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她杀了她自己 作者:蓑翁 文案: 何晏书二十五岁才落实了十五岁的梦。 他揽着何汀一脸满足: “其实你算我的启蒙老师。” 何汀:“闭嘴,我真是造了孽了。” 何晏书:“姐,我以前就觉得你声音好听,原来刚刚,才是最好听的。” 何汀想:行吧,我跑回来再受一场罪,就为了让你舒服。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重生 姐弟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晏书、何汀┃配角:要什么配角?┃其它:无血缘、无血缘 一句话简介:追我两辈子就为睡了我? 立意:以爱为盟,守望互助。 ================== 第1章 “何汀,何汀”。 何汀听到有人叫她,声音熟悉,飘渺不定。 她尽力定了定神,才让周遭环境入了眼。 病床上躺着个女人,浑身接着仪器和透明管子,微弱心跳提示她还活着,满屋子静谧,那是形容枯槁的自己,旁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也怎么都不愿意再见的人。 何晏书,她弟弟。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死了,不然怎么昏迷了这么久,还能在梦里见到他。 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有十几年了吧? 应该是三十岁那年,奶奶失踪了很久,回家那天却只剩了捧泛白的骨灰。何晏书给她打电话,语气清冷,一贯的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人心生烦闷。 “姐,奶奶骨灰请回来了,你回不回?” “不回,你看着办吧。” “好。” “等等,”何汀想到公司刚签完对赌协议,想到老房子所占的地界,脑袋里灵光乍现的计划来还不及成型,就先改了主意。 “回,做孙女的,怎么能不送?” “好。” 对方挂了电话。 送走老太太,为了争一块老房子地皮,何汀用尽办法,能使的阴招都使了。 就在她准备上门找何晏书摊牌的时候,对方放弃继承,寸土寸金的地方,五间大瓦房的地皮就这么归了自己,何汀自此扶摇直上,赚的盆满钵满。 而这个她从小就没放在眼里的弟弟,再也没联系过。 关于何晏书的记忆并不多,何汀只记得他不爱说话,整日阴沉这一张脸,简直白瞎了母亲晏茹的优良基因。 后来他大学毕业,用哥哥一部分遗产和人合伙开了公司,混的也不错。 那个时候,何汀已经和这家人撕破脸,每天周旋于各种疯狂捞钱的生意场里,因为大哥何晏生的死,他们默契约定老死不相往来,就此断了联系。 尽管何晏生和周子祺在生意上来往过密,何汀也从未在意过他们的关系,她巴不得离这两个人都远远的。 谁能想到,赴上帝之约之前,来陪着自己的,居然是他。 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色不明,侧影看上去,比这屋里机器热闹的滴答滴答声还落寞。 周傲和周平都不在,这两个她花了半辈子心血培养出来的孩子,和她一样,自私、冷漠、极端的利己主义。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很忙,忙着找律师挖空心思找漏洞争遗产,或者刻薄又无孔不入的诋毁对方来给自己加筹码。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何汀手把手教的办法。 她这一生,都在和这世界拼命,前半生利用家人,后半生苛刻子女。 贪财、慕权,重享受。上帝赏的两口聪明饭全用在了伤人利己上。 忙忙碌碌四十五年,现在躺在这里,除了眼前这个四十多岁还透着精致,周身看不出烟火气的年轻男人,再没有人肯陪她最后一程。 “姐,我是贝贝,来接你回家。” 何汀没来得及想更多,就听到何晏书的声音,他在这里站这么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何晏书伸出手,他面无表情,侧脸下颚线弧度完美,他坚定、缓慢地,关了何汀的氧气。 他手起刀落,身手利索,各种仪器一通操作,绝了何汀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哪怕她明知道今天不死,自己也撑不了多久。 高架桥上周子祺故意找人卸的一卡车钢筋,几乎全数倾斜在她车上。 她看到眼前被重物穿透前的光景,下一秒就是浑身撕裂般的剧痛。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死,重要器官全部被利器穿透,能用机器续了半年的命已经是奇迹。 现在还能躺着飘出来看看自己,不过是回光返照。 可是她也不愿意这样去死,这是谋杀! 她就知道,这个小兔崽子一直记着仇。 他想这一天应该想了很久了,这些年何汀对他们做的事他一定一件件记得清楚,就等着找机会报复。 可怜何汀一世精明,死在自己夫妻内斗里就算了,临了临了,还被自己弟弟拽了氧气管,她不甘心,不甘心! 她拼尽全力准备阻拦,两手握紧就要上去掐他的脖子。 “姐,我们可以回家了。” 何晏书的声音在何汀频临死亡之际,听上去格外森然。 她失去了意识。 “何汀,何汀。” 她又听到了这个声音,稚嫩生脆,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活力。 何汀睁开眼,她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穿着四中校服站在对面,她在笑,眼尾勾出弧度,清纯里夹带着生涩的媚态,哪怕是以前的自己,何汀也忍不住夸一句,从小美到大。 “重活一世,你还会这样过吗?” 十七岁的何汀,像问晚上吃什么饭一样语气平淡。 “当然,我只会比现在更优秀。”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做过的错事?” “错事?为了活得更好哪儿来的对错?你做人不要太圣母了。” 何汀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坐的地方,干脆盘腿坐地上,两手搭在膝盖旁,手指下垂,谈话间偶尔抬起来,住院前刚做的指甲形状斑驳,脱了大片的颜色。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补偿这些你伤害过的人吗?” “别,千万别浪费了你的机会,”何汀摆了摆手, “我这一辈子,能做的都做了,人生巅峰我尝过,不得好死也经历过,够了。” 她想起自己和周子祺从相识到进入婚姻的交易,想起从孩子出生起就明争暗斗的生活,矛盾变成憎恨,再演变为无所不用其极的要了对方的命,忽然就觉得很累。 一场让她邋遢又冤枉的死亡单方面终结战争,她恨得全身细胞都在战栗又能怎么样,现在,他会揽着新欢炫耀刚吞下的江山?还是重操旧业玩女人玩的残忍又下作? 何汀在心里诅咒他,巴不得自己变成厉鬼夜夜等他不得好死,却又觉得毫无意义,他总会死,两个孩子就是他的劫。 “你别说了,”何汀看着眼前这个近乎透明的虚影,双手交叉拒绝继续听。她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看着极其不舒服,何汀自认为不是个好人,也不想做好人,更不愿意面对那点不可名状的心虚和善良。 坏人下地狱,只顾着承受业火灼烧的皮肉之苦,就不会有心思为人间苦难忧愁。 恶魔只要吃饱作恶,天使忙着点化忙着扶危救难,比恶魔忙的多,人性本恶,何必呢。 “飘来飘去的吓死人了,我都死了你还吓我,撤吧,你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意义呢?” “何汀,你为什么不愿意面对自己呢?” 对面的小姑娘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看着何汀,眼中悲悯更盛,她走过来,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在何汀眼前停下。 “不是我缠着你,是你缠着我,是你不想死,所以才在潜意识里找个人逼着你活着。” 她的声音一句句飘过来,空灵又带着蛊惑。 “你后悔没有先动手,你想报仇,想让周子祺死得更惨。” “你后悔没有鱼死网破,在两人关系破裂的第一时间毁了所有东西,让他一无所有。” “你后悔没有让子女感受到丝毫母爱,而你的本能又让你爱他们,付出没有回报,你不甘心。” “你后悔你这一生,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理想和善良,也从未有人理解你有过好心、有过与这世界和解的欲望。” 她终于走到何汀面前,抱住了她。 自己给自己的拥抱,像极了记忆里哥哥的温度,何汀闻到了些奇怪的味道,她仿佛瞬间就回了那几间早就被夷为平地的老房子。 奶奶蒸红薯的味道,给哞哞铲屎的味道,皂角树和夜来香掺杂的味道,还有何晏生,这个从小优秀到大,从生到死都自动区别凡人的哥哥,这个给了她人生中唯一一点温暖的男人,身上干净的、雨后青草的味道。 “你最后悔的,是从一开始,没能好好对待何家人,你以为你自私薄情,可你这二十多年,日夜忏悔,甚至自暴自弃更加狠心的做个坏人,为的,不过是想承担一份刻骨的恨意来惩罚自己。你死了,惩罚结束了,可是你问问自己,不后悔吗?” 她声音温柔,句句娓娓道来,却像一把磨锐了边缘的软刀子,一刀刀割在何汀心上。 “何汀,你找到家人也不肯改了这个姓,你的遗书、产业都留给了谁,你都忘了吗?” “几十年不愿意迁户入周家籍,你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吗?” “可是我不想重来!”何汀奋力推开了她,对着一片虚无嘶吼:“我不想重来!你知道个屁,让我再受一遍罪?你想得美!我不同意!” 何汀转头就想走,又觉得自己这架吵得一点也不尽兴,所以一个急刹车又转回来,对着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自己说: “何晏书已经送了我一程,也算报了仇,我不欠谁的了!” “别以为你是我就了解我,再活一辈子去报我的仇?天底下哪儿有白吃的午餐?随便改别人命运会折寿的,我重活十辈子也不想早死一天!” 何汀觉得自己这声音大的有点头懵,干脆又一屁股坐下来,攥足了气力和对面的小姑娘对峙。 “我现在两腿一蹬,谁还记得死之前对不起多少人?你让我拐回去赎罪?我疯了吧,背一辈子十字架给别人当牛做马?还回到以前那个没脑子的时候?看着我们再穷半辈子?没门!” 小姑娘迟疑了下没说话,表情难得的透出些少年人的迷惘,少了刚才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看上去顺眼多了。 “还有你说话这强调哪儿学的?不知道我没上过大学?” 重活一辈子,谁不想?先不说她如此优秀,再来一次也绝对是技能点无限叠加,何汀想了又想,这一生的事,真没有几件值得随身带着。 相比失去,她更不愿意承受明知道会失去却无能为力的痛苦。 她还是那个自私的何汀,伯仁可以死,却不能因我而死,我可以赎罪,却不是为了任何人。 哪怕拼了命的对他们好,也只是为了再次面临死亡的时候,可以心安理得的走。 她做作的拍了下小姑娘的肩膀,却见她越来越虚弱。 “何汀,生而未养,断指可报,未生而养,抵命难还,你这次回家,什么都不能预知,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你能做的,只是改变你自己。” “何汀,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希望他剔髓剜骨、拿命为你换来的重生,可以让所有人,都有个好结果。” “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做了一点点改动。 感谢收藏评论,和点击进来的亲亲。 第一次写文,一直中意细水长流,有因有果的爱情, 追其火葬场,身娇体软的甜文我也喜欢看, 可惜脑子有坑,实在缺乏这方面经验。 生活比故事复杂得多,但愿山水一程,有幸消磨你寥寥时间。 非专业技术人才,涉及专业知识的雷亲亲们多包涵。 稳定更新,绝对为爱发电苟到完结。 感恩感恩感恩10086+ 第2章 何汀今天这一觉,睡的格外沉。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有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还梦到了贝贝,人高马大的站在她面前,贝贝变了样子,腰细肩膀宽,还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忽然一阵风刮过来,他就碎成了一地渣渣。 吓死个人了。 听到鸡叫声她从被窝里爬起来,小心越过奶奶,轻手轻脚拿起支撑窗户的木栓,外面一片昏黑,只隐约透着股带着灰墨一样浓稠的暗光,昭示着白日将近。 她要起床了。冬天来了,哞哞最喜欢吃的草马上长完最后一茬嫩叶。这茬割完,它们也要和其他草料一样,迫于天气畏畏缩缩枯黄一地,来年春暖才有资格重新见青。 何汀穿好衣服踮着脚尖准备出门,入冬以来割草的事就落到了她头上,一开始何汀是一万个不愿意,挨了几次打也不屈服。后来皮肉不硬嘴不硬,只好早起半个小时老老实实拿镰刀干活。 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看到熟睡的奶**发都快白完了,心里一阵柔软。她用小手捂了心脏,却抑制不住一阵阵想向前拥抱老太太的想法。昔日她眼里像戴了老鬼面具的奶奶就这么亲切起来,这感觉搅得她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加快脚步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看着通铺另一边,贝贝睡得正香,一张脸在被窝里被热气烘成了个猴屁股,何汀看他这个样子可爱,就凑近了看着他,又伸手帮他扯了扯被子,睡梦中的人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她拍了拍弟弟的脸,就出了门。 何汀提着小篮子,觉得等下能满载而归,今日份成就感就到账了。 尽管不可思议,何汀还是强忍着惊讶接受自己一夜之间回到七岁的事实。是的,她今年七岁,大名何汀,曾用名何盼娣,艺名何二妮。 可是她忘了很多事,前世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里闪回,来不及细看就快速翻转,像刀片划过的老胶卷,人和事物只剩下个边缘模糊,内里空洞的剪影。 她大脑一片空白的长到四十多岁,却没有任何确切的、可供参考的具体内容。 天哪,太吓人了,人家明明只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眼前这具力气不够又稚嫩瘦弱的小姑娘,显然没发育到承载太多脑容量的能力,她用力想了想以后会发生的事,又拼命回忆重生前的人生,除了剧烈头疼毫无进展。 而且她发现她只有这个年纪之前的记忆,想利用重生规避风险、看到自己大好未来明显不太可能。 这件看似天上掉了大肉包子的事落在自己身上,除了认字和看到书才知道自己会多少东西的学习能力,勉强配得上几十年的人生,她更像是误入了个不完善的游戏系统,bug太多,技能太少,大批兵马未动,前路不明,孤身一人匆忙上阵,一切全靠自己摸索。 可是她却觉得一身轻松,几天前还因为生了冻疮满地打滚的心态立刻消了个干净,天上翻起的鱼肚白都可爱起来,起锅烧油、裹上蛋液,即可炸至两面金黄。 她甩甩小脑袋,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算了,不想了。既然多了这大半生的寿命,就当做了场畅快的白日梦,专心享受。 如今的每一日,都是馈赠。 回到院子,支上老砂锅,开始给念中学的哥哥熬药,他身体不好,每隔十年就要做一次手术,平时也要不停用药养着身体。 浓缩成一小碗的药汤用保温杯装好,何汀去门口等着去镇上送牛奶的三爷爷来拿,赶在中午前送到中学,强身健体爱心汤,哥哥就能喝口热乎的。 何汀够得着锅台后,熬药、做饭、包括家里大半家务,都是她的工作。她九岁的身体还没完全褪掉稚气,因为身体偏瘦拿东西还有些费力。 大冷天接水要把棉袄袖子捋上去,她盯着自己胳膊,心想这样一路旁观自己长大的过程,还挺让人期待的。 毕竟这才刚开了个头,只是看着自己被衣服箍出来的小肉胳膊,她就觉得开心的不行。 何汀呀,你怎么这么可爱。 当然不仅仅是期待,当你比常人多了一倍的寿命,又能从头开始,这是大到让你重复享受一次,来自原始生命力馈赠的惊喜,小到类似考试完时光转移,你记完正确答案又让你重考一次的魔力。 你可以完整且奢侈的拥有后悔药这种意识流的东西;可以把得之你幸失之你命这种老套的心灵鸡汤全数推翻重建;可以享受无边力量俯瞰众生,可以对吹毛求疵的人生查漏补缺,重新来过;可以来得及,爱你想爱的人。 何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也不记得自己回来要做什么,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前世的死因,不记得下一年会发生什么事。可是她心里,被满当当的来日可期充斥着,她索性把自己当作拯救七岁之前的何汀的天使,想到她回到这副身体之前,小何汀终日抱怨、阴郁的情绪,她就觉得喘不过气。 人生苦短,何必呢。 “傻笑,送走了快去给贝贝穿衣裳!” 奶奶总是声音比人先到一步。天色刚亮她就准时起床,边梳着头边嘴巴不停歇的往外走,这种时候,固定节目无一例外是数落何汀。 “磨蹭什么呢?没睡醒吗?” “药罐放好啊,多大了,手还不稳?” “女娃娃做事情狂气,大了能干啥?” ...... 诸如此类。 以往何汀听到这些,要么奋起反抗被追的满院子跑;要么顶两句嘴再认怂的重来;年岁渐长,现在经常是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摆出弱者姿态,奶奶骂一会自己就会停下来,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受体肤之苦。 “好,就去。” 何汀还是一脸傻笑,看的奶奶也不明所以。老太太梳头的老梳子断了几个牙齿,孤零零挂上几根更加孤零零的头发,她觉得何汀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平时这时候,这丫头定要叉着腰板顶上两句嘴,再不情不愿地进屋去,给贝贝穿个衣服总要想办法让他哭一场,气的她下手打人。 今天这个一脸笑的女娃倒是看着顺眼得多,何汀从小就长得好看,老太太见她第一眼就想到了年画上的小娃娃,喜欢的紧。 谁知道越长大越和长相背着身的叛逆,说一两句就闹别扭,天天和哥哥弟弟抢东西,老大脾气好,对这妹妹几乎是言听计从。贝贝年纪小,在她手底下吃了不少哑巴亏,小时候还扑腾几下吵几句,现在越大骨头越软,明知道是故意欺负他,还天天屁颠屁颠的跟着。 “姐,给你。” 何汀拿着棉裤站在床边,贝贝弯下腰把手放在何汀肩膀上,伸着腿往里钻,一只手攥了个皱巴巴的椰子糖,在何汀脑后剥开就往她嘴里放。 这是中秋爸妈回来带的零食,她自然是吃不上的。她也记得自己咬牙切齿的咒过贝贝,希望他吃完糖一嘴蛀牙啃馒头都费劲。 谁知道他还算上道,一袋子糖没吃几个全给何汀留着,藏在褥子下边,天天早上趁着奶奶出去就给何汀塞一个,再抓几个放她书包里。 何汀给弟弟穿好衣服,想了一圈也不记得之前有这么一段孔融让椰子糖的事。 不管是前世还是回到现在这个身体的前几年,关于何晏书小时候的记忆里,她拼拼凑凑攥在一起想,都不算美好。 他占据家里所有人理所应当的偏爱,惹了天大的事都要无条件兜着。何汀拼了命想离他远一点,偏偏姐弟关系逃不掉,好事没资格分享,闯了祸自己就要跟着倒霉。 现在眼前这个看上去没那么讨厌的弟弟,是转性了吗? 何汀觉得前几年,包括前世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有了偏差,还是上帝好人做到底,送她回来又送她兄友弟恭、长慈幼孝的配套家人,这种买一送清仓的酬宾,简直是人间妄想。 她思维跳跃,这身体里的感受却骗不了人。一种奇怪却舒服的感觉就像这颗糖一样,甜到了心里。她身上暖暖的,眼前这个虎灵灵的娃娃,也可爱很多。 “姐,抱。” 贝贝趴在何汀身上,两手紧紧箍着她,好东西将补的效果就在这时候显现出来,何二少作为家里重点饲养对象,何汀在他怀里居然毫无年龄优势,她只好托着何晏书的屁股,给他抬下床。 “我快抱不动了。” 何汀闷声的说,心里却没有多厌烦,似乎有很多这种亲密的时候被她遗忘在某个角落里,就等着她发现。 比如何汀以现在五十几岁的心智看人,何晏书看她的眼神,明明温度高的都要溢出来,那是对家人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又怎么会是她印象中从小看不到眼里,又惹人讨厌的弟弟。 比如除了送两颗糖这种小恩小惠,何晏书比她想象的还黏人,他一刻不停地跟着她,却又总是沉默着保持距离。 比如除了早上何汀被强制性的帮他穿衣服,其余时候见到他,何晏书无一不是低着头,何汀说什么,也是能不回答就不回答,像是生怕说错了什么。 何汀想来想去,头都要炸了,在前世今生的大事年表里来回找不同,终于悟出了点端倪。 她记得,前世的自己,文斗武斗都在奶奶手下天天输到哭成狗,哥哥何晏生算是这家里她最不敢惹的人,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气的他病发,到时候毒打是小事,这个不错的哥哥没了才是大损失,家里唯一一个处处护着她的人,她当然也要有点良心。 所以那些无处安放的暴躁和怒气都往哪儿放呢,哦,家里还有个弟弟。 所以前世的小何汀,童年时光就是一部浓缩的《我的炮灰弟弟》真人版。 所以前世的小贝贝,童年时光就是一部扩大的《做炮灰那些年》真人版。 想到这里,何汀觉得一阵虚弱,脑容量瞬间缩小,竟无法接受自己小天使的人设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她想,她现在得对这弟弟好一点。 怼天怼地的何二少凶名在外,怎么能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折了腰,他得目空世界,上房揭瓦,他得聪明勇敢,无所惧怕。 抱着这个目标,何汀任重道远,她再也没在送他上学的路上加快过脚步,每天固执的拉着他的手,一路絮絮叨叨、语重心长。内心被责任、被姐姐这个伟大身份充实。 她觉得,胸前还没戴上的红领巾,已经开始鲜艳了。 第3章 何汀没上过幼儿园,幼教时期算是村中心幼儿园的旁听生。 她没有交学费,每天只带了一块钱的餐费,用来陪何晏书上下学。 就这一项,还是何晏书给幼儿园看大门才换来的。 何晏书不进教室,抱着那个生了锈的大铁门,死死盯着门口何汀来接他的方向,不吃饭不学习,从早到晚眯着眼和所有老师对峙,奶奶没办法,只好让何汀跟着去。 用奶奶的话说:“幼儿园死贵,小朋友还欺负人,二妮你听话,到了小学咱们再和贝贝一块上学去,奶给你做个花书包。” 在这之前,何汀每每想起这件事都要在心里摊开了恨一恨,作为家里随时会被牺牲的人,只要牵扯到费时费力的事,自己绝对是第一个被排除的对象。 过年没钱的时候,奶奶会说:“二妮的衣裳就不买了,姑娘家不能花哨,开春暖和了再换。” 当然没有“开春”,在奶奶嘴里,花钱的事永远等不到花钱的时间,到了承诺的节点,时间会自动后移,一直拖到大家都忘记。 何汀几乎从没买过新衣服,不是冬天穿贝贝磨破了皮的棉袄,就是夏天穿哥哥改小的短袖和裤子,她整天打扮得像个男孩,好不容易留长的头发也因为笨拙又不懂打理草一样覆盖在头顶,完全和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搭不上边。 奶奶偶尔心情好了会给她扎个小辫子,只是大部分时间里,她总是在忙,别说梳头,村里过个骑摩托车收头发的小贩,都不由分说地拉着何汀去剪,辛苦留了一年,一剪刀下去就成了狗啃过的小锅盖,所以短短几年里,何汀的辫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发型极不稳定。 类似的情况多的何汀想不过来,现在却没了之前一点就炸的心情。 家里条件并不好,奶奶一个人,照顾三个孩子,只是平衡一日三餐的温饱都要耗尽精力,何况奶奶自己,才是最节省资源的人。 鱼头是她的,苹果皮是她的,所有剩下的、不喜欢的,奶奶都会节俭的照单全收。家里经济来源只有南下务工的父母,哥哥的病,学费,都是她不得不尖酸刻薄的理由。 贫穷会让人丢了与生活和平相处的勇气,丢了维持慈眉善目的力气,何汀以前不懂,现在却看得真切。 除去一切必要花销,身无长物一年只指望一头老牛和薄田的收入,奶奶的辛酸和窘迫,前世的何汀自然不能理解。 也许是潜意识里活了太多年,何汀慢慢对一个老年人的偏爱司空见惯,她现在反而完全能看得开。 至于这副身体短短几年的人生记忆里,因为不受重视,被压榨童工劳动力所生出的愤懑和记恨,更像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别扭心思,不值一提。 比起她偶尔没鞋,多的是角落里生存的没脚的人,为这点客观环境造成的不公平,轻易赌上一生不肯向阳而生的运气,实在没有必要。 像现在寒冬腊月里,她每天拉着贝贝的小手去幼儿园,一路上动不动逗得弟弟笑出猪叫声,她也不自觉跟着乐。 这一世,怎么也要把这种画面补出来啊。 何汀觉得每一天都过的新鲜,每天都能发现些上一个童年里根本没在意过的东西,在只顾着怨恨和不甘心的上一世,她从来没享受过吵吵闹闹里见缝插针的温情,没欣赏过冬日暖阳,从刚冒绿芽的麦田尽头钻出来的样子,她不再纠结自己记得多少东西,内心沧桑却因为记忆缺失大片空白,她坦然接受这场梦一样的馈赠,也决心在这空白上,重新填满美好和希望。 至于上学,再有半学期,她可以和贝贝一起去。 她在家偷偷试过自己的深浅,哥哥六年级的旧书不在话下,开局入学考,她只用扮演好天赋异禀,就能给奶奶一个惊喜。 年关将至,入冬第一场大雪铺了整个院子。 何汀推开门就傻了眼,她伸出腿试试,棉靴一下子就陷进去,大雪松软没过脚踝,带出来小小的脚印和一脚脖子凉意。 她站在门前,在心里盘算哪条去到灶台的路线能不让棉靴湿的太厉害。她手上盘了个雪球,冰凉里带着自内向外的灼热。 正出神看这未被破坏的天然地毯,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不割草起这么早干啥,进屋去,我去做饭。” 奶奶梳好头发,拉着何汀的胳膊往屋里拽,一脸的不耐烦。 “没福气的命,回被窝去,再给靴子里灌点水,大冷天的谁给你换?” 何汀听着奶奶声色俱厉地絮叨,非但没觉得气恼,反而笑起来,咯咯的声音脆亮,带着儿童特有的稚气和活力。 “你这丫头,最近是魔怔了?没事老笑的跟个傻子,作甚呢?” 老太太看着眼睛都笑出来光的何汀,不自觉嘴角跟着弯上去,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奶,你是心疼我,怕我冻着,我知道。” 何汀笑着说。 “屁,我是怕你瞎勤快,再糟蹋一双鞋,快进去。” 何汀把手心团成一团带着水的雪球递给奶奶,转身进了屋。 屋外老太太看着她进去的背影,不置可否地哼了声,嘴上的笑却一直没停过。 何汀进了屋,贝贝已经睡醒,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见她进来赶紧装模做样的闭上,眼皮心虚的跳来跳去,一张脸因为使劲闭眼扭曲的像块抹布。 “别装了,起不起?” “不起,姐,你也再睡会吧。” 贝贝睁开眼,讪讪的笑,他掀开自己被子的一角,扭了下身子半趴在床上,指着旁边空一块的被窝,向何汀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姐,你来这儿睡,你被窝凉了。” 何汀看他一脸真诚,觉得自己那点成年人的心思实在有些猥琐。 且不说他们是姐弟,一个六岁的奶娃娃,自己不管是七岁,还是五十七岁,睡一个被窝太正常了。 况且,真的很冷,何汀怕冷是娘胎里带的毛病,这之前每年的冬天,她的好心情都能被零下几度的天气冻个底儿掉。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贝贝侧身让出的半边被窝十分诱人,热气汩汩外冒,就等着她赤条条躺进去。 哦不,穿戴整齐躺进去。 “姐,我给你暖暖吧。” 进了被窝就有一双小手试探地搂过来,何汀现今最见不得他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干脆拉了他的手放自己肚子上。 “姐,你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了,多个鼻子多个眼?” “呵呵,”一句话逗得贝贝笑出声,何汀觉得何晏书的变化也不小,前世那个整日缩在角落、闷不吭声的一坨,现在笑点奇低,何汀随便说些逗小孩子的话,都能让他吭哧吭哧笑半天。 尽管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天天臭着张脸,面对何汀,却总是天真又和善。 “姐,你更亲我了,”何晏书搂着何汀紧了些,六岁这年,他开始慢慢褪去婴儿肥,脸上棱角初显,个子也窜的和姐姐一样高了。 “我小时候你都不理我,现在还跟我睡一个被窝。” “还小时候?你记得你小时候?你现在才多大?” “过了年就六岁,秋里咱俩就能一起上学了。” “嗯,你好好学,咱俩争口气,像哥一样,考到镇上初中去。” “嗯。” “睡吧,乖。” 何汀把自己一条胳膊从贝贝脑后伸过去,绕一圈抱住了他。贝贝搂着何汀的腰,外边冰天雪地,木窗户没封严实的缝隙里有微弱风声,两个孩子缩在一起,睡着了。 关于父母,他们每年在家的时间不足半月。爸爸沉默寡言,在何汀的记忆里,他甚至从没对自己笑过。妈妈漂亮,像电视里的明星,哪怕务工也端的一副贵气模样,她长了一张让人忘不了的脸,也一样没给过何汀半分能记住的温暖。 何汀以前不太理解,父母每年都要颠簸一路,火车站票,啃两个凉馒头也要回来过年的坚持。 到家时间不足半月,她甚至留不下一丁点和父母相处的记忆。对她来说,他们更像是课本里标准家庭的主要部分,他们偶尔露面,完成和家里两个男孩子亲子时光的任务就南下谋生,至于女孩子怎么想,讨生活的人,没空理会。 今年她在帮奶奶做腌菜的时候忽然就明白了原因。 奶奶从年前十五就开始准备东西。平时肉都舍不得吃的人,隔三差五就要去街上买菜,屯粮。家里东西一点点增加,其实迎接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人。 可是何汀看得真切,一个被生活折磨了一辈子的老年人,性格、脾气都谈不上平和,却在给远行归来的孩子准备一场专属于母亲的盛宴上下足了功夫。 奶奶一边和面一边不停的给何汀唠叨,似是叮嘱又像重复的细数爸爸喜欢吃的菜。偶尔说到兴起,还会附赠两件爸爸小时候的事。 她满脸温情,脸上被蒸汽烘托,模糊不清却让何汀大为感动。 是家人吧,因为家人在这里,根就在这里。 春运这个毫无疑问的,地球上最大的迁徙活动,专属于这个国家,专属于无数背井离乡的人。而爸爸妈妈,就是这场惊人仪式的参与者。 他们用一场从南到北的奔波创造仪式感,在这仪式感里注入历久弥新的情感羁绊,因为北方有家人,哪怕天寒地冻,哪怕大雪封山,也总有条回家的路。 一家人整整齐齐坐着一起吃饭的时候,何汀哭了。 她吃完最后一个饺子,一角硬币在嘴里来回翻腾不舍得吐出来,仰头喝汤的时候眼泪就滴进碗里。 奶奶在每个孩子碗里放的带福气的饺子,哥哥攥了零花钱买的零食,属于她一个人的零食,贝贝伸长了脖子看了又看也一口不吃的样子。 她觉得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发着高温,一路灼烧蔓延至全身各个地方,她想错了,生活里本该处处繁花,未来虽不可名状,却也绝对值得,认真且庄严的期待一场。 她几乎能预见上一世,何汀是怎么长大的,她缩在自己的世界,从小就不去看、不去相信时刻包围着她的善意,她咬牙切齿,她愤愤不平,她一路红灯一路磕绊的,和阴暗拥抱。 她可能没什么好结果吧。何汀想。 这样固执又和所有美好背道而驰的人,怎么会有好结果呢。 七岁的何汀会这样想,不过是被暂时从零开始冲昏了头,她踌躇满志开始新的人生,哪怕不可预测也铁了心要满怀热情闯一闯。 她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因为无知,所以暂时无畏无惧。 第4章 小学入学这一年,何汀没能等来她的花书包。 他们在村中心小学读一年级。何汀在入学后才发现自己太天真,她认识字也知道每道题目的答案,可是,她写不出来。 她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拿笔写字,除了能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能勉强画出个数字,再没别的本事。 她长大一点,记忆就恢复一点,要面对的,不止是眼高手低的挫败,还有挤牙膏一样,记起的,关于前世入学的体验。 入学考试的惊喜变成意料之外的失败,何汀拿着两张不及格的试卷坐在贝贝身边,失去最后一项重生后的优势,她那点志气立刻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何晏书又一次拿着双百分,完美验证奶奶说了两辈子的天才。他看了一眼何汀的成绩,又看了看她满脸惆怅的表情,偷偷把自己双百分的试卷揉成一团藏在抽屉里,两节课都没拿出来。 何汀看到了,没来由的有些心疼。 像是专门为了让她用重叠的记忆重新做选择,她记起上一世的何晏书,也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沉默,何汀在错乱的时光边缘来回徘徊,何晏书现在每做一个动作,每说一句话,她都觉得无比熟悉,就是想不起来下一句。 “姐,咱俩换换板凳,你这个高。” “姐,回去让奶奶也给咱们缝个沙包。” “姐,你吃糖。” ...... 何晏书找了一切机会跟何汀说话,直到何汀终于回过神来,笑着捏他的脸,才松了口气。 “贝贝,你真聪明,比姐姐厉害多了。” 何汀捏着何晏书的脸蛋,他一张脸往中间靠拢,嘴唇被挤的嘟起来,红丢丢像偷吃了一大勺老干妈。何汀瞬间没了失落的心思,她一双手不停揉在贝贝脸上,大白鹅一样笑的停不下来。 何汀出神的时间,被另一个自己吓了一跳。 她记起来何晏书同样的话和动作,也记起了自己那个几乎翻上天灵盖的大白眼,她瞪着弟弟的眼神都要狠出汁来,在她眼里,何晏书每句话都像是在炫耀和示威。 他那两张皱巴巴的试卷,揉成废纸也不能抵消她一丁点怒意,那两个在一堆褶皱里隐约可见的红色一百,更是点燃了让何汀瞬间爆炸的引线。 因为你上了学,所以没钱让我去。 因为你考得好,所以我中午一定会挨揍。 因为你是我弟弟,所以我才更丢脸。 满脑子因为所以的何汀,恨不得把眼前这张脸踩地上。 幸好,我是现在这个样子。何汀心想,一个只有六岁多的孩子,能压得住人前获得荣耀的喜悦,能察言观色另一个人的心情再胆怯迎合,这本身,就是太惹人心疼的事。 何汀告诉过自己的,何晏书,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贝贝,你记住,”何汀把他放进抽屉的试卷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抻平,又仔细叠好帮他压在书包里。 她转头盯着何晏书,表情无比认真: “你考的好是因为你聪明,姐没有不高兴,相反,我的弟弟这么厉害,我很高兴,懂吗?” “嗯。” 何晏书点点头,没再说话。 然而,这一次非正式的摸底考试,就此成为何贝贝学习生涯的巅峰。 他的智慧忽然就卡了壳,他一路下滑,慢慢跟何汀一段一段涌出来的记忆契合,从学习成绩到行为轨迹,完美的无缝衔接。 何汀以为她变了,每天卯足了劲对着他吹彩虹屁,何晏书就能越战越勇,用学习杀出一条血路。 她觉得自己在身体力行的完成一个好姐姐的任务,她没有不耐烦,没有任何抵触和憎恶,她在从头到脚事无巨细照顾何晏书的过程中,居然就轻易滋生了些老母亲的期待。 她在尽力带大一个孩子,得让他成材。 何晏书当然理解不了这个比他还瘦的姐姐,内心深处居然藏着这么大的育人计划。 他只知道,何汀学习不好,奶奶就会动不动轻易决定不让她上学,在奶奶嘴里,威胁一个小姑娘,说话跟喝米汤一样简单。 幼儿园没上成,何汀抠着大铁门掉眼泪的样子他记得清楚,到了小学,自己竟然就成了“自己家的别的小孩”,没有人在意何汀没学过,老太太只能看到她想看到的事。 比如:何汀呀,开学都俩月了,那咋还不会写呢? 二妮啊,猪都会上树了,你还不会写树。 一年级都上完了,你认识几个字了? 再考不好就别上了,女孩子家,上学不行就得早点找别的出路。 何汀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不抗争不生气,听完就进屋练字。可是在何晏书眼里,如果真的不让她上学,屋里写满横平竖直的一大摞报纸,何汀见缝插针熬出来的心血,就白瞎了。 她这么认真,不就是想上学吗。 何晏书反向操作,争了一大口气,再也没让自己被奶奶当作模板。 后来,没有人关心何汀了,因为何晏书在一年里性格巨变,他还是臭着一张脸,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却成了个明知山有屎,偏向屎堆钻的异类。溜门闯祸、制霸一方,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人狠话不多”。 奶奶的天才坠入凡间让她心力交瘁,她的头发更少了。 也是这一年,老太太心想,可能是自己整日耳提面命起了作用,何汀这丫头异军突起,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优等生。 她勤能补拙、弯道超车,一路加足马力冲刺到三年级,再也没落下班级前三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天才的距离,只差了一手好字。 嘴上说着“女孩子学习再好也没什么用”的奶奶,早上也开始给何汀煮个柴鸡蛋,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夸完老大,也会顺带加一句“二妮开窍了,又得了个奖”。 至于老三,一句“又长高了,吃不胖”就一笔带过,生怕多说一句就要浪费时间叹老半天的气,浪费电话费。 经过这些事,九岁的何汀家庭地位水涨船高。 因为嘴甜又听话懂事,家务活全包不说,何贝贝八岁的大小伙子,被她照顾的到现在都不肯自己穿衣服,天天早上光着屁股等姐姐忙完才起床。一天到晚作作作,硬生生任性的给自己作出来个小妈。 何汀在每天的回忆和现实之间果断找准方向,那轱辘被刀片划过的胶卷开始随着时间慢慢清楚,剪影里也有了台词和画面。 这些泛着灰黑色瘴气的回忆,反而给了她坚定的、和原来的自己划清界限的勇气,她用几十年的心智,瞬间就确定了哪条路走起来更轻松。 虽然她没能预知任何事,可是在每做一次选择后,她都能看到同等环境下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她的偏执和嫉恨,非但没能让她得到重视,反而招致了更多厌恶和不公平。 母亲晏茹尖利的红指甲,爸爸的皮带,冬天带着积雪的牛棚,哞哞一蹄子踩折的小腿骨,何晏书被锁在大门外救不了她的哭声,奶奶一声声活该、贱蹄子的指责,身上一年都除不了疤的伤痕,都是她这一世规避过的灾难。 她能理解那个状态下何汀会有的,经年累月的恨意。 也就更能体会,陷入这样恶性循环的家人关系有多可悲。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姐,我尿尿。” 何汀梦里听到贝贝喊,睁开眼看见他正盯着自己,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老房子冬暖夏凉,然而这两年,因为几乎夜夜被窝里多一个人,何汀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冬暖夏烧。 “夹袄套上,我给你拿盆。” 何汀迷迷糊糊说了一声,就起身去拿尿盆。 “搁远点,再远点。” “快点尿,大半夜的净事儿多。”何汀一边抱怨,一边打着哈欠把尿盆往后踢了踢。 “你回你自己被窝去,跟你说了,你大了,不能跟我睡了。” “我冷。” 借着手电筒的光,何晏书抱着膀子坐在何汀被窝边上,俩眼睁得一样大,表情委屈又可怜。 何汀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带了两三年早带出来感情了,知道他是装可怜,却也下意识立刻妥协。 “行吧行吧,快睡吧,明天可不准这样了。” “我怕冷,开春了我就自己睡。” 何晏书把何汀的胳膊拉过来枕在自己脖子下边,又搂上何汀的腰,最后把腿搭在她腿上,一切准备就绪,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秒睡。 上小学后她就从奶奶房里搬出来,自己睡一个屋。 没过两天,何贝贝就被连人带铺盖扔了过来。 他连着尿了小半个月的床,奶奶铺了二十年的老黄麻编织,厚达十五厘米,睡眠体验堪比席梦思的床垫子,硬是被一泡又一泡的童子尿腐蚀的拆了线。 寒冬腊月老太太晒被子洗床单冻得怀疑人生,加上他白天出门闯祸,夜里彻夜折腾,用老太太自己的话说,老子一口气咽来咽去差点咽了气。 何晏书的理由是,跟奶奶睡做噩梦,跟姐睡一屋就没事。 后来,一张小木床叠了两个细溜溜的小被窝,本来是孩子大了男女有别,分开睡有利于身心健康发展。到底办法没有困难多,老太太自我安慰,反正何汀要照顾弟弟穿衣洗漱,吃饭上学,两个奶娃娃,再大点再分开也一样。 何汀狠不下心,是因为知道他不是怕冷。 个子已经隐隐超过她的何晏书,夜里简直是个自动循环系统的中央空调,他睡前给何汀暖过的被窝,热量够她用一夜。 他是怕何汀冷。 一到冬天何汀比动物冬眠还准时,掐着点犯困,掐着点用身体反应播报天气和温度。 她试探被窝以外的方式随着天气变化,进了十一月,起床时候与外界的接触面积开始缩小,由半个身子到一条腿,再到一只脚。 最冷的时候,她只用睁个眼,就立刻闭上,嘴里一句一句重复:冷,冷死了。 而揽着贝贝睡的晚上,无一例外一觉到天明。 温暖是个多么诱人的名词,和暖和和、热乎乎这种发源起就带着温度的ABB型叠词一样,让人心生向往,欲罢不能。 九岁的孩子,用这个词合适吗。当然合适,何奶奶五十多了。 只是很快,何汀就不容商量的,把何晏书赶了出去。 他倒也识趣,默默收拾好铺盖,去和哥哥一起睡。 只是每天晚上都在她房间玩到很晚,非要给她暖完了被窝才走。 何汀听到了奶奶打电话,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的孩子。 果然是个俗套的人生啊。 第5章 “这件事我不乐意,你想都别想!” 何汀去拿奶奶换洗衣服的时候听到她在打电话。她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一百多块的老年机隔音很差,何汀睡在隔壁都能听到对面的嘈杂声,像是对方扯了嗓子在吵架,就是听不清内容。 “不是二丫头,你老三日子都不知道咋过的,指望我一个老婆子伺候,早瘦成一堆干柴火了。” “上学不要你花钱,叫你媳妇少点事!” “我老迷信?我还就告诉你,她将来大了,愿意给老大当媳妇就当,不愿意我砸锅卖铁也送她出门去,没生没养的,闲事管的倒多!” ...... 奶奶每说一句,何汀就想起来一句。 现在,之前所有的事都有了合理解释。 差别对待、冷漠相处,被忽略、被牺牲,第一个被踢出局,不过是因为,她只是这家里随手捡来的编外人员,因为原本没有预算,所以任何在她身上的消耗,都要适可而止。 何汀是镇上孤儿院最小的孩子,不足白天就被邻居裹了个红褥子送了去。 说是个年轻女人带着来的,没安定下来几天女人就死了,孩子没奶吃在屋里哭的嗓子都哑了才被邻居发现。 女娃娃在农村根本不招人喜欢,周围人又觉得和尸体呆过的孩子有晦气,谁都不肯要。邻居妇女看这娃娃长得好看,见着可怜,就送去孤儿院,想着举手之劳能保她一条命,算是给自己孩子积福。 老太太听人说起后,就动了心思。 家里就一个孙子,偏生命不好是个带天灾的,先天性心脏病对穷人来说就是个**,先不说能不能成才,烧着钱命能保到多久都不一定。 何晏生那年四岁,他这辈子注定过的都不会太顺利,所以老太太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孙子。 听人说有个女孩取个好名字能招来男孩,而且老大的身子将来连结婚都是问题,更不会有好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 养个姑娘,长大哪怕生不了孩子,跟着照顾他一辈子,自己也能放心。 前世今生,老太太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小地方的孤儿院巴不得赶紧有人处理了这个烫手山芋,院里没人要的女孩大大小小养活了一堆,这么小的他们根本束手无策。见有人主动要领养,草草办了手续盖了红戳,就这样,她成了何家的姑娘。 何汀原来叫何盼娣,她来家里没多久,晏茹就怀上了何晏书。 因为不是自己生的,又是个多余花钱的女娃,晏茹从小就不喜欢她,改名字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要带自己的姓,她的原话是: “野生就是野生的,长大了不知道是听话还是作妖,老太太想的倒美,养成一朵花再跟人跑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和记忆有些偏差的,是奶奶在电话里为了维护自己和儿子对着吼的话。 何汀的选择变了,奶奶的态度也有所改观,不再是之前当作家里另一个苦力培养的目标,也不是让何汀为了任何人而生,她希望何汀争口气,命不好,就改改命。 何汀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她比上一次,更牢固的坐实了这家人的身份,哪里来的无所谓,有地方落脚,就不算无家可归。 她悄摸去后院给哞哞割草的地方坐了很久,一直听到贝贝满院子喊她的声音才回来。她若无其事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笑着把满手泡沫点在贝贝鼻子上,姐弟俩闹了半天,之前持续两个小时的阴郁,就这么散在夕阳余晖里。 而后,她连哄带骗又威胁的,把何晏书赶去了哥哥房间里。 哥哥平时住校,一周回来两天,所以房间大部分时间都在空着。 何汀自己也有些不习惯,一床被子铺了又铺,又是嘱咐又是鼓励的,让何晏书勇敢迈出人生第一大跨步。 没有血缘关系,再搂着一起睡,像什么样子? 哪怕何汀心里再不以为意,也要想想何晏书这个还要长大的孩子,他现在不懂,十七八岁身心健康,发育完全的时候,想起来十来岁还搂着自己姐姐睡一个被窝,丢脸的是谁? 在有些事上,人类虽讳莫如深,却天赋异禀。 大家都懂。 何汀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彻底消化这件事,一切恢复如常,她尽力转换角度,反而劝着自己理解父母未生而养的无奈和疏离,不是自己孩子吃着自己的饭,辛苦大半生的人,哪有多余的本钱乐善好施。 只是,她可能小看了晏茹这个女人的野心。 她现在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作失忆,理性和看人的本事总是不会缺的。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小孩,中年人看同龄人,总能看出些他们不在意的细节。 这一年,爸爸因为三倍的加班费没舍得歇年假,所以回来的,只有晏茹一个人。 可能是没有丈夫在身边牵制,她对家人的态度就不太一样,之前还算客气,现在完全是爱答不理。 晏茹从回来起,每天晚上都在屋里小声讲电话到很晚,何汀下意识觉得不会是爸爸,她见过这夫妻俩相处的样子,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只知道晕着头挣钱吃饭,根本没本事和嘴巴利索的晏茹对上几句话。 而她打电话那个声音,是和男人说话才有的音调,刻意压低又试图压缩声带让声音更甜腻,矫揉造作带着撒娇和嗔怒。 她喜欢上别人了。 何汀承认她很漂亮,嫁给老何这种人算是屈就。男孩肖母,哥哥和贝贝就是遗传了她七分相貌,才会小小年纪就在人群里出挑又显眼。 不过这不该是她有任何越轨的理由。 何汀没办法阻止,也不可能撕破脸对着自己妈妈指责,所以她有意无意的找一切理由在晏茹眼前晃悠,以此提醒和打断她的热恋。 在家半个月,何汀就拦了半个月,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准备做什么,这件事情她没有任何头绪,也没有任何可供参考的资料。这也是第一次,两段记忆出现偏差,所以她不确定做的究竟是对是错。 她惹怒了晏茹,成功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如果之前她对何汀就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那么这半个月,就是绝对的厌恶。 不说自己这两个儿子都对这小野种鞍前马后,何汀那副隐隐长开的脸蛋就让她极不舒服。一双眼生的透亮,举手投足都带着灵气,这么一个精致的人儿,一眼就是狐狸精的好苗子。 她三番四次坏自己的事,阿猫阿狗都知道给主人看个门,这个指望自己才能吃口饭的丫头片子,一双眼像是什么都看得透,盯得她心虚又烦躁。 她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她,自己这小儿子就加了把火。 临行前,晏茹给老大和贝贝每个人留了点零花钱,哥哥多点,想着贝贝不会花钱,敷衍的也给了他二十块。 两个孩子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不像这村里常年一脸高原红的土娃娃,老大身体不好脑子却管用,年年都能得到市里的三好学生奖状,成绩好到学费都省了不少。贝贝虽然调皮了些,长的却最像自己,只看着那张脸就舒服,她心里还是很知道疼的。 她还没走,兄弟俩就拿着钱,偷偷跑到镇上买了一大堆东西。 何晏生买了几本童话书和零食,也算财尽其用。对于老大,家里很少有人呵斥他,身体不好是一方面原因,他也确实懂事,让大人省心。 何晏书花了二十块,就买回来一对发卡。 只有两个,铁质的小蝴蝶,翅膀上镶着一颗颗透明小玻璃,太阳底下会反光,戴在头上会一颤一颤上下摆动,是当时小姑娘流行的东西。 何汀不想把这么幼稚的东西戴头上,又不忍心看何晏书一脸期待的表情。他站在那儿,咧着嘴笑,等表扬等感谢,自己实在下不去嘴拒绝。 晏茹的骂声从院子跟着她本人一路闯进屋里,她声音尖利,几乎是用了全部力气,把站在门边的何汀扯着头发拖了出来。 何汀觉得自己头盖骨都要被扯出来了,疼的她脑袋发懵,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她抱着头勉强睁开眼,一张漂亮的有些扭曲的脸就这么怼过来。 “就说你是个贱种,糟蹋钱的野东西!” “就知道坑你弟弟,欺负他小不懂事,你坑他,我让你坑他!” ...... 一直到晏茹去屋里拿剪刀,又拖着何晏书把他锁进去,何汀才来得及站起身往外走。 她狠心带掉了一大撮头发,把和头发混成一团的小蝴蝶取下来握在手里,又回头看了眼在木窗户那儿试图跳下来的何晏书,她尽力扯出个笑脸,告诉他“别看。” 饶是她心里想的再厉害,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想好了路线,还是败在了这副瘦弱又不堪一击的身体上。何汀挨过一顿毒打,根本没力气跑的过被怒意支撑活力无限的妈妈。 “让你犯贱,让你小小年纪就发骚,你给我过来!” “再敢糟蹋我一分钱,你试试!” 晏茹一边说话,一边拿着剪刀拽何汀的头发,存活了两年多的长发一点点往下落。晏茹只顾发泄,剪的混乱且毫无章法。 所以为了不被这个失去理智的女人一剪刀戳死自己,何汀一动不动,任她自由发挥。 她手里攥紧了两只小蝴蝶,又怕力气太大弯折了翅膀,整个过程都在克制自己中一言不发,连呼吸声都慢慢平稳下来。 和这些碎头发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她一点点恢复的,关于这一情节的记忆。 奶奶和哥哥回来的时候,晏茹已经出发了。 可能也是为了避免老太太一通唠叨,何晏书还在屋里锁着,木窗户被他砸了个洞,却还是没能爬出来。 院子里一地头发,何汀也不在。 何汀小腿坐的有些发麻,初春的麦地冻得她屁股冰凉。 她看着太阳一点点往云里钻,终于想明白了些事。 晏茹剪她头发的时候她才记起来,上一世,这件事是发生过的。 只是当时没有发卡,没有被锁起来的何晏书,在家的是奶奶,她冷眼旁观了全过程,在晏茹不准备罢休的第二轮散打开始之前开口救了自己。 当然也没有晏茹和情人彻夜畅谈的怀疑,更不会有什么拦路之仇和糟蹋钱的罪孽,上一次的妈妈,不过是心血来潮,就动手剪了她一头碍眼的长发。 何汀坐在这里冷静这么久的原因,不过是她想起来,晏茹前世对她的恨意,来的毫无原因。 也就是说,这个她还妄想用爱浇灌感化的妈妈,原本,就是无理由憎恨着自己的。 第6章 自此一役,何汀清楚知道,自己和母亲的矛盾再无法调和。 有迹可循的怨恨尚能化解,没来由的憎恶任谁也无力回天。 晏茹主观认定,何汀要作为承担她临时起意的怒气的载体,关于何汀的一切都被嫉恨牢牢包裹,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挣脱无望。 她其实明白晏茹的心思,可是背叛家庭,何汀也同样不会原谅她。 何汀不希望任何人动摇这个家,动摇家里每一个人的生活。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你不喜欢一个人,对方也一定会敏锐感知,并且立刻回馈给你加倍的恶意。 何汀把本就不多的母女感情堆在一起压制想反击的欲望,才勉强维持了表面平静。 晏茹的新感情应该进展神速,她再也没有和爸爸一起回过家。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抱怨这媳妇越来越不像话,老何低着头扒拉菜一言不发,说得多了他听着有些烦,一句“不知道”,丢下碗就进了屋。 他们连上班地方都不在一起了。夫妻间似乎只剩下个温吐吐的名分艰难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身份,逐渐堕落到只是孩子的爸爸、妈妈。 至于那场让何汀短暂不寒而栗的闹剧,谁都没有再提过。 何汀顶了两个月的奇怪发型,在稍微整齐点的时候毫不犹豫又让奶奶帮她剪了头短发,本身温婉柔和的长相,因为这头短发,也变得凌厉了些。 何晏书隐约知道原因,却没有一点办法。 学校所有嘲笑过何汀的孩子被他打了个遍,他的话更少了,除了面对何汀很少在人前像个孩子一样笑过。 他零花钱攥的更多了,却再也没有当着大人的面给何汀买过任何东西。 除了大哥,他不确定这家里几个大人对何汀的态度,他从小看到的全是责难,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成为他们对何汀大呼小叫的理由,他很不喜欢。 母亲这次发疯的行为看在他眼里,就是他们见不得何汀有一点好的爆发点,他原本以为自己和母亲相处时间太短,对她陌生对姐姐亲近,所以才毫不犹豫地站队。 他不想对抗一年只能见一次的妈妈,又讨厌一切伤害到何汀的事,他还处理不了这些矛盾,所以也想不明白。 然而在他又长大一点的时间里,他才真正理解了自己心里关于何汀的想法。 他想保护她,想成为让她可以依赖的人。 她可以不用做个尽善尽美的姐姐,可以发脾气任性,可以像班上其他小姑娘一样,一举一动都带着朝气,带着小孩子用之不尽的好奇心和勇气。 不是像现在这样,沉默、听话,任劳任怨,把所有委屈和眼泪都背过身留给自己。 那天他找到何汀的时候,她顶着一头乱发,抱着膝盖坐在田埂边上,她平视前方,背影因为双手圈在胸前显得更加瘦削,她已经没有贝贝个子高了。 何汀面对着夕阳坐了多久,何晏书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看了多久。 “姐,对不起。” “没事,大人打孩子,多正常。” “疼不疼?” “不疼,贝贝,这小蝴蝶我可喜欢了,以后能留长头发了,我再戴吧。” “走吧,回家。” 何晏书被何汀拉着回家,看着她手腕上被掐出的青紫一路向上蔓延,隐藏在棉袄里看不清楚,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何汀再也不留长头发了。 一直到小学毕业,她都是齐耳的短发,而那两只招惹祸端的小蝴蝶,被她小心用油纸包好,放在柜子里,也没再拿出来过。 顺利考上镇里初中那一年,哥哥何晏生一路保送,被城里重点高中的宏志班录取,学费全免,还有奖学金拿,只有五十人的班级里,哥哥住进了公寓楼一样的宿舍,给家里省了一大笔钱。 每周放假也改为半月假,回家的路更远了。 所以奶奶带着他俩去学校边上租了房子,算是跨出山门,农村包围城市的第一步。 昏暗潮湿的一楼,带个只能容身一人的楼梯间,一年的租金是一千二百元。爸妈寄回的钱不少,只是勤俭持家一辈子的奶奶舍不得用,在省钱方面,奶奶绝对是个中翘楚。 受她的影响,何汀从小到大都不敢也不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资源,哪怕重来一世也只是多了在理解的基础上践行得更彻底。 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无条件供应着大哥和弟弟,时间久了,这些习惯成了她面对任何事的条件反射,这一次,她甚至乐在其中。 初中这一年,何汀十三岁,虽然年龄比其他同学大一岁,却出落得格外清纯漂亮,尤其一双眼睛,亮的像是住满了星星。 她不仅学习上出类拔萃,长相气质也在一众学生里干净的惹人侧目。 像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一场蜕变,开学典礼那天,何汀作为新生代表国旗下讲话,一头规矩短发毫无亮点,却也掩盖不住少女初长成的光芒,就连朝夕相处的何晏书,都被这金秋送爽的太阳晃的失了神。 出众的隐患接踵而至,有人注意到何汀,自然就有麻烦找上门来。 镇一中隔壁,就是铁路技工学校,这是市里唯一一个被下放到县里的技校,姿色实力都是食物链底层,自然学生也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知道为什么公告栏何汀开学典礼的照片传进了隔壁小混混那里,为首的一个男生,叫李贺的,一个十七八岁无所事事的小镇资深流氓,只见了何汀真人一面,就此踏上了追寻真爱的不归路。 禽兽,我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姑娘啊。 何汀知道这件事后,脑袋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她正沉浸在这一次浴火重生的青春期里,两道航线最初分离看不出区别,走的远了自然能发现方向会随着距离拉得更远,她完全脱离了上一个何汀初中一开始就铺满陈灰的生活,有了切肤的体验,她只会更珍惜,现在坦荡荡站在阳光下的样子。 所以对于这种无聊却可爱的小男生,她是诚心感谢抬爱,又是不能自控地想亲自嘲笑一句:到底是太年轻啊。 然而她不在意,她那个一点就炸还天天臭着脸不告诉你为什么炸的弟弟,炸了。 何汀苦口婆心哄了两三年,穷尽毕生积攥的那点母性天天泛滥,卑躬屈膝低声下气惯着他的成果,一朝被这货快过期的青春期荷尔蒙泡了个稀烂。 好不容易被供上天才认真学了几年习的何二少,又去打架了。 校门口看见李贺校门口打,巷口看见他巷口开打,李师傅所到之处,浩浩荡荡的小弟硬是被何晏书半学期磨的少了一大半,能撑下来的,都是汉子。 小镇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都是缘分。 何晏书也没落下什么好,年纪小又没彻底长高,赤手空拳能打赢全凭经验和毅力,当然还有李贺面对小舅子几乎不敢还手的诚意。 何汀和他不在一个班,除了上下学能拉的住,其他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你一生气他就装可怜,露出身上那点拿不出手的小伤口卖可怜,何汀也是不争气,事情出到何晏书身上,放个屁臭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吃坏东西要拉肚子。 她只能高冷的给李贺丢一句“我弟弟还小,下手不会太重的,你忍着点”。 她印象里根本没有李贺这个人,剧本里给自己加戏的角色,总要给机会和主角说上两句话,何汀觉得他不坏,是个可以交的朋友。 因为,何晏书打了半年,已经打成朋友了。 何汀不知道李贺用什么办法搞定了何晏书,总之除了不再谈男女感情,他俩一切好说,何晏书甚至还被带着出去吃了几顿饭,看上去心情还挺好。 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何汀很高兴。 这孩子从小到大的精力都用在了自己身上,他其实很孤独。在这个成长的时间点有人靠近他的生活还不被他排斥,这是好事。 多了这个插曲,何汀在后来的日子里反而顺利很多,学校没什么人再来找过她的麻烦,她依旧在人群中闪耀,也依旧满怀期待和信心。 懂得这许多道理,总该过好这一生。 晏茹一直没有脱离这个家的迹象,虽然她没再跟老何同框出现过,可每年还是会找时间回来看孩子,在家的时候电话也少了,像是下定决心在挽回亲子关系上下血本,连带着对何汀都稍微和善了点,丝毫不像个要抛家弃子的女人。 何汀慢慢放下心来,暂时相信了一个母亲对孩子不可逆的本能。 她不信妈妈是好人,可是她还是想有个妈妈。 她不止一次回放自己恢复的,何汀的记忆。她执拗又可悲,自己把自己拖进了深渊,又顽固拒绝所有人的援手。 可是她又很可怜,一个人性格倔强,因为生活的辛苦生出怨愤又算什么不可原谅的错呢?但凡身边有一个长辈,肯施舍给她些多余的关怀和善意,她都会试着接纳痛苦、依附家人。 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任性和悲观,就轻易给她判了死刑,轻易放弃温暖一个生命的小小举动,让她在最初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看到的全是阴暗,这些在这一世有所收敛的大人,又有谁是无辜的呢? 何汀是愿意妥协的,一己之力抵抗环境太辛苦,她宁愿找一条轻松的路,捡些保险的小便宜。 虽然让她一个几十岁心智的人,对两个几乎同龄的中年男女产生骨肉亲情不太容易,可是她没有任何与父母相处的记忆片段,她很认真的重新开始人生,也无比诚恳的希望,自己能用这场梦一样的重生,拥有一个完整家庭。 哪怕流于形式,哪怕虚有其表,她需要。 她需要这些人形成一种平淡无波却聊胜于无的包围圈,需要有人承担这样一种身份,她在两段记忆里来回思考来回选择,一定要有一群人以家人的名义成为这选择里的一部分。 至于感情,这一世,除了哥哥和贝贝,还有原来也疼她的奶奶值得耗费心力,父母,她早就不再奢望了。 可是,初三那年知道爸爸在厂里出事的一瞬间,她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她对父母没有太多感情,可是却对父母这个身份可能带来的亲情盼望至极。 爸爸如果还在,再望尘莫及的感情也不过是没给到她,人不在了,连这奢望而未可及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是那一刻,她第一次意识到,失去,代表的,是关于这个人的一切,来日再无可期。 第7章 厄运结伴而来,不汲取足够的绝望绝不鸣金收兵。 紧接着,马上面临中考的姐弟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命运洗礼。 厂里赔了五十三万的保险金,作为机器故障把一个成年男子、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截成两半的补偿。 而他们叫了十几年的妈妈,亲生母亲,晏茹女士,还是不负何汀期望的离开了这个家。 她在遗产手续办完后就立刻偷偷拿走了四十万,和她在南方已经热恋多年的情人远走高飞。 家里把老何骨灰接回来的同时才知道这件事。一起拿回来的,还有一张晏茹没有把事情做绝,邀请他们共享一条人命的银行卡。 何汀想错了,她不是忠于母亲本能放弃爱情,她只是在抛家弃子之前施舍最后一点温情。 何晏生那年高三,春期开学就已经被保送理工学院。他是学习的天才,上帝没能给他多劳多得的身体,智慧却得了个满仓,他是能考清华的。 他十年换一次心脏瓣膜,原本打算高考后做手术,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在处理完爸爸的后事就倒了。 他毫无预兆的晕倒在家里,手术提前了。 余下十三万还不够手术费。七十多岁的奶奶用尽一切办法都联系不上晏茹,只好东拼西凑拿出所有积蓄,勉强续了何晏生十年寿命。 何汀在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个月里,翘了早晚自习,每天医院家里学校来回跑,一天只有在夜里陪床的时候零星睡两个小时。 她比一家人都先接受这个家已经前途未卜的现实,又以一种远超年龄的成熟和坚韧撑了下来。 她打定主意,绝不会重蹈覆彻,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再一次逃避,更不会把身后这些饱受打击的家人当作负累和麻烦。 她在这段回忆里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之前的自己,居然有这样饱满又狠心的恶意。她收回之前为可怜的何汀鸣不平的话,这个家老人已近耄耋,年轻人又太过年轻,就连一向成熟稳重的何晏生,也不过是个十九岁的高中生。 他们没办法阻拦灾难,更没办法承担灾难过后的生活,何汀不敢想象上一世,这三个人,用了怎样的努力才撑下来,又是怎样在泣血的伤痛里拥抱对方。 尘埃落定已经是三个月以后,大哥出院了,一家四口仓促简陋的过了新年,又各自回到学校,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又什么都不再一样。 何晏书开始发了疯的读书,他本来就聪明,之前的两年浪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奋起直追,何汀这终日操劳,总算没有白费。 在这之前,同年级的同学,何汀要给弟弟当家长,见老师,给同学道歉,帮他写检讨,还要保持成绩在年级前十,这些苟日新、日日新的麻烦事层出不穷,也让何汀的初中,充实的可怕。 现在,何晏书甚至不用她鼓励就愿意努力,尽管奋斗的动力太心酸,总比没有强。 他们目标一致,考上市四中。 四中在何晏生念书的理工学院附近,如果能顺利进入高中,就可以和大哥在一起,这样家里仅剩下的四个人就不用再分开。 这是眼前经历灭顶之灾的一家人,能想到的,最近、最容易实现,也是最能看到点希望的方法。 那段时间算是劫后余生的一点点阳光,一家人默契的互相扶持,默契的不提那场变故,大家似乎统一剥离了生活里一大块灾难灼烧过的痕迹,结痂丑陋却痛苦骤减,比汩汩鲜血直流让人觉得轻松得多。 中考如约而至,那一天何汀记得很清楚,奶奶一早起来,笑眯眯的在院子里活动筋骨,给她和何晏书煮了两个柴鸡蛋,还花钱买了油条酥饼。 平时都是何汀给弟弟准备早饭,自己是很少会吃鸡蛋的。姐弟两个结伴出发,去学校集合让老师带队去市区的中学考试,他们不在一个考点,所以到达市区后就分开了。 两天时间,做完最后一门文综,何汀在座位上坐着发呆,她考试的教室是市一中的实验室,两扇空调一前一后对着吹,出来就感冒了,考试结束后似乎因为她终于松了口气让感冒更加肆虐,这场旷日持久的病毒击垮了她,她在床上躺了几乎半个月,等来了四中的录取通知书。 那个暑假奶奶的精神不太好,会自言自语,开始认不清人。 刚上高一的冬天,一家四口围坐在屋里生火取暖,商量新年怎么过,就回不回老家过年的问题讨论了好久。 再也没有远归的家人可等。 奶奶把他们揽着抱成一团,火光烘托着她脸上的皱纹,老年人眼泪浑浊,语气坚定。 “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你们三个好好的,咱们家就不会倒。” 第二天奶奶走了,什么也没带。 何汀起来烧水做饭的时候看到了床头的存折和现金,大到百元钞票,小到五毛纸钱,皱巴巴的尽力放的平整。 包存折的手绢是奶奶用了很多年的那条,里面密密麻麻印着这些年存钱的数目,截止到那一年,四万三千二百一十七块五毛六。 她写了封信,也不算信,只有几个字,“去找娃了,回家。”奶奶是不识字的,几个字寥寥草草写的不清楚,可是何汀一眼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何汀抱着这些东西愣了一会,觉得心里好不容易接上的弦,“砰”一声,断了。 用了一切当时能想到的办法,报警、监控、查车,可是谁也没办法确定一个老年痴呆的老年人能走到哪儿去,她要去带她的儿子回家,一个母亲,行将就木、神志不清,心里想的,只有他的孩子。 租房子、搬家、整理房间,这些居家内务何汀在初中三年里早就熟门熟路,只是举家迁移的人数越来越少,行李也越来越简单。 三年前她和何晏书考上镇一中的时候,还是奶奶抹着眼泪万般无奈地带着他俩搬离住了一辈子的老瓦房。三年后再搬家,就只剩下他们俩,带着一箱子书和两个装满衣服被褥的鱼皮袋子。 何晏生提前入学,从城里找了辆绿白相间的出租车把他们接过来,兄妹三人在大哥的大学附近租了间简陋的一室一厅,这就是新家了。 何汀在想尽一切办法省钱。 她给自己和何书办理了走读申请,住宿费省下来八百。 对,何晏书改了名字,户口上的名字已经不能更改,他就固执的自己去掉了晏茹的姓氏,以此抵御她的影响。 晏茹在去年夏天回来过一次,迁户口去南方结婚,需要镇政府的迁出证明。 办完送户口本回来的时候在桌子上放了两万块钱,何书撕了几张就被奶奶拦下来,一边说着造孽一边哭着把钱收好,那是爸爸用命换来的东西。 何汀明白奶奶为什么恨的牙痒痒也只能拿着钱闭上嘴。孩子眼里的爱恨总是泾渭分明,成年人迫于生活却只能耻辱妥协。这就是长大的代价。 高一下学期开学的时候倒春寒,莫名其妙下了场大雪。 四中的走读生不用上早晚自习,只是下午放学要比住校生多上一节课。她早上起的很早,准备三个人的早饭,每天为了兼顾营养和实惠绞尽脑汁。 何书的个子之前和她齐平,现在已经超过她一头了,晚上睡觉腿还会抽筋,何汀不止一次听到他在沙发上跳起来蹬腿和压抑着剧痛的声音,他要长个子了。 她给哥和何书煎了两个鸡蛋,尽力把边缘切的平整。说来也奇怪,何汀六岁开始跟着奶奶做家务,家里一切她能做的都训练有素,偏偏厨艺久学不精,做出来的东西也仅仅称得上能吃、还可以、饿不着。 何书也醒了,睡眼朦胧的站在厨房门口看她,“快焦了。”他提醒。 “所以我在很尽力地补救,去洗漱,吃完我们就得走。”何汀头也不回。 “现在还不到六点。”何书声音扬了扬。 “小点声,哥还没起呢,”何汀把煎蛋取出来,沾满油的铁锅里顺势下了勺面糊,发挥余热煎个煎饼。 “咱们得赶上六点半的早自习,衣服在沙发上,今天穿校服。”她把奶锅端下来,筷子挑起表面因为高温漂浮的奶皮,转了几下一口咬进嘴里。 同乐巷一位回族老先生那儿定的羊奶,八毛钱一玻璃瓶。何汀找遍了附近大街小巷才找到这么一家——包装奶是喝不起的,可是奶的营养馒头也代替不了。 她把何书的倒进杯子里,把哥的放进保温杯拧好盖子。几口吃下因为油太少带着焦糊黑点的煎饼,摘了围裙往外走。 “先喝了,一会又起皮了。”何汀端着羊奶递到顾书眼前,拦住了他套上校服袖子的动作。 何书一脸不情愿,不只是起个大早居然是为了上自习,还有校服下边那套巨丑的浅灰色秋衣秋裤,班里没有一个男生穿秋裤。没有! 他皱着眉头就着何汀的手开始喝,最后一定会剩,脸上拒绝的表情像是再多喝一口就见血封喉。 何汀不舍得喝,可是绝对不舍得倒。何汀也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喝,这种繁琐又你来我往的小心机每天都有,却都不去拆穿。 何汀喝了剩下的奶,帮他拉过袖子穿衣服。 六点的早晨一片漆黑,何汀把哥的早饭放到炉子上温着,两人悄摸摸出了门。 何晏生学的是计算机软件,经常夜以继日的写程序挣外快。 他没能努力一把去清华,选了免学费和发奖学金的理工学院。最近他在写一个智能软件,智能手机问世不久,软件商城这一块是大蛋糕,有人看中了他的专业知识,这单生意如果完成,分红就有十几万。 这几天他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学校机房待到大半夜才回来。昨天应该是三四点才睡的觉,他在尽力甚至是拼命的保证弟妹的生活,何汀和何书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高一他们不在一个班,三班和七班隔了整层楼的环形走廊。 何书在教室外站着偶尔能看到何汀在遥遥相对的那头走过。 她穿着最普通的校服,大冬天把自己裹得像个皮薄大馅的肉包子,在一众拼命在校服上动心思让它不那么难看的女生里丑的突出,可是那张脸和比脸还精致的成绩还是让她在班里出类拔萃。 课业紧张,高中没那么多无聊的人打扰她,多数人只是抱着善意和好奇远远围观,何书知道别人嘴里的她什么样,最认真保暖的班花,最穷的学霸。 是的,穷。这是他们这对姐弟,在高中给人最深刻的印象。 第8章 何书成绩一般,性格古怪,可是却有张让人忘不了的脸。 十五岁的何书,模样硬朗却精致,何汀每天牛奶鸡蛋将养,让他白嫩的不像男生,偏偏没有丝毫女气,整日端着一张厌世脸,恨不得刻上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如果不是年纪小又不爱出教室,何书会出名的。 何汀从入学起就这么认为。且不说她也没见过多少人,可生物之间最直观判断的方法就是对比。 何书只用往那儿一站,何汀眼里就再容不下其他的歪瓜裂枣。 印象中,她可从来没发现自己这弟弟,有这么引人注意的时候。 她只顾着利用大哥的善良榨取家里仅剩的老本,想尽办法离开这个家,这个城市。同一个学校,她不愿意和何晏书说一句话,回了家也是作陌生人。 何晏书总是沉默,却会在每天晚上给她端杯热水,会在上下学的路上保持距离的远远跟着,也会在学校,暗地里用拳头拦着任何想接近何汀的人。 可惜何汀只爱自己。她那点所剩无几的良心,也只肯分出一点点,勉强送给从没伤害过她的哥哥。 她看不到这些。 而在完全相反的环境里,她看着她的贝贝如此优秀,人群中耀眼的像一幅画,心生骄傲的同时,也想起了太多刻意忽略过的记忆。 何汀很少出教室,除了上厕所就是穿过一个楼层给何书送吃的,有时候是面包有时候干脆拿个煮熟的鸡蛋。