思雨并没有这样的法律常识,“律师”两个字所带来的威慑力十分充足,她几乎是一下子就被吓得醒了酒,由于做贼心虚,她甚至在听到“周乐琪”这个名字的瞬间人就麻了,根本不需要严林采取什么其他高明的话术。 此刻她抖如筛糠地坐在侯梓皓的公寓里,脸上的大浓妆已经花了,看起来非常狼狈不体面,根本不敢抬头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周乐琪和侯梓皓,场面由严林稳妥地把控着。 “罗小姐,”严林把手上的咖啡放下,严肃而平稳地开了口,“前天的车祸我们已经报了警,警方断定这是蓄意谋杀,已经开始了对嫌疑人身份的调查,相信不久对方就会落网……” 这当然是假话,警方什么时候断定是谋杀了?再说什么时候抓到人也不一定,可是这么虚的话由严律师一说就显得很逼真,罗思雨一看就是信了,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故意伤害罪定罪比较重,三到十年有期徒刑,”严林继续刻板地说道,“我们怀疑你与这起案件有关系,如果你能主动坦白案件经过,我们将有机会为你争取减轻量刑,不知道你本人是否……” 他还没说完早已准备好的台词,罗思雨的心理防线就已经被击溃了:她腾的一下站起来,随后又噗通一声跪下去,忽然就开始痛哭流涕,对坐在自己面前的周乐琪和侯梓皓不停地弯腰鞠躬,眼泪把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妆容弄得更花了。 他们只听到她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这就是一个略微有点历史的故事了,可以追溯到7年前罗思雨跟丁鹏好上的那个时候。 当时她艺考刚刚失败,周磊和高翔也正在闹离婚,生活一塌糊涂没人管,当然只能天天跟着自己的备胎丁鹏混。混着混着又没钱了,每天都祈祷哪个犄角旮旯能突然蹦出个三五百块钱,让她去喝顿痛快的酒,然后再买一对漂亮的新耳钉。 正巧这时候机会找上门来了:她在丁鹏他们家门外遇到了一个名叫钟恒的男人。 他一开始是来找丁鹏他妈的,一直在门外敲门,说要请她帮忙“做一件小事”,还声称“只要做好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丁鹏他妈不干,可她很感兴趣啊,就去找那个男人问了一声,需要人做什么事,以及,能得到多少报酬。 那个男人告诉她,不麻烦的,只要送一份文件,事成之后可以得到十万的佣金。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罗思雨真不明白丁鹏他妈是不是傻了,怎么会白白放着这种机会不要?她立刻就告诉钟恒,这事儿她愿意干,她特别愿意干。 钟恒却说她干不了,她问为什么,对方回答:因为你不能自由出入一个人的家。 直到后来罗思雨才知道,钟恒想让她进的是皓庭董事长苏芮妮的家,也就是丁鹏他妈给人当保姆的那家,她有那家的钥匙,而且熟知主人不在家的时间。 罗思雨的确不具备丁鹏他妈妈那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可是这不妨碍她去偷啊;她的确不知道那家人平时不在家的时间,可是她可以让丁鹏去套话呀。 十万块钱……对于一个高三的学生来说可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巨款,为了得到它,她当然不吝啬于付出这些“努力”。 很快她就成功了——丁鹏帮了她的忙,替她偷了他妈的钥匙,还套出了那家人平时不在家的时间,又在某天他妈该去收拾卫生的时间装病,让罗思雨有机会走进那个房子。 那是多么豪华的一幢公寓啊,尽管她已经跟着周磊见识过蝴蝶湾了,可那也跟皓庭国际的顶层大复式没法比,这房子居然还有专门给保姆走的电梯,那排场、那气派,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而她的工作非常简单,就是把一份薄薄的文件偷偷放进苏芮妮的书房,让它夹杂在一大堆纸质材料中不被人发现。罗思雨也很好奇什么文件值十万块钱,因此偷偷打开看了一看,发现那是一张签了字盖了章的合同,甲方是“皓庭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乙方是“荣达工程有限责任公司”,合同内容就是甲方雇佣乙方完成丰远地区部分房屋的拆除工作。 这不就是很普通的合同文件吗?为什么要花十万块偷偷雇人塞进皓庭董事长的书房? 罗思雨不知道,同时她也没兴趣知道,等把事情办妥就立刻溜了,没过几天她账上就多出了十万块钱,她和丁鹏逍遥快活了好一段日子,此事于是不了了之。 直到后来她在社会新闻上看到那一系列的消息:皓庭雇佣带有黑丨社丨会性质的工程公司强拆民房致若干人员伤亡,荣达法人卷款潜逃,皓庭董事长接受调查入狱…… 她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她闯祸了。 “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此时此刻罗思雨跪在地上号啕大哭,万分真诚地在替自己剖白,“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钟哥让我放我就放了,我没有坏心,我只是想要钱……” “后来你找过来,我就慌了,”她又看向了脸色越发难看的周乐琪,“所以就给钟哥打了电话,他说让我不用担心,他会解决你的问题,让我不要再回家就行了……” “我没想害你们!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最新评论: 吐了 追平!呀呀呀呀呀呀呀好看,爱桃籽儿。 呜呜呜呜想要男女主对手戏多一点 啊啊啊我只想看对手戏,让我多甜一会吧大大□□l 来了 为啥不解决了罗阿 她才是□□吧 罗思雨还真是命大哈 最惨的就是男主家了,美丽的妈妈入狱,爸爸死了,严林爸爸太贪了,当然他是无辜的! 罗思雨没被灭口算她命大,真的。也幸亏钟哥“诚实守信”给了钱,不然真的就不会有七年后小周的神来之笔了。万般皆是命。 -完- 第118章 “利益共同体” 严林没有继续为难罗思雨,他在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完整录音并要过钟恒的联系方式后就请她离开了,并在她出门的同时提醒她注意和他们保持联系,否则一旦被他们发现她有要跑的迹象,他们就会选择报警解决问题。 罗思雨已经抖如筛糠,对严林所说的一切都诺诺地点头答应。 把人送走后严林就回来了,此时客厅里的另外两人已经陷入了阴沉的寂静,他默默叹了口气,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那么我们现在重新整理一下事情的经过,”严林松了松领口,“找找突破口。” 他开始了清晰的陈述和推理。 2013年前后国内房地产业迎来了一波政策调整,开发商不能屯地售卖期房,对企业规范和资金实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当时丰远这块地已经在皓庭手上一年多了,未免被政府收回使企业经营状况恶化,苏芮妮当然急于开发。 润元在房地产领域的发展一直不景气,袁建新也曾竞标丰远却不幸落败,他同样垂涎这块地皮、指望依靠它打一场翻身仗,于是一场阴谋应运而生。 他一方面给当时丰远的钉子户塞钱,暗中指使他们对皓庭提出不合理的天价赔偿要求,延宕皓庭的开发周期、加剧苏芮妮在财务上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暗中与荣达工程联络,以皓庭的名义伪造了一份合同和对方签署,使其造成强拆事故,等舆论爆发后将皓庭推入深渊。 罗思雨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就很简单了,合同签订是一式两份,她负责的就是把“皓庭”的那一份偷偷放进苏芮妮的书房,让检方在进行搜查的时候发现,作为直接证据给苏芮妮定罪。苏芮妮又怎么能想到自己家里会进人?她的公司办公室是严防死守的,外人根本没机会出入,只是家里是个盲区,给了背后的人可乘之机。 而这一系列推理成立的关键在于要解释清楚苏芮妮不抗辩的根由——如果她真的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当时被各方调查时却不提出异议? 严林认为这跟侯峰的去世有关。 根据警方当时的通报,杀害侯峰的肇事者是丰远强拆事故受害人的直系亲属,然而一个普通人是怎么查出苏芮妮亲属的住所和行踪的?何况当时苏芮妮还未被判刑,受害人亲属更关心的显然应该是当事人的量刑问题,而不是去找其亲属的麻烦。 这背后也许有润元方面的唆使,他们利用了受害者亲属的仇恨,煽动其杀害了侯峰,并以此要挟苏芮妮:认罪,否则我们就会像杀害你丈夫一样杀害你的儿子。 侯梓皓于是成了活人质。 而从苏芮妮允许袁建新接手侯梓皓手中的皓庭股份这一点来看,袁建新并没有在苏芮妮面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他也许是抬出了王冉唱红脸,让苏芮妮认为这场阴谋是诞生在皓庭内部的,而他自己就可以扮演善人的角色,借得到侯梓皓手中的那一部分股份来实现对皓庭内部业务和资源更大的控制权力,从而在未来的几年中逐步掏空皓庭并养肥自己的润元。 而苏芮妮又为什么坚持要让自己的孩子交出股份?大概当时她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凶残的争斗,她宁愿侯梓皓远走国外,也不愿让他成为被资本啃噬的无辜牺牲品。 至于袁建新,他这些年虽然春风得意,但是做过恶的人内心一定难免忐忑,因此他才一直限制侯梓皓回国;可是他又担心侯梓皓飞得太远会不受控制,因此最终还是选择让他回到润元,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时时刻刻受到他的监控。 一切都说得通了。 听完全程的周乐琪此时手正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恐惧于这一系列以人命为代价的天罗地网?还是心疼此时此刻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曾经被团团困在罗网中的男人? 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问严林:“那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报警?申请重新调查?” “不行,”严林摇头,“我们没有直接证据证明7年前的案子有问题,录音不是决定性的不足以重启调查,现在……” “现在报警结果只能是打草惊蛇。”侯梓皓替严林说了后半句话,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正在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正跳跃着来电显示,赫然正是袁建新的名字。 周乐琪的心猛的一跳,手心一下子凉了。 她同样是聪明极了的人,脑子转得很快,想必此时的袁建新已经听手下人说了车祸意外制造失败的事,甚至可能也已经查出了侯梓皓救了她的事……他现在打给侯梓皓有什么目的?他要做什么?会伤害他吗? 血液疯狂上涌,她下意识就抓紧了侯梓皓的手腕,他侧身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片幽暗可又隐隐带着安抚的意味,那已经是他心底所剩无几的柔情。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了严林一眼,随即按下了接听和免提键。 “喂,梓皓?”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了袁建新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稳健,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竟然会是个双手沾满鲜血和罪恶的混蛋。 “你见过你妈妈了吗?聊得开心吗?”他状似很和蔼地询问着。 