她站在顾书教室门口盯着他吃完,一脸慈祥不知道看醉了多少何书班里的小男生。 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看上去同龄的小姑娘,真真是老母亲的心思。 高中以后,何书更内向了,之前只在何汀面前,浑身余热无处释放的小太阳也退了外壳,这让何汀很不习惯。 她知道何书变化的诱因。相比早恋,朝夕相处下最了解他的何汀更担心别的问题。 “每日反省,今天你学习了吗?”何汀健步走到他前面,双臂伸开,笑着问他。 “每日一答,没有。”何书把她的脑袋拨开,看着她因为穿的太厚连带着动作都有些笨拙,他面无表情,心里却一阵阵的溢出愉悦。 也许是身高给了他胆量,他总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处处需要照顾的弟弟,他还是想保护她。 这种心态在高中达到了顶点,他快能看到何汀的头顶了,两人相对而立,他能看到她雪白的后脖颈和耳垂。 小时候眼里有力气的何汀一天天缩小,变成眼前处处透着可爱的精致娃娃,他承认,她很漂亮。少女的蜕变让她整个人都发着光,至少占据了他眼里全部的光。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哥哥终于拿到了辛苦大半年得来的酬劳,十六万现金。厚厚的十六摞钞票,拦腰绑着根土黄色的塑胶皮筋。 两个人眼睛都直了,金钱带来的巨大冲击,让人不得不幻想无数一百元折现到柴米油盐里的生活。 何汀脑子里一片空白,反映了好一会才想好了第一件事,她决定吃一个煎蛋。那个味道,她闻了很多年,吃到嘴里的次数却寥寥无几,正因为吃的少,所以格外怀念。 “想买什么,你俩都想,从现在就想。”哥的声音传过来,把他们拉回现实。 “鸡蛋,买肉。”何汀要跳起来了。 这一次,她可绝对不会拿了家里所有的钱跑路了。 要用哥辛苦挣来的东西,更好的照顾他们俩。 “给她买身衣服,天天穿校服,丑。” 何书看着满脸放光的何汀,脑补一堆白裙子在她身上摆出褶皱的样子,她天生就该拥有最好的东西。 “你懂个屁,哥,去超市吧,现在就去,哦,不对,先把钱存起来,留一千块就够花了,不对,留五百吧,五百就够了。” 何汀打了何书的肩膀,声音都在发颤,家里平时生活的开支都是她负责,过日子算账,她比谁都精明。 这么多钱摆在眼前,她没办法预知未来,没办法在兼顾学习的同时让它加倍增长。不能开源,就要想办法节流。 预算五百,在给何书买了身运动服、一双球鞋就快一千块了。 何汀不得不感叹基因伟大。晏茹四十岁还有年下男穷追不舍,俩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出落的好看。 大哥温润如玉,可能身体不好恰好多了分体贴脾性,弟弟像一团火,剑眉星目带着英气,兄弟俩明明长相相似看上去却完全不一样。 此刻哥旁边站着一身运动服的贝贝,人来人往,何汀眼里只有他们。 何汀拗不过执意给自己买衣服的两个人,她手足无措的跟在大哥身边,从没有专门买衣服待遇的她浑身都觉得别扭。 何书拿了件看上去就不便宜的裙子让她试。她犹豫很久,心一横进了试衣间。 在某些事上她向来迟钝,可是再迟钝的感情,也敌不过随着成长暗地滋生的最原始的悸动,她那点小心思因为没时间、没精力处理积压了太久,在这难得放松的一瞬间,她突然就有了些勇气。 奶奶走之前不久,告诉了何汀她的身世,虽然刻意隐去了些事实,可是那么小就带回家养着,一来二去养出了感情却是真的。 她说何汀是个好孩子,跟着这个家吃了太多苦,嘱咐了很多,回忆了很多,何汀其实有预感奶奶会走,只是她也没想到,大人的决定可以瞬间付诸现实。 她也一定会遵从初心,照顾好这个家。 何汀没说的是,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事,那句给老大当媳妇,也烙在心口,年岁渐长,历久弥新。 何汀是敢爱的,这一世的她,不会因为苦难再盲目滋生怯懦。只是关于感情,她毫无经验,哪怕经历过一次,她也不敢确定,自己之前那场沉溺在恨意里的懵懂是否存在过。 而这一次,似乎是奶奶过早的决定给她埋了颗预定长势的种子,让她不自觉围绕着这个目标缓缓向前生长,无意间把关于何晏生的一切当作以后在一起的前提。 她不知道这感情从何而起又因何随着岁月不停加固,临近十七岁那年,她在心里不止一次权衡过亲情和爱情的比重,却从来没有答案。 只知道,她无所畏惧,她也愿意呆在这个人身边。 这一年,她穿上此生第一件白裙子,忐忑、期待,无一不在教会她一句戏文,女为悦己者容。 何书心里忽然窜出来些陌生的感觉,少年人的气血和热情平地而起,让他有些压制不住。 他心里想过无数次穿着白裙子的女孩现在就在眼前,她脸上带着红晕,低头的时候衣领后边露出一小截瓷白的皮肤,隔着布料能看到她背后纤细的蝴蝶骨,像待放的翅膀。 何书听到自己心里狠狠跳了一声的巨响,那一刻,天光骤亮,竟也不比此刻的何汀耀眼多少。 让何汀肉疼的裙子还是被买了下来,她在何晏生惊艳的眼里狠狠升华了自己那颗老少女的心,她想,期待落到实处且结果顺心顺意,就是喜欢了吧。 他们破例在外边吃了饭,回家路上何书大包小包拿着战利品一言不发的走在前,任凭何汀怎么逗他都不肯回应,何汀以为他一定是因为不想买衣服还在闹别扭。 她跟在哥的身边,在又一次试图打开何书小宇宙的行动失败后,何晏生无声又坚定的,拉住了她的手。 “听听,你长大了。”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会这么叫她。何汀心里明白,哥哥是喜欢她的。 无论是自私狠心的何汀,还是这个重新来过为家里付出一切的何汀,何晏生从小就认定了她。 从奶奶那句“你看妹妹好看不?大了给你当媳妇。”到一路看着何汀长大,他深知何汀的委屈和艰难,心疼她无条件宠溺忍让她。 这一世,却是心生敬意和珍惜。 她一身孱弱,也一身坚韧善良。 和以前一样温柔的声音,只这一句话,夜色都染了润物无声的暧昧。 从无到有,毫无过度的得到什么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手心因为紧张一团湿热,她攥紧了拳头,任由它包裹在哥的手掌里。 何汀知道,此刻起,他们牵手、拥抱,都有了新的意义。 何书做了个梦。 是干净的白色,月光慵懒随性,放肆睡了一地。他回了家里的老房子,他看到奶奶在门口石台边上纳鞋底,爸爸在挂着玉米串的前檐下抽烟。 进了屋灯光昏暗,旧灯泡周围晕出一层层模糊光圈,映得哪里都透着暖意。何书眼睛望过去,像是自动生成了全景照片,边缘挤压成椭圆,他就被迫在这一小方天地里和一屋子陈旧腐朽撞了个满怀。 何汀从里屋走出来,穿着白天他亲手挑的白裙子,眉梢带笑,眼里住了半池子干净的星光。她轻声叫他“贝贝,过来。” 何汀抱住了他,把头放在他肩膀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少女身体柔软,带着雨后冒芽的青草馨香。 何书感受到胸口以下两处绵软的触感,心脏周围像绕了一圈无形的罗网,每跳动一次就收紧一分,然后猝不及防在最脆弱的地方合并,让他呼吸都猛地一滞。 周围场景轮换,寒冬腊月入眼一地雪白,何汀一边抱怨着冷一边向他扑过来,清朗笑声里他们倒在雪地上,何书觉得后背因为贴地冷的过分,却独独留了一怀抱的热量用来拥抱何汀。 他忽然又觉得很热,身体各处血液拼命汇聚,朝着某处奔流而去,适才所有紧张、压抑都加倍清晰。有股力量在心里肆虐,逼着他一定要做点什么,他看着何汀,她的脸、手,和那条随风飘摆起褶皱的白裙子,都是能压垮他最后一条神经的致命稻草。 他终于闭上眼,吻了下去。 十五岁的夏天,何书第一次被动成长。他在浑身是汗的早晨醒来,感受到身下粘腻的一瞬间愣住了。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以前,他想以后的日子也就这样了,和父母的缘分惨烈收场,一家人不停裁员,以后的事再糟糕也难以企及。 然而梦里的旖旎和他想把怀中人禁锢在身体里的欲望不是假的,他摇摆不定的心思终于靠岸,他确定了些无比可怕的事实,他喜欢何汀。 他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还是被这肮脏的欲望吓得不轻。 那是他姐,他从记事起就照顾他的人,相比父母甚至是奶奶,何汀才是陪伴他最多的。 他人生短短的十五年里和她形影不离,从未分开超过一天。 而现在,他第一次有了逃离的想法。 第9章 何书没想到这突然明朗的感情来势汹汹,破坏力远超一场重感冒。 相比以前满校园注意何汀身影的坦荡,现在这有目的性的接近更为频繁。 他带着满身心的负罪感沉溺其中,他开始期待何汀穿过楼层的任何一样以前难以下咽的食物,开始无声的用眼神威胁任何欣赏她的人,之前那种家姐被觊觎的不舒服无限放大,直到炸裂在身体里化作阴狠暴虐的戾气。 他讨厌任何人接近何汀,每天在她只在乎自己对别人只是礼貌的安慰中勉强克制,然而他挡得住外人,却没办法对大哥说一句狠话。 何汀眼里的光藏都藏不住,何晏生能看的到,更别说何书这么个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的旁观者。 暑假两个月,三个人都在家里,何书更能清楚觉察到两个人之间暧昧流动的情愫。 在大哥面前,何汀全然没有自我,她扭扭捏捏的像个提线木偶,连笑容都带着僵持和刻意。 她在极力改掉以前那些不好的习惯,总是满脸羞怯的试着释放风情,在何书看来却格外刺眼,她不是原本的何汀,不是那个说脏话吵架都透着可爱的瓷娃娃,她变成了为另一个人改变本我的机器人,何书很不喜欢。 何书过了个最煎熬的暑假,他挣扎在梦境和现实间备受折磨。 临近开学的时候大哥给他买了个时下流行的四轮滑板,理由是何汀认为他太瘦,除了食补也要多运动。 从极不情愿下楼到早出晚归苦练技术,他终于找到些除了学习能转移下注意力的事,他中场休息,可以暂时在这场折磨里松口气。 何汀和何晏生的感情在说开以后突飞猛进,她专心沉浸在初恋的悸动里,除了学习大部分时间用来和哥哥相处。 相比现在心思敞亮的又无任何前科的生活,何汀越发不愿意回忆前世的自己。 然而每过一天,上一场人生就不容反抗的向前推进一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假如没有这场变故,她是怎样恶毒的一个人。 之前的何汀,在奶奶失踪后就计划离开这个家。 尽管奶奶之前和她谈到深夜,极尽诚恳的希望她能和手足同甘共苦,她也不愿意留下。 她对这个家毫无感情,她日积月累的恨意几乎刻骨,哪怕是何晏生,这个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她也会为了逃离,果断放弃那点道不明的暧昧心思。 她知道自己到了这个不可控的年纪,所以才会不可控的把人生第一次关于男女的悸动放在何晏生身上。 他是这么优秀又温暖的人。他无法决定生命的长度,却在厚度上不断加固,他天生就是阳光追着讨好的那种男生,干净、开朗,诚恳又善良,他有着何汀能想到的,却不可能拥有的一切品质,完美的不像真人。 他让何汀嫉妒,又让她心生爱慕。 他有源源不断地热情应对生活,他见证了何汀这十几年所有的狼狈和窘迫,却从无半分嫌恶,他给何汀烂在泥潭里的旧梦注入唯一一汪清泉,给她无边黑暗里带来脆弱的光亮,他和这家里任何人都不一样。 更难能可贵的,他多年如一日,珍视、喜欢着何汀。 从高中开始,他身边出现太多优秀美好的女孩,比何汀漂亮,比何汀性格温顺,比她善良也比她乐观,可是他从来没在意过。 他心里总是记挂着那个妹妹,她脾气不好,在家里因为一点小事吵闹。她人前人后心思不一,奶奶不在的时候对贝贝颐指气使,向来没有好脸色。 可是他就是喜欢,何汀像个动不动把自己缩在身体里的小刺猬,恨不得把所有接近她的人刺伤。可是她那么可爱,看着老牛赶苍蝇都能笑老半天,因为一口馋了好久的零食能高兴得跳起来。 她脆生生的叫哥,又哭啼啼抱着他的胳膊抱怨,她笨拙的规划未来,把所有改变眼前现状的希望寄托给成长,她满怀期待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可以有很多选择,可以让生活有无数种可能。 她是让人心疼的,也是让人想保护的。 何晏生等她长大,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只是可惜,何汀从不认为自己可以拥有男女感情,更痛恨奶奶嘴里那句,“养你本来要给老大当媳妇”的话,她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她的人生,竟然就是为了给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死的男人做附属品。 因为被人遗弃,就活该后半生低到尘埃里,凭什么? 所以她利用何晏生的善良和不设防,拿走了他人生第一桶金。 那也是何汀,第一次感受到金钱,多的可怕的金钱,会给她带来多大的心理满足。 她挥金如土,根本不在乎自己买了什么东西,也不介意用途。在一路向北的路途上,她自由、散漫,身心愉悦,笑的肆意张扬。 她像是大醉了一场,醒来一切过去都能说忘就忘。 高二快开学的时候,她又回来了。 何晏生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当地派出所拘留了十二天。 经历过被窃、被骗、被强迫坐台等等一个年轻女孩可能有的遭遇,何汀在一次派出所的行动中被带了回去。 她拒不提交身份信息,又一再强调没有证件,只好登记为流浪人口。 何晏生在她走后就报了警,有了消息就带着何书连夜赶到当地,把她带回了家。 他们什么都没问,关于逃亡、关于金钱,关于何汀和这个家不可调和的关系,没有一个人提起来过。 何晏生一路拉着她的手,睡觉也没松开过。 何汀记得清楚,哥哥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紧紧抱着她,他声音温柔,带着失而复得的感慨和庆幸。 “听听,对不起,是哥来晚了。” 何汀更记得清楚,她当时没有出声,她不想说话,心里也没有丝毫感动。 你当然来晚了,你不知道我这半个月经历了什么,我生不如死。这周围的人都带着丑陋肮脏的表象,他们伪善恶毒,满口獠牙,时刻准备把猎物撕咬的体无完肤,而我,就是那个不幸的猎物。 回家以后,在快开学的那段时间,何汀每天在黑暗里咬牙切齿的和自己谈判,指尖能把手心掐出血来,才勉强说服自己从头开始。 回到现实。 幸好,从一开始就决定和曾经的自己切割清楚。 幸好,她用两辈子的心智决定学会善良和原谅。 何汀这一世,吃了同样的苦,却避免了一场更为可怕的灾难,心存善念和饱含恶意,果然会走上不同的路。 何汀发现何书有些不对劲。 她对何晏生的感情,深刻暧昧却有距离感,因为长期没有在一起生活还在慢慢摸索。 可是何书不一样,她从小看到大,之前因为家庭巨变他性子沉了许多何汀就在担心,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活泼来多给他正面影响。 和哥哥的事瞒着他也是这个原因,前后缘由曲折,她不确定一下子让他消化这么多信息会不会更刺激他。 而这段时间,何书的话更少了,三个人同行,他的话由原来的少却有问必答变成单纯的字节,“嗯”、“哦”就应付了,甚至是干脆先走,何汀总想找机会和他聊聊,可每次刚开头他就找借口跑,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那个,我开学想住宿舍。”吃饭的时候何书说。 “怎么了,忽然要去住宿舍?”何晏生问。 “不行,离家这么近,不去。”何汀的声音同时响起来,两人语气一个商量一个不容置疑的拒绝。 “我成绩不算好,去上早晚自习。” “那也不行,开学我们早上再早一点,晚上我给你补。”何汀抢在大哥说话之前,又一次拒绝。 “我就住校,开学就申请,你们要是心疼钱我星期天去打工。”何书低头吃饭,头也不抬。 “屁,”何汀想摔筷子,听到那句“心疼钱”她顿时火气就冲到了脑门上,可是在何晏生面前生生忍下了。 对这个弟弟,她这辈子可是当儿子带的,从来没心疼过一分钱。 她恨不得扒开这货的脑壳给他灌点上辈子的记忆,让他看看,以前没拿他当人的时候他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样的,现在上天了。 “你住过校吗?住校生两周一次假,你衣服怎么洗,怎么换?”她把筷子彻底放下,控制了力道还是发出不小的声响。 接着说:“八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你有洁癖你自己不知道?你连洗澡都是问题,学校饭你能吃饱?夜里饿了怎么办,你以为住进去老师能让你说走就走?开学就高二了,你再因为这些事耽误学习......” “我自己洗,自己解决,不用你管。”何书打断了她的话。 她很少这么喋喋不休的争论什么,她以前总是笑着听他说,斗嘴玩笑向来由着自己,何书知道她是不放心,可是从她嘴里重复这些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他没来由觉得更烦躁。 为什么你就要做这些呢,你也是个女孩子,如果不是在我们家一定也是被捧在手心养大的人,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自己照顾别人?再说,能照顾多久呢?一辈子吗?怎么可能! 也许是这句“不用你管”终于引爆了**,何汀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双眼睁大,一脸的讶异和愤怒。 “贝贝,刚才那句话,你重新说。”她盯着何书,其实这个名字一家人在何书长大以后很少叫了,只有何汀还会经常喊。 “重新说也是这一句,不用你管,你又不是家里的保姆,你还能跟着我洗一辈子衣服?你要谈恋爱吧,要结婚吧,我还不是要自己学,早晚都要自己来,你多给我当两年保姆有什么用?” 何书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完第一句就低下去,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认输,他一定要搬出去,再和她整天呆在一起他就要疯了。 “贝贝!”何晏生在听到保姆两个字的一瞬间呵斥出声,但是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何汀都听到了。 “对不起,我不是不想看见你,我就是太想看你才要走,我觉得恶心,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很恶心,我做了很多怪梦,我得离你远点,姐,对不起。” 何书在心里重复着道歉,嘴上却不屈不挠的持续输出,他看到何汀放在桌子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又再一次握紧。 她双手纤细,因为常年家务又不注意保养变得粗糙,掌心还有一层厚茧,和她那张脸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手上骨节因为握紧拳头突出着发白,何书知道,他伤了何汀的心。 第10章 何汀给何书收拾了半个月的换洗衣服,两套校服洗得干干净净。 她给何书买了个行李箱,又把每一样日常用品分门别类放进去。从何书说要搬出去后她这两天都在忙,生怕漏掉哪一样。 这让何晏生觉得意外,他其实从来不知道原来这姐弟俩平时是这样的相处模式,这只是一个高中生要去住校,而何汀的架势,说句不好听的,她像送儿子去坐牢。 只是,她没和何书说过一句话。 家里气压低的异于常态,大哥本就内向,何书之前在何汀一直找话题的影响下也愿意插科打诨的接几句,气氛也还可以。 而这两天,因为女主人几乎不说话,三个人的一室一厅顿时安静下来。除了厨房偶尔叮叮当当的餐具碰撞声,再没别的热闹。 何晏生试着聊些什么,奈何天赋所限,半天也只能得到两声敷衍。何书更不用说了,如果他不想配合,谁也撬不开那张嘴。 开学那天何汀拿了书包和行李箱,何书抱着两双被子跟在旁边,去宿舍的一路上引来不少同学侧目。 何书个子又长高了不少,家族优良基因开始碾压凡人,高二这年开学,他已经在同年级小有声名,只是听说脾气不好,很不好。 宿管阿姨不让进,理由是,女生止步,不管何汀怎么解释她是家长只是上去帮学生铺个床都不放行。 何书把被子抱上二楼,床板上肉眼可见的陈灰让他忍不住深呼吸了好几下,他咬咬牙把被子小心放在下铺两张床中间的床帮上悬空,就下楼准备拿行李。 短短五分钟不到,何汀就让宿管阿姨变了张脸,她一脸怜爱地看着何汀,何书还没张嘴阿姨就说话了:“放心吧姑娘,你去吧,有什么事尽管下来找阿姨。” “谢谢阿姨,您人真好。” 像是忘了两个人暂时是冷战的状态,何汀得到许可后有些得意忘形,脸上还带着真诚的笑,她背对着阿姨拿上书包,下意识对着何书眨了眨眼,“走了。” 然而眨完她就立刻反应过来她现在还在生何书的气,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原谅他,所以表情立刻凝固在了脸上,一张小脸看上去精彩极了。 “我还没原谅你,你自己要住学校的,嫌脏了你可别埋怨。”努力冷着声音说了这么句话,何汀才觉得稍稍找回了些面子。 何书心里早就忍不住笑出声了,面上还是一副酷酷的表情。 八人间的宿舍,水泥地,没有厕所浴室,走廊尽头公共厕所的味道何汀进了楼道都想捂住鼻子。 她大概看了一眼宿舍环境,看到何书悬空放着的两双被子,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高一那八百块住宿费省的太值了。 家里虽然小,又是旧小区,可至少有清理的余地,这一年多在何汀这个家务狂手下更是干净又整洁,一家人的生活除了贫穷限制几乎可以称得上精致。 何书的洁癖就是她一手惯出来的,所以她心里那点抱怨几乎立刻清空,取而代之的全是担忧。 “你不想住咱们这会就走,这你怎么住啊?”宿舍已经有两个男生在整理东西,所以何汀声音压得很低,她轻轻拉了何书的袖子,和好,就是来的莫名其妙。 “没事,都能住,我也能住。”何书反手按住她的手背,他已经后悔了。 何汀软软糯糯的声音让他想瞬间放弃抵抗,乖乖回家做好听话懂事的好弟弟,做好她心里处处需要照顾的何贝贝。 可是手心触感提醒着他这段时间的不堪,就是这双手,在梦里做了太多他不敢面对又食髓知味的错事,他已经坚持到这里,放任自己才是对何汀最大的伤害。 何汀还想再说,何书已经把行李箱放在床板上,他抬头看了上铺的床板,皱着眉头在心里衡量睡哪里灰尘少一些,一想到上铺人下来一次都要经过他的床,可能还会把脚放在他床单上,他就觉得心里揪着难受。 他硬着头皮把行李箱放在上铺,两三步爬上去,开始用旧报纸铺床。 何汀在下边沉默打着下手,看他连个下脚地方都没有的拉床单,一米二宽的位置显然不够他发挥,长度好像也不够。 她越发不能理解何书坚持住校的理由,在她看来,这种环境对何书来说简直是酷刑,这和贫富无关,他真的,从没吃过这种苦。 安顿好内务,宿舍的同学也回来的差不多了。半大的男孩子拥挤一室,几个人乱作一团,周围顿时热闹起来。 何汀安静看着身边与这些人完全不同气场的何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年纪,不正好该是这个样子吗? 他也该像这样无惧无畏又热血的男生一样,会因为集体荣誉挥汗如雨;因为球赛胜利振臂高呼;会有美好善良的姑娘靠近,会情窦初开,会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才是十六岁的何书,该有的样子。 四中宿舍是年级打乱了分的,就是为了避免同班同宿舍更闹腾,所以一个屋八个人可能来自八个班。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做法反而适得其反,让全年级乱成一锅粥,打架斗殴、拉帮结伙横跨十二个班,更有人缘好的,到哪儿拉屎都能有人送纸,男生宿舍几乎成了重灾区。 直到去年,学校请了几个广场领舞的宿管阿姨,一言不合扒裤子扔衣服,最彪悍的敢一通闪光灯乱拍威胁贴宿舍门口。 一物降一物,见血不见泪的七尺男儿,再深的兄弟感情抵不住大妈一声熄灯,管理成效显著,天下太平。 王越是五班的,和何书之前也不认识,但是他大方热情,何书性格别扭却也不是骄傲,男孩子的友谊总是来得简单,吃饭上厕所,打篮球聊姑娘,话题就能轻易连在一起,所以慢慢的,他们的关系也处的不错。 何汀越发能认可住宿的好处,何书在最应该融入集体的年纪家逢巨变,没来得及学会拥有朋友就先手足无措的承受失去。 贫穷、艰难、奔波让他该有的生活圈无限缩小进三个人的小家庭,小学明明整日带笑,自由不羁的性子被禁锢了个瓷实。 年少时候减少独处就能减少一大部分封闭自己的可能,他在一群一身朝气的男生中,多少能暂缓家里这些破事带来的影响,至于环境对他来说有多糟糕,境由心生吧,但愿他能习惯。 何汀记不清上一世的何晏书是什么样子,她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学校盛传高一有个打架不要命的男生,脾气古怪也很少说话,阴狠暴戾的可怕。 分科前这几天大家都还是在原来的班级,马上要举行入学考试,学校会根据成绩和文理科选择重新分班。 何汀还是会在 第二节大课间穿过楼层给何书送吃的,因为家庭条件的改善,她已经不会俗气的送个白煮蛋了,她带着袋牛奶送过去,又盯着他喝完,没说两句话教室就有人一脸八卦往外看,何汀只好匆匆交代一句“下午有巧克力吃”就转身往回走。 然而下午她就后悔没多说点,发出去的短信石沉大海,何书像是手机丢了。 他在下午放学后给何汀发了条短信,“下课了,去吃饭,回家路上小心” 看到短信走读生已经放学,而何书那边晚自习也开始了,她也没办法再跑过去,只好回了条巨幅短信,上到吃喝拉撒注意事项,下到人情世故口语交际,就差没斥巨资发表一篇《浅谈如何在宿舍中活下来的一百种方法》。 发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马上校门就要落锁,她赶快收拾书包往门口跑。 何晏生大二的课程不是很多,所以偶尔,会来学校接她一起回家。 上帝视角看上去,因为何书的住校其实对家里两个人利大于弊,感情刚刚萌芽,只有两个人的家无疑能大幅度增进感情。 当然,何晏生的感情掺杂了太多东西,相依为命的亲情,心头月光的悸动,还有发乎于心止乎于礼的爱情,他陪她长大又一直在等她长大,在何汀真正成熟确定自己心意之前,绝不会做任何越轨的事。 “还在担心?”何晏生看她心神不宁的做习题,完形填空错了好几个,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哥,你是不知道那个环境,我应该再给他买瓶清新剂的......” “我知道,你下午回来就说了。” “还有蚊子,他从小蚊子叮下都要肿一大片,又睡窗户边,这都九点多了也不回个信息,哥,他会不会手机被收了?” “听听,今年他就十六了,男孩子吃点苦,对他没坏处的。” “哥,我还是不放心。”何汀知道这是实话,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去想。 越发愁就越觉得丹田处涌上火气,受一次罪他就知道叛逆期做什么决定都要量力而行,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里不可自拔,对面的何晏生盯着她,看她咬着笔杆撑着下巴一脸惆怅的样子,往前探了探身子,轻轻把她抱进了怀里。 “听听,你不用做这些的,我们这个家,已经欠你很多了。” 她闻到衬衫上洗衣粉淡淡的香味,带着哥哥身上清新干净的气息,心里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把手放在何晏生卷起一截的袖子上,轻声说:“不是,我们是一家人。” 何书经历了长大以来最客观的一夜无眠,无论是爸爸去世还是奶奶失踪,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夜夜睁眼到天亮,还是晏茹离开让他连续失眠一个多月,都没让他这么清晰的把感官放回到睡觉这件事本身。 可能当时有太多痛苦的意念撑着,让他不得不做点事惩罚自己。所以根本无暇顾及睡眠质量。 而眼下这情况,只有何汀这样一个小姑娘微不足道的软刀子,显然不能和周围入眼即灰的环境抗衡。 何汀三条长短信的注意事项他只看了一遍就想把自己团成个球放床上。 他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洁癖,直到这一天,满走廊只穿着内裤大喊大叫的人,看不清瓷砖本色的公共厕所,其他宿舍经过门口就扑面而来的臭味,夹杂着走廊尽头丝毫不怕巷子深的尿骚味,简直是融合了所有大招全数暴击在他身上。 他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垃圾中转站的傻逼。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他生活在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何汀这些年,是在用怎样精雕细琢的心思在照顾他。 当事人心里反复响亮的说着: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11章 何汀高一的同桌杨晴晴是个大咧咧的女生,满脑子韩流偶像和校园八卦。 何汀性格好又懂事,无论是学习还是人际交往,都帮了单纯莽撞的杨晴晴不少忙,所以她很依赖何汀。 然而环境复杂,何汀聪明世故却总懒得维持太多关系,她的生活被家人填满,根本不想分心应对别人。 生活圈子太简单,不知不觉就让人觉得疏离。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班里有几个女生开始有意无意的针对她。 年轻人因为经历太少对很多事的容忍度低于成年人,所以哪怕你尽力不显露于人前,还是会有些莫名其妙的麻烦。 你本无辜,奈何怀璧其罪,你无法理解他们临时起意的厌恶,也无法抵抗他们自以为是的孤立和侮辱,恶意滋生只在一念之间,却任由其发展辐射到旁人,让大部分人在这种单方面的挑衅中,落败的冤枉。 何汀两世的经历都告诉她,不招惹是非也绝对不能一味忍让。 从小何书惹的事数不胜数,究其缘由,一大半都不是无缘无故的冲动,她如果软弱,谁也保护不了他们。 大课间回来,杨晴晴在后门口张望,看到她立刻小跑过来拦住,“班里这会乱套了,你快上课再进去吧。” 何汀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人闲生是非,哥说的一点也没错,衣食无忧的人总有用不完的热情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无论善恶都下足了诚意。 何汀运气不好,恰好就做了那个别人。 “没事,马上上课,也乱不到哪儿去。” “于佩拍到你跟一个男生去琴房,和荆意涵到处说你勾引社会上的人,还说那人在校门口给你钱,说你出去卖.....班里正在传...,何汀,你先别......” “平时端的清高,原来暗地里是这种人,十几岁就这么会做生意,长大了还得了?” 于佩尖细的声音传过来,拿腔作势的样子像极了个不得宠的姨太太。 “十几岁懂这么多行情,你长大了更不得了。” 何汀走到她旁边说了这么句话,语气听不出喜怒,她径直走到前排,身手利索的抽走了传到荆意涵手里的照片,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回了座位。 “照片还我!”于佩冲过来就要抢。 “拍的是我不就是我的?洗一张多少钱,我给你。” “呵,我那儿还多着,一张一块你也给不起。” 班里人都知道何汀家庭条件不好,常年校服,拿贫困补助。 “给不起就不要了。”何汀坐回自己座位,拿出课本放好等着上课。 “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你腿伸的真开啊。”于佩说到最后一句,刻意扬长了声调,周围同学存心看一场大戏,都盯着两个人你来我往。 “巧了,我也在那儿碰到过你,还有教导主任,你腿伸的不止开,还长。” “我好歹拉个好看的男生一起拍照,你看你,下嘴也不挑挑肥瘦,要不你长痘呢。” 何汀嘴上不停,堵的于佩说不出话来。 拿学校老师开玩笑是班里同学的传统,只是没人敢往这上边说,话一出口周围人又惊讶,又觉得好笑。 于佩脸上青白一阵,她知道何汀没有开玩笑。 学校有两个日本中学的交换生名额,她的背景、金钱无一拿得出手,可是这又是她唯一的机会。 拿不到,继母就会送她去南方一个学女德的学校待一辈子,十六岁就去当尼姑当到老,她只是想想就觉得生不如死。 这个老男人一边承诺帮她争取一边手就往衣服里伸,她恶心坏了,却不敢惹怒了他,连一丝希望都没有。 也是因为这件事,她见到何汀身边站着的男生,才更不甘心。 凭什么她总能拥有别人的关注和拥护。 一个耀眼的弟弟就算了,周围出现的男生总是这么好看干净,那男生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腔调,无一不是宠溺又深情,简直是小说里的人。 就连一班那个她暗恋多年的班长,都跟她暗戳戳打听过何汀好几次。 她能不讨厌她吗? 何汀其实没看到什么,她只是想到这张照片的时间,想到那天听到的琴声和教导主任进琴房的背影。 她只是记得那个骚扰狂。 她更讨厌于佩这半年来隔三岔五的挑衅,也不屑她那些小学生抹黑同学的手段。 人言可畏,一件事说了几十遍,再不可能也有人会怀疑是否无风不起浪,这让何汀觉得很烦。 于佩刚想再说话,数学老师出现在后门口,她不甘心的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咬牙回了座位。 数学老师每天一抽考,按名次直接联系家长,走到哪儿都是噩梦。 任教多年,硬是以一己之力分担了半个学校的师生阶级仇恨。 无论实力玩家还是人民币玩家,都不敢在她的课上挑战权威,又敬又怕,就是这个感觉。 何汀下课就出了教室,不给班里其他人继续看好戏的机会。她一个人上了顶楼,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上边只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何汀挽上何晏生的胳膊,转头对着他笑,看上去很亲密。 她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可是她觉得他们现在不仅是单纯的兄妹关系,没必要对外人讲故事来博取理解或同情。 而且她有她的骄傲,于佩这种人,不配了解她。 “你跑这儿干嘛?”何书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你跑上来干嘛?快上课了。”何汀把照片塞进校服口袋,转身拉着他的手腕,准备下楼。 “走吧。”何书反手拉着她的手下楼。 下了顶楼楼梯何汀就赶紧抽出了手,拐角就是集体办公室,被人看到难免多生事端。 何书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面上却毫无破绽。 何汀走的也不快,似乎要抓住时间赶紧发挥女主人的秉性,她软糯的声音一句句传过来,带着弹性落在木制楼梯落满灰尘的扶手上,像是嘱托,又像是蛊惑。 “洗衣粉我没给你带,你洗不干净,带了也是浪费,你把换下的衣服都放最大的袋子里,我写了换洗的那个。” “下周分科考试,这几天学的晚,下午我再给你买点面包,夜里饿了就吃,不准再剩了。” “你和王越相处得挺好,没事跟着他还去打篮球,都传到我们班了。” “你好像变帅了,就是太瘦了,你得多吃东西。” “快考试了,你成绩要考出来,我们贝贝最聪明了,你再忍忍,学了理科就不用背书了,知道吗?” 六楼到二楼,何汀挑了必要的几件事交代清楚,何书只轻轻“嗯”了两声就算回应。 因为见到何书,她发现自己有发愁不完的事,短时间就把之前的闹剧消化了个干净。 这种事不会只这一次,班里同学也不会次次大发善心去体谅甚至维护一个不太合群的人。 十几岁的友谊没有太多中间地带,你不真诚,旁人自然不会太用心回馈。 只是外人的看法,与她无关。 相比上一个自己,她已经拥有了家人和朋友,这就够了。 “我才一个暑假没见你弟,他怎么可以这么帅,姐姐好喜欢!”杨晴晴一个箭步抱住她,表情夸张,生硬做作,五官都要挤在一起了。 “哪有那么夸张,就是长高了点。”何汀扒开她抱自己紧紧的胳膊,嘴上谦虚,心里却满是得意,祖传基因仅此两份,能不优秀吗。 “从现在起,我的洛溪,我的过儿,我的欧巴,只有这一张脸了!” “行,签字画押,我们穷家小户愿意献出一子入赘,只求杨总赏口饭吃,别让孩子饿着。” “得嘞,这有一头老牛和一只陈年大母猪,聘礼放这了,姐姐在上,受媳妇一拜!” 杨晴晴拉着后桌林大川和孟林的胳膊,一手扯一个往何汀跟前凑,他们平时的关系不错,也立刻配合的哼哼两声。 “平身。”何汀笑出声来。 她知道杨晴晴是要逗她开心,同桌大半年,她对自己是真心的。 高中课程对何汀来说有些吃力,她必须用十成十的努力学习,才能勉强维持优秀。 所以老师让她加入护旗队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这可是学校党支部的社团,你成绩好,高中入党大有希望,这以后到大学,包括走上社会都是很光荣的事啊,对找工作也有帮助。” 那句“找工作有帮助”起了作用,她想,无非是周一早起,周五晚归。 而且她也不想再跟老师磨嘴皮,这个办公室她上一世来过太多次,隔壁桌就是骚扰过她的教导主任,两辈子都改不了这个猥琐男人贼溜溜的目光,她站在旁边一阵恶寒,巴不得赶紧走。 周五下午她去护旗队报道,参与第一次训练。 护旗队队长是高三文科的学姐,领衣服的路上详细给何汀介绍了社团的情况,她看何汀安安静静又心不在焉,礼貌之余完全像是在应付任务。 她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学校有点姿色的女生都趋之若鹜的社团是什么样,一点不像队里几个高一学妹说的那么绿茶。 学姐还没说在哪儿换衣服,就接电话出去了,何汀抱着衣服,在器材室外一排平房里,挨间找更衣室。 “新来的吗?没见过你。” 声音从身后传来,何汀回过头,一个男生穿着正装迎面走过来。 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她只能用这些规规矩矩的词来形容这个漂亮的男孩长相。 和贝贝的好看不同,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和善,带一身阳光开朗的气质。 他应该是升旗手,墨绿色军装穿在身上格外英挺,配上那张透着满脸少年气息的脸,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 “嗯,找更衣室。” “那跟我来吧,女更衣室在后面。” “嗯。” 何汀拿着衣服,安静在他身后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也许是她刻意远拒了所有试图靠近的男生,除了初中因为何晏书跟李贺多说过几句话,高中前后桌学霸互相交流过学习以外,生活里再没别的外人。 所以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她就下意识想避开。 好看是好看,可是家里有两个她眼里无人可比的更好看的人,家门外的小哥哥,就留给广大女性同胞吧。 “到了。” 对方指着一件房间,对着低着头的何汀说。 “谢谢。” “没事,换好了衣服直接来广场,在那儿集合。” “嗯,”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何汀。” “听话的听吗?” “不是,三点水一个丁。” “哦,是岸芷汀兰那个。” “哦。” “何汀你好,我是一班的,我叫周子祺。” 第12章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何汀清楚感觉到,自己微不可察的,在发抖。 一直到训练结束,她都没想起来关于周子祺这个名字,和这个人的任何事情。 可是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特别明显,像是极细的带刺藤条,一下一下温柔地划裂最柔软的嫩肉,疼痛明显又无计可施。 只可能有一个解释,她一定认识,但是他们相遇的时间,提前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上去完全没有恶意的小男生会给她这种威胁,可是她还是决定遵从本能,离他远一点。 将近一小时里,她一直心神不宁。训练完帮忙收东西的时候没注意,不知道被谁碰了下,摔一跤就侧身倒了下去。 旗杆上突出的钉子瞬间扎进腿里又滑下来,隔着校服和保暖裤在膝盖稍微往下的地方,划了个又长又深的伤口。 何汀浑浑噩噩,她腿上一疼,却也顾不得多想,机械的收着器材。 身边一个女生看到地上有血叫了一声,她才发现是自己被割伤了,她低头看着伤口,愣神了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 心里想着祸不单行,糟蹋了条保暖裤,还要花八十块重新买条校服裤子。 眼看着血流不止,周围几个女生都有些发怵,又见着何汀一脸茫然安静坐在地上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她可能是被吓坏了。 何汀感觉自己被人背了起来,穿着校服外套,她想着应该不会这么巧是周子祺,他衣服还没换呢。 剧痛瞬间传过来,她眼前有些发昏,看不真切。 就是周子祺带她去的医务室。 何汀一直都被清晰的疼痛包围,眼前却昏的厉害。 周子祺用手紧紧按着她流血的地方,力道大的像是要掐进肉里。何汀知道他是在压着伤口不让更多的血流出来,所以一路忍着,硬是一声不吭。 到了医务室她才确定眼前的人是谁。她穿的太厚,从脚踝处保暖裤提不上去,校医只好让周子祺回避,隔着一层白窗帘让她把里外都脱下来。 消毒清洗的时候疼痛加倍,她只好抓紧了白床单死咬着牙不吭声,因为是摔上去又滑下来挂伤的,伤口很深。 “同学你这个伤口太深,要缝针的,要不去医院吧,缝好了不留疤。” “不缝针能长好吗?多久能长好?” “开玩笑哟,这伤口不缝针要感染的呀。” “这个伤,去医院的话,大概要...要多少钱?” 想来想去,何汀得问了最重要的问题。 “隐形线是刚出的,大概几百块,普通的便宜些,大概一两百吧。” “您这里能缝吗?多少钱?” “能是能,不到一百,可是麻醉剂今天没送来的呀,而且实线缝合,拆了可是要留疤的,小姑娘都爱穿裙子,你长得这么漂亮,舍得留疤呀?” “您给我缝吧,您说话声音好听,一看就是个很温柔的人,阿姨我小时候打针打怕了,可害怕去医院了。” 何汀一听价钱就有了算计,她强忍着疼对着校医扯出笑容,我见犹怜的模样让校医也不由得心软下来。 最重要的,小姑娘嘴甜。 “可是我没有麻醉针呀,你咋个受得了?” “没事,划得深,这周围都是麻的,我这会都感觉不到疼了。” “胡话,那我尽量轻点,五针就给你缝完。” “谢谢阿姨。” “小姑娘嘴甜的,那我准备东西。” 缝针的几分钟何汀像经历了大半天,她无比真实的感受到尖锐物体戳入皮肉的痛楚,针线在皮肤里穿梭更是让她忍不住想跳起来。 本能膝跳她自己也控制不了,校医只好让站在帘子外的周子祺帮忙压腿,周子祺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何汀满头是汗,原本白皙的脸因为疼痛更是白的毫无血色,她紧咬着嘴唇尽力不发出一丝声响,除了刚才那一声拒绝周子祺帮忙的“不用”咬牙说出来,再说不出别的话。 她在周子祺进来的一瞬间把校医盖到膝盖上方的被子往下拉,只是力气不大,也只堪堪多遮了一点点。 女孩双腿笔直,白嫩得像是从未见过阳光,原来她校服层层包裹下竟是这样漂亮的身体。周子祺一时看呆了,直到校医提醒才赶紧过来按住何汀的膝盖。 柔软又带着温度的皮肤传到手心,周子祺思绪就乱了。 她穿着保暖裤,他认识的女生,没有一个人愿意在裤子里多塞一件衣服,何况是这种老土还起毛球的。 可是现在她躺在这里,忍着他一个男生都不忍心看的穿过皮肉的痛苦,他第一次觉得,他看走眼了。 校医没用麻醉也知道这学生受罪,折腾到最后也只收了六十块。 何汀诚心诚意道了谢,又拒绝了周子祺搀着走的建议,她不是不知道这学校的事,眼前这人和她不是一个路数的,有多远离多远,少给自己找麻烦。 “怎么不去医院呢,这硬缝线,我都不一定忍得下来。” “去了耽误时间,谢谢,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你伤的严重,肯定得有人跟着,再说你这是工伤,我也有责任。” “那我再麻烦问下,工伤,我这个,仪仗队管吗?” “管啊,你接下来不用训练了,完全好了再来就行。” “那六十,能报上去报销吗?” 何汀今天本来打算给何书饭卡里充二百,这个老倔驴一定要充一百,这下可好,还是折腾出去一大半。 “什么?”周子祺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没有听错。 何汀是学校第一个追着组织要钱的学生,这下认识她的都知道她有多穷,有多抠,连学校的钱都惦记。 何书在接下来的一周要请假暂时走读,每天背她回家。 何汀残忍拒绝,她只是受了点伤,不是断了条腿。 何书拿着这件事羞辱了她将近一周,为了六十块在学校最神圣的社团名流清史,这一块肉掉的值。 还不掏钱纹个身,这五针精致小蜈蚣,也纹的有意义。 一周时间,杨晴晴在学校听到了些奇怪的谣言。 “没有的事,我根本不认识他。” 何汀做着题头也不抬,在杨晴晴提到一班班长的时候就截了话头。 “可是都说他背着你去医务室,你俩后来有说有笑的。” “你说的是,周子祺?” 何汀刚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细问,于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这姨太太,哪儿都有她。 “你勾搭老男人还不够,还和周子祺暧昧不清,何汀,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句话可比上次阴阳怪气的语调顺耳多了,对嘛,你骂人就骂人,拐弯抹角的,唱戏呢。 “你这都哪儿学的台词?少看点电视,多读点书吧。” 何汀又低下头,于佩加入话题,话题也就结束了。 “何汀,你不要太得意了!” 于佩恨死了她这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何汀身上总有种同龄人没有的沉稳和成熟,她像是什么都不怕,又像是什么都知道。 还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看着一个人,能盯出一堆陈年老秘密,看的人心慌。 “你别折腾了,我只跟你说一次,你听清了。”何汀把笔放下,看着于佩,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想看热闹的人,都能听得到。 “那天是个意外,你的腿要是被旗杆撕掉块肉,他背着去的就是你。” “他那种人,根本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别什么事都往早恋上扯,你看到的,只是你心里想的,懂吗?” “还有,”何汀在于佩再次准备张嘴的时候,接着说:“我也没空得意,明天就考试了,你还是去学习吧,要不然咱俩分不到一个班,你高二想再针对我一年,可就没机会了。” “你......” 何汀当然知道说什么能刺激到她,这个年纪的学生,成绩好坏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可是你说她学渣可以,却不能说她只能当个学渣,绝对一点就炸。 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何汀已经说了经过,就看他们再怎么传出去了。 然而没能等传出去,班里人就又炸了。 周子祺下午来了三班,点名要找何汀一叙。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何汀浑身不舒服。 她不在意是她一直站在这些人的年龄层面之上,所以根本不屑参与。 但是短短一个星期就发酵到这个地步,加上这人现在气定神闲站在这儿,双手插兜做足了深沉的架势,何汀觉得再不把话说清楚,就会有麻烦了。 何汀急着上厕所,眼看着十分钟就要被他站着耍帅糟蹋完了,她觉得自己肚子里已经在哗啦哗啦的蓄势待发,这人还不张嘴,等我邀请,聊十块钱的吗? “上次是我说错了话,我该先问问你腿怎么样了,抱歉。”何汀等不及的时候,头顶才响起他的声音。 “上次”是之前报销那六十块钱的事,两个人在综合楼门前碰面,何汀刚和他面对面走过去,周子祺的声音就响起来。 “何汀,做我女朋友吧。” 语气不是恳求,不是客气,甚至不是商量,听上去有点像,命令? “学校不让早恋。” 何汀头都没回,话音落下的速度还没脚步快,周子祺说了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这种时候她特别想摆出一副“弟弟你还小,不要想不开给我养老”的态度,可是她对这个头顶一堆天使小项圈的男生,实在生不出好感。 这就是“上次”。 “没事了,去医务室、还有报销的事,还是很谢谢你。” “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喜欢你?” “啥?”何汀条件反射的惊讶。 “你听到了,快上课了,你这次不说,我下节课还要跑一趟,你也看到了你们班同学的反应,就当还我个人情,告诉我呗。” 到底是逻辑鬼才,说话一套一套的。 “我不喜欢你,所以就不想被你喜欢。” “是这样啊,那你现在试着喜欢也不晚。” “是这样啊,”何汀学着他的口气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也不行,学校不让早恋,快上课了。” 刚走两步何汀又想起来了什么,转身看着周子祺: “你别在人前和我说话了,事情传开了大家都麻烦。为这种没有的事太冤枉,你帮帮忙。” 周子祺看着她往教室走,夏天不比冬天,她穿着短袖校服,露出来的胳膊纤细白皙,腿上没了厚裤子,宽大的校服裤子随着脚步前后走出褶皱。 平时在学校周子祺暗暗也观察过几次,但是都离得太远只看到个身影,现在几步路的地方看过去,校服像是能塞下她两条腿,上衣背后也空荡荡的。 她也太瘦了点。 第13章 原本何汀没那么反感,抛开本能抵触,主要周子祺说话的态度让她头疼。 他像是皇帝选妃一样挑中了卖臭豆腐的乡下姑娘,你不喜欢没关系,你得感恩戴德接受我的喜欢,大清朝都灭了多少年了,新世纪还能有这种四海之内皆王臣的奇葩。 而且她总觉得周子祺看她的眼神像看猎物,跟哥和何书这种男孩子的眼神完全不一样,暗夜里蛰伏的猫头鹰,估计就是这种感觉。 分班考试如约而至,何汀卯足了劲学习,回家抱着书就刷题,还时不时接受着何晏生的场外指导。 她无比认可,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话,上一世浪费大好时光,觉得堕落才配得上自己双臂都包不园那么粗实的童年阴影,全然认识不到自己是个作精。 现在使了吃奶的力气也仅仅勉强维持上游,如果自己上辈子争口气,知识这东西,天赐的大礼包,双重保障还愁上不了清北,还愁走不上人生巅峰? 指望前世记忆过得好,是偷来的运气。 任何时候都记得努力,才是自己的本事。 上学期末,何汀在分科表上填的文科,班主任和她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建议她转理科。 四中以理科考试成绩出的名,尖子生学文科无疑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那句哄骗她加入仪仗队的同款台词,“将来工作好找,选择机会多”让她又一次不甘心的改了过来。 她没告诉老师,她每天要做的事很多,看上去还不错的成绩不知道用多少个不眠不休的晚上熬出来的,而且理解性的东西也许女生天生逻辑思维不够明显,她真的觉得文科更适合自己。 只是老师说的是现实,她的现实,就是要用学习这条相对公平点的道路走到生活里,再不那么辛苦的走下去。 高二开学一个月后,全校大融合,分班那天像是炮仗炸了半个校园,高三教师深恶痛绝,拿着喇叭不知道喊了多少次都无济于事。 何汀分进的实验班是年级尖子生汇聚的集中营,学校起了个听上去毫无查字典痕迹的名字,叫钻石班。 依次向下是珍珠班和金银班。 它们高贵无比,坐落在四楼最豪华的教师专用厕所旁边,俯瞰楼下芸芸众渣。 杨晴晴知道自己耗尽毕生所学才进了金银班,整个人都快疯了。 她觉得这个名字就是在侮辱她。 三个烫金大字,从外观和气质都透着股土暴发户的气息,她本身就是个暴发户的傻闺女,这下等于官方盖了章,世事何止无常,简直是无脑。 她站在一班门口咬牙切齿的和何汀抱怨:“金银班?你听听这名字,往下四班是不是五金交电班?不锈钢钛铝合金班?我是要穿上大背心炼钢吗?” “你就说三班,相信我,没人想叫这几个名字。”何汀安慰她。 “算了,你看分班名单了吗?” “看了,何书在五班。”事实上,何汀在一大片白纸黑字中,只看了三个人的名字。 “我不是说他,周子祺,周子祺也在一班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他上次不是跟你表白来着,你就看吧,这次一个班,他肯定要缠着你。” “他的形象比表白重要多了。” “你说话我老是要反应一下才明白,反正我是支持你的,虽然他也是欧巴,可是我总觉得太完美的人不像真人,没有我保护你,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说完她使劲拍了拍何汀的肩膀,周子祺从他们身边经过,他搬着一摞书放在何汀身后的位置上,也不打断她们,就这样坐下了。 一班就是周子祺之前的班,他不用搬来搬去,只是趁乱换了个座位。 何汀知道和他同班就觉得别扭,他坐在身后更是加剧了不适感。 按理说女生应该对这种人讨厌不起来,成绩好家世好,关键长得还好,至少大部分人的高中里,班级第一名没几个白白净净的。 灰头土脸厚镜片,吊脚裤子小布鞋,何汀初中班里成绩好的都是这样,包括她自己。 也许穷这种通病能激发出人类最原始的智慧,逼着他们为改变现状,为成功蜕变先付一点利息——发了疯的努力。 可是她就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也许是家里有两个各个方面在她眼里都无比优秀的人,所以她对学校其他领域出众的男生感觉也就一般般。 更何况这个传闻中的小王子,一点也不太像是会和玫瑰花相爱的人。 跟何书的距离因为重新分班拉近了一点点,何汀暂时松了口气,就又恢复了课间一叙的活动。 有进步的是,何书没再让她长途跋涉往五班跑,他在大课间里慢悠悠的走过来,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偶尔一脸不情愿地带着王越。 他有时候穿过人群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让何汀觉得恍惚,男孩子的成长似乎一夜之间就能完成。 住校两个多月的何书又长高了,何汀站在他旁边也要仰头看他。 她一面感慨家有二少初长成,一面暗暗自豪自己把初中瘦成一块小鸡排的少年养成了这样,他走过四个班就惹眼了四个班,女生们发现了新大陆,他也开始成为别人的讨论对象。 有人夸就有人不屑,可是十几岁的年纪,能在同龄人中引发话题,能不发一言就把一个普通的名字变成常用词,本身就是变相的彰显魅力。 何书刻意又鸡贼的观察过何汀周围的几个同学,唯一看上去目的不纯的,就是后排那个衣冠禽兽。 何书在看他的第一眼就是这个感觉,不爽。这种招普通小姑娘喜欢的男生最危险,而他看何汀的眼神更是让何书感到本能的威胁,硬要说出个什么,只能说,男人太了解男人。 当事人又开始后悔住校这件事,如果现在还是在家住,至少能听到何汀唠唠叨叨说班里的闲人闲事,而这些琐碎里一定有这货的全部信息。 而不是像现在,他腆着脸跑过来,大庭广众下喝牛奶,听何汀仰着头一句一句嘱咐他吃什么喝什么早点睡,像极了给旺仔送旺仔牛奶的妈妈。 “你天天给你弟带吃的吗?”何汀回座位的时候身后响起周子祺的声音。 “嗯。”何汀很少和他说话,上次谈过之后周子祺看上去真的听了她的话,在班里也不怎么理她,偶尔拿着笔碰下肩膀也是问问题这种光明正大的事。 每次何汀都是在自己座位上扭过头,极为克制的离得老远,周子祺也不多说,讲完一句“谢谢”,在给何汀买几次饮料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后,他也不再做这种面子扫地的事,看上去一派和谐。 “待遇这么好,我都羡慕了。” “他长个子,会饿。” “嗯,他是住校吗?我看你放学都是自己走的。” “嗯。” “老师找你谈话了吗?” “谈什么?” “退出仪仗队的事,找我说几次了,说影响学习。” “没有。” “哦,仪仗队还有你,我不想退出。” 周子祺的表情看上去丝毫没有变化,还是刚才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不由得认同他的真挚。 “老师来了。” 何汀尽量礼貌的扯开话题,转过身子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感觉佩姨娘喜欢的人就是他,两个人在给人添堵这种事上,一样的天赋异禀。 适合凑一对。 周五下午放学的时候,何汀在学校排练周一升旗仪式,她让何书收拾了东西先去门口奶茶店等她。 “用不用帮忙?”快结束的时候周子祺站在身后,笑着问她。 “快结束了,不用,谢谢。” “那你写吧,写完一起出去,我得锁门。” “嗯。” 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的滋味实在不太好,何汀一想到身后可能有双鹰一样的眼睛盯着自己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手上也加重了力道和速度,只希望赶紧完成任务离开这儿。 她和周子祺一前一后出校门,离老远就看到了何书。 他的银色行李箱孤零零的躺在一边,里边的衣服几乎散落一地。 何书受伤了,额角带血,脸上青紫一片,身上的校服更是被撕的不像样子。五六个社会青年打扮的人围着他,每一拳每一脚都下了十足的力气。 何汀跑过去的时候他们还没停手,离何书最近的那个手背有纹身的人正准备一脚踹向何书脸上,忽然被一股力气拉到了一边,他愣了下神,看向来人。 何汀轻轻喘着气,在看到何书的一瞬间她就觉得鼻子发酸,来不及考虑为什么就先跑过去,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力气拉得动一个准备发力的大男人。 “这就是你女朋友?怪不得那么拽,扔苗苗的信,”说完他转向何汀:“你们四中的学生都很拽啊,你知道爷是谁吗,敢拦我?” “保安马上过来,你们在学校门口闹事,我报警了。”何汀拉着何书的手,把他拦在身后,小鹿眼睛里再没有温和的神色,取而代之的全是狠厉。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乌鸦,也一时间被这小姑娘的眼神唬的愣了愣,看上去又瘦弱又白嫩的小丫头,眼里的光像是要杀人般的亮着。 “吓我我是让吓大的?今儿我揍的就是他,不让他丢丢人,我今儿白来这一趟,你滚一边去。”说着就要过来拉她。 “碰她一下试试。”何书从何汀身后过来,握着何汀的手,力道大的她都觉得疼。 “你还横,再硬的骨头也能给你打成渣,”说着一拳就挥过来,何汀下意识抱着何书,后背迎上了乌鸦的拳头。 想象中的疼没落下来,周子祺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帮她挡了这一下。 只是身娇肉贵的他根本没能力挡得住人家几下,人群瞬间涌上来,如果不是保安跑过来,周子祺估计比何书伤得更重。 乌鸦是惯犯,又出了气,看见保安过来就走了。 诊所里,何汀让何书自己拿着碘酒先把胳膊上的小伤口擦拭下,不顾他眼神威胁赶快过来看周子祺。 她本来就不想和这个人扯上任何关系,宁愿和何书一起挨打都不需要他站出来帮忙。 现在却也只能期待他没什么事,道谢送礼怎样都好,赶快把这件事揭过去。 事与愿违,果然穷人家的孩子身体素质比较抗打,何书在痛击对方的情况下也只是些皮肉伤。 周子祺比他严重得多,医生建议他去大医院做下检查,看下脑部和肋骨这些关键部位有没有问题,何汀心疼钱的同时更是懊恼的想, 这人情,怕是不好还了。 何汀怎么也没想到,她看见何书裸着上身会脸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和评论的亲亲。 做读者的时候极尽苛刻。 成了不够格的作者才明白, 能把一个故事讲完就不容易。 感恩遇见。希望怕极了冬天的何汀,能给你短暂温暖。 第14章 忙一晚上到家,何汀让何书把上衣退了换药。 何晏生这段时间开始和同学合作办初高中补课的培训班,刚选好地址忙着装修,大部分时间在那儿就地打个地铺就睡了。 何书死活不从,抵不过何汀的生拉硬拽,只好一脸别扭的脱了上衣。 少年身体已经初具男性特征,肩膀变宽,昏黄灯光下也能感觉到皮肤白的不像话,就是太瘦,肋骨和后背凸起的骨节清晰可见。 何汀专心在他后背搓药油的时候心里忽然就有了些奇怪的感觉,她甩甩脑袋想让这种感觉消失,却禁不住视觉和触觉的冲击。 她一再提醒自己她看着贝贝长大,小时候天天给他端尿盆看着他尿的越来越远还夸过他,一再紧闭着眼专心揉伤口。然而脑海里还是不停浮现一个暧昧的词汇:抚摸。 更受折磨的是何书。 相比身体上这些小儿科的疼,现在在后背游走的触感才是最大的折磨。 少女手心温热,手掌柔若无骨,掌心的厚茧因为不停摩擦皮肤带来颗粒般的磨砂感,何书不停深呼吸来缓解此刻被无限放大的悸动,却又尽力压抑着呼吸生怕何汀看出端倪。 他的罪恶感又来了,那种沉溺却自责的水深火热又一次涌上心头。他努力摒弃那些关于她的梦,努力压制着好不容易趋向正常关系的感情。 却发现,他以为的正常,不过自以为是,他高估了自己的欲望低估了何汀的影响,他在此刻让他身体本能亢奋内心却羞耻的抚摸中,方块了。 经过这件事,何汀对周子祺心里不是没有感激,他帮自己没什么,可是帮何书性质就不一样了。 无论是当时在一众围观人里挺身而出,还是事后挂着钢板绷带跑上跑下去给何书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解释事情缘由,他都帮了大忙。 何书没有被记过,也没有任何处罚。 他安分了很多,除了上次开口说给他带份早餐之外,再没别的要求,对她的态度甚至比之前更客气疏离。 她慢慢放下心,试着想办法还上人情。 又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任何记忆涌出来,心里的戒备却只增不减,她还是没办法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个人。 事情平息没几天,何书又在班里和另一个同学打起来了。 何汀赶到的时候,五班后两排一片狼藉,何书骑在一个男生身上,一拳一拳往脸上招呼。 眼见着对方脸上见血,何汀赶快走过去把何书拉起来。 她刚在何书背后碰到他肩膀,就被对方一个胳膊甩过来推到了一边,撞到了桌子上。 听到何汀的声音,何书立刻停了动作。 他从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起来,大步跨到何汀眼前,一把推开准备扶何汀的两个女生,拉着她的胳膊。 他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还带着刚才打人的血,凝固了不少在手指间结些丑陋的痂,赶紧用力在另一只校服袖子上擦了擦,发现擦不掉后干脆缩进了袖子里,用衣服包着把何汀扶了起来。 “摔着没?”何书声音很低,丝毫不顾及周围看热闹的人。 “没有,怎么了,他欺负你了吗?” “他该打。”何书低着头,专注的看着何汀放在他胳膊上的手。 “嗯,去洗个手,别把校服弄脏了。” “好,你回去吧。” “嗯。” 他们两个声音很低,基本上只有对方能听见,然而还是有离得近的同学在听完后瞪大了眼睛。 开什么玩笑,谁欺负谁?何书这种所到之处周围温度骤降十度的行走冰箱会被人欺负? 这会地上勉强坐起身,半脸血,被打的哭出来鼻涕泡的人,敢欺负他? 这都是什么神仙姐姐。 只有何书知道,何汀一直都是这样的。 他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何汀永远是那个站在他前面帮他解释帮他圆谎的人,她不厌其烦地和每一个家人解释贝贝没有错,也会在每一次他打的对方爬不起来的时候第一时间问他有没有受欺负。 在何汀眼里,贝贝善良、热情,非必要不会出手。这样柔柔弱弱的男孩子,是一定要被好好保护的。 班里好几个同学目击了全过程,王博涵公然挑衅,说脏话,羞辱他的家境和家人。 所以何书被学校记过,下周在国旗下念检讨,同时赔偿王博涵受伤后的医药费,这事儿就算结束了。 至于他被打的住院,听说有骨折和不少皮下出血,何汀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电话里对方家长也认可了学校的处理方式,谁知道隔天就变了卦。 何书拒绝道歉,对方家长在教务处大吵大闹,要见何书的父母讨说法,何晏生和何汀站在前面,对方几次捋起袖子要上手,都被何汀挡了回去。 “我不跟你们说,叫你们家长来!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来这种孩子!下手那么重,你是要杀人吗?” 她瞪着何书,在一众老师调节下越发嚣张跋扈,话说完又要扑过来。 “或者您先回去问问孩子说了什么,我弟弟才动的手。我们没有父母,我没管好我弟弟在学校惹了事是我的错,您孩子张口闭口侮辱同学,您又是什么家教呢?” 何晏生一贯的礼貌又和善,他站在何汀和何书面前,瘦高的后背在两个人面前遮出一片阴影。 “他说什么了?说什么你能把人打的进医院?我告诉你们这件事没完,我要报警告你们,这次不收拾你,长大了就是杀人犯!” “阿姨,我替我弟弟向你道歉,男孩子年纪小容易冲动,王同学的医药费我们全部承担,他出院后缺的课我可以帮他补,请您消消气。” 何汀拦住了准备继续讲理的何晏生,先一步站出来,好声好气的和对方道歉。 “过来,我说了,他该打。” 何书没给何汀继续说话的机会,一把把她拉回来,王妈妈眼看着松动些的脸色立刻又扭到了一起。 “你个小王八蛋说什么呢,谁该打?你是不是真想去坐牢?我告诉你我儿子现在是脑震荡,你这就是杀人未遂,我要不是看你们没爹没妈,我能在这儿跟你讲理?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你再说一遍?”何书眼睛发红,他两步走到那女人眼前,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和眼里毫不掩饰的暴戾吓了她一跳。 她尖声叫起来:“你还想打我?你打,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以后能干什么,屁本事没有动手你在行,不成器的东西!” “阿姨,如果生娘养娘都是像您这样的,有没有也不重要了。这件事我也有错,我当时就应该先拦着我弟弟。” 何汀使劲拉着何书的胳膊,一只手不停的上下安抚着他的小臂,难得碰到这么爱吵架的人,听她源源不断地对着何书一句比一句难听,何汀心下一横,大不了,豁出去了。 她看着对方,一句一句的说: “拦着他,让他先别动手,等等我,我和他一起打。” 话一出口办公室老师都变了脸色,一班班主任脸都绿了,两米距离小跑赶到何汀身边,惊恐的睁着大眼,像是没反应过来这个爱徒说了什么。 一场闹剧以强制性和平解决了结。 白热化阶段五班老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面带讶异的开了扩音,王博涵扯着嗓门的嚎啕声就在教务处炸开了。 他在电话里哭天抢地的说是自己的错,该向何书道歉,除了重复原话详细交代了全过程,就差当着他妈的面骂娘了,这种狠起来自己都敢灭的反向操作,让教务处的气氛一度很尴尬。 王妈妈一张大脸憋得鼓了包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好丢了句“这事儿没完”虚张声势就出了门。 是周子祺,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让王博涵改了口,这样一来,何汀又欠了他一个人情,更别扭的,是对方根本没有邀功的意思。 周子祺连问一句都没有,只是在何汀道谢的时候说了句:“有人欺负你弟弟,我怕你难受。” 这种高段位,何汀没打过这种仗,毫无应对经验。 她只好答应参加他不久的生日宴,就在他家举行,还让何汀带上何书,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经过这么多事,何汀觉得有些时候是自己自作多情,骄傲的人,也许连喜欢一个人都是不卑不亢的。 周子祺对她,尽其所能的好,又没什么低姿态,也从来不把这些事挂到嘴边让她有负担。 一旦何汀表现出来稍微疏远的意思,对方也立刻知趣的不越雷池一步,更重要的,他帮了何书两次,不管是过程还是善后,他确实比同龄人缜密绅士的多。 单纯朋友来讲,他在优秀线以上。 她不禁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记忆出了偏差,她把另一个人的恩怨代入到了周子祺身上。 他可能不过是一时兴起,注意到了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女同学,何汀这草木皆兵的样子,确实有些小家子气。 何书不去。也不让何汀去。商量的结果他在小区外等着,何汀进去送个礼物就走。 何汀花了不少钱买了两套复习资料,用大礼盒包好,重的她感叹了一路: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啊。 人群里除了荆意涵和于佩她一个也不认识。 周子祺家外观平常内里奢华的客厅热闹非凡。何汀进去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把礼盒一并拖了进来,她看着对面盯着她的一群人客气的笑笑,眼光停在周子祺身上:“生日快乐。” 周子祺拆礼物的时候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扯出一个无奈的笑:“何汀,你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 “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平时你做题少,这两套都不错。” “好吧,谢谢,你到了人就齐了,我们开始吧。”周子祺大咧咧的拉着何汀的胳膊。 “不了,我家离得远,我就不玩了。”何汀立刻抽出手,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着人群说话。 周子祺重面子,这么多人,他总不好像在学校前后桌一样,口无遮拦的一再挽留。 “何汀,你说了来给我过生日的。”周子祺还是一脸笑意,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何汀觉得他眼神变了变,变得有些奇怪。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何汀又靠近了他一点,周子祺透过她身形带动的微风闻到一股洗发水的香味,他盯着何汀,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拿出个袋子,里边装了两个鸡蛋,红皮鸡蛋。 “不知道你们城里什么规矩,我奶奶说,过生日要吃红皮鸡蛋,可以圆圆满满,所以我就煮了两个,希望你别嫌弃,生日快乐。” 第15章 何汀把鸡蛋放进周子祺手里,也没注意看他什么表情,就转过身对着人群招招手:“玩的开心,下周学校见。” 就头也没回的走了。 周子祺握着手里两个带着温度的鸡蛋站了好久,应该是刚煮好不久,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何汀煮鸡蛋时候的样子,温柔地,注视着一样东西的样子。 可是这想象非但没能让他的心情好一点,反而比知道她要走的时候更加烦躁。 他脸色冷了下来,之前和善又随和的模样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周身笼罩的阴郁。 他转身看着沙发旁一群等着他一起嗨的人,嘴巴微张,声音阴冷:“把你们东西带好,滚。” 荆意涵和于佩在人群最后边,犹犹豫豫没动静。 于佩看着周子祺,试探的过来拉他的袖子。 “子祺,你别生气了,我和你说过何汀就是这个样子,表面假清高。” 于佩从御景湾小区搬走以后,这还是头一次又来到周家。 小时候两家是邻居,一家从商一家从政,工作上多有往来,孩子也互相熟悉。周子祺的妈妈还经常开玩笑说,内定了于佩是儿媳妇。 后来周父一路青云,于父却败于经济危机。 于家搬离这里的时候,周子祺还送了于佩一架定制的钢琴。 琴翼下刻有她的名字,还有一句话,My dear,Please be you want to be. 饶是知道这只是品牌寄语,她还是满怀少女情怀的,把他当作周子祺的心意。 这是她心目中的小王子,他历尽磨难,绝不应该被何汀这种不入流的乡下丫头再拂了面子。 当下心里对何汀,厌恶更盛。 “你听不懂我的话是吧,”周子祺看着她俩,熟悉的眼神里闪着危险的光,荆意涵看到后,立刻不由分说地拉着还想再说话的于佩,快步出了门。 周围恢复了寂静,周子祺蹲下身,把鸡蛋拿出来放在手心,又小心翼翼的放在电视柜上。 他忽然发了疯一样的转过身,用手臂砸向一切眼前触及到的东西,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饮料、啤酒瓶碎了一地,地毯上、沙发上几乎全是蛋糕和点心的碎渣污渍,他双眼通红,身上完全没了学校里那个令人瞩目的影子。 他面无表情的把扎进手掌的玻璃碎渣一块块挑出来,丝毫感觉不到疼。 他在把墙上一副全家福完全砸碎了之后才停下来,他蹲在沙发后的角落里,双臂抱着肩膀,良久后抬起头,笑的森然。 回家路上何汀一身轻松,该解决的该感谢的都做了齐全,这种无拖无欠的感觉很好。她一路吵吵闹闹妄图让何书多张嘴说话,完全不在意别的事。 所以她也忽略了,周子祺家那张二十分钟前装裱贵气、挂在客厅最显眼位置的全家福。 现在它躺在地上,和一堆垃圾混为一体,污渍下掩盖的三张脸,无一不是面容精致,嘴角弧度都一致的一家人。 最右侧站着的女人,一身旗袍身材勾勒完美,岁月的痕迹落在脸上反而多了丝端庄大气,她把手放在中间座位上那个不怒自威的男人肩膀上,笑的慈祥又幸福。 如果何汀当时不是急着走,不是毫不在意这些人,或者贪心的多看两眼周围环境,她就能多一分戒心,也能提前离周子祺远一点。 何书还是很讨厌周子祺,可是他毕竟帮过自己,而且也没有明显的对何汀做什么。所以偶尔,也能一起打个篮球。 