侯梓皓同样平静又温和地回答了,说见过了,说他和妈妈都很高兴,然而周乐琪却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已经迸出了青筋,似乎正在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和仇恨。 “是吗?那就好,”袁建新听起来很高兴,又继续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公司来?上市的工作可不能马虎啊,这边还需要你呢。” 这是在干什么?叫侯梓皓回北京?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在A市深入调查吗? 侯梓皓不动声色,成熟的男人已经有了很深的城府,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冷静思考并作出正确的决断,他很快就回复袁建新,说:“本来昨天就该回去的,没想到碰到一个同学差点出车祸,我帮了个忙受了点小伤,耽误了。” 这是主动交底混淆视听,点出袁建新早已知道的信息,从而最大限度缓解他的猜疑。 “受伤了?怎么会这样!严重吗?”袁建新的演技也很卓越,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显得万分焦急,简直宛若一个牵挂孩子安危的慈父,“你还能回北京吗?干脆我让惠惠和你阿姨回去看看你吧?” 精湛逼真。 周乐琪看到侯梓皓眼中泛起的冷漠,耳朵里又听到他和煦客气的话语,说他没什么大事儿,明天就可以回北京了,请袁叔叔不必担心。 袁建新于是好像松了一口气,连说着“那就好那就好”,又虚与委蛇地嘱咐了侯梓皓好几句,这才终于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一片安静。 侯梓皓的情绪也经历了很大的波澜,周乐琪和严林都看得出他花了很大功夫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戾气,而即便这样他也依然难以掩饰目光中的阴郁,他们听到他说:“他已经起疑心的,我明天就得回去,A市我也不可能再回,现在只能先从钟恒这个人身上找突破口。” 严林点头表示了赞同,他有些担忧侯梓皓的处境,就多问了一句:“你听说过这个人吗?查他方便吗?” 侯梓皓沉默一会儿,回答:“之前是袁建新的秘书,大概两三年前调职了,估计也是为了避嫌。” 顿了顿又补充:“不太好查,我想办法吧,你们不用管这个了。” 他说得平淡而坚决,是已经做过决断的样子,而周乐琪却不能放心,忍不住追问:“你打算想什么办法?袁建新已经怀疑你了,他会给你机会吗?” 侯梓皓看了她一眼,略犹疑了一下,好像在斟酌有些话要不要直接告诉她,过了一阵才颇有深意地对她说:“你以为你当时跟我要的2010年以后的交易明细是从哪里来的?” 周乐琪一愣,随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赶紧抓住问:“有人帮你?” 他不置可否,可她已经知道答案了,继续抓着不放:“是谁?可信吗?会不会对你不利?” 他眉头皱了皱,好像这是一个有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后来不得已才在她急切的目光注视下回答:“短暂的利益共同体,现阶段或许可信,未来说不准。” 他指的是张钧。 袁建新的妹夫,张敏的亲弟弟。 他是润元的二把手,可是这几年却渐渐与袁建新离心了,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袁建新在外养了私生子——这事儿还是个秘密,起码作为袁建新妻子的张敏还被蒙在鼓里,但是张钧已经知道了,侯梓皓也辗转查到了这个消息。 润元是彻彻底底老派的家族企业,利益关系在很大程度上都由亲疏关系决定,现在的张钧之所以能坐上第二把交椅,倚仗的无非是跟袁建新的私人关系,可如果袁建新的私生子长大了呢?他养的那个小三儿万一试图争夺袁建新的财产呢?到时候张钧的利益势必就难以得到保障。 因此眼下的张钧也在观望:他也许知道7年前的真相,可是却未必亲自经了手,他把润元的内部资料放开权限给侯梓皓调用本质就是在给他机会扳倒袁建新,如果侯梓皓成功了,润元虽然难免会因袁建新被法律追责而蒙受一定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张钧还是赚的,起码比被袁建新的私生子闷个锅盖来得强多了,而就算侯梓皓失败了张钧也不怕,他没有任何利益受损的可能。 现在侯梓皓在润元唯一能借上的力就是张钧了……要查那个被调职雪藏的钟恒,他就是唯一的指望。 ◎作者有话说: 明天都是对手戏(o^^o) 正文部分大概十天内完结~ ◎最新评论: 害 要完结了?想让狗勾多追会儿妻…… 不知道谁说马上和好的 你失去了我的信任 桃! 那就多搞点番外吧 呜呜呜呜 没看够甜甜的他俩 不舍得呜呜呜呜 什么,十天内完结????太舍不得了……不过看到坏人马上可以被抓觉得很安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点变好吧 说好的45w 那你番外多来点!本垒打呢!甜甜恋爱呢!! 我不要完结!!!!!我要好多甜甜的!!!不行!!还没和好!!都不甜!!!不行!!要么给我来三十章纯甜番外!!!!! 不要这么快完结 或者会有长长的番外吗?期待 打个分 为猴子和lucky打call! 来啦,兄弟 -完- 第119章 “女朋友” 次日一早周乐琪和侯梓皓就坐上了回北京的飞机,严林没跟他们一起,他打算单独留下再去法院翻阅一下7年前的卷宗,三人约定有任何进展都及时互通有无,还拉了个微丨信小群以便沟通。 群是严林拉的,但他只有周乐琪的微丨信,就先拉了她,然后让她再拉一下侯梓皓。 结果她默了一会儿,居然说:“我也没他微丨信。” 严林:……? 那你们怎么谈恋爱?2021年了,靠邮政寄信吗? 侯梓皓也被严林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得有点尴尬,同时又难免想起了若干他和她的过往:少年时代的周乐琪是很不喜欢用社交软件的,因为当时她想尽量避免和以前的同学产生交集,他因此就配合她使用起了短信,但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加她Q丨Q或者微丨信,因为他想看她发动态,以此了解更多有关于她的点滴。 现在过去了7年,他不确定这个念想是否可以实现,依然不免谨慎地向她询问:“……那我们加一下?” 她一听,抬头看了他一眼,漂亮的眼睛里闪过微妙的情绪,大概也有一点怀缅,但此外还有一点小小的矜高。 “行吧。”她答应了,打开二维码让他扫。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她给他二维码,因为她的微丨信绑定的还是她过去的手机号码,他一直存着的,几年前他还在英国的时候就发现通讯录里弹出了她的微丨信,天知道他有多少次都冲动地想要加她,后来又一次一次地反复规劝自己放弃。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有机会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心无波澜,但其实心跳已经变得很快,与此同时又难免感慨她那如过去一样轻而易举就让他心动的能力,一边力持平静一边拿手机扫了她的码。 她当着他的面通过了。 “滴”的一声,添加成功。 他略侧了侧身,避开严林的视线,继续在备注栏打下那个熟悉而私密的称呼: “她”。 到机场候机时侯梓皓就一直期盼周乐琪能闭上眼睛休息休息,这样他就能有机会翻一翻她的朋友圈——天知道他想看这个想了多少年,他一直非常好奇这些年来她的生活。 她却并没睡觉,相反还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他的朋友圈,内容全都非常匮乏,早期的是一些医学相关的核刊论文推送,最近就是一些跟润元有关的新闻资讯,几乎没发过什么跟自己有关的内容。 他对她毫不避讳当着他面就翻他朋友圈的行为感到一点无语,心想她是真不在乎他怎么看,而更让他无语的是她居然还皱着眉头直接抱怨了一句:“怎么都没什么可看的?” 他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同时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精彩生活,于是也跟着掏出手机开始当面翻起她的朋友圈,结果刚顺着头像点开就看到了“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的提示。 他:? 啊这。 他简直像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心中又失望又有点堵得慌,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她非常坦然,还解释说:“现在都是设置三天可见的,不然容易暴露隐私。” 他:“……” 上飞机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 由于他们买票买得太急,座位就没能连在一起,两人都是靠窗的座位,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 周乐琪旁边坐的是个陌生的中年男性,侯梓皓提出愿意用自己靠窗的座位跟对方交换,对方一开始不想折腾不太愿意换,侯梓皓就看了看周乐琪,很自然地跟对方解释了一句:“不好意思,女朋友坐这儿。” 这就是难以拒绝的人情了,那位旅客没办法,还是起身跟他交换了。 他于是在她身边坐下了,一扭头却碰上了她审视的目光,他一愣,又听到她问:“谁是你女朋友?已经分手了好吗。” 啊这。 他有些懵,措手不及,想了想又谨慎地提醒:“可是那天你不是默许我……” ……吻你了吗? 他以为这就算是成年人之间的和好。 而显然她的想法与他截然不同,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来,笑容带刺,难掩讥讽地说:“所以这就是你的观念?分手可以只发一句对不起,复和也只需要一个酒醉后稀里糊涂的吻?” “侯梓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廉价?” 前半句还只是在翻旧账讽刺人,后半句的措辞就变得很重了。 ……重到他完全不敢再说话。 周乐琪好像也没有谈兴了,头扭到另一边看着舷窗外,两手抱在胸前保持沉默,那是典型的拒绝沟通的架势。 他更无措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和离谱,对她的愧疚简直强烈得要了命,而周乐琪则在舷窗的倒影中看到了他低眉敛目的样子,像是一只做错事情等待被批评的好脾气的大型犬。 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随后闭上眼睛继续保持低气压。 沉闷的气氛一直延续。 侯梓皓坐立难安,心里这茬儿总是过不去,急于想跟周乐琪打开对话以便解释自己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她的意思,然而她显然不太配合,一直闭着眼睛养神,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找个切口跟她搭话,否则要等到下飞机这事儿就凉了。 找切口可就是他的本行了:7年前刚认识的时候她对他就是这么冷淡,坐在公交车上看单词书不理人,后来他也找到办法让她心软了。现在他是重操旧业,往日的经验还在发挥作用,他决定先去找空姐给她倒杯果汁,然后再借着殷勤把人讨好一番。 他于是轻手轻脚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刚离开不久周乐琪的眼睛就睁开了,她眼睛里有略显活泼的小心思,扫视他空出来的座位时又发现了他的手机,她想了想,还是伸手把它拿了起来,熟练解锁,打开微信朋友圈。 他开了飞行模式,但他自己朋友圈的数据还在,并且不出所料地有很多“只限自己可见”的私密内容。 2014年7月25日15:41:恭喜。 配图是那年一中官网上她考省状元的截图。 …… 2014年9月1日02:05:你到北京了吗? 没有配图。 …… 2015年10月17日03:26:周乐琪我很想你。 没有配图。 …… 2016年3月30日02:11:你跟他在一起了吗? 没有配图。 …… 2019年1月3日0:00:生日快乐。 配图是一个生日蛋糕。 …… 2020年5月26日4:01:想吃。 配图是余清美食视频里的一张截图,做的香辣肥牛卷,她意外露出了半张脸。 …… 很多很多。 每年都有很多很多。 说实话周乐琪对此并不是很意外,她太了解他了,早就猜到他有可能会这样,可即便预料到了此时真的亲眼看到也还是难免有些眼热,与此同时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软。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 她也一样。 喜欢到即便整整7年没有见过也还是能固执地相信,喜欢到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再像少年时代一样那么直露地表达爱意。 ……那是大人之间的爱情。 她的情绪还在波动着,他却已经端着给她的果汁回来了,正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玩着他的手机。 她没想到自己会被逮住、本来是打算在他回来之前就把手机偷偷放回去的,因此眼下其实很心虚,但她才不会表现出来呢,还是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坦然,继续刷着他的手机,直到他端着果汁坐下并试探着问:“……你在干嘛?” 她行云流水地看他一眼,很从容:“看你手机。” 回答完又挑了挑眉,反问:“不行?” 他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理直气壮,有点懵了,一时就顺着她点了点头,说:“……行,行。” 过了一会儿发现不对劲,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 她一听这问题就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神情似笑非笑,仿佛在说:你说呢? 他于是知道自己彻底被她看穿了,一点隐私和主动权都不可能再有,这让他有些狼狈,同时又难免有点类似恼羞成怒的微妙情绪,这唆使他想努力从她这儿找回场子,于是就跟她说:“那你把你手机也给我看看吧。” 平等交换,公平公正。 没想到她却断然拒绝:“不行。” 他眉头直接就皱起来了:“为什么?我的都随你看了。” 她对这合情合理的陈述完全不买账,一边继续刷他的手机一边随口反问:“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嗯?” “你是不是打算重新追我?”她提醒他。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 “那不就结了,”她耸了耸肩,“我又不打算追你,为什么要给你看我的手机?” ……乍一听很有逻辑,但是仔细一想又完全没有道理。 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了,既无语又有点小小的开心,大概他对她是真的太没底线了,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有点庆幸,心想自己也可以说是赚了,毕竟她现在好像已经不太计较他刚上飞机时的那次失言了…… 出机场后他提出要送她回家,她皱了皱眉,心中有些疑虑,总觉得回北京之后他们的动向就很容易被袁建新知道了,是不是还是保持距离来得好一些……? 他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意见与她相左,说:“没必要保持距离,他已经知道了。” 顿了顿,又稍显不满地补充:“现在装不熟有什么用?当时在SWD我劝你退出项目组的时候你就应该……” 他还没说完就对上了她不善的眼神,可恨的奴性让他的后半句话消失无踪,他讪讪地,只能继续体贴地送她回家,并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不能再保持距离了……要我说天天在一起才更安全。” 第120章 “拉黑” 侯梓皓一路把周乐琪送回了通州,而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她在北京的住址。 他的右手还吊着三角巾,但这并不影响他用左手帮她把行李箱从出租车上拎下来,那时是中午前后,北京的天气很好,他们站在她家楼下准备告别。 他是有些舍不得她的,同时还抬头看了看她住的楼层,犹豫了一下问:“这几年……阿姨还好吗?”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问起余清。 周乐琪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内心浮涌起淡淡的快乐,同时还有一种想要欺负他的邪恶念头,因此并未将谈话展开,只说:“还好。” 他咳嗽了一声,想暗示她再多说几句,尤其期盼她告诉他余清现在对他的看法,是毫无转圜的印象极差呢?还是他还有机会再挣扎一下呢? 可惜周乐琪根本就不搭茬儿。 他于是只能旁敲侧击,问她:“这么说吧,那个Arbitrary是不是裴启明?” 周乐琪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继续补充:“就是天天在阿姨视频底下投币的那个。” 她这才听明白,略微拖长声音“哦”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说是的,又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冷哼了一声,不管是7年前还是7年后始终顽强地坚持着对裴启明的反感,直到眼下也不忘吐槽,说:“点进去关注了一堆金融圈的博主,我看他是生怕阿姨不知道投币的是谁。”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谄媚。” 周乐琪没忍住,被他那个认真吐槽的样子给逗笑了,同时也不忘打击他,说:“那没办法,我妈可喜欢了,前两天还劝我早点跟人家在一起。” 他一听差点心梗,心想7年前阿姨明明很喜欢自己的,而且看起来也不反对他们恋爱……可现在却…… 他当然知道眼下一切糟糕的局面都是自己造成的,然而心中还是难免感到一阵憋屈,与此同时更多的是不甘和忐忑,总担心自己不再有机会挽回余清对自己的印象了。 而在这个问题上他有些外强中干,虽然心里没底,可却还是向周乐琪宣称:“阿姨只是一时受到了你那个同学的蒙骗,以后一定还是更喜欢我。” 周乐琪撇撇嘴,调侃:“这么自信?” 他板板正正地点了个头,看起来十分笃定,正巧这时周乐琪眼尖地发现余清从不远处的路口拐了出来,手上拎着两个塑料袋,看起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的样子。 她于是咳嗽一声,朝侯梓皓身后指了指,善意地提醒:“行,那你机会来了——我妈就在后面。” ……然后他就跑了。 虽然周乐琪一直知道侯梓皓体育成绩很好,但也确实没想到他右肩都骨裂了还能跑那么快,真的是嗖的一下就躲到了一辆车后面,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她忍笑忍得肚子疼,偏偏在余清面前还不能暴露,直等到回家以后才有机会掏出手机在微丨信上嘲笑他。 她:你不是很自信吗?跑什么? 他:…… 他:那不叫跑好吧。 她:? 他:战术撤退,是为了下一次更好地打开局面。 她:?? 说到这里他大概自己也开始觉得丢人了,发过来一个假笑男孩的表情包,又开始转移话题。 他:阿姨刚才没看见我吧? 她:没有。 他:那就好……下次我准备一下,找个正式点的场合再问候阿姨。 她:想得美,我妈宁愿见裴启明也不想见你。 他:? 他: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你一句我一句说个没完,简直就像7年前每个放学后的夜晚,唯一的不同大概仅仅在于联络手段从短信换成了微丨信。 明明都变成大人了……可还是像少年一样纯粹地喜欢你。 然而美好的日子并没有多么长久,次日周乐琪回到SWD办公室时就碰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她被踢出了润元的项目组。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她之前完全没有听到过风声,那天一进办公室就接到了Alvin单方面的告知,他说这是润元那边的要求,原因是怀疑她泄露了有关润元的内部信息。 这太荒谬了。 周乐琪当然不能接受,在Alvin面前据理力争:“泄露内部信息?我泄露给谁了?润元遭受了什么损失?他们依据什么对我提出这样的怀疑?这是在诋毁我的职业声誉。” Alvin当然能理解周乐琪的情绪,但作为职员的他其实也莫可奈何,收入丰厚的Asso本质也无非是个打工人,何况乙方也很难干涉甲方的决定,他只能尽力安抚周乐琪,说可能是这两天她突然的请假让润元方面感到了不安定的因素,并建议她有意见还是去跟高层沟通。 说到这里Daisy就冒出来了,一脸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样子,伸手撩了撩性感而时髦的长卷发,阴阳怪气地讽刺道:“是啊Lucky,你跟高层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可以去找裴总说啊,实在不行也可以去找侯总嘛,他们一定很都乐意帮你吧。” 这些讽刺虽然很刺耳,但老实说周乐琪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她的心思全转在正事上。 润元为什么忽然踢她出局?想必跟袁建新脱不开关系——他一定知道她已经插手了7年前的案子,也知道她逼近了罗思雨这条线索,他慌了,唯恐她再通过SWD的渠道接触更多润元的内部信息,因此才急于把她赶出项目组,这是他心虚的表现。 他不想被翻案,也不想润元的上市出现纰漏,他只希望7年前的一切都不再被人提起,这样他就能让被皓庭的资源一点一点养肥的润元正式进入资本市场,最后赚得盆满钵满名利双收。 她怎么能允许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她必须要想办法留在项目组,找更多的线索堵住润元上市的路,让袁建新把他欠皓庭的一切再原原本本地吐出来。 周乐琪陷入了沉思,看上去颇为安静,Daisy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还以为对方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了,于是一扭身志得意满地走了。Cici却很为周乐琪不平,偷偷给她出主意,说:“Lucky你别着急,先等几天,裴总去上海出差了,等他回来以后你再去找他说说,裴总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周乐琪当然知道Cici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然而她这句话透出的意思本质还是让她借和裴启明的私人关系来解决工作层面上的问题,她对此有些排斥,心想自己也许这辈子都说不清和裴启明之间的关系了。 除此之外她还想到了另外一层:裴启明这次真的会帮她吗? 不一定吧。 他是VP,消息必然很灵通,她是他组里的下属,任何关于她的人事调动都不可能绕过他,因此润元方面的消息他一定早于Alvin他们知道,可他为什么没有提前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对此有个准备呢?他去上海出差是巧合吗?还是有意想要躲避她的申辩和求助? 说到底,裴启明也不是万能的,他也要在这片凶残的职场谋求生存和发展,怎么能轻易违背甲方的意思?何况他上面还有Jason,Jason那么看重润元这个资源,他怎么会违背润元的意思执意保一个小小的□□yst? 她……还是先别去找裴启明比较好。 午餐时间她在和侯梓皓、严林的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们润元要踢她出局的事,严林大概在忙一直没回,侯梓皓则立刻给她来了个电话。 