何书在王越狗皮膏药式的骚扰中和他试着去打篮球,也不知道哪一次跳跃投篮,触动了他那根快生锈的运动神经,几个月来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们关系稍微缓和一点,何汀紧接着对周子祺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之前他那些单方面的暧昧在她这里完全被抹了个干净。 何汀有时候给何书带什么吃的,也会给他捎一份,算是暂时交了个朋友。 她想的通透,既然眼前不可而知这人有多危险,又躲不开他无时无刻不在试图进入你的生活,还不如坦然自若的适应他的存在。 离得近一点,保持在安全范围以内,反而能及时预知他的动向。 周子祺的表白来的突然。 周五放学的时候,何汀在操场上等何书回家。 篮球场上一阵骚动,像是有人受伤了。何汀没在意,专心在角落里刷题。 正纠结的时候周围忽然围上了一群人,她抬起头,周子祺就在众人起哄的声音里站到她眼前。 “他们说这球输了我就要做件冒险的事,”他似乎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何汀,做我女朋友吧。” “学校不让早恋。”何汀在周围一阵嗷嚎乱叫的声音里冷静开口,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有些生气。 这是给谁找难堪呢。 “那我等,以后做我女朋友。” “不行。”何汀还没开口,人群中一个声音传过来,何书应该是扭到了脚,走路有些不明显的异样。 他冷着脸朝何汀走过来,没等何汀张嘴问他脚怎么样,一拳先打到了周子祺脸上。 “你不配。”何书声音不大,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何汀好不容易把何书拉过来,那边已经有人扶起了周子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何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所以她尽量冷静的开口:“抱歉了班长,我们先回家,下周见。” 说完无视周围人群的眼光,也没有去扶倒在地上的周子祺,心想何书就打了一下应该不会很重。 就扯着何书的衣服往外走。 “人多,回家再说,听话。”何书听到何汀这句话没有再挣扎,就这样被拖着往外走。 何汀太知道何贝贝的弱点,两军交战跪地求饶总没错,只要他端起来脾气,何汀两句软话准能让他把脾气倒一地。 她出了校门就走的很慢,一只手尽量把力气用在何书身上搀着他。刚才的事两个人都没再提,何汀只注意到了他的脚。 “是崴着了吗?还是碰伤了?刚去医务室的是不是你?” “没事。” “先回家吧,回家我看看。” “说了没事,那个王八蛋,你以后离他远点。” “周子祺?你别理他,今天就是个意外,倒是你,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以后没关系了。” “嗯,那我也一样。”何汀想都没想。 “他是个人渣。” “好吧,先回家吧。”何汀很少见何书在别人的问题上一再费口舌,所以也不想再争论下去,觉得他人好坏和自己其实关系不大。 她不可能和他亲近,甚至连朋友都做的牵强。 至于他帮过自己的忙,人情该还的也都还了,真有不可调节的时候,她也绝对会立刻站在何书这一边,既然结果明确,过程如何,不用细究。 何书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的话。 他预感的没有错,这孙子不是个好东西。 他不是崴脚那么简单,他的脚踝被周子祺篮球鞋上的铁质暗扣狠狠挂了一条长伤口,在落地的时候因为剧痛重心不稳又崴伤了脚。 之前篮球场上他就有意无意的针对自己,何书一开始没在意,以为篮球动作剧烈身体接触正常,可是时间长他就发现不对劲。 不只是周子祺,和他一起的那几个高三的也经常找机会别他的球,今天他是故意露出破绽看周子祺的反应,果然看他心不在焉周子祺从一开始就松开了球鞋的扣子。 何书也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这种人对小学生的心机偏偏玩的兴起,如果单纯为了激怒他没道理。 他想追何汀自己就算不愿意,外人眼里他只是何汀的弟弟,虽然周子祺怎么也不可能追的到,可是旁人眼里何书也没理由拦着。 直到今天他脚伤了后去医务室路上,听了周子祺说的话。 “你说告诉你姐,是我故意挂伤你的,她会相信吗?” “不是谁都像你那么幼稚。” 何书和他一前一后往医务室去,他几乎头都没回的说。 “一说到何汀,你就容易生气,你们姐弟感情这么好的吗?” “跟你没关系。” “我特别好奇王博涵说了什么你能把他打成那样?” “他是不是说你姐了?” “闭嘴吧,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去年你姐就是我带着来医务室的,她腿上的伤可比你这个严重多了,医生还让她把裤子脱下来,里外都是血。” “你想说什么?”何书回头站定。 那句“把裤子脱下来”他听在耳朵里极为刺耳,可是又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心里憋了口气又无处施展,连带着语气都变了情绪。 “你生气了?我就是感慨,你们姐弟俩也没那么聪明,我要是告诉你,去年何汀的伤也是我弄的,你会怎么想?” “你再说一遍?”何书猛地向他冲过来,一把抓起了他的领子,眼中全是怒气。 他想到何汀腿上那条丑陋的疤,想到她因为那次受伤瘸了将近一个月,后期伤口感染不舍得去医院,在小诊所消毒冲洗的痛苦,心里就爆发些久远又叠加的恨意。 这个王八蛋。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双腿。缝针的时候我帮她压着,真是白,又细又白,流出来的血跟幅画一样,她还没用麻药,硬是在皮肉里缝的,疼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想死吗?”何书用那只受伤的脚用力踢上去,两个人都倒下了。 周子祺力气不小,何书又受了伤,他转身把何书压在身下,笑的狰狞又邪恶。 “我不想死,你试试和你姐说说这些事,看她能不能回忆起来我摸她的感觉,问问她舒不舒服,她那个样子,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心疼,又心疼,又爽。” 说完他一手按在何书被挂伤的脚踝上,照着伤口使劲用力的抠了下去。 力道之大,几乎是要生生挖掉他一块肉。 何书在树下坐了好久才勉强撑着能站起来,他强忍着脚踝处的剧痛往回走,第一反应就是要告诉何汀这个王八蛋有多恶心。 他一想到刚才周子祺说的话就恨不得撕碎了他。 可是在走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想到,让何汀这样一个某些事上毫无认知又洁癖的人知道这人猥亵她的肮脏心思,无疑是比打她两巴掌还恶心。 何况还要排除她信不信的问题。 她对自己的感情何书毫不怀疑,可是临时组织语言去揭穿一个对何汀来说还不错的朋友,不太明智。 他不想让这些脏东西进她的耳朵,只是让她离这个人远一点。 哪怕过后打得他再也不敢骚扰何汀,也要断了这人渣的肮脏心思。 第16章 再见到周子祺,何汀淡淡的道了个歉就不再多说。 如果是他故意伤了何书,那么深的伤口打他一拳算是轻的。 她只后悔当时不知道缘由,她就应该配合好何书,在他出拳头地时候第一时间补上一脚。 何汀对昨天表白的事有些发怵,所以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他保持距离,朋友感情还没提上日程,就提前单方面决定回归普通同学的关系。 往前一步就是麻烦,提前撤兵,及时止损。 出校门看到晏茹的时候,何汀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该在南方做老板娘的晏茹出现在这里,一身装扮贵气逼人,何汀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何汀啊,”晏茹似乎专门在等她,她温柔的拉着何汀往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吧,妈有事跟你说。” 终于,时隔多日,她的经历和记忆又开始重合了。 在这之前的这么长时间里,上一个何汀截止到现在的高中生活,混乱、阴暗,被同学注视却鄙夷,被老师厌恶,被所有人孤立。 她清楚记得自己的周围环境,却没办法把过去周围人的丑恶嘴脸和现在这群小朋友重合。 记忆里同学间那么不可原谅的相互憎恶,在周围多数人的和善中没有丝毫痕迹,何汀享受着现在的生活,享受着家人的庇护,朋友的赤诚,和哪怕是普通同学关系也从来不设防的善意。 她总是恍惚,生活顺利的让她觉得前世苦难才是一场梦,一场偶尔上火才会做的噩梦。 当她一觉醒来,阳光普照。 她会在厨房准备好何书的早餐,哪怕味道一般却用尽了心思在外观上勤能补拙。 会盯着越长越高、人群里越来越显眼的何书面色痛苦的喝完一袋牛奶。 会因为他冷着脸讲更冷的笑话高兴得脸都扭的发疼。 会羞怯却勇敢的去拉何晏生的手,会在他纵容的眼神里找到自己也是被需要被珍视的证据,会相信自己有用不完的热情,和对这周围一切,汹涌的热爱。 而那些被当作噩梦的过去,哪怕想起来,她也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无用的记忆,徒增烦恼,她只想过好当下。 然而经验告诉她,记忆重合的时候,一般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这次也不例外。 “何汀啊,”晏茹似乎毫不意外,她温柔的拉着何汀往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吧,妈有事跟你说。” 何晏生接到晏茹电话的时候,正在和何汀的班主任联系。 他忙完补课回家的时候没见到人,一般这个时候何汀已经做好了饭在家等他。他以为是在学校有事耽搁了,打电话不通,何书也联系不上的时候,他才觉得事情不太对。 晏茹没有叙旧,没有解释,只是简单说了句让他去盛源御景湾,何晏生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又听到她说:“何汀没事,你身体不好,别着急。” 何晏生出门的时候,何书已经在去周子祺家的路上。他快到周子祺家的时候又打了次何汀的电话,没人接。 他在出租车上握紧了手机,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毫不在意这个通讯工具。 晚上回宿舍他才看到下午放学何汀发来的信息:妈妈是周品味花絮。 他想了一会也没弄明白这信息是什么意思,又看到有哥的未接电话,打过去才知道何汀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和周子祺有关,又仔细看了遍短信,想着想着心就沉了下去。 短信不是乱发的,是没打完,这个人渣一定做了什么事,因为何汀这段时间几乎没理过他,他一定是要露出本来面目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从宿舍冲出去,门卫没来得及拦他就两三步翻过了校门。 何书人生里少有如此害怕什么事的时候,他后背冷汗淋漓,心里像揪了一团团锈渍横生的块状物体,堵的难受,脑海里不停回荡着周子祺之前的话。 伤了何书的脚那次,去医务室路上的树荫下,他坐在何书身上,居高临下,眼神恶毒又带着挑衅,他眉骨上扬,面目近乎狰狞,却又带着笑。 “王博涵是不是说何汀身上和脸一样白?” “他有没有说你姐内裤都是白色的?” “不知道她身上别的地方软不软?我看她该大的地方也发育得挺好。” ...... 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 如果何汀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周子祺,开膛破肚,一定会。 何书到周子祺家的时候,客厅一片狼藉,晏茹拿着手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张望,看到何书有些意外,还是迎了上来。 “贝贝,你不是住校吗?这个时候...?” “何汀在哪儿?” “在...在楼上,那个,我给你哥打了电话,哎,贝贝,你等等......”晏茹拉住了何书,话没说完被何书回头的眼神吓住了。 何书眼眶发红,眼白都泛出了血丝,他瞪着晏茹,根本来不及考虑此刻怎么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在周子祺家里的妈妈是怎么回事。 他更没有考虑过,晏茹对他们的一切了如指掌,就连他住校的事情都知道。 “何汀今天要是出了事,我杀了他。”何书语气平静,眼里的恨意清晰可见。 他不敢想象任何一种可能看到的场景,他想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何汀撑不下去了大家就一起下地狱。 他会把周子祺剁碎了给他们垫背,他不停地想要怎么回敬周子祺,似乎也只有这种血腥又直观的想象,才能稍稍抵抗些他心里层层翻涌的恐慌和胆怯。 哪怕他想好了后路,撞开门后眼前的一幕,还是瞬间击溃了他。 屋里到处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床边一片红刺的他眼睛生疼。 他第一眼看到了缩在床头角落里的何汀。 身上校服被扯掉了大半,里边白色衬衣几乎被血染成了粉红色,内衣的肩带连带着一只袖子被扯了下来,校服裤子一直被退到脚踝处,一双腿就这么裸露着。 右腿上一大部分血迹快要干涸,在皮肤上淌出一道道印记。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马尾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何书瞬间觉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里撕咬,分食他的血液,啃碎他的骨头。 有种肆虐的拉扯力在身体中升腾、挥发,直到变成分散却又润物无声的气体,随着血液直冲向脑海里。 “轰”的一声,他听到自己关于何汀的那部分血肉,就此化为齑粉。 从门口走向何汀的路远的可怕,他还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腿软、心悸,身体每个地方都疼的厉害,连呼吸都要放轻了频率。 何书刚靠近何汀,还没蹲下来,就看到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发抖,她猛然抬头,右手费力的举起来,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刺了下去。 何书来不及拦着,几乎是立刻就有血往外流。 他这才看到何汀刺的地方周围已经有几个这样的伤口,眼看着她又要刺下去,何书立刻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他从来不知道何汀力气这么大,差点他就拧不过她。 “姐,是我,我是贝贝。” 何书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腾出来去捂她的腿,血从指缝间漏出来,温热的液体触感让他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好像能闻到空气里腥甜的气息,何汀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停止了挣扎,整个人放松后软绵绵的,连支撑她继续坐在这儿的力气都提不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就倒在了何书怀里。 何晏生赶到的时候,何汀身上搭着两件校服靠墙坐着。 何书正拿着盏台灯往周子祺身上狠狠的砸,一下又一下,硬物撞击身体的声音突兀又沉闷。 地上躺着的人似乎是晕倒了,下意识双臂抱着头,连**声都微不可闻。晏茹在一旁尖叫着却阻拦不了,看到何晏生几乎是疯了一样跑过来。 “晏生,晏生你快...快拦着你弟弟,这...这会出人命的呀!” “你闭嘴,”何晏生不用看也知道这事和晏茹脱不了关系,何汀绝对不会跟着男同学回家,晏茹出面,无非是些忏悔又想重拾母子缘分的话骗了她。 精明如她,可以对所有人存着戒心,可以狠心又自私的拒绝所有善意,却始终没办法对家人真正恨得起来。 也只有她,这么多年还做着一家团圆的美梦。 “贝贝,”何晏生呵斥完晏茹,拦下她慌慌张张要报警的手机,快步走到何书身边,用力把他按住。 “贝贝,我们得赶紧去医院,你姐身上有伤,贝贝!”最后一声几乎是嘶吼出的声音。 何书看清来人是谁,眼里汹涌的杀意还未褪去,暴怒下的他双眼猩红,额头脖颈都泛起青筋。 何晏生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何书,可是他信,如果不拦着他,他是真的会杀人。 何书扔下台灯,转身走到何汀身边。 他把搭在何汀腿上的校服从她身后打了个结,又把她上身包好,抱起她就往门外走。 何晏生跟在旁边,走前他看着晏茹:“你如果还认我们,就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我能拦着贝贝不让他再找他的麻烦,” 何晏生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地上的人,继续说:“你也把他管好,下一次再碰上,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死。”接着也出了门。 何书一路抱紧了何汀,笨拙的一下又一下安抚着怀里还在发抖的人。 他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手脚却都要绷紧了才能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车窗外一片漆黑,狭小空间里何汀身上的血腥味一阵阵涌进鼻息,他尽量清空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设想,眼睛和身体却能清除感觉到何汀现在的惨状。 他悔极了为那点肮脏欲望跑去住校的傻逼决定,悔极了没在一开始就拦着何汀离周子祺远一点。 他觉得最该打的人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冲动鲁莽,根本就不会给那个人渣帮忙的机会,也就绝了一大部分他接近何汀的理由。 喜欢也好、春梦也罢,怎么比得过怀里的人无灾无难的在自己身边,手足是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他们也永远分不开,自己怎么就那么蠢呢。 何汀在怀里动了动,何书试探的叫了声“姐”,听不到回应,她右手垂下来,手里的东西掉在何书腿上。 她应该用这个东西刺的腿,何书拿起来,是半截断掉的透明直尺,断口不规则,凸起锋利,可是想一下就扎出来血,是要用多大的力气。 何书握着这半截尺子,哭了。 第17章 何汀再醒过来的时候在医院,医生说是吸入过量麻醉剂导致昏迷。 身上有淤青,其他没什么大碍。 比较麻烦的是腿上的伤,大腿皮肤细嫩,伤口不深却失血有点多,塑料制品刺伤容易感染,后期要小心护理。 她睁开眼就看到哥哥和贝贝在床边坐着,恍惚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定了定神,又仔细从头梳理了两段事情经过的相似点,尽管过程艰难,她还是要想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忆是在晏茹带着她去周家开始重合的。 路上的场景越来越熟悉,晏茹的话也开始有两种声音交汇融合,再一字一句由耳朵进,由记忆里出。 “妈是怕贸贸然找你哥和贝贝他们会接受不了,你是女孩子,从小就懂事,所以妈先和你聊聊。” “子祺是你周叔叔家的孩子,他一直让我把你们带回来吃饭,他从小也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你们又都在一个学校,这都是缘分。” “听说你们关系还挺好,我这个当妈的,现在知道孩子在干嘛,还要子祺回来跟我说呢。” “等会你帮我把给你哥和贝贝买的衣服拿回去,我把做的菜打包你带回去给他们。” “妈活了这大半辈子,该受的罪,该得的报应都得了,现在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能尽点心意。” “你哥身体不好,贝贝我又从小照顾的少,妈希望从现在开始,你们也是有妈的人了。” ...... 一路上何汀都对晏茹说的话毫无反应,晏茹似乎知道眼前的何汀不好对付,台词念得毫无诚意,自己也巴不得赶紧结束。 “两万块,我知道什么说什么。” 何汀坐在商务车的后座,满不在乎的环顾四周,心想这车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这女人果然是一张脸吃了一辈子饭,这把年纪还能骗来冤大头。 至于她一口一个子祺,何汀根本不知道是谁。 “你哥,他谈朋友没,贝贝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没有,不知道。” “何汀,我叫你一声名字是看得起你,不是你奶奶把你从泥窝里扒拉出来,你现在不定在哪个鸡窝趴着接客呢。” 晏茹恢复原样看上去自然很多,之前拿捏着嗓子尽力装的温柔的样子,看的何汀浑身不舒服。 可惜她不怕了。 “你不用刺激我,我说的是实话,”何汀抬眼看了晏茹一眼,一脸轻蔑,她拍了拍车皮座,接着说: “你大儿子现在在忙着挣钱,没空谈恋爱。”何汀说完何晏生表情稍微有些不自然。 不久前,何晏生向她表白了。 可是晏茹那句鸡窝接客也是真的恶心到了她。 母女一场,情分随着时间成正比消散,双方却都无动于衷。 也许与人斗,其乐无穷。 何汀在晏茹一句接一句的嘲讽中反而生出了无穷斗志,过往一笔勾销,现在不一定你年纪大就一定占上风。 “你小儿子,我是真不知道,学习我自己都一窍不通,别说注意他了,不过他名声挺响,听说年级段里,打架最厉害的,就是他。” “......” “怎么了,难过?” 何汀见她一脸沉默,坐着再没说一句话,心下立刻涌上一阵心酸的快意。 “妈,”何汀故做真诚的叫了她一声,“你该知足了,他俩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这都是你的好基因啊。” 何汀身子往前凑了下,晏茹几乎是立刻就向后退,嫌恶的表情明目张胆。 何汀眼光微不可察的暗了暗,又立刻恢复自然,心里那一点她自己都不信的温存瞬间消失。 她笑着退回来,又夸张的向后躺去。她盯着晏茹的脸,那张被何家兄弟俩自带硬朗和英气完美复制所有优点的脸,心里的恨意吱吱作响。 “只可惜到底是男的,你这骚劲儿他们可学不来。” “是你的司机弟弟发达了,还是又扶着哪个七八十的老爷爷过夜了,这么牛的车,还配着司机,妈,你有这本事,教教我呗。” 何汀没给晏茹说话的机会,比刻薄,比谁更恶心,谁能比她这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更会找形容词。 “你个小贱蹄子,我一早看出来你是个破烂货,十来岁就一股狐媚子样儿,老太太还想让你给老大当媳妇,我呸,你这样也配?” “我不配?你那个短命的儿子就配的上我?” 何汀从座位上坐起来,满脸笑意顿时尖利刻薄起来,她瞪着晏茹,在她这句话里彻底燃气怒火。 “你不看看你生的什么东西,你知道现在是谁照顾他吗?是我,是我一日三餐给他做饭,给他洗衣服,我配不上他?” “你才短命!你个丫头命,心思歹毒,一辈子出不了头!” 晏茹似乎很享受何汀歇斯底里的样子,她眼神怨毒,斜眼的余光看着何汀,句句都点在了何汀最不想面对的痛处。 “用不着出头,要是活着就为了给你儿子当活寡妇,我还不如出去站街呢,有钱拿自己也舒服,你那就剩脑袋灵光的老大,留着给你扛牌位吧!停车,我要下车!” 何汀说完这句话,脑袋里、心里一片空白。 她不想的,如果可以,她一句伤害何晏书的话都不想说。 可是晏茹的声音如附骨之蛆,带着锋利尖刺直接闯入骨**隙,瞬间击垮她心里,在多年挣扎徘徊里才勉强筑起的高墙。 墙里护着她的少年英雄,她认为病痛反而让他更增闪耀的何晏生,她的哥哥,让她偶尔心软、偶尔妥协、偶尔记起自己只有十七岁的男人。 她阴冷、逼仄的半熟人生,唯一的光亮。 何汀在晕倒前,用最后一丝意识,偷偷给何晏生说了句:对不起。 勉强清醒过来的时侯,她觉得有人在脱自己的衣服。 屋里灯光很亮,睁不开眼。透过眼皮能看到模糊的白色,照的她眼睛发酸。 一双手在肩颈处游走,触感冰凉,扯到内衣肩带的时候她勉强咬了下舌头。 尖锐的疼痛让她睁开眼,一个陌生人穿戴整齐,背光的脸离她很近,表情晦涩不明,脸上带笑却谈不上高兴,更像是一种遮遮掩掩的慌张和悲切。 是个很好看的男生,年纪应该和她差不多,浓眉大眼,一副乖宝宝的样子。 可是他正在做的事,和长相丝毫没有关系。 他盯着何汀的脸,看到何汀半睁开的双眼,有瞬间迟疑,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周子祺像是要帮她摆什么姿势,何汀浑身软绵绵的,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内心焦灼却只能听之任之。 他把何汀的胳膊环抱在一起放在胸前,只堪堪遮住关键部位,看她白的发光的身体上刚刚留下的斑驳青紫印记,眼里终于有了神采。 然后他拿起相机,对着何汀开始拍照。 何汀想挣扎,身上却沉的要命。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不着寸缕的模样有多惨,更能预见对方拍出的照片意味着什么。 “你是谁?” 何汀用了全身力气也只能气若游丝的吐出三个字,音节一顿一顿的,像是累极了。 “我们现在一个妈,你说我是谁?” 他笑容古怪,声音温柔低沉,看着何汀的眼神也慢慢变得狂热。 “放了我,我...让我...穿衣服。” “我如果不放呢?” 何汀看着他又伸出手,冰凉的感觉一路向下蔓延,接触到她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努力挣扎,却还是不能大幅度活动,只好又用力紧咬下唇,直到尝到甜涩的血腥味,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拜托你,让我穿上衣服,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何汀眼里有泪,语气都带了祈求。 “做什么都可以?那还穿什么衣服?” “我求求你,让我穿衣服,穿衣服。” 何汀的意识越来越清楚,手上慢慢有了力气,也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试探地去拉对方的手,她四面楚歌,所见所感全是未知的恐惧,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会做什么。 可是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生命和尊严都握在别人手里的过程。 一点也不想。 被迫把不多的尊严踩在地上狠狠践踏,却还要求饶讨好,这种事有一次,一辈子都得刻骨铭心。 周子祺停下手上得动作,看着何汀嘴唇上还带着刚刚咬破的血,稍微出了一刻的神。 床上这女生,此刻唇红齿白,肤若凝脂,一脸楚楚可怜里又带了些极力掩饰的倔强和怨恨,这表情似乎很熟悉,看的他心里猛地一顿。 他皱了眉头,盯着只剩一点点包裹的何汀,眼神飘忽不定,又慢慢重新聚焦,声音更温柔了。 “你知道吗?你是我拍过最白的女生,你这样的身体,只是青紫就透着诱惑,如果流了血,会更漂亮。” 说话间他翻身下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把老式剪刀,泛着暗金色的光,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手柄有极低的坡度起伏,剪刀部分开了刃的地方像背了身扁平的龟壳,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把剪刀是从德国带回来的,纯手工打磨,历史比国庆历史还长,你很幸运,我很久没用过了。” 周子祺仔细擦过剪刀的每一寸地方,表情虔诚深情,像是爱极了一件艺术品。 他每说一句话,就短暂停顿,似乎很注意呼吸和声调,听上去有种做作的严谨。 何汀觉得他像是在背课文。 没等她仔细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男生之前所有的表情立刻消失殆尽。 他面无表情,同时干脆利落的用剪刀尖锐的顶端,斜方向刺入戳破了何汀的皮肤。 伤口并不深,却疼的何汀倒吸一口凉气,她轻声尖叫,抬起手腕就有血慢慢流出来。 “你干嘛?啊....” 一句话没问完,沿着手腕处往上,几乎是同一条线的不同位置,他又一次,同样的力道和方向,刺下第二道伤口。 可能是疼痛让何汀有了些力气,她开始挣扎,开始拼命尽力的晃动身体,以作些微抵抗。 第三个伤口稍微偏离航线,让周子祺极为不满。 他肉眼可见的失去了耐心,眼里的狂热慢慢变为愤怒,没等何汀开口说话,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耳光。 “我说了别动,别动!线断了,断了!” 周子祺提高声调,他跨坐在何汀腰间,他的眼里全是威胁,说出来的话却归于平静。 “你别动,伤口戳的深了,歪了,可是会留疤的。” 说着,他趴在何汀身上,伸长手臂,从床头拿了把透明直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更新一章吧。 这章是前世的事哦。 女主性格变化最重要的这几年,会稍微做个对比。 我有丢丢强迫症,且坚信坏人不是一开始就想做坏人的。 感谢收藏 第18章 何汀知道自己不至于会死,可是眼前这情况可能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发生。 她绷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在周子祺背对着她调试光线的时候用力一摸,果然摸到了床头柜上那把20cm的直尺。 她歇了好一会,让直尺在手心使劲按压,边缘按进手心的痛感可以让她维持一点清醒,她该感谢晏茹那一点恻隐之心,让她还有些力气,可以在承受剧痛之前清醒过来。 一样的房间,吊顶,一样的床单和灯光,还有眼前,一样离自己很近的人。 何汀没再像上一世一样,咄咄逼人,提前让自己陷入昏迷。 她在听完晏茹的话以后,明知道记忆里的她有多刻薄,却还是忍不住相信,这些故作姿态的表白,也有一丝丝真心。 她刻意拖延时间,希望记忆能先一步浮现,可以预知这一时半刻的事故。 当下的事情每发生一件,当初的记忆就偏往前多显现一段。 她在把直尺用尽力气刺向周子祺的时候,想起来了上一世,两个人“和平谈判”的结果。 “你是不是恨我妈?” 何汀在剧痛中意识到了些什么,就立刻说了出来。 “是。” 周子祺毫不掩饰,看到何汀右胳膊上排列整齐又一起往下滴血的伤口,眼中神采更胜。 “那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不知道。” 他眼里有瞬间讶异,却觉得现在他做的事,已经完全背离了初衷,他就是喜欢,喜欢这见血的艺术品。 “那你这样对我根本没用,你可以直接睡了我,这样她儿子来的时候才会难过,她儿子有心脏病,一直想和我结婚,说不定一刺激,就...就死了。” 何汀眼泪一颗颗的掉下来,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嘴唇苍白,药物加失血,她觉得自己快死了。 只剩下胸腔一口气勉强吊着,用来和对方谈判。 周子祺看着何汀,看她怕的发抖,痛的额头沁汗,却还试图自救的样子,忽然就没了兴致。 “睡觉没什么意思,你见过一道江南名菜吗,叫松花鳜鱼?花刀片好,下油锅煎炸,捞出来就开了花,我妈带我吃过一次,鱼肉细嫩...” 他的话没能说完,何汀已经在不寒而栗中,强忍着一切不适,拥上去吻了他。 她现在的伤口,就像一条被片好的鳜鱼。 她觉得自己会死,哪怕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 这是个变态。 你可以用死亡恐吓一个正常人,却没办法威胁一个不见血不疯魔的神经病。 她不想死,她也不应该死。她和这世界远没有到和解的时候,她的苦难和憎恨还远远没有发泄出万分之一,谁都没有资格让她死。 而她此刻能利用的,只有自己这具,还算有用,还算美丽且青涩的身体。 回到现实。 半截尺子在手里折断,握紧,用尽全力也只划伤了周子祺半边脸颊。 她醒的太晚,衣服已经被褪的只剩内衣,校服裤子在床边搭着,上身肩带也被扯了下来。 “我以为,我们还算朋友。” 何汀尽量冷静开口,无论受伤还是发生什么关系,她一样都不要有。 上一世,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拼了命保全自己的清白。 哪怕受尽屈辱,她也坚持干干净净的回来,她是有过希望的。 在何晏生向她表白的时候,她是真的相信,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 她还是可以把这生命里的微光牢牢绑在身边,可以把小半生的阴霾手绘成一副随时可以毁约的沙画,手掌挥过,高山就翻过。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拥抱到何晏生,没来得及专心呆在他身边,把自己仅剩的一点人性发扬光大,周子祺这个对她来说毫无意义的陌生人,就打断了这一切。 何汀在这个面若桃花的变态手下,屈辱绝望的,承受了她惨痛的第一次。 而那个为了活着和被恐惧支配的十七岁女生,那个因为这次错误的决定,蝴蝶效应般的和周子祺纠缠了一辈子的何汀,绝不该在这时候扰乱自己的心智。 年少无知,可以对很多事情妥协,现在重启更新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真的,太对不起上帝这场馈赠。 她原谅前一个自己,在短暂成长中毫无温柔痕迹的野蛮生长,在没有人教会她尊重和爱的家里摇晃着亭亭玉立,以至于任何时候都把活着放在第一位。 任何时候,都能随手推出任何人帮自己挡灾堵难。 何汀感谢她提供了一把直尺的位置,感谢她让自己更加坚定了杀死回忆的决心。 保护自己的方式可以决绝惨烈,可以玉碎瓦不全,也绝对不可以在绝望里失了本心。 她努力这么多年,无非是为了穿件白裙子,和喜欢的人,走在阳光下。 哥哥、贝贝还在家里等她,她一定要回家。 “晚了,我没耐心了。” 周子祺的语调比她还冷静,他看着清醒过来就不再挣扎的何汀,又看着她偷偷摸摸的拿走了那把直尺,心里不知道什么感觉。 何汀在他发呆的时候,勉力向床边挪去。 周子祺摸着脸上那一道伤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的坐了好一会。 何汀从床上爬下来,在床头柜的地方背靠着坐下,她握紧了手里半截尺子,觉得痛感已经抵不过困意,于是毫不犹豫地就对着大腿扎下去,一下、两下,直到见血。 她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力气,就把台灯扯下来藏在身后。 她也知道这动静周子祺不会不知道,可是她只能忠于本能,找一切机会自救。 周子祺转过来的时候满脸笑意,却是满身的阴冷寒意, “何汀,我不想对你做什么的,你让我意外的次数太多了,别的女生可没有你这么厉害,还能爬下床。” “我现在怎么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呢?” 周子祺蹲在何汀面前,两个人脸贴的极近,心里忽然涌上的异样让他忍不住捂住胸口,他总觉得,何汀这个样子,似曾相识。 “我对有些事根本没兴趣,本来你是不用担心的,可是我总觉得今天我们要发生点什么。” 他顺手拉开抽屉,赫然是那把,复古暗金色的德国古董。 台灯打在周子祺后脑的时候,何汀自己也吓一跳,挣扎中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或者说她运气好,一次不起眼的反抗,就能将就着让她中场休息。 周子祺蹲在她身边,手在脑后摸了一把,把血擦在何汀的身上,“我看看,你还有多少力气能用出来?”说着就要去脱她的上衣。 “滚”,只发出这一个音节,何汀就被周子祺按在了地上,他暴力的拉扯着她的衣服,脸凑过来就要亲她。 何汀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用上的力气,她死死咬着不松口,直到嘴巴里尝到了血液的甜腥味。 晏茹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滚出去,现在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过来看戏。”周子祺头都没回,在她的尖叫声里吩咐。 “子祺,你....你把她怎么了,她...她还小,比不得你那些....”晏茹试着磕磕绊绊的求情。 “我再说一遍,去打电话,不想你偷男人的事传出去,就闭上嘴。” “你这孩子....你.....” 何汀就眼睁睁看着晏茹走了出去,她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丝毫不在意自己这个女儿身下现在不着寸缕,又如此屈辱的被一个男人压着。 何汀咬紧了牙,一直没哭的她,现在眼泪却不争气往外涌,怎么都停不下来。 “伤心吧?从你家过来要二十分钟吧,你说你哥看到你没穿衣服躺在这儿,他会怎么想? “反正你出去也说不清了,难不成你哥还检查检查你有没有被我睡过?” “你滚,滚。”何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虚弱的来来去去只有这两个音节,她眼神涣散,近乎绝望。 她无法再维持冷静地和对方谈判,眼里更不可能有平日里会发光的神采。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怕极了,害怕未知的危险,害怕眼前的人,害怕外边和哥哥打电话的女人,更害怕何晏生进来看到的是这样的自己。 说不清了,什么都说不清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她崩溃了。 “不玩了,没意思。我想要的已经拍好了,何汀,学校见了。” 周子祺一副兴致缺缺地样子,他站起身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又好心的帮何汀穿上了她的白衬衣。 穿裤子的时候他盯着那双腿,看到何汀为了保持清醒在腿上刺下的一排伤口,像是有些发怵的缩回了手。 他转过身,再不看面前的女孩一眼。 周子祺也没想到来的人是何书,更没想到,何书看见何汀,会哭成那个样子。 当时他的感觉是,姐弟俩哭起来还真是一个样,一句古诗可以直观形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也奇怪,一个人的眼泪可以毫不酝酿,夺眶而出,多神奇。 这次,他没那么幸运。 疼痛让他暂时心无杂念的承受何书的怒火,他在躺下的间隙看了眼床边的何汀。 他想到了何汀前段时间毫无精致可言的早餐,想到她边缘整齐,味道却一言难尽地煎蛋,她总是试图在外观和包装上下足功夫,却忘了食物存在的意义,是品尝和果腹。 想到她在桌子前面偶尔靠后碰到桌沿的白校服,从夏末到深秋,他们坐了几个月的前后桌,就坦诚客气的相处了几个月。 何汀怎么样他不清楚,可是他确定,他足够坦诚。 是喜欢吗?不知道。 好奇是一定有的。 在他眼里,何汀就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她认真学习,认真对待周围每一个人,客气疏离,却又不让人觉得虚伪。 她其实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学校活动、社团排练、班级八卦和女生之间的闲聊,她从不参与,却又总是亲近的温柔围观。 她就像一朵暗夜里静默开放的解语花,声音软糯毫无强势,却从不在原则问题上妥协分毫,她和所有人和平相处,又一定留够了安全、不被侵犯的私人空间。 你探听不到她的任何秘密,在她看似简单落魄却透着神秘的生活圈外寸步难移。她让人觉得虚幻,拼尽全力也难以探得寸光。 可是她也不是没有任何弱点,她有个弟弟。 如果说何汀把自己包裹的足够严实,也确定了万事难扰乱我心,山崩于前我自巍然不动的生存模式,那何书,就是透过这层层包围,夹缝里投射的唯一一点意外。 第19章 她会用两节活动课的时间只为配合何书的时间看一场球赛,会在历史政治选修课上专心致志地做张数理化知识点概览表,再精气神十足送进五班。 也会在每天一份将就的早餐里,自作聪明加两个煎蛋。 周子祺吃过,能把鸡蛋这种煎炸蒸炒、只要放油,味道就区别不大的食材做的仅仅能咽得下去,何汀确实有些天赋。 更让他觉得刺眼的,是何书一脸拽上天的表情里,见到何汀就满眼惊喜的样子。 那是怀揣期待和所想所思终于落实的眼神,像是心心念念终于落入眼前,翘首以盼终于得以实现,矫情的和他一米八的个子极不合衬。 对于他这种人生不过尔尔十几年就毫无期待的人来说,无疑是把所拥有的、所珍惜的,全数拿出来明目张胆的炫耀。 他嫉妒的发狂。 他心里枝节盘根一团乱的恨意总在这种时候,猝不及防的包裹全身。他面上带笑,舌尖绕过后槽牙,眼前瞬间,就一片血红。 他又看到了在浓稠血液里,困兽般苦苦挣扎却无果的自己。 为了迎合这种濒死的错觉,他总要做些什么。 毁了她吧,周子祺听到心里的声音穿透身体,一直在他耳边不停蛊惑着。 他头一次有了犹豫,却也头一次决定,干脆让她死了吧。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何汀,他在意识残存的时候看到何汀被人抱着出了门。 何书的眼泪和他本人一样清冷生硬的毫无美感可言,大颗大颗往下落,却连呼吸都没有丝毫起伏。 周子祺看到了,他很疼,他比何汀一身的伤还要疼。 他累了,劳民伤财,不如去高院墙的白房子里睡一觉。 事情终于开始朝着正常走向步入正轨。 何晏生事业小有所成,也有了人脉,和他合伙办学的乔朔,家里和周家算是在位上的死敌。 乔父和周父出身相仿,经历相似,就连在官场里擅长和涉足的都是同一领域,所以明争暗斗了好多年。 城市就这么大,有资格俯瞰凡人的顶点也就那些人。 周子祺是个异类,小小年纪在圈子里玩的太疯,癖好邪气又阴毒,碍于长辈面子,他又没有触及到谁的利益,所以一直没人理他。 可是没人管不代表不存在,他似乎毫不在意事情暴露,也不怕玩出什么窟窿,周家那个他爸爸常年不回来住一次的小区,几乎成了周子祺肆意妄为的伊甸园。 晏茹来到这个家以后,就成了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人。 从周家竖着走出去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多数是晏茹暗地里叫黑诊所抬出去的,至于后来这些一身伤的女孩子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乔朔只是帮忙查了点东西,给周家施压,之前封过口的人有两个忽然反咬一口,天时地利人和,只能委屈他进去喝几年茶。 无非是又一次资本家的和谈,周子祺两年内大大小小也被警告过好多次,无非是花钱托关系,两家人一张四方桌,筹码给的够足,人只要没丢了命,总有商谈的意义。 可是周子祺临时改了口,承认了事实。 他说玩够了,进去歇歇。 时间似乎过的很快,何汀在出院后回了学校,没人能联想到周子祺的退学和她生病住院有什么关系。 周围人只发现,何汀的话更少了,她再没有微笑着和所有人和平相处,她几乎不和任何男生讲话,连座位都搬离人群很远,一个人坐在正对着后门口的角落,整日整日斜方向望着窗外。 她也没再去给何书送过吃的。 一班的同学眼看着这姐弟俩调换身份,何书一脸高冷过来找她,和门框只有不多差距的男生走进来,目不斜视的直接坐在她身边。 何书卑躬屈膝的讲笑话喂零食,身高优势此刻成了大麻烦,他努力弯腰低头,尽量跟何汀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他浑身都是拒绝却口嫌体正直的把嘴咧一条缝,那是在笑吗?是吧。 他满脸宠溺和反差萌不知道养了多少眼,连带着一班每天和各种方程式死磕的女同学,都分心羡慕起何汀来。 可何汀还是放弃了。 这个一向努力的好学生成绩断崖式下降,学霸跌落神坛似乎让她很难受,她比之前更沉默更孤僻。 她终于被逐出钻石班,跳跃式的退步让她再也没能俯瞰这座学校。 何书因为这件事不知道多说了多少好话,连带着“姐”都喊的格外甜。 何汀是想努力的,她还是坚信知识改变命运,坚信努力才有希望这种俗气又务实的话,她很尽力的在调整自己,尽力在何书面前不做拉着他下坠的反面教材。也以为,现在重新努力,还来得及。 然而时间每过一天,她不肯承认又不敢面对的回忆就涌现一天,她亲眼目睹上一个自己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做法。 她无计可施的被迫和对面另一个何汀远隔时空对弈。 可惜这一世,她没能修炼出前世灾难淬炼出的、带着血淋淋恨意的志气,她第一次有了动摇。 动摇一路向着阳光就不会被黑暗侵袭的信念,动摇现在她投入全副身心去爱的家人是否也同样深爱着她,动摇一切之前推翻重建又坚持这么些年的热爱。 更可怕的,是她从根本上怀疑,自己是个坏人。 她陷入了自己臆造的悖论里,她一边尽力澄清,帮自己辩解这一世的人生,试图用付出换取原谅。 一边又压制不住心里滋生的尖利的肉刺,她是爱的,爱这个选择无视过去的自己,爱温暖的何晏生和无条件包容的何书。 可是她又是恨的,恨两次自己都躲不掉这些该死的灾难,心里有数不清的凭什么、为什么叫嚣着往外迸发。 所以她暂时放弃,也只能放弃。 高考这种全国性的战争耗资耗时,相对公平又带着绝对的不公平,何汀提前退场,在黑板上倒计时一天天压抑着所有人的时候,轻飘飘抱着书本辍了学。 没有人拦着她,那个总是一脸期待认为她一定会为学校争光的班主任也默许了她的离开。 阳光大好,初夏里铺了满地的光影,蝉鸣渐起,周围嘈杂沉闷却让人心安。 何汀尽量看了看所有入眼的风景,心想这世界也不过如此。 热闹却无聊,让人徒增烦扰。 没有人敢联想,四中男生最近津津乐道的照片和何汀有什么关系。 托了周子祺的福,本该被销毁的照片一夜之间被模糊不清的印在了彩纸上。 何汀早上进校门就看到人群聚集在一起,她带着早餐站在老地方,等着何书过来拿。 两个人经过布告栏的时候都没在意,直到人群中讨论照片的声音大的不容忽视。 “卧槽,皮肤比内裤颜色都白,真是骚啊。” “这身材不像高中生吧?” “没看见床边校服裤子吗,就是我们学校的!” “对啊,是我们学校的,就是太模糊了,原图肯定更爽啊!” ...... 何汀心里觉得异样,莫名其妙就拨开人群往里走去。 每走一步,彩纸上自己各种姿势躺着的画面就清晰一点,她在距离照片不足一米的距离外站着,旁人见她看的认真,一哄而上挤得更近。 何汀没有露脸,腰以下的地方,半撕扯的衣服看上去反而更具青涩却旺盛的吸引力。 她站在一群鬼吼鬼叫的男生中间,在外围想看却碍于男生太多不敢靠太近的女生诧异的眼光里,指尖都要把手心掐出血来。 何书过来的时候没人敢拦,单是鹤立鸡群的个头就让人心生压迫,更不用说他脸上万年不变的阴翳。 此时,更是冷到了极点。 他揽着何汀走出人群,拼命控制才忍着没砸了公告栏。 他不能有任何反常,除了安抚,更不能让任何人把这些东西联想到何汀身上去,他想挖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拔了他们的舌头。 那些在背后被远远甩开的污言秽语,居然是形容何汀的。 他心里最好的何汀。 “姐,不是你,他坐牢了,他的照片都毁了,这不是你。” 何书在一群老师慌慌张张跑过来驱散人群的时候,拉着何汀站在教学楼后面,他弯腰低头,按着何汀的肩膀,声音无比温柔。 “贝贝,我可能,要提前退学了。” 也托了何汀的福,原本在学校大环境影响下慢慢开朗些的何书彻底被打回原形,他的话更少了,每天除了找何汀很少和别人说话。 他性格越发阴冷,脾气也越发乖戾,就连王越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政教处的木门被砸断了一半,里边一片狼藉,却单单只丢了垃圾桶里被揉成几团废纸的复印照片。 学校以为是哪个荷尔蒙泛滥的小男生起了色心,只在大喇叭上严肃的威胁几句就没法再追究,王越想到何书半夜未归,隐约知道了什么。 可是他不敢去问,更不敢在何书面前说一句关于照片的事。 何书又变回了走读生,每天除了偶尔被拉出去打篮球很少能叫的动他。 何汀退学以后,这唯一出教室的理由也失了效,何书开始学习,开始利用一切时间恶补错过的东西。 他整日脸色阴沉,眼神冷漠,整个人的状态颓丧到底,像生了一场大病。 这当然是场大病,何书比任何人都明白何汀的放弃意味着什么。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从小到大的生活里充斥着被替换和排除,被漠视和放弃,她已经拼命保存体力用来和生活抗衡,和贫穷妥协。 她是自爱的,执拗且坚定的认为努力可以孵化出生生不息的尊严,可以支撑起层出不穷的变故。 再大的灾难都没让她放弃,而一个人渣,只稍微动了动手指头,就毁了她大半的坚持。 何汀眼里的绝望锋利刺眼,让他觉得心脏像被人徒手挖走了一大块,疼的发疯。 何汀知道这学校的人要很久才能忘了这件事,尽管他们不确定是谁,可是众人视线下随时裸奔的耻辱何汀不想承受。 她心里的恨意不停滋生、蔓延,生出腐朽却张扬的藤枝,她努力压抑,可是表面平静内里一团糟粕的窒息感无比真实。 她才是随时可以被放弃的人,一直都是。 何书几次打人的视频和周子祺准备提告的证据摆在眼前,饶是晏茹那样脑回路神奇的女人,都可以为了仅存的母爱,配合周子祺完成一场杀人无形的人体艺术摄影展。 你说她愚蠢可恨,却是在为他们深爱的同一个人谋划,何汀去哪儿恨呢。 她想她也玩够了,出去逛逛。 第20章 何汀觉得这事远没有严重到去死或者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地步,不过是身边出现了个变态,又一不小心成为变态其中一个动手目标。 相比之下,她比那些浑身是伤只剩下半条命、被抬出周家的女生幸运得多。 尽管她一身血被抱出来也好不到哪儿去,至少清清白白,还能自我安慰送自己一场正常、健康的心理辅导。 尽管她落了些眼前难以克服的后遗症,无所谓,反正时间还长,天总会亮。 冗长泛黄的高中时代,以何书考入理工大,何汀决定不读大学提前工作作为定点结尾。 何书成绩一般,只能报考理工大金融专业,每年学费高的可怕。 高中没有什么捷径,靠天赋杀出血路的人少之又少,何汀这种日夜兼程全副身心投入学习的尚不能保证结果,更不用说临时抱佛脚的何书。 上帝如此公平,努力与否,结果都会按正比关系及时反馈。 她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她也只能这么想。 时间在忙碌中过的不甚明显。 何书在大学里反而拿出了些悬梁刺股的学习热情,他有了更站得住脚的理由不回家,他整日泡在图书馆和计算机房里,除了第一时间接何汀的电话,生活简单到可怕。 何晏生在补习学校附近的旧小区买了套房子,何汀用心布置,在省钱和喜好间经常难以取舍。 何汀还是没能上大学,上一世,她在高中毕业前,破罐子破摔的和周子祺整日厮混,回家与否都开始看心情选择。 高考那天,更是直接关机了整整两天找不到人,她伤透了何晏生的心。 这一世,还是和周子祺有关,何汀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无法预知,更无法提前参与,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她还是没能上大学,还是没能把这些年呕心沥血的努力顺利变现。 原来有些事,哪怕重来也是一样。 她认命,却又不想窝囊的认了命。 “未来的路不会比过去更笔直,更平坦,但是我并不恐惧。” “我眼前还闪动着道路前方野百合和野蔷薇的影子”。 何汀把这句可以写入课本的名人名言抄下来,一笔一画都下足了心思。 一家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专注于眼前生活,何汀恢复了女主人的身份,又一次承担起家里两个腼腆男生的话题制造机。 “听听,我们结婚吧。” 何汀满二十岁那天,何晏生在学校忙完后叫住了她。 彼时何汀在初具规模的FES上班,负责前台咨询和老师签到统计。 何晏生拿了小小的奶油蛋糕,从走廊里小心护着蜡烛,边走边唱生日歌。 空旷的声音就这么传过来,何汀刚收拾完手头上的资料往外走,她忘了自己的生日。 事实上,她是不知道,也从来没过过生日。 户口本上那个日期毫无意义,不过一串干巴巴的数字,除了硬性彰显十八岁成年、二十岁可以成家这种落到实处的事实,没什么别的用。 二十岁,法律赋予她作为公民婚姻自由的权利,她可以选择她的伴侣,结成合法、长久的契约关系,可以有个自己的家。 “时间和你,都是我赚回来的东西,生日快乐。” 烛光里何晏生温柔的脸就在眼前,何汀盯着看了好久。 每年只有他,会在这一天里让何汀感受些不同,全家也只有哥哥,会固执的记住这一天。 何汀不知道自己对待婚姻和人生伴侣是什么感觉,她的生活里也从来没有机会出现任何她有机会长时间相处的人。 她心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如果是和哥哥这样好的人在一起,旁人是谁,确实也不重要。 “哥,我们三个会一直在一起吗?” “会。” “好,那我是不是不能叫你哥了?感觉好奇怪。” “你答应了?” “什么?” “......听听,你...你喜欢我吗” 何汀很少见到哥哥这样的神态,似乎是在犹豫,又像是羞怯。 二十五岁的何晏生着实优秀,他稳重谦和,只是站在眼前就让人心生温暖和安全感。 那是种润物无声的魅力,是一个成年男性可以拥有的、岁月温养出的最良善的品格。 他是何汀在每一次灾难里坚持下去的依托,是她坚信来日可期的源泉,她喜欢吗,她当然喜欢。 “哥,我知道你说的喜欢,其实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我不想和你分开。我本来就是给你当媳妇的。” 说到最后一句,何汀脸红了,她觉得心里有些跳动的幅度来回变换频率,她想到很久以前那个从超市回家的晚上,何晏生在一路斑驳的树影下轻轻拉住她的手。 他说“你长大了”。那个时候,她就是被这种甜腻又酸胀的情绪包裹着整颗心。 她是喜欢的吧。 乍见之欢、处久不厌两者占了齐全,这应该就是给哥哥的答案。 家里很少有坐着喝酒的机会。上一次三个人对饮还是何晏生正式把补习班变为培训学校那天。 他忙了一天回到家,带了几瓶学校几个合伙人没喝完的红酒。 因为身体原因何晏生从不沾酒,所以那些价值不菲的红酒被何汀和何书在顶楼端了个底儿掉。 也是那一次,何汀发现他俩的酒量其实还可以,酒精带来的晕眩和催眠,让她暂时忘记了很多事。 她一整晚脑袋里一直响着一个奇怪的念头,喝醉酒的人做什么都不过分吧。 比如,何书拉住走下楼梯的她,弯腰吻住了她。 要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嘴上触感松软带着温度,鼻翼间全是混着微弱木香的红酒余味。 何汀脑海里理智和现实之间忽然断了电,她觉得有什么东西瞬间在眼前炸裂,因为速度太快只能恍惚捕捉一大片泛白的残影。 她不受控制的闭上眼,却在后腰感受到灼热掌心的同时清醒过来,她没能“啊”出声音,又正好给了对方更进一步的机会。 何书双眼紧闭,月光下睫毛在脸颊投出虚影,何汀觉得他这个样子乖的可爱,一时也忘了反抗,她以为自己做了场梦,尽管唇齿间全是另一个人的气息,她想,她一定是做了个梦。 何书的眼泪滴在何汀脸上,像是滚烫热水淋头浇熄了她的疯狂。 她一把推开何书,脚步踉跄却尽力清醒的走下楼,走了几步回过头,何书坐在楼梯上,头靠着墙壁看不出表情。 何汀心里松了口气,这一定是喝多了,把自己当成了某个姑娘。她走上去小声叫他:“贝贝,贝贝,回家了。” 从那以后,何汀再也没让家里出现过酒。 这一次,因为家里一下有两个人共同决定人生大事,何书也丝毫没什么失恋动向,何汀倒有些怀念那种全世界上了滤镜,周围一切皆虚幻的迷惑感。 她觉得轻松,自由。 “哥,我干了。” 何书一饮而尽,又拦住了准备喝下眼前那杯酒的何晏生,他给何晏生续了杯热水,眼眶发红,声音温柔又冷静克制。 “喝水就行,一家人不讲究。” 何书喝多了,何汀能看到他眼神里偶尔不自控闪现的光,那是种她不太忍心看的、深切的迷惘。 她不知道是喝了酒触及到了他什么伤心事,还是刚刚说的话哪一句伤了他的心。 “贝贝,你知道,你姐不是爸妈生的孩子。” “哥喜欢她很多年了,哥想和她结婚。” “你姐对我们这个家付出太多了,哥以后想好好照顾她。” “你姐说怕你知道了心里不舒服,我把你姐永远留在我们家,省得她以后嫁给别人跑远了,你说是不是?” 何晏生说到最后,因为语言匮乏只好开了句玩笑,何汀嗔怒中带着笑意,用手臂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 “哥,你好好说呀。” 何汀看着对面表情变化不明显的何书,觉得何晏生说了那么多,没有一句说到重点的。 所以她抿了一口酒,又给何书夹了一大筷子刚在自己盘子里先挑走了葱花的瘦肉丝,对着何书说: “贝贝,我们不会分开,以后你结了婚我们就住在一起,我给你房间...” “姐,恭喜,我知道你喜欢哥很多年了。” 何书打断了何汀表忠心的保姆行为准则。 他又喝了杯酒,夹了块看上去就不好啃的排骨,低头专心咀嚼。 那些干干净净平时他只等着何汀挑干净才吃的肉丝,被他拨在盘子一边,没有动一口。 “乱说什么呢。”何汀低头说了一句,脸就红了。 是了,相比几年前那个胡乱释放生涩风情的何汀,二十岁的她有种浑然天成的女人味。 她更漂亮了,在人生最好的双十年华,她有一个许诺她下半生幸福的恋人,她已经忘了过去那些让人崩溃的噩梦,这样多好。 她觉得现在过得好,就表示她又一次做对了选择,她心之所向,都即将愿有所成。 她当然,担得起何书一句恭喜。 酒足饭饱后,何汀让看上去喝多了的何书赶快回屋睡觉。她和何晏生在厨房收拾残局。 她觉得浑身舒展,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是她总觉得面对何书像是背了个不够坦诚的大包袱。 这下好了,虽然何书看上去没那么高兴,他看什么都不是很高兴,可是不影响何汀专心筹备下一件大事。 她是期待的,单单是户口本上身份由“孙女”变为“孙媳”这一个字的改动,她想起来就觉得神奇。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在刚满二十岁这年就嫁给了周子祺,两个人从彼此憎恨到决定相互合作,暂时组成一个家庭,只用了两年时间。 两年,对别人来说,已经不算短,而对这两年内一直试图把何汀拉回来的何晏生来说,更是度日如年。 他知道何汀受过的苦,也知道她心里的怨愤,他总在想尽一切办法补救,不单单是何汀简单一条信息,就尽己所能,无条件无原则的给她自己最不重视的金钱。 更多的,是他用全部感情,只希望能挽回何汀心里,仅剩的,关于家人关于爱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在乎。 可惜,开了弓的箭,主观客观,都没办法回的了头。 回乡的那天上午,何晏生和何汀从学校出发,交代好工作后,何汀先到楼下的药店买了包晕车贴和药,以备不时之需。 太顺利的事总要闹出点不和谐的变故。 她好不容易挨到人生第一个相对美好的转折点,也下定决心忘了过去,坦然接受另一个不完美的自己。 她真的准备往前走了,然而下一步,她重新燃起的希望,就夭折在眼前。 第21章 远远看到一个小姑娘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何汀。 “何老师,何老师,有人追我。” 应该是学校“教育无界”计划的一个帮扶对象,何汀虽然只在登记信息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可是小姑娘那双眼睛,不亚于当年风靡教科书上那个贫困山区渴望知识的眼睛。 所以她记得,叫...叫杨西贝。 “教育无界”是何晏生为了打开学校知名度创办的一个公益活动。 每年暑假,他会和偏远山区当地的教育单位联系,承诺提供为期五个月的免费教育支援。 食宿全包,名额三十人,请学校核实并推荐家庭贫困、无法正常接受教育的孩子。 成绩特别优异的,学校会出资提供更好的教育资源。 这名字据说是乔朔在去山区接她的时候改的,女孩原名好像太俗气,何汀记得当时上报的信息是孤儿,家里就一个眼睛失明的奶奶。 可是那批学生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杨西贝在最后的考试中没能拿到前五的成绩,所以不能转学来这边村镇小学就读。 他们被送回去的那天是何汀负责联系的车,随队的老师也确认了每个孩子到家的信息,还有各家家长的签字和当地教办室的公章。 那她怎么会在这里? 何汀来不及细想,先把杨西贝拦在身后,看着对面一群人往这边气势汹汹的走过来。 “小孩子不听话,说她两句就要离家出走,贝贝,过来。” 为首的男人看上去面色不善,碍于周围人来人往没有发作,只作势要过来拉人。 “我不认识他们,何老师,他不是我爸。” 杨西贝躲在何汀身后,胳膊露出袖子的手腕处泛着青紫,长身体的年纪却比去年接过来的时候还要瘦。 “你个丫头,我带你到城里过好日子,你连亲爹都不认,走,回家!” 说着两人就拉扯起来。 “您等等,这女孩在我这儿上课,她能找到爸爸我也为她高兴,这样吧,你们这么一群人孩子也害怕,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 何汀一边说着话拖时间,一边在口袋里暗暗报警。 “聊个屁,赶紧跟我走!” 男人露出了凶相,手上在暗处露出了把随身带的折叠水果刀,也许是看何汀一个柔弱小姑娘,也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想借此吓唬她。 谁也不知道推搡间何晏生是什么时候走下来的,又是怎么挡在了何汀身前。 就连亮了兵器的男人也绝对想不到,自己身上这把快秃了的水果刀,连削苹果都有些费力的铁制工具,会轻易戳进眼前男人的身上。 直中心脏,伤口甚至比这刀还要迟钝,过了好一会才有血渗出来。 何汀来不及看周围混乱的场景,也忘了手里报警电话还在接通,里边110的警察声音一声比一声不耐烦。 “喂,说下你的位置,位置!喂?” 楼下人群逐渐涌上来,学校有老师下来看热闹,就看到何汀在人群中一脸茫然的抱着何晏生。 她面无表情,一只手紧紧按在怀中人的心脏上,鲜血就从她指缝中汩汩外溢,始作俑者早已不知所踪,杨西贝站在何汀身后,眼泪不停地掉,她吓坏了。 不知道是谁叫了救护车,有人帮忙把何晏生抬上担架,何汀被人们推开又被护士拉回来,来来去去她都没有反应,木然的扯着何晏生的衣服。 她听到周围的轰鸣声,听到医生护士一声一声报着各类数据,她脑袋因为大片空白反而无比清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上一秒你摸了一把四个二带俩王这种智商都能稳赢的牌,下一秒庄家说,你拿错了。 你的底牌3456没有7,你用全副身家压死了赌注,满盘皆输。 前后两个小时,比之前任何一次手术的时间都短。 何汀脑袋嗡嗡地响,周围光影摇曳,人声攒动,眼前好像顿时就失了焦,她满脑子回荡着医生反复循环的“对不起,尽力了”。 她看到光斑覆盖的人群行色匆匆,看到人影重叠的白衣服闪回交错着出现在眼前,她看到了何晏生。 二十六岁的男人眉眼温和,白色与月色之间自成绝色,他向来优秀又生的干净好看,哪怕死了,也一样。 何晏生死了,心脏瓣膜破裂,至此,家里又一次被动裁员,以如此狗血又残忍的方式。 何书到医院的时候,何汀已经在登记认领遗体。 电话是乔朔打的,他半年前离开学校后在市区一所中学教书,以此抵抗家里的工作安排。 接到学校老师电话,知道何晏生出了事,就直接赶到了医院。 何汀看上去不太好。 从进医院开始就一直木然的杵在那儿,周围人来人往仿佛无人之境。 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看到何书的时候她才算有了点反应,她眼里涣散的光线慢慢聚拢,直到全部融汇到他一个人身上。 何书及时接住了倒下来的人,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她想和何书说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 何汀拉着何书,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嗓子却灼烧着疼,像生吞了一大口变态辣的食物。 原来无论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任何事。 她在何晏生被盖上白布推走的时候忽然记起来,哥哥就是在这时候去世的,只是方式不同,地点不同,死亡时间也不一样。 这一世,何晏生提前去世了。 何汀毫无征兆,也绝对没想到,上帝会安排一场怎么都不可能的死亡来保证故事走向。 她太贪心了,是她迫不及待地要嫁给他,才会提前落实这场灾难。 是她太自私,在想起来嫁给周子祺的瞬间就立刻抓住何晏生的手,不管不顾的要开始新生活。 她以为能和哥哥这样的人共度余生,那么余生越早开始越好,却完全没想到,前方荆棘遍地,巨兽张开了怀抱,就等她晕头转向的跳进去。 而现在,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把力气都用在胳膊上,死死压住准备签字的那双手。 “姐,姐,听话。” “姐,我们先回家。” 晏茹直接去了墓地,乔朔联系殡仪馆,举行了简单的葬礼。 结束后何书给晏茹打了个电话。 “我哥死了,现在去独山公墓,你如果有空,来看看他。” 何书想,大哥那么善良的人,应该是希望妈妈来送一程的。 至少他们之间那点母子亲情,可以用一场死亡勉强和解。 至于自己和何汀,也等死了再说吧。 何汀一连几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尽管她状态看上去没那么糟糕,也在试图和何书交流,可就是发不出来声音。 医生说声带没有受损,各方面也都没有问题,只可能是应激反应过度导致暂时失声。要家人帮忙疏导,注意陪伴。 她觉得自己没问题,学校暂停上课,何晏生不在,总要有人先撑着。 她迫切的想找到些眼下必须处理的事分散注意力,又尽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 又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个烂人。 “你个扫把星,从给你捡回来家里就没好事。” “你爸是打电话跟我吵架,不让你退学才出的事!” “你哥又挨一刀,这一刀戳在你身上,你会死吗?啊?” “你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吗?小狐狸精,给你养大让你勾引你哥的?他什么媳妇找不来要跟你这贱种结婚?” “我早说了我不同意!你那双眼天生就是勾人的,小贱人,有娘生没娘养的小妖精,你还我儿子!” “贝贝,你给我离她远点,你看着吧,克死你哥她就要勾引你,你跟我走,跟我走!” “你个贱人,你要是再敢勾引我儿子,我饶不了你,我告诉你,你敢再爬上我儿子的床,我让你死!” 晏茹的话一句句砸过来,裹了十成十的恨意,快要溢出汁来。 何汀几天里来去回味,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怎么反驳。 她也是恨的,她觉得不公平。 她明白为什么有人穷尽一生都没办法彻底实现平淡二字。 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手握世界,为了摆脱平凡,能拿出手的精力热情取之不竭用之不尽。 后来,这世界会告诉你,成年人的难处是,能得到份与你粥可温的健全家庭、与你柴米油盐里的一日三餐,就得用尽全部的力气和运气了。 没当成新娘就算了,这下连对象也去见了上帝。 短短几天,何汀由待嫁未婚妻变成未亡人,身份转变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跟着去死不现实,何汀觉得自己不敢,晏茹来回骚扰和争遗产的意愿又一次歪打正着激起了何汀的斗志。 她要保住哥的心血,保护他的善良,延续他的理想。 何晏生最近的遗嘱是半年前立的,事实上什么时间并不重要。 乔朔手里公证过的几份遗嘱反反复复就一个中心意思:“意外、疾病或任何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死亡,遗产尽数归何汀、何晏书。” 哥哥这个人,力求尽善尽美,所以就连身后事都准备的妥帖。 从高三做手术前写下第一份遗书开始,这种时刻坦然面对死亡的心态,让他每每能拿出来写情书的心情,在白纸黑字间处理自己的离开。 他每封信都写得温柔缱绻,他对家人、对何汀的感情,都在这里了。 “贝贝,你搬出去吧。” 何汀开口能说话的第一天,看着正在洗手间刷牙的何书说。 晏茹说的话,过去的事她不想,没有发生的事也正好给她提了个醒。 她在某天夜里忽然想到了之前那个迷离的吻。 那是她的初吻,没能给丈夫却给了自己的弟弟,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用一句“喝多了”搪塞过去。 更可怕的,是她在这种时候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心跳,和那点她怎么都不敢承认的沉溺。 醍醐灌顶,大概就是这个感觉。 她要在某些事没发生,也不能发生之前,彻底断了这条路。 血缘这两个字,是宽容,又是禁锢。 宽容她可以拥有那么好的何晏生,却在他死后牢牢禁锢住了对何书的感情。她对何书,会在亲情这条路上笔直地走到尽头,毫无分叉可言。 何汀在心里提醒自己,怎么可能,她一手带大何贝贝,她会看着他结婚生子,看着他修身齐家,看着他一家和睦夫妻恩爱。 “好。” 何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双手掬了一捧水胡乱洗了洗脸,嘴里吐了一个字去拿毛巾。 他看到眼前那个绣着一对小兔子的、何汀用过的毛巾,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他没有擦脸,带着水珠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几位读者大大的评论。 这是我继续码字的动力。 但愿山水一程,我们能一路结伴,走到结局。 第22章 他当然知道何汀的意思,也许是为了避嫌,也许真的是从根本上断绝那一句“爬上他的床”。 她想清清白白,何书只能配合,哪怕现在留下她一个人,也没办法。 可是怎么可能,要爬床,绝对也是何书爬的快。 何汀在只剩一个人的家里,尽力剥离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两下相比终于得出结论:哥哥死了,且再不会回来。 而这侥幸偷来的十几年时光,是她在这一世,与何晏生这个人,这个两辈子都亏欠太多的人,唯一的,梦一样稍纵即逝的联系。 上一世的何晏生,在何汀结婚以后就几乎和她没再联系。 或者说,是何汀单方面拒绝再跟何家的人有任何来往。 因为和周子祺的婚姻,连带着她和晏茹的关系,从母女到仇敌,到法律强制的婆媳,一路磕磕绊绊,总算落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这个定点上。 帮周子祺遮掩的人变成了何汀。 结婚以后她才知道,周子祺有很严重的精神病,成因不明,只知道大概和他妈妈的死有关。 何汀事不关己,对她来说,她巴不得这个人的病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哪天心血来潮一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才好。 可是她又不能让他出事,她要让自己的孩子,有个拿的出手的爸爸。 从第一次和周子祺上了床开始,何汀就不再回家了。 她没办法面对那个从来没放弃过她,也一直尽全力试图再拉她一把的何晏生,更没办法回到那个她好不容易承认是她的家的旧房子。 那里保存过她的理想和希望,住着她月光般的少年和盖世英雄,她再配不上自己心里执拗且拼命维护过的唯一一块净土,配不上那一点,死灰复燃过的、想要重新开始的力量。 可是能收容她的地方少之又少。 所以她去找了周子祺。 “我帮你处理你那些女人,你给我个住的地方。” “怎么?喜欢上我了?” 周子祺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斜睨着何汀,脸上写满了不屑。 “不是,只是觉得大家都这么烂了,就烂在一起吧。” 何汀比他更冷静,她身无长物,只带着一个老旧的,只能装下两本书的旧书包,脸上的表情轻松,眼睛里却毫无神采。 周子祺莫名其妙就心软了,又因为那句“烂在一起”心生怅然。 从这个门出去的人,这还是第一个回过头来找他的女生。 周子祺心想,可能何汀才是那个陷入罗网的神经病,她比自己可疯多了。 就这样,两个人结成短暂却情深意切的同盟,何汀整日醉生梦死,看着不停有女生满脸期待的跟着周子祺走进来,再一身血的被抬出去。 她终于有了不用各种理由哄骗找理由就花不完的钱,可以买满整个衣柜的漂亮衣服,她总是在各种女生的哭声里一件一件的在隔壁试穿。 她没有拆过标签,穿一次,就脱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回衣柜,出了这个卧室的门,她永远是一身校服,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 高考前一天她的手机一直在响,除了何晏生,就连何书那个被学习毒哑了的冰疙瘩也给她打了电话。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直接挂断,她心里清楚这两个人要说什么,无非是学习改变命运,高考创造希望这类誓师大会上的台词,或者家常一点,让她没事了回去看看。 无论哪一种,对何汀来说,都已经毫无意义。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试纸上那两道讽刺的红条杠让她在周子祺家卫生间里坐了很久,她想不明白,也懒得考虑为什么。 