他那边一开始声音有点嘈杂,后来传来一阵走动和关门的声音,大概是他离开人群特意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跟她说话,声音很温和地问她:“工作遇到麻烦了?” 她有点不开心,声音没什么力气,只“嗯”了一声。 可就这么一个音节也让他听出了她的情绪,他似乎叹了口气,又问她:“不高兴了?” 这不是废话吗? 她撇撇嘴,又“嗯”了一声,这次带了一点小脾气。 他大概是又听出来了,听筒那边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她很不开心,指责他说:“我都烦死了,你还笑?” 是真动了气。 他一听立马就不笑了,咳嗽一下后声音显得严肃起来,很正经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撤回。” 她嗤了一声,还是不开心。 他又叹了口气,开始劝她:“算了,这事儿我们也可以往好处想……” 她呛他:“这还有好处呢?” “当然有,”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她耳边,好像就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我本来就不想让你被卷进来,这下放心多了,有助于我伤口恢复。” ……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是她最熟悉的他的风格。 她听了以后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同时又担心他会撇下她独自涉险,于是口气也严肃起来了,一字一句地说:“侯梓皓我警告你,这事儿你别想单干,你要是再把我丢下一次我就把你拉黑,咱俩这辈子别见了。”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几秒。 “这么严重?”她听到了他无奈的叹息,“这才刚加一天。” 他很柔情,可她却严肃不减:“你别跟我嬉皮笑脸的,我没跟你开玩笑。” 她继续绷着情绪警告他,在他听来是一种很可爱的强势,他顺着她反复说“知道了”,本意只在于平复她的心情,过了一会儿才表露出他真正的担心:“这个项目会影响你的职业发展吗?” 他在担心她的未来。 很简短的一句问话,也并未直接透露太多的关切,可她一听气儿却莫名顺了一些,心情略微有点好转。 她撇了撇嘴,并未提及投行圈内对声誉的注重,只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关系”,然后又对他说:“你把润元那边的事搞定就行了,我这里我自己会看着办的。” 他叹了一口气,语气和缓又低柔,给予她自己全部的包容和温驯,说:“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你……还在这儿吹呢。” 周乐琪一听这话都气笑了,忍不住反驳他:“我吹什么了?我难道不是一直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还有罗思雨的线索是谁发现的?没我能行吗?” 他又笑了,开始哄人,净捡好听的说,“对对对没您不行”,“是是是全指望您”,好一会儿才让人消气。 她于是又开始提点他了,说:“我不跟你说了,你赶紧去把那个钟恒找到,可别漏掉了关键。” ◎作者有话说: 卑微小侯,哄完女朋友还要去巴结岳母(点烟 ◎最新评论: 喜欢狗狗? 兄弟们 明天更不更 成败在今晚一举! 要看表情包的快去大大微博哈哈笑死。 陪着丈母娘一起做菜就好了 快把假笑男孩表情包发微博!是哪一张啊我想看 假笑男孩表情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sos救救我我笑不活了 救命!逃跑的狗子也太可爱辽!!!全程姨母笑!训狗师小周越来越上道了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可爱狗狗 喜欢 哈哈哈 能提前不要脸的请求这周一夜正常更新不 看不够 七年前年仅18岁的小侯不告而别是怕连累小周,七年后的小裴出差是怕连累自己,呵呵。 还是好慢 啊狗狗又可爱回来了 每次都没看够呜呜呜呜呜 -完- 第121章 “结婚” 而实际上那段时间侯梓皓面临的境况比周乐琪还要艰难得多,他毕竟身在风暴的中心,目之所及都是障碍和泥泞。 袁建新连周乐琪这个远在SWD的人都防了,怎么会不防着他?他虽然并未被调任或免职,可回北京办公室后不久却得知了张钧忽然休假的消息。他跟对方通了个电话,那时张钧人已经在国外了,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只对他说:“梓皓……叔叔帮不上你了。” 这是也被袁建新连根拔起的意思。 也对,在润元这种家族企业又有什么道理可讲呢?袁建新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把公司大门一关就能为所欲为,他控制了公司百分之七十以上的股权,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在失去了张钧的帮助之后,侯梓皓作为空降能施展的空间就更为狭小了,他没有渠道再接触到润元核心的档案,同时他身边的人大概也都得到了袁建新的授意、或多或少都在戒备并敌视他,更让他没有办法找出钟恒的下落。 事情陷入了僵局。 袁嘉惠同样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 她虽然一向对爸爸公司具体的运营管理不太感兴趣、一心想创业做个自己的美妆品牌,可自打侯梓皓进入润元情况就变得不一样了,她开始更多地关心起公司事务,并且还经常假借探望袁建新的理由偷偷跑去公司找侯梓皓,频繁的实际接触让她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公司边缘化的处境,而他本人对这一切的态度更显得颇为冷漠。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她希望他能把润元当成自己家的公司一样用心经营,更希望他能跟自己的爸爸和睦相处,工作上的摩擦会不可避免地带入生活,她可不希望自己最关心的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 袁嘉惠忧心忡忡,忍不住就要去找她爸长谈,后来还直接把袁建新堵在了家里的书房要求他对侯梓皓好一些,袁建新神色怪异地问为什么,她就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们总要结婚的呀。” 这在袁建新听来真是再荒谬不过的话。 “结婚?”袁建新甚至是气笑了,“孩子,你真这么想吗?” “他喜欢你吗?会珍惜你吗?你们以后能过到一起吗?”他强烈地反问,“惠惠,爸不是不开明不尊重你,可你明明知道结果的,为什么还非要往火坑里跳?” 其实道理袁嘉惠都懂,但少年时代的执念有时候会深重到难以想象,尤其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袁嘉惠都认为她离自己的愿望已经非常接近,在牛津的几年时光他宛若一座孤岛,而她是唯一知道他来处的人,这让她在恍惚中觉得自己与他分享了共同的秘密,因此而增添了不少莫须有的亲密感。 对于现实的错误评估使她难以接受现状的残酷,甚至此时面对父亲的劝导也表现得过分偏执,她甚至开始朝她爸发火了,有点疯狂地反问:“你凭什么说猴子不喜欢我?为什么总是想把我们俩拆开?从小时候开始你就这样——我都说了我喜欢他!我这辈子就认准了只跟他结婚!” 一番真情发言十分动人,可惜在袁建新听来却是要命的——他这单纯的女儿怎么会知道她跟苏芮妮的儿子之间隔了多远呢?起码隔了一场车祸,还有一座牢狱呢。 可他没办法对她讲述实情,而这就决定了他没办法说服她,这逼得袁建新不得不转而思考另一种可能:假如……惠惠真的跟侯梓皓结婚了呢? “叫梓皓回家吃顿饭吧,”袁建新沉沉叹了口气,眼底的神采透着难以被发现的阴沉和猜忌,“我亲自……听听他的想法。” 于是侯梓皓就再次踏入了袁家的大门,只不过这回比上次多出了一个和袁建新单独在书房对话的步骤。 彼时两个人基本都知道对方的底了:侯梓皓知道袁建新7年前做下了什么恶事,袁建新也知道侯梓皓察觉了端倪并在试图翻案。表面的和平最多只能在有旁人在场时勉强维系,独处时却终归难免剑拔弩张。 那是一种紧张到几乎要断裂的气氛。 而打破这种沉默对峙僵局的人是袁建新,他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神情看起来颇为松弛,俨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开口对侯梓皓说:“放松些孩子,叔叔又不会杀了你。” 说这话时他嘴角带着笑,好像是在调侃开玩笑似的,可眼中的阴鸷却很鲜明,让人毫不怀疑他有采用极端手段的意图和决心。 而侯梓皓的状态则比袁建新更加松弛,他也懒得再跟他演和气,眼中的冰冷袒露无遗,说:“能杀最好还是杀,否则最后的结果你和润元恐怕都不会喜欢。” 简单的言语,洗炼的眼神,而袁建新却知道他的心底藏着一座仇恨的火山,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毁灭的岩浆,你死我活不灭不休。 而那绝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的年纪已经大了,到了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谁想晚节不保被关进监狱?谁想眼睁睁看着自己耗尽毕生心血甚至不惜双手染上罪恶才好不容易挣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是想要和解的……为此,他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梓皓,”袁建新的语气软下来了,并未继续与面前的年轻人针锋相对,转而开启了另外一个状似温馨的话题,“前两天惠惠还来找我说起你们的以后,你们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感情,总归是要有一个结果的,我和她妈妈都希望你们能定下来……” “你看呢?打算什么时候和惠惠结婚?” 这是一场很高明的谈判。 婚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利益媒介,袁建新真正做出的妥协是这场婚姻交易背后隐藏的财产继承权:假如侯梓皓跟袁嘉惠结婚了,那么在袁建新退休之后公司的实际掌权人会是谁呢?就算侯梓皓不亲自接手,最终这笔庞大的财产还是要落到他跟袁嘉惠的孩子手上——孩子,那可是解决问题的万金油,血脉能解开的疙瘩可太多了,能让干戈化玉帛,能让敌人变亲人。 一举两得,多好。 袁建新多么希望一切争端能在此终止,虽然他清楚即便侯梓皓在这个时候点头了,未来这个假模假样的“家庭”还是会千疮百孔,可就算那样也好,总比他一怒之下把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掀翻了要好得多。 然而他从侯梓皓那里得到的却只是更阴沉的冷漠,以及……轻蔑。 这就是全部了吗? 不是忏悔,不是坦白,甚至不是道歉。 只是提出一个新的、毫无廉耻的交易方案? 侯梓皓甚至已经懒得说话了,看清本质的人本来就是寡言的,他连一点考虑和一个字的答复都吝啬于给出,径直站起来转身往门外走去,背影透露出某种决绝的、具有末日意味的信息。 ……他不会罢手的。 “梓皓!”袁建新站起来了,双手撑在桌子上叫住他。 他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留。 “那么大的事,你觉得我一个人办得成吗?”袁建新浑浊的眼中隐匿着太多这个世界的丑恶和龌龊,他是深谙此道的“过来人”,有过于丰富的黑暗履历,“当年皓庭拿走的蛋糕太大了……你根本不可能翻案。” 他没有把话挑明,可是意思已经很清楚。 当年想拉苏芮妮下水的人太多了,趋利的苍蝇总是闻风而动,皓庭的崩溃可以让太多人从中获利,同时利益的再分配更能喂饱一大批贪心的胃。袁建新想说即便出手的人不是他,最终也会有别人去撕咬皓庭的喉咙……这件事背后的□□,袁建新有同谋更有分赃者,那些看不见的人也许坐在更高的位置上,那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每一个人都会拼命阻止他翻案。 真相被隐藏在层层污泥之下,他和他的朋友已经找到了……可是等到想要发声的时候,却会发现自己的喉咙也被绑上了枷锁。 ……他要走一条几乎没可能成功的路。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难道他能选择忘记7年前倒在血泊中的父亲吗? 难道他能不管那个直到此刻还背负着骂名、被剪了头发关在监狱里的母亲吗? 他要走的…… ……就算是撞破头的死路,孤注一掷也要走的。 而与袁建新撕破脸之后等待侯梓皓的却是严林带回的越来越糟糕的消息。 严林在法律圈也有很多朋友和前辈,这段时间他联系了很多人、走了很多门路,但得到的信息无一例外都是不乐观的。 即便不考虑某些难以估量的隐性因素,一个判决已经生效7年的旧案再重新进入审理程序本身难度就极大,根据刑法第二百四十二条的有关规定,案件重审需要具备的必要条件有:出现新证据、原证据不充分或相互矛盾、原判决适用法律错误、原诉讼程序违反法律规定以及审判人员有受贿等违法行为。 后面几条对他们的案子来说都是基本不适用的,他们只能在第一条上想办法。 可是现在他们掌握的证据根本就不充分:罗思雨算证人吗?算,但是显然远不如钟恒直接,而眼下他们根本找不到钟恒,更糟的是现在连罗思雨也改口了。 她估计也是受到了袁建新的收买或威胁,现在整个人都变了一副嘴脸,咄咄逼人气势汹汹,在严林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还十分尖刻地吵吵嚷嚷:“你们别再联系我了!我都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上次的录音?那是你们趁我喝醉逼我那么说的!告我?你去告啊!你有证据证明我去过他家吗?” 牙尖嘴利,死不认账,让本就很糟糕的境况雪上加霜。 ◎作者有话说: 袁坏蛋:难道我的会所是白开的吗? PS:这周也不断更了~估计也快正文完结了 ◎最新评论: 这一段看的我上头。 希望狗勾一切顺利啊 哇哇哇宝藏作者 这周就会正文完结 那番外可以来个二十章及以上吗 来了 幸好这是小说,让我知道坏人终究会有恶果自尝,小侯他们一定会有好结局,但是看的还是很心疼,心疼小侯七年孤岛般的生活,小周七年的执念,严林放下成见的信任与帮助…年少时的情谊真浓,真纯粹啊,难怪大大用这么长的篇幅写少年时代,每每想到那些小细节都觉得温暖 快去坐牢吧! 宁的桃王真不简单(骄傲语气)看章节标题我还以为狗子让训狗师跟她结婚! 这一段看得我哆嗦,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激动的,大大的文立意总是高的,会所,我的天呐!这个点早就埋好了。 王八蛋!!!气死我辽!!!!!!!!!!!! -完- 第122章 “做傻事” 情势的恶化让三人不得不特别抽出时间见了一面,地点约在侯梓皓北京的公寓。 这是苏芮妮早年买下做投资用的房产,因为不是自住,因而整体设计和装潢都并不豪华,是更容易交易买卖的中等户型,一百平上下,大概和侯梓皓之前在罗马租住的那个房子差不多大。而他使用它的风格也没变,还是非常简约随意,甚至是太过朴素了,让整个房间看起来有些缺乏人气。 “所以现在我们的重点应该放在证明罗思雨确实到过皓庭国际这件事上,”严林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冷静地分析着,“只要能找出证据证明这一点,就算不能直接让案子重新调查,起码也能让警方立案调查她非法侵入住宅的事件,到时候袁建新就控制不了她说什么不说什么了。” “这可能吗?”周乐琪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七年了,小区里的监控还会保存着吗?” “不可能,”这点侯梓皓最有发言权,“物业的监控留档时间最多是一个月,七年前的影像早就洗了。” 果然。 三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周乐琪转而看向严林询问,“除了罗思雨我们就没有其他突破口了?或者除了监控录像以外还有其他的办法能证明她去过那里吗?” “找到钟恒也可以,但难度很大,同时就算找到估计也很难让他开口,袁建新防这一点必然防得更紧,”严林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至于证明的其他方法……抱歉,我暂时也没有其他的思路。” 气氛更加凝滞了,每个人心头都笼罩上了一层难以肃清的阴霾,周乐琪默默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侯梓皓,面无表情的他与平素温和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阴郁而深沉。 她心里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离开时特意让严林先走,自己又留下来多跟侯梓皓说了两句话。 “我有点心慌,”她站在玄关处拉着他的手腕,看着射灯在他眉骨下投落的阴影,“……你告诉我你不会做傻事。” 他很好脾气地由她拉着,温驯的样子令人心中柔软。 “什么叫‘做傻事’?”他还对她笑了笑,“自杀?” 很忌讳的一个词,却被他以那样清淡的方式说出口,好像并不很在意似的,让周乐琪的心立刻更沉重了一些。 “侯梓皓……”她更紧地拉住了他,声音却更低了。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她轻轻抱进怀里,略高的体温依然能让她感觉到温暖。 她听到他说:“别傻了,我哪有那么蠢?” 略显调侃的语气,让人微微安心,她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有些犹豫地问:“……那如果我们真的找不到证据呢?” 如果还原不了真相、没办法为他母亲洗脱罪名呢? 如果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并拥有越来越多的名利呢? ……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没有回答,当时仅以沉默回应她,而实际上早在好几年前他刚刚发现7年前的一切另有隐情时就做过最坏的打算。 他知道一切都没那么容易,何况那时他以为自己终将孤军奋战、比现在拥有伙伴的境况糟上一百倍,他那时就想好了,如果真相无法被证明,他就用另外的方法解决问题,阴谋从来就不是谁的专属,袁建新可以构陷、可以教唆,他难道就不可以吗? 他同样可以用肮脏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如果光永远不来。 ……他也可以和黑暗同归于尽。 周乐琪并不知道侯梓皓早在几年前就有过这些极端的打算,他在她面前表现得非常平静和煦,可即便这样她心中仍有一股强烈的不安始终盘桓不去,让她连续好几天都有些神思不属。 SWD的同事们对她的这个状态自然有另一番解读,他们认为Lucky是被踢出润元项目组这件事打击到了,Daisy更是幸灾乐祸,时不时就在背后跟人嚼舌根,说Lucky兴许是玩脱了手了,跟润元那个侯总不清不楚,结果惹毛了裴总,现在被甲方踢出局裴总都不管了,这不好笑吗? 正巧过了几天裴启明从上海回来了,全办公室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想看他跟Lucky有什么互动,结果裴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倒是Lucky在他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后没过多会儿就过去敲了门。 瞧瞧,这平时还一个劲儿装不熟呢,真到出了事儿的时候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去抱大腿吗? 女人啊,啧。 而实际上周乐琪找裴启明并不是为了抱大腿,也并不是想追问他为什么没在润元提出把她换掉的时候出面帮她说两句话,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最近刚刚做好的一个决定。 “裴总……”周乐琪站在裴启明的办公桌前,神情间有些隐蔽的犹豫和愧疚,“……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而此时裴启明的心情比周乐琪还要复杂。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她被润元开出项目组的事,也知道这莫须有的指控会对她的职业发展造成负面的影响,他确实想要替她说话的,可是职场是一个太过复杂的地方,他有他的为难和考虑。 投行人看似风光体面、动辄就年薪过百万,但其实无非也就是IPO的乙方,要看人脸色过日子,作为甲方的润元已经提出了那么严厉的要求,留给他转圜的余地其实很小。何况润元是Jason的资源,得罪润元意味着同时得罪Jason,那就是直接与自己的顶头上司为敌,裴启明也仅仅只是一个VP而已,他才27岁,难道真的有足够的力量和底气去反抗头顶那些大佬吗? 不可能的。 ……何况他还有私心。 他其实也不想让周乐琪继续参与润元的项目,因为害怕她会继续跟侯梓皓掺合在一起。他们以前就在一起过,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没有忘记他,她说他们分手了,可难道初恋真的是可以说忘就忘的吗? 他宁愿她不做润元、去做别的,这样她就不会再见到那个人,也不会再被动摇和伤害了。 这些考虑都是成立的,每一条背后都有足够合理的解释作支撑,可裴启明依然很清楚他在这件事上的处理不恰当……如果他真的爱她并且想要维护她的职业声誉,他就应该不计代价地站出来替她发声,而不是假借去上海出差的名义躲避这场无形的风波。 现在他已经有点不敢面对她了,愧疚和心虚令他的目光有些犹疑,他努力掩饰住了,平静地问:“坐下说吧——什么事?” 周乐琪却没坐下,仍然站在原地略显局促地看着裴启明,好像在做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对他说:“我……想给证监会写一封举报信。” 写举报信的事周乐琪已经斟酌很久了。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进入润元的项目组了,这跟SWD领导层的意志无关,无论裴启明帮不帮她说话袁建新都绝不可能允许她再接触润元的内部资料,这意味着她将不再有机会阻止润元的上市。 可是她真的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恶贯满盈甚至两手沾满鲜血的资本拥有者一帆风顺地获得更大的利益,袁建新违法了,尽管眼下法律无法立刻给他应有的制裁,但他的犯罪事实却是无可更改的,润元这样的企业又凭什么上市呢? 袁建新可以用资本和人脉做出完美的漂亮报表,SWD也可以用尽力气为自己的甲方出一份令投资者信心百倍的招股书,这都没关系,因为同样也没人能阻碍她以个人的名义向证监会举报润元本身潜在的法律风险。 这话完全出乎了裴启明的意料,他以为周乐琪过来找他是因为想要争取重回项目组,没想到她却要给证监会写举报信,眉头当时就皱起来了,问:“你要写举报信?为什么?” “为了报复润元?” 周乐琪当然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裴启明这背后的一切原委,她眼神有些躲闪,模糊地说:“我意外得知他们公司有一些涉嫌违法的行为……作为知情者,我有义务向证监会检举这个情况。” 裴启明不说话了,眉头越皱越紧,看神情是在飞快地思考,情绪则渐渐开始变得急躁。 “Lucky,你已经不是刚踏入职场的新人了,怎么会说出这么单纯的话?”裴启明的神情变了,严肃而富有压迫感,“义务?你要为了这两个字毁掉你自己的职业生涯吗?” 投行圈太小了,你以为微不可察的小小动作,很可能第二天就成为圈子里公开的秘密。 对,向证监会检举IPO的不法行为的确是知情人的义务,可是这毫无疑问破坏了投行圈的潜规则——一个上市公司的资源来得多么不容易?需要高层之间花多少心思去小心经营维护关系?一个工作组的同事忙到昏天黑地做出来的成绩又有多么不容易?谁会诚心去砸自己的饭碗? 