她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怎么样把这个细胞捻灭在身体里的办法,在它来不及有心跳呼吸的时候就让它消失。 却还是出于本能的,先灭了手里的烟。 没有人发现她一天都没有出现,周子祺在高考前做足了人前资优生的样子,他几天都没回来过,所以何汀根本没机会和他分享,高中毕业就初为父母的喜悦。 不,不是喜悦,是恐惧。 何汀怕极了。 离家出走被人偷光了行李被骗被打的时候没这么害怕,被周子祺拍照片和刺伤的时候也没这么害怕,她甚至在颤抖着向周子祺交出自己第一次的时候也没这么害怕过。 有什么事,比怀了自己最恨的人的孩子,还要可怕的呢。 何汀心里突突的跳,节奏明快,声音响亮,好像是这个未成型的孩子在嬉笑着向她示威,它在何汀的肚子里肆意妄为,一声声叫着“妈妈”。 她不敢,她不知道怎样应对这个事实,她自己都活得艰难,活的肮脏龌龊,又怎么能让这孩子从小就活出些干净的尊严。 她想过死亡,想过拉着周子祺一起堕入地狱,也想过就此互相折磨下去,却从来没想过,会拥有一个孩子。 屋里这两天难得的清静,何汀在手足无措的坐了一整天后,忽然就因为周遭静谧生了些气定神闲的勇气。 她脱下校服外套,第一次出门换了条长裙,还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化了个略显成熟的妆,头发披散下来,去了熟门熟路的诊所。 吃药的时间一拖再拖,她想尽了理由,最后甚至连和孩子父亲商量下这种可笑的借口都跑出来。 她自我安慰,毕竟这是两个人的合作产物,哪怕相看两相厌,上了床也一定有那么一瞬间是忠于欲望的。 总之,她怎样都不愿意承认,她不舍得。 她不承认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有了些可怕的幻想,她那些早就死绝了的期待又开始星星点点的往外跳。 她忍不住想,如果倾尽心力,倾己所能的教养这个孩子,它不一定就会重复自己这混乱的人生。 也许它会健康长大,至少在父母身边,至少不会在任何时候都被当作替代品毫不犹豫牺牲掉,它能吃到任何想要的零食,会有勾勾手指就摆在面前的玩具和衣服。 会有人爱它。 告诉它也许这世界没那么糟,一切从头开始,大家都有好好活着的机会。 高考结束后,周子祺知道了。 联盟又一次因为这个不知样貌性别的孩子暂时加固。 他看着何汀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茫然又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她一向冷静心狠的表情此刻全然没了主张。 他鬼使神差的,把何汀搂在怀里。 “生下来,我们结婚。” 就这样,何汀在一年后和周子祺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说是婚礼,不过是一家人一张桌子吃个饭,晏茹拿足了女主人的架势,周爸爸赏脸出席,赏的也是何汀肚子里孙子的脸。 这个儿子让他焦头烂额,就差杀人放火这临门一脚,就能轻易把他从位子上踹下来。 让他怎么喜欢的起来。 何晏生死了。 他在自己新买的房子里烧炭自杀,在知道何汀结婚生子了以后。 临死前他留了两封信,一封是公证过的遗嘱,一封是给何汀的信。 遗嘱除了房产和学校的工作安排,还有一句话,“意外、疾病或任何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死亡,遗产尽数归何汀、何晏书。” 他在死前极为冷静的处理好了自己的后事,却只字未提不想活着的原因。 何汀没有参加葬礼,事情过后带着孩子去了何晏生的墓前,她没有哭,只跪着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转身就开始和大学没毕业的何书争遗产。 她带走了何晏生一大半的积蓄,和那套完全按照何汀喜好装修的新房子。至于学校和剩下的钱,给了从头到尾都没露面的何书。 何家最后一个她愿意呆下去的理由也消失了,所以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跟何书联系过。 我是前世今生的分割线——————————— 回到现实。 何汀上手快的超出预想,FES很快稳定下来,她把乔朔叫回来坐镇,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学了一身生意场上的本事。 她变成了何老板,精明算计,市侩圆滑。 尽管何书很尽力的坚持回家吃晚饭,他们几乎天天见面,也找不到她变化这么快的诱因。 她给何书的生活费多到花不完,开始给何书买很多之前不舍得买的东西。 除了晚饭,何书很少能见到她闲下来。 而每次回去,家里却是一样整洁干净。 她开始催着何书谈恋爱,交朋友,看上去像是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何汀发现了酒精的妙处,也许是工作问题正好给了她酗酒的机会。 她自己在家从来不喝,饭局上大杀四方,经常因为酒量惊人拿下不少好处。FES发展迅速,忙碌和收获成正比,这种良性循环让何汀再没心思考虑别的事。 乔朔从来不担心她喝多,何汀酒品好的惊人。 礼貌到你会错以为她只是因为太热红了个脸。 他不知道的是,何汀的酒品,是何书刺激出来的。 何汀第一次喝得酩酊大醉,是在接手学校的第二个年头,她请全校老师去江边的西餐厅聚会,推杯换盏难免喝的有点过分,到家后借着酒劲哭的一塌糊涂。 何书下班就赶回了家。 彼时他刚在一个叫李格庆的人的牵线下,入股了新开的建材公司。 现在其实还是个半吊子皮包公司,没什么东西也没什么业务,挣钱全靠一张嘴招摇撞骗。 何书有心做一番事业,每天为了把公司引上正轨忙的厉害。 何汀说晚上在外边吃饭,让他自己解决。 可是他想见她,就这样每天看看她,才是他要解决的事。 何汀抱着自己缩在衣柜里,在一大堆挂着的衣服包裹中睡得正香。 何书轻轻晃了晃她,毫无反应。他干脆伸手进去,准备把她抱出来。 “贝贝?” 何汀看到了他。 “嗯,去床上睡。” “你松开,我自己去。” “好。” 何书松开了她,蹲了太久猛然踩在地上让她脚步有些虚浮。她尽力站稳,坐在床沿边上看着何书, “几点了?你回去吧。” “嗯,等你睡了我就走。” “现在就走吧。” “等一下。” 何书盯着她,何汀刚睡醒的样子慵懒迷离,她身上还穿着晚上聚餐的正装,何书很少见她这样的打扮,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家穿得像只树袋熊。 宽大的睡衣一身口袋,随时都能拿出个零食那种。 这一身,明显漂亮多了。 大腿上的疤被短裙遮盖了大半,包裹的地方显出身体弧度,露出的腿笔直修长,脚踝纤细,赤着脚踩在地上,砖红色的木地板显得脚面炫白。 衬衫因为在衣柜里揉杂胸前开了颗扣子,何书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睛,他不自然的吞咽了口空气,觉得屋里热的让人烦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收藏,感谢点击。 想感谢的话太多了。 弟弟开始大范围出场了。再经过几座山, 前面就是甜甜谷了呢。 第23章 你对我尽力疏远,而我见你,却极力压抑。 何书心里有团火,无处发泄又排解不开,只好背对着何汀,咬着后槽牙威胁:“你再跟着乔朔去喝酒,就把学校关了在家歇着吧。” “说什么呢你?” 何汀一脸懵的看着他。 “我说,你别喝酒了,一个女孩子,这像话吗?” “好,下次不喝了。” “每次都是下次,你哪次听过?” 何书转过身,双手按着何汀的肩膀,他不由自主向下看去,眼神暗了暗。 终于他伸出手,不耐烦地帮她扣上那颗碍眼的扣子。 “你干嘛?”何汀猛然推开了他。 “你这穿的都什么玩意?” 何书被她推的后退了一步,直起身子说。 “学校统一定的,你走不走?” “又赶我走?” “不走就去你屋里睡觉去,我得睡了。” 何汀说着就往浴室去,碍于何书在场,她把那件宽大的棉睡衣裹在腿上,刚走两步,就被一双手扯了回来,落进何书怀里。 “喝酒了别洗了,容易感冒。” “天天洗也没见感冒,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何汀赶紧弹出来,她脑袋里嗡嗡的响,就一个想法,让眼前这人赶紧走。 “我说不洗了,你睡吧,你睡了我就走。” “身上脏,脏。” 两人就喝醉了要不要洗澡的问题争执不下,何书不舍得用力拉她,又觉得她这样子实在脆弱的可爱,奇了个怪的,就准备贴上去。 也许是故意的,谁知道呢。 “不行,这不对,不对,你赶紧走,赶紧走。” 何汀语无伦次,用力推开他后,心里瞬间被一种极大的负罪感积压着。 她觉得自己正在身体力行的应验晏茹的话,她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像做了天大的错事般惊慌,根本无暇顾忌何书眼里几乎掩盖不住的、热切的光。 何汀在这种风平浪静的年岁中慢慢找到平衡,她和上一世的何汀背向而行,成长方向完全相反且越走越远。 她放下心来,专心经营与何书相依为命的生活。 眼前一片白光,隔着眼皮都能清晰感受到刺激,何汀拼命想睁开眼,只是安定催眠的作用,完全让生理疲倦战胜理智清醒。 残存意识让她知道自己所处的困境,知道离自己不远、站在床边调试灯光的人有多危险,也知道再睡下去,将要发生什么事。 周子祺的手冰凉,触感让何汀在睡意中一个激灵。 她微微睁了眼,一张熟悉却扭曲的少年的脸就在眼前。 是十七岁的周子祺,他靠近了何汀,缓缓拉开她的校服拉链。 他眼神带着热切,像在欣赏自己新作的画。 画面突转,大片空白里渗出血红,像是指缝间溜走的液体挤压成团。 何汀感到腿上一痛,是她自己的血,她拿着把掰断的透明直尺,把凹凸不平的锋利切割面,一下一下戳在自己大腿上。 还没来得及用它割断周子祺这个变态的白脖子,她就看到了何晏生,他走过来把何汀拥进怀里,拿过她手里沾满血的直尺,对着自己心脏就刺下去。 何汀醒了,从床上坐起来,又是一身冷汗,黏腻在初冬里格外阴凉切肤。 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她起身倒了杯水,经过客厅的时候扯开窗帘,雾蒙蒙的天,楼下只有路灯和行夜路的车活跃着。 她下意识拿手往外探,可惜灯火是区分城市和农村最直接的摆设,这里,永远没有真正的黑夜。 北方的冬天不近人情,从短袖到羽绒服几乎跨越式过渡,风刮过来,像裹了旧棉花的冰碴子砸进怀里,猝不及防又避无可避。 又刚好,记忆里和冬天有关的事都不算好事。 爸是冬天出事的,奶奶是冬天走失的。 何汀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南方人,否则怎么总是没有御寒的力气,也没有抵灾抵难的运气。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这个旧小区她住了五年,去年才开始供暖。 何晏生当初买下它是准备做婚房的,结果没等装修完他就住不上了。 哥哥不在了,剩下她一个人其实住着也是折磨。 何林书去年在城中新开发的楼盘同一层买了相邻的两套,装修好了让何汀搬家。 何汀没搭理他,房门钥匙到现在还在电视柜抽屉里,她总觉得自己这弟弟脑子有病,近几年越发摸不着脾性,干脆冷处理。 是的,他又改名字了。 他莫名其妙在名字中间加了个“林”,给何汀的解释是树大招风,他就要做风里屹立不倒的男人。 何汀说不过他,也懒得骂人,小何总现在名声在外,改个名字自然不会有人置喙,只好由着他来。 何汀觉得别扭,所以私下里很少叫他的名字,后来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名字也省了。 改名字只是小事,何林书连带着性格也越发的捉摸不透,他的话更少了,哪怕面对着何汀,之前偶尔再偶尔的毒舌和玩笑也彻底收敛,跟小时候更是天差地别。 其实何汀是习惯他以前的样子的,怼天怼地,喜怒都写在脸上。 她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给何林书收拾了那么多年烂摊子,早就遵从本能的维护和纵容,现在这个动不动深沉又装逼的人,才让她觉得有病。 手机上是何林书两点多的未读消息,“睡了没,打电话有事?” 何汀关了手机,心想这可能又是在公寓里乐不思蜀,昨天晚上六点打的电话,凌晨两点回,可能是忙的太晚。 何汀之前天天苦口婆心的催着他谈恋爱、找姑娘他都充耳不闻,在生意场上奔波了两年后,他忽然脑子就开了窍。 公寓装修好以后,单是女主人就换了个篮球队。 当然何汀一个也没见到,每次让他带回家,都是“好”,每次也都带不回来就换了下一个。 何汀觉得欣慰的,是他还算孝顺,好歹谈恋爱了,先给家里报备。 何林书有女朋友她总是第一个收到短信,内容无一不是简单的:“女,22岁,xx单位xx”这种人口普查类官方短信。 其实何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心情把女朋友标记的像档案登记,可是他愿意接触些美好的女孩子,是好事。 何汀苦笑着喝了口水,躺下重新酝酿睡意。 她很久没梦到何晏生了,很奇怪,有时候你拼命想记住的人,做梦都想见到的人,偏偏一定难以如愿。 她梦到何晏生死的那天,昏睡中更真实感受到当时的绝望和混乱。 梦里她伸长了脖子叫哥,可是哥哥安静的躺着,眼睛紧闭,再也看不见她。 半梦半醒间被电话震动的声音吵醒,何汀睡眠很浅,风吹草动都要立刻睁开眼,所以近几年,一直断断续续靠安定才能睡个完整的夜觉,药劲一过反而醒得更快。 是何林书的电话,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 她接起来,声音因为困乏带些鼻音。 “你感冒了?睡醒没,打电话有事?” 何林书声音慢吞吞的,可能是早上刚醒,透着慵懒和惬意,昨天估计过得不错,何汀乱七八糟的想着。 “昨天隔壁送了点素丸子,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直接跳过他的废话是何汀近几年的习惯,何林书从小就不会关心人,不添麻烦已经是祖宗有灵。 长大后更是厉害的上了天,除了谈生意有两句客套,平时谁也听不到他说些软和话,所以何汀也懒得配合。 “没看到。” “恩,知道,挂了。” “你感冒了?”在何汀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听到对面又问了一次。 “没有,刚睡醒,挂了啊。” 没等对面在说话,何汀就挂了,躺下好一会发现回笼觉失败,只好气恼的起床洗漱。 “中午和盛源的人吃饭,晚上回家吃,随便。”何林书接着发了条语音。 “好,少喝酒。” 洗漱后,何汀拿上钥匙准备出门。 上午有两个实习老师去面试,这种小事她原本不用管,但是她也不想闲下来。 新华和文化宫的校区是今年刚开的,周围学校多又地处市中心,老师口碑影响整个培训机构的发展,正好也联系了影楼去总校给老师们拍艺术照,一趟下来能消磨大半天时间。 何晏生大学时候创办的培训学校,如今在何汀接手下越发成气候。 他是非常聪明又有先见之明的人,在一众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万箭齐发各种才艺拼命补的家长中抓住机会,只针对一心要成绩的人下手。 这种乱军之中取敌人首级的做法看似鸡肋却实际耐用。 事实证明,素质教育摩拳擦掌十几年也没能撼动应试教育一分一毫,所以几年下来,F.E.S靠着录取率和名声在城市各个学校周围悄然扎根。 何晏生永远停在了二十六岁,可他生前拼尽生命余热,把每一天当做最后一天去过的努力,给何汀和何林书留下了太多东西。 比如支撑姐弟俩生活的物质条件,比如何林书白手起家的本钱,再比如,那个不贵不高档却唯一称得上家的旧小区的房子。 何汀到的时候,乔朔已经在会议室坐着,对面坐着城市晚报的记者和摄影师。 他们在商量第二天报纸的采访和流程,俗套却直观有效的上报机会何汀能买就买,花出去的钱会被学生送回来,他们都懂这个道理。 乔朔是F.E.S的校长,清大研究生毕业,学历高家世好,是何晏生的大学同学。 乔校长走马上任后,能力人品万里挑一,他们有现在的成就,乔朔是首功。 而何汀这个甩手掌柜,除了找人拍照、送人上报、叫人装修和送水花钱,好像什么也不会。 她不过是占了个活了两辈子,因为年纪大,猜度人心占了先天优势的便宜。 至少,她是这么想的。 “脸色不太好,没睡好?” 送走报社的人,乔朔松了松领带,两手环绕撑在脑后,看着坐在对面的何汀。 “没有吧,天气不好。” “实习生到了,在隔壁,我让尹婷招呼着在试讲,你想听现在过去?” “不了,你们决定。你这衣冠楚楚的,采访不是明天吗?” “中午要和教研室的人吃饭,我还以为何老板穿成这样是准备去敬老院包饺子。” 乔朔白了她一眼,幽幽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忘了。”何汀吁了一口气,干脆趴在桌子上,像只刚睡醒的老猫。 “你这一天天忙什么呢,这状态能喝得过那帮老家伙吗?” “老规矩,我一倒下你就上,今年这卷子必须还得我们第一个见到”。 何汀缓缓抬眼,把脸放在桌子上,整个人缩了又缩。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比较平淡,矛盾冲突不多。 所以一次更新四章吧。 个人喜好,看文的时候情节不浪就觉得不值得等太久。 所以我也不想让你们等太久。 爱你们 第24章 自从前几年乔朔找了关系和教研室的人搭上关系后,每年考前这一顿饭局就成了何汀雷打不动的固定节目。 中国一大部分老男人信奉酒桌上成事,推杯换盏间似乎交易和交情瞬间就能合二为一,而一个聪明的女人在这种场合下能办成的事太多了。 何汀深知这一点,所以为了份内部押题试卷,出钱出人出诚意组个局是必然的。 她和乔朔配合默契,她负责喝,乔朔负责谈,大家各司其职各有所长。 搞教育的自命清高又食髓知味的在世俗边缘疯狂试探,乔校长上头有人,带着何汀出来谁也不敢不规矩。 何汀乐得清闲,无非醉一场回家睡个好觉,她求之不得。 “你给二少爷交代过没,别回头又算我头上。” “他还敢管我,自己一堆事儿没理清楚,不好好过,也不正经交女朋友带回来看看……” “打住,痛陈革命家史你回家说去。” “我去换衣服,十一点准时出发,毛爷爷等我,孙子来接您了,架!” 何汀指摘何林书的时候瞬间来了精神,双臂抬高了不少,没回应乔朔的话,做了个骑马的动作出了会议室。 何汀的办公室常年放着正装,平时穿的又随意又怂,整个人看上去除了丧就是颓。 她长相温和,脸上经常一副淡淡的表情,一双眼睛特别亮,看人的时候漫不经心也让人觉得很专注。 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软软糯糯,像个温柔恬静的邻家妹妹,骂人的时候…恩,骂人时候谁都没有很好看吧。 “平时多穿点这种衣服,哥哥看着工作也有热情啊”,上了车乔朔笑着说。 “千万别,剧情需要,哥哥的热情用在妹子身上就行。” 何汀专心系安全带,头也不抬。 有时候她也很无奈,身边关系最近的人,偏偏都是万花丛中过、朵朵都摸摸的花萝卜,男人啊,男人。 “我最近多乖,您老人家动不动出去学习,还专拣好看的妹妹带,我忙的四脚朝天,喘气都怕浪费时间。” “乔校长不吃窝边草,业界良心,你高风亮节,我很感激也很感动,这次搞定,我放你三天假,好好陪陪各宫娘娘。” “我…” “到时候你就不用喘气了,一呼一吸都要把握机会,四脚朝天的妹妹多了。” 没等他开口何汀又加了一句,说完自己笑了起来。 她的荤段子都是乔朔带出来的,一开始纯属自保。 二十岁的时候经验不足,偶尔面红耳赤的反击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几年下来,好在已经能满嘴跑火车追的对方哑口无言。 当然她也只敢在他面前这样,换了何林书,她总要维持些自以为是的矜持和端庄,毕竟,长姐如母,她坚持。 乔朔转头看她一眼,披散着头发的何汀笑意直达眼底,眼尾弯弯的透亮又明朗,所以无奈的骂了句脏话,腾开右手准备揉她的头。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你得向我学习。” “只嫌命长”何汀扭了扭头,脸往窗外看去,没再说话。 坐山谷是城郊一家有名的私家园林公馆,离市区将近一小时车程。 何汀在车上睡了结结实实的一觉觉得精神好了很多,她补了个妆坐在大厅里,一搭没一搭的和乔朔说着话。 离老远感觉门口黑压压的一片,何林书和公司其他两个合伙人带着一帮子人走进来,这家公馆的私密性和环境是谈生意的好去处,能碰到也不奇怪。 所以她只是抬了抬手,挑眉看了何林书一眼,意思不用管她,做自己的事就好。 而那边的何林书像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径直向她走过来。 乔朔先站起来,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何汀的肩膀,何汀眼睛直接看向他身后两个人,“你们一起来了,杨总、李总,好久不见。” “汀姐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啊。” 杨绍文是个傻白甜,没等何林书张嘴就先叫人说话。 右边的李格庆也对着何汀点点头,李格庆比他们年纪都大,有家有孩子,当初就是他拉着何林书和杨绍文入伙开的公司。 杨绍文是富二代,不学无术又人傻钱多,没什么心机,大学时候因为何林书帮他打过几架就莫名崇拜他,基本上他干嘛就跟着干嘛,连带着对何汀都特别亲近,见了面一口一个姐,比何林书都叫得亲热。 倒是李格庆,他的底细何林书也不太清楚,四十岁的人总归是有点代沟,礼貌有余,谈不上熟悉。 “下午一起回家。” 何林书在一群人礼貌相对微笑和例行寒暄的时候开口,他也带着笑,眼睛看着何汀和乔朔中间的位置,乔朔的手腕上,挂着何汀的包。 乔校长立刻识相的向后背了背手,何家二少爷最烦姐姐身边心思不正的男同胞,虽然他自认为清清白白从无越距,架不住风流史太多难让人信服,所以一旦碰上,避其锋芒是上策。 “行吧,你们先进去吧。” 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拒绝,只好笑着催他们先进去,杨绍文眨了眨眼说了句“改天一起吃饭”就跟着何林书进了走廊。 何汀看看时间,教研室的人快到了。 她抬头用手使劲拍了拍脸,双手交握让关节发出声音,一副上战场的精气神。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乔朔,西装革履、衣冠禽兽,简直完美。所以咧咧嘴角“乔校长,打仗了。” 她挺直后背,落落大方的走出大厅,准备迎接毛爷爷的先头部队。 何汀有个优点,喝酒就喝酒,学足了北方人先喝后敬的派头。 自己实实在在的灌几杯再出去巡场,哪怕喝的再多也绝对绷紧了脑袋不让自己有一丝人前失礼的丑态,酒品可以说很高了。 一顿饭下来,加上替乔朔这个一杯倒的弱书生挡的,差不多够她不瞎做梦的睡一下午。 重头戏的时候她借着上厕所的空出来,留下的时间让乔校长发挥,动之以强晓之以礼,威逼利诱全靠这张黑白颠倒的嘴。 何汀不想看他一年又一年重复却效果显著的表演,所以先出来把账结了。 她刚在柜台理智的签完单,何林书就从走廊深处的电梯里走出来,他看到对面何汀稳重克制的往前走,和在家的样子完全不同。 生人眼里的何汀,精致且一身傲气,她穿了件浅粉色的针织衫,驼色大衣,看上去特别像个会压榨员工的女老板。 一个人的她,没了人前虚伪客套的假笑,换上的是张面无表情的脸。 何汀似乎是刚刚认出来他,眼睛瞬间就亮了,她嘴角上扬,连带着眉眼都弯出了弧度,脸颊带着室内暖气和酒精烘烤的红晕,笑的露了牙。 “账结过了,我下午还有事,不跟你一起走,晚上家里见吧。” 离他两步远的距离何汀停了下来,她仰头看着何林书,小时候圆滚滚的胖娃娃长大了,好像是从高中开始就高她一头了。 那时候兄妹三个租住在哥哥大学旁边的旧小区里,狭**仄的一室一厅三个人经常撞到一起。 何林书这格外抽条的身高最吃亏,走廊里泡沫板隔开的厨房门不知道拦了多少次他那颗脑袋。 何汀想到这里,好像又能听到他嗷嗷鬼叫的声音,他骂着脏话捂着头的样子,笑的更开心了。 “先回家吧,喝成这样你能办成什么事。乔朔是死的吗,次次得你喝?” 何林书皱了皱眉头。 他看着何汀强装镇定看上去与常人无异的脸,看到她耳垂连带着后脖颈都染上潮红,眼波流转,笑的时候更是露出不设防不自知的媚态,就知道她已经喝多了。 他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拉着她坐进手边空的包厢里。 “他一杯倒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汀小声嘟囔着,她低着头,坐下来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像崩了太久的弹力绳忽然松开一头,她重重的呼了口气,头低得更厉害了,几乎都要抵着桌面。 她不能当着何林书的面说太多话,他这几年心思太深,现在变得又敏感又多疑,何汀心情不好,因为一个飘渺的梦她努力压抑了一天,谁都不能看出来。 “一个女的,天天上蹿下跳跟着他跑,你是老板他是老板?” 没等何汀张嘴,他接着说“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连杨绍文都能看出来他心思不单纯,你是有多笨?” 何林书声音没什么起伏,语调甚至是温和的,他转身接了杯热水,仔细冲过杯子又在饮水机里换了温开水放到她眼前,“喝了。” “怪不得他怕你,原来你这么讨厌他啊。”何汀抬起头盯着那杯温开水,似乎很苦恼的样子,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他什么人你不知道,玩的比我都疯,你真以为他待在你身边是为了帮你,你给他开的工资还不如他爸给的零花钱多。” “停,何总,何先生,难为你开一次金口一次说这么多话,渴不渴,你也喝点,来。” 何汀做了个停的手势,抬起头恢复了笑脸,她听着何林书絮絮叨叨的说着别人的坏话,把喝了一口的水杯往前推了推。 眼前带些怒气的何林书,比平时生动活泼了很多,何晏生走了以后,他的活力和热情肉眼可见的消散。 无论家里还是公司,大部分时间他是沉默和静止的,何汀也不记得多久,没听到他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说话了。 “放心吧,他志不在我,他是在帮哥的忙,你别那么大火气,走了。” 她站起身把几缕跑到肩膀前的头发拢到脑后,刚刚面对何林书放松的笑意缓缓收进眼底,她看上去又恢复了矜持精致的样子,丝毫不像醉了。 “屁。”何林书崩了一个屁,喝了剩下的水,也站起身。 “各走各的,我下午回家睡觉,睡醒了去买菜,晚上火锅吧,这种天气,只有火锅是人吃的东西。” 何汀说着往外走,何林书也没再说话,跟在她身后,下一个分叉口,各往两边走。 事情谈完总要来一圈收尾的酒,何汀重新杀入战场,到最后也分不清是身份使然还是她想干脆喝多了好好睡一觉,总之散场的时候宾主尽欢。 教研室有个上了年纪的领导出了门还念叨着“后生可畏”,什么“年轻有为”。 乔朔和何汀一脸塑料假笑,绷紧了最后一根弦,使出吃奶力气堆出一脸真诚送财神,人群送走之后,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今日份战役,完胜。 上车后何汀整个人放松下来,她脱了靴子把脚放在座位上,双臂抱着腿发呆。 第25章 她似乎是要睡着了,所以偏了脸让呼吸更顺畅些,铺开的长发柔软的贴着肩膀垂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慵懒的猫。 “安全带,这样抱着不累胳膊?装什么娇滴滴的小公主,前面摄像头。” 总有不长眼的破坏气氛,何汀眼都不睁放下腿,迷迷糊糊拉下安全带,她今天说的话太多了,现在一个字都不想往外蹦,更没心情反击。 “回家睡觉?”乔朔转头问她,旁边的大猫伸出一只手比了个“OK”,又垂下去,她把脸对着窗外,看上去累极了。 乔朔没再说话,漫长的路途车里安静下来,似乎每次喝完酒何汀都是这个样子,没有丝毫失态或异常,她甚至比平时更安静,像是在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乔朔见过不少酒品不错的女孩子,大多数再懂得克制自己不发酒疯也好歹会趁着醉意掉几滴人鱼泪。 何汀不一样,她是真的一句话都不说,一旦她放松下来,她可以冷静上下车,可以直线进小区按电梯,可以无比准确地拿对钥匙只操作一次就开了门。 中途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高冷到让你怀疑自己是一坨细胞或空气。 乔朔记得她第一次喝醉的时候不是这样,那时候至少还会和他说几句话,礼貌地感谢送她回家,又礼貌的请他走。 何老板给的解释是“熟了,没那么多讲究。” 好吧,女孩子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他对女人一向抱有极高的尊重和敬意,床上床下都致力于做完美的良师益友、妇女之宝、大众情人。 自家妹妹,这种喝醉了比清醒时候还省事的妹妹,当然只能惯着。 一切如常,乔朔在确定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后,说一句“记得锁门”就出了门。 他能感觉到今天何汀有些心情不好,只是知心哥哥这种角色他向来不屑承担,成年人的不易和崩溃都要在发泄后自己学着消化。 何汀已经坚持了这么久,她摆明了不需要别人帮忙,任何自作多情的安慰都没有意义。 何汀听到门外电梯响的声音从沙发上坐起来,起身用钥匙锁了门。 她边走边脱衣服,还没变暖的屋子里空旷阴冷,她把所有窗帘和遮光布拉的严严实实,又把所有的门都关上,直到确定屋子里完全黑暗,她伸伸手,五指在黑暗里只剩了个大概的轮廓,才熟门熟路的进了卧室。 她关紧了卧室的门,在一片漆黑里躺下。 酒精的生理催眠让她睁不开眼,她不停提醒自己该睡了,可是心里满溢的委屈又让她不舍得这一刻难得放纵的心情。 她想哭一哭,又觉得哭出来也毫无意义,只好就这么不上不下的难过着。 她轻轻叫了声“哥”,又把枕头下的旧照片拿出来抱在胸前,又叫了一声,眼泪好像就等着她这一声小心翼翼的称呼,她哭了,可以睡了。 何林书到家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他在玄关处换鞋开了灯,何汀换下的靴子整整齐齐的放在鞋架上,大衣在旁边挂着。 何林书半个多月没回来吃饭,他换了女朋友,难得这个姑娘能让他留在公寓里住几天,所以这半个月,算是专心巩固感情基础。 从他变成何总以后就很少在家住了,工作晚了睡公司,有需要了去公寓,同一层楼的公寓他买了两套,一套给何汀,一套自己住。 只是何汀从来没去过,他隔段时间就要换床伴,所以那里更像是个终点酒店。 能让他称得上家的,只有这个旧房子。 姐弟俩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什么都有了,能安身立命的地方,还是只有这一处。 看到沙发上何汀脱下的衣服,何林书确定她这次喝的格外多。 他把裹着内衣的针织衫拿起来放进衣篓里,把内衣拿出来放到旁边的小竹篮里。 平时喝醉的何汀绝对不会这样,她会把所有东西整理整齐才回去睡,何林书盯着她的衣服皱了皱眉,起身向卧室走去。 他敲敲门没听到回音,只好推开一条缝,氤氲的暖气带着夹杂着淡淡酒气的香味传过来。 屋里什么都看不清,借着客厅一点灯只能看到枕头上满铺的头发。 他关上门准备出去,然后就听到屋里的人喊了声什么,干脆推开门进去,何汀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脑袋钻出来,嘴巴动了动。 “哥,喝水。” 何林书拿过床头水杯,接了水回来,他掀开被子一角拍了拍何汀的肩膀。 “姐,喝水。” 床上的人立刻睁开眼,猛然间的清醒让何汀沉绵的身体跟不上反应,她一脸困顿又茫然的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确定那一声“姐”有没有听错。 她想自己又开始做梦了,眼前的哥哥像是真的,她伸出手去,又怕眼前的人忽然消失,所以屏住呼吸控制着极其细微的氧气。 她快要碰到他的脸了,自己心心念念却难得一见的脸。 那声在心里叫了无数遍的“哥”还没发出来,她的梦就被打断了。 “姐,喝水。”同样的话让她彻底清醒,她伸手拿过水杯,尽力尽快恢复平静,她低下头喝水,再不看眼前人一眼。 何林书在何汀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她还没睡醒,他看到她眼里几乎是瞬间就涌上眼泪,她一声不吭的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在被子上落下极小的坠落声。 她的眼睛在昏暗里亮着光,她连呼吸都是轻的,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何林书知道她认错人了,她以前总说自己的眉眼长得像大哥,就是眼神太狠,像个混社会的。 可惜他不是大哥,也永远不可能变成大哥那样的人,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立场陪着她缅怀让她更难过。 何汀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止住了眼泪,她喝完水放下杯子,扭了扭脖子半靠在床头柜上。 对着何林书点了点下巴,对方知趣的帮他开了床头灯,暖黄的灯在何汀身上打出一片光斑。 她刚睡醒的样子毫无攻击力,像个小姑娘。她穿了件宽大的白T恤,双臂前伸头埋在被子上伸了个懒腰。 认错人这种事没什么,哭的像狗一样就有点丢人了。 “几点了?” “五点半。” “二十分钟后去买菜,去把冰箱的牛肉先拿出来解冻。” 何林书出去后何汀从被窝里处来,T恤包裹到下半身露出光溜溜的一双又白又细的腿,温差让她冷的一哆嗦。 她从柜子里拿了件套头棉服,又找了条极厚的羽绒棉裤穿上,才觉得慢慢适应了室温。 厨房里何林书背对着他,从她这个方向看去,宽肩窄腰的男人背影和脸一样出落的很成功。 何汀盯着他,心里没来由的涌上自豪和得意,这样好看的人,招人喜欢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看什么?”忽然转身的人吓了她一跳,何林书从厨房走出来,没有领带的领口松了颗扣子。 他甩着刚洗完手的水渍向外走,发现何汀一脸慈祥的笑,不自觉也跟着笑了,只是笑的很浅,只弯了弯眼睛就恢复了之前看不出喜怒的样子。 “看你帅,怪不得你比哥招人喜欢,是真帅。”何汀由衷的感叹。 “走不走?”他拉上了厨房的门。 “去换件衣服,买菜穿的像开会,要么你别去了,在家等我。” “少说点话吧,还不如喝醉了安静,啰嗦。” 右边的卧室是他以前的房间,何汀除了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收拾屋子。 一遍又一遍。 她会仔细打扫干净家里每个角落,有点强迫症。 他的房间没变,床头柜上的旧游戏机还在原位,被褥整整齐齐。 算算时间,有将近一年没在家里住过了,衣柜里的衣服都还是之前没带走的,他找出一身运动服,又穿了个外套,淡淡洗衣液的味道传过来---衣服是最近洗的。 何汀还是隔段时间就把他的衣服拿出来洗干净,以防他回家要换。 她还是固执的延续她从小就养成的植根于骨子里的习惯,固执的守着这个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家。 不用猜也知道,哥的衣服也洗了,她像以前十几年里的何汀一样,一意孤行的做着照顾他们兄弟俩的一切琐事。 何林书能想到何汀一个人在这家里的样子,她大段时间的发呆,安静的做家务、洗衣服,安静的等他偶尔回来吃饭。 她好像活泼了很多,讲话开始像奶奶一样重复没有意义的句子。 和外边打天下又见钱眼开的何老板不一样,回到这里的何汀,努力让自己返老还童,像个拼尽全力和自己为敌的机器人。 何林书握紧了外套的拉链,直到手心被刺的生疼。 他觉得累,何汀把这些走投无路的亲情全放在了他身上,像是把照顾他陪着他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抓牢,又像是在这些把自己放在家长位置上的事里找到些勇气和决心。 她把他当做责任和希望,把他过得更好当做余下半生的奋斗目标,这种使命未达不敢言死的仪式感让他觉得甜腻又心酸。 她像六岁的何汀照顾五岁的何晏书一样温柔却执拗。 她让何林书觉得难过。 何汀不知道小何总换个衣服换出来这么多心得体会,她穿好雪地靴又从鞋柜里拿出来双带棉花的平底鞋。 果然,何林书看到这双鞋表情动作都写满了拒绝,何汀像没看到一样,拿上钥匙就准备出门。 “穿上,天冷。” 何汀特别怕冷,每年十月份刚过就张罗着买厚衣服,小时候没条件,她总是裹着哥的大棉袄,里边一层又一层的包严实才肯出门。 以前何晏生和何林书经常合伙嘲笑她,说小时候大冬天给牛割草割出来童年阴影了。 而且她自己穿得厚就算了,还逼着他俩秋衣秋裤必须穿,何林书和她一个高中更是深受其害,每天出门前暗戳戳检查一番,就差没在教室里扒他裤子了。 想到那些被迫穿秋裤的日子,现在也还是觉得一阵头疼,也只有哥那么好脾气,由着她来还迎难而上的一次次配合她。 换上正常人的衣服何汀觉得他顺眼了很多。 她就不明白,明明一样苦日子过出来的,这小王八蛋小时候常年满脸高原红,按现在的眼光土得掉渣。 偏偏越长越跑偏,朝着城里人的派头一骑绝尘的往好了长,完全脱离了人民群众。 最近几年因为性格巨变,捉摸不定,还越来越清冷,身上连半点烟火气都没有。 所以这种逛超市买大葱的俗事她不想让他跟着,不会挑就算了,帮忙排队买点打折鸡蛋都不愿意。 第26章 耷拉着一张脸这不吃那不吃,偏偏每次还都要跟着一起来,回一次家就催着何汀去超市,这一年多,带着一块冰买菜快成了她茶余饭后的养生项目了。 何汀根本不征求他的意见,一边拿菜往推车里放,一边和他聊着天,来往有些年轻姑娘会有意无意往这边看,何汀就当自己瞎了。 她一身臃肿和身边长相气度都属精品冷鲜肉的何林书极不合衬。 旁人无非是讶异优秀男人和邋遢妇女的搭配,这种情况何汀从高中适应到现在,十几岁的时候还差点因为这种误会挨揍。 可是她又不能时刻在脑门上刻着“姐姐”俩字,何林书这个怪物更不可能乖乖写个弟,爱谁谁吧。 “你最近谈这个,挺长时间了吧?” “恩,两个月。” “...我是说五小那个老师,脸圆圆的?” “分了。”“你什么时候又换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何汀拿着菠菜的手向下一甩,猛地回头瞪圆了眼睛。 围巾下脸颊因为超市的热气变得通红,她一把扯下围巾露出整张脸,表情讶异又生动,何林书忽然就看笑了。 怒目圆睁,何林书脑子里冒出这个词。 眼前的何汀像个喜庆又滑稽的平安果,加上这一身笨拙的打扮,何林书笑容渐盛,等着她气急败坏。 “解释一下。” “性格不合,闹腾。”何林书把她扔掉的菠菜捏了个角掂起来放回推车,漫不经心的说。 “少爷,你多大了?竞争上岗吗?” “你情我愿的事儿,不管钱还是人,她们也不吃亏。” 其实何林书想说点什么让她别老往诱拐良民那方向想,想说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这些小姑娘作烦了,只能换下一个。 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更像个坏人,只能破罐破摔。 果然,何汀听到这话又一次变了脸,她走到生鲜冰柜那儿忽然停下来,环抱着胳膊脸都气的鼓了两个包,像个炸毛的仙人球。 “你再说一遍?渣男当上瘾了?” 何汀一脸嗔怒,又莫名带着股自家猪专拱别家好白菜的惭愧,还有些她也形容不出来的郁闷。 她既不能坦然跟他交流男女关系的话题,又不能敞开了和他讨论睡了以后如何好聚好散,憋了半天,只能质问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你跟着年轻人往前挪挪窝吧,你知道现在外边女孩都什么样吗?” “我管不了你,反正你得正经谈个恋爱,能结婚的。” “我现在也在谈,我哪个女朋友不正经了?” “不是不正经,你态度不对,不想结婚了就别绑得太紧,你最近几年谈的我也知道,专挑精英,快赶上报复社会了,这不好。” 何汀声音低下来,恢复了之前的语气。 从小到大,她都是家里最少呵斥何林书的人,她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到处找他的缺点,无限放大又紧紧抓住不放。 而在她眼里,何林书不过是个有些调皮的孩子,在全家人都为生计劳苦又悲观的年岁里,只有他赤诚且自由的活着。 那些何汀想起来就觉得阴暗的过往十几年,何林书就像个孜孜不倦的小太阳围绕在她周围。 和哥哥让人心安又依赖的照拂不同,他让何汀觉得自己真切又敞亮的活着和期待着。 “那你呢?” “...说我干嘛,妈呀,快,汤骨还没买呢。” 两个人聊着天东拉西扯的准备食材,烧火炖汤。 何林书搬出去后,白天大家都很忙。 晚上没有特殊情况他都会回来陪着何汀吃饭,何汀厨艺一般,又对吃的没什么讲究,青菜煮面条都能打发一顿。 何林书回来的话会加点肉,估计也只有她一个人坚信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还在长身体。 最近公司很忙,新搬到他公寓的女朋友又足够体贴懂事,所以他也确实在尽力维持感情。 半个多月没回来吃饭,何汀明显有大展身手的架势,可惜火锅这种菜系限制了她的水平,强制性让她低调处理。 吃饭的时候何林书手机一直在响,公司打来的电话他都会接,哪怕洗着菜也会开了免提放在橱柜上说话。 所以这应该是个姑娘,就看,是哪个姑娘了。 付奕,看上去像个男生的名字。 何汀一边把涮好的牛肉往外捞,一边对着专心啃汤骨的何林书提醒他接电话。 被打断了啃骨头的兴致,何林书噙着一大口肉抬头皱着眉头看她。 他接起手机,也不说话。 何汀八卦的探头过去,他拿着筷子不夹菜的那头抵着何汀的脸,顶出一个酒窝,他无声的笑了起来。 “刚开始吃,你先睡。” “挂了。” 就说了两句话,但是那句暧昧的“你先睡”还是让何汀捕捉到了些重要信息。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何林书,火锅冒上来的雾气让她眼睛看上去湿漉漉的,何林书朝着她的方向努努嘴,示意自己一嘴的油——本大爷此刻需要个丫鬟。 何汀把一勺子肉里的花椒碎末一点点挑干净才放进他碗里,又顺手扯了张纸往他嘴上一抿。 “等下回中州路?”何汀问。 “嗯。” “那你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何女士,我半个月没回来,你就这态度?” “何总,长夜漫漫,你不能把时间浪费在几根骨头上。” “那我浪费到哪儿?” “......,反正不是我这儿,去好好谈个恋爱吧少爷。” “大太太真是大方,那也等我吃完再谈。” 何林书这一声“大太太”听得她脑门一凉一阵激灵。 “满嘴跑火车。” 其实何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于让何林书赶紧结婚。 也许是家里传宗接代的任务在她脑海里滚了太多年,也许是她现在再没别的值得费心筹谋一场的大事。 何汀觉得自己的人生在哥走了以后其实毫无意义,可是让她跟着去死又不现实。 她自嘲自己的爱也许真的就是说说而已,深刻与否在生死面前分量太小,至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死亡方式她都不敢尝试。 还有何林书,总不能留下他一个人。 上一世没来得及了解的,和自己可以忽视的关于何林书这个人的一切,在这一世何汀都事无巨细的参与着。 他太孤独了。 如果有个热情善良的姑娘陪着他,夫妻一体总比骨肉亲情来的有温度,很多陪伴是她这做姐姐的没办法企及的。 何汀自己不太能理解他现在这种消耗感情精力的短期恋爱,可是如果对象是何林书,任何不理解她都会无条件包容,这是本能。 何汀唠叨个没完,来来去去都能扯到成家的事上,何林书忍了又忍没再把同样的话题甩回去。 他知道可能这女人只是要找个家长理短的对象来提醒自己如何自然融入柴米油盐的生活。 她愿意说就说个够。吃完饭他一走,这屋里又剩下她一个人,不工作她能连呼吸都和这周遭流动的空气同频,恨不得自己都忽略自己的存在。 想到自己是仅有的让她自愿回归正常世界的人,何林书心情丝毫不受影响。 他透过火锅雾气偶尔抬头看对面的女人,自动就屏蔽了所有声音。 何汀袖子挽得老高,露出半截小臂,嘴巴一张一合。 辛辣和水蒸气让她的脸看上去透亮红润,温柔又啰嗦的话一句接一句,似乎也没那么听不下去。 啃完最后一口汤汁淋漓的大骨头,何汀起身收拾残局,她按住了何林书帮忙的手,催他现在就走。 “这几天还忙吗?”临走前何汀问了一句。 何林书在门口纠结穿皮鞋还是那双奇怪的棉花鞋。 他一遇到选择不了的东西就会站着不动皱眉头,何汀拍了下他的后背,语气不容置疑,“棉鞋”。 “直接说事,我有时间。” “那个...晏茹给我打电话,叫我们去吃饭。” 想了想她还是要把话带到,挑这么个时间两个人能安心吃饭,还不用讨论太久。 刚提上棉鞋后跟的何林书身子顿了下,缓缓转过头,语气平淡又冷漠。 “一个个的都找你,真以为我那么听你的话?” “不是,联系不上你。” “她干嘛?” “就说想见你,不是有快两年......” “她怎么会有你电话?” “我不知道。” “让她直接找我,吃饭就算了,我现在有钱没时间,想要什么直接说,你不许私下里见她,她要再敢找你,以后别想从我这儿拿走一分钱。”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了,何汀站在原地,还在消化他平静语气里对晏茹的恨意,让他谈原谅,任重道远。 何汀把他的皮鞋放进鞋柜里,又进卧室把他的西装拿出来挂好,准备明天送去干洗。 刚站着抻平了袖口的褶皱,门就被推开了,何汀吓了一跳。 她抓着衣服袖子往外看,何林书气息不匀,额头似乎还出了汗,他站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动作,盯着何汀,“家里钥匙没带。” 他是跑楼梯上来的。 “忘就忘了,你每次回来我肯定就在家啊,再跑一趟,吃多了没地方消化吗?” “走了,锁好门。”何林书拿上钥匙就准备走。 “嗯,开车慢点。”何汀不再看他,继续拉着西服的另一只袖子。 “姐。”等了几十秒,冷不防听到这一声,他没走,站在门口盯着何汀。 “嗯?”其实现在的何林书很少叫她姐了,他说话没有称呼,总是直接要求或陈述,偶尔叫一声也一定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何汀偏着头看他,他眼睛里带着冷静又热切的光,他向何汀走过来,在何汀满脸疑惑却依然微笑的时候,紧紧抱住了她。 “乱七八糟的人,是谁都无所谓,我们不分开,不会分开的。” 如果是平时,何汀一定会嘲笑他矫情,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她心情有够糟糕,也许半个月没有和他吃饭,这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这话,何汀觉得自己眼眶酸胀着疼,她又想哭了。 她心里在附和,“不会分开的,我也离不开你,我只有你了。” 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轻轻的环抱着他的腰,左手上移,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 当然,她努力屏蔽心里那一点她不想承认的别扭,成年男女这样抱着总归是有些暧昧。 她不停提醒自己,可能是晏茹刺激到了何林书那颗坚硬易碎的玻璃心,他难得示弱,自己当然要及时送上安慰。 长姐如母,亲妈伤了心,后妈总要做做样子。 “嗯。知道了,回去吧。”何汀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自己都想称赞的、温柔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自己特别喜欢写这种细节相处的章节。 两个人的小动作,每句话,都是斟酌后的深情。 但是无病**还是有点无聊的,感谢阅读啦。 晚安啦。 PS:每章字数为了保证一样,多用了些时间。 放飞自我,大大我的速度更快。 强迫症使我拖拖拉拉。 第27章 何林书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一路握紧了方向盘,用了比刚才拥抱何汀多十倍的力气,似乎赢了和方向较劲的博弈就赢了自己。 他心里有道声音,来自身体深处缝隙里挣扎的声音,带着岁月呼啸而过的急风一直叫嚣个不停。 他满脑子都是二十分钟前那个极力压抑的拥抱,满脑子都是何汀专注抻平一只袖口的样子。 她总是这样,习以为常的对他好,把所有不露于人前的温柔和魅力用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上,用在照顾别人身上。 以前是一家人,现在,只有他自己。 他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这个女人终于把她所有的感情都收回来,全神贯注的投入到他一个人身上。 像六岁那年满后山找他爱吃的野番薯;像十二岁那年满校园追着他不让他闯祸;像十七岁那年,她在肮脏又闷热的米奇服里站了半个暑假为了偷偷帮他赔打伤人的医药费; 像现在,她在意的人和事都统一集中在了他身上,这么多年,他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他在这种享受和痛苦边缘备受折磨,他对每次见面相处的时间都珍而重之,对何汀生活里任何变故、细节都无比在意。 他那些难以启齿的占有欲和不安与日俱增,他太清楚自己那个拥抱压抑的是什么。 他想要她。 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无关任何身份,他喜欢她,爱她,想把她变成身体里的一部分,时时刻刻都不要分开。 他努力验证了无数种这感情成瘾般发作的原因,用了将近十年时间不停推翻、重建,又在压抑和隐忍中克制不住的愈演愈烈。 他快撑不住了。 何林书到公寓的时候,付奕已经睡了,在客厅的沙发上躺着。 他换了鞋坐在她旁边,刚睡醒的女孩满脸惺忪,却也强撑着雀跃的样子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摸着她的头,声音低沉。 “怎么不去屋里睡?” “你没回来,我睡不踏实。怎么回来这么晚啊,呀,你喝酒了?没开车吧,谁送你回来的?” “嗯,代驾。” “哦,我后来打你电话就不通了,以为你今天住家里了。” “没电了。” “在家喝的酒吗,我去给你煮点解酒汤,我今天做了奶油蘑菇汤和扇贝,上次你说好吃,我就去学了下,现在都凉了,你吃了我去热一下。” 怀里的女孩说着就要起身,何林书把她按住了。 “不用,喝的不多。” “姐姐是不是也喝了?我等下给你发个解酒汤的配方,特别简单,你发给姐姐,听你说过她好像经常喝酒,你在家也可以给她煮,你不在家她还可以自己煮......” “付奕。”何林书打断了她的话。 “要不,我们分开吧。” 何林书其实准备了一些话,毕竟付奕在这里住了将近两个月,家政阿姨都没再来过。 她是南方人,江南水乡温养出的水一般的姑娘,煲的一手好汤。 性格脾气也都没得说,她是公司法务部的实习生,专业素养高,律师楼的工作都看不到眼里,偏偏跑到一个和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建材公司打酱油。 虽然大材小用,但还是没满实习期就跟着做项目,工作能力很强。 下了班也是聪明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小女生,对何林书更是极尽照顾之能事。 会准备好一周不重样的上班衣服,西装领带搭配的恰到好处。 会在任何他想独处的时间里完美隐形,会给他准备些之前从来没吃过的餐点,夜宵,把他这一年多以来,久治不愈的胃病都养好了不少。 何林书从家里搬出来以后就没再享受过这种待遇,享受之余心里又不舒坦。 他不希望找个女朋友就是为了给自己当保姆的。 这世界对女生总是不够好,旧社会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新世纪家庭主妇,传宗接代。 何林书不忍心多加一脚,践踏任何人的心意。 所以对付奕的态度就不太一样。 他是认真考虑过好好相处的,不然也不会头一次破例这么久不回家吃饭。 可是他总是有那么些不甘心,总有些不得不尝试后再放弃的想法。 他更不想等到和付奕发生关系了,再心猿意马的往回走,他那点心思,自己保护好就够了,没资格连累任何人。 尤其是付奕,这对她不公平。 不管何汀眼里他那些凑数的女朋友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他向来问心无愧,所以分开也都利落干脆,只这一次,他觉得愧疚。 “是我哪里不好吗?” 付奕坐直了身体,眼泪唰的就落下来。 速度之快,让他立刻想到下午那个沉默着落泪的何汀,可能特别伤心的时候,眼泪是不用酝酿的吧。 “你很好,除了我姐,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女人了,是我,我的问题。” “是你又有新的目标了吗?” 这个“又”让何林书想起来付奕第一天来这里的场景。 事实上让她搬进来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他习惯在每次恋爱开始后尝试一起生活,这是他衡量能否继续下去的重要条件。 两个人生活习惯契合不让他觉得厌烦,他就觉得自己能过下去。 他不止一次对何汀那种太拿自己当家长的态度感到绝望,所以他不停找能替代她的人。 本身这种行为就足够渣男,所以他几乎从不越轨一步。 而且无论生活还是工作,他都尽自己所能的为这些女生提供帮助。 看她们走向社会,一直又那么优秀,何林书也很为这些年轻、未来大把可能的女生高兴。 尽管他们不是一无所图。 这很正常,他想得开。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没有贪图的喜欢别人? 身外之物是图,两情相悦也是图。 付奕拿着洗手间上一瓶没用完的护肤精华,眉梢上扬,笑眯眯的问何林书这屋里有过几个女主人。 何总一脸淡定,说了句无比真诚又混蛋的话, “以前的过去了,以后我也不好说,我姐总说我是个渣男,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你喜欢我吗?”付奕问的严肃。 “我是想让你做我女朋友,带你回来是想睡你,想做的对象是你不是别人,如果这算喜欢,那就是。” 他答得诚恳。 当时刚洗完澡的何林书站在卧室的浴室门口,他头发没有擦干,一身家居服让它看上去比公司不苟言笑的小何总年轻了许多,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他觉得付奕身上有些地方很像何汀,尤其这样板着脸又声音温柔质问他的时候,像极了十几岁在厨房挥动着锅铲,一脸严肃的强调自己做菜好吃的何汀。 所以他想暂时做个人。 想象中生气或相反的拥抱都没有,付奕绕过他拿了条浴巾,踮脚仰头,一脸含义不明的笑着。 她帮他擦头发,费力的举着胳膊,他们站得很近,何林书鼻子里充斥着沐浴液和对面女生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脑袋里嗡的一声,暂停了思考。 “抬头,我想亲你。” 尽管什么也没发生,可付奕就这样住了下来。 何林书在两个月里迅速习惯了她的存在,那段时间连他自己也以为,如果以后就这样,结婚也没什么。 如果,如果没有那个鬼使神差的拥抱的话。 或者说根本不是一个临时起意的拥抱就能改变的,他那么多年的感情,现在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压抑着。 “只要你同意分开,怎么想,想怎么样,都可以。” “那我不同意呢?”付奕眼泪还在流,努力维持着镇定。 “你先去睡吧,去睡吧,我们先不聊这个了,你别哭。” 何林书一直在帮她擦眼泪,动作轻柔,他想自己终归不是个狠心的人,连字面上的渣男都做不成。 “你说啊,你不是说现在想做的对象是我吗,我们做吧,现在。” “付奕,停,你听着,我说,你乖,先坐好。” 何林书按着付奕,几乎是用力把她按回自己怀里,他拉上付奕肩头扯掉的睡衣袖子,难得耐心的跟她解释。 “你很好,家世、性格、工作能力,都很优秀,我不碰你是想和你认真开始的,事实上,我想过结婚的。” 何林书深吸了一口气。 “尽管对你不公平,可是除了感情我会尽全力给你一切。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我真的快认命了。可是这不该让你拿你的人生配合我,我没这个资格,也不想再给自己加一条罪,你懂吗。” 何林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这也是他第一次和付奕一次说这么多。 他们在一起两个月,何林书多数是安静的倾听者,他很少在人前说心里的想法,更几乎没有在女人面前示弱般地为自己开脱。 可是他看着付奕那双眼睛,想到她的付出和倘若结婚以后更无休止的付出,他觉得代价太大,这太卑鄙,也太不公平。 “如果是为了我好,我自己决定怎么样才是对我算好的吧。” “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 付奕听到这句话的同时似乎松了口气,她紧绷的肩膀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毫无生气。 她没了刚刚穷追不舍要个说法的坚定,也没了挂着眼泪满脸伤心的神态,她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就在何林书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声音幽幽的传过来。 “何书,你认识我只有三个月,你知道我认识你多久了吗?” 她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 “七年,我喜欢了你七年,从你在中心医院的走廊向我走来的那一天开始,七年零三个月零五天,现在是凌晨一点半,应该是零六天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从来不打听你家里的事?” “我费尽心思让你注意到我,变成你女朋友,住进你这间像个钟点酒店的公寓,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是个滥好人。” “我原来还有个名字,陈小华,估计你也不记得了,你当年因为何汀一句话随手帮一把的陌生人,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你跟我分手,是何汀给了你什么暗示吗,这么急着扫平障碍?” “你们不会在一起的,无论真的假的,她都是你姐。” “何书,我们都不要好好过了。” 付奕后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沉甸甸又无比锋利的巨刃。 它狠狠挥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撕开关于过去的屏障。 何书,这是个多遥远的名字,那些他不想承认又不敢回忆的高中时光,他在爱而不得和骨肉亲情里苦苦挣扎的三个三百天,就这样一天一天,猝不及防的摊开在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我是疯了,才敢一天六章。 第28章 临近年关,学校上上下下都在抓紧最后的冲刺时间,招生的招生,补课的补课,想弯道超车,争取期末考试打个胜仗。 乔朔披星戴月的几个校区来回出没。 和何汀发的微信从长篇大论的抱怨一天天开始缩减,逐渐堕落到只剩一串虚弱的省略号,表情包都懒得找。 何汀为了尊重他不辞辛劳地奔波,干脆彻底做了甩手掌柜。 一边让财务把每位学生新学年的学费多抽出百分之三直接打到乔校长卡上,一边躺床上回微信:“校长辛苦,小人不敢添乱,有事儿您说话,没事儿不联系。” 何林书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回来吃饭,所以准备点稍微拿得出手的晚餐又成了何汀久违的头等大事。 他又失恋了,这次看上去像是真的伤了心,没有之前那种无所谓爱谁谁的态度,明显不太高兴。 以前虽然一直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至少无悲无喜。 就像现在,何汀看着电视也没留意桌子上的动静,在她又递过去一个剥好的沙糖桔的时候才发现,何林书一个也没吃,盯着俩人中间的垃圾桶又发起呆来。 “这次是不是真伤着了?” 何汀把桔子放到他手边,手背碰了下他的手,何林书接过桔子,也不吃,也不说话,眼光从垃圾筒上收回来,盯着何汀。 “什么?”他一脸茫然。 “我说,是不是叫付奕的那个女孩,你还挺喜欢的?” 何汀自己也吃了个桔子,也许是酸的厉害,她整张脸都扭曲了。没等何林书说话,她就又开口了。 “我的天,这一块多一斤的就是不如五块钱一斤的,这是大酸桔子没长大就摘了吗,这么酸。” “酸别吃了,扔了吧。” 何林书说着就准备大手一挥把桌子上都推到垃圾筒,刚做了个起始动作就被何汀狠狠在胳膊上拍了一巴掌。 “花钱买的,说扔就扔,哪儿来的毛病!” “你别吃这个了,我给你弄点别的,我昨天学了个果盘,我还买了沙拉酱。” 何汀刚站起身就被一股力气往下拉,何林书抓着她的手腕让她惯性向下倒。 何汀调动全身经脉稳住身形,双下巴都吓出来了,才踉跄的坐回沙发,没有倒在他怀里。 “好险。”何汀松了口气。 “摔沙发上不比摔我身上疼?有这么大力气你可控制好别往下落。” 何林书眼眸暗了暗,心情顿时更不好了。 “我跟你比力气?你拉我那下多重心里没点数?” 何汀就这么认真的要和他争论起来了。 何林书心下无奈,忍不住腹诽,女人的智慧真的要靠网速的吗? “没数,我再试试。” 说着右手就抓着何汀的左手手腕,力道一加,体重不过百的她来不及反应就向何林书倒过去。 后背撞上了个坚实又温暖的胸膛,何汀听到两个人身体接触那一声轻微的碰撞声,心里没来由跳得特别快。 她刚想挣脱着起身,就被何林书长臂一伸牢牢困在了怀里。 “你...你赶紧松...松开!” 何汀紧张得语无伦次,尤其是感受到身后人的心跳和扫在耳后若有若无的呼吸。 家里顿时安静下来,电视的聒噪也不甚明显,周围似乎多了无数双眼睛,从各个隐蔽的角落涌出来,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她和何林书,从来没有以这样暧昧的姿势离得这么近过。 拥抱、亲近不是没有,可是这几年,因为她心里的顾忌和谨慎已经非常尽量避免了。 何林书能感受到她在某些事上无声的距离感,不然也不会在大哥走后不久就决定搬出去住。 也一直很配合她要做亲姐弟的愿望,他们俩向来有些不可言说的默契。 而现在这个情况,显然超出了何汀的处理范围。 “我搬回来住吧。” 何林书弯下身子,把头放在何汀的肩膀上,声音轻轻的,响在何汀耳边。 何汀双手紧握,鼓了几次勇气都没舍得说句重话,只能无声的在他怀里挣扎,用了十足的力气。 煎熬的拥抱让她手足无措,也没心思回答,终于,何林书松开了手。 何汀赶紧离老远坐好,装模做样地扯扯衣服,一口吞了个桔子,酸爽弥漫味蕾,勉强缓解了一小部分尴尬。 “上班不方便吧,路口天天堵车,车位也不好找,你那车本来就耗油,出来进去路程没多远净走走停停浪费钱了......” “你不想让我搬?” “说什么屁话,这是你家,我能不让你回家,就是......” “那就行了,我明天就让人把行李拿回来,就几件衣服,上班穿的。” “你认床,这几年每次回来住你都睡不好,你公寓住那么久了,这回来能习惯吗?” “四中那个破宿舍我都住了一年多,哪儿不能睡。” “可是......” “姐,这几年我夜里动不动就饿,可是没人给我煮鸡蛋了。” 何林书后背靠在沙发上,双腿弯曲放在胸前,试图摆出一副“伤心地抱住难过的自己”的可怜兮兮的样子。 只是腿太长,搔首弄姿一顿操作,也没能成功。 他干脆伸直了腿,下午到屋就被逼着换上毛茸茸的厚袜子的脚直接踢到了何汀。 他低头抬眼,嘴角稍微往下,天知道这个表情他要调动多少僵死的面部肌肉才能完成。 他太知道何汀的弱点在哪里了。 听到那句“动不动就饿”已经是迎头一击,他这个奇迹般的可怜表情更是加持了攻速的暴击。 何汀心里知道他就是装的,可能是受了情伤不得不离开伤心地。 但是架不住本能驱使,她在理智边缘垂死挣扎,同时听到自己的声音:“好,明天我就在家,东西到了给你收拾好。” 两个人上次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何林书只是公司一个投资的小股东,没那么多事也不用天天出去应酬。 何汀却是个工作狂,每天致力于剥削下属和疯狂搜刮民脂民膏,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无缝衔接工作。 可惜何林书这个少爷脾气,下午一过六点就准时打电话。 胃不好、外边饭难吃、懒得动、每个月总有几天心情不好,各种理由逼着她一定要回来做饭。 真等到她回了家,又是去超市又是自助点餐,把何汀这个一切食物靠速成的家政小天才硬生生逼的荒废事业,专心钻研厨艺。 只可惜天赋所限,让她收拾一间屋子,时薪过千的钟点工估计都没她那么精细,让她做饭,果腹就是最高标准了。 何林书当天晚上就在家里住下,何汀没敢再穿着睡衣满屋子溜达,也没有疯狂打扫卫生制造过分的声响。 她给何林书的床铺整理好,又把睡衣叠好放在床头,暖气开了小半个钟头才叫他去洗漱睡觉。 何林书窝在沙发上就看着那个在屋里来回穿梭的身影,心里放松又安定。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坦坦荡荡住进这个家里。 不同于以往因为克制而彻夜难眠的焦虑,也没有了近在咫尺却不能靠近一步的折磨。 他很平静,冲破固有思维的桎梏让他浑身轻松,他可以睡个好觉。 他一直都想错了。 他武断的给自己这份感情贴上禁忌耻辱的标签,在骨肉亲情和男欢女爱之间苦苦挣扎而不得其法。 那些梦境和难以启齿的欲望让他无比被动。 可是他其实忘了,十几岁的他,会喜欢上生活里唯一的白月光,会在一路荆棘的生活里本能寻求依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况这个人是何汀,是家里唯一一个忙不迭应对挫折,还要尽一切能力关注他的人。 任何他无法表达又渴望被关注的心情,他不显露于人前的伤痛,都被这女人从小到大的温柔一一慰藉。 他必须要为这份爱做些什么,比如试着陪伴和照顾,试着配合她各种另一面,试着说爱她。说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 当时何汀也没想到,此刻的温馨,只是暂时的。 第二天何林书就风风火火的搬回来,说好的几件上班衣服被楼下一车皮的大小打包箱子代替。 何汀看着一个球队的蓝领师傅搬上搬下,双手抱臂站在门口,她面无表情,只能用这个姿势无声的呐喊着:拒绝。 何林书五点半准时出现在家门口,隔着一整个客厅的行李和何汀遥遥相望。他刚放下钥匙准备换鞋,何汀的声音就传过来,嗓门大的一度有些破音。 “何贝贝,你能当个人吗?能吗?!” “我不是让家政来收拾了吗?” “我麻烦你了解一下家里情况行吗?九十四平什么概念你懂吗?” “我只让他们把衣服和生活用品打包好拉过来,怎么这么多?” 何林书似乎也很意外,站在门口一步未动,眼里却全是狡黠的笑意。 “你拉过来的是个衣帽间!你个二百五!你这叫生活用品?啊?” 何汀说着从手边一个纸箱子里抱出来个直径最少半米的陶瓷瓶,死沉死沉的让她脚步都有些踉跄。 她又瞪圆了眼睛,那个“啊”喊得中气十足,嘴巴都抡圆了。 “我给家政打电话,你一个人收拾不过来。” 何林书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从进门看到何汀气急败坏开始。 “不用,收拾个房间还要花钱找人,我让她们都回去了,你给我滚过来,把这东西收拾好,该拿回去的明天全部给我拉走,要不然我一三轮全拉去卖废品!” “这要收拾到什么时候?”何林书一边往里走一边小声地说。 “你还有脸说?” 何汀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句抱怨,顿时火从丹田生,直冲脑门去,声音又尽力高了个小八度,以此表示愤怒。 “家里多大你心里没点数?家里什么条件你没点数?啊?!你把这一堆破铜烂铁搬回来干啥?嫌地方大没东西砸?还是你觉得我何老板用不完的力气给你搬砖?啊?!” 看着何林书一脸气定神闲的样子,何汀更是觉得浑身的怒气都要鼓出包了。 她从中午吃完饭开始忙到现在,也只是把衣服收拾了个大概,整理衣柜,装真空袋,贪便宜买的手动抽气筒让她运作的想哭。 何林书房间那个打折的木衣柜,更是一点不争气的抠门至极,她废了老鼻子力气才将将分类放好他的衣服。 又在他那一堆生活用品里挑了几件摆设,用尽毕生所学完成一场装置艺术。 下午四点,她想死。 客厅大大小小的包装纸箱,甚至还有一堆全新的、未拆封的锅碗瓢盆。 她存了一肚子鞭炮,就等着何林书回来点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鼓励。 第29章 何汀连番嘴炮的输出中,何林书除了低着头笑很少回应。 两个人一直忙到快八点,何汀劳其筋骨加上说话太多口干舌燥,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何林书在客厅收尾,他转身给何汀接了杯温开水放在桌子上,准备收拾了纸箱下楼扔垃圾。 他看上去精神特别好,带着薄汗的头发从额头上垂下来,贴着精致的眉眼,看上去年轻很多。 西服衬衫因为来回动作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身体,即使蹲着身躯也显着挺拔板正。 何汀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刚拿起水杯喝一口,忽然就闪回了上次那个别扭之极的拥抱。 画面刺激之大简直醍醐灌顶,她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嗽一阵又一阵,快咳出来猪叫声了。 “喝口水激动什么?” “没事,没......事。” 何汀一边断断续续的说话一边下意识拒绝给她拍背的何林书。 她感觉好像自从这段时间他又开始每天回来吃饭以后,两个人都变了些。 何林书虽然心情不好,却没有像以前一样沉默到底,甚至偶尔还会发声开两句玩笑。 何汀隐隐约约看到了小时候的贝贝,也许是她的错觉,他总觉得何林书比以前话多了。 这种错觉导致她也放松了很多,像今天这么痛快的叫骂一下午,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先坐着,我去扔箱子,回来我做饭。” 何林书不容拒绝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还带着节奏。 何汀鼻翼间充斥着何林书身上淡淡的松香味,一定是咳嗽的太厉害,所以脸也烫得厉害。 “别扔,踩平了捆在一起,到时候卖了,小区门口就有个收废品......你刚刚说什么,你做饭?” “嗯,我学了两道菜,你尝尝。” “......我没有生你气,我就是说说,我以后不对你发脾气了。” 何汀沉默了好久,才试探着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想什么呢,你做饭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我就学了几样菜,吃了你就知道什么叫天分了。” 何林书听到她这句幽幽的解释心里没来由的一疼。 他笑着讽刺她,心里却想,为什么她那么厉害一个人,却总是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畏首畏尾。 看到别人一点点地付出,都要立刻归结到是自己做的不够好的原因上去。 “少爷,你有洁癖的。” “少奶奶,我是洁癖,不是有病。” “那你去吧,别勉强啊。” “等着吃吧。” 一场晚饭就在何汀一整晚睁大了眼的表情里完成了。 何林书动作生疏却胸有成竹的炒了两个菜,西红柿鸡蛋和葱爆牛肉。 整个过程除了嘴里振振有词地背诵配料表,主要活动就是洗手。 洁癖病人就一点好,干净。 何汀看着他认真对待一道菜的样子看得入迷,觉得以前顾忌他爱干净不让他洗碗真是浪费。 她一脸慈母像,心想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此刻眼前的人就是。 何林书不止学了两道菜。 他在最近的一周里,每天下午拉着李格庆去公司餐厅找师傅,不学西餐不学高端料理,就点名了几个北方家常菜。 大部分都是荤的,何汀小时候很少吃肉,长大后也习惯性的省下一切好吃的,她的胃也不好,又经常睡不好觉。 何林书以前觉得厨房是很可怕的地方,所以两套新房装修的时候都是不带一点杂质的纯白色。 可是在他学着为一个人做菜的时候,公司那个到处不锈钢,嘈杂吵闹、一摸一手油污的后厨,竟也没有那么呆不下去。 像现在,他看着对面的人,咬一口就装模做样的扭曲着表情夸他,这些算什么呢。 明天还有早餐呢,惊不惊喜? “你想发脾气就发,想骂就骂,心情实在不好就打,我们自己家,你想干嘛就干嘛,这家里连我都是你的,你做老板要有点老板的样子。” 何林书端着饭碗去刷的时候,边走边丢下这么一句话。 何汀睡得很好,何林书搬回来以后,安定也用不上了。 可能是知道隔壁住着自己现在仅剩的、唯一的家人,或者是她终于意识到,她也需要何林书像现在这样,顺其自然的陪伴。 她把心放宽,专心享受暂时的平淡。 何林书回来之后,居住环境多少有些改变。 先不说他那些透着性冷淡气质的装饰品和这家格格不入,单纯何汀在家里的生活状态也要颠倒个过儿。 之前何汀在家,能不开灯尽量不开灯。 省电是一方面,她习惯昏暗,周围模糊能让她最大限度地放松下来,她自己一个人,什么都不用看得太清楚。 而现在,屋里灯火通明,何林书把目光所及之处的灯全部打开,亮的室内气温都高了几度。 何汀心里肉疼,面上也不好轻易指责——自己家开个灯都不让开,是不是有点过分? 是。 “多大年纪看这种电视?换一个。” 何林书把厨房收拾完又去卫生间仔仔细细洗了遍手,擦干净后走过来。 他在何汀身边坐下之前扭腰撞了下何汀的头,示意她挪一下让个位置。 “我这么多年都没认真看过,这几天好不容易闲下来,这都 第二部了。” 何汀撇撇嘴,她何止这么多年没看过,上一世也从来没静下来看过几次电视。 她看一眼何林书,心想沙发那么大位置非要在这儿挤来挤去,面上却很听话的挪了一大步。 她这几天确实很闲。 白天去了几个校区转几圈,请乔朔吃了两顿饭安抚一番。 