就算周乐琪匿名去写这封匿名信也没用的,这世上根本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名字最后终归还是会被传遍整个圈子,到时候还有哪家公司敢用她?大家都知道她曾做过掀桌子的事,这是最大的忌讳。 而这些道理周乐琪又怎么会不懂呢? 她都明白的……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就这样放那些有罪的人逍遥法外,即便没有侯梓皓,她也没有办法绕过自己心中的道德律、纯粹成为一个受利益驱使甚至漠视法律的资本奴隶。 她要尽全力去发声。 即便……那会毁掉她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她也可以为了你义无反顾 ◎最新评论: 呜呜呜呜多来几张甜甜的番外吧 小周太赞了。 突破口会不会是严林的爸爸呀 我爱桃籽儿大大(^_-)三观正文笔好,虽平铺直叙却总能荡气回肠。从《风荷举》开始必将一路追随。 每天看完更新都在期待下一更的我 看不够 快给我在一起!!! 感动死了呜呜呜这两个人真的是!!赶紧给我在一起! 双向救赎双向奔赴! 来啦 太短了不够看 来了来了 来了 -完- 第123章 “社会新闻” 那天周乐琪和裴启明之间爆发了两人自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他们原来从没吵过架,即便是高一高二相互竞争学习最激烈的那个时候也没有在明面上吵过,等后来裴启明发现自己喜欢上周乐琪以后就更没有吵过了,他在她的印象中一直那么稳健平静,温文尔雅。 可这天他却生气了,真的生气了,甚至对她发了火。 “那么你有想过我吗?”他站起来看着她,脸色越来越难看,“Lucky,你是我推荐进SWD的,全公司都认为我们是同一个立场,如果之后你写检举信的事情被捅出去,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他也会受到牵连的。 甚至他的竞争者还有可能抓住这件事不放,想尽办法把他拉下现在的位置。 没有人是游刃有余的……他也在拼命努力,没办法对潜在的巨大风险视而不见。 “我知道,所以我提前把我的决定告诉你,”周乐琪努力解释,“如果最后我的名字曝光了我也会说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到时候你可以直接开除我摆明立场。” 她都已经打算好了,除她以外的人都会没事的。 裴启明却并不接受,他甚至更生气了,忍不住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沉默着盯了她好半晌,忽然问:“跟他有关吗?” 她没立刻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初恋,那个当年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你的学弟,”裴启明的语气很冷,前所未见的锐利,“跟他有关吗?” 周乐琪不说话了,默默别开了视线。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也说不上是单纯的愤怒还是带了点嘲讽,周乐琪心中有些不舒服,这时又听到裴启明说:“所以他怎么做都可以?只要陪在你身边几个月,然后消失七年也没关系?七年以后你仍然愿意为了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同时一点也不顾念我的感受?” “乐琪……我也喜欢了你很多年,而且比他陪你更久。” “你就不能公平一点吗?” 他情绪很激动,在此之前周乐琪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冷静的裴启明,即便是前几年她拒绝他表白的那个时候他也是很优雅的,只有淡淡的落寞,点到为止的伤情。 她不太能适应此时的他,内心同时感到愧疚和难受,她反问他:“那如果是你呢?” “如果你知道一个IPO有违法犯罪的嫌疑,你会选择保持沉默还是出面检举?” “我知道明哲保身并没有错……可是如果你的朋友曾因此受到最沉重的伤害,而你明明有能力为他争取最后一点机会,你会无动于衷吗?” 这是一个无解的矛盾,不管怎么做都有道理,不管选什么都可能受到指摘。 检举对吗?当然对,可是却伤害了为项目辛苦付出的同事,同时可能被指责为“为了爱情而牺牲事业的恋爱脑”;保持沉默对吗?好像也能理解,可是却背弃了道德和法律,也在无形中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和爱人。 周乐琪没有办法做选择,她当然很珍惜自己的工作,她当然很希望能在投行圈混出头、有朝一日成为像Jason那样顶层的投行精英,过上优渥的物质生活,在北京安上一个体面的家;她当然也很感激裴启明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帮助和照顾,她不愿意让他受到连累和非议,她希望他能越来越好。 ……可她就是没有办法保持沉默。 她没办法眼睁睁看那个人孤军奋战、看着那双原本开阔而明亮的眼睛渐渐变得冷峻和阴郁,同时也没办法漠视自己心中近乎顽固的道德感、为了自己的个人利益而选择隐瞒真相。因此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写下那封举报信,当她在落款处光明正大写下“周乐琪”这三个字时,内心只感到一阵轻松和释然。 现在形势更明朗了,她跟裴启明无法达成意见一致,即便两人是在他关着门的办公室里发生的争执,可眼明心亮的同事们依然能够发现他们的不睦,周乐琪从VP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偷偷看她,眼神里藏不住窥探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乐琪也不太在意了,她走到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准备写辞职信。 刚开了个头,微丨信上又弹出消息,是他们那个三人小群。 说话的是侯梓皓,他说: “我好像发现了一个证据。” 他说的是可以证明罗思雨在7年前确实进入过他家的证据。 其实前几天在A市跟罗思雨见面的时候侯梓皓就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总觉得罗思雨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直到昨天他打电话给皓庭国际的物业,调了那天严林带罗思雨来时的监控录像,放大后仔细观察才发现了症结所在—— 是戒指。 罗思雨手上戴的戒指。 她的着装打扮很夸张,当天手上戴了四个戒指,每一个都镶嵌着很大的宝石,乍一看都显得很假很廉价,可是当侯梓皓仔细观察的时候却发现其中有一枚戒指看起来非常眼熟,大约有3克拉,主石是鸽血红的宝石,四周点缀有榄尖形和圆形的切割钻石。 ……那是苏芮妮的东西。 苏芮妮一直很爱美,而且有收藏宝石首饰的爱好,她曾在拍卖会上收过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而这枚红宝石戒指的价值相对没有那么高,她一般不会把它收在保险柜里,大概只是平时随意戴一戴,戴完之后也就随手放在家里的桌子上,从来不会刻意收拾。 它为什么会在罗思雨手上? 难道不是7年前在进入他家偷放合同的时候顺手偷走的吗? 他在三人的小群里发出了监控截图并圈出了这枚戒指,同时还找出了这枚戒指的品牌出处,是一个做私人订制的高奢品牌,证明那绝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东西。 “这个可以当证据吗?” 侯梓皓在群里@了严林。 严律师过了好几分钟才回了一条语音,周乐琪坐在办公室里不好外放,只能戴上耳机偷偷听,结果就平生第一次听到严林激动到说脏话: “操,你怎么不早说?” 局面忽然就被这么一个小小的切口给打开了。 严律师做事很有效率,很快就完成了一系列证据链梳理和材料撰写的工作,但即便这样他仍对推动当年案子的重新调查持有悲观态度——不是他心态不积极,而是改判本身的确困难重重,他们仍然需要一个推动力,这是证据以外的另一码事。 于是严林变得越来越忙,除了要做好律所的工作以外还要兼顾皓庭的案子,此外他也快要毕业了,导师最近抓他抓得紧,他还要分神再去兼顾硕士论文的最终答辩,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可就算这样严律师也没有忘记每天准时跑电视台接送米兰上下班。 他现在算是彻底吸取了几年前的教训,开始明白恋爱中陪伴的重要性了,同时由于心底也存了想要补偿米兰的心思,他还培养起了每天中午去陪她吃午餐的好习惯,一般都是在北京台附近找馆子,就像当初她从人大跑去北大找他一样殷勤。 米兰对此当然很受用,但是表面还是刻意装出了一副矜高的样子,有时还会卖乖,说什么“不用过来陪我啦,我跟同事吃食堂才更方便的,你来找我我还麻烦呢”。 严林当然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这小姑娘的脾气他摸得太清楚了,知道她只是傲娇、其实心里还是希望他来陪她,因此即便他都快忙炸了还是坚持每天去找她,把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然而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严林白天工作做不完,自然只能留到晚上熬大夜补起来,一天两天倒还好说,时间一长也顶不住,尤其皓庭的案子曲折复杂他更发愁,有时即便躺下休息了也还是辗转反侧,精神因此越发的差,有两回在陪米兰吃饭的时候累得差点直接趴在饭桌上睡着。 米兰其实也知道他忙的,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挤兑他说:“严律这是又去夜场查案子了?挺费精力啊。” 又酸又不讲道理。 严林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又喝了杯饭店的咖啡强打精神,说:“我晚上在哪儿你还不知道?能不能说点儿靠谱的。” 这倒是实话。 近来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了视频通话的习惯,有时候是聊两句天,有时候则是开着视频各忙各的,米兰是眼睁睁看着严林工作的,要么在他租的房子里、要么就在北大的宿舍里,从没出去折腾过。 可她偏要作,话说到这儿还是气哼哼的,撅了撅嘴又问:“那你天天忙忙忙忙什么呢?还在写论文?” “不是,论文早过盲审了,”严林的眼睛因为连续熬夜而有些发红,看起来异常疲惫,“就是碰上了棘手的案子……有点难办。” 米兰“哦”了一声,夹了口桌上的菜吃,又打量了严林一眼,犹豫片刻后试探着问:“是……侯神家的案子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大概是害怕触及严林关于过往的糟糕回忆,而严林的表现则十分平静,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米兰于是知道这个问题不是禁区了,胆子放大了一些,又问:“那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呀?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彼时严林听言抬头看了米兰一眼,疲惫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犹疑,有些若有所思的意思,米兰心里有点没底,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严林问:“或许……你认识什么主要做社会新闻的媒体吗?” ◎最新评论: 米兰正好是电视台的哇!!! 啊~今天好惊喜啊,连更这么多!舍不得看完……我要多磨一会儿,这样幸福感会更强哈哈,辛苦大大啦 呜呜呜我们lucky真的好好哇 狗子会知道训狗师写了举报信吗 狗子知道了肯定很生气哈哈哈哈哈我好开心 然后lucky又要训狗辽 开心快乐 前面大大数次写到罗思雨手上几个夸张的戒指,我还以为单纯就是想表达罗的粗俗,万没想到这居然是线索。我真是服了! 大家都在努力 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的 唉 -完- 第124章 “好久不见” 米兰一个电视台的资深编导,怎么可能不认识做社会新闻的媒体人呢? 那简直认识的太多了——传统纸媒的,电视台的,新媒体的,各种平台各种个人或团体,只要你叫得出名字,她都能想办法通过各种人脉给你联系上。 如此出众的资源背景使她在当天就获得了被拉入三人小群的资格,结果她一进群就炸了,开始疯狂@周乐琪,持续开麦: “我勒个大去,你们居然背着我有秘密小群?我不是你们的小可爱了吗?” “太艹了太艹了,你们居然不带我一起玩儿!” “是我不够聪明还是不够可靠?搞事业居然不带我?” “我看你们都是想瞎了心了!” 一通没完没了的狂轰滥炸。 周乐琪的手机震个不停,被@到差点死机,她头疼起来,正要想办法安抚一下米兰,侯梓皓突然上线了,打了两行字: “好久不见。” “群是严林拉的。” 啊这。 ……妙啊。 米兰的注意力果然转移了,不过她没有继续在群里发消息,而是销声匿迹了十五分钟,估计她和严林俩人线下正在一起呢,她该是到三次元去寻仇了。 果然十五分钟后严林出现了,在群里又@了侯梓皓,说:“你可以,你牛逼。” 侯梓皓回了一个摊手的emoji。 周乐琪默默窥屏,看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跟朋友在一起的感觉太过美好,甚至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她在SWD最后一天上班的尴尬和怅惘。 ——对,今天她要离职了。 是最后一次回办公室收拾东西。 离职的过程非常平淡,总归不会像入职那样热闹,同事们也都不会再跟你多说什么了,毕竟大家都很忙,最多只能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相互嚼两句有关于你的舌头,除此之外再无波澜。 只是她抱着纸箱子走出办公楼大门的时候却意外碰到了裴启明——或许也谈不上意外,他是特意在等她的。 对视的时候难免有些尴尬,特别是裴启明,大概他心里也在懊悔自己上次的失态,想要撤销那次争执却又无计可施。 “你一定要离职吗?”他最终只能这样问她,并略微迟疑地向她提出另一种假设,“如果我说我愿意帮你挡举报的锅……你也还是坚持要走吗?” 那是很诚恳又很艰难的一句话,周乐琪知道他是认真的,也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谢谢,”她很感激,但还是选择了婉拒,“我还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她确实有点累了。 从研二开始到SWD实习,她已经在这个公司工作了两年多,而在这之前的整个本科她都一直在各大投行和券商中游走,每个学期除了要坚守拔尖的GPA外还要准备无数场面试,拿到offer以后假期就开始投入紧张的工作,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她原先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充实很有意义,可以赚到钱,可以获得体面的职业,可以帮助自己实现阶层流动,然而后来她才渐渐意识到这样的日子同时也会让人感到被透□□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疲惫,更是心理上的。 其实早在当初曾睿宏被迫离职的事情发生后她就已经隐隐感觉到资本世界的残酷了,人与人的竞争在激烈到一定程度后总会显得有些凶残和丑恶,她并未真的面对最残酷的剥夺,可办公室里同事们对她和男上司关系的微妙揣测已经足够令她感到不快,这么一想,侯梓皓的事情也许只是一个契机,帮助她做出了她早就想要做出的决定。 她好像没那么喜欢现在的生活……她想要去寻找一些更难被找到的答案。 裴启明对她的这个抉择其实并不太意外,他这辈子或许没办法成为她的爱人,可是却已经足够成为她的朋友,他们有很相似的地方,因此在某些时候特别能够相互理解。 “那好吧,”他终于没再继续劝她,在理解过后给予了她最后一点善意,“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了……记得告诉我。” 她笑了,深知他的好意,这让她觉得自己怀里抱着的纸箱都变得轻盈了不少。 语言在这种时候总会显得很单薄无力,没有什么语汇能够表达出她此时内心复杂的情绪,因此她什么都没再说了,只是对裴启明最后笑了一下,随后终于走出了SWD写字楼的大门。 外面阳光明媚,裴启明看着周乐琪渐渐走远的背影,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浮现出多年以前她的样子,在一个灿烂的黄昏中站在高高的演讲台上,自信又坦然地接受全世界的打量,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璀璨的光点,让他笃定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明亮的星星。 那些光芒曾经消退黯淡,可现在好像又重新找到了发光的力量。 即便现在外人还看不到那些动人的光影,可他已经能够断定她将走向更美丽的旅程。 只可惜……他没有那个荣幸再次见到了。 离职的事情周乐琪谁都没说,包括余清,包括侯梓皓,包括米兰和严林。 她平平静静地回了家,搪塞余清说自己最近要休假,根本就没受到什么怀疑,甚至还让余清很高兴,然后就过上了一段难得清闲自由的生活。 三人小群变成了四人小群,由于米兰的加入现在每天都变得很热闹,她经常会往群里丢一些新闻策划案,有计划地要让7年前的旧案在多个媒体平台引爆——严林说过,社会舆论永远不应该做左右司法,否则等待世界的就是多数人的□□,可是有时候它又是争取正义的道路上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如果没有它,有些真相也许会永远沦亡。 他们都觉得他说得对。 媒体方面的事情周乐琪是外行,法律相关更插不上手,再加上因为她辞职了,当然就成了群里最闲的人,她看着他们三个忙忙碌碌熬夜通宵,总有种隔岸观火人忙我闲的独特幸福感,每天不到十点就上床休息了,次日九点才肯起,仿佛要把之前在投行上班时缺的觉都一口气补上一样。 偶尔晚睡也都是因为侯梓皓。 他自打从A市回来后就经常给她打电话,平均一天会有三四通,即便是为案子忙得最焦头烂额的那个时候他也经常会给她发微丨信,除了讨好她哄她开心之外,他说的最多的都是“以后”。 “等这个案子结束以后我们就去旅行好吗?” “以后你更想住在哪里?A市还是北京?” “这个音响是新出的,以后我们买一个放家里?” “阿姨最喜欢什么东西啊?你先跟我说说,以后我好办事。” “这个椅子?挺好看的,你喜欢就行……现在买?行啊,或者以后装修的时候买也行。” …… 一句又一句的“以后”。 每一个字后面都透露着他想与她分享的无限未来。 而她给他的回应则显得有些飘忽,完全看心情,有时候会附和他,有时候又会怼他。 “好啊,我有点想去西安玩。” “都行,A市和北京都挺好的。” “你自己买吧,我家跟你家又不是一个家。” “我不告诉你。” “什么装修?你想得美。” …… 诸如此类。 他是好脾气的,无论得到她怎样的回应都能始终如一地哄着人,同时也不会忘记经常告诉她案件发展的进度,譬如他已经正式向检方提出了重审诉求,譬如严林已经将相关证据提供给了警方,譬如米兰帮助推动的新闻在媒体平台上获得了多少关注度,譬如涉案的罗思雨已经被公安拘留。 他说,她听,有关于未来的构想就因此而慢慢真切起来,好像变得近在咫尺。 他还说:“过几天我要回一趟A市见检方,另外还要再看看我妈……” “或许等她出狱的时候……你能陪我一起去接她吗?” 他并未邀请她这一次跟他一起回去,她知道的,这是因为他根深蒂固就是不愿意把她牵扯进任何麻烦,哪怕局势已经颇为明朗、哪怕环境已经非常安全,他仍在竭力避免被她看见他狼狈的一面。 这让她有点生气,但同时又有点难以解释的温存。 她没有跟他计较,由着他自己回A市了,但巧的是没过几天她又接到了一中的电话——当时已经是八月底,新一届高三的学生将要入学,而她作为曾经的省状元、如今的杰出校友,被母校邀请回去为新高三做演讲动员。 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工作了,在这次之前,她已经连续好多年收到母校的邀约,每次她都没有拒绝。那个校园对她来说总是有着许多丰富的意义,给她同时带去过光荣和耻辱、甜蜜和痛苦,是这一生都无法被其他任何东西取代的独特风景。 她没有理由拒绝,因此很快就答应了老师们的邀约,在八月底一个晴朗的夏日坐上火车,穿越几百公里的距离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并再次走进了一中的校园。 它还是那么熟悉又那么安宁。 岁月几乎没有给它留下任何痕迹,楼下的小卖部依然还在卖巧克力冰和多种口味的辣条,高三年级还是很不合理地被安排在五楼,地下车库的白炽灯还是摇摇摆摆有的亮有的暗,大门口贴的光荣榜还是红色饱和度过高。 甚至连吹在校园里的风也和七年前一模一样,有点热,有点温柔,引发了树叶微微的震动,使绿荫也像小小的波浪一样起伏,投影在教室的窗子上,令人很容易联想起那些少年时代的清晨和午后、黄昏和夜晚。 ◎最新评论: 米兰威武! “以后”二字看的好感人 笑死了 阿姨最喜欢什么我不知道 反正现在阿姨是不喜欢你的(bushi 他们四个好可爱啊 所以米兰推动了舆论!太绝了,大大布局太绝了!校园时大大给米兰戏份还有姐妹不喜欢来着,看看!看看!没有一个是白给的! -完- 第125章 “行” [是即便以为已经永远分别但还是偷偷坚持喜欢你的少年。] 她也又见到了老师们。 老潘还在带高三,据说在周乐琪拿过省状元之后他曾一度觉得心愿圆满,终于肯下去带高一了,然而带了一轮以后觉得不够刺激没有挑战,于是等那一届毕业之后就又申请回去带毕业班,整个人斗志满满。可惜14年之后一中就没有再出过省状元,更别说出现在全省前三名中占据两席的盛况了。 至于其他老师变化也不大:菩萨李还是个心软的体育老师,天天在体育课上放学生自由活动;薛军还是个很鸡毛的数学老师,要求学生把选择题和填空题都写上计算过程,就为了防抄作业;冯老师的视力还是那么差,上课的时候谁有小动作他都看不见,原本是返聘的,明年就要彻底退休了。 有变化的地方不太多,基本都是硬件,譬如学生的教室终于装上了空调,现在冬天不再需要暖手宝了,还有教室后面坑坑洼洼的黑板也换了新的,假设再画黑板报大概效果也要好上很多。 学校的大礼堂也翻修过,更气派更敞亮了,照周乐琪看恐怕比清华的礼堂还大,新高三的学生们都坐在台下,一眼望过去是乌压压的一片,她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讲台,站在明亮的聚光灯下。 这样的场面她其实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可直到现在还是难免心潮起伏,大概是那些年轻的面庞和干净的眼睛总会让她感到青春的可贵,同时让她更加怀缅那些美好而纯粹的校园时光。 “大家好,我是14届的毕业生周乐琪,很高兴今天能回到母校跟大家见面。” 她的声音就像少年时代一样干净,而神情已经变得更加成熟洗练,像是聆听者的朋友,同时也是最好的前辈,安静而谦逊地告诉台下的小朋友们应该如何有效地度过这一年的备考时光,向他们讲述各科学习的要领和复习的节奏,同时也鼓励他们调整心态面对考试面对排名,最后又在教导主任执着的眼神暗示下例行进入了打鸡血的环节。 她不太会打鸡血,因为发言总是缺乏煽动性,最多只能熬个鸡汤,平平静静地说两句简短的心里话。 “我真心地建议大家在中学时代的最后一年好好拼一拼,高考考出一个好成绩。” “原因么,陈词滥调大家都听腻了,说更好的成绩会把你带进更好的大学,而更好的大学又给了你更高的竞争起点,未来会给你一个更成功的人生……这些都是对的。” “可是学姐更觉得一个好的平台所赋予你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选择的余地,以及主动暂停和重新开始的勇气。” “在这一年里毫无顾忌毫不犹豫地往前冲,从此以后你就拥有了更加自由的人生,未来的几十年你都有更多可以失败的机会,就算发现自己选错了道路也仍然敢于重新开始。