除此以外,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坐黑睡明。 以前会为了何林书回来吃饭忙来忙去,现在做饭也用不上她,两个人的身份完全互换,偶尔洗个菜人家还觉得她洗不干净又慌张混乱,再给按着肩膀赶出厨房。 她二十多岁的人生里,头一次享受被安排好一切,只用饭来张口的生活,心里非常不适应,嘴上也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何林书没再说话,陪她一起看古老又画质感人的还珠格格。 灯光很亮,何汀的侧脸在光影下轮廓清晰又带着柔和,何林书按捺住想靠近的冲动,在她偶尔夸张大笑的时候放肆的偷偷盯着她。 “以前没发现尔康这么搞笑啊,这就是个反社会啊,怪不得网上都说他有心计。哈哈。” 何汀顺手接过何林书刚削好的苹果,丝毫不顾形象的尽最大能力张开嘴,一口下去少了一大块。 她转身展示战果,没说话先笑的牙不见眼:“你看,新款iPhone,就是你削的不好影响我发挥。” “你这几天不上班吗?”何林书也在笑。 “乔朔在呢,我什么都不会,就不去添乱了,家里不是还有你个张嘴吃饭的,你回来我洗的衣服都多了一大半。” 何汀说到后面,非常戏精的撇了撇嘴。 “你就那么信任他?” “你就那么讨厌他?” “嗯,讨厌,他乱搞。” “瞎说,人家自由恋爱,你谈多少个了,还没说你呢。” “我只是听你的话谈个恋爱,我又没睡过。” 他面不改色。 “停,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何汀听到那句“我没睡过”就赶紧悬崖勒马不再往下说,也闭紧了嘴巴,收了接下来催婚的话。 这几天生活安逸的她有些记性不好,旁边的何先生刚失恋,有些事还是不要提的好。 “你离他远点。” 何林书丢下这句话转身去倒水。 短短几天,何汀觉得两个人身份完全互换,以前都是何汀事无巨细的提前考虑好一切事情。 她十几年的习惯早就和眨眼呼吸一样完全出自条件反射,看到何林书出现就想好了一切他需要的东西。 而现在,两个人默契不变甚至与日俱增,但是被照顾的人反而变成了她。 她吃水果后总是要喝杯温开水,而在她准备起身之前,水杯已经递过来了。 “贝贝,你这段时间怎么了?”何汀拿着水杯,看得出神。 “什么?” “你是不是有心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什么样?” “以前,以前...反正是不一样了,是这几年你自己住所以学会照顾人了吗,这不该你做的。” “那该谁做,你吗,你照顾我多少年了,也该换换了。” 何林书看她低下头去盯着水杯的温开水,眼泪就这么不值钱的滴进杯子里。 何汀很少会哭的,何林书比谁都清楚。 家里经过的这些事,像是大事年表一样在何林书脑海里回放,每一关似乎都没有何汀大哭的特写。 何林书看到的,永远是一个瘦削又刻意远离家人的背影,她总是把能流出来的眼泪展览在黑暗里,因为不用和任何人分享哭的肆无忌惮。 她肩膀不停抖动,背影却写满克制,每一次,都是这样。 “你吃了很多苦吧?”何汀声音低低的,没有抬头。 “没有,这几年我们几乎天天见,你知道的,我不苦,苦的是你。” 何林书在她旁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这个姿势他其实很难受,后背顶着茶几,因为太拥挤干脆侧身跪着。 “对不起,我想保住哥的心血,又怕惹上别的麻烦,是我太自私。” 何汀抬起头,眼里还有泪,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放在何林书脸上,看着这张成熟男人的精致面孔,心里却一直回放几年前他刚搬出去的样子。 她那么善良那么开朗的贝贝,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不是,是我没有陪着你,任性自私的是我,我该陪着你的。” 何林书把头放在她膝盖上,专心享受这一刻难得的亲近。 何汀抱歉的话传进耳朵像是鼓槌一下下敲在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硬邦邦的震颤着疼。 何汀的眼泪掉在何林书的头上,一只手在他头发上轻轻摩挲。 何林书脾气这么古怪的人,偏偏头发生的柔软,何汀以前还说他脾气能像头发这么温顺就好了。 她心里却知道,贝贝,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人。 “平身吧,别跪着了,小贝子,哀家原谅你了。” 何汀猛吸一口鼻子,连带着眼泪也消失个没影。 她嘲笑自己现在越来越矫情,现在翻旧账互相认错毫无意义,一家人搞这种形式主义,何林书已经够内向了,她再加把火,年纪轻轻心态再老十岁,才是造孽。 “你有毒吧。” 何林书踉跄起身,喝了杯子里的水,坐在了沙发上。 “明天晚上出去吃饭,我答应了带你去,惊不惊喜?” “你有病吧。” 他声音都高了,几乎是立刻明白过来跟谁吃饭,脸色当时就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了榜单和热推的文章, 这种剧情一般,心理活动一堆一堆的文确实不讨喜。 但是还是有各位陪着我, 让我足足过了把作者的瘾。 一天到晚疯狂码字是什么感觉, 就是现在这个感觉。 疯狂更新到完结,大家吃好睡好,一起往前跑啊。 第30章 “我看你这几天下午回来挺早,打了几次电话了,我可不想让她知道我连这点家都当不了,她小看我多少年了。” 何汀装作委屈的小声嘟囔着,眼神飘向何林书,看着他的脸色。 “把她电话给我。”何林书说着就要去拿手机。 “这么晚了,别打了。” “她会在乎晚不晚?她这种人,要钱要面子的时候挑过时间吗?” 何林书一只手按着何汀两手的手腕,她被禁锢在沙发一侧,一点也挣脱不开,只好一动不动,听着何林书一句比一句声音大。 “凭什么我打个电话还要考虑她睡没睡?你是不是傻,她说什么你都听,不是说了不让你理她?我们家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你长点心吧。” 何林书慢慢恢复了冷静的语气,他在关于晏茹的话题上向来没什么耐心和好脾气,可是对面的人是何汀,让声音听上去正常不吓到她已经是尽力了。 “可是我们也叫了很多年妈,做儿女的......” “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可没当我们是儿女。” “我就算了,可是你,你不能不管她。” “我给她的已经足够还她生我的功劳了,我是不是还要感谢她,带我来这世上看她表演人心险恶。” “可是李格庆也是她联系的,你现在有这些成就......” “如果当初知道,打死我都不会入股,还有她联系李格庆找到我不是为我好,她只是惦记哥留给我们的钱,你不知道吗?如果我当初没有留一手,现在公司就没有何总了,它会姓晏,这个女人她不止狠心,她是可怕。” 何林书关了电视,眼睛却还看向电视的方向,他在跟何汀说话的间隙回忆起了从认识李格庆到后来爬上这个位子的所有事。 就像猎人送了你一只狐狸,你费心费力,倾注感情投入精力养大,他勾勾手指就要炖了它。 猎人与你,又有何恩呢? 感谢她送你一场与这狐狸互相陪伴的时光?还是感谢她让你被迫学会怎样积蓄力量? “我不是为她说话,我们不缺这点钱,你就当作应付她,哪怕骗骗她,不是也让她少找我们麻烦吗?贝贝,你心里还是对她有感情的,不是吗?” “你先听我说”,何林书拉住她绕过自己臂弯的手,让两个人重新面对面,他看着何汀,像是要把她看进身体里。 何林书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原谅她,何汀,你也不是以德抱怨的人,伤害你的人你是不会原谅的,那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做到呢,我不找她麻烦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老死不相往来不行吗?” “贝贝,她是你妈,如果奶奶回不来,她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不需要,我们不是演电视剧,不用那么好的结局。” “以前的事就过去吧,至少让她见见你。” 何汀拉着他的胳膊,心里也在备受折磨的对自己洗脑。 她清楚她现在就是在利用何林书对自己的感情逼他妥协。 不为别的,晏茹如果这次达不到目的,一定会想别的办法让何林书就范,与其让他陷入另一个不知名的困境,不如现在虚与委蛇的先解决问题。 更重要的,何汀信命运、信福报,父母薄待子女,生养之恩大过天。子女反戈父母,总归是要伤天害理的。 她在经历这一世的变故中慢慢也悟出了点道理。 她能再活一次,肯定不是好事做尽上帝怜悯,就她眼前恢复过来的记忆来看,她短短二十几岁犯的错,已经足够去地狱里烧柴火了。 哪怕是现在,她深情的向何林书示范表演如何以德报怨的同时,脑袋里的记忆,还是上一世的何汀,如何利用婚姻关系便利,从周家疯狂敛财的画面。 所以她不敢,不敢让何林书也冒一次险。 不敢让他对他妈妈有过分的憎恨和报复,人生已经足够辛苦,何林书如果安稳一世,下一辈子,也绝对要顺顺利利的活得更好。 “以前的事我不提,就这几年,哥走的时候她跟你说什么你忘了吗?她跟你抢学校的时候你忘了?她差点害你被那个王八蛋....呸,提起来她我觉得恶心,恶心你懂吗?” “何汀,你没这么善良的,你有仇必报的狠心哪儿去了?你不用为了我去迁就任何人,我对她不好有报应的是我,我只是恨这割不掉的血缘关系让我没办法把这些恶心事还给她。” 何林书应该是第一次,这么费劲的试图说服何汀放弃让他试着原谅。 他心里满满当当的愤怒和恨意让他眼眶发红,他以为他要哭了。 如此真切又年岁久远的恨着一个人他自己都觉得很累,更何况还是他的亲生母亲。 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次次抱着希望出发试图寻回温情又一次次战败而归是怎样的心情,他恨极无助的亲情在这绝望里缓缓漂白,直到变成一剂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一饮而尽,认定了连神明都会宽恕他,认可他恨得有理有据。 “姐,神明帮不了我的,我们那么难的时候都没见神明帮一把,可见他们很忙,不会注意到每个凡人,如果只是因为我恨一个人这种事就有报应,那就来吧。” “我不怕,这世上,我护着你一个人就够了。” “好,贝贝,你别哭。”何汀紧紧抱住了他,她看到何林书的眼泪终于没能胜过心里多年压抑的痛楚。 她是恨的,她当然恨,这个女人造成了她这小半生的流离和失去且毫无悔改之意。 她不停的卷土重来,不停的在生活刚刚燃起希望的同时出现在他们周围,毫不留情的击溃她和何林书年少时对亲情的一次次期待。 她恨极了。 “明天下午,我回来接你,我得让她知道,只有你能做得了我的主。” 何林书把她抱在怀里,他轻轻吻了何汀的头发,她不知道。 何林书带着何汀到餐厅的时候,晏茹已经坐下了。 她挑了靠窗的位置,抽支烟专心看着外边的江景。 她还是很漂亮,保养得宜让她看上去精致又气质出众,和当年外出打工一年回乡一次的俏媳妇再不可同日而语。 “来了,快坐”,晏茹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短暂犹豫过后拉着何汀的手引到桌前,转身对着身边秘书模样的人说:“上酒,开那瓶九三年的,我女儿是那年出生的。” 何林书截过她拉何汀的手,直接放在自己手里,帮何汀拉开了凳子,然后坐在她身边。 “你现在帅多了,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小时候还是个小胖子,现在长的这么高,就是太瘦了,得长点肉。” 晏茹一边若无其事得拉着家常,一边示意过来倒水得服务生退下,她亲自帮何汀和何林书洗了杯子,又倒上茶,才绕过桌子走回自己位置上。 这女人就是有这种本事,面对你的时候,似乎那些让你恨得百爪挠心的事都和她没关系。 “废话别说......”何林书刚想说话,何汀在桌子下拉住她的手按住了他。 “是啊,怎么吃就是吃不胖,还挺羡慕人的。” 何汀笑着看向晏茹,两个人都是一脸虚伪的假笑,“姨您还是这么漂亮。” “汀汀,我还是把你当女儿的,你也叫了我那么多年的妈,没能和老大结成婚我就变成阿姨了?” 晏茹脸上立刻换上一副表情,真诚又失落。 “我是个野丫头,风里来雨里去,爹娘不详,又是扫把星,现在没资格叫了。这可是您的原话。” “你这孩子,我那时候不是伤心吗,都哭糊涂了,老大因为你挨了一刀,还没能救回来,我这当妈的那是生生掉了块心头肉啊。” 说着晏茹眼泪就下来了,其实何汀宁愿相信她这会的眼泪是真的,她还是相信血脉之间不可逆转的联系,她也记得,无论前世今生,何晏生一直是全家人的骄傲。 包括晏茹。 她是爱孩子的。 “别装了,第一时间清算我哥财产的不是你吗?”何林书低着头看手机,声音传了出来。 “贝贝,我不是......” “别叫我贝贝,也别演了,直接说吧,这次要多少钱?” “妈想见你就这么难吗?” “之前拿了钱就走的是谁,让我转账连个地址都不给的人是谁,这城市就这么大,你不是官太太吗,想见谁能找不到人?现在这么可怜给谁看呢?” “贝贝,.....” “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何林书盯着晏茹:“还有二十分钟,我们还有事,要钱还是要别的,赶快说,我怕你再多说一句我这二十分钟都不想给了。” “贝贝,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你哥走了,妈妈就你这一个孩子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小时候不了解你,眼瞎了,老公死了拿遗产谈恋爱,儿子死了要拿遗产当嫁妆,你就应该再狠心一点,找人做了我,我现在的遗产可比爸和哥加起来都多很多倍,你从现在花,天天往大街上扔钱到死了也花不完。” 何林书语气温和,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说出来的话却让何汀拦都拦不住,一句难听过一句。 何汀在桌子下握紧了他的手,眼神不停示意他放轻松,可惜毫无用处。 “话不用说得太难听,我今天不是叫你来吵架的,我主要是想见见你姐。” 晏茹刚才的样子瞬间就变了,她冷静下来,尽管因为何林书一番话脸上清白交接,心里也不舒服,毕竟是亲生儿子,没感情是假的。 可是她还是忍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何汀想把手放桌子上,何林书却反手压住了。 “你今年二十六了吧,该嫁人了,家里没个长辈,你们姐弟俩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个事。妈就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你现在学校发展得好,但是工作忙归忙,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得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我才放心,让贝贝来也是跟着看看,给你把把关。” 晏茹话说着看向他们身后,她招了招手,又看向何汀:“你们也是老朋友了,这孩子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拜托我好几次了,自己的孩子们能在一起,妈妈看着也能安心养老了。” 何汀和何林书朝身后看去,看到来人的一瞬间,何林书浑身的暴戾像是和周遭空气迅速融为一体,瞬间就红了眼。 何汀努力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体强行挽着何林书的手臂,不停的、小声的叫着他的名字。 “贝贝,贝贝,贝贝,我们回家吧。” 是周子祺,他提前出狱了。 第31章 对何汀来说,父亲意外、奶奶走失,晏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每一件都是压在心里不敢随便回忆的过去。 哪怕是做些与过去有关的事,都要提前又提前的做足了心理准备。 构架一场仪式,堆砌满腹温情,才能抽丝剥茧的精准去掉糟粕,提炼出可供参考的,稍微不那么折磨人的小部分回忆。 可是尽管如此,她也从未觉得生活一团乱麻,也从没想过放弃。 有了上一世的前车之鉴,哪怕剧情走向在何晏生死后已经完全背离原定路线,眼前这条路,何汀依然选的顺畅果断。 她带着何林书,任何未知的路,她都敢闯一闯。 二十六岁这年,她再也不用为吃一口煎蛋示警自己好几天,不用为买一件御寒衣服难以启齿的纠结一下午。 更不用为了何林书的学习、工作绞尽脑汁地为他修桥铺路。 何汀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生活待她不薄。 长辈离开她控制不了只能接受,所以她总是逼着自己一次次适应和相信命数。 唯一让她愤愤不平且至今难以释怀的,就是何晏生的死。 这点上看,她觉得自己还是很自私,坦白点说就是,你怎么死的我不在乎,因我而死就让我不舒服。 所以她总是在任何一个独处的时候想念他,又常常后悔没能足够珍惜哥哥在身边的日子。 这种悔恨几年里萌芽渐发,终于慢慢发酵成一块和身体共生的心病。 而在此之前,她最放不下的人,其实是周子祺。 如果不是何晏生意外死亡,也许周子祺的阴影永远没办法被覆盖。 就像你牙疼的厉害,吃不下睡不着,医生救治无效,又不忍看你彻夜哀嚎,只好在你心上刺了一刀。 让你皮开肉绽的这一刀更疼,所以牙齿上的毛病就不甚明显。 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有人会在意小巫。 现在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何汀就知道,被覆盖的东西总会想尽办法重见天日。 周子祺笑着朝她走来,他剪了短发,更显英气俊朗。 相比以前他瘦了很多,脸上一抹病态的白又让他看上去多了分积弱。 他看着何汀,语气神态无一不是当年那个小王子的模样,他说:“好久不见。” 他和记忆里任何一个时间段的周子祺都不一样。 眼前的人和善又文质彬彬,也许是监狱清心寡欲的生活让他洗退了一身怨气,要么,就是他掩盖的太好,何汀根本看不出来。 何汀双腿发软,死死拉着何林书的胳膊,两只手交握几乎要掐出血来。 因为这个人,何汀在高中剩下的日子里备受折磨。 两世的记忆掺杂在一起,两个周子祺无限叠加,直到重合成一只张着血盆巨口的怪兽,獠牙尖利,双眼猩红,嚎叫着向她扑过来。 她没睡过一个好觉,没再和学校男生说过一句话,大冬天每天必须洗澡,全身搓的发红渗血才停下来。 她再也不敢穿任何露着皮肤的衣服,那件承载她所有少女心的、人生第一件白裙子,再也没能走在阳光下。 相比这些生理上的改变,心里那团经久不散的黏稠雾气才最可怕。 两世的噩梦也缠在一起,硬生生拧成了股刚从河里浸泡良久提溜出来的海绵,潮湿、阴冷,带着寒意的水,就这么被拉扯、被挤压,再全数倾倒在何汀眼前。 她总是感觉沉眠中有双手在身上到处游走,睁开眼就是周子祺的脸,他离得很近,笑的森然可怖,他近乎温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说要毁了她。 他已经毁了她了。 “再看见你,要么你再进去一次,要么我杀了你我进去。” 何林书搂着何汀的肩膀,没再看晏茹一眼,经过周子祺的时候,尽力保持冷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出门就找了代驾,何汀心神不宁,再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废话,她被何林书紧紧搂着,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和心跳,才算慢慢恢复了些心情。 “贝贝,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不是你妈,她跟我们再也没关系了。” 何林书握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 “对啊,她又不是我妈,每次先牺牲我也是对的。可是,为什么是我呢? “不是,她也不是我妈,我的家人,只有你。” “停下车吧,我想吐。” 何汀说完这句话,车子刚停下来。 何汀顾不上找垃圾桶,下了车就在路边绿化带中间的树洞旁边,干呕了起来。何林书拥着她给她拍背,折腾好一会,才拉着她在路边坐下来。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何汀抬起头看着何林书,眼睛里满是疑惑。 “我怎么就躲不掉呢,两次了,我攥了两辈子的经验都躲不掉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是二十多岁吧?他还没我大呢吧?” “我们回家,先回家。” 何林书试探地叫了她一声,试图把她重新按回怀里。 他感觉何汀现在有些不对劲,上一次她眼睛毫无焦距地质问他同一句话,是哥哥死的时候。 “我没有家!” 何汀挣开他的手,整个人站起来,她声音高了很多,她盯着何林书,眼神对焦的时候看清眼前的人,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了下来。 “那不是我的家,我哪儿来的家?” “那是你哥的房子,我还没嫁给他他就死了,他死了!我是你奶奶捡来的!捡的!” 何汀声音越来越大,她使劲挣脱何林书拉着她的手,嘴上不停的说着。 “凭什么你妈要这样对我?” “凭什么当年为了保护你就把我送到那个王八蛋的床上?我叫了她十几年的妈,养条狗杀之前也得想想吧,我是个人,我他妈是个人!何晏书,我就这么不值钱吗?我活该吗?” “姐,我们先回家,你别哭,别哭。”何林书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着眼泪,还要兼顾抱着她,两个人就在路边撕扯起来。 “我不是你姐!我们没关系!她就是想提醒我,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哪儿来的吗?你知道你告诉我,来,你告诉我,你信不信,如果我也有爸妈,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肯定不会的!” 何汀打开他的手,一再悲哀的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对你哥不好吗?我从记事起就给他熬药,我每天做饭、割草,你知道冬天天不亮的时候有多冷吗?你快八岁衣服都还是我穿的,我对不起你们家了吗?” “我愿意的,我是愿意照顾你们的,可是我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还有报应呢,我这半辈子都给了这个家了,到现在我挣的钱、房子还都是给你存的,给你结婚用的!她呢?她当妈的为你做过什么吗?没有!她没有!” 何汀越说越觉得绝望,她用来控诉的话抽走了身上大部分的力气,再没办法挣脱何林书往前走一步,她颓然地坐在地上,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看不到希望过。 何林书把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回车里。 他抱紧了何汀,隔着衬衫何汀的眼泪渗透进身体,滚烫滚烫的一滴滴灼烧着他的心。 何汀咬着他的手臂,感到牙齿发麻才停下来,她睁着眼,在黑暗里幽幽开口:“贝贝,我真的很爱你的,你知道吗?” “你小时候为了给我摘花头上磕了好大的口子,你到处去跟人打架,就再也没人敢扯我的头发,你还偷偷把蛋黄给我骗我难吃,偷爸爸的钱给我买发卡,都说你调皮惹事,可是我知道,别人有的,你都要想办法弄来给我,你惹了那么多事,没有一件是为了自己的。” “所以,我好爱你呀,我那时候就想,我要照何贝贝一辈子,我不结婚了也不离开你,就跟着你给你洗衣服做饭,将来帮你带孩子。” “哥说要我嫁给他,我第一句先问结了婚会跟你分开吗?哥说不会,我才答应的,我想你什么都不会,离开我们你怎么办呢,夜里饿了怎么办,衣服又不会洗,脾气不好还不爱说话。” “可是贝贝呀,怎么办呢,那是你妈妈,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吗?还有周子祺,我真的好恨啊,我恨死了。” 何汀没再说话了,她的眼泪一路落到回家。 进门开灯的时候她才有些反应,何林书开了暖气,又帮她把外套脱下来,扶她坐在沙发上,端了杯热水坐在她身边,又重新把她抱在怀里。 她一动不动任由何林书揽着,发泄过后内心像空了一块。 几年前她在医院醒过来也没这么难过,她认定无论退学、转学,只要有任何一种办法不再见到周子祺,她就能挺过去。 她最怕的,是再重复一次过去,未来几十年都要和这个人纠缠在一起。 后来周子祺入狱,投案自首加未成年,判了十年。 何汀听到消息就放下心来,只要不见这个人,眼前这些后遗症她完全可以承受。 最可怕的东西确定不会威胁到自己,吃点苦怕什么呢。 十年,足够她结婚生子,甚至离开这个城市,来日方长,未来总归还有希望。 何汀抱着这样的想法,出院、回学校,一切如常的恢复之前的学习状态。 学校没人知道她和周子祺发生过什么,最多就是感慨一句:还好何汀没被他追到手。 女生都带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何汀也多了分同情和敬佩。 毕竟,没有多少人会拒绝周子祺这种人。而她这场恶梦,也伴随着恶魔入狱慢慢缩小范围,直到变成家人绝口不提的秘密。 时间太久了,何汀以为自己都要忘了这个人了。 哥哥走后她把所有的生活重心压在工作和何林书身上,根本没时间矫情的回味一场噩梦,给自己加持需要保护的光环。 她觉得前路在望,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可是,他出现了,出现的方式嚣张且光明正大。 他丝毫没有经历过牢狱之灾的沧桑和落魄,甚至比之前更自信,除了不再掩饰的邪气,他甚至比何林书看上去还像个好人。 何汀觉得自己修复了这么多年,终于边缘完整、中心柔软的那颗关于过去的煎蛋,因为这一句“好久不见”,啪地一声,摔了个稀烂。 “姐,我们结婚吧。” “什么?”何汀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们结婚。以后,我们家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疯了?你在说......” 何汀后来的话没能说出口,何林书眼眶含泪,温柔地吻了下来。 第32章 何汀终于睡着了。 如果见到周子祺是灾难,那何林书后来做的说的,绝对称得上天打雷劈。 失去意识之前,何汀一直挥之不去那个吻。 “姐,你和我结婚吧。” “我们离开这儿。” “我们去南方吧,那里冬天不冷。” “走得远远的,这儿的人,让他们烂在这儿吧。” 何林书哭了。 长大以后,何汀再也没见过他掉眼泪。 可是她尝到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何林书已经出门,厨房早饭还留着余温。 何汀食不知味的吃着,脑海里一片混乱,何林书的信息传了过来。 【醒了没】 【刚醒】回了俩字对面电话就打过来。 “醒了?” “嗯。” “吃饭没?” “正在吃。” “今天事情有点多,晚上回去晚,不用等我,你先睡。” “嗯。” ......长久的沉默让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至少何汀觉得很尴尬。 “我挂了啊。”何汀说着就准备挂电话。 “姐,”何林书叫了她一声,那边有些嘈杂的环境慢慢趋向安静。 他似乎走到了什么空旷的地方,隔着电话能听到回音。 “不在外边吃了,晚上我回去。” “没事,你尽管忙...”对面挂了。 “你的”,何汀对着电话说完了整句,放下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也必须坦然面对面地谈一谈。 大部分人在经历一场具有纪念意义的对话之后,都会后悔自己没发挥好。比如吵架、比如表白、比如板正一个失足优质男青年的婚姻观。 何汀吃完何林书做的早餐,终于理清楚了思路。 她极其后悔昨天晚上一通撒泼让思维短了路,以至于在何林书穷追猛打之下毫无反击之力。 她非但没能拿出长姐如母的架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他劝退,反而被按在沙发上亲的腿软,睡觉前安定都多吃了一片。 折腾了大半夜才睡着,到了梦里还一片旖旎,年纪大了就这一点可怕,生理反应赢得过一切。 她必须把这件事扭过来。 她打算从三个方面逐步击破何林书心里那点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心思。 第一,拒绝同情,拒绝亲情绑架。 何汀坚持相信,他会有这种想法,首要元素就是同情。 他看着何汀被人渣欺负,又被自己亲生母亲来回折腾,心下实在不忍。 继而又在姐弟和母子之间难以抉择,所以只好大义灭自己,牺牲小我成就大同。 娶了这个可怜的女人,于公,全了母子那点缘分,又救姐姐于水火之中。 于私,大家青梅竹马又不是亲姐弟,男男女女就那么点事,这有感情基础,又不用费力维持,一箭把雕射死完,一劳永逸。 可是,何老板可怜吗? 当然不,先不说单单觊觎她美貌又年轻有为的肤浅人群,哪怕找个灵魂共鸣的也不难啊。 这不是端着架子守寡呢,自己感动自己这么些年,说变心变心,还怎么自我催眠。 她两世的白月光都在最不合适的时机说死就死,用前世今生两条命,换来一个占尽时光便宜的女人坚守爱情的承诺,要求过份吗?不过分。 第二,认清自己,去看看这世界。 何林书算是万千童年阴影覆盖下的典型案例,美强惨少年该经历的大小变故圆满闯了个通关。 眼前他事业有成,人设完美,有钱有颜却还剩了个随时准备咬他一口的亲妈。他心理不太健康也是正常的。 所以,会对从小到大对自己还不错的姐姐产生些共度余生的念头也很正常。 毕竟在照顾他这件事上,绝对无人能出何汀左右,何汀这二十多年来把女性原始的母系本能全数发挥在了他身上。 他不依赖自己,才怪。 要让他出去看看,这世上美好的姑娘千千万,他实在没必要守着一个寡妇执迷不悟。 第三,保持距离,双方理智相处。 如果说实在还有什么误会,就是平时两个人接触太多。 何汀觉得让他搬回来住更是大错特错,一时心软造成的后果太难处理。 她要另外想办法委婉的请何总再搬出去。 尽管早晚餐吃人嘴短,换灯泡修水管倒垃圾用人手短,尽管何林书体贴又乖的可怕,也必须手起刀落,不能犹豫。 男人是长不大的孩子,对他太好会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他对女性的认识。 这一点是何汀想明白以后最后悔的地方,她恍然大悟何林书高中要去住校,其实就是准备自己成长的信号。 可是她偏偏错过了这个信号,为自己那点习以为常的控制欲和圣母心,一再限制他准备起飞的小步伐,现在好了,没学会飞就彻底趴窝了,简直是造孽。 何汀生怕自己忘了哪一条,说的时候不具说服力,说不定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对方将一军,再被按在哪里不可描述。 所以她拿出小本本,以写政史地标准答案的准则,洋洋洒洒一页纸。 总之一句话,你是瞎了吗,弟弟。 你清醒一点啊。 何汀罗列了所有让他说出这些话的原因,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从辩证唯物主义思维的方法切入,理智反省自己那点义薄云天的承诺。 她穷尽毕生所学准备用这张谈生意的嘴让何林书原路返回。 而她唯一想都不敢想的原因,就是何林书喜欢她。 她不知道上一世两个人有没有这么多接触,在她目前的记忆看来,何林书这个人,从哥哥死后就彻底退出了何汀的人生。 她根本不记得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事情,也丝毫不认为,自己和他会有什么超出家人之外的关系。 所以何汀甚至对着笔记模拟演练了一下,生怕哪一句话说错了语气断错了标点符号,导致中心思想表达有所偏差。 然而事与愿违,终于熬到了晚上,何林书回来的时候,喝多了。 他一身酒气,进门的时候却尽量保持清醒,还装模做样的摆了个思考着的姿势。 他甚至对着何汀,极为灿烂的笑了笑。 “姐,我回来了。” “嗯,哦。” 何汀下意识就想去扶着他,帮他拿鞋子换上,可是想到自己考虑了一整天的事,忍住没往前去。 何林书进了屋脚步有些踉跄,他盯着何汀,一手扶着鞋柜,看何汀没有任何走上前的意思,看上去委屈的撇了撇嘴,干脆坐在了地上。 “你过来。” “你起来。” “你过来我就起来。” “你起来我就过去。” “何汀,你是要当我老婆的人,你老公倒地上你都不来扶一把?” “你说什么呢!我嘴给你撕烂你信不信?” 何汀一听这话立刻就炸了,三两步走过去扯着他的衣服,又瞪圆了眼睛。 “何贝贝,你别以为你喝多了就能撒酒疯,你再乱说话就去睡街上!” “我得在家睡。” 何林书说着一把把她按在怀里,手臂的力气很重,下手的动作却很轻,他一下一下摸着何汀的头发,摸得何汀头皮发麻。 “你先起来,去洗澡,洗完赶紧去睡。” 何汀从怀里挣开,何林书倒也没有阻止,似乎也觉得自己一身酒气很难闻,他缓缓站起身,找了拖鞋穿上,在门口就要脱衣服。 “哎...谁让你脱里边的了,你回你屋里换去。” 何汀接过他的外套,回身一看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何林书闭着眼,直接把里边的针织和衬衫一起从腰腹处往上脱。 何汀在指缝间偷偷看到,何林书皮带扣往上一片紧致好风光,就这么大咧咧露了出来。 同住一个屋檐下,何汀很尽量在避讳早晚碰面。 衣衫不整总会出意外,所以她在何林书长大以后就没见过他裸着上身了。 现在这个身高感人、身材迷人的家伙就在眼前,何汀无比相信,人类原始的欲望一定也包括一项:对美好身体的垂涎。 何林书其实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十分钟他就喝了满场需要慢慢喝完的酒,他答应了何汀要回家,就不能食言。 何林书裹着浴巾回屋的时侯,客厅空无一人。 他头晕的厉害,经过餐桌倒了杯水,看到了何汀的笔记。 何汀怎么也没想到他门都不敲就闯进来,她刚准备说话,迎头撞上了个温热的身体。 他连衣服都没穿! “你准备和我说什么?” 何林书把她禁锢在自己怀里,刚洗完澡身上的沐浴香气瞬间弥漫了一屋子,何汀试了试,这次挣不开了。 她干脆站着不动,任由他抱着,强压住心跳,尽力冷静地说: “贝贝,我知道,你也吃了很多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用不着结个婚来证明。” “你见过的女孩子少,所以才会觉得我好,从小妈妈没在你身边,你依赖我,信任我,所以才会弄乱了感情。” “喜欢和依赖是不一样的,你喜欢一个人应该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我们是姐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绝对不是可以成家的关系。” “对我来说,你就是我亲弟弟,让我嫁给我弟弟,这不合适。” “贝贝,你搬出去吧,你谈恋爱我不管了,什么时候结婚都可以,我也去找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呜...” 何汀一肚子的话因为过度紧张失了一半的效力,何林书堵住了她的嘴,且不由分说地伸了...不能写了。 “还说不说了?” 松开她后何林书抵着她的头,低声问她。 何汀一声不吭低着头,她没能干脆利落的抬起巴掌,起手的姿势还没攥足力量,就听到何林书接着说: “你别说了,听我说。” “你说的这些,我想了很多年了。” “我以为我是恋母、恋姐,还是恋家里正好有个照顾我的同龄人,可是后来我发现不是。” “我以为是我接触的女人太少,周围只有你天天在眼前绕,所以才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也不是。” “你写的、你想说的,都是我这些年已经想透了的问题。” “王越和我说过,如果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就找个女朋友试试看,所以我找了很多,也没用。” “何汀,你说我变态、说我乱抡,都无所谓,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对姐姐的,是...” 何林书犹豫了一秒钟,似乎在想怎么措辞表达这件事。 “是想睡了你,想天天抱着你醒过来的感情。” 他看到何汀脸色瞬间变了,一阵青白一阵绿,几乎是立刻就要爆发。 “我是喜欢你,是爱你。” “我那年做了个春梦,到现在为止,十年了。” “何汀,我爱了你十年了。” 第33章 事实证明,喝醉了酒确实不要轻易洗澡,更不要不穿衣服跑到女孩子房间耍流氓。 何林书一早起床就感冒了。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尽管一番表白也没能爬上何汀的床,可是进步明显,这次从她房间出来的时候,只挨了轻轻一耳光。 他回自己房间的时候觉得今天这酒灌的很值。 说起来他还该感谢晏茹和周子祺,这两个人青天白日一顿刺激,让何林书成功找到契机,抓准机会和何汀坦白。 既让何汀迷茫的找不到头绪,又让她惴惴不安的反过来安慰自己半天。 这女人太固执,不用点心机拿不下她。 虽然何林书并没有获得什么答案和承诺,可是聊胜于无。 比之前提都不敢提强太多了。 他躺在床上,专心享受这一刻黑暗。 在此之前,他在无数个这样静谧的黑夜里和自己谈判,在理智人伦和多年积攒的感情里挣扎不休。 他给了自己五年时间去重新审视这些掺杂了太多东西的所谓喜欢。 是爱吗,肯定是爱的。 是男欢女爱吗?肯定是占了大部分的。 他其实只需要确定一点,他离不开这个人。 他从出生起就被动地和这个人紧紧连在一起,生命无论长短,生活无论平坎,何汀都是和空气水源势均力敌的存在。 他在任何一个有思想的瞬间都摆脱不了她,他无数次自暴自弃的想,爱情算个屁,他想睡了她又想把她绑在身边陪着她,欲望和亲情满仓存放,按比例调和,这不就是夫妻吗? 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不是没见过别的女人,也不是没有人比不过何汀对他的照顾。 他也不是没想过就此放弃,背着何贝贝的身份一辈子在她身边透明地存在着。 可是,他爱何汀。 这爱根深蒂固到任何表达都浅薄且片面,他受不了看着何汀以后一身礼服站在别的男人身边。 何汀喜欢大哥,所以适应何晏生他已经耗尽了一次力气,现在再没有别人值得她托付什么,凭什么这个人就不能是自己。 他重重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爱谁谁吧。 何林书想得到什么,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忍了十年,从一个不知所起无限循环的梦开始,就无期限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他要在以后无数次何汀无能为力又难得脆弱的时侯名正言顺地拥抱她。 不是倒杯水、喊声姐让她清醒,不是取代任何人让她开始新生活,是逼着她跳出桎梏,让她再不用在照顾自己的同时畏首畏尾,整日避嫌。 哪怕卑鄙,哪怕趁人之危,哪怕捏人软肋。 他看准了何汀离不开他,已经把照顾他念着他当作本能。 他以前觉得是压力,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是最好的、逼着何汀妥协的办法。 所以就算何汀对他的感情和爱情无关,他也要死死抓住这个筹码,他要把这女人前半生地习惯牢牢扣上自己一个人的名字,他要做何汀的男人。 更何况,何汀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喜欢。 她的不喜欢,也毫无力度可言。 何汀醒的时候只在门口探头向外看,刚开了个门缝何林书的声音就响起来。 “醒了去洗漱,赶快吃饭。” “你怎么还在家?” “等你吃早饭。” “哦”。 何汀慢吞吞的往洗手间走去,她尽量目不斜视,心里还不死心的盘算着怎么重新拒绝何林书的话。 “你快点,等下堵车。” 早饭快凉了何汀也没从洗手间出来,何林书只好抱着胳膊站在洗手间门口,出声催促。 “你先走吧,我还要等下。” “拉肚子吗?用不用买点药?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 “你闭嘴。” 以前就算了,现在这么不清不楚的尴尬关系,怎么能当面问女生是不是拉稀了?他有病吧。 “哦,你快点,我急着抱你一下就要走了。” “......你有病吧!谁让你这么说话的!” 何汀嘶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何林书觉得这几天好像把她逼的有点可怜。 她是多温柔的女生啊,可是从何林书搬回来住到现在,每天日均抓狂一两次。罪过罪过。 “你赶紧拉吧,一会豆浆凉了。”说完他走了,把餐桌上的豆浆和煎蛋端去厨房保温柜。 何汀听到何林书脚步走远的声音,身体才放松下来。 她听着对方一声接一声的口哨,心里烦躁的厉害。 自从话说开了以后,她觉得何林书明显和以前大不一样,他绝对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个高冷又沉默是金的人。 何汀心下凛然,觉得自己一直看走了眼,说不定这小兔崽子一直就是故意的,现在无所顾忌,又明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所以放开胆子满嘴喷火。 男人在某些事上,绝对无师自通。 只有他们不想说,没有他们不会说、不敢说的。 晚上吃完饭,何汀正准备猫着腰进卧室睡觉。 从何林书发了几次疯之后,何汀就再也不敢重复两人共看老电影的温馨时光了。 她在找一切理由闪人。 “喝水吗?” “不喝,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饿吗,我去下点素面,你晚上都没吃多少。” “不饿,我去睡了。” “姐,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没有,我...我就是困了。” “那你躲着我?” 眼前被一片阴影覆盖,何林书一步跨到何汀身边,在准备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何汀使劲按住了他。 “我没有躲着你,你听我说,” 何汀拉着他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他旁边,她知道不提前说清楚对两个人都不公平。 更重要的是,眼前她实在没办法接受这种转变。 “贝贝,你说的话我仔细想过,可能你有你的坚持,” 何汀深吸了一口气,勇敢的直视着何林书的眼睛。 “可是这件事没得商量,我接受不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会有别的关系,你让我对我自己的弟弟...我做不到。” “那慢慢来,我等,你什么时候能接受,什么时候开始。” 何林书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不以为然的说。 “你不能等!” 何汀声音抬高了些,又觉得这样子实在反应过度,又立刻低了下来。 “我不是让你等着我反应过来,这个事情没得谈,不管过多久,我都接受不了和你发生什么,这太可怕了,我想起来都觉得可怕。” “你想起什么了?” 何汀看到何林书表情玩味地变了变,心下一跳,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抱你?亲你?” “你闭嘴!”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也亲过你?” “不记得,你那次肯定是认错人了!” “原来你记得。” “...何贝贝!” “何汀,你明明知道这件事最可怜的人是我,” 何林书压住了她扑过来的手,眼看着饭后温馨谈心的场面要被一场抓狂的谈判搞砸,何林书也不太高兴。 他讨厌和何汀谈论这个话题,你接受不了我可以等,但是等的过程,你别一个劲儿地说这件事不可能。 就像你本来就跑得慢,在比赛里落入下风,耳边还有一张呱噪得嘴不停巴拉巴拉地告诉你,放弃吧,你赢不了,你是个loser这种想把他嘴巴缝上的话,这种滋味不太舒服。 “你接下来要说什么,是不是要说你是哥的媳妇,哪怕哥不在了你也不打算换人,更不用说这个人是他弟弟?” 何林书眼里的神色变了,刚刚戏谑又玩味的样子立刻被严肃替代,他眉头微皱,盯着何汀的眼睛里有一团火,灯光下相映成辉。 “不是,跟这件事没关系,你不要提他。” 何汀脸上的红还没来得及褪去,眼睛就红了。 “对不起,姐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何林书僵硬的道歉,他难得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 “没事,可是你说的也没错,我一直以为我已经结婚了。” “何汀,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何汀看到何林书眼里的光亮了又灭,他看到自己眼红的一瞬间就乱了方寸,她相信,何林书一定是在乎她的,珍惜她的。 可是这让她更加烦躁。 “我接受不了,我没办法和我弟弟接吻、拥抱、更不可能上的去床,” 何汀短暂的停顿了下,似乎用了很大力气。 “我觉得自己恶心!贝贝,你知道吗,你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我就是个贱人,你离我越近,我就越觉得你妈说的话是对的,我在勾引你!” “你为什么不承认呢?” 何林书的语气几乎是无奈的。 “我要承认什么?我什么都不用承认,你明天就搬走,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我们以后还想当一家人,你明天就搬出去!” “承认你也动心了,我第一次在天台吻你的时候你就动心了,何汀,你懂不懂什么叫喜欢,你问问你自己,你天天催着我结婚,我真的给你带个女的回来,你会高兴吗?” 何林书也站了起来,和她面对面,他半弯曲着身子低下头,很努力的心平气和的和她谈。 可是何汀的情绪在这几天特别不稳定,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她在害怕,怕坐实了晏茹的话,怕轻易背叛了哥哥,更害怕和何林书原本稳固的关系有任何变故。 她是为了自己,宁愿不动这块奶酪也不让自己惹上麻烦,她心里有些固若金汤的观念在慢慢松动,所以她更要及时截止。 可能往前一步是幸福,后退一步是安全,可是何汀对待感情一向自卑懦弱,对她来说,抓住幸福比承担痛苦,更需要勇气。 “我会,我当然会,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发生什么事!” “姐,这对我不公平。” 何林书坐了下来,他把头后仰靠在沙发扶手上,忽然就觉得很累。 “你就不该找我要公平,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走了偏路,是我这当姐姐的太失职,可是我赔不了你,你不结婚,我们就不要住在一起。” “何汀,我其实有很多办法让你答应,” 何林书把双手放在脸上,他盖住眼睛,不让一丝光线投进来,眼前一片黑暗,他才觉得脑子清醒了点。 “我太了解你了。” “可是我舍不得,舍不得你懂吗?\” “我希望你是喜欢我,再答应我,可是现在我等不了了。” 他坐起身来,把何汀拉到怀里,伸出手抹了把她脸上的眼泪。 “你最近哭的太多了。” “姐,我知道适应的过程有些难,我们慢慢来。” “可是你会是我的,这一点不会再变了。” 然而何林书等得起,有人却等不及了。 第34章 何汀接到乔朔电话的时候正在新校区评课。 “周子祺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怎么了?” “他在阴我们,妈的,他这是牢饭还没吃够!” “怎么回事?” 何汀听到这个名字就没好事,果然,他不是轻易出狱这么简单。 先是学校网站上忽然被网民攻击,大量抹黑评论一夜之间冒了出来,矛头直指乔朔。 FES校长各种花边新闻不断,更严重的,是一个点击量过万的帖子。 上边拍了很多乔朔和一个小女生出入学校、公寓、乔家的照片,有一张被放大了人物,小姑娘踮起脚尖,整个人都要挂在乔朔身上,对着他的侧脸,就要亲上去。 标题触目惊心:政界要员之子豢养幼童,乔秘书长约束无力? 信息时代,整人的方法也与时俱进。 周子祺吃了几年国家饭吃出了更阴毒的心思。 乔朔父亲正赶上换届大选,本来形式就不容乐观,这种时候出这种事,摆明了见缝插针,赌他家里没空出面调停。 周子祺爸爸在他入狱以后就自动请罪,降职下县服务基层。 近几年听说是因为政绩突出,在邻市已经又重新身居高位。 儿子出狱又搞了这么多事他不会不知道,他们是在报复。 几年前乔朔出面帮忙的事乔家背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政治上的事何汀这种小人物不懂也接触不到,只是利益圈子背地里互相使绊子的事太多,她就算没资格参与心里也明白是非曲折。 单说他们这小小一个培训学校,为了面对行业竞争都一年到底绷紧了神经不敢出纰漏,城市里大大小小培训机构数不胜数,每年从开学到年底放假,她就差没亲自下场,满大街拿着大喇叭招生了。 他们尚且如此,更不用说那些不入凡尘的大人物。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 乔朔和家里关系有些敏感,可乔家就这一个儿子,行为乖张、感情生活胡乱在家门荣辱上不过是些小打小闹。 乔校长在爸妈面前的事迹何汀也知道不少,因为合作的关系,乔妈妈对何汀简直是防火防盗防一切,生怕自己儿子一个失足,就栽在了何汀这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的、别人的未婚妻身上。 可惜乔朔足够争气,各种女生身上栽了个遍,就是完美避开了何汀这个扫把星,久而久之,负负得正,乔妈妈看何汀,居然也看出来了几分顺眼。 顺眼也只是多了不找何汀麻烦,看人的时候平视对方这种无关痛痒的好处,再上升一步,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家里一早找好了乔朔必须结婚的对象,他自己心里也有数,也早就认命了。 他答应家里三十岁一定结婚,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条件是结婚前做什么家里不干涉,之前因为工作的事已经闹过一次,家里执意让他从政,他却宁死不屈。 跟何晏生合伙做什么教育机构,也是为了用这个还算正当的职业作掩护。 这几年,他拼了命恶补余生风流,同时也拼了命恶补科学文化知识,两下权衡,勉强堵上了家里的嘴。 然而今年,就是乔朔最后的自由了。 何汀先组织开会,封紧了自家老师的嘴巴,先保证不能后院起火。 接连几天里,她苦口婆心的一再和同事们讲清楚利害关系,这种时候乔校长就是门面,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事砸了饭碗,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乔朔在学校风评极好,不吃窝边草这一大优点,在这种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 全校老师都是他妹妹,唯一的几个男同事也是兄弟。感情比何汀这个甩手掌柜铁的多,这一点算是个安慰。 花钱买营销,何汀在这种事上做的顺风顺水。 避重就轻,一篇报道洋洋洒洒全是乔朔丰功伟绩,何汀找了连续几年学校保存的志愿活动照片,每年贫困山区的慈善更是大特写。 乔校长衣着朴素,带着老师们上山下乡,背学生、送衣服送书,就连何汀自己也感叹,乔公子居然做了这么多好事。 至于那个女童,何汀总觉得帖子上的照片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 照片拍的太模糊,虽然两个人很亲密,可是因为年纪小,恰好可以说成别的关系。 说他关爱女性何汀没得反驳,毕竟这几年乔朔的小情儿涵盖城市各个阶层,可是女童她绝对不信,他有自己的原则,玩的厉害是本性,可是不害人是人性。 “你明天出面做个说明,妹妹、远亲、或者家人收养的,什么理由都可以,你看呢?” 何汀和乔朔坐在会议室里商量对策,其实几天连续运作下来,骂声已经渐渐消散下去。 虽然学校因为这件事受了不少家长质疑,可是老板亲自出面解释,又给每位学生不同程度的补助完全堵住了家长的嘴。 世纪百货广场一场教育慈善活动,让所有参与的学生一人捧一个教育大礼包回家,FES的名字还是响亮在各个地方。 破财消灾,对何汀来说,这种诽谤一个教育机构门面的做法简直是小儿科,无非是乔朔身份敏感稍微难办了些。 可是何汀偏要搞得大张旗鼓,她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我站在人前,因为我丝毫不惧那些欺我辱我的谣言,我的人行得正坐得端,死磕到底我也光明正大。 她态度坦荡,反而给学校拉了不少好感。 “什么理由也没有,你不用搞那么多事,我怕那孙子吗?” 乔朔在谈到这个小姑娘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可是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漫不经心的回答何汀。 “怕不怕,你得为家里考虑,你也说了现在形式不好,小心点总没错。” “放心吧,老头子不会因为这屁大点事就下来,他要是真下来了,专心养老也行。倒是你,别那么辛苦,为这点事你几天没回家了?你家二少爷居然没找上门?” 他还有心思调侃何汀,也确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是不懂这里边弯弯绕绕,可是说到底,你能惹上周子祺,还是我的原因,这么多年又一直帮我,我帮我自己哥哥处理点小事,还有什么辛苦的。” “何老板,别这么虚伪行吗,您不是指望我挣钱呢?” “对啊,革命尚未成功,我这亿万富翁的目标还远着,还不到杀驴的时候。” “这样才对嘛,放心吧,这个事儿你别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找时间跟我回家吃饭,这几天老头子看你这手段,可是惊艳的很,估计以后要找你公关。” “卖艺不卖身啊,阿姨去年说我配不上你我差点喷了她一脸铁观音,你一个男孩子,出门在外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外边大好河山,百花齐放,你栽在我身上可吃亏。” “不敢,你们小何总看我不顺眼好几年了,他跟你哥可不一样,**绝对做得出来,我也不喜欢你这一类型的,太假,也不够骚。” “停,你跟我说说,那小姑娘究竟是谁,你能带回大院,还带到公寓,你那公寓可没女孩子住进去过吧。” “没谁,反正没他们说的那么龌龊,周子祺这种杂碎,十几岁就不当个人了,现在拿一个小姑娘做文章,他想搞我?拍几张照片,买点水军传播消息,这都是我玩儿剩下的。” “不说算了,总之你小心点,这几天我买了消息下场控评,明天说明一出,这事儿就结束了。” “何汀,” 何汀准备出门的时候,乔朔叫住了她。 “这几年,你真的长大了,不得不说,你现在变得很牛逼。” 乔朔由衷地赞叹。 他眼看着这个小姑娘从什么都不懂变成现在这个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女人,她漂亮、坚强,又总能脑袋高速运转的处理眼前的困难。 她比别人懂生存,更有种一定要把生活过出来样子的韧性,不得不说,她很有魅力。 怪不得,何晏生会爱了她这么多年。 身边有一个这样的女孩,陪她长大,看她经历一场场变故后越发乐观从容,在原始的生命力中投射出微光,用来温暖周围所有人。 她当然值得被爱,当然值得一个男人,从生到死,耗尽生命余温为她谋划一场未来。 当然不止一个男人。 当局者迷,何汀可能不知道,家里那个只有她觉得乖巧懂事的弟弟,看她的眼神就像狼守着崽子一样。 乔朔几次试探,都能准确接收到强烈的威胁,何家两兄弟,性格完全不同,挑女人的眼光倒是出奇的统一。 无趣又毫无挑战力。 “我也这么认为,乔校长,你也很厉害,一直陪着我在这小地方消耗时间,真的谢谢。” 何汀真诚道谢,丝毫没在意在心里疯狂九九的乔朔。 何汀已经出了会议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立刻转头回去,会议室里,乔朔已经站起身,两人一脸灵光乍现的样子,何汀知道,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周子祺搞这些事,和何汀毫无关系,如果单单是为了报复,这也太幼稚了点,大家都是过来人,都清楚这种不痛不痒的打击,无非花钱费力就过去了。 那他报复个什么劲儿呢,总不能是因为在牢里太久,思维方式停留在十几岁,单纯以为毁人名誉、拿起他熟悉的单反机,就能致人于死地吧。 如果是为了针对乔家,更说不过去了,他一个有案底的人,就算是政治斗争,也多的是大格局的办法,根本犯不着用这种漏洞百出的小孩子游戏。 太冒风险不说,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自食恶果。 那他要干什么呢?如果目标是何汀,这种迂回战术根本就没意义,除了让她忙几天,等等!忙几天。 他是在转移注意力。 “你这几天,和你弟弟联系过没?” 乔朔没等何汀说话,先开口问她。 “...很少,最近通话,是前天。” 何汀确实没怎么联系,电话里也是两句话就匆匆挂断。 她很忙,单单是给每位家长亲自去电话解释就耗费了全天大部分的时间。 更不用说出钱出力找人发帖发声明,短短几天她又筹划了一场平时一个月筹备齐全的活动。 这段时间,因为两个人之间关系暧昧,何汀正愁没机会躲着他,所以有意无意在这件小事上下足了功夫处理。 “给他打电话,现在。” “哦,好。” 何汀直接在手机键盘上按数字,最近通话的那串号码,早就被积压在一堆电话下边。 “贝贝,你在哪儿?” 接通了电话没等那边张嘴何汀就问。 “喂。” 是周子祺。 第35章 时隔多年,何汀又一次站在了周家旧宅子前。 这个地方,她来过三次。 一次是给周子祺过生日,她背了十几斤重的参考书和复习资料从家里出发,何书跟在她身边,一路上来来去去就一句话:东西送完就快出来。 那个时候,她带着感激、带着人情和对一个还不错的同学的善意,踏进这间热闹的屋子。 周子祺谦和有礼,完全是发光发热的正面榜样。 一次是晏茹的邀请,带着对那点母女亲情的期待,满心希望能给哥哥和贝贝拉回个妈妈。 结果把自己折了进去。 最后一次是跟着警察叔叔,警车开道威风凛凛的来指认现场。 作为受害者之一,她和几个女生一起过来,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现在的御景湾小区,防卫森严了很多。 和周家在一幢楼的住户能搬走的都走了,余下几户也是谈之色变。 那年网络不发达,传播信息的速度全看一张嘴。 很多人都知道周家那个有礼貌、从小优秀到大,人人嘴里“别人家的小孩”是个变态。 糟蹋姑娘的手段残忍又下作,别说坐牢,枪毙了也不过分。 而现在,何汀就在这里,和他见面。 其实何汀到现在都看不明白周子祺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说当年挑到自己做目标,那他完全没必要拉着晏茹一起入伙。 何汀听说周子祺的妈妈是因为晏茹介入家庭才死的,所以他上一世恨极了晏茹,连带着要折腾她的孩子也情有可原。 可是这一世在何汀不认识他之前,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那又为什么在学校饶了那么大一圈,几乎是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接近她? 这算什么?曲线救国?迂回战术 为了一点拿不上台面的事情纠缠这么多年,何汀觉得根本没必要。 他把何林书请过来又能干嘛?他一个提前出狱还带着定点监控的犯人,总不能为了报个仇绑架大活人吧。 罪上加罪,他还真是没吃够牢饭。 所以何汀其实并不担心何林书的安危,她更担心周子祺是请他喝茶的,这种拿不出干货,只能软性威胁的事,才最让人心生恶寒。 “我弟弟呢?” 没等何汀敲门,周子祺就开门站在门口,他盯着距离自己还有几步路的何汀,笑意盎然。 “你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弟弟了,你只顾着管别的男人,他可伤心坏了。” “那没办法,你给我找了这么多事,我不忙不行。” “乔朔坑我一次,我也坑他一次,相比他加把火让我坐了几年牢,我只是折腾几天,我不比他善良多了。” “也是,你如果继续折腾,我不一定要忙到什么时候。” 何汀站在门口,看他没有进屋说的意思,她就尽力轻松的站着。 “所以啊,为了让你提前来看看我,我就先不惹他了,人家有个嫩的出水的小玩意,也没心思放在你身上了吧。” 这次见面,他明显恢复了以前的样子,说话声音低沉,声调拿捏的刚刚好,就像以前播音主持的艺考生在练发音。 更明显的是态度,他戏谑又轻松,一点不像是回来刺激故人的,倒像是见见老朋友。 “叙旧的话就不说了吧,我弟弟呢。” “屋里呢,我还没请你进来呢,来,里边请。” 周子祺让开身体,做了个邀请的动作,何汀谨慎的盯着他,直到他知趣的先进了屋,才缓缓往里走。 客厅和几年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家具有些过时,大部分盖着白布。只在沙发和餐桌那里扯开来,留了喝茶的地方。 茶几上放着几杯明显喝过的茶。 “尝尝我泡的茶,考了证的。” 周子祺坐在距离何汀几步远的另一张沙发上,他极为礼貌的双手端了杯茶,放在何汀眼前。 “很香,不过我胃不好,喝不了。” 何汀端起来闻了闻,貌似心平气和地说。 她对周子祺谈不上了解,可是有一点她觉得自己没猜错。 他应该还有不轻的精神障碍,当初入狱后那份精神鉴定让他大大缩减了刑期。出狱后第一时间回来不安心生活,反而还来找这些人,绝对不是恢复正常后该有的做法。 这种人,你在他面前越冷静,他反而越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怕我下药?何同学,我现在身上带着监控的。” 周子祺说着拉开牛仔裤的裤边,运动鞋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闪着红色信号的黑色脚环,显得皮肤更苍白。 “不是,真喝不了。” “可惜了,我学了很多年呢。” 周子祺看上去无不遗憾的说。 他看何汀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看到她藏在衣服旁边偷偷握紧的手,看她比很多年前出落得更漂亮,空气里偶尔飘来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与这满屋子的腐朽破败完全相反的味道。 他眼神变了变,接着恢复原状,继续自顾自地说话。 “我学了茶艺,学了设计,还拿了毕业证的。” 周子祺换了个姿势,似乎是在离何汀远一点。 他还是在笑,眼神飘渺却毫无杂质,有那么一瞬间,何汀以为他是真的变了。 “你知道吗,坐牢很无聊,所以我只能找点事做。学习、看书,偶尔运动,他们图书馆都被我搬空了。” “嗯,那很好,你本来就很优秀。” 何汀眼神偏离他看过来的方向,对着门口说。 “其实我还是有点后悔的,早知道换个地方读书,说不定还能早点回来找你。” “找我?我以为你最不想找的就是我。” “何汀,你太不自信了。” 周子祺笑了笑,自斟自饮喝了杯茶,动作优雅的放下杯子,抬头看着何汀。 “可是我一想到你一身血躺在那儿,我就觉得,以前那么有意思的事,也没意思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你不怕呢,你一把破尺子都能把自己扎出血,怎么就不愿意服个软,你只要说一句好话,我其实就放过你了。” “我怕啊,可能我们表达害怕的方式不一样,我一个乡下姑娘,哪儿见过你那么大阵势,早知道求个饶就能早点回家,我也不至于养那么久的伤。” 何汀没让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截了话头,既然他想聊天,就聊聊吧。 “那现在呢,怕吗?” 周子祺又往旁边挪了点,离何汀更远了。 “怕,不过我在尽量忍着。” “哈哈,何汀,你比以前有趣多了,为什么要忍着?” “因为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周子祺,我们心平气和地聊聊,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干什么呢?” “上次见面,你妈不是说了吗,我想结婚啊。” “跟我?” “不然呢,还有别的人吗?” “那我妈,我妈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结过婚了。” “你那个短命的哥吗?你应该知道你妈巴不得把你交到我手里吧,你克死她一个儿子,她再没良心也不能让你再上了小儿子的床。” “也对,我一直就是个挡枪的,可是她好像也忘了,她不拿我当女儿,我又为什么要听她的话呢?” “所以我才叫你过来谈谈,何汀,我们结婚吧。” 周子祺脸上表情真挚,他甚至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然后呢,结了婚被你名正言顺的折磨到死?还是拍点更好的照片传出去?对了,我现在也算有些名声,你把照片往我培训学校的网站上发,可比当年贴在公告栏上有用多了。” 何汀怒极反笑,她竟然就在一句句的对话里放松了下来,好像事情已经糟糕至此,再来什么意外也无所谓。 “我拍的东西,别人没资格看,我那时候还在牢里背圣经,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周子祺表情有些不自然,却难得的,严肃的向何汀解释。 “过去的事,无所谓了。”何汀拉了下衣服,准备起身,她站起来拿了包,看着周子祺, “帮忙叫下何书,我们该回家了。” “二十分钟,再聊二十分钟,他就该到了。” “他不在这儿?” “警察叔叔说我不可以犯错,可是没说我不能撒谎,我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我见何书干什么,那年他差点打死我,我这边肋骨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我也怕啊。” 周子祺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有些孩子气,看上去却有些滑稽。 “何汀,你说以前......” “周子祺,”何汀在他准备说下一句的时候打断了他。 “还没恭喜你,你自由了。” 何汀拿过包,从里边拿出个袋子,她一边装作淡定,一边看着周子祺的表情,他眼神慢慢变化,他盯着何汀手里的东西,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笑意。 果然,何汀猜对了。 临行前乔朔拉住了她,让她别冲动,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电话里周子祺只让她一个人来,不存在绑架又不是勒索任何东西,报警也没用。 更何况以何林书的性子,只有他自己主动去哪儿,不可能有人强行请得动他。何汀看了看日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总是抓不住重点。 她反应过来,今天,是周子祺的生日。 乔朔也不明白,何汀到处找红皮鸡蛋是干嘛,他带着她去市场买完鸡蛋,又看着她在学校开水壶里煮熟,拿透明袋子装好放在包里。 何汀想,像周子祺这种人,死都不怕会怕什么? 他浑身是胆,心狠手毒,十几岁就敢对着同样十几岁的小姑娘动刀,一刀一刀划进皮肉,又全部避开要害,看着对方流泪流血,再苦苦求饶不为所动。 这种冷静和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人能比。 如果他真的怕什么,可能就是怕他恨的人,忽然释放的善意吧。 何汀想,他应该是恨自己的。 他坐了八年的牢,没有认识何汀以前,人生哪怕人前耀眼人后腌臜,没被扣上犯罪的帽子,总归还有无数种可能。 只这一次,就什么都没有了。 何汀记得周子祺给她拍照那天,她一个吃了药的小姑娘,根本不可能伤了一个正常男生,唯一的解释,是对方不愿意下手太狠。 他赶在今天让何汀来见他,一定有什么用意。 想来想去关于生日的交集,也就是那一年何汀放了两个鸡蛋又放了他的鸽子。 不管对不对,你可以惹怒一个仇人,却不能惹怒一个疯子。 “我应该没记错,生日快乐,” 何汀把鸡蛋拿出来,起身前狠狠把指甲掐进手心里才没能腿软。 她走到周子祺面前,递给了他。 “蛋糕是来不及买了,我只好煮了两个鸡蛋,还热着,你赶快吃。” 周子祺坐着没动,也没接,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第36章 “路上耽误了点时间,快凉了,你赶快吃。” 这是高二那年,因为帮了何书的忙,何汀答应早上从家里给何书带早餐的时候多给他带一份。 周子祺记得清楚,何汀的手艺实在一般,丝毫没有遗传到晏茹的基因。 她总是用个透明的塑料袋裹着,里边一张煎饼一个煎蛋。 外包装看上去寒酸又廉价,毫无美感可言。 而且几乎每天早上都要出差错,不是煎饼有些糊就是煎蛋太生,最后生硬的撒上一把盐,不一定哪一口就被齁个结实,咸的口水都往外流。 他不理解她那个整天拽着一张脸的弟弟怎么吃的下去,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天天早上翘了早自习在大门口等着吃。 接到早餐,无一例外会听到何汀说类似的话,最后都会跟个“快点吃”。 语气客气疏离,和她对何书的样子完全不同。 也是那时候,他的恶意随着之前就满涨的恨不停发酵。 虚伪的女人,和她妈一个样子。 何汀没心思关注周子祺心里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冒险走对了路。 至少可以稳住他的情绪,看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何汀内心焦灼却不能催促,只能等,等他嘴里的二十分钟赶快结束。 “何汀,你不用拿这一套对付我,” 周子祺忽然起身,他接过何汀手里的鸡蛋,隔着袋子手上用力,顷刻间就碎的一塌糊涂。 “我就不明白,你这种虚伪又可怜的同情心都是从哪儿来的?你在可怜我吗?你知道我有病吧?不见血冷静不下来的病。” 说着他丢下鸡蛋,在何汀准备后退的时候,拉住了她的手。 周子祺的手冰凉,何汀能感受到他皮肤下血管突突的跳动。 他在微不可闻的发抖。 “何书快到了,坐,我们再等等。” “既然你提醒我了,那我也接了你的好意,只是我生日还没过完,你这次不能提前走了。” 说完他松开了何汀的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坐在那儿,那两个让他心里翻涌一层层阵痛的鸡蛋,被轻佻的一甩,进了垃圾桶。 天色渐晚,何林书也没过来。 何汀口干舌燥,急切和惶恐让她有些烦闷,只能耐着性子和周子祺聊天。 她在心里计算了几种硬性反抗的方案,认真考虑过强行离开的后果,甚至偷偷环顾四周看遍了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她不由得后悔起来,是她太冲动,太固执。 明明应该知道何林书不会轻易被谁挟持,以他们现在这种关系,周子祺根本犯不着做绑架这么没品的事。 可是在听到他声音的第一时间还是决定来见他。 她害怕周子祺会拿别的东西威胁到何林书,比如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姐姐,甚至是更不省心的晏茹女士。 何林书是心软又善良的人,嘴上的恨是真的,心里不敢外露的爱也是真的。 尽管他一再坚持不和晏茹有任何关系,可是也绝对不能任由别人伤害她。 更不用说眼前这个他恨之入骨的男人。 所以她总要弄明白,这个人想干什么。 躲不过的。 何汀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些胆量,初始重逢的厌恶和身体本能的恐惧,正慢慢被现实击散。 她有什么好怕的呢?现在是什么年代,不过是十几岁被另一个十几岁的黄毛小子差点睡了而已,豁出去了也就是春梦里一个镜头。 她活了两辈子,上一世在二十六岁这一年,就已经能和一路顺风顺水的周子祺势均力敌。 更不用说这一世,她拿着几十年的生活阅历,面对一个坐过牢,处处受限的年轻人,难道还能落入下风不成? 怕什么呢?她何老板别说现在有钱有名,小何总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刚出狱什么都做不了的神经病,能奈我何? “之后有什么打算?” “结婚。” “除了这个呢?” “还没想到。” “你是因为恨我,才要和我结婚吧?” “可能吧。” “可是我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何汀,这世上的事,哪儿有那么多道理讲,我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为什么我就要变成这样呢?” “好,我们不讲道理,你饿不饿?这里应该不能做饭吧,你现在在哪儿住?和我妈住一起吗?” 何汀试着问他些其他的事情。 “何汀,” 周子祺站起来,绕着沙发走一圈后双手折叠趴在了沙发上, “你不用套我话,也不用装模做样的和我聊天,你不想说话就闭嘴,我也说的够多了,有点累。” “好。” 何汀闭上嘴,身体稍微放松了,她试着向后靠去,找个支撑点后,闭着眼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何林书不一定会来了,所以她要想办法离开这。 虽然没问到什么重要信息,可是她也待的够久了,久到她都有些佩服自己的定力,心里的后悔也在慢慢减弱。 她想,就算今天不是用何林书当作理由,周子祺也一定会用别的办法让两个人单独见面。 他就像一只夏夜里反应极快,无处不在的鹰。 越是你看不见的地方他越是如鱼得水,他依附在你周围,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咬你一口,不伤性命却让你烦躁的抓狂。 想来想去毫无头绪,何汀放弃抵抗,真的开始休息。 也许,他就是找个人,记得他的生日的人而已。 “你一口一个‘我妈’,说的不恶心吗?” “恶心也没办法,她好歹挣过钱养过家,家里揭的开锅,就不用卖了我或者饿死我。” 何汀睁开眼,眼睛直视着前方,没有看周子琪,像是回到了久远的生活里。 “也是她留了钱给我哥做手术,我哥才多活了两年。” “所以,她做什么你都能原谅?包括把你送给我?” “你错了,”何汀转过脸,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我还没说完,这两件事我把它扩大一百倍,当成是她救命的恩情,加上她生了我哥和我弟弟,所以我这辈子都不会对她亮刀子。” 何汀说的认真,语气诚恳,她很诚实的在和对方讨论关于晏茹的事情,句句都是实话。 “不过我不是她的,她也没资格把我送给任何人,这种事上我死一次就够了,可能你们私底下商量习惯了,所以又是准备把我当个货,明码标价做什么交易。” 何汀换了个姿势,一条腿轻轻搭在另一条腿上,她有意无意的一直摸着自己右腿的疤。 “可是她好像忘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拿把尺子都能把安眠药戳的失效,更不用说现在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脑力体力都没那么弱,大不了,就大家一起死,这样地底下也有个伴,说不定还能接上这场母女缘分。” 何汀笑的温柔,说话间更是娓娓道来,像在说件美好又值得祝福的事。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比以前有趣得多了。” 周子祺眼尾上挑,状似惊讶的看着她,忍不住发出赞叹。 “过奖,你这是第二遍夸我了。” 何汀两条腿交换,另一条腿搭上来,看上去又轻松了不少。 “所以结婚的事,我也建议你好好考虑,毕竟你刚出来,我也不是一穷二白的高中生,钱我有,人我也有,你处处受限,你爸挖空心思等着上位,这种事他也不好帮你,你不一定能赢,何必呢?” 她甚至给周子祺倒了杯茶,脑袋里不停思考要说什么话的时候,她根本就顾不上青春期的阴影现在就活生生的坐在面前。 周子祺其实还比她小一岁,呵呵,相比他牢里奋发图强学了几年不中用的文人雅兴,自己却是实打实人精里趟出来条血路的何老板。 谁说她就一定斗不过。 “对啊,何必呢?” 他重复完何汀的话,又笑了。 何林书到的时候,何汀正在客厅里坐着下棋。 至少看上去两个人都很正常。尤其是何汀,甚至装模做样的毁了好几步棋,惹得周子祺不停在笑。 “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下次再见。” 何汀看到何林书的时候就站起身,她神态自若地拿起包,朝着对面扯出一个笑容。 周子祺低着头,看不出来表情,只伸出一只手挥了挥。 “走吧,先回家。” 何汀朝着何林书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你知道乔朔那个小情人是谁吗?” 周子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何汀回头看着他,他倚着门框,笑的玩味又恶劣。 “好像叫杨西贝,这名字耳熟吗?” “就是让你哥挨一刀那个小姑娘,你不是到处找她吗,你们乔校长把她藏起来也不和你说一声,还帮她转学,你说,这是不是有点不仗义?” “何汀,下次见。” 说完他转身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何汀一路上也没有回头,她站得笔直,走的极为矜持克制。 直到出了小区大门看到何林书的车,才松了口气,腿一软差点蹲下。 “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何林书搂着她,低声问。 “跟一个神经病有什么好说的,” 何汀轻轻拨开了他的手,一边向车的方向走,一边小声地说:“倒是你,手机怎么会跑到他那儿,丢了不能第一时间先给我说一声?” 说完何汀从包里拿出他的手机递进他手里。 何林书就着她的手把她按在了怀里。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被他威胁,为什么还要来?” “当时没想那么多,其实现在反应过来,这真是个太明显地陷阱了。” 何汀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她今天直接从学校过来,西装外套外边只穿了个毫无保暖功能的小羊皮大衣。 凛冬已至的天气里,她在周家那个没开暖气的客厅里已经冻了一下午,现在外面气温更低,她只好拢了拢衣服,尽管没什么用。 “怕冷还不知道穿衣服,”何林书说着就要脱衣服给她,被何汀拦住了。 “别矫情了,知道我冷就赶紧上车。” 说完快步向车的方向走去。 她需要暖气,很需要。 何汀拉开副驾驶的门,何林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身后响起来:“等等。” 一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上,何汀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熟悉。 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甩甩脑袋,在极短的时间里说服自己,可能是这段时间太忙,见的人也太多,漂亮的人总会有相似的审美点,也许眼前这姑娘,就是长在了普罗大众都觉得好看的那几个审美点上。 大脑风暴间,这姑娘连带着身子也转了过来。 她看着何汀,姿态大方,面带微笑地和她打招呼: “你好,我是何林书的女朋友,付奕。” 第37章 何林书的两套公寓买了以后,何汀还是第一次来。 相比家里九十多平的两室两厅,灯光稍微亮一点就拥挤了满室热度的小房子他这套可以俯瞰江景的复式公寓,确实豪华太多。 其实也不算第一次,这里的楼盘毛坯在建的时候,何林书就带着她来过一次。 李格庆是当时的建材供应商,所以何林书有进入施工区的权限。 他在一个晚饭后拉着何汀跑过来,两个人走步梯,戴着安全帽,偷偷摸摸上了还没完全建好的楼盘里。 “你不是喜欢房子吗?我到时候就在这儿买两套,紧挨着的。” “错,我主要是喜欢钱,房子能成倍生钱,” 何汀站在四面水泥墙的空间里,提到钱两眼放光,却语重心又长。 “何二爷,你要是能在这里买两套,我就不用攒钱给你娶媳妇了,我要回老家盖个别墅,养条狗,天天坐院里晒太阳。” “坐这也能晒,你过来。” 何林书拉着她站在水泥地的边缘,风声裹着轻轻的轰鸣不停绕在耳边,十几层的高度看下去,不远处江景撩人又浪漫。 “这里到时候是落地窗,下午太阳就绕过来,给你铺个地毯,大冬天你肯定不怕冷。” “那我要在这里放个挂着的椅子,” 何汀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指着一块空地,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在她眼里,现在这毛坯,门不是门,窗户不是窗户,她根本想象不出来。 只是看到何林书难得满眼期待的聊起什么事,所以立刻配合的更入戏。 “你看过影楼那种的吗?白色的,就挂着的,我们学校老师上次去拍照,一个小姑娘窝在上边,看着可好看了,我下次介绍给你认识啊。” “还有呢,你还想放什么?” 何林书知道她最后一句才是重点,所以直接忽略。 “我要在屋里看得见的地方都装个小床,装不下也放个软软的垫子,不管走到哪儿,累了就能一躺,多舒服啊。” “还有书房,得有个超级大、巨无霸的书架,够不着得爬梯子那种。上边得摆满了高逼格的书,上到世界名著英文原版,下到言情小说故事会,看不看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看书,但是你喜欢看啊。” “不对,你结婚了估计还要另外买房子,算了算了,只是不知是力量,还是钞票,我买几本空壳子装装样子吧。” 何汀说完就赶紧摆摆手。 何林书在她话音刚落就问她:“你不是说以后和我一起住吗?” “那肯定不是现在啊,你赶快找个人伺候你吧,我得歇几年,等你生孩子了我再开工。” “不一定。” “什么不一定?” “没什么,你继续说。” “说了也是瞎说,净花钱的事,这种梦谁都想做啊,” 何汀撇了撇嘴,环顾四周都是灰黑色的水泥,说得再怎么好看也想象不出来成品。 “那你就做做梦,你这种品味,倒是俗的出奇。” “......” 何汀看到了她说过的成品。 何林书尽量还原了她嘴里的理想环境。 连玄关换鞋的地方都布置了个皮质的小榻子,坐上像是要把人陷进去,是可以睡觉的。 更不用说像个大通铺一样的沙发,落地窗前的地毯,甚至还真的弄了个和这屋子装修风格极不合衬的白色吊床。 饶是以何汀这种对家装毫无概念的人,也觉得,这个吊椅和这一屋子摆设相比,真真是俗不可耐。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何林书说的搬家和她以为的搬家差距那么大,何汀觉得他已经拆了东墙摞西墙了,今天一看,东墙还有这么多块大板砖。 屋子里丝毫没有搬空的迹象,家具摆设一应俱全,就连那个她差一点一头栽进去的大瓷器,那个老家户户都可以拥有的加宽加大版腌菜缸子,这里都有个同款的。 何林书尽力布置了个何汀想要的家,只是满屋子入眼黑白灰三色,还是让人感受到清冷和空旷。 “你们先坐,我去做点吃的,今天上午才买的菜。” 付奕的声音让何汀瞬间从周围环境里清醒过来,一路上她都在尽力适应何林书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女朋友。 也不算忽然冒出来,确实前段时间,何汀还见过这个名字。 最近因为何林书的反常和刺激,她都忽略了,他是有女朋友的。 虽然今天这种场合不太适合带媳妇见家长,可是何汀在听到第一声“姐”的时候,还是立刻就端起架势,态度亲切不唐突,说话合理不啰嗦。 所以这一路上,两个人也聊的可以。 何汀坐在后座上,看着副驾驶的女人时不时回头,带着讨好意味。 她声音好听,带些小家碧玉的清亮,说出的话也丝毫不惹人讨厌。 “总听他说起你,一直也没机会见面,姐,你真漂亮。” “姐,你们学校可有名了。” “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有本事,真不容易。” “姐......” 一声声称呼叫的何汀除了干巴巴的笑,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她是想直接回家的,可是何林书坚持要去公寓,当着付奕的面,她也不想让何林书难堪。 “姐,你偏好甜汤还是咸的?我先煲上汤?” 付奕熟门熟路的走到厨房,从橱柜里拿出围裙,她走到何林书身前,背对着他,一边笑着看向何汀。 何林书面无表情,他给付奕绑好围裙的带子,听到付奕说了句“头发”之后就没再动了。 付奕转头看他,笑了笑,自己把头发拉了出来。 “都可以,”何汀笑着回答,又转向何林书的方向,“用帮忙吗,让他给你打打下手。” “他讨厌油烟味,所以从来不进厨房,我穿个围裙还要出来他才帮忙。” 付奕嗔怪地看了何林书一眼,转头又微笑着看着何汀。 “我手艺不好,要不帮你洗个菜什么的?” 何汀说着就要站起来,何林书从门口那里拿了双拖鞋,走过来拉住了她。 “不用,你坐下,把鞋换了。” 何汀今天穿了双不加棉的带跟靴子,一双脚早就冻得发麻了。 她进门的时候看到鞋架上只有两双情侣样式的拖鞋,又不知道鞋柜在哪儿,站在那儿有些局促,所以干脆直接走了进来。 “我自己来。” 何汀在何林书准备帮她脱鞋的时候缩回了脚,又弯下腰把他的手拍向一边。 “怎么回事?” 何汀看到付奕进了厨房,关了推拉的玻璃门,才不动声色的发问。 “上午在开会,手机助理拿着,开完会接着处理了些别的事,我去周家之前才知道我手机丢了,也才知道你也在那儿。” 何林书的声音没有起伏,流水账一般。 “我不是问这个。” “不用管她,你不想理她就不理。” “说的什么话?我看她对你这里挺熟悉,你们不是散了吗?和好了?” “没有,你跟我来,去看看你的房子。” 何林书拉起何汀,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往外走。 “你们去哪儿?还有两个菜就吃饭了。” 付奕从厨房探出头来,玻璃门刚开个缝隙,油烟机的声音,和一股子饭菜香味就飘了出来。 “做你的饭。” 何林书丢下这句就没再回头。 这已经是他,尽力,能维持住的,对付奕最好的态度了。 付奕在他说了分开后,第二天一早就搬了出去。 今天以前,他觉得自己是对不住她的,也丝毫没考虑过她走之前一句句看似威胁却伤心绝望的话是什么意思。 更没想到她会付诸行动。 他们偶尔在公司里碰到,一律的客气,丝毫没有大家互相前任的尴尬和仇视,所以何林书心里,是感激她的。 一个公私分明的女人,值得尊重。 中午从会议室出来,付奕就站在门外,她来递辞呈。 本身她和公司是合作关系,除了处理公司法律问题外,还在律师楼供职。 她辞职的理由是,工作太多,不得已。 这种事不用亲自找到何林书来办,她说有话要说,所以去了何林书的办公室。 何汀的照片放桌子上的时候,何林书以为自己看错了。 比当年学校贴出来的那些要清楚得多。 高清到能清晰看到何汀雪白腰腹的皮肤下青蓝色的静脉血管,能看到她脖颈周围细嫩的皮肤纹理。 照片只有一张,何汀躺在一片白色中间,化工业的纯白也没能夺了少女无暇酮体的光彩。 她睡着的表情安静无害,又毫无防备,像个堕入凡间的落魄仙人。 如果,如果穿上衣服,会更像。 “何书,我是不是,能搬回去了?” 付奕坐在对面,像是根本没看到对面何林书隐忍不发的样子。 “周子祺提前出来,你帮了不少忙吧,我刚刚才反应过来,你是学法律的。” 何林书抬起头,把桌子上的照片攥紧了放在手里,直到用尽力气把它压缩成了一团破塑料。 “那也要他自己争气,他是个天才,就是得病了。” 付奕的表情有些可惜,又有些怜悯。 “那你呢,是不是也病了?” “算是吧,我比他清醒点,知道打蛇打七寸。把这拿去给你姐,除了把她逼疯能得到什么好处,不如来找你,对不对” “话说我也是第一次见原版照片,周子祺拍照技术真的不错,比学校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好看多了。” “你直接说,想要什么?” “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他减刑,又到处找人托关系,现在又跑来威胁你,我一个律师,不能碰的都碰了,你说我想要什么?” “付奕,这事情到此为止,”何林书直视她的眼睛,眼里的轻视一目了然,看的付奕心下发虚。 “你不笨的,别跟那个疯子一样,你还年轻,犯不着为了我这种人搭上自己。” “你也不笨啊,应该知道这种话对我根本没用。” “我不欠你什么。” “无所谓。”付奕轻描淡写地说。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我劝你还是想想,这件事捅开了会有什么后果,你要真的喜欢你姐还是为她考虑考虑吧,对你来说这算不了什么大灾难,对她来说可能就不一样了。” “现在,就看你这十几年的爱,有多伟大了。” “何书,我说了,咱们都不要好好过了。” 付奕在看到何林书的反应后就知道她做的一切都在慢慢奏效,尽管她威胁对方的方法拙劣且毫无章法,可是她却知道,对何林书来说,再精明的计划,再周密的部署,都抵不过一个何汀来的有用。 何汀,这个名字困扰她太多年了。 “走吧,你姐和她的周先生,估计也谈完了。” 第38章 隔壁的房子,几乎是家里那个旧屋子的扩大版。 只是装修更讲究,每个地方都透着精致和用心。 何林书什么都没说,何汀也什么都没再问。 她心里知道,何林书的表白不是假的,眼前隔壁厨房做饭的女人也是真的,他是没办法。 一定有什么事在困着他,或者威胁着他,可是他不说,她就不打算问。 这种时候何汀心里又全然没了纠葛在感情上的小心思。 她只是坚定的认为,她该和何林书共同面对可能遭遇的困境。 而她能做的,就是不添麻烦,就是等。 “走吧,饭应该好了。” 何汀往门口的方向走,她第一次来何林书住了这么久的家,这家里的女主人换了又换,可能,现在正在用心准备一顿晚餐的这个,就是最后一个了。 “姐,”何林书叫住了她。 没等她回过头,整个身体就被身后的人圈在怀里。 何林书抱得很紧,他低下头贪婪的亲吻着何汀的头发。他的声音很近,带着温度。 “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不等何汀回答何林书就松开她,先她一步出了门。 结婚与否,我都不会和你分开了。 何汀在心里小声的回答。 短短两天,她本来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跨出那一步,可是接二连三的人出现在周围,不知不觉间就一点点瓦解了她自以为是的坚持。 现在这些人,无一例外是要让何林书离她远一点,可是却歪打正着的催着何汀不得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她知道何林书不可能有什么事,却还是听到周子祺声音的第一时间跑去见他,在何汀心里,没有事可以威胁到他。 尤其,这个理由还可能是自己。 在周家备受煎熬的一下午,她一直在想的,还是何林书。 她承认,何林书想让她乖乖就范多的是办法,她那点妄图用来说服他的伦理道德、骨肉亲情,在共同面对敌人的时候,绝对不如爱情来的坚不可摧。 她不得不悲哀的相信,她短暂枯燥的生命里,不声不响就把这个人和所有岁月融合在了一起。 从她这一世记事起,所有为照顾他学做的事、付出的努力都在默默积攒凝聚,成团成团的砸在骨子里。 她好像终于理解何林书感情走了偏路的原因。 不是她做了什么,也不是何林书见识太少,把所有对女性的幻想和可能付出的情感全部加诸在她一个人身上,才会如此执迷不悟,才会坚持说些何汀觉得天方夜谭的爱。 是时间太久了。 是抱团取暖的时间太久,久到他们两个的生活里,其实都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何汀不敢承认,更不敢面对。 她胆怯又难以启齿的另一个原因,是她和何林书一样,也同样早就离不开对方,她只是没有何林书勇敢,没有他那么不顾一切。 她也确实,不懂什么叫喜欢。 见到付奕的第一时间,何汀反复回忆自己的感觉,她是不舒服的。 何林书说的没错,他真的带个女的回来,她不会高兴的。 也许这不高兴里带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即将被另一个人分担走何林书一半的注意力,甚至是全部; 比如再不能安慰自己两个人是对方最亲近的人;比如再没有什么结实的理由用上相依为命这样的词。 他会有另外一个家。 他会把他温暖的手覆盖在别人手上,会寒冬腊月拿着毛毯盖在另一个睡着的姑娘身上,会把她举过头顶看天桥的元宵烟花,会半夜里买她喜欢吃的东西放在怀里一路暖回家。 太多何汀一个人享受过的待遇,以后,可能都会给另一个人。 她嫉妒吗?当然。 她希望这个样吗?当然不是。 饭桌上,付奕一直不停的给何汀和何林书夹菜,嘴里的话也没停过。 “姐,这个奶蘑菇汤,我们上次去豪客吃过,他说味道不错,我就学着做了,我多放了点金针菇,你尝尝。” “姐,他说你肠胃不太好,所以我就没放太重的调料。” “今天才仓促了,改天我好好做一桌菜,再请你过来吃饭。” 付奕轻车熟路的去酒柜拿了瓶红酒,递给何林书。 “第一次见面,我和姐姐喝一杯。” 何林书打开红酒,却没给何汀倒,他起身拿了个干净的玻璃杯,同样仔细用开水烫过杯口,才换上温水放在何汀面前。 “你喝水,一会我不送你,你开我车回去。” “好。” 说完转头看向付奕,“第一次见,是该喝一杯的,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谢谢你的招待,以茶代酒,一样的。” “姐你客气了,以后你想吃什么了尽管过来,我做给你吃。” “那先谢谢了。” 何汀的表情毫无破绽,心里不由得觉得别扭。 她高估自己太多了。 仅仅是看到有另一个几乎和她势均力敌,脾气相仿,甚至比她更温柔地女人呆在何林书身边,甚至之前还住在这里,每天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他,心下就生出许多酸胀苦涩来。 而且,付奕做的菜,比她做得好吃太多。 也怪不得何林书那么久不回家吃饭。 相比她之前在家里大呼小叫,指使何总洗盘子刷碗,择菜端锅,还半推半就享受了那么久的保姆级服务,这里,简直是温柔乡了。 何林书整顿饭都没下筷子,无论付奕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配合,所以付奕大部分时间都避免和他正面说上话,心思全放在何汀身上。 付奕挑了一筷子又一筷子的干净肉丝,放在何林书面前的盘子里。 动作行云流水,面部表情柔和慈祥,吓得何汀咀嚼的速度都加快了许多。 何汀真的以为,在照顾人这件事上,她除了厨艺不精,没有人能比得过她。何林书现在有的这些少爷习惯,全是何汀一天天惯出来的。 她带着两世的成熟和照顾一个孩子的心思去对待何林书,感情上也投入了诚意十足的分量,两下融合所凝聚出的亲近,绝不该被任何人轻易比下去。 吃饭不吃口味太重的,不吃辣,讨厌酸。吃菜不要葱姜蒜,炒菜不放还不行,尤其是肉,肉上边绝对不能沾上一点杂质。炒鸡蛋不吃吃煎蛋,煮鸡蛋不吃蛋黄,芹菜香菜这种一点怪味的看都不能看见.... 等等等等。 单单是《何贝贝食品安全指南》,就能洋洋洒洒写一篇小论文,更不用说穿衣打扮上那些快把何汀逼疯了的洁癖、怪癖。 得亏后来他自强不息把自己变成了个有钱人,要不然就这些二世祖的毛病,绝对又穷又作,哪家正经姑娘想不开了跟着他受罪。 可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很正经的姑娘,就做得很好。 何汀这个原装的都不得不佩服,高仿质量极高,精品。 就是太好了,才不真实。 不管是饭桌上刻意强调何林书的吃饭习惯和对什么菜的偏好,还是有意无意提醒他明天上班穿什么,每一句都像是专门找好了何汀的痛点往下踩。 何汀面上迎合,心里难得有几分年轻人不服输的腹诽。 呵呵,我自己惯出来的毛病我不知道?用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报菜名、背清单。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她又身体力行的诠释了一句老话,与人斗,其乐无穷。 在面对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哪怕何汀清楚何林书的天平砸碎了秤砣凝固在自己这边,还是生出了无限斗志。 周子祺是谁?晏茹想干嘛?她不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了。 此时此刻,她就只是她自己。 付奕每说一句,何汀都心口不一的偷偷回敬一句。 “姐,他小时候什么样,也不爱说话吗?” “嗯,小时候就内向。” 他小时候活泼可爱,胖乎乎的天天一脸笑,动不动就笑出来猪哼哼的声音,我就不告诉你。意不意外。 “怪不得,你跟他说十句,都不带回一句的。” 付奕嘟起嘴,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真是好看呀,像沾了蜜糖的嫩樱桃,娇嫩的透光。 “是,太闷了。” 他是对着你闷,在家开玩笑的时候话也可多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为了哄我开心,还不怕死的穿过我的裙子,堪称他人生最高光的时刻。可惜,你永远也见不到。 ....... “姐,你路上慢点,到家打个电话。” “好,进去吧,外边风大。” “嗯,那就不往外送了,我们先进去了。” 付奕拉着何林书往屋里走的时候,何汀也几乎是同时关上了车门。 车里留着之前封闭空间里的香味,是何林书西装上清冽的木香。 何汀花了大价钱专门给他配的味道,从他搬回来就每天喷在他出门的衣服上。车里还有些女人的脂粉味道,不艳俗,混在一起很是好闻。 何林书的车何汀没坐过几次,两个人也没机会共乘一辆车去做什么。 然而一路上的音乐都是她极为熟悉的,何林书连每天听的歌,都是何汀听过的。 何汀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她不由得想,如果不是何林书每天在家光着上身,身体、精神双重下了猛料的撩骚。 如果不是她下决心准备一棒子打死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的时候,周子祺跳出来闹这一出。 刚刚那个家姐智斗恶娇娘的饭局,就真的只是个见家长的局了。 那她会怎么做呢? 装模做样的迎进门,手忙脚乱准备一餐饭,如果对面真是付奕这么高段位的厨神,出丑就算了,相对比之下,何林书一定会觉得自己这个姐姐,low出水平和风格。 更可怕的,她要面上笑嘻嘻的催着他们成家,生娃,走了走了还要包一个肉眼能看见厚度的大红包,算是给新媳妇的见面礼。 单是现在提前预演,心里就一片妈卖批了。 就算她对何林书不是爱情,一把屎一把尿喂大了转头就让他去喂别人,也绝对是每个老母亲都要经历一场的剜心之痛。 何况,她是心动的。 那些何林书稍有过分的亲近,何汀是心动的。 是成年人少有的悸动,一边理智上绝对要拒绝,下手推他的力道也是尽力了的,一边遵从身体本能不知羞的暗暗期待下一步。 一个年轻女人,面对一个同样年轻且足够优秀的男人的悸动。 何况,这个男人占据了她生活的所有重心,这一世,她把世界清空,单单只为他留了一小方天地。 诚然身份限制了她太多想法,她不停压抑自己,警告自己,却偏偏在这极力克制中生出些禁忌的诱惑。 “弟弟”这个词语,开始成了她抵制又沉溺的另一种梦。 第39章 何林书又搬了回去。 这次搬家,轻装简行。 不比上次恨不得揭了公寓的地板塞进家里这个小蜗牛壳里。 他在一个阳光回光返照的下午回了趟家,只呆了一个小时就离开了。 何汀晚上到家的时候才知道他回来过,屋里那些她整日抱怨、何林书强行换上的窗帘全都换了回来。 何汀习惯屋里绝对的黑暗,对强光和太亮的东西本能觉得刺眼。 所以窗帘全是带着厚厚遮光的不透气布料。 何林书搬回来以后,任性又没得商量的全换上了颜色浅淡的,一点阳光就能亮了整个屋子。 何汀很不适应,不止一次提起来就要抱怨一番。 而现在何汀进屋就是一片浓稠的黑暗,她竟然,有些不适应了。 她最近很忙,自从上次在何林书公寓吃过一顿饭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电话、信息也几乎没有,偶尔何汀打过去,他总是很少说话,要不了多久就挂了。甚至付奕还接过两次,声音在晚上格外娇俏,何汀也就不再打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不见面也没什么感觉,可是知道这屋子里刚刚或者更早的时候有过这个人存在的气息,就忍不住心下难过。 她坐在玄关换鞋的地方愣了会神,直到发现暖气没开才象征性的抱了抱双臂取暖。 她想起之前何林书在家的时候,下班回来一定会把大衣敞开,无论何汀在哪儿,都厚着脸皮贴上来,再不容拒绝的把她按在怀里。 她被按的狼狈且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单方面嘴上反抗。 现在想想,这么短一段朝夕相处的时间,他们其实早就达成默契,秘而不宣的提前适应如何更亲密的靠近对方。 何汀想,当时就应该认命,不至于连拥抱这样浪漫的词汇都没有个像样的姿势,何林书像只老袋鼠一样把她提溜到怀里,动作随意且毫无设计,和小时候奶奶把他从茅坑里捞出来的样子一样俗气。 屋里所到之处全是何林书写的便条。 “自己别去超市,我买了新鲜的菜,明天起会有人天天送过来,你记得拎屋里。”这是冰箱上的。 “用这个烧水,恒温,能直接喝,饮水机滤芯快一年了,别用了,等我回来换。” 这是厨房一个像水桶的东西上的。 “这是你经常吃的那几道菜的做法,我尽量写的很简单,你想吃了试着做。”水桶旁边是何汀经常写笔记的那个本,翻开后,里边密密麻麻写了两大页菜谱,是何林书在家经常做的几道菜。 她都忽略了,在何林书住家里的这段时间,她根本没把自己派上用场。 除了帮他准备衣服他没拒绝以外,所有家务都是何林书做的,连洗手间地漏上何汀掉的头发他都一根根捏起来,不让何汀上手。 何林书知道何汀有些强迫症和洁癖,巧了,他也有。 所以他搬回来后就疯狂发挥寄人篱下的卑微和勤劳,何汀已经很久没打扫过这间屋子了。 “暂时不和你抢着刷牙洗脸上厕所了,你早上想磨蹭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洗手池镜子上的。 “每天睡前喝牛奶,比安眠药管用的多。” 这是客厅一竖排牛奶箱子上贴的。 ...... 何汀进卧室的时候床头放了个相框,之前那张泛黄的、有哥哥的唯一一张三人合照被框好了放在台灯旁边。 紧挨着的,是何林书大学毕业那年何汀和他的合照。 何汀其实并不记得有这张照片,那年杨晴晴留学回来,跟着何汀一起去何林书的毕业典礼。拍的照片都在相册里放着,唯独这一张,何汀没见过。 何林书一身学士服,身材笔挺,他站在比自己低过一头的何汀旁边,抿着唇笑的极为克制。 他右手搂着何汀的肩膀,应该是暗自使了力气,几乎要把何汀带进怀里,何汀捧着他的学士帽,笑开了花。 她看着镜头,他看着她。 何林书眼里的温柔水一样细腻绵长,隔了久远的时空,让何汀恍惚。 现在看来,何林书爱的缄默却深情,可能有更多何汀不知道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暗戳戳为一次拥抱高兴着、为一次掩耳盗铃的注视满足着。 这个从小保护她,眼里只有他的男孩子,这么多年,该是端着怎么样的心情叫声姐姐,当年又是多难过,才能在饭桌上红着眼说一句恭喜。 “晚上不要看太久的书,不要熬夜,不要为了省电不留夜灯,不要和乔朔发信息打电话。” 台灯上的。 何汀从来没听过何林书这么啰嗦的去交代什么事情。 他一向沉默寡言,又词汇量精简,从来不会把话说的复杂又絮叨。 何汀看到这些便条,好像就能看到何林书尽量下笔多一点,再多一点的为难。 他在试着安慰何汀,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我很快回来,这家里的一切我都不用带走。 我只是出了个差,为期不定,你在家等我。 何汀为学校找好买家之后,乔朔终于出现了。 让何汀忍着没上去挠他的唯一理由,是他在消失之前,抓着何汀不在学校的空把工作都安排妥当了。 何汀私下里找了些同事旁敲侧击的问过,一个还算胆大的女孩说乔校长惹了老板,怕老板生气,出去躲几天。 还让同事们见到何汀眼睛放亮点,老板哄高兴了,回来请吃饭。 他自己也没想到,回来后请的第一顿饭,就赶上了何汀。 两个人坐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一人叫了一碗酸汤水饺,又点了几个小菜,两瓶啤酒。 这是何汀刚接手学校的时候两个人经常来吃饭的地方,乔朔是个最不像公子哥的公子哥,他的生活习惯、行事作风总是能给人带来很多惊喜。 这家店就是他推荐的,他总是能找到这城市里各种角落的美食,何汀这种穷家小户来打拼的都没吃过的美食。 他身上有些超于常人的洒脱和佛性。 学校艰难的那两年,乔朔带着她满城招生,大夏天身上能晒出来件短袖也从不喊累,每年上山下乡支援教育他跑得最快,动员老师、煽动群众情绪张嘴就来,比何汀活得还像个孤儿。 用他自己的话说,人还是要活出点人味儿,床上掂量清楚姑娘,下了床就得掂量清楚自己。 何汀知道他们快散了。 “坦白从宽吧,校长。” 何汀端起透明的一次性塑料杯子,软塌塌的盛满了啤酒,气泡汩汩往上翻滚,她碰了碰乔朔的酒杯,不等对方端起就一饮而尽。 “小姑娘是我带出来的,没能给她安全送回家,又差点被卖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不管。” “所以就瞒着我?” “错了,”乔朔手里拿着酒杯,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 “我没有瞒着你,只是怕你看到她觉得难过,毕竟,不是她,老何也不会走的这么突然。” 说到最后,乔朔喝了杯子里的酒,又重新给何汀满上。 “为什么卖学校?” 何汀听到这句话,又喝了杯酒,低头刺溜刺溜毫无形象的吃了两大口饺子。才从新抬起头: “我那个妈还不死心,现在又冒出来个周子祺,干脆卖了一了百了。” “你舍得?你拼了命保下来的心血,现在要当棵白菜一样卖出去?” “不舍得也没办法,等到他们做出来什么事毁了这份心血,无非是换了个主人,是我哥的,还是我哥的。” “何林书知道吗?” “他不用知道。” “你知道他喜欢你吧。” 何汀面上有刹那的尴尬和惊讶,最后还是尽力平静的点了点头。 “连你都能看出来。” “其实你们上高中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根本不认识你。” 何汀脸上一脸惊讶。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哥带着你俩和我们宿舍的人一起吃过饭。” 乔朔的饭几乎一口没动,他又喝了杯酒,声音嘈杂的小店里听不真切,像是在说些做旧了的故事。 那应该是何晏生赚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他从大一下半学期就不再住校,说要在外边租房子照顾弟弟妹妹。 乔朔一个宿舍的男生和何晏生的关系都不错,他人善良又诚恳,坦荡荡的优秀,赤诚的和所有人交好。 他说请吃饭,大家都默契的挑了个实惠又热闹的地方。 当晚他把弟弟妹妹也带了出来,乔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何汀和何书的样子。上帝没能给他们优渥家境和一直护佑他们成长的家人,却给了三个人出众的外貌和气质。 何书和何晏生长得很像,就是年纪轻轻透着阴翳,全然不似老大的阳光温厚。 至于这个妹妹,一双眼漂亮的过分,笑起来牵动着眼尾折出一弯月亮,看的人身心舒畅。 尤其那一声声甜脆的“哥”,叫的在座一群工科男心里荡漾个不停。可惜,“妹妹”心有所属,荡漾也是瞎荡漾。 吃饭的时候一群人吵吵闹闹,何汀坐在老何身边,一筷子一筷子夹菜的手就没停过,左边放一下,右边放一下。 明显何书的口味挑剔太多,何汀每次给他夹菜之前都在自己盘子里挑来挑去,神态专注,全然不闻外音,在这周围热闹里自动模糊边界,世界只有她自己。 何书一直没开过口,他比何汀更专注,眼光就没离开过他姐,偶尔满足的低头一笑,眼神里装满了星星,温柔又迷恋。 乔朔这个小机灵鬼,初中就天赋异禀的通杀母系生物,狗眼一扫,就知道哪块骨头里有髓。 他本来只是好奇,结果还真看出了点东西,他们这个弟弟,此刻正在一段狗血却百看不厌的小说情节里水深火热的混日子。 再后来就是何汀去医院那次,作为帮忙的人,他只是意思意思去看看伤员。 何晏生下楼给何汀买饭的时候接到他的电话,让他先进病房,自己稍后就到。 何书就从他旁边经过,他应该是逃课来的。 没来得及叫他对方就走得飞快,公共场合又不好扯着嗓门,他只好跟着上楼。 到了门口后,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犹豫了几秒钟。 也许是何书专注看着女孩的眼神让他不忍心打扰,也许是他准备做些什么,让乔朔有了好奇心。 就是这几秒钟,乔朔记了这么多年。 何书低下头,他轻轻的抚摸着何汀的脸颊,表情虔诚,又痛苦挣扎,他在睡着的何汀嘴上落下亲吻,蜻蜓点水且一经触碰就立刻弹开,一滴眼泪就在起身时滴在了何汀脸上。 “那你知不知道,你家何总,也在卖公司?” “你说什么?” 第40章 何汀到公寓的时候,直接就推门进去,何林书还没回来,付奕在客厅坐着,周子祺坐在她对面,两个人看上去,相谈甚欢。 “姐,”付奕微笑着侧脸打招呼, “你进别人家,都不敲门的吗?” “我就奇怪,怎么什么好事都能碰到一起,” 何汀没回答她的问题,镇定自若的在玄关处坐下,这个垫子她上次还没来得及享受,不得不说,坐上很舒服。 “原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她想她最近是真的有些麻木了。 看到周子祺出现竟也觉得没什么出奇,他有他的目的,自然每天都会找机会出现在各个地方。 “尝尝我刚煮的咖啡,他每天都要喝一杯。” 付奕朝她走过来,就势要伸手拉她。 “我自己来,你坐回去吧。” 说完何汀起身,跟在付奕身后往客厅走去。 她目不斜视,眼睛专心看着前方,落地窗前的窗帘颜色又变了,之前已经是雾蒙蒙的灰色系,现在彻底变成浓重的黑色。 阳光照了半个屋子,满室生辉也晒不灭随着屋主心情变化的阴郁。 这快一个月的时间,何林书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一个爱他爱到偏执的女人共同生活在这里。 又多少次站在这扇留给何汀的窗户前想念她。 他俯瞰这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前段时间因为拨得云开即将月明的愉悦宕到谷底,因为爱而不得终将有个说法的希望又猝不及防拐了个大弯道。 而且,这弯道何时拐到头,他不敢确定。 他在这种时刻,觉得自己其实无比懦弱。 小时候顽劣不堪,何汀为了照顾他,从来没享受过一个女孩子应该有的童年。 他努力让自己变的越来越厉害,让周围再没有人敢欺负她,可是回了家,他就毫无用武之地且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照顾。 年少时大哥为家里遮风挡雨,直到死亡都在尽力保障他和何汀的生活。 从高中到大学,他自顾自沉浸在自己那点不可言说的心思里,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大哥和何汀为了让他做个普通的高中生做了多少努力。 可是明明,何汀只比他大了一岁,她那么瘦弱的肩膀,抗了几倍的重压,自己却从未分担分毫。 现在他却连豁出去拥抱她都畏首畏尾,连放下一切带她走的魄力都拿不出来。 “不如我们直接聊聊,你们想干什么?” 何汀把咖啡端过来放在面前,刚倒出来的热饮冒着雾气,倒让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出奇的和谐。 “我年纪大了,就想成个家,没那么复杂。” 一个月不见,初见时周子祺身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戾气已经完全不见,现在的他看上去完全是个正常人,笑容温和,气质清雅。 “真巧,我也是。” 付奕笑着附和。 “那你俩干脆凑一块算了,都那么想成家,又那么像,天生一对。” 何汀忽然就笑了。 “姐,我可不敢和他结婚,也就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能管得住他。” 付奕喝了口咖啡,像朋友间开玩笑一样的语气说。 “姐,今天我们不说别的,单纯叙旧了。” “我们认识不久,应该没什么要叙的吧。” “看来你是真忘了,陈小华,还记得吗?” “......” 何汀愣神了好一会,又仔细盯着付奕的脸看了又看,才慢慢找到些当年那个小胖姑娘的影子。 “是你?” 陈小华转到四中的时候已经开学一个多月。 时值初秋,可是北方四季分明,夏季不释放够热量总是懒得先走。 所以她刚来的时候,坐在教室最后排,因为胖和炎热,身上总是有些不喜人的汗酸味。 旧城区的出租房热水供应很难,时有时无,她习惯了每天冲凉,哪怕冷水澡也洗的殷勤。 可是坐进教室一节课还是一身的汗,头发吹的再干,也会固执的一绺绺凝固成一搓,坐在那儿被周身粘腻围绕的狼狈。 她终于相信,南方的夏天,真的没有这么热。 比她更受不了的,是母亲陈怡。 她再也没办法整日着一身不同款的连衣裙,头发满铺后背,在一群面上交好背地诅咒她的女人中间炫耀才貌,再也没办法仰头看人,满眼鄙夷的骄傲。 她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万种,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面容,在这场逃难式的迁徙中,再也无处释放。 陈小华心里明白,从付严诚把他们的行李像垃圾一样扔出大院的时候,这往后的日子,除非父亲大灾大难,儿女死绝,她们再不可能回来。 所以她用最快的速度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又立刻融入到新的生活。 她想的通透,人这一生,如付严诚,在女人堆里糟践女人,再弃之如敝屣;如陈怡,在男人堆里讨好男人,再一脚被踢开。 无论哪种,其实都毫无意义。 所以她无欲无求,她想以后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读书,再稀里糊涂考个能容得下她的大学,余生得过且过,不得过且赴死,简单的很。 陈小华长相不讨喜,性格自卑谨慎,又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太紧,这些都是融入群体的大忌。 借块橡皮忘了还都要被眼神凌厉盯的头皮发麻,集体活动再缺人也绷直了脸皮一再拒绝,这种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累积起来,慢慢就成了众人眼里的异类。 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教室角落的一部分,再无人问津。 少年人的爱恨往往来得莽撞又难化解。 她觉得自己拥有的东西就那么些,一身肉、一书包晦涩难懂的北方教科书、一天到晚十块钱的生活费,她只有这些熟悉且触手可及的东西,所以只能以偏概全的抵触所有人和事。 她把周遭所有接近都堆砌在墙外,不能越过一步。 至于作文书上说的,团结同学,共同成长,不过一句空话。 她想,她是无所谓的。 只是一次次因为陈怡被侮辱、被伤害,被迫把自己的丑态和窘迫平整撕开摊在众人眼前,哪怕她心里再不想动宕,也难免起些滋生恨意的涟漪。 陈小华被一群人带到这城市最脏乱的地方。 陈怡躺在地上,像是喝多了酒,时不时地抽搐。她走上前去,一言不发的攥紧了她的手,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出门前她带上了家里所有的钱,希望这一次也能把陈怡安全保回家。 这种事她经历的太多,竞也盲目怕出了些勇气和智谋。 这些人无非要钱要人,钱她给,人却不行。 她这个样子,就算是这最不入流的地方,也是要被“退货”的。 只是这一次,领头的那个男人显然难以相信她是陈怡的女儿,面上怒意更盛,一脚踢在了陈怡身上。 疼痛让她暂时清醒了刹那,立刻就被酒精催眠吞噬干净。 周围的人骂骂咧咧涌上来,陈小华也受了伤,她抱着陈怡,硬是抗了下来。 何汀和何书在老家给爸爸扫墓回来,因为最后一班车司机不进市区,所以在东站就把他们放下,为了省下来打车费他们只好绕小路回去。 听到啜泣声,又像是穿着校服样式的衣服。 何汀拉了拉何书,想过去看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赶紧走。” “我看着像是个学生,去看看吧,周围这么安静,不会得罪什么人的,走吧。” “手给我,站我后边。” 何书拉着何汀的手放进手心,向这边走过来。 一直到了医院她才看清楚帮忙的两个人。 何书一身黑色运动服,白色板鞋。 瘦高的个子脸色冷淡,人却好看的过分。 饶是医院这么清冷又满目整洁的环境都没能掩盖他分毫,只是站在那里,就夺了她眼里所有的光彩。 女生是何汀,她其实见过她,在学校。 开水没烧好的时候她把水杯放在旁边,上厕所出来看到一个女生拿着她的杯子在接水。 女生侧脸很好看,耳垂小小的透着光。身上校服洗得发白却自有一种干净的气质。 陈小华眼里的防备毫不掩饰,她一手夺过水杯,盯着何汀。 “我看水开了就先给你接了,抱歉啊,没别的意思。” 笑容大反坦荡,眼里亮的藏着星星,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眼里的戒备觉得尴尬,让人讨厌不起来。 这种人她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她做梦,都想变成的那种人啊。 现在也是这个人,帮她把陈怡送进医院,还垫了钱,她跟着医生去交费,让何书留下来看着帮忙。 不同于周围人或厌恶或冷漠的眼神,也不是对一个陌生人满不在乎的样子,何书看着她紧皱着眉头,神色认真透着担忧,像是也奇怪,她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不过他向来对别人的事没没什么好奇心,何汀想帮忙,他就帮,就这么简单。 医生上药的时候她忍不住抓了何书的手,他没有躲,也没有任何不耐烦,就这么任她抓着,甚至还扶了她一把。 少年手腕处骨节分明,手指白皙又长又直,她手上抓着,身上疼着,脸上却烧的发慌。 就这一次,她记了这么多年。 后来不管她在学校还钱还是道谢,都只是淡淡的两句话结束,再无其他机会有什么瓜葛。 在她心里,却有了超乎寻常的期待。 这世上可怕又坚定的内心力量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叫少女的心事。 后来,陈怡死了。 再后来,她又转学回了南方。 几年之后,她成了何林书的女朋友。 然后他们分开,现在复合又在一起。 付奕认为,他们是在一起的。 何林书和一块橡皮,一套教科书一样,是她眼前最需要得到并且牢牢抓在手里的东西,是她的东西。 “原来你是去找他还的钱,你早就还给我们了。” 是她想起来以前的那个姑娘,唯唯诺诺道谢和自卑到到底的陈小华,心里忽然有些亲近。 “谢谢你的故事,可是得不到的东西,还是不要强求的好。” “付奕,子祺,”何汀看像周子祺,从头到尾他都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知道,你们可能吃了很多苦,可是我和我弟弟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各有各的不幸,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和解。” “如果不行,我也只能说你们想要的,是我还是何林书,都不可能,我们两个,没有必要也不想为任何人的感情买单。” “最多鱼死网破,大家都是血里趟出来的人,大不了重新来过,谁比谁不容易呢。” 说完何汀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过身,笑的温柔又诚恳。 “还有,这两套房子,写的都是我的名字,我回我自己家,敲什么门呢?” 第41章 何林书到家的时候,何汀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他进门的时候何汀正摸黑朝着门口走过来,两人在灯亮的瞬间差点撞上。 “你吓我一跳。” 何汀拍了拍胸口,在何林书开灯的一瞬间走到了他面前。没等对方说话,先伸出手抱住了他。 不同于之前发泄或情绪失控的单方面拥抱,两个人从把话挑明到现在,又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后,这算是何汀这段时间、甚至是这么多年,第一次,没有以姐姐的身份拥抱他。 何汀在他怀里闭上眼,专心享受何林书身上熟悉的、和奔波一路的风尘仆仆完美融合的木香。 他们没有说话,玄关处暖黄的灯光下,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何林书感受到何汀松软的身体就在自己怀里,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胸前。 不是带着任何绝望和歇斯底里的亲密,不是梦里虚无缥缈的一团云雾,是真切的、温暖的、只属于何汀的身体。 他满心劫后余生的快慰,满心云开月明的轻松,何汀蛊惑般的声音一句接一句,听得他心里化了一片。 “贝贝,你说的对,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所以让你难过了这么多年。” “哪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见不得失去你才急着表明心意。” “可是我自私又对你有太多的占有欲,想到以后可能有别的人分享这么好的你,我就难受。” “所以我任性一次,不管什么感情,我离不开你,人伦亲情从没给过我任何温暖,我又凭什么为了遵守它克制自己呢?”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喜欢你。” 何林书想到自己仅有的几次想哭的时候,都和何汀有关。 这一次也不例外,他抱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 什么感情都好,只要她敢跨出这一步,其他的都由自己来完成。 “松开吧,我去洗个澡。” 何林书吸了吸鼻子,笑着在何汀耳边说。 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耳朵边,让她本能的躲了下,她有些尴尬的松开手,却发现何林书还搂她搂的紧紧的,忍不住抬头看他。 何汀的眼睛鼻子都有些红,像带了妆发的小麋鹿,眼里一汪水,羞怯和惊讶让她看上去充满了原始又浓烈的诱惑。 何林书吻了她。 她人生里仅有的几次体验都不太美好,且大部分和眼前这个闭上眼专注亲吻的男人有关。 何汀努力摒弃他“弟弟”这个最大阻碍她往前走一步的理由,脑子里不停强制性的滚过他的名字,也在心里不停自我暗示。 这是一个成年男人,是她刚说了喜欢的男人,是她用了些手段和仗着他们相依为命多年的情分留在身边的男人,这个亲吻,是可以回应的,可以享受的。 她不得不享受。 一个深情又珍视她多年的男人,落下的吻都带着虔诚和顾惜。 何汀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双手还没垂下就被对方强行拉起来放在脑后,她只好踮起脚尖配合。 压抑了太久的何林书呼吸有些急促,他尽力克制自己把手轻轻放在何汀身上,却难以抵抗脑海里关于这人太多的幻想,他觉得自己的思维暂时停摆,一片空白里全是何汀的样子。 他一手在她发间来回穿梭,在她想逃离一点的时候不由分说的从脑后按回眼前。 他在后背处搂着她,他摸到了年少时透过衣服看见过无数次的、翅膀一样的蝴蝶骨,他想到了自己那些旖旎的梦。 困扰他这么多年的感情源头就在眼前,他们在亲吻。 他想到这个事实,手上力道不由得加重,一双手从后背到腰,又从腰缓缓伸向别的地方。 何汀终于能理解“意乱情迷”四个字的意思。 切身体验这种危险却迷人的感觉,让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 直到身后那双手力道大的她有些吃痛,且快到了让她猛然清醒的地方,她立刻用力推开,何林书没做防备,向后退了两步,何汀因为惯性自己也往后倒,后背磕在了鞋柜上。 “那个......饭,饭还没做好,先......先吃饭。” 何汀赶快站好,也不看对面的人,这一下撞的她不轻,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说完就准备转身。 还没跨出一步,身体两边就多了两条胳膊,何林书弯了弯腰,两手按在她身后的鞋柜上,把准备逃离现场的何汀圈了个严实。 何汀左右躲闪不及,又觉得两人之间这会的气氛尴尬的要命,连带着周遭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撩完就跑,姐,你这跟谁学的?” 何林书声音有些沙哑,何汀听到他呼吸有些不稳,安静的空间里好像心跳都能传进耳朵里。 他眼睛有些红,不是哭的,里边有种何汀从没见过的,但是却瞬间能看明白的神色。 是欲望,是隐忍的欲望。 “你......你别叫我姐,听着...听着别扭。” “现在不说我没大没小了?” 何林书玩味的看了她一眼,眼神从脸往下看。 屋里暖气开的很足,何汀应该是没来得及换上睡衣,她穿了件鹅黄的宽松毛衣,领口敞开的地方,锁骨隐约可见,尤其是何林书居高临下,何汀又底气不足的弯着腰,眼看着好风光就要尽收眼底。 “不闹了,做饭吧,我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口面包。” 听到这话,何林书松开了手,他起身脱了外套,蒙头搭在何汀身上,又把她搂进怀里,隔着衣服何汀嗡嗡的声音听不真切。 何林书对着她的耳朵,语气轻佻。 “姐,你穿黑色的太性感,这样不好。” 何贝贝!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们俩难得能松口气,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吃这久违的第一餐。 从晏茹不怀好意的把周子祺带出来开始,围绕着何林书和何汀的麻烦就没有停过。 任谁也想不到,一向只要钱不出现的妈妈,有一天也会被儿子的女朋友上门提亲。 小姑娘长得漂亮、气度不凡,家世背景无可挑剔。 付严诚别人不知道,晏茹却不会不知道。名声不亚于江南皮革厂的付氏企业,只是提一句,她的眼睛就亮了。 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城市的距离在大环境里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偏偏就这么巧的,晏茹抛家弃子跟着浪迹天涯的供货司机,供的就是付家连锁超市的货。 付严诚除了会做生意,还会玩女人。 城南最低调奢华的街上,他硬是撇出一块风水宝地,盖了个改良后的老北京四合院。 大小老婆二十多年,一共给他生了十四个儿女,到付奕站在晏茹面前这一年,已经成为他最重视的孩子。 晏茹拿着一条命换来的四十万当作嫁妆,跨过大半个国家随真爱而来。 她以为自己前二十多年的婚姻是个笑话,以为自己也配得上一场只为心动又说走就走的爱情。 她被自己感动着,觉得自己放弃了两个孩子,经历剜心之痛才舍得为自己活一次,完全看不见她和这个比她小了十几岁的男人之间,有多少问题。 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贪欢一时,半辈子的好听话,都用来把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骗到自己的床上去。 男人在床上的承诺越丰富越深情,提上裤子抛弃你的时候就越利索。 可惜晏茹不懂这个道理。 她单纯的以为,这个男人不会一直只是个司机,他会给自己最好的生活,会慷慨照顾她两个孩子,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所以人财两空的时候她傻眼了很久,也恨的很久。 不过眼下生活最重要,她年纪大了,又是好吃懒做的性格,仗着自己样貌好,跟着以前那个话没几句只知道闷头干活的丈夫享尽了福。 现在生计都是问题,她只能利用自己仅剩的筹码,以小博大,再赢一次做人上人的机会。 后来,她的心就越变越硬,伤了人命也毫无愧意。 周子祺的妈妈虽然不是她拿刀杀的,却是她上门挑衅才一剪刀在自己喉管处硬生生剪了下去。 她在本身就有抑郁症的儿子眼前,瞪大了眼睛直到发冷僵硬。 周子祺眼前全是赤红,一点点看着母亲的身体再也流不出来血,再一点点的变硬变凉,和那把父亲从德国带回来的剪刀一样,凉透了他的心。 晏茹眼里能看到的,只有利益,只有自己能得到的东西。 她知道为自己那点拿不出手的母爱一次次坑这个便宜闺女,已经伤透了他们的心。 可是何晏书这个不争气的,对这个姐姐言听计从,丝毫不把自己这个亲妈放在眼里。 何汀那个小浪蹄子嫁给老大不成,听付奕的意思还要勾搭老二,她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她的预感没错,何老二可能一早就对这个贱人动了心思。 从小他就粘着这个姐姐,一年到头只过年见他一次,晚上也非要跟姐姐睡,怎么骗都骗不到爸妈房间里来。 给他的钱全部拿去买些不实用的发夹和头花,晏茹一气之下拿把剪刀把何汀那头长发剪了个干净,七八岁的何晏书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指着让她滚。 那时候起,她就讨厌何汀。 这样的事情在晏茹离开家之前太多太多,她固执的认为,何汀是个不吉利的扫把星,克死亲人离间亲情,简直是坏事做绝。 这种想法在何晏生死后更是疯狂发酵,她恨不得撕碎了何汀。 何林书出息了以后,晏茹张嘴要钱倒给的利索,可次次都要加一句,不要去找何汀。 蝎子护着毒尾巴一样。 所以她顺着付奕的意思,让她帮忙把周子祺从牢里弄出来。 既送了老周个人情,这个老公虽然从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因为唯一的儿子坐了牢一直对自己颐指气使,向来没有好脸色。 可是她还是要指望他吃口饭。 再有就是如果能把何汀引到周子祺那里,她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想的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周子祺再讨厌自己,他喜欢何汀,就有谈的余地。 这个小精神病手里有何汀最害怕的东西,当年她用手机模糊的翻拍了几张照片都能把何汀吓的退学,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她跟老二又是姐弟,他俩的事,怎么样都成不了。 计划里除了周子祺不肯配合,怎么说都不愿意拿出来照片之外,一切进行顺利。 她想故技重施拿到何林书手里所有东西,让他们那个规模不大的小公司落到自己手里,再困着他养他一辈子。 可惜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亲近的儿子,一点也不如人愿。 第42章 何林书在晏茹梦醒之前就把付奕送进了监狱。 伪造证件、利用职务之便恶意盗取他人信息,行贿、威胁、为罪犯作非法辩护。 一个律师,能违背的法律,她都尽量涉猎了一点。 何林书亲自出发,遍寻她这些年生活过的足迹,找了一切能找的、知道她过去的人。 而他查到的东西,还有个比较可怕的事实,她母亲陈怡的死,很可能和她有关。 何林书是不忍心的,他还是小看了一个女人决心改变自己的力量。 付奕心里最好的女生模版就是何汀,所以在逼着自己换血的那些年里,一直朝着记忆里这个优秀的女生努力。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学足了样子。 何林书见她第一眼就觉得熟悉,偏偏这个气质言谈举止都和十几岁的何汀如此相似的姑娘,居然深刻的爱了自己这么多年。 世事无常,好像有一双手在牵着捆绑灾难的那头线,在每次他想放松想安定的时候狠狠扯过,凌烈的触感划烂他的血肉,撕扯他的身体,让他煎熬的痛一痛。 他心里是有愧的,愧疚不该拿任何人当作何汀的替代品。 付奕也好,之前那些为了应付何汀找到的女生也好,都没有义务用她们年轻美好的青春,安抚自己自以为是的情伤。 还好,何汀救了他。 没让他继续做个坏人。 现在他刚刚接受了何汀暖化了心的告白,又坐在她对面,看她因为刚才那个自己差点失控的吻抬不起头,看她不停筷子的吃着自己做的菜,这一餐饭,他等了太久了。 风波已停,他可以专心保护何汀,专心爱她,甚至还有可能专心睡她。 而这件事里,最初他们以为最可怕的周子祺,反而最后帮了何林书一把。 他把付奕为自己提前保释的做假资料、付奕和他父亲一起行贿的证据一并打包,寄给了何林书。 何林书没有问他这些东西的来源,却也从未怀疑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他知道,周子祺这次,是真的累了。 他从牢里跑出来,也是真的,想和何汀结婚的。 他们的最后一次谈话在何林书收网的一周前,周子祺在何林书的公寓隔壁,他买给何汀的那座房子里,静静坐着看了窗外一下午。 “我忍你到现在,不是给你时间看风景的。” 城市里华灯初上的时候,何林书低声提醒他。 何林书想不到也不认为自己有一天,会忍住打死一个人的冲动让他在自己眼前坐了一下午。 周子祺来找他的时候,脸上的神态和状态让他的暴怒无处发泄。 他一脸病态的苍白,双眼布满血丝,手腕露出衣服的地方,乱七八糟排列了几道伤口,未曾结痂的,还在渗血的刀口,看得他下不去手。 “何书,我是不是输了。” “如果你指你们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是。” “那你姐呢?” “你从来就没赢过。” “哦,是这样啊。” 周子祺似乎是坐累了,他扭扭脖子,转了个身,干脆就地躺下。 他把身体尽力的蜷缩在一起,他又瘦了好多,长腿优势让他可以轻易把膝盖抬高到脖子下边。 他抱着蜷起来的双腿,木质地板因为暖气烘烤的带着温度,至少比他身上的温度要高。 “你妈说,你姐从小把你照顾到大,你俩几乎一样的年纪,她怎么照顾你呢?” “这和你没关系。” “我发现你总喜欢这样说话,和你没关系,不关你的事,你都多大了?” “这也和你没关系。” “......” 两个人有短暂的沉默,屋里隔音极好,静的似乎只剩下呼吸声。 何林书站在他旁边,巨大的落地窗让外面风光一览无遗,这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就在他们脚下,万家灯火间,两个男人在一片黑暗里,温和的谈判。 “何书,”周子祺抱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又吸了下鼻子,他好像感冒了,声音带着浑浊的鼻音。 “我懒得给你讲故事,我脑子有病,正常的时间并不多,你好好说话,免得我提前被你气出病来,那我就讹你谋杀。” “那刚好。” “你呀,幼稚。” 周子祺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与其防着我会害你姐,不如防着你妈妈。” 周子祺在他张嘴之前就先拒绝听,他听到何林书提起一口气准备发声,所以自顾自的先往下说。 “你别说话了,打断我思路。” “是她发现了我的秘密,天天在我面前念叨你姐,一再强调她和何汀母女情深,强调何汀有多好多善良。” “你妈妈很聪明,她知道我恨她又不能杀了她。所以我会把目标放在你们身上,她借我的刀,想除了你姐这个讨厌的人。” “我们做神经病的,思路简单,行为偏激。可偏偏我是个天才,所以我不但舍得用时间,还舍得用感情。” “你姐太倔了,我根本就没对她做什么,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亲近她。” 周子祺说到最后一句,犹豫了一会,小声的说。 “你说的这些,和我知道的差不多。” “你妈......” “你妈!你直接叫她名字吧,我听着别扭。” “我妈死了很多年了,还是因为你妈。” “......” “好了,不逗你了,”周子祺从地上慢慢坐起来,他整个身子靠在窗户上,隔着一层玻璃和室外风光拥抱。 “晏茹这一计不成,很可能还要做别的,我已经坑了我爸,断了她一大资源,剩下的,你们自己小心吧。” “你这么没意思的人,何汀怎么就那么喜欢你。” “高中我就觉得奇怪,其实你们俩,早就不对劲了。” “哪有姐姐做到她那个份上的,天天跑去送吃的,你自己带不行吗,她就是找机会去看你的。” “你受伤那次,明明你不可能告诉她是我伤了你,可是她见到我态度立刻就变了,我苦心经营那么久,帮你挨打帮你消处分,一个小伤口就打回原形,她甚至比以前不熟的时候还讨厌我。” “帮我?你帮我弄出来处分,又帮我消了,赚了她一个大人情,白白让我落个冲动又不懂事的名声,你还真是有心了。” 何林书心情放松了很多,他不可能原谅这个人,可当他觉得周子祺根本不在乎这份原谅的时候,心里忽然就没了审判的力道和理由。 晏茹这个母亲再糟糕,也是砍不掉的血肉关系,到现在这一步,谁欠谁的,也没什么意义了。 “她看你的眼神,和学校那些看我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算了,越说我这心里越难受,我觉得我要犯病了。” “你现在这个样子,再打你一次我都下不去手,你说完了就走吧。” “何书,我不是输给了你,我是主动放弃了一个可怕的女人,她的亲情爱情都在你身上,我一样也拉不回来。” 说完他站起身,像是准备告别。 “你查你那个深情的小女朋友的时候,去查查她妈妈,她那天给我和你姐讲了个故事,前半段挺正常,也挺可怜,后半段好像有点意思。” 他回过头。 付奕在卖惨结束后,刻意强调了何书的出现有多重要,不得不说陷入爱情里的女人是盲目又片面的。 明明帮她的人是何汀,何书不过是看在姐姐面子上搭了把手,在一个敢于幻想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小姑娘眼里,就莫名其妙成了一场爱情的起点。 成了她蜕变的原因,成了跨越千山只为待在你身边,为你洗手作羹汤,为你浆洗四季衣裳的浪漫开端。 付奕固执的以为,她要变成何汀那样美好的姑娘,这样哪怕拿不到爱情至少能勤能补拙的拿张何书身边的通行证。 她爱的卑微却情深意重,骨子里不服输的占有欲一再向外迸发,因为一个男人,她把自己的聪明和坚韧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她用那么多话去强调她母亲的美丽和破败,却在说到她死的时候一笔带过,像是根本不敢在这话题上停留太久。 周子祺坐在她旁边不远的位置,看她左手紧握成拳,找个放的地方都有些慌乱,手背上的骨头因为用力顶的明显突出,骨尖泛白,她在紧张,在害怕。 周子祺觉得有点意思,就从听故事和看着何汀这些事里转移了目标。 他专心看着付奕一边沉溺于少女心事,一边惊恐于陈年旧梦。 有趣的很。 “你需要的东西我会寄给你,当作送给你姐能正经谈个恋爱的礼物。” “帮我谢谢她煮给我的鸡蛋,救了她两次。” “对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周子祺忽然折回来,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很不好了,脚步虚浮透着疲累。 “何书,你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个林?” “你想说什么?” 何林书警惕的看着他。 “让我猜猜,是因为你姐吧,她又不是你妈生的,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哪个妈妈会这么对自己生的孩子,重男轻女也说不过去。” “她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是不是查到了?” “这件事,”说话间何书已经走到周子祺面前,他揪起他的衣领,就像提起一团湿透的了棉花。他下不去太大的力道,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寒意十足。 “我不管你知道多少,何汀不能知道,听到没有!” 何林书声音很低,咬着牙威胁他。 “不能知道什么,知道她母亲惨死,邻居看不过去她快饿死随手扔了个人多的地方,让她听天由命?” “还是她刚出生就被她爸赶了出来,由南到北就为着从小给你当保姆才跑到这里来?” “她那个爸爸,说了她也不敢认吧。” “够了!” “好,”周子祺伸出手做了个OK的手势,又剧烈的咳嗽两声,只能放软了语气求饶。 “你松开,我被你打断的肋骨到现在没长好呢。” “她不会知道的,我在她的人生里已经是个伤口了,我怎么还能往自己身上撒盐呢?” 周子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又像模像样的捋平整了头发,这才开门往外走。 一路上嘀嘀咕咕,像是自言自语,只是房间安静,何林书还是听得真切。 “都病了,你们都病了。 “她要卖了头发给你买表带,你要卖了手表给她买梳子,现在什么都别卖,还来得及。” “付奕他爸也是病得不轻,那么喜欢赶女人走,一个二个的,闺女还都要随着妈姓,一把年纪一身病,一堆钱有个屁用。” “周子祺,世界太傻,你真是个天才。” 第43章 “你为什么卖公司?” 吃饭的时候,何汀坐在何林书对面,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卖学校?” 何林书没有看她,低头吃着饭反问。 “我怕你被威胁,现在地产生意这么难做,你们一个不算大的建材公司,股价涨的不合理,乔朔说很有可能是有人在恶意套现,我怕最后影响到你,所以需要钱。” 何汀没有隐瞒,这几天何林书陆陆续续和她解释清了事情经过。 就算她不说,他这么聪明,也能猜得出来。 “可是学校是哥的心血,还有你的。” “我也想过,如果哥还活着,他会怎么做,” 何汀停下筷子,看着桌面。 “他会比我更果断,因为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弟弟受任何委屈。” “姐,我是不是伤了哥的心。” 何汀也在想,如果哥哥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原来一直都是贝贝,会是什么感觉。 会难过吧,他那么好的人,就算难过,也会背过身去。 何汀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她想她总算明白了生日那天哥哥脸上的羞怯和迟疑,也懂了他在离开前写的那封信。 你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关注他的一切,何汀不知道自己对何林书的在乎竟然不知不觉就到了这种地步,她全副身心投入到一个人身上,眼里只有他的表情、心情、和折磨了他这么久的爱情。 何晏生在面临一场不可预知的死亡之前,应该也是抱着紧张又虔诚的心情,在何汀答应结婚的那天,在说喜欢他的那天,写下了自以为最不用担心未来的一封信。 “听听,展信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正在我们结婚的房间里坐着,而我,可能去了客厅走来走去消磨时间,也可能笨手笨脚,准备给你做点吃的。 不管做什么,你都有时间,拥有一小段看完这封信的独处时光。 哥要感谢你,答应嫁给我。 当然,我能感谢的,绝不止这一件事。你对我的付出,对这家里每一个人的付出,绝对不是一句感谢可以抵消的。 所以,我送上我自己,和我并不知天命的余生。 得知你愿意落俗的和我缔结这一纸契约,和我平稳固定的生活在一起,我感谢上帝,他待我不薄,我自愿意回馈这世界满腔热爱和敬意。 也许是奶奶对你的定义让我起了歹念,也许是你香甜软糯的一声声“哥哥”让我动了心,得你一句愿意,是我这么多年的夙愿。 我必须澄清,我从来没有不尊重你,也从未觉得你该嫁给我,你是这样美好的人,善良热忱,活泼灵动,是把我从年少就久居的阴翳地方拉回阳光下的人,这是我的福气。 我也从不敢对你有超出兄妹关系的举动,更不敢在你没长大的时候利用多年恩义曲解你自己的感情,你喜欢谁是你的自由,我只是运气好,做了第一个被你喜欢的家伙。 可能我的求婚太过草率,又像是商量晚饭吃什么一样随意,让你觉得没有安全感。 或者是我从未在这么多年里表达过太多喜欢,让你觉得我对待婚姻太过敷衍。 不管哪一种,都希望你能忘了。 哥不会的。 你知道,我无法决定生命长度,也许一个小小的意外,都会让我离开你。所以我总怕不能好好保护你,又不能撑起家。 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医生说,我按时手术,照顾好身体,可以和常人有一样的寿命。 我变得勇敢且坦荡,不过是因为我确定能和你在一起很久。 我不会再让你承担任何分离的痛苦,更不用日日担心,醒过来身边会没有我。 父亲早亡,母亲又伤透了我们的心,奶奶告诫过我,哪怕日子再难,也要让弟弟妹妹有口饭吃。 万幸,我终于有能力,可以给你买一条惊艳时光的裙子,可以给贝贝后顾无忧的环境,总算没辜负你们叫了这些年的哥哥。 对你,我想再偏心一点,除了裙子和面包,我还有,很多很多的爱。 我自知不是会说话的人,也不像贝贝两句话就能逗得你开心,面对你,我总是胆怯迟疑,丝毫拿不出二十六岁该有的气度。 听听,我读过很多书,也行过万里路,然而在这样一个静谧又暧昧的夜里,提笔却写不出来我此刻的心情——即将拥有所爱的心情。 我即将拥有你,我的妻子。 你可以叫我进卧室了,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一天,我一分钟也不想浪费在没有你的地方。 何晏生 因为这封信,她每每想到都要在黑暗里咬牙哭一场,她无比痛恨自己的无知和失败,也始终难以释怀哥哥的离开。 “所以,哥一定会和我做的一样,他最重视的,就是家人。” 何汀没有让何林书看到写给自己的信,她只是把何晏生在每一个预感自己身体稍有不适的时候,写的每一封嘱托拿给他。 “意外、疾病或任何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死亡,遗产尽数归何汀、何晏书”。 何汀希望何林书释怀,也希望他明白,爱一个人,就是要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收纳在一起,手捧礼盒送给他。 而被爱的人,值得,也受的起这一捧馈赠。 “和哥相比,我是不是卑鄙多了?” 何林书沉默良久,看着何汀收拾东西的侧脸问。 “是,你比哥脸皮厚的多。” 何汀笑着看他,岔开话题。 “还好,我没有浪费你们的心血,没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何林书走过来,把何汀揽进怀里。 他无比庆幸,这件事有个不用太大牺牲的结尾,只要何汀没事,这些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 这场没有硝烟和血腥的战争里,何林书做了最大的努力。 母亲,付奕,李格庆这些和他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一个个的站在他的对立面。 付奕对他的威胁,远不止一张照片那么简单,她和母亲站在一起,两个对待亲情爱情都无比极端的女人,她们想做什么事,谁也猜不到。 从李格庆开始转卖股权开始,他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杨绍文单纯但也不笨,他们知道再不做出什么对策,几年心血都会化作泡影。 所以他才刻意放出两人股份合一,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出售整个公司的决定。 至于付奕,何林书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伤害她,也从来不希望两人走到敌对的地步。 