你的学历、你的经验、你的伙伴、你的视野,这一切都能成为支撑你的有力后盾,让你在短暂的徘徊后重新上路。” “现在不要怕辛苦,未来不要怕孤独,即便人生总会有那么一些突然冒出来的波折,有些甚至伤筋动骨,也永远笃定我们都有光明前程。” 活动结束后周乐琪又被老师们拉去了办公室聊天叙旧,过了好一阵才出来,那时时间还早,是上午十点半,她没什么事情,就在校园里闲逛。 她从教学楼慢吞吞地走到操场,看到有高一高二的学生正在上体育课,女孩子们有的聚在一起聊天,说到有趣的地方会窝在一起笑;男孩子们有很多在打篮球,场地旁边高高的水泥台阶还在呢。 周乐琪的心情很不错,就走到场边看了一会儿球,她对一切体育运动都不太懂,可还是觉得场上的那些男生打得不如当年的侯梓皓——她还记得以前看他打篮球的场景呢,好看的少年被人群簇拥,每次投篮命中都能得到场下的欢呼,而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回头看她,深邃的眼睛在阳光中显得开阔又柔情。 很容易就触动了她的心。 回忆还令人恍惚着,这时耳边却又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帮孩子打得不行,你看他们不如看我。” 一偏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边的他。 阳光满溢,树梢风动。 记忆中的少年忽然变成了大人,在熟悉的场景中突然出现,好像穿越了错落的漫长时空才终于长途跋涉来到她面前,深邃的眼睛还是那样专注,高大的身影在八月强烈的日光中为她投落了一片小小的、清凉的阴影。 她忽然有些失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却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共同度过的八月,在高考结束的那个盛夏他们曾各自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而兜兜转转的7年过去,他们却又意外地一起回到了相遇和分别的端点,像是某种能够弥补遗憾的美妙宿命。 她定了定心,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感动,只是清清淡淡地问:“你怎么回学校了?不是还有事要忙?” 他耸了耸肩,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但其实看着她的眼神也有波动,她于是知道他跟她一样的——都被熟悉的校园勾得心神摇晃,可又都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得过于感性。 “学校的公众号发了活动预告,说你今天要回来演讲,”他低头看着她解释,“我就……过来看看。” 她挑了挑眉,看了他一眼,问:“你还关注了一中的公众号?” 都毕业这么久了……还在关注吗? 他摸了摸鼻子,点了个头,说:“不止一中的,我还关注了清华的。” 顿了顿,又忍不住皱眉吐槽:“你们学校怎么回事,怎么有那么多个号。” 一下就把她逗笑了,眼前还浮现出他在清华乱七八糟各种名目的公众号里来回翻找的样子。 “你不懂,世界一流大学都是这样的,”她神情严肃地强调,而且还不忘了要怼他,“谁让你关注了?觉得烦你就取关啊。” 他没话说了,虽然按道理讲他也可以跟她说明一下牛津的世界一流大学地位,但在实际中他还是觉得不顶嘴比较稳妥,因此选择了默默点头,并说:“谁说烦了?你们学校推送都做得挺有意思的……” 有点生硬的讨好。 她笑了,眼睛弯成小月牙,又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问:“那你那边的事呢?办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更明亮了一些,不再像今年春天在罗马重逢时那么阴郁了,连声音都变得更加温和,说:“目前来看进展很顺利……严林说有机会异地重审。” 这是最好的消息。 之前袁建新就曾暗示过,当年皓庭案件的背后除他以外还有其他力量的存在,在本省重审翻案的机会很小,因为这无异于在打本地司法系统的脸,可异地重审就不一样了,尤其在全网密切的关注和热烈的讨论下,任何人都不敢乱来了。 她的心情更轻松了,夏风将她柔软的发丝轻轻吹起来,让他联想起高中时坐在她后排的光景,那个时候他就总是会盯着她的马尾走神,每当看到有几缕发丝垂下,他都必须克制住自己想帮她别头发的歪心思,还经常会被坐在旁边的严林吐槽。 现在呢?他可以为她别头发了吗? 他试探地对她伸出手,她并没有躲避,白皙的皮肤在明亮的日光中更加白得惹眼,简直像是会发光,他轻轻帮她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手指无意触碰到了她的皮肤,也还和以前一样,有微微的凉意。 他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而她又开始泼他冷水,伸手把他的手拨开,眼尾微微挑起来,有点矜高又有点傲慢的样子,说:“你怎么老占我便宜?都说多少次了还不改。” 这是要敲打他。 他心里在叹气,心想她到底要像这样折磨他到什么时候?可同时他又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不再像他们高三刚认识的时候那样疲惫和悲伤,隐约变得有些活泼起来,更加有生气、更明亮。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他已经无奈地笑了,眼中爱意浓深,“真的要从头再追一遍才行?” 她的眼睛还是在笑,可是神情却绷得紧,还反问他:“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他在叹气,“可是你真的有点难追,而且周期还很长……就没有什么捷径能让我走一下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阳光在她身后跳跃:“想得美,像你这种有过案底的不给你加难度就不错了。” 这是又在提醒他曾经对不起她的事。 他没脾气了,点头说“是是是”,这时又听到她问:“你饿不饿?” 他一愣,随即察觉这是她在给机会,于是赶紧灵活反应,问:“你想吃什么?学校后面的牛肉面?” 她对他的态度颇感满意,想了想又说:“十点吃饭太早了……先吃个面包垫垫吧。” 他一听又会意了——她是想吃小卖部里的肉松面包了,就是高三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给她买的那种。 “行。” 他一笑,已经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了,然而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伸手拉住了她,说:“一起吧,你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想吃的。” 她摇头:“我还要看球呢,你自己去买。” 他皱眉,也不答应:“打那么差有什么好看的?你下回看我打得了……” 说着就强行把她拉走了,一起穿过校园向小卖部走去,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说的净是一些没营养的话,明明都已经是大人了,可又好像还是少年。 是曾经一起见过阳光又一起淋过雨的少年。 是在异国春夜各自流浪又满身伤口的少年。 是在黑暗的楼底沉默眺望已经无人的窗口的少年。 是在喧哗世界中找到最安静的你的少年。 是经历熬人的时光漫游后依然愿意忍受千辛万苦回到起点的少年。 是即便以为已经永远分别但还是偷偷坚持喜欢你的少年。 是很纯粹。 很傻。 又很爱你的。 ……少年。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于是又到了一本一度(?真的只有一度吗?)小作文时刻…前方废话连篇预警!不喜欢看废话的宝子注意立刻关闭页面或屏蔽作话!! 我是在写风荷举写到最痛苦的时候开始想到要写这个校园故事的。看过那本的读者可能知道那是一个稍显沉重的故事,人物总是有很多无奈和痛苦,所以那时候我就想:麻了,爷累了,下本再写这么皱的我就是狗,必须要写个小甜文爽一爽!人物最好简单一点,不要有什么前史,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搞什么波折,一路到底甜甜甜就完事儿了!于是我起了一个很活泼的题目,找老师做了很活泼的封面,立志要写一个很活泼的故事。 然而等我真正开始写难追的时候我就又开始了……可能真的是个人观念问题吧,我总是不能相信两个没有共同经历过磨难和挫折的人可以真正长久地相爱,而我总是希望我的主人公们可以在动荡的世界里拥有很稳固的感情,所以规划发生了改变,他们又被后妈折磨开始经历共同的酸甜苦辣了(sigh 我知道这个故事最终呈现出来的面貌是特别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前面的作话也聊过,是因为前后的差别太大了,少年时代的明亮和成人世界的痛苦面向的不是同一个读者群体,所以喜欢前者的很多会讨厌后者,而喜欢后者的又有很多不喜欢前者。可是在我这个故事的讲述者心里,这个故事好像是真实的:一个很优秀又很不容易的抑郁症女孩儿,被一个很爱她的男孩子治愈,相爱不等于生活打板,他们的生活也不会终止于快乐的校园时光,她会变成更健康更独立的大人,然后去更遥远的世界把差一点就要迷失的他拽回来。 我很希望下篇的故事是有意义的,很希望这些磨难没有白白经历,很希望它们让小周和小侯都找到了更完整的自己,与此同时更加坚定更加圆满地相爱。“虐”从来都不是我的目的,我也真的是很不喜欢折磨这些可爱的人物们,挫折只是实现成长的工具,同时也是生命无法逃避的话题,沉浸于苦涩中的人是如何小心翼翼地靠近并相爱,然后又如何相互治愈并走出黑暗,这其实才是我最喜欢写的东西。 与此同时我要再次检讨我慢热的写法……唉这真的是我的老毛病了,就,贼顽固贼难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老是关注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我印象特别深之前有一场小周坐飞机去意大利的戏,我花了很大篇幅去写飞机飞行,当时一边写我心里一边想,快停,赶紧停,没人想看这个,立刻马上停……结果最后居然还是那么写了(沧桑点烟…我也是真的服了……就,我试过把它删掉,然后怎么看心里怎么难受,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感觉氛围有点不够……结果最后放出来果然大家都不喜欢……唉,我以后会努力调整自己这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感觉,努力和大家保持一致! 说到这里我又要再一次感谢我可爱的读者们了。大家真的太好了,一直以来都给了我很多很多鼓励和陪伴,还包容了我很多明显的不足,真的真的特别感谢,向大家鞠躬鞠躬!!希望可爱的大家都能生活顺利~还在上学的宝子成绩飞升考省状元!正在工作的宝子速速暴富财务自由!总之就是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干什么都超级顺利超级lucky!! 最后又到了强行卖安利的环节…隔壁民国文《饮冰》球球球球球球预收!!白小姐和徐少帅也是可可爱爱滴!希望还能跟可爱的大家在下一个故事遇见鸭~ PS:番外我会努力写滴~本来是打算留开放式结局,但既然要写番外那还是做实一点好了,一些人物的结局和小线头会在番外再收一下~以及接下来我可能会休息几天,肯定不会咕咕的,过几天就回来把番外写完~啾咪!比哈特! ◎最新评论: 无敌美好无敌美好无敌美好! 期待甜蜜番外!三万起哈哈哈~ 太仓促了……火速收尾的感觉 真好 好突然就没了 啊?这就结局了?我以为才刚刚开始高潮部分。 呜呜已经开始想念每天六点准时蹲更新的日子惹 哭唧唧 恭喜完结! 没了?番外一定要甜甜甜 啊?我没看懂 撒花花!希望大家都一切顺利! 啊啊啊啊完结了吗!!! 真好看啊呜呜呜要是能长一点就好了,想看见狗狗妈妈平安出来呜呜呜呜狗狗应该有好的结局 俺来给这个结尾点播一首bgm:等你下课(对应小说名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