爱我吗?送你坐牢的那种。 “付奕,你现在收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过,我欠你的。” 何林书回想起他和付奕的最后一次谈话。 在公司的茶水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现在想来,应该连一开始的见面都在付奕的计划之内,她聪明机警,又有律师强大的思维逻辑能力,何林书遇上一场以爱为名的阴谋,会迷失会暂时沉溺也理所应当。 何况,她漂亮又优秀。 那天,何林书进茶水间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在饮水机前接热水,她穿了一身很不职业的休闲装,头发高高束起马尾,看上去活力满满。 她把饮水机前所有的水杯依次接满,又挨个拧好盖子,动作温柔又放得很轻。 最后才从连帽衫的帽子里拿出自己的杯子。 这个背影让何林书忽然想到了高中时候的何汀。 她是绝对的社会主义好青年,接水的时候前边有人没人都自觉排队,会把前面放好的水杯全部接满。 因为这件事,不知道遭了多少把她当贼的白眼。 而她回头的时候,何林书才确定自己的感觉不是空穴来风,对面的人长相稚嫩,五官居然和何汀有三分相似,除一双眼睛不一样,面相都是一样的自带温柔笑意。 何林书想,也许温柔的人,连样貌都会相由心生的相似。 “怎么没见过你?” 就是从这一句话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们又回到这里做各自的结案陈词,一样的人一样的地方,只是两个人心态大不相同。 “我想要的东西一样都没得到,为什么要收手?” 付奕不以为意,她又一次帮别人接满了水,只是中途开水的绿灯变了红色,她只好停下来,先把之前接好的盖上盖子。 “你转走的钱、得到的股份,已经足够证明你的优秀,这件事出来,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何林书向来不懂怎么规劝别人,他只会从利弊出发,希望对方也能理智的权衡清楚。 然而一个内心强大同时又敏感的女人,对感情,对人生的感悟绝对不容易被人参悟。 何林书没办法理解,一个在爱而不得里满载恨意的女人,对现在的处境,有多不甘心。 他自己都吃尽了苦头,现在不过是有了个好结果,又怎么能轻易要求别人,说放下就放下呢。 “何书,”付奕见水开了,开始新一轮的乐于助人。 她眼神又专注于眼前的一排水杯,何林书站在她身后,心情复杂的看着她张忙。 “这世上的人,要么好到极致,要么坏到极点,我学尽了善良的表象,以为自己也能往人多的地方挪一挪,内里却还是一团糟,所以,我总要继续走下去呀。” “为了我这种人,真的没必要,你和我不一样,你出身高贵,最难的时候也可以算是体验生活,我和我姐,我们的父母、家庭、就连爱情,都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你可以更好的。” 何林书从没有这么仰视的语气和任何人说话,他不希望付奕为任何不得已的错误买单,她只是爱错了人,不是杀人放火,也绝对不是不可原谅。 至于她母亲的死,绝境之人,行为不可控,理由不可知,至少他没有资格评判。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都不愿意真正伤害她,不只是为了之前那两个月事无巨细的陪伴和照顾,还有更具体,更不可忽视的原因。 “体验生活?”付奕忽然就笑了。 她把别人的水杯放在一排,记忆力让她准确的摆回原位。 她转头看着何林书的眼睛,眼里的绝望和阴暗一览无遗,竟让何林书不忍直视。 “你错了,我也以为我是爱你,我现在才知道不是,我是为了我自己,以前不甘心烂在泥潭里,现在不甘心输给任何人。我这么聪明,就算是输,也只能输给自己。”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就给我个痛快吧,我好人坏人都做遍了,可以做个平凡人。” 她眼里有泪,回过身专注又深情的摆好了最后一个杯子。 又拿起旁边的抹布,一点点擦干净溅出的水渍。 她没来得及回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何书,我不爱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没有好人坏人之说,无非是更偏执的人做事更极端。 我总觉得这世上无缘无故的恶毒并不多, 失去至亲,爱而不得,看上去很矫情的事,落在本身就一无所有的人身上, 就是干柴烈火,很容易就成了病变的原因。 第44章 “松开,去把碗洗了。” 何汀在他怀里轻声的命令。 屋里完全安静下来的时候,她觉得配合何林书完成一场拥抱,且对方完全沉浸其中的那种,实在有些尴尬。 “姐,你真的......” 何林书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强行把情绪抽离出来。 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看个电视把自己感动哭,转身抽纸擦鼻涕眼泪的时候,发现爸妈就在旁边坐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的那种。 “我是不懂你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你别哭啊,” 何汀看他又是一脸凝重的表情,想到他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觉得发怵。 “你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哪儿来的?” 何汀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 动不动?我多少年没哭过了,哪一次不是因为你? 何林书心里呐喊,嘴上却说不出口。只好闷头端了饭碗,往厨房走去。 事实证明,他不仅爱哭,还黏人。 一个成功男士,且从十几岁高冷到二十几岁的男人,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何汀身上,走哪儿跟哪儿不说,看个电视也挤的何汀没处躲。 “你起来,你头发该剪了吧,扫的我脖子难受。” 何汀使劲推了推他的头,纹丝不动。 何林书把整个脑袋强行窝在何汀肩膀上,得亏何汀脖子够长,颈肩处有足够的空间放置他那颗满脑子废料的球体。 “你不是要看电视,你躺我腿上看天花板?” 何林书转移阵地,随手抄了个枕头就躺在何汀腿上。 他当然不想垫个枕头,可是,为避免自己那点小心思太明显,暂时低调做人。 “您能坐起来吗?你看看这沙发有条件让你横着吗?你去那儿,”何汀指着电视前一块空地,忍不住翻了白眼,“那儿宽敞,还凉快。” “你别看着我,看电视啊。” “躺吧躺吧,别看我。” “你手给我松开,怎么说你都不听是吧。” “我靠,你摸哪儿呢?” 何汀甚至骂了句脏话,何林书变本加厉,全程一句话不说,何汀指哪儿不打哪儿,专门跟她反着来。后来干脆面向她躺在她腿上,又把脸贴着她的肚子搂住了何汀的腰。 他躺在那儿,一双手不安分的一路向上。隔着毛衣,他摸到了何汀后背的内衣扣子。 那件他不久前刚见过的,黑色的内衣。 单单是想想,他就觉得心里有些燥热。 似乎是何汀终于确定心意,给了他总想做点什么的勇气,只是看着她在眼前,就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诱惑。 他在心里拼命和自己拉扯,又一直提醒自己,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 可能是因为没有张嘴说话,所以嘴闲下来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何林书之前看到过一句话,爱爱时渴望永远年少,拥抱时渴望瞬间变老。 现在他和何汀,正在亲身完成后者。 他从何汀腿上坐起来,直接抱住了她,又趁她惊讶的瞬间吻了下去。 别的不说,把一个姑娘亲到腿软站不住,对何林书这种内心阴暗急需发泄的人来说,简直是拈手就来的事。 一个正常男人,年富力强,且只在梦里积累了无数次实战经验的年轻人,天知道他面对流水的女朋友、铁打的爱爱公寓,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倍的力量克制自己,逼着自己守住心里那块圣地。 他的目标,总要睡到白月光,总要刻上朱砂痣,才算破了这源自本能的欲望之戒。 在何汀决定结婚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放弃了。 在一次次隐忍不发备受折磨的时候,他都想过放弃,想过找一个合适的女人结婚生子,全了何汀整日叫嚣的愿望。 然而他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 等什么呢,没人告诉他。 现在他知道了,念念总不忘,会回五百响。 引线极短的小红炮在他耳朵边,脑海里,噼里啪啦炸得干脆利落。 何汀嘴里香甜的味道让他觉得自己喝醉了,舌尖触感柔软细腻,这种真切又踏实拥有一个女人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所以,他准备继续。 “不行......唔...不行,贝贝....” 何汀的声音被堵在嘴里,无论她怎么推都推不开何林书,见她挣扎的厉害,何林书干脆把她压在沙发上,一只手把她双手连带胳膊放在何汀头上,两人之间再无阻隔,何林书却停了下来。 他盯着何汀的脸,表情慵懒玩味,眼神里全是何汀看了就觉得危险的光,何林书用牙齿绕了圈自己的后槽牙,又稍微伸出了舌尖,舔了舔自己上排的牙齿,整套动作极其做作,却让何汀想到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羞耻的词。 性感。 何林书这个样子,解开的领口处微微向下垂,从何汀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横向的、从锁骨处到腰腹的身体。 她看到了何林书胸前的突起,她在心里拒绝,在心里批判,眼睛却老老实实的一路向下,在他明显的腹肌线周围流连忘返,她也不打算返了,都说了,人类对美好身体的渴望,是天生的。 不止何林书压抑了自己太多年,何汀也因为一波一波的挑战,根本没时间和心思放任自己在某些事上的成长。 何林书还能茶余饭后、闲来无事的梦一梦。 何汀的梦,哪怕是压抑太久思一次春,也绝对是带着血腥和痛苦的沉溺。 身心愉悦,她还从来没机会体验过。 梦里没有,弟弟有。 何汀觉得有股莫名的热量自腰腹处升腾而起,缓缓燃遍全身,她嘴上发不出声音,只有细碎的嘤咛猫一样断断续续传进何林书的耳朵,她胳膊被松开,再没力气拦什么,不能向后便是往前,她只能拥抱眼前的人。 “姐,我小时候就觉得,你声音好听。” 何林书喘着气,他趴在何汀耳朵边上,不怀好意地说话,热气似有似无的裹着何汀的耳朵,烧的她脸颊都跟着发颤。 “姐,你现在,更好听。” ...... 何林书忽然起身,迅速冷静下来,一脸严肃的坐在一旁,把终于被制服丝毫不再反抗的何汀大咧咧晾在那儿,何汀抬眼看了下他,瞬间尴尬的想去死。 “你有病啊?!” 何汀不知道哪儿来的火气,“噌”一声就要冲出天灵盖。她想掐死何林书,同归于尽吧。 “你那么生气干嘛,你说不行,我就停了。” 何林书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你.......去去去,睡觉去!” 何汀指来指去也觉得不能再说什么,气急败坏的宣布,饭后影音时刻,每日访谈,结束散场。 “姐,你不想停下来吗?那你也不和我说,来来来,继续,还来得及。” 说着就又要扑上来。 “你别叫我姐!” 何汀躲闪不及,只能伸出手妄图挡一挡。 “那叫什么,汀汀?宝贝?老婆?” 何林书无视她的挣扎,抓住她一双手往自己怀里按。嘴上持续输出,声音好听的过分。 “何贝贝!” 何汀咬牙切齿的喊他的名字。 何林书不再往前,只抓着她的手让她冷静下来。 “好了,不闹了,你别生气。” “姐,我们好好坐着聊聊天。” “你先松开!给你衣服穿好。” 何汀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这才坐端正。 “叫二妮吧,我记得以前村里人都这么叫你的,去年回去修房子,还有人喊你二妮。” 何林书说完就笑了,他们在城里混的再好,到了老家,乡亲们不会因为你多厉害变了态度,在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长辈眼里,你就是那谁家的小娃,偷过他的地瓜,踩过他的麦芽。 “你走开,那是长辈叫的。” “你还有个名字,叫盼娣,盼的不就是我吗?” “是啊,”何林书不说,何汀觉得自己都忘了这件事,她眼睛眯了起来,像是在想些很久远的记忆。 “还是哥听人说这名字命不好,逼着爸妈给我改的。可是你看,我这命,还是不好。” 说完何汀低头笑了笑。 “命好的是我,你把你的好运,都给我了。” 何林书拉着她一只手放在自己手里,何汀手掌缩成一团,软软的带着温热,也暖化了适才久抑不散的欲望。 “姐,我能遇见你,就是我的运气。” 何林书的记忆里,何汀总是在不停的做事情,永远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何晏书上幼儿园的时候,能一整天一声不吭,天天给学校看门,中午还不耽误吃饭,吃完接着回来站岗,直到下午何汀来接他,才离老远就扯着嗓门大喊:姐,姐。 何汀一天到晚都在干活,很少能陪自己玩,可每晚上睡觉都会偷偷给自己说很多悄悄话。 她说男孩子要勇敢,任何时候都要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她说要学习,课本现在看上去没什么用,长大了真的能当饭吃。 她还说,贝贝长得好看,要学着干干净净。 何晏书调皮又不服输,在学校打架从来没输过,当然,他自己觉得自己没输,所以经常一身伤。 何汀也经常偷偷躲在被窝里给他揉红花油,她把弟弟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学着大人的样子哄他睡觉,又在他睡着后尽量手不抖的帮他揉着淤青,心里心疼极了。 何晏书打出了名声,整日像个瘟神一样跟在何汀身边,再也没有人,敢拉何汀的头发,敢偷撕她的作业。 班里坐在他后边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又换了发型。 她们带些闪光的发卡,还有各种小动物图案的皮筋。 何晏书看看何汀头上那些勉强绑住一头长发的黑色塑料皮筋,两块钱能买一百多个,心想这种东西怎么配得上她。 他开始攥钱,有时候还会偷偷拿家里的钱,分时间作案,发卡、钥匙扣、手链,能买的都买给她。 后来,妈妈一把剪刀剪光了她的头发,何汀捂着乱七八糟的短发坐在后院,看着夕阳西下,没有声音的哭了一下午。 再后来,何晏书就明白了,如果不能让她一直吃糖,一开始就不要急着给第一块。 上了初中,何晏书知道了何汀不是他姐姐,是捡来给大哥当媳妇的。他有些不高兴,又有些高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又过了几年,何汀把照顾他当作本能,他也把保护她的信念刻进骨子里。 他见不得何汀受委屈,一点都不行。 后来,他发现,他喜欢何汀。 现在,何汀在他怀里,省略中间那么多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姐,我想和以前一样,和你睡一个被窝。” “滚。” 作者有话要说:甜几天就算了,事情没结束呢。 第45章 同居的生活比想象中混乱。 屋里有个随时找机会冲进你房间,闹到大半夜才回自己屋里睡觉的男朋友,任谁都会觉得头疼。 说好的等她适应呢。 等身体适应吗? 更可怕的,是何汀越来越习惯,越来越疲于反抗和制止的态度。 她知道这样不对,那样不好。可是被按在墙上、餐桌上、任何一个面对面的机会都要腿软几分钟的亲吻,她只能无奈的承认:年纪大了,完全不经撩。 她更是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她心情很好。 那种单纯的轻松和愉悦,她甚至,抽空去看了看周子祺。 何林书同意后,新年那天,他们一起,带了礼物和年夜饭,去四院看他。 周子祺在自杀之前自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电话内容符合他一贯的口吻: 你好,我现在在自杀,如果你们到的时候我死了,就送去太平间,遗体捐赠,随便处理。 如果我没死,把我送去第四人民医院,找李医生,我有精神病,李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 李医生在办公室和何林书何汀二人说这件事的时候,面上带笑,还调皮的模仿着他打电话的动作,仿佛在说自己习惯恶作剧的孩子。 他也很惊讶会有人肯过来看他。 “我替他谢谢你们,我认识他十二年,在外边我不知道,来这常住的时候,从来没人看过他。” “如果你们不来,我是打算把他带回家吃饭的。” “这里这么多孩子,他是最争气的一个,有礼貌,有学识,我的妻子、女儿都很喜欢他。” “他就是太贪玩了,还没长大呢。” 从头到尾,医生都没有说过一句他是个病人,也没有强调他不同程度的精神失常。好像在他眼里,旁人提起来就一阵恶寒的周子祺,不过是个行为乖张的年轻人。 这是个好医生,何汀想。 “你不恨他吗?” 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何林书问她。 “恨,过去现在,都恨。” 何汀停住了正在切紫菜包饭的刀,看着刀刃上一个小圆孔回答。 “那为什么要去看他?” “我恨的,是那个我以为他想伤害别人才去伤害的恶人,不是得了病伤人的可怜人,” 何汀继续切饭团: “尤其当我知道,当年那些女生,不是只有我幸免,他其实一个都没睡过。” “可是他还是吓到了你。” 何林书向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谈原谅,初中一个骚扰何汀的李贺,都能让他到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烦。 更不用说让何汀惶惶不可终日几年时间的周子祺。 “贝贝,背着恨太累了,我谁也不想原谅,可是也懒得恨了。” 何汀把饭团一个一个码好,放在透明饭盒里。又转过头下饺子。 “这事儿要论起来,其实算我们欠他的,我经这一场灾,算是替母受过,这几年,我们给她的房子、车、现金。也算还了她养我一场的恩。” “贝贝,这件事我们都别说了,那是你亲生妈妈,就算你再不想承认她也是,如果她老了、走不动了,无儿无女,你照样要把她接过来养老送终的。至于我,我说了,我不想原谅,她是我的陌生人。” 何汀下了饺子,拿勺子一点一点在锅里搅动。好不容易恢复些的心情,加了点低落。 “你想做什么都行,有我陪着你。” 周子祺看到他们一起进来的时候,就笑的眯了眼。他单独住一个房间,看上去丝毫没有病房的样子,有点像那种扩大版的KTV。 入眼一片花花绿绿,墙边还摆了很多水彩画,大部分冷色系,一团乱麻,看的人心情沉重。 “何书,你动作够快的,真给你追到手了 ?” 他又像个老朋友一样和他们打招呼。 “我不想和你说话。” 何林书撇过脸,极不情愿的把饭盒放下来。 “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何汀,” 周子祺转向何汀,脸对着她,眼睛却看向别处。 “这你都能忍?” “少说点话吧,我还没原谅你呢,不是朋友,保持距离。” 何汀打开饭盒,几个炒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这绝对不是你的手艺,你炒菜能有这水平?” 周子祺讶异地看着她,一脸不可置信。 “他做的。” 何汀对着何林书点了点下巴。 “哇!” 他看上去,可真不像个病人。 周子祺大快朵颐,像是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一边吃还一边夸张的称赞:“何书,我从来不觉得你有多厉害,但是你这手艺,我服了。” 话音刚落他就吐了,边吐边流眼泪 后来他们才知道,除了流食和营养液,他很久没吃过饭了。 吃完饭,有护士在门口敲了敲门,没等说话,周子祺就推着何林书往外走,他离何汀远远的,一直刻意避开一切身体接触。 “我快犯病了,要打针,你们走吧。” 周子祺笑容自然,他似乎很乐于接受自己是个病人。 “你......” 何汀刚准备说话。 “你别给我说话,你这个虚伪的女人,又不跟我结婚又带着男朋友来炫耀,告诉他你有多善良吗?你赶紧走。” “你要是嫁给我,我病早好了,用得着在这儿害怕小护士。” 何汀没再说话,被何林书拦着肩膀大跨步走了出去。 李医生说,他爸爸一次**了他半辈子住院的治疗费用,还给医院捐了座门诊楼。 当然,用的是他去世母亲的名义。 可是,他从来没有看过他一次。 幸福的家庭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关于生活的褒义词,每一个都带着希望和喜庆,关于灾难,却一个词一个故事。 走到这一步,谁又比谁无辜呢。 回去路上两个人话都不多,何汀心里其实很抵触冬天和过年,所以每年这个时候,他俩都会默契的认为,这只是平平无奇的有点热闹的一天。 小时候最盼望年尾,因为一家团圆,现在最害怕到处喧闹的庆祝,因为再没有人等他们回家。 何林书开车走到广场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看到何汀多看了几眼广场上一年开放一次的大喷泉,所以直接下车拉着她走了过去。 周围围了很多小孩子,都在等着九点零九分,中间最大的那个喷泉开放。何汀听别人说过,喷发的时候,方圆百米的人都能感受到不同大小的水花。 何汀和何林书站在最外层,何林书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他们今天穿了两件颜色相近的卡其色大衣,看上去像情侣装,加上何林书各种亲密的动作,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漂亮的人,果然站在一起,就是登对的。 这应该是第一次,何汀以恋人的身份和何林书同时出现,她心里是不安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有种不敢勇敢说出来的怯弱。 爱本无罪。 她明白这个道理,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为自己辩护。 反观何林书,坦坦荡荡地站着,何汀已经很久没看到过他这样的笑容,目空一切,眼里只有一个人的笑容。 她的手稍稍用力,何林书立刻转过头看她。 夜色和灯光融在一起,两个人的侧脸都被霓虹投射出了光斑,何汀眼睛都快要跟不上这繁华景象,周围到处都是人,她眼里也只能看得见何林书。 “贝贝,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吧。” 何汀开口说话,只是她声音太小,何林书根本没听清楚。 “什么?” “没事,我说怎么还不开始,时间不多了。” “快了,再等等。” 何林书把下巴搁在何汀头上,他无比享受这一刻,也无比期待以后太多个这种时刻。 “哇!” 喷泉开放的那一刻,周围惊叹声就跟着响了起来。 有些年轻的小情侣跑着往旁边躲,最开心的是小孩子,他们试探着往喷泉中间走去,鞋子挨着水的一瞬间就立刻退回来,再叽叽喳喳的更进一步。 比谁更勇敢。 何林书敞开大衣,把何汀裹在怀里,又让她背对着自己,只露出个脑袋向外看。 他没有躲,站在距离喷泉很近的地方纹丝不动。 他的大衣瞬间就落了水,高压下的水流被压缩成近似泡沫的小颗粒,粘在毛呢大衣上,每条细小的纤维似乎都有了点缀。 他从身后抱着何汀,时不时低头用侧脸蹭着何汀的耳朵,惹得她不停向上翻白眼。 路人看来他们的姿势很滑稽,套娃一样叠在一起,偏偏长得还都好看。 何林书湿透了的大衣不能再穿,何汀还好,只是头发湿了一点。 上了车,何林书就脱了衣服,两个人幼稚的对着对方甩头发,水珠落在车里,滴滴答答砸得到处都是。 “贝贝,过来。” 何汀转头看着他,何林书头发偏短,因为头上落了水又甩的厉害,发型已经没有了,前额的头发凌乱又不服输的垮垮搭在脸前,多了分青涩,少了分清冷,何汀在给他拨头发的时候,忽然想亲他。 何林书头侧过来的时候,嘴上就被柔软的触感侵袭。 这是何汀,第一次吻他。 不是之前被生扑上去无法反抗的亲吻,也不是被强迫被动适应的沉迷,何汀吻的生涩又艰难,哪怕她有勇气亲下去,也只是把嘴放上,根本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何林书把点完水的小蜻蜓拉回来,身体力行的告诉她,什么叫亲吻。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里暖气渐盛,两个人身体的温度也逐渐升高,何林书觉得自己不得不做点什么。 所以放开何汀后,一手焦躁的扯着衣领,一手方向盘打的生猛,一路飞奔回了家。 进了门还没换鞋,何林书拖着何汀的腰,直接面对面抱起放在了鞋柜上,他力气大的惊人,何汀毫无反抗的可能。 两人身高几乎持平,何汀没有再一味的拒绝,她放任自己,沉溺在何林书此刻不多的温柔里。 过了会,她忽然想起两个人都淋了水,所以撇出一丝理智推开了他,嘴里断断续续的说: “去...得洗个澡,要不然....会...会感冒。” “好,先洗澡,第一次,要洗个澡的,是吧。” 何林书放开她,抓着她两条腿盘上自己的腰,隔着衣服何汀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腰腹处向下的变化。 她红透了脸,瞪来瞪去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不要一起洗?” 何林书把她放在浴室门口,笑着问。 “滚。” “好,一会一起滚。” 何林书转过身去, “姐,我等你。” 何汀在犹豫里苦苦挣扎。 她始终不确定,自己走到这一步,与人于己,究竟是对是错。 可她知道,该来的,总要来。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继续更新吧,字数精简过的就一章。 讲课直播改作业,我这个忙到头秃的网文小透明。 为了我这摇摇欲坠的几位读者天使, 更文使我快乐。(微笑脸) 第46章 何汀做了个梦。 她记得自己现在是二十六岁,她刚刚答应了何林书和他在一起。 然而梦里出现最多的,却是十八岁的周子祺。 他不像刚出狱时,因为久久不见天日透着病态苍白,也不似何汀最后一次见他时候,周身沉着冷静却暗藏疯狂。 他看上去非常健康,穿着得体,成熟稳重,一派阳光少年的嘴脸。 是上一世。 是高三这一年。 接到何书的电话,何汀极为利索的按了挂断,然而对方孜孜不倦的一次次打,她干脆关机,世界清静。 “找你的。” 周子祺递过他的电话,神色有些讶异,又有些不耐烦。 “姐。” 他可太久没叫过自己姐姐了。 从上次何汀拿走了何晏生不眠不休几个月挣来的十六万之后。 “有事说。” “快考试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何书的声音在电话信号的传播下有些电子感,低沉带着磁性,音调又毫无起伏。 原来他早就变声了,何汀印象里他一直是小时候那个脆亮亮的娘娘腔,可想而知,这几年他话有多少。 “我没有家,也不用考试了。” “你们别再找我了,我这成绩考了也是浪费时间,倒是你,要好好学习,你是聪明的,可别像我这么不成器,知道吗?” 也许是急着结束通话,也许是断了这人再次骚扰自己的念想,何汀难得语气放的亲近又熟稔,她端的一副姐姐语气,劝诫着对面一心盼她回家的弟弟。 “姐,你回来吧。” 对面又说了一句,语气近乎哀求。 何汀从来没听到过何书这样说过话。 他就像个自带阴影的雕塑,根本没人愿意靠近。 他没有朋友,只有同伴。没有感情,只有狠厉。 这种人,连哀求的话都是骄傲的,让听者心生郁闷。 “就这样,我挂了。” 何汀没有直接挂断,对面也没了声音。 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又放缓了语调,声音低低的穿过话筒,传进了何书耳朵里。 “那个,我快结婚了。” 比何书更惊讶的,是一直在对面看着何汀打电话的周子祺。 “恭喜你啊,年纪轻轻就要成家了。” 周子祺阴阳怪气的说。 他目睹了这个恶毒又一贯冷静的何汀,在短短两分钟的通话里,咬手指,皱眉头,拇指和食指一直在自己校服拉链的最底下来回绞动。 “也恭喜你啊,年纪轻轻就娶到我了。” 何汀同样阴阳怪气的回应他。 “我从来没想过结婚,更不用说是跟你结婚。”周子琪有些紧张的说。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我困了,去睡会。” 何汀没再跟他多说,她慵懒的伸了下腰,又打了个呵欠,转身就准备上楼,到了二楼拐角,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站定了看着楼下还在反应的周子琪。 “对了,快考试了你也要学习,别带人回来了,我最近有些不舒服,不想见血。” 说完就笑了,心里从未有过的痛快。 她想,等你知道我肚子里现在有个孩子,你的孩子,无论它未来是死是活,你肯定也不会太好受吧。 至于那个回不去的家,就当做了场梦,梦醒了,听天由命。 婚礼过后,何汀怎么都不愿意回去迁户入周家籍,周子祺年纪又不够,所以两个人根本不受法律约束。 就连孩子,也是在周家一个表亲家里落户。 周傲出生的时候,何汀因为年纪小,加上身体一直不好,差点鸡飞蛋打死在手术台上,在医院输了几天血才勉强醒过来。 晏茹找了两个月嫂照顾她和孩子,周子祺在大学要忙的事情太多,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自我包装。 他一如既往的优秀,见过他的人无一不是满口称赞,也绝对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背后却有个不堪的妻子和孱弱的孩子。 何汀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里,是的,一个人。 月嫂在入了夜之后就不会再做任何服务,无论是周傲哭的接不上气,还是何汀刀口发炎疼的声音发颤,她们的电话永远打不通。 是晏茹默许的。 何汀几乎每天晚上都从凌晨抱着周傲坐到清晨,天光渐亮的时候,她会赶紧抓住机会,逼着自己睡觉,吃饭。 她得活着,这些让她吃尽了苦头的人还没有得到报应,她当然要活着。 何汀以光速持续瘦下去,短短几个月,周子祺回来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她。 她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厚衣服,却遮不住盈盈一握的脚踝,她像是一张画了五官的纸片人,静待风起,就乘风而去。 周子祺在家住了半个月,他们几乎无话可说,却也无力剑拔弩张。 他再也没有带女生回过家。 何汀得了轻微的厌食症,饭菜稍微复杂一点都不行,她吃了吐,吐了就勉强吃,如此恶性循环,看的周子祺也食不下咽。 一次吃早饭的时候,他们坐在对面,何汀拿着勺子蘸了一点点牛奶,往周傲嘴里喂。 “别让小孩子喝这些。”周子祺出声阻止。 “他什么没喝过,牛奶多好,有营养。” 何汀看也不看他。 “我再说一次,他太小,根本不能吸收。”周子祺放下筷子,盯着何汀。 “也不用命令我,孩子是我的,他如果这点东西都吸收不了,活着干嘛?” 何汀终于抬头,勇敢的和周子祺对视。 她眼里神采全无,那双无人不说灵性的眼睛,此刻就像两个空洞的、干瘪的坏葡萄。 “你这副样子给谁看?找了一堆人伺候你你还能变成这种德性,真是乡下人没享福的命!” 旁边两个妇女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何汀一个嘴瓢就兜了她们的底儿,甚至连辩解的话都想好了。 “对啊,我就是没命分享你们家这人血馒头,”何汀忽然把面前的热豆浆泼出去,它们全数散出,在周子祺脸上完美覆盖。 “我觉得我快死了,我想回家了,我要死在我自己家里。” 她眼泪流出来,怔怔的看着周子祺,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疯了,......你......” 周子祺的话没能说完,何汀电话响了。 “姐。” 又是这个人。 “说话。” “哥走了,烧炭自杀,你回不回?”何书声音里终于有了些起伏,他近乎咬牙切齿,又带些压抑的痛苦。 “不回,我前天才去做了祛斑美容,不能见光。” 过了好久,何汀才反应过来,勺子掉在地上之后,她用右手狠狠抠着桌角下垂的粗麻桌布,五指紧握,攥成了个骨节分明的拳头。 “何汀,你王八蛋。”何书一定哭了,隔着电话何汀都能感觉到他微不可查的一直在吸鼻子。 他眼睛一定通红,鼻尖和眼角也一定带些类似过敏的红斑,从小到大,他一哭就是这个样子。 难为何汀还记得。 对面挂了电话。 “人家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怎么,你这痴情的哥哥还没放弃呢?” 周子祺听到何汀温柔的声音,又看到她眼泪几乎是瞬间就大颗砸下来,心想一定又是她那个命不好的冤大头哥哥。 除了他,何汀还从来没在谁那里丢过这种深情的脸。 “他不放弃也不行了,” 何汀抬起头,她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把泪,却止不住眼前模糊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努力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强忍着没把眼前这根筷子掰断了插进周子祺的眼里。 她面带微笑,极为诡异的继续说: “他死了,惊不惊喜?” 她想过无数种和这两兄弟的结局,准确的说是和哥哥之间的结局。 他可能一辈子温和的对自己纵容宽厚,可能有一天忍受不了会切断这种无聊的关系,何汀结婚后,想过也许他会不死心的继续单方面自我催眠,还要做个称职的娘家人,也许会彻底放弃,大家老死不相往来。 却独独没有想到,他会死。 何汀低估了他的感情,或者说因为她自己对旁人从来不舍得慷慨热爱,所以难以理解一个男人,一个优秀如月光的男人,从生到死的爱情。 “听听,展信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可能正在不眠不休的带孩子,也可能真的享受到了,你告诉过我的好日子。 而我,终于完成这半生奔波劳碌的任务,可以安心睡个冗长的回笼觉。 哥要感谢你,出现在我身边。 不管旁人眼里,母亲眼里,甚至是你自己眼里,你有多不好,对我来说,你只是听听,是那年寒冬腊月里,暖我一身冰凉的冬日暖阳,是我似命珍惜的可爱姑娘。 所以,我感谢你。 确定喜欢你的那天起,我感谢上帝,我想他待我不薄,给我机会,给我通透的感情,可以陪你长大,可以事无巨细经历你一次次的变化。 哥其实也觉得对不起你,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你自小被人抛弃,不管你的父母有什么苦衷和原因,承担后果的却是你,身在襁褓就被迫流离,哪怕你不记得,却真实地经历过。 到我们这个家,我们这些所谓家人,非但没能给你加倍顾惜,反而忠于血缘,无节制、无理由的苛待你,这不应该。 你生的漂亮,机灵,又懂事听话,所以我总想让你拥有和别人一样的童年和花季。 可惜哥哥命数不定,又带着一身重病,非但没能庇护你,反而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你从小为我熬药,洗衣服,对我极尽体贴。不管你心里多不愿意,哥哥知道,你是真的用心照顾了我十几年。 我选择离开,既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任何人或事,哥哥累了,也厌烦了一次次前途未卜的和心跳讨要寿命,我提前退场,就能提前避免未来无数次面对死亡的惊惶。 得知你结婚生子,我心下难过,却也觉得遗憾,难过我倾尽全力也没能给你赚来几天轻松的生活,又遗憾不能亲眼见证,另一个人挽着你,对你承诺余生。 听母亲说,妹夫优秀体贴,健康绅士,又对你和孩子都好,我很欣慰。 听听,相信我,你的余生有了着落,最高兴的肯定是哥哥。 父亲早亡,我没能尽到长兄如父的责任,没能亲手把你交给你现在的先生,你孩子的爸爸,也没能提前为你准备一份不受夫家约束的嫁妆,是我这当哥哥的失职。 听听,我已经公证立下遗嘱,名下所有资产你和贝贝平分,任何人无权干涉。 你再听哥哥最后一次话,不管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没必要对任何人的生活负责,你已经够辛苦,余下半生,你要肆意妄为,要任性勇敢,再也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再见。 何晏生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任务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所以前世恩怨马上就要全部想起来了。 完结在即,我争取在下榜之前开始下一本。 改完作业就十点半了,紧赶慢赶出一章。 晚安啦。 第47章 何汀发烧了。 半梦半醒间,她觉得浑身发冷,不自觉就拉紧了身边人的胳膊。 何林书揽着她的后背,隔着单薄睡衣触到一手的冷汗,赶紧坐了起来。 “姐?” 开了台灯才发现她不止一身的汗,也是满脸的泪。 “哥,对不起,哥。” 何汀嘴里不停嘀咕,何林书把手放在她额头上,烫的过分。 “姐?何汀,你发烧了,先醒醒。” 何林书说着就下床,他来不及穿鞋就直接拦腰抱起何汀,又怕她再着凉顺手拿了床边自己的睡衣把她包裹了个严实。 抱着走到门口他反应过来,何汀就穿了件单衣,昨天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两个人一直折腾到大半夜,何林书清楚记得,睡着之前,她满身欢愉过后的暧昧痕迹。 所以他立刻折回来,尽量轻手轻脚又速度极快的帮她穿上两件厚衣服,这才又抱着她出门去。 他丝毫没在意何汀一直在说什么。 医生做完检查后确定只是普通高烧,先物理降温再输液。 办好手续后,一个小护士过来,拿着医用酒精准备解开何汀的衣服,给她擦身体。 “我来吧。” 何林书接过来,眼光一直没离开过病床上的人。 “她是我老婆。” 一句话堵住对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嘴,他没再回头,开始洗毛巾。 小护士站在他身后,被他周围温度逼退了好几步,却看着他细致温柔的动作出了神。 何汀裸露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红斑让她红了脸,她无师自通的瞬间明白了这些是什么痕迹,所以没等何林书驱逐的眼神扫过来,直接闪人。 刚才想一步步指导如何降温的心思立刻消失无踪,再呆下去,她也要发烧了。 成年人的世界,宝宝还不太懂。 何汀这场病,不亚于初三毕业那年,让她躺床上等通知书的重感冒。 温度退下来之后,她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她嘴里不停呓语,声音模糊不清,说的内容也听不真切,却一直没停过嘀嘀咕咕的嘴。 她总是在即将清醒的时候又犯困的睡过去,又总是在该睁开眼的时候体温一路上升,何林书尽力维持礼貌,心里却急切的不行,忍了又忍没和医生吵起来。 “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这只可能是病人身体基础不好,又有些炎症,所以高烧退不下来。” “那昏迷呢,为什么她还不醒?” “她,她其实已经醒了,可能是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实在不行的话,你们可以转院看看,按理说这只是一般的发烧,她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没问题的。” “你们给她吃了那么多药,现在要我转院?” 何林书语调上扬,眼神已经由不悦变为怒气。 他知道医生肯定已经尽力,也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是何汀意识不清地躺在这儿,他根本没那么多理智思考太多问题。 “你还发上脾气了?” 医生身后一个护士站出来,突兀的立在何林书和医生中间。 她推了下自己的小圆眼镜,一副义正严辞的样子。 “她为什么会发烧你不知道?女生第一次......” “抱歉,我态度不好,麻烦各位了。” 没等护士说完,何林书就截断了她的话,他秒变诚恳,匆忙掩饰刚才差一点就外露的尴尬。 他心里清楚何汀这发烧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可是昨天两个人配合默契,他完全忘了自己实战经验缺乏,何汀又只是个纸上谈兵的纸老虎。 病房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除了不停更换毛巾,也终于有心思听听她一直在嘀咕什么。 “哥,对不起。” “我回不了家了。” “何晏书,你死了我也不会感谢你,不会......” ...... 何汀醒的时候口干舌燥,睁开眼觉得还是困得不行,她分辨了一会周围环境,闻到了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残留气味,身边没有一个人。 短短一天一夜的时间,何汀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天堂地狱。 她以为自己跟何林书一样,都是在生活里血淋淋煎熬出来的人,所以他们的爱太来之不易,他们的感情也神圣无比。 就连之前那场顺理成章的结合,都是风雨过后本该清朗的山海云月。 她记得每一个细节,记得何林书每一寸皮肤的触感,记得自己每一声压抑的呼吸,还有何林书来临时候的眼泪,他躺在何汀怀里,身体不由自主的轻颤,他哭的肆意又坦然。 他在她耳边,呼吸都带着旖旎的温度。 他说,我爱你。 然而在她不知时辰的清醒过来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梦,做完了。 上一世所有的事,她都记起来了。 时间在何汀拥有一个成员齐全、却互不相干的家庭后,过的飞快。 她在何晏生死后不久就回了一次家。 不是之前兄妹三人在大学旁边租住的小房子,是何晏生在一个旧小区买的一套新房。 面积不大,装修简单温馨,何汀知道,不出意外,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婚房。 除了一半遗产,何汀还得到了这套房子。 何晏书把哥哥所有东西打包好全部带走,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板上,等着给何汀钥匙。 “不是说寄给我吗?” 何汀进门的时候阳光透过落地窗撒了半个屋子,她当时就想,冬天睡在这地上,应该也不会觉得冷。 何晏书准确避开阳光,一个人在阴影里坐着,他原来,已经长这么高了。 高中以后,何汀再也没和他单独相处过,也从来没有和他多说过什么话。 “钥匙和银行卡,邮寄不方便。” 何晏书没有看她,在阴影里开口。 “万一丢了,你还要再跑一趟。” “也对,给我吧。” 何汀走近了点,又在两人中间留够了安全距离。 “姐,你过得好吗?” 何晏书没动,又问了一句。 “还可以,以后应该会更好。” “好,哥留给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何晏书指了指身后的茶几,他一手撑着地,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想回家了,跟我说一声。” 不等何汀回答,他就自顾自往门口走去,拉开门他停了下,想了又想,才又开了口:“姐,你瘦了。” 何汀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这么些年,她好像从没在意过这个弟弟,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对何晏书来说,他再也没有家人了。 她拿了桌子上的档案袋,在屋里坐了好久,直到确定出门不会碰上何晏书,才锁了门往外走。 因为着一场变故,晏茹对她的恨意成倍增长。 如果说先前只是讨厌和看不起,那现在,就是因为丧子之痛衍生的刻骨憎恶。 她想尽办法伤害何汀,和她的孩子。 周家不只是在政治上有位置,周子祺的妈妈更是做生意的厉害人物,因为她的聪慧和打点,老周才能有不少助力平步青云。 他妈妈死后,晏茹一直想在生意上分一杯羹,可惜周子祺几个舅舅防的太严,她又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老婆,无非靠着拿捏了点老周见不得光的秘密,才得了张长期饭票。 而周子祺,本身就在等机会除掉她。 一个失去理智的中年人,怎么可能斗得过一个比一个心狠的何汀和周子祺。 晏茹一无所有被周家赶出来后,终于耗尽了折腾大半生的力气。 何晏书把中风后的母亲接回去,好生将养,却也直到她去世,都没来见她一面。 他知道晏茹的病因何而起,又是为何被周家赶出来那么久他才得到消息,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 可是他怨不得,恨不得。 何汀被晏茹害的再也不能怀孕生小孩,周傲一只耳朵永久失聪,谁欠谁的,早就算不清楚了。 何汀在后来的日子里,先是去找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查来查去只知道她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妈妈姓林,浙江丽水人,来了北方不久就得了急病意外死亡。 拖了周家的关系,终于在南方查到了点眉目。 林杏二十一岁那年,搬进了付严诚的四合院,女儿出生后不久,就被赶了出来。 付严诚对女人,心情好了浓情蜜意,应付累了就弃之如履,他那个装潢考究,耗费巨资的四合院,来来往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人。 林杏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大闹了一场,她和家里断绝来往换来的爱情,原来不过是等份平分,人手一捧的廉价施舍。 她怎么也想不到,二十一世纪,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三妻四妾,敢以爱之名以金钱物质,圈养一群盲目享受的女人。 她更想不到,这些年轻人,竟然真的就甘之如饴,还极其配合的相互诋毁和伤害。 不入伍自会被驱逐,所以她在得到一大笔钱后就被下了逐客令。 付严诚当时已经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林杏几乎可以预料孩子出生后会面临怎样的生活,所以她铤而走险,全副身家买通佣人,带走了出生两个月的女儿。 后来的事可想而知,一个没出月子的南方姑娘,且从来没跨出过长江线的女人,如何适应风沙刺脸的北方冬天。 低血糖引发心梗,几分钟她就没了意识。 她甚至来不及把女儿抱出去,假如不是孩子饿极了哭的停不下来,可能她拼了命把她带出来,会再让她丢了命被送回去。 何汀亲自去找了付严诚,她在付氏企业的大楼里等了几天才见到他。 付严诚吃斋念佛,办公室入眼就是一尊烟雾缭绕的弥勒,俯瞰视野极好。 他两鬓稍白,五官端正,身形瘦长,穿唐装布鞋,手腕处挂了串做工精良的玉珠,整个人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看了何汀一眼,就笑了。 “不用做什么鉴定了,你和你妈妈当年一模一样。” “你还记得她?” “当然,她是我最漂亮的妻子。” “我以为她只是个妾。” “不不不,新社会别说那么难听,是妻子。” “你就没想过去找我吗?” 何汀背对着他,站在窗口边。 “早晚都会见的,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吗?” 付严诚笑的坦荡。 何汀转过身,看着付严诚,他看上去完全一副老实人的面相,笑的时候更显慈祥。 简直是作文书里,公益广告上,最适合父亲这一身份的中年男人典范。 何汀忽然想起了何爸爸,他和眼前这人完全是两种类型,他比实际年龄老十岁的脸,此刻却模糊的格外亲切。 “你会认我吗?” “不会。” 他答得干脆,速度快到何汀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断更了两天, 希望亲亲一觉醒来,能感受到卑微作者的诚意。 第48章 “我能问问原因吗?” 何汀又转过去,看着窗外。 “我们是父女,是亲人,所以我也没必要骗你,” 付严诚把凳子转了个角度,又气定神闲得转了几圈手腕处的佛珠,他声音几乎是和蔼的,从何汀身后传过来。 “我有十四个孩子,在我名下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唯一一个儿子,他要给我养老送终,所以我把我的遗产大部分留给了他。” “还有一个,是个女儿,让她入户是因为她这几年帮了我不少忙,她拿这个跟我谈条件,我不得不答应。” “其他的,他们吃穿不愁,享尽富贵,他们乐的轻松,我也轻松。” “懂了吗,我不缺孩子,也不需要什么相认的程序。” “你在外边养了二十多年,你的脾性、行事作风我一无所知,所以更不可能把你养在身边,我是个生意人,风控我还是要做的。” “不过如果你想叫我爸爸,我没意见,想来这里住,我也有地方,骨肉亲情没得挑,我们父女一场,也是缘分。” 付严诚这一段话,像极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又像极了打发乡下穷亲戚上门借钱的托词。 可是何汀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他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更不需要那一声她在来的路上脑袋里灵光一现吓了自己一大跳的“爸爸”。 “你这段话,和几个人说过?” 何汀一直在笑,她闻到这屋里淡淡的檀香味道,高级、奢侈的味道。 “你是第一个,不过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 付严诚伸出一只手,在何汀转过身来的时候指了下她, “以后如果再有人来找爸爸,爸爸可以说给他。” “那好,”何汀朝桌子的方向走过来,她每一步都下足了力道,像是要把脚印踩进地板里。 “相认就算了,你把这二十多年的吃穿不愁、享尽富贵补给我吧。” “哈哈,何汀,你是叫这个名字吗?” 付严诚把手上的佛珠取了下来,缓缓站起身,绕着桌子走到何汀面前。 “你一开始就这么说,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脸上的了然和鄙夷清晰无比,何汀看的越发心烦。 “孩子,钱是最简单的事,我们有钱人,最怕跟人谈感情,其实我挺喜欢你的,但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所以没机会修复父女关系了,希望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以后再不会为钱浪费感情。” “爸爸。” 付严诚在出门的时候,听到了这一声称呼。 他脚步微顿,也许是何汀声调里的哽咽让他迈不出下一步,也许是林杏惨死,女儿这二十多年里吃尽苦头,让他于心不忍。 他站定了,却没有回头,等着何汀开口。 “谢谢你,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又给我上了一课,” 何汀轻微的吸了下鼻子。 “这一声,算是感谢你送我一半的命,撑着我混了这么久,这次拿了你的钱,你说的,我就一定能做到。” “好,再见。” 门关上的一瞬间,何汀眼泪落下来。 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带着一路紧张和期待的心情,由北到南是为了什么。 直到办公室的门重新被打开,一个带着合同的律师走进来,女生身材高挑,长相温和,美的毫无攻击性,看的何汀不由得放下防备。 “你好,我是付严诚先生的代理律师,我叫付奕。” 何汀来的时候带了个小小的行李箱,除了贴身衣物,她还带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周傲的百天照,一张是走之前,她生硬的请周子祺参加的合照。 他们这一家三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除了中间的孩子,两边大人都逼着自己笑出默契的合照。 她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二十七岁这一年,何汀终于有了花不完的钱。 她自己的钱。 在度过了半年挥霍无度和无所事事之后,周子祺接手的公司出了点问题,何汀大发善心投资入股,他们夫妻又变成了同事。 何汀享受到了挣钱的乐趣,或者说在让钱生钱的过程中,她心无旁骛只看眼前的状态让她沉迷。 和周子祺也由一开始的相看两生厌变为不得不一起共事的表面夫妻,两个人居然就在这种谜一样的关系里,处了几年短暂的和平。 三十岁这年,何汀接到何晏书的电话,失踪多年的老太太,回来了。 骨灰回来了。 何汀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她觉得自己早就不是何家的人了,根本不用再掺乎这些事。 可是她还是回去了。 近几年,因为何晏书慢慢做出了些成绩,何汀偶尔也听到过他的名字,别人嘴里的他,无外乎什么年少有为,生财有道。 何汀不置可否,她一点也不了解何晏书,好坏优劣,和她也毫无关系。 老太太灵堂布置在老家,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修缮过的旧房子,何汀回到这里就觉得压抑,这里存放了她这小半生偏激执拗的根源,到处都是她不想回忆的东西。 既然她答应要回来,就要跟何晏书一起,给老太太行大孝。 因为家里没有别的晚辈,所以守灵的时候,周子祺带着周傲先回了城里,灵堂里连着两夜,只有他们俩。 第一天夜里,何汀一直在抱着笔记本工作,她没有上过大学,所以后来生意上的事,很多都是现学的,这段时间牵扯到外商,她每天晚上都要对着翻译软件看合同看到很晚。 “喝了。” 何晏书递过一杯牛奶,白天人来人往的祭奠,何汀忙着装样子,接客人,根本没来得及吃饭,想也没想就接过来。 “谢谢。” 温热的牛奶下肚,何汀觉得舒服了很多。 她有常年积压的胃病,却也没法对着不熟的何晏书说空腹喝牛奶会更不舒服,她把杯子放一边,继续在手机和电脑之间来回查资料。 何晏书听到了她肚子咕咕的响,又见她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好打扰,就自作主张的去了厨房。 煮面的时候,何晏书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客厅盘腿坐在蒲团上的何汀。 他还从来没见过何汀这个样子。 他们很多年没见面了。 何汀没有变胖,也许是人到中年控制身材,也许是体质不好,吃什么都不长肉,何晏书觉得她这么多年都是小小的,哪怕到了三十岁,还是像个小姑娘。 她认真工作的时候看上去一点不像个坏人。 何晏书想起来他们上小学的时候,因为何汀不会写‘藏’字,奶奶一边拿着藤条一边威胁,再不会写明天就不能去学校了。 何汀坐在院子里那个石墩上,边哭边固执的在作业本上尽全力工整的描红,后来因为描的太投入,忘记了哭,就是现在这个神态。 他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就喜欢何汀了吧。 这么纯粹又可爱的姑娘,怎么不值得喜欢呢。 何晏书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何汀对他一点也不好,给他穿衣服总是趁奶奶不注意狠狠的掐他的屁股,在学校撕他的作业,放学把他推进水沟,还威胁他回家不许告状。 等等等等。 何晏书能想起来的事,没有一件是对他好的,何汀永远在挑他的毛病,永远看他不顺眼。 那为什么还喜欢她呢。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不好吧,何晏书是固执又不懂变通的人,他总想把何汀眼里的厌恶变为喜欢,他见过何汀看到哥哥时候的眼睛,比星星还漂亮。 他喜欢那两颗星星,希望有一天,何汀眼里的星光是为了自己,希望她能看到自己的变化,希望她的注意力能放在自己身上。 何晏书就在这希望里,随着年纪生出无限动力和勇气,他孜孜不倦的跟在何汀身后,把看着她的背影和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变成习惯,刻进生活里的每个细节中去。 他没有错过何汀任何一次的情绪,也在这默默又自以为是的陪伴中越发清楚感受到一个女生的魅力。 何汀笑的时候、哭的时候、生气的时候、惊喜的时候,任何一种表情,都像是在他心里按下了暂停键,他可以有时间专心描摹,专心积攥自己每一次的悸动。 积攥到他确定,他喜欢何汀。 “姐,吃碗面吧。” 何晏书把面端到何汀跟前,看着她的表情又认真变为吃惊,再变为转瞬即逝的惊喜。 何汀想笑又觉得他俩关系没那么亲近,裂开了嘴角又迅速收缩,说话也开始变得吞吞吐吐。 “你,你做的?” “嗯,你今天都没怎么吃饭,所以我下了碗面。” “行啊你,饭都会做了。” 何汀挑眉看了他一眼,她是真的饿了,而何晏书这次见她,也根本没用那种你欠我的,欠哥的,你对不起何家的眼神,她渐渐松了口气,两个人的灵堂,似乎也没那么尴尬。 “尝尝看,和你的手艺比,怎么样?” 何晏书站起来,在老太太照片前上了支香,又重新坐下。 “翻旧账是吧,全世界都知道我做饭难吃,我已经退出厨艺界了。” 说完她大口吸了一筷子面条,可能是饥饿使她无法挑剔,竟觉得这面的味道好到不行。 “我的天,何晏书,你这手艺,不错啊。” “你是饿了,现在吃什么都香。” 何晏书笑了,笑的何汀面条在嘴里都忘了咀嚼。 何汀在他长大以后,再也没看见他笑过,一次也没有。 “吃啊,一会凉了。”何晏书看她盯着自己出神,忍不住出声提醒。 “哦,哦,吃。” 何汀低下头,专心吃面,一直到见底,喝完了汤,她都没再看何晏书一眼。 后来两个人就没再说话,后半夜何汀实在撑不住了,就歪在旁边地上的蒲团上靠着椅子睡着了。 醒过来身上搭着何晏书的外套,何汀站起来往外走,何晏书只穿了件黑色衬衣,在院子外边劈柴。 家里的灶台还是很久以前那个旧的烧火灶,这么多年因为家里一直没人住就没有换新的。 何总身手利索,动作娴熟,一个气质出众的成功人士干农活,浑身上下都透着原始的吸引力,何汀看着他,又看的入了神。 “吵醒你了?” 何晏书停下来,直起身子看着何汀。 “没有,本来就不该睡着的。” “这有什么该不该的,生老病死是常事,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着。” “你现在,好像话多了点。”何汀没接他上句话。 “有吗?是你以前都不和我说话吧。”何晏书转个身,又拿了块圆柱形的木头。 “开个玩笑。”看何汀没再说话,何晏书又说了句。 “你再去睡会吧,我熬点粥,熬好了叫你。” “贝贝,你恨我吗?” 第49章 何汀忽然发问,她看到何晏书的脸,几乎是立刻就凝固了。 “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何晏书低下头,专心应对面前这根似乎格外难劈开的木柴。 “我说了,这不是我家。” 何汀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后,迅速刹车恢复了平静。 “我忘了跟你说了,这片老房子已经在规划局拆迁范围内,我回来,是要这块地的。” “何晏书,你听到没有?” 何汀见对方没有再和她对话的意思,一般人听到这两句话不该立刻指着门让她滚吗 她是真的不信,何晏书会这么好心,对一个没感情的姐姐包容到这种程度。 他能在十几岁就把人脑壳硬生生打开了花,能一巴掌扇的别人耳膜穿孔鲜血直流,他绝不该是这个样子。 不该是现在这个专心劈柴,生火做饭,又大半夜用心煮一碗素面的何晏书。 “何汀,你希望我恨你,那我就恨。” 过了好久,何晏书抬起头,直视何汀的眼睛。 “你希望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这块地是我们的家,我不指望你保护它,也不希望你推平了它。” 说完他抱着一堆柴火,去了厨房。 何汀看到他这个样子,气血上涌,咬牙跟了进去。 刚生了火的厨房烟雾缭绕,木材燃烧的青烟呛的何汀生理性咳嗽,火海里逃生过的经历让她咳的停不下来,所以何晏书站起来,轻轻帮她拍着背,又尽量把她往外推。 “你别碰我,你把话说清楚,现在你还装什么烂好人?” 何汀推开他的手,一边咳一边掉眼泪,她睁大了眼睛质问何晏书,却被烟雾熏的眼泪越来越多。 “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也没一点感情,你看清楚我是谁,你哥已经死了,我和你连这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家的人!你听不懂吗?” 何汀越说越激动,她恨极了眼前这人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恨极了他看着自己时,隐忍不发的眼神。 他像是压抑像是欲言又止,却又装的不动声色。 凭什么呢,坏人就是坏人,他们要面对的东西直观明确,要抵抗的敌人就在眼前,坏事做尽后人生只需要承担一份刻骨恨意就一了百了。 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 尤其是伤害过的人,以德报怨的深情。 “你别吵,等下会有人过来,你这样,谁愿意把这块地给你?” “你有病吧?” 何汀听到何晏书这波澜不惊的语气,更是火上浇油,她往前走了几步,恨不得在他脑袋上锤几下,让他清醒。 “你是不是忘了?你哥是因为我才自杀的,你妈也是因为我才中风的,是我拖着她的病把她拖到快死了才让你接走的,我就是恨你们,就是要让你看着她死,你懂不懂啊?” “还有那十六万,是我拿走了,扔的一分不剩,你忘了你哥因为没了这钱吃了多少苦吗?他如果不是操劳过度,心脏怎么可能提前衰竭,又怎么可能不舍得出国看病选择去死?何晏书,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 “我告诉你,我高二就和学校那个学生会长睡过了,是我答应了何晏生要嫁给他,转头我就和周子祺睡了,我怀孕......” “够了!” 何晏书放下手里的火钳,攥紧了拳头没把力气用在何汀身上,他看着眼前在一声声质问里逐渐褪去一身尖刺的何汀,觉得她虚弱又可怜。 “我说了,过去了。”何晏书声音低下来,他双手换掌,轻轻按着何汀的肩膀。 她太瘦了,肩胛骨隔着厚外套,和一个男人的温热掌心瞬间拥抱。 “过不去的,何晏书,我恨了你们全家人那么多年,你爸拿皮带抽我,让我住牛棚,我小腿的骨头都被那头牛踩断了,你知道有多疼吗?” 何汀坐在何晏书烧火的旁边,昏暗的小厨房里,灶火让她的脸映着暖黄的光。 她看上去失魂落魄,陈年旧事似乎就在嘴边,一件一件列队整齐,专心等着刑满释放。 “你妈骂我妖精,贱种,她剪光了我的头发,她引着周子祺拍我的**,把我骗到他家里让他睡了我,她还要烧死我,还要害死我的孩子,何晏书,你知道吗?我儿子半个身子都是疤,一只耳朵也聋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我知道,姐,我都知道。” 顾不得锅里刚烧开的水,何晏书把坐在地上的何汀拦腰抱起来,进了屋。 “还有你奶奶,让我做狗屁的童养媳,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你知道我本来该过什么日子吗?你知道......” 何汀瞪大了眼睛,悲惨人生大事年表就此卡在了嘴里,不,喉咙里。 她的嘴,被何晏书堵上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第一反应就是推开他。 可是何晏书显然预料到了这一步,他按着何汀的脑后让她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把她两只手握在一起放在两个人身子中间。 他吻了何汀。 “你疯了!” 何汀这一耳光,简直是甩出了高于体重比例的力气,何晏书的右边脸立刻泛红,他转头看着何汀,眼里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姐,你说的我都知道,所以我说算了,过去的事,都算了。” 他在何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眼角和鼻尖又开始泛红,硬是忍了忍没哭出来。 “除了哥,你恨的人,都死了,我爸我妈不得好死,奶奶也在外流浪了十几年才回来这一盒子骨灰,她辛苦了一辈子,一天福也没享到,现在她看着我们,你就别说她了,行吗?” 何晏书说完就把何汀按在旁边的偏房里出了门,两个人都需要冷静,十分的冷静。 何汀在老太太下葬后就和周子祺带着孩子火速回城,一刻都没有多呆。 她删了何晏书所有的联系方式,处理老房子继承问题也只找了个律师去谈,何晏书和老太太几个侄子不松口,看那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钉子户。 何汀没办法,再有一次谈判无果后,准备再亲自去找一趟他。 还没出门,对方就打过来电话,何晏书放弃继承,那块几间大瓦房的地皮,归何汀了。 自此以后,两个人再无交集。 至于那个慌乱的亲吻,何汀强制性忘记,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意义。 三十四岁这年,何汀在孤儿院收养了个九岁的小女孩,取名周平。 四十岁这年,周子祺的爸爸去世,周傲的户口被迁了回来,他终于名正言顺,成了周子祺的儿子。 他聪明机警,学习能力和周子祺一脉相承,优秀的过分。 只是性格阴翳,也许是半身伤疤遮了他一大半向阳的心思,也许是从小父母唯利是图,互相憎恨让他无法正常长大。 除了不会恶意伤人,他比周子祺好不到哪儿去。 何汀知道他的问题在哪儿,却根本无力改变,她那点出于本能的母爱根本拿不出手,也根本没办法像正常的母亲那样,温柔地培养骨肉亲情。 她只懂得一再降低母子联系的底线,从周傲孩提时代的吃饱穿暖,到保住他的命,再到长大以后身体力行的教他自私和骄傲。 何汀一身活下来且越活越好的本事,周傲学了个十成。 至于她心里偶尔心软的地方,想和过去和解,与所有人握手言和的难以启齿的欲望,她再也没对人提起来过。 何汀想,如果不能一直做个好人,就不要一时兴起去做下第一件好事,你会被善良这种意识流又毫无用处的名词拖累,会被接受帮助的乙方得了便宜拼命卖乖的表象迷惑。 会以为世界本应如此,人人爱我,我爱人人。 可是你忘了,人类忤逆本能对外释放善意,本身就是个万里挑一的逆命题,上帝会准时出现在灾难旁边,在为你关门的时候顺便夹了你的脑袋。 它温柔降临,和蔼可亲,却用血泪告诉你,是你痴心妄想,是你执迷不悟。 在和周子祺关系不断恶化的时间里,何汀冷静的吞了周家大部分财产。 拿到老家那块地以后,她账上的钱,名下的房产越来越多,可能是愧疚,可能是等价交换,她无视招标和竞价,把新楼建材的订单给了何晏书。 这样想来,在何汀死之前,还是见了何晏书一面的。 何汀在监控里,扫了一眼办公室开会的人。 他背对着摄像头,人群中姿势慵懒,在一众正襟危坐的黑西装里丝毫不像个乙方。 他右手拿了支电子笔,在手上灵活翻转,绕出了朵花。 何汀忽然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是高中吧,是高中。 “你还会这个呢?” 何汀洗完澡准备去楼顶晾衣服,经过客厅看到何晏书在角落挤着台灯写作业。 租的一室一厅,何汀住了个卧室,兄弟俩在客厅左侧撇出来块地方,摆了两张折叠的钢丝床,将就着睡了一年多。 何晏书没搬去宿舍前,在家里有哥哥整日耳提面命,不得不把学习放在第一位。 “什么?”他看上去很紧张。 “我说,你还会转笔呢,摔坏几个了?”何汀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错,干脆把刚洗好的内衣连着盆放在何晏书的小桌子一角。 “没有。”何晏书看了一眼就低下头,默默把盆下边的书抽了出来,带着水渍放进了书夹子里。 “什么没有?”何汀难得和这个天天没有一句话的弟弟多说点,他这两个字的敷衍让她有些不耐烦。 “没有摔坏。” “哦,我听说你在学校很厉害哎,打架那么牛,学习还这么努力,准备考清华啊?”何汀往下弯了弯腰,右手胳膊撑着下巴,手肘放在桌子上,眼尾上挑,带些调侃和玩笑。 “没...没有。”何晏生躲了躲,语气也失了平稳,刚洗完澡的何汀,身上带着股沐浴露和其他香味掺杂的气息,不是他们用的洗发水,也不是家里任何一种洗护用品的香味。 他听那帮子男生私底下聊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自带奶香,尤其衣服拉开从衣领处往上传,那味道还带着温度,绝了。 何晏书在学校对这种话题向来不感兴趣,他觉得下流,一个眼神扫过去,他们就识趣的不敢再拉着他加入话题。 他当时并不在意,过后也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有机会能想得起来。 现在,机会来了。 何晏书满脑子都是带着温度的奶香味,根本不知道跟何汀说什么。 “从小到大都这个样,算了,好好学吧。” “没发现你这手,还挺好看的,能把笔转出来花。” 何汀直起身子,端上脸盆往外走。 第50章 刚才包裹着这一小片范围的香气瞬间消散,何晏书无意间扫到的衣领下的风光也被衣服遮了个严实。 他听到何汀最后一句话,再抬头,就只剩了个背影。 何晏书再无心学习,又觉得浑身燥热的厉害,只好去浴室冲了个澡。 带着热气和香气的浴室里,想到二十分钟前,何汀在这里洗澡,洗她的,小巧又颜色清淡的内衣,何晏书脑子里嗡的一声,狠狠骂了句脏话。 而此刻,他西装笔挺,坐在何汀眼前的一小块屏幕里,九宫格的电脑屏幕让他看上去更渺小。 却也更显眼。 奇了个怪的,何汀想起来很多事,她这么些年,错过的、刻意忽略的,关于何晏书的很多事。 他小时候稚嫩又试探的一声声“姐”,学生时期为了让何汀少挨揍故意交的白卷,从小就在学校到处惹事的顽劣,和让奶奶操碎了心的不争气。 他讲话声音很小,打架很凶,看人的眼神隔着空气都能让周遭温度下降。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靠脸就有喝不完的奶茶和伤不完的少女心,偏偏要凭本事生人勿近。 何汀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何晏书,就是这样子。 可是在家里,在何汀仅有几次关注到的他,完全不配套。 何晏书每天一定会等她一起回家,他一句话不说站在何汀班级后门口不远的地方,不管何汀放学多早,他都能提前出现。 回家路上两人一前一后,何晏书从不搭话,也不并肩,只是远远在视线范围内跟着,偶尔何汀有拐路的意思,他才会瞬间跟上来,轻轻的叫一声“姐”。 何汀每天早上做早餐的时候,何晏书一定会提前起床,在厨房帮忙做些下得去手的工作,他有洁癖,东西总是洗了又洗,何汀等得不耐烦了会直接赶他出去,扯着他的衣服让他别添乱。 这时候他其实是会笑的,他轻轻牵动面部肌肉,努力让嘴角画出个敷衍的弧度,他明显不太适应这样的表情所以稍纵即逝,可是眼里,是有光的。 他会帮何汀洗碗,打扫卫生,会陪着何汀一起去楼顶晾晒床单被罩。 两个人相对而立,一手捏着床单一头,朝着相反的方向拧干水分,何晏书个子很高,总是两腿分得很开尽里和她持平。 何汀有时候会嘲笑他,劈叉了不疼吗,何晏书低头笑的极为隐蔽,甚至还会做出嗔怪地表情,让何汀笑的更夸张。 他还会帮何汀组装布衣柜,在她忙不过来的时候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叠好衣服,那时候他的手已见成年男子的骨骼雏形,修长灵活,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何汀是盯着看过的。 何晏书总是沉默的,不管做什么,他永远没有声音,以至于何汀忽然想起来这些隐藏在记忆缝隙,被时间盲点掩盖的往事的时候,竟然一时间和眼前这个人对不上号。 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晏书连笑也不会了。 其实何汀仔细想想,应该就是她拿了钱第一次离开家之后。 被何晏生接回家后,何汀的话少了很多,本身家里三个人就都是内向执拗的性格,经此一役,何汀更不愿意和这两个人有任何多余的接触。 所以除了每天准备必须的一日三餐,作些洗衣服打扫卫生这种多年习惯的事,她再也没心情关注到任何人。 但是她想起来,何晏书是有变化的。 因为没了本钱,何晏生不得不另谋生路,他和几个学校的同学一起,试着做教育培训,别人出资他出力,每天忙的回家都没时间。 所以经常,家里就两个人。 何汀夜里起床上厕所,开了卧室门,何晏书一定会立刻从床上坐起来,语气少有的惊慌和不安,他会试探的叫一声“姐”,听到何汀应了一声后,才又重新躺下。 她有一次因为夜里来了例假,肚子疼的不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坐起来发现床单上染了好大一片污渍,只好起床清洗。 在浴室里清洗完换好衣服,刚把床单和内衣放进盆里,何晏书就站在了浴室门口。 “姐,姐。” “干嘛?”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进去快一个小时了。” “你管的宽,睡你的觉去。”何汀不耐烦的敷衍。 “你,你怎么了?” “看个屁医生,我来例假了。” 门外没了声音,何汀站起来开了门,何晏书站在门外,背靠着墙,右手握着门边,无所事事的上下浮动,他脸红了。 借着浴室的灯,何汀看到他脸红了,心下好笑,脸上直接就笑了出来。 “你脸红了?不是吧,初中你没上过生物课?” “没有,你洗吧。” 没等何汀再说话,何晏书就回了床上,客厅没有开灯,何汀只看到个模糊的剪影,飞快窜上了床,又飞快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何汀关上门继续和两片地图死磕,洗完出来腰酸背痛,回屋睡觉的时候看到床头摆了杯红糖水,温热的。 她端起来一饮而尽,暖流入了肚,这才勉勉强强睡着。 那几天里,每天他都会用生姜熬了红糖,装在保温杯里提前放在何汀的门口,何汀觉得麻烦,不止一次让他别这么多事。 “你这次时间提前了,多喝点吧。” 后来,何晏书就搬去了学校住宿舍,何汀记得他说他要好好学习,赶上早晚自习。 再后来,就发生了周子祺的事,何汀在和周子祺睡了一觉后,失魂落魄的回了家,她一胳膊的伤口,血透过校服渗了出来,何晏书看了一眼表情就变了。 “怎么回事?” 他拉开何汀的衣服,伴随着何汀“嘶”一声的吃痛,他看到了伤口。 密密麻麻的血孔不停往外渗血,不知道被什么利器斜着刺进皮肤,硬生生挑起一块皮肉,在何汀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有视觉冲击力。 膝盖上应该也有伤口,何汀走路的时候,腿几乎是直的。 “怎么回事?” 何晏书声音提高了些,何汀一脸充耳不闻的样子让他抓狂。 “我没事,你别告诉哥,他身体不好,听不得这些,知道吗?” 何晏书不敢硬拉着她去医院,只好满屋子翻着找药,忙中生乱的时候,何汀的声音传过来。 “贝贝,听到没有,你答应我,我这会就跟你去诊所。” “好。” 何晏书停止了翻箱倒柜的动作,他走到何汀面前蹲下,后背朝着何汀,两只手好像都没地方放,低声的说了句: “上来,你自己找个不那么疼的姿势。” 冲洗消炎的过程何汀一言不发,咬紧了嘴唇强忍着盐水和酒精的刺激,她额头出了汗,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何晏书站在她旁边,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疼了,不疼了,快完了,快完了。” 语气前所未有的耐心。 当天晚上,何晏书大半夜咬着被子,哭的泣不成声。 回到现实。 何汀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监控中扫了一眼,就扫出了这么多带着陈年老灰的往事。 更没想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和这个陌生的弟弟也有过这么多的共同回忆。 她又想到了老家烟雾缭绕的厨房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她心里有个可怕的事实呼之欲出,却按死了不能想下去。 何汀出了监控室,所以自然不知道,周子祺在会议结束后单独找了何晏书。 “我以为你们姐弟俩的仇,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两个人站在会议室的窗户前面,看着窗外。 “早就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你错了,压低的两成,是给你的。” 何晏书转过头,看着周子祺。 他面带微笑,他在刚刚的会议中,合同上的建材是一个价格,暗地里给的价格,比最低的市场价格还低两成,等于免费按出厂价、免费出钱出力还当搬运工,给他们夫妻准备原材料盖楼。 “我知道这几年,你被她吞了大半家底,很不甘心,所以我帮你一把,这次贵公司出的这两成的钱,是你的了。” 何晏书说的轻松,似乎这么大一笔钱,只是给孩子买了个小玩具。 “你会这么好心帮我?” 周子祺也在笑,却极为警惕。 “我不想帮你,我只是不想让何汀过得太好,”何晏书转过头,看着周子祺,眼神认真到丝毫不像在说假话。 “先不说咱俩多大仇怨,我跟何汀也不可能和解,我哥因为她自杀,死了还把大半财产留给了她,我妈更是死在我眼前,我就是再念着一起长大的感情,也没法不恨她吧?” 说到最后,何晏书苦笑了一声,周子祺听到那句“我妈死在眼前”,忽然就相信了何晏书的话。 “所以呢?” “所以我会利用上次给她的地皮,一次次要求参与你们的地产项目,我老家那块地,我赚了第一桶金的时候就全部买到手了,她不想欠我的,就势必要补偿我,这次按市场价合作,下次我提高一成,暗地里再降两成,一来二去,三成的差价,就是你的了。” “不出十年,她从你手里拿的,我全给你拿回来。” “她也该试试,一无所有是什么滋味了。” “可是我们这阴阳合同,是犯法的吧?” 周子祺前景在望,已经在心里暗暗盘算价格,面上却假装担忧的说。 “没有阴阳合同,只有一份合同,你信我,你就拿钱,不信,我也可以把钱给别人,我找你只是因为你聪明,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神经病根本不算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能把何汀骗上床,为你生孩子,你就有你的本事。” 何晏书一口气说完这几句话,右手垂下来,在袖口里握紧了拳头。 “好,成交。” “只希望你彻底拿回你的东西后,愿意和我分享,何汀的表情。” 何晏书伸出手,向对面同样衣冠楚楚的周子祺笑着说。 “当然,敌人的敌人,都是朋友。” 何汀一时决定会埋下这么大的计划,也想不到会有人,愿意用时间搭配金钱布局,这个人,居然还是何晏书。 周子祺搞定了公司一大半董事,在第一次招标会上全数反对的小建材公司,居然次次高票通过决议,几乎成了标配的合作伙伴。 而因为何晏书参与了这些计划,所以何汀再也没出现在公司过。 除了拿钱,她宁可去别的地方发展,也不愿意守在这里等着跟何晏书碰面,上次在监控里的最后一眼,就真的成了最后一面。 不到十年,事情就有了进展。 只是不如周子祺所料,在他以为可以彻底把何汀踢出局后,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作者有话要说:回忆无趣,又不得不想起来。 放心放心,很快完结,不是裹脚布小说。 这两天我憋个大的,一次苟完,就可以开新书了。 大家觉得我这小透明的文笔写啥好呢, 耽美?古言? 说真的,评论有亲亲说我文笔还可以,这真是催着我膨胀啊。 本来没打算写下去的,业余选手,然而,然而,我这可爱的虚荣心啊。 想得到表扬,想得到很少的表扬。 爱你们。 第51章 每年,何汀都会在何晏生的忌日这一天,一个人踏着夜色去公墓看看他。 她有时候会坐一会,自言自语地和他聊聊天,大部分时间放下朵花,跪下磕个头就走。 四十五岁这一年,何汀已经五年多没有回过周家了。 她连这个城市都很少回来,她的行李一再精简,住的地方一再更换,她越来越习惯酒店被单上轻微消毒水的味道,不同构造的房间,绝对隐私的环境,就是她的家。 她的失眠从十几岁开始,几十年从未偃旗息鼓,反而因为年纪增长越发肆虐。 她经常睁着眼睛,看着吊灯或天花板直到生理性困乏,才能睡上一觉。 对安定的依赖让她加速衰老和萎靡,她怕自己死得早,所以除了做噩梦,也很少再吃。 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可笑,明明活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却还是不敢也不甘心去死。 也许她是对这俗事留恋,也许是等着因果报应帮她一把,再也许,她只是听了何晏生的话,好好活着,不要受委屈。 和周子祺的关系再不可调和,何汀想来想去都不愿意回周家再吵这一架。 两年前周子祺因为侵吞了公司大笔钱被提告,犯罪数额足以把牢底坐穿,下半辈子都得指望家人送鸡腿。 他硬是拿出了周家所有的积蓄填补亏空,又以精神疾病和生活不能自理为由,缓刑加上监外执行,这两年一直在家修身养性。 可是他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何汀身上,在儿女面前,在何汀面前,一再扬言要杀了她。 何汀觉得可笑,也懒得和他争论,她每次回来只待一天,周子祺被限制活动根本出不了周家大门,所以两个人一直没再碰过面。 这次,是周傲说,他要结婚了。 对这个孩子,何汀是爱的。 他的出生带着报复和交易,童年又掺杂着伤害和阴谋,看起来毫无温情可言。 可是何汀生下他,绝不只是为了利用。 她在无数个静谧夜里摸着他的小脸,给他唱儿歌,讲故事。 也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一句句耐心的教他喊妈妈。 她记得周傲小时候特别聪明,一首古诗读几遍就能背下来,几岁就会用诗句和妈妈开玩笑。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狗熊。” “不对,周傲,是鬼熊,项羽是骄傲的大英雄。” “不对,妈妈,是狗熊,他不肯回家,还死在了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他的爸爸妈妈肯定很伤心,他就是狗熊。” 你看,那一年,周傲和所有本性善良的孩子没什么不同。 他看问题的视角,带着天真和规矩,他小小年纪,就知道生而为人,无论荣辱,无论成败,都不该放弃家人。 而父母子女之间的牵绊,也绝不可以用一场潦草的死亡,就轻易割断。 后来,后来他就面临了一场死亡,尽管死里逃生,却再也不是自己。 何汀想,是他们这些成年人,用发霉的陈年旧事连累了无辜的孩子。 她心里有愧,这又是她唯一一个孩子,她当然,要回去看看。 何汀在回去路上给未来儿媳妇准备了个厚度压包的见面礼。 电子版的余额数字变成纸币,才能感受到金钱最实在的质地。 门没锁,何汀在敲门之前想了想,还是直接推开进去。 这间房子已经是何汀名下的产业,她和周子祺的纠缠就从这里二楼拐角的第一个房间开始。 那时候,何汀醒过来就看到个干净却癫狂的少年,陌生和未知的恐惧潜意识里绑架了她太多年。 直到现在,他们做了几十年夫妻,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那么久,因为生活和金钱,他们也曾结成短暂又颤颤巍巍的同盟,他们共同抚养了两个孩子,尽管成效甚微,却总有合作的痕迹。 可以说,两个人在日积月累的相互憎恨中,成了最了解彼此的人。 可是何汀面对周子祺,心里还是只有怨气和动不动就想毁了对方的恨意。 她知道自己自私恶毒,又从来吝啬于对任何人耗费心力。 可是这不代表,她就没有追求自己所愿所想的权利。 她想过结婚的。 不是和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老变态,是何晏生。 她这一生的理想都和活着、活得更好息息相关。 对她这种出身、命格、原生家庭等等所有硬件设施,都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人来说,仅仅是吃饱穿暖,不被排挤放弃,就已经是人间天堂。 所以她赌上所有运气,只在何晏生一个人身上,偷偷贪过心。 她当然愿意,过往一笔勾销,专心在一个男人身上不计前嫌的做个好人,做个值得拥有幸福的好人。 她希望下半生每天都能安稳睡着,醒来再不用为柴米油盐,为旁人的生活质量一味被迫苛待自己,她要有很多很多的钱,也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十七岁的何汀,在遇见周子祺之前,度过阴暗的方式,就是要从这源源不断地幻想中汲取力量。 她想,穷人没有资格矫情,她只要好好活着,守着这个唯一愿意善待她的男人,未来就不会太糟。 只可惜,周子祺幼稚又狠心,他以为他的痛苦结结实实,以为他母亲在他面前流干了血是多了不得的事情,所以他的恨也师出有名,他陷入了臆造的痛苦中死死追究到底,铁了心不肯放自己一马,他活该。 可旁人,是无辜的。 尤其是何汀,关她什么事呢? 你附骨之髓的仇怨,又凭什么,要她一个陌生人搭上这么大的代价。 蝴蝶效应里,任何一环的目的,都不是单纯为了制造一场灭顶灾难,可是在这场灾难里,每一环又都无知且不遗余力的倾力奉献。 何汀不觉得自己无辜,可是一开始,她也绝对没有错。 她能不恨吗? 屋里只有周子祺的时候,何汀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何汀,好久不见了。” 周子祺坐在餐桌前,坐在两个人无数次相对无言吃早餐的地方。 “一样。” 何汀也坐回了老位置,餐桌上摆了些家常菜,餐厅的吸顶灯装了很多年了,有些老化,光线也不如以前活泼。 昏暗光圈里,两个人面对面,连笑容都带了几分温和。 “周傲是真的要结婚了,可惜你见不到了。” 周子祺给自己倒了杯茶,茶壶嘴朝着何汀的方向,向她轻轻挑了下眼,示意她把面前的杯子端起来。 “不用,胃不好,不能喝茶。” 何汀盖住了自己的杯沿,周子祺半起的身子,又无所谓的坐了回去。 “可惜了,我学了很久。” “不可惜,我是说周傲结婚的事,见不到也不可惜,” 何汀看着他,轻摇着面前的空杯子,笑的释然大方。 “他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家人,母子这场缘分,也到了头了。” “你想的倒轻松。”周子祺一副拉家常的口气。 “是你想不开,这种时候还利用他让我回来,说吧,什么事?总不能是陪你吃晚餐吧?” “何汀,你记不记得,我说我要杀了你?” 周子祺语气平淡,他喝了口茶,又把杯子放下,身体后仰,在餐桌下把一条腿翘上另一条。 “记得,那你肯定也记得,我说一定是你先死。” “哈哈,都说我有病,其实我觉得,你比我的病严重多了。” “我们不一样,神经病也分主动和被动,你比我矫情,拿着一点事就上纲上线,觉得自己受了多少苦,作为一个男人,这样其实挺怂的。” 何汀也往后坐了坐,找了个放松的姿势。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周子祺收了脸上的笑容,认真地问。 “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结婚?”何汀反问。 “因为你可怜。” 他这句是实话,他在知道何汀那副瘦弱苍白的身体里,有了个小生命后,他就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冷静实则怕到发抖的女孩,很可怜。 他对婚姻没什么感觉,也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拥有一个完整家庭。 可是何汀有了他的孩子,哪怕它现在只是个毫无意识的细胞体,周子祺也不敢轻易毁掉。 “巧了,我也是。”何汀还在笑,她稍稍坐起来点,继续说: “因为你可怜,所以我才想,娶个我这样的人,再加一个你下不了手弄死他却又必须照顾他的孩子,你才会更可怜。” “你真的该死。”周子祺端起一杯热茶,在声音落下的瞬间泼到了对面。 何汀在感受到滚烫热度的同时,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她好像也这样泼过周子祺。 “该死的是你,周子祺,如果你想弄死我,在这里根本不可能,这屋里到处是监视你的摄像头,出了这个门你脚上的警报器就会响,你别忘了,你还有一项**的罪没添上,晏茹是怎么中风,又是怎么死的,你最清楚。” 何汀抹了把脸,热度让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灼烧着,却还是撑着没反应太大。 “你威胁我?” “对,需要什么细节吗?” “何汀,我本来没想让你死的,可是你太得意了,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绝不可能活成这样!” 周子祺推了他面前几个餐盘,落地声音清脆,夹杂着对方低声的嘶吼,配上他那张脸,格外阴沉。 “这句话我也还给你,你太幼稚了,过了几十年,你还是这么幼稚,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是自作自受,是活该。” “我活该?我活该看着我妈死在我面前?活该被你拿走我母亲,我周家三代人的心血?何汀,你别忘了,当年是你先上了我的床,是你勾引我上了你的!你这个贱人。” “那又怎么样?你这种从小被宠坏的人,就活该被我这种贱人折腾一辈子。” 何汀怒极反笑,周子祺提到她这一辈子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她内心的暴力因子又开始积极作祟,说出的话,也一句比一句恶毒。 对女人来说,相比谈判,当然是吵架来得更简单。 何况是何汀这种女人。 “不就是十几岁没了妈这种一抓一大把的故事吗,你承受不住,还动不动犯你那狗屁小说里才有的神经病。不见血冷静不下来?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找准大动脉一抹脖子,想看多少有多少。” “你看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知道什么才叫惨吗?” 何汀吸了口气,语气放缓,她觉得自己在讲故事,也希望对面的人,好歹理解下,人间百态,疾苦百态。 周子祺握紧了拳头,又沉着脸,他似乎很紧张,却又无法压制自己的愤怒。 仔细想想,他几乎每次失控,都是因为何汀。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些不得不全心投入的事,所以断更了这么些天。 非常抱歉,本来答应过“想吐泡泡”这位亲亲半月内完结,还是食言了。 意外多多,变数多多, 今天登录账号发现收藏居然从15蹦到了26. 惊喜也多多。 感谢大家鼓励。 完结在即,继续继续。 第52章 “你从小衣食无忧,出门司机接送,一个学生能承担的才艺学了个遍,到哪儿都是聚光灯和焦点,可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饿的时候,我连糠和麦麸都混着水吃过,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那是粮食褪下来的皮,用来喂鸡的。” “更可笑的,我当时还觉得挺香。” 何汀语气平静,神态放松,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她从来没和周子祺说过这些,哪怕跟何晏书,她也从来没提起来过。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有这么狼狈的过去,可事实上,她其他的过去,远比这一件小事狼狈的多。 后来她过了那么多年好日子,她真的以为她忘了。 “还有个故事,我跟何晏书讲过很多次了,我小时候被赶出来住牛棚,晏茹大半夜给我裹了个红被单,那头我喂了它两个冬天的老牛,一蹄子踩断了我的小腿,我醒的晚十秒,脑子都能被踩出来。” 何汀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件事有格外深的印象,她几乎每每卖惨都要拿出来说一说,似乎只有这种见血又深刻的疼痛,才能让她有足够的筹码抵挡何晏书的善意。 又或者,是她发现,原来那么小的时候,晏茹就想让她死了。 “你妈好歹陪了你十几年,是她选择了死亡,一个做一辈子生意的女人,因为小三找上门就割脖子剪动脉,她觉得命不值钱,还非要当着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面放干自己一身血,她又有多爱你呢?” “我不满百天就跟我妈的尸体在一起呆了三天,她都快臭了我才被人发现,我又去怨谁呢?” “我被何家捡回去,是给他们老大做童养媳的,我五六岁就跟着他们老太太干活了,你知道农村有多少繁琐的事情要做吗?你生过冻疮吗?十根手指烂的没有一块好肉,晚上被窝一暖,钻心的痒,偏偏还不能抓,恨不得拿刀剁了的那种。” 周子祺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放松,何汀几乎是兴奋地在回忆过去,她陷入了种奇怪又沉迷的状态,她讲话的声音越来越温柔,温柔到他有种错觉,何汀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周子祺,这些对你来说都是些无所谓的小事,你看不起也懒得听,可是你信不信,这世上多的是和我一样的人,是这样长大的。” “你可以因为眼睁睁面对了一场死亡,就不吃不喝不睡觉伤心难过到得了精神病,而被你连累的、我们这种人,却连得病的资格都没有,我们只是想活出来些干净的尊严,就够难了。” 何汀哭了,她自己没发现,周子祺看到了。 一个四十五岁保养得宜,行为得体的中年女人的眼泪,看上去毫无美感,实在要夸,只能说因为不狰狞,所以还算沉稳。 “很感人,也很有道理,可惜,你说的太晚了。” 周子祺打断了眼睛失焦,专注看着一个方向的何汀。 “何汀,这番话你二十岁说,三十岁说,甚至是几年前说,我可能都觉得你没错,但是你也不干不净的混了这么些年,你敛财的手段比我还下作,晏茹是我弄死的,可你推波助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见得高尚到哪儿去,你现在装无辜,是不是晚了点?” 周子祺平静下来,又倒了杯茶。 “你今天的可惜有点多,我不是为了跟你和解,更不是解释我没有错,我只是,换个方式,让你听听我有多看不起你。” 何汀笑了,刚才陷入回忆的柔和荡然无存,她还是那个精明刻薄的何汀。 “你也不用再激我,你无非是想套出来我究竟要干嘛,告诉你也无妨,我要你死,就今天。” 周子祺把面前的茶一饮而尽,他慢慢站起身来,缓步往客厅走去。 “当年不是我一时心软娶了你,哪怕我一辈子活在虚幻里,也至少落个善终,现在我周家被你一个乡下丫头搅和的乱七八糟,于公于私,我都要做个了结,何汀,让你去死有点冤枉,可惜我有病,认定了我的人生被你毁的不成样子,我想不开,也不愿意讲理了。” “那我也会不停诅咒你,跟我一起下地狱,再见了,周先生。” 何汀也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看到周子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只露出肩膀以上的地方,他正襟危坐,背对着何汀挥了挥手。 何汀在回去路上仔细想了一路周子祺的话,他不按常理出牌,保不齐真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死,所以她格外小心,出了小区就让另一个司机从酒店出发,半路过来接应。 换了车快到酒店都没有任何异样,她有些心慌,所以直接让司机在前一个路口转弯,一路上留意着酒店,预备随便找一家入住。 她不信周子祺有通天的本领,可以在监视下,在法治社会明目张胆的故意杀人,尽管她丝毫不怀疑对方想她死的决心,却也实在觉得不符合现实。 硬物蛮横穿过前挡风玻璃的瞬间,何汀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东西,就被浑身上下各处传来的剧痛撕裂。 比她腿骨断裂的痛强烈几十倍,几百倍,她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个筛笼,被穿透的身体一定四分五裂,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疼。 她想得没错,周子祺的确没这个本事,周傲和周平却有。 她对这两个孩子的纵容和给予,非但没能换来丝毫骨肉亲情,反而滋生无尽的贪婪和偏执。 如果她死了,财产尽归唯一的孩子周傲。 何汀没有婚姻证明,除了何晏书这个户口上的法定亲属,就只有靠亲子鉴定确定母子关系的周傲了。 何晏书不可能拿到何汀一分钱,因为他马上也要死。 何汀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两个月,医学判定脑死亡,未来不管寿命几何,只能靠一身仪器勉强维持一丝呼吸,直至生理死亡。 何晏书在监护室门外住了两个月,他从不信命,却在与何汀一墙之隔的地方日夜祈祷,希望她活着。 直到确定何汀还有条命,他才去找了周子祺。 “你比我预算的,来晚了一个多月。” “周子祺,你自己去死,还是我来。” 何晏书站在周家的客厅里,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环顾四周,想到何汀十几岁离开家的日子里,都是在这间房子里住着,这里的每个地方,应该都有何汀生活过的痕迹。 “何晏书,这是你跟你姐欠我的,何况现在,她不是还没死吗?” “你儿子知道你杀了他母亲吗?” “母亲?”周子祺不屑的嗤笑一声,像是听了多了不得的笑话。 “她配做母亲吗?哪个母亲教着自己孩子钻营算计,教着他灭绝人性?” 周子祺居然认真的在和何晏书讨论育儿经,他自己都是个毫无建树的父亲,又哪儿来的资格批评何汀这个更没什么用的母亲。 “周傲小时候半边身子烧的都是伤,送医院衣服和肉黏在一起,扯都扯不下来,你知道你姐在旁边说什么吗?她说你不聪明点,这次烧不死你,下次没这么好运气了。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耳朵被你妈灌水银,差点丢了命,何汀进医院一句话没说先给了他几巴掌,一直到出院都没来看过他,这样的母亲,你让他怎么爱的下去?” “所以,他急着做亲子鉴定,就为了继承遗产?” 何晏书听完周子祺的话,心里不由觉得更悲凉。 何汀不懂表达,不愿付出,可不代表她没有心,尤其是周傲,这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怎么可能不重视。 只是没人教过她怎么养大一个孩子,也没几个人有她那样跟头流水保命的经历,所以她不懂,又因为一次次连累周傲心生怨恨和胆怯,她不敢面对,却有一肚子带着愧疚的深爱难以表达。 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何汀死了,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周子祺说。 “你错了,她到现在还是我何家长女,她的亲人,只有我。” “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我希望你放弃,把这些东西给周傲。” “你一个快死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今天肯定不是专门跑来威胁我的,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有什么旁门左道的办法可以让何汀活着?” “是。”何晏书承认的利索。 “何晏书,你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半辈子唯物主义的何总,居然也信这种事?”周子祺看到他出现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可还是忍不住讶异。 “她现在的样子,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如试试。” 何晏书神色如常,像是讨论晚上尝一道新菜般平淡。 “用你一条命,去换一个神棍五五分成的实验,值得吗?” “说吧,你的条件,如果单单是周傲要的东西,我可以把多于何汀遗产两倍的东西都给他,至于何汀的,他就别想了。” 何晏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并不想在这里和周子祺浪费时间。 这种你一言我一语的无用对话他们之间发生过太多次,何晏书虚伪够了,再不愿意多演一场。 “我一直觉得你比你姐聪明,比她狠心又有谋略,也一直以为只有你了解我,可惜,我现在才发现,你比何汀还固执,还愚蠢。” 周子祺不无遗憾的说。 “我们是一家人,总有些相似的地方。” “得了吧,我现在看明白了,你不是把她当姐姐看的,你喜欢她吧,除了喜欢这种可无止境深刻的感情,怎么可能会有毫无血缘的亲情,牢固到要用命去护着?” “何晏书,你谋划这么些年,无非是想让何汀到哪儿都当个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她在你们家不过吃了几年苦,你就用了你一生去弥补,你这爱情,还真是感天动地啊。” “不对,周子祺,你这种人,到死都不会明白把活下去的重心放到另一个人身上的感觉,何汀是我的亲人,我们互相依赖,活着还是死亡,都不会放弃对方。” “说的感人,你姐对你们做过什么事,你忘了吗?” “晏茹除了生下我,每年一次为期十五天的说有多爱我,并没多给我什么,我从小是何汀养大的,不管她多讨厌我,我后来很多年的生活都是她照顾的,是你,你打断了这个家的平衡。” “你还真是爱得深沉,你知道她当年勾引我睡了她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周子祺,你知道她立的有遗嘱吗?” “什么?” “疾病、意外,任何不可抗力因素导致死亡,名下所有资产尽归何晏书一人所有。” 第53章 何晏书临死前,好像看到了何汀。 他枯瘦如柴,再没有精力支撑身体继续跪着,在他面前不远处,何汀安静平躺,她穿了身质地精良的连衣裙,露出的小腿和胳膊已近干枯,血肉风干后,皮包骨头看上去格外瘆人。 何晏书不怕,从他一个半月前把何汀从医院带出来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 秘术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不用说把一个浑身都是伤口,重要器官硬生生被利器穿透的中年人复活,可是何晏书要给自己找些希望,或者是找个借口。 陪何汀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借口。 他的胸腔骨和肋骨被全数取出,剔骨挑髓,陪着何汀的尸体焚烧了这么些天,他在每天都难以想象和难以忍受的剧痛中祈祷,在所有不可能、不现实的理由中艰难挣扎,希望虔诚能换来生的希望。 然而现在,他放弃了。 也许是疼痛到麻木产生的幻觉,他觉得自己清楚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最后一点生命力的流逝。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仅剩的血液在慢慢消失,像滴入雪地里的热水般灼烧掉大片皮肉,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眼前一片迷茫,他忽然觉得一身轻松,他想安静地睡一觉,他自嘲自己终究没能抗的过俗人无力改变的身体本能,他要放弃了。 姐,既然你活不过来,那我就去陪你。 他看到了何汀。 是十七岁的何汀,她骄傲的仰起头从何晏书身边走过,陌生人一般趾高气昂。 画面突转,穿一件白裙子的少女,裙摆随着晚风褶皱,像春风猝不及防砸进了一池子懵懂的清水里,飘啊飘的直接飘到何晏书心里。 何汀回过头,笑的讨好又戏谑。 “贝贝,你不开心吗,是不是又有人欺负你了?” 何晏书闭上眼之前,心想,如果能再来一次,就这样开始吧。 ——--------------------------------- 我是前世今生分割线 回到现实。 “姐,你醒了,渴不渴,饿吗,身上疼吗?” 何林书进病房的时候,看到何汀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发呆。 床头那盏他走前明明留着的小夜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拔了,他一直走近病床,才借着窗外微弱的灯光,发现何汀在坐着。 她又哭了。 最近这段时间,何汀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 想哥的时候哭,遇到周子祺了也哭,何林书表白失败了哭,成功了还哭,就连上了床,两个人明明配合默契,彼此都体会到了与所爱之人距离变为负数的极致触感,也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当然这最后一项,上气不接下气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女人在床上能哭出来,算是对合作伙伴的一大尊重。 “没事,几点了?” 何汀抹了把脸,仰头苦笑着问他。 “一点四十五,我刚去接点热水,还困吗?困了再睡会。” 何林书把保温杯里的温开水倒进杯子拿给何汀,又把热水倒入保温杯里。 “不困了,你过来,别忙了。” 何汀把剩一半水的杯子放桌上,又往床边挪了挪,一只手拍了拍床,示意何林书坐下来。 “做梦了吗,哭什么?” 何林书顺手把何汀揽在怀里,轻声问。 “嗯,不太好的梦。” “梦都是相反的,不好就别想了,你一直睡的不太稳,还说梦话。” “我说了什么?” 何汀猛然坐起身,警惕的看着何林书。 “乱七八糟,还磨牙,我就听清楚一句,”何林书忽然低下头,凑近何汀的脸,他温热的呼吸就在何汀鼻尖绕来绕去。 “你说,贝贝,我还要。” 说完他就笑了,笑的清朗顺畅,没等何汀的巴掌扬起来,也没等何汀张嘴骂人,他就吻了上去。 “至于要什么,我还没听清,姐,你现在说,要什么?”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呼吸不稳,何汀清楚听到何林书吞咽了口空气,清醒后的害怕和锥心之痛立刻消失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全是愤怒。 “你闭嘴,你还有脸说?” “姐,”何林书把她的头按回自己怀里,语气也恢复了正常。 “别想太多,真真假假,我们只要能在一起,什么都不用在意。” “好。” 何汀闭上了眼,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以现在的身份,享受这个男人的拥抱了。 何汀出院后,就开始着手把学校卖出去。 见了几个买家,何汀又背地里一一考察了他们的背景和行事作风,生意人以牟利为主的直接不再谈,最后终于选择了个推广传统文化的作家。 自此,何晏生创办,何汀经营,好不容易在几年里异军突起的培训学校,正式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存在着。 何汀无官一身轻,乔朔也回了市区的中学继续任教,静待三十岁那年,和家里安排好的某某家的某某姑娘结婚。 最近一段时间里,何林书总觉得何汀有些变化。 不只是生理上因为破茧成长为一个真正的女人,而不自然散发的摄人心魄的魅力,更有性格上大转弯的开朗。 不同于之前刻意营造家庭气氛的故作轻松,她看上去,是真的很放松。 她在家里颐指气使的让何林书忙前忙后,端着水果边吃边享受一个画一样的男人洗手做羹汤的至高待遇,让何林书勒着带着小粉色花边的围裙,满屋子乱窜。 “贝贝,你记不记得,你高中时候穿过我的裙子?” 何林书把何汀的腿从地上抬起来放在茶几上,拖把一扫而过,又把腿抬着放地上,听到何汀冷不防的问题,拖地的动作顿了下,接着力道都加了不少。 “不记得。”何林书答得飞快。 “我记得,屋里还有照片,我去拿。” 何汀说着就要站起来。 “何汀,你敢去拿,我就敢在这儿撕了你的裙子。” 何林书双手撑着沙发的靠背,又一次把何汀圈在了臂弯里。 这种动作常有,墙上,鞋柜前,床边,甚至洗手间的淋浴下,何林书胳膊一扬起来,何汀就顺利落入包围圈。 接下来的事,每每不可描述。 尽管当时全身心投入,乐在其中,甚至极为配合的,把身体摆弄各种姿势至这一身老骨头的生理极限,事后却还会因为经验不足提都不敢提起来。 更可怕的,是她的确小看了一个在梦里撒欢二十多年,差点和右手度过余生的优秀男青年的脑力和体力。 何林书满脑子废料,和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认认真真衣冠禽兽等等等等所有能形容一个正经人的四字词语一点也不符合。 还有和这脑容量配合默契,源源不断的力气。 何汀再也没用的上过安眠药,她每天自然醒都觉得怎么也睡不够,她不止一次想,谈恋爱如果是这个样子的,怪不得那么多情侣分分合合。 也许长短决定频率。频率又决定长久啊。 (此处是时间,一定是时间才能过审)。 “你敢!” 何汀嘴上毫无分量的威胁,手上却不安分的去拉何林书的衣服。 感受到手上腿外侧的皮肤温度,何林书立刻变了脸色,他眼神暗了下来,盯着何汀,作势就要亲上去。 “等等,贝贝,来。” 何汀拉着他的领口,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她把何林书拉过来抱着他的肩膀,他弯下身子,把头靠在何汀地颈间。 何林书闻到了她身上沐浴过后带着潮湿的香味,耳边有她轻轻呼出的气息,有些痒,又很舒服。 他听到了何汀的声音,轻轻带着魅惑,她像是专门等在海上吸引水手的海妖,何林书最受不了她这不自知不设防的勾引。 “刚才洗完澡出来的急,忘了穿了。” 不得不说,也许女人在面对所爱之人的时候,异性相吸的本能完全来自于天赋,她们不用做什么,也不用说太多,一个动作,眼神,甚至是不经意的回眸,都能在爱她的人面前掀起巨浪。 何林书知道,自己早就认栽了,可是拥有所爱是喜,所爱想拥有你,才更是锦上添花的惊喜。 何汀很少这么主动过,她总是在失控的时候才会叫何林书的名字,何林书一遍遍的纠正他,别叫何晏书,叫贝贝。 她很兴奋,她用那双带着厚茧的手划过何林书身上所有敏感的地方,她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她说了数不清的、不用何林书逼着折腾她,她才愿意带着哭腔说的“我爱你”。 何汀,你记不记得,我这名字,是你起的。 你在看见我的第一眼才刚刚学着说话,奶奶指着皱巴巴的弟弟给你看,问你弟弟叫什么名字呢? 你说了很多话,奶奶一句也没听懂。 可是你说“贝贝,”她听到了。 何汀走了。 何林书下班后回到家,屋里窗明几净,所有的灯都在开着,窗帘也都在拉着,厨房里有温着的米饭和炒菜,还有一块煎蛋。 边缘整齐,中心溏心,溜溜的圆。 如果是何汀的杰作,那她一定浪费了很多鸡蛋,才有这么一块出类拔萃的活了下来。 何林书丢下外套,鞋子都来不及换,就进了房间。 何汀的衣服,一件也没有带走。 就连昨天两个人从卧室到客厅,又在浴室直到湿了大半边的睡裙都烘干了在床头挂着。 她的手机在床头放着,旁边放着两个相框,一张是兄妹三人在何晏生大学毕业时的合照,大哥一手揽着一个,三人看着镜头,笑的如粘贴复制。 还有一张,是何林书上次搬家前放上的,他看着何汀,眼光像是眼里住了整个世界般的温柔。 应该是这两张。 所有的一切毫无变化,这还是那个温馨又干净的家,似乎女主人只是出门下楼买瓶酱油,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何林书喜欢吃的烤红薯,所以顺便带了一个。 她可能又在跟卖红薯的大爷讨价还价,当然不是所有大爷都有和脸一样慈眉善目的心肠,缺斤少两又只有这一家流动摊位,让小区的人不得不容忍你大爷这份跋扈。 偏偏何汀不愿意。 每次因为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达到目的后瞬间一口一个大爷,骂人一样叫的笑开了花。 她这次没有回来。 她的身份证、护照、钱包,任何能出远门需要的东西,她一样也没拿。 她可能只穿了身最家常的衣服,拿了双随意找的鞋子,就出了门。 何林书发现,原来现在人们的沟通方式如此匮乏,除了第一时间打电话,他竟没有任何切实可行的办法能用得上。 他当然不怕天涯海角,不怕把这世界翻个过儿。 就怕她哪儿也不去,就是不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会保持稳定更新。 立爪为誓。 第54章 何林书没有报警,他想办法找了家门口几条街的监控,只能看到何汀经过街角,转了个弯就不知去向。 模糊不清的画面里,何汀闲庭信步,丝毫不像是离家出走。 她穿了件不太保暖的大衣,头发披散在后背上,何林书想,这一身一定很漂亮。 她连包都没带,甚至还扭头看了看街道两边的商铺,一切信息都像是在告诉何林书,你在家等我,我出去一趟,归期不定。 他想不到何汀离开的理由,他总觉得应该和上次她发烧时候那场满口胡言乱语的噩梦有关,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信息,认真思考的时候却又一无所获。 时间没能给何林书更多机会去找一个不想再回家的人,晏茹中风了。 急性脑溢血,医院等着手术签字,周家的保姆没办法,又没接到明确的不管她死活的指令,只好找到了何林书。 拿到病危通知书,何林书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他的母亲,他也真心实意叫了很多年的妈妈,他也曾像所有留守儿童一样岁岁盼着年关,见她一面,享受几天家庭团圆的欢乐。 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多到他都忘了自己这个妈妈,在年少仅存的记忆里的样子。 能想起来的,只剩下她带着爸爸遗产和一家人的信任离开家,她回来迁户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让何汀受了委屈,逼她退学,等等等等。 她的恶意与日俱增,且全数倾泻在何汀这个和他们家其实毫无关系的人身上,何林书也不负其所望的恨她,恨了这么些年。 病危通知书上可能出现的后遗症一栏,失语、偏瘫、脑死亡这些词汇在他看来忽然就有些触目惊心。 而他签完字,落笔写下母子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就想起来些很久远的事情。 这个一辈子坚持美丽,尽力不落魄、与时间抗衡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已近迟暮的女人,再从手术室出来,余下残生,可完全是另一副光景了。 两下相比,他竟也觉得悲哀,他想起来何汀说过的话,哪怕不原谅,晏茹无儿无女,生老病死都是他的责任。 父母子女一场,在面临一场随时可能让对方消失在这世上的灾难面前,仇怨恩义,不过是加剧结束这场缘分的催化而已。 所以他暂时认命,等何汀回家。 心情复杂地照顾一个病人,和心甘情愿用尽心力照顾自己爱的人,完全是两种心境。 何林书在医院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晏茹半个月,喂饭擦洗,翻身大小便,事无巨细他都亲自完成,从不假手于任何人。 他连个护工都没请,每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做好了一日三餐再送进医院里,他沉默又体贴,连便盆都刷的干干净净,带着清香。 这种优质又极品的有为青年形象,俘获了小半个科室的小护士,二十多岁的女生活泼赤诚,带着朝气和试探向他靠近,连带着对晏茹都照顾有加。 可惜慢慢的,大家都知道,107单人病房的晏女士,有个外地出差的儿媳妇,工作忙,还没回来。 据说是科室主任帮忙搭了句腔,为这些小姑娘的少女心做了次出头鸟。 “何先生是吧?” “是,有什么问题,您请说。” “不用担心,不是你母亲的问题,那个,我这一把年纪了多句嘴,请问下何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主任扶了扶眼镜,有些心虚。 五十多岁竟然在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面前有些扭捏,这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这个后生,看上去,是真的不太好相处啊。 礼貌是很有礼貌,也很遵医嘱,听话,懂事,关键还这么孝顺,就是,就是有点不理人,那种疏离和冷漠,象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一点没有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该有的活力。 “没有。” 何林书一看不是关于晏茹的病,就松了口气,又听他问了句这种问题,心下立刻明白是什么意思。 “那个,呵呵,何先生这么年轻,人品气度也都没的说,所以我老头子多句嘴,我们科室啊,有个姑娘,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刀的......” “抱歉主任,我是没有女朋友,可我妻子,已经在我家户口本上了。” 何林书打断了他的话。 “哦,哦,是这样啊,这个,真是不好意思啊,主要我看你母亲一直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所以......” “我妻子出远门了,她......” 何林书话没说完,两个人身后的门板上忽然丢过来一个水杯,撞击声把水杯砸的稀碎,落了一地玻璃渣。 本该睡着的晏茹盯着何林书,狠狠的盯着他。 手术很顺利,她还没恢复语言功能,后遗症开始慢慢明显,她整个身体的右半边,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左腿无力,唯一能用上力气的,就只有一条左胳膊。 而现在,她就是用这只手,在听到何林书的话以后,使了最大的力气,把水杯砸了过去。 她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什么,听不懂内容。 但是那个主任非常识趣的没再继续聊下去,看这情形,这家人婆媳关系堪忧,他又扶了扶眼镜,情急之下丢出一句话: “你母亲左手恢复的不错,力气挺大,好好锻炼。” 就出了门。 何林书没看晏茹一眼,他出门拿了扫把,一点一点把四零八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渣扫起来,又洗了洗手,回了病房。 他走到晏茹跟前,低下头把她因为愤怒扭曲的身体扶正,又盖好被子,才又重新坐下。 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是这么冷静又毫无回应的看着她发疯。 他一句话也没跟晏茹说过。 “如果不是因为何汀,我今天也不打算和你说话。” 何林书没有看她,随手拿起一个苹果,专注于手上削皮的动作。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哪怕是你,也不能反对。” 晏茹的左手又抬了起来,何林书轻轻握住,把削好的苹果放进她手里。 “先别急着扔,你先听我说,行吗? 何林书捏着她准备把苹果砸过来的手,直视晏茹的眼睛,一时间竟然看的她有些发愣。 “你应该,很多年没听我好好说话了吧?” “你这场病,让我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何林书就着晏茹的手把苹果削下来一小块,又换了只手拿着,喂到她嘴边。 “我发现我根本不恨你,知道你生病,我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和担心。” “小时候我睡在你旁边,我说我做了噩梦,怕的厉害,你把我搂在怀里,一声声的给我讲故事,噩梦不可怕了,我却又开始怕,如果你走了,这种待遇也就没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段时间,是特别害怕见到你的,想偷偷看看你,又想离你远一点,怕少看你一眼,又怕看得多了,见不着的时候心里难受。” 这些她从来没听过的话,让她暂停了暴怒的心思,她就着何林书的手吃了块苹果,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其实你一直都不了解我,我就是这种人,患得患失,自卑的厉害。” 何林书擦了她的眼泪,继续削苹果。 “我小时候吃饭,总是先把青菜配着米饭大口吃完,把肉留到最后,可我总是高估自己的饭量,往往吃到剩了一碗肉的时候,就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何林书说完这一句,忽然就笑了一声,极其短促的笑容。 “后来何汀就把她碗里不多的肉都给我,瞪着眼睛让我吃下去,还警告我,肉不吃完就不准跟她说话,我怕她生气,就忍着心疼、忍着打破习惯的不习惯一个劲儿地吃,结果,每顿饭我都吃得很香。” 何林书脸上笑容更多了,他趁着晏茹不会说话,正好把这整日相对无言的环境用来回忆往事。 “那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靠节省积攥的东西,因为节省的时候用了太多精力,享用的时候就会舍不得,而人们总是容易忘记,最初节省的目的,恰恰就是为了毫无负担的享用。” 说完何林书觉得可能晏茹没弄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又喂了她一口苹果,接着说: “我对我妈妈,就是靠着节省下来的回忆,爱了她那么多年。” “哪怕你带着钱走,哥等着做手术,奶奶带着我们一天三顿清粥榨菜,何汀十二岁就去给道口卖早餐的端盘子洗碗,所有这些当时我们根本没能力解决的困难,我都觉得不算什么,我还是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跟我小时候一到冬天,你就踏着初雪回家一样,不会失约。” “你别哭,你现在哭,有什么意义呢?” 何林书来不及给晏茹擦眼泪,她嘴角倾斜,尽力想说些什么,却呜呜的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一个劲的掉眼泪。 “我在确定我喜欢何汀的时候,也偷偷原谅了你一次,大哥活了下来,我又少了个恨你的理由,而且如果你是因为对另一个人的喜欢离开我们,对比下我对何汀的感情,我也能理解。” “你喜欢谁,就想天天和他在一起,这没有错,至于你带走了钱,钱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后来经历了什么事,又为什么从南方跑回来,还嫁给了周子祺的爸爸,可是你有了新家,哪怕你从来没有理过我们,我还是说服自己接受,用何汀从小教我的话给自己洗脑,只要你过的不错,我们这些累赘,跟你互不相干也好。” “可惜我们重逢的场面不太合适,你不该一回来就把怨气撒到何汀身上,她对你来说,可能是抢走你两个儿子的敌人,” 何林书拿张纸巾帮晏茹擦嘴,苹果屑落到她脖子里,混着眼泪有些狼狈。 “可对我来说,她是我的命。” “我从记事起,就是她在照顾我,给我穿衣服,暖被窝,吃喝拉撒都是她在管,她还会趴在地上让我骑大马,她让我对家里人多笑笑,纵容我任性撒泼,哪怕我惹了事她也先问我有没有受欺负,我到了高中,打了架她还是会把我拉到身子后边,我被人骂了她在第一时间骂回去。我今年二十六岁,这些年,从没和她分开过。” “我有个朋友帮我分析过,可能是母爱缺失,何汀又一直以姐姐的身份陪着我,我才会喜欢她,说我恋母,恋姐,贪恋一个完美保姆的照顾,我开始也以为是这样,所以又躲了好久。” 何林书无视晏茹慢慢激动的心情,他知道一提到何汀,她就冷静不下来。 “不是,我是喜欢她,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喜欢。” 第55章 “从你剪她头发那次我就变了,我想保护她,我觉得她那么瘦,又总是温温柔柔的叫我的名字,我喜欢和她在一起,她是何汀,不是我姐,我根本就没觉得我是她弟弟。” 何林书停了手上的动作,他站起身来,拿过床头的湿巾仔仔细细擦手。 “你可能忘了,她是我们捡来给大哥做童养媳的,而你,在她几岁就讨厌的恨不得让她消失,长大了更是故意让她被那个变态盯上,你跟一个小姑娘置气,这个小姑娘还晕了头的喊你妈妈,十几岁你也不放过她,多大仇怨能让你这么执着,非要毁了她?” “你自己算算,这些年,她对我们这个家做了多少事,先不说以前,就这几年,她给你的车、现金,够不够还你养她几年的恩?” “你知道她爸是谁吗?付严诚,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姓付的,她是付奕的亲姐姐,如果她在付家长大,我们又哪儿来的机会,让她当牛做马在我们家做了二十几年丫鬟。” “如果是因为她抢走了哥和我,那我只能告诉你,是你不要我们了,你丢下我们就走的时候,想过哥没钱做手术吗?想过我吗?” 何林书哭了,哭的一点都不像哭了,他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表情没有丝毫悲伤,就像是风沙迷了眼,眼泪落得冤枉又被动。 他快速在眼角揩了眼泪,背过身拿着水壶准备往外走,他觉得他的故事讲完了,在结案陈词的时候,总要有个离开的动作配合。 “何汀走了,我找不到她,可是我们一定会结婚。我不用你祝福,也不用你反对,你欠她的,我会还。” “还有,”何林书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对着病床,他悲从中来,觉得从未有过的疲劳。 “妈,”这称呼对何林书来说陌生极了,他太多年,没叫过了。 “你带我来这世上,从生到死,我都是你的一部分,也绝对没有人,能取代你母亲的位置。” 晏茹死了。 她在何林书新买的房子里自杀了。 何林书在她出院后就买了套装修好的房子,让她住进去度过晚年。 安享谈不上,晏茹这种人,绝不愿意接受自己失语又不能自理的躺在床上,也肯定不喜欢连大小便都要别人帮忙。 可是面临死亡,也没几个人勇敢的起来。 晏茹用仅剩的活动自如的左手,用床头柜的相框,割断了毫无痛觉的右手腕。 可能因为感觉不到疼,所以伤口有恃无恐,割的特别深。 何林书到家的时候,血流了小半张床。 他觉得最近什么事情都不太顺利,李格庆离开了公司,杨绍文也胡闹够了年龄,被家里叫回去相亲结婚。 他这些年,不停的、拼命的在挣钱,最初到现在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他要让何汀过好日子,让她再也不用冬天生一手冻疮,夏天不舍得开空调的过一辈子。 只是后来,何汀自己变得很优秀,她没能读大学,却有个优秀的哥哥给她定好了起跑线,她还是吃了很多苦,却至少不用仰仗任何人。 她甚至还给何林书买了套房子,存了一大笔钱,而自己从头到尾,就只想守着这套小房子。 她从没想过结婚,与除了何林书以外的人成为一家人。 所以何林书想不通,这么爱他的何汀,怎么会舍得离开呢? 晏茹的葬礼很简单,几乎是草草了事。 她没有什么朋友,周子祺的爸爸坐牢后,家里只有个说话磕磕绊绊的保姆跟着她住在御景湾的房子里。 殡仪馆尽力给她画了个年轻些的妆,但是寿衣一穿,还是遮不住的老态。 亲属告别的时候,一个帮晏茹穿衣服的大妈扯了何林书一把,让他跪下,他看着花团锦簇里睡的一点也不安详的妈妈,还是只鞠了个躬。 低下头的瞬间,他在心里不停的、小声的叫妈妈。 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自己都能看到它们凝聚成一个肉眼可见圆滑的水晶球体,再失重般的缓缓砸向地面。 他想,他在这世上,再也没有骨肉至亲了。 葬礼过后,周子祺意外的来了何林书的家。 他去的,还是那套买给何汀的公寓,半年多以前,他们就是在这间房子里,看着夜景感慨人生,顺便敲定了付奕的结局。 何林书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来他,晏茹出院以后,他很少回这里来。 他每天下班后会先回家看看,没有见到何汀就打扫一遍屋子,然后再去晏茹住的地方,每晚给她按摩、擦身、做营养餐。 这些事情他从不让护工做,护工也只是在他上班期间照顾晏茹的基本生活,晚上他就在晏茹床边打了个地铺,以便随时知道她的需要,不用她再喊人。 母子两人形成一种奇怪又和谐的氛围,晏茹慢慢的听到何汀的名字不在抓狂,也不再歇斯底里的呜咽,何林书也会跟她讲讲过去的事情,偶尔回忆出了错,晏茹也会举着左手摇摆着更正他。 只可惜母子俩共同拥有的回忆实在太少,往往话题刚开始就被迫终结,何林书话不多,两个人经常静坐着沉默。 如今她不在了,何林书也不想回那个跟何汀绑在一起的家,他不可能等着何汀回来,他希望有一天下了班,何汀已经在家里买好了菜,等他下厨。 周子祺看上去状态不错,相比上次见面那种行将就木的病态,可能是精神病院伙食太好,他看上去,竟然还胖了些。 看到何林书,他像老朋友见面一样满脸的不耐烦。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一天了,快饿死了。” 他一边抱怨,一边推着何林书赶紧开门。 “你这密码认识你的人太好猜了,这不是留座房子给熟人作案吗?” 两间屋子的密码,都是何汀的生日,一点都没有新意,跟何林书这个人一样,一辈子乏善可陈,毫无惊喜。 “你来干什么?” 何林书实在拿不出合适的态度和他相处,他在很多年里都恨不得杀了他。 然而坏人好人可能就这点区别,哪怕好人有了报复的机会,却总是缺少理直气壮报复的理由。 “哦,我听说你妈去世了,来看看你。” 周子祺说的漫不经心,他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偷偷在心里嘲笑何林书性冷淡的品味,然后自顾自倒了杯水,倚在厨房推拉门前看着他。 “看完了,还不走?” 何林书进了屋先洗手,一遍又一遍搓着起了一堆泡沫的洗手液。 “我还没吃饭呢,你给我做顿饭呗。” “这屋里没吃的,我也没在这儿做过饭。” 何林书经过他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 “好,那我换个理由,你跟何汀,是不是分开了?” 周子祺看着何林书,试图从他的表情上找到些什么痕迹。 “没有,”何林书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异样。 “我们不可能分开,只是她走了,我还没找到她。” “哦,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伤了她的心,她生气了才离开你的。” 周子祺恍然大悟。 “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何林书站起身,走到周子祺面前,接着问他: “我早该想到的,你根本不可能来看我,晏茹过的好好的,怎么就会忽然中风,你遣散了周家所有的钟点工,偏偏留个说话不利索的保姆跟着她,你跟她的仇可一点也不小,你会那么好心?” “何书,我以前觉得你幼稚,后来觉得何汀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你很聪明,但是又很冷静,像现在,你就算知道了你妈是因为我才生了场病,也还是会为了何汀的消息忍着不打死我,你这气度,有我一半了。” 周子祺说完就笑了起来。 没等何林书张口再说别的,他就躲开了和他正面对视的范围,何林书下手有多狠他是见识过的,他也不想好不容易和平一段时间的局面,再被一场单方面暴打终结。 “我只是没想到,她这种有着草一样生生不息的求生欲望的人,竟然也会杀了自己,何书,算你命不好,我们扯平了。” “至于何汀,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在我那里住了很久,把我养胖了又走了,我本来以为她会来找你,可是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 “她跟你说过什么?” 何林书打断他的话,直接问他。 “说得多了,说我小时候长得帅,见我一眼就被我迷的不行,只是觉得配不上我,所以才总是离我远一点。” “说实话。”何林书又打断了他。 “就是实话,说我如果是个正常人,一定比你比你哥还优秀,说我是个天才,还说做个梦梦到和我结了婚,还有个孩子,你说这......” “我耐心不太好,你知道的,你再多说几句,我怕你今天回不去病房。” 何林书按着他准备喝口水继续说的手,盯着他说。 “何书,你怎么这么喜欢威胁别人?” “那你怎么这么喜欢胡扯?” “你呀,就是脾气不好,她什么也没说,她在医院里几乎不开口讲话,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当作听不见,却又记住我每天想吃的东西,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找我,她明明,最恨的就是我了。” 周子祺说到最后,语气里也没了浪荡的声音,他有些失落。 “她走之前,你有没有跟她说过什么?” 何林书毫不在意他的情绪变化,他只想知道,何汀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事,她宁愿离开家去无限接近自己多年噩梦的根源,宁愿在这个人身边呆了那么久,一定是因为,周子祺身上,有她需要的东西。 不是东西,也一定是什么信息。 难道是她亲生父母的消息?还是别的什么事,何林书在这短暂的对话间隙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要是有头绪还来找你干嘛?我就告诉她我......我做了个梦。” 周子祺居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什么梦?” “就......就那种梦,哎哎,你先别瞪我,你先把手放下,我就是来跟你商量下,你能不能别吓我了?!” 周子祺看到他巴掌扬起来就生理性犯怵,他心里打着鼓,生怕下一秒,他就一巴掌把自己糊在墙上,下来还得往下抠。 “是个很长的梦,就是我梦到我们俩结婚了,有个小孩,后来就都老了,俩人天天吵架,这种的,难道是我这个梦让她觉得我对她有想法,所以吓跑了?” “不应该啊,我之前还说过更过分的呢。” 第56章 周子祺最后一句几乎是自言自语。 “还有什么?” “没了,就这些,我第二天起床,吃了早饭她就不见了,我找遍了医院都没见人,门卫说她上午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过。” “不对,一定还有别的。” 何林书坚持一定有什么别的原因,何汀既然会去照顾周子祺,绝不会在没得到任何东西之前就离开,一定是她找到了或者是听到了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走。 “真没有了,我就问她我是不是魔怔了,要不要找个神棍给我驱驱邪什么的,她那天倒是说了几句话,可能是决定走了勉强理我一下,她问我去哪儿找,我就说有个印度法师,吹得可神了,能把死人复活,开过光的平安符......” “神棍在哪儿?” “什么?” “我问,神棍在哪儿?” “在邻市讲学啊,我们院里组织一批意识流精神病去听过课,不巧,我因为病太重也混了进去,那神棍就缠上我了,非说我跟他有缘,说我身上双重命格什么的,要带我回去当小白鼠,我给拒绝了。” “现在呢,人还在吗?” “在啊,我正躲着他呢,你为什么对这种事这么感兴趣,你不会想用这种办法找何汀吧,我跟你说,这人真的就是一骗子,他就是个变戏法的......” “我不知道,我总感觉何汀就是找他的,可能她知道你跟这个人有联系,所以才去找的你,我想不明白,就是直觉。” “你这可怕的直觉,那,需要我带着你去找吗?” “走。” 何林书说着就走去鞋柜那里,带上车钥匙就准备出门。 “我真的还没吃饭。” 周子祺放下水杯,有些委屈的说。 “找到她了让她给你做。” 何林书已经出了门,准备按电梯,回头看到周子祺像是被一块粘鼠板黏在了门上,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别威胁我,我会揍你,走。” “走走走,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们还算朋友。” 周子祺跟在他身边,脸上委屈更胜。 “我也以为过了这么久,你能离我们远一点。” 何林书嘴上不饶人,却还是在开车路上抽空去便利店给周子祺买了一大堆果腹的东西。 尽管他一路上喋喋不休,挑挑拣拣嫌弃的不行。 何林书带着周子祺来的时候,何汀毫不意外。 她已经确定,自己可以回家了。 从家里出来以后,她就去找了周子祺。 按照原来事态的发展,这一年,她应该先去找她的亲生父亲要一大笔钱,然而记忆里这一段日子不甚美好,她男朋友又亲手把自己那个妹妹送进了监狱。 付奕那几声阴阳怪气的“姐姐”,也没有白叫。 何汀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见到付奕的一瞬间就有压力,第一次有种不知道能否匹敌的恐慌。 除了即将被另一个女人分享何林书的可怕事实外,还有个原因,就是,她和自己有些像,却比自己优秀得多。 何汀仗着自己是被爱的一方,赢得毫无悬念,却在尘埃落定之前,总有些不明就里的挫败感。 也许因为她那一手好厨艺,是何汀怎么努力都是做无用功的天赋吧。 可是她毫无愧疚和怜悯。 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付奕执念太深,但是她和周子祺一样,最不应该为自己心里不停作祟的秘密折磨别人。 一念之差走了偏路,又不愿意及时回头,哪怕她稍微多爱自己一点,也不至于会走到这一步。 而这一世,所有人的命运似乎都被强制性的连在了一起,当初随手搭救路边一对可怜的母女,就这么巧的,让何林书一眼撞进少女的眼里。 这场莫名其妙的牵扯,似乎只是为了迎合这一世对世界饱含善意的何汀,全局游戏只为完成一个和过去截然相反的人设。 何汀必须做这个人设会做的事,必须想这个身份会想的人,她无数次在前世记忆浮现的过程中杀死过去的自己,却还是躲不掉一部分人在这故事里,已经固定的结局。 比如爸爸的死,奶奶失踪,哥哥去世。 这些至亲一个一个离开,与何汀变得善良与否毫无关系。 他们像是上帝另外开辟的一条捷径,像是匆忙重建的世界体系里没来得及安排更多结局的边缘人物,在合适的时间,一定要安排一场死亡提前退场。 哪怕理由仓促又站不住脚。 所以何汀要弄明白,何林书,在不在这些至亲固定的结局之列。 更重要的,她要确定,这一次,何林书不能再因为自己而死。 和自私无关,和伯仁为谁而死无关,她爱他,就不想让他离开。 何汀又做了个梦。 她看到了四十五岁的自己,安静躺着睡着,周围阴暗潮湿,触手竟不可及任何具像的事物。 旁边躺着的,是何林书。 他面容安详,和任何一次何汀记忆中的样子都不一样,他没有呼吸,没有温度,除了表情淡然像是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他们在坟墓里。 清醒的时候,何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你醒了?” 对面的人坐的端正,面相年轻,斯斯文文还戴了副眼镜。 他不是什么印度人,他确实只是个在印度学法的半吊子学生,因为晒得黢黑,所以看上去像而已。 “为什么我会看到他死了?” 何汀问。 “因为他本来就死了。” “那现在外边等着的人又是谁?” “还是他。” “我不信,包括我潜意识里那个前世的自己,我其实都不信,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就是做了个梦。” 何汀没办法接受这种事实。 “真真假假,本来就是一场梦,你,我,包括这一世你遇到的所有人,就是场梦,不过,不是你的梦,是他的梦。” 这个“他”指的是谁,何汀心里清楚。 “那上一世呢?” “他执念太深,要以一身血骨换你重生,可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的秘术,不过是我为了钱财起的恶念。” 对面的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参悟了些了不得的大道理,他一个江湖骗子,莫名其妙不得善终又重活一世,也只能参悟到这儿了。 “前世我受人钱财,摆出名头引他来这,我入门多年,学法毫无精进,又总喜欢研究旁门左道,同门也多看不起,有人找上门送钱,我自然是要开张的。” “找你的人,是不是一对父子。”何汀问。 “是,他们让我找一种可以困住一个人的秘术,给了我一大笔钱,又承诺为我在这个国家建庙立寺,我才在一本**上找了个办法。” “他们姓周?” “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姓周,我以讲学的名义来找你们,最先遇到的,就是他,可惜他不愿意跟我回来,他年轻的时候,似乎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是,那......那个孩子呢?你知道他孩子的结局吗?” 何汀想起了周傲,如果周傲想让何林书消失,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把遗产全部留给了何林书。 是何林书说的,他一定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用全副身家带上这条命交换一个让何汀重生的机会。 这些对周傲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对何林书来说,不过一堆垃圾。 这种天方夜谭的实验,哪怕前途未卜,哪怕不一定奏效,他也做好了跟何汀一起赴死的准备。 原来上一世,那个何汀看不透的何晏书,就用了一生的时间在爱她了。 “那个年轻人,他比他父亲狠心得多,他们找到我的时候,只说能让他失踪或者永远回不去就好,那个年轻人后来又来找我,说要让他死。” “然后呢?”何汀低着头,眼泪就滴在裤子上,晕出一片片的痕迹。 “然后,我不敢,我虽然学艺不精,但也绝不敢妄造杀孽,伤人性命等于破了我修行几十年的心血,我记事起就在学法,金钱利益再诱人,我也不敢轻易越界。” “那他为什么会死?” “因为他不想活,他一开始就知道,大道至简,生死看淡。剔髓剜骨,活体取一身精血这种残忍的手段,绝不是复活一条人命的办法。” “我懂了。”何汀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何晏书只是要找个,跟何汀承受同样痛苦的方法陪着她罢了。 “你不懂,他知道我是个骗子,可是还是在剧痛中坚持跪了几十天,我于心不忍,看他这个样子也绝对不可能回得去,就问他,值得吗?” “他说什么?” “他说:‘我这一辈子,都在拼了命的挣钱,让我姐过上好日子,可是我总是慢一步,总是在她疼够了才来得及完成上一步,我姐如果不在了,我的人生,也就毫无意义了’。” “那这一世呢?” “是这一次,前世今生只是戏文里才有的故事,假如我们是重生的,那其他人呢,他们有什么义务又有什么责任,对号入座的陪我们重新演练一遍完美人生?你的家人,凭什么就要再死一次,再承担一次同样的后果,就为了让你有个善终?这不合逻辑,也太残忍。” “那我现在算什么?虚拟的人吗?还是我们还在他的梦里?” “我参不透,我遍寻经典野籍,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后来我游历四方,了解到一种概念,叫平行空间。” “什么平行空间?” “就是同样一个人,可能在完全相反的环境里同时有不同的事发生,我用的方法虽然邪气,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也许复活你不可能,臆造一个他理想的平行空间,却有可能。” “这怎么可能,又不是讲故事。” “怎么不可能,也许人类繁衍生息,世界更迭变化,就是某个未知写于笔下的故事,只是故事涉及到的空间、时间太过庞大,它笔下的万物有了自己的灵智,我们说的人各有命,遇到不想接受又无法解释的意外,不就是容易归结于命运吗?这种名词表达的意义,不就是设定好的幻想吗?那为什么设定每人命数的存在,不能是个和你我一样的生灵呢?” “我不想跟你探讨这么悬的话题,我只想知道,他这一次,会死吗?” “你还是没能听懂我的话,这如果是他的潜意识,是他的平行空间,结局一定会受到他主观意识的影响,更重要的,你改变了,又把他变成了个温暖又善良的人,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 “好,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希望再也不见,我们的秘密,就此烂在这间屋子里吧。” “求之不得。” 第57章 何汀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她想回去洗个热水澡,再紧紧抱着何林书睡一觉。 走到门口,她忽然想起来一些事,她停在原地,瞬间不寒而栗,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这是何林书的潜意识,那也就是说,是他安排了家人一场场的意外,也是他,让何汀一路旁观? 她猛然转头,盯着那个同样看着她的年轻人。 “他只是个普通人,更不可能改变任何事,现在这一步,是你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以后会怎么样,要看命。” “又是命?” “对,总是命。以后你可能会发现,有更多你无法解释又必须承担的事和命运息息相关,凡人多私欲,凡人多忧虑,凡人多良善,凡人多平安。” 何汀出门的时候,何林书和周子祺站在门口那个雕刻手工粗糙的石狮子旁边,周子祺嘴巴一直没停,喋喋不休的跟何林书说话。 他瘦了些,看上去很疲惫,何汀想,他应该,很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何汀站在台阶往上几层的地方,她看着阳光下站着的两个人,心里清明又开阔。 就当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困得不想动。 所爱在眼前,哪怕自己只是这梦里的一部分,她也甘愿舍命相伴。 “贝贝,你又不高兴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何汀拉着何林书的手,嗔怪地看了周子祺一眼。 “怎么可能,你知道他这一路上让我吃的什么东西吗......我......” “李医生的车来了,过年见了。” 何林书说完,就拉着何汀的手往前走,他觉得疲劳这么久的身体忽然就生出无限精力,他已经想好了到家后的事,他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个地方。 你喜欢谁,就想时刻拥有谁。 回去路上何汀努力几次都没能把手抽回来,担心他单手开车实在不太安全,只好一直沉默。 快到家的时候,何汀问他: “名字改回来吧,中间加个我妈的姓,你怎么想的?” 何林书一直没说话,直到停好了车,他才猛然松了口气,转头看着何汀说 “我只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把你和我绑在一起。” “那现在呢,你想干什么?” “我想用尽一切姿势,把你放到我身体里。” “贝贝,你过来,” 何汀眼泪落下来,她做了个拥抱的姿势,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确定自己的心意。 “我想亲你。” ——全文完 咳咳。 能说的话,也就剩下感谢了。 看书的时候极尽挑剔,从情节到文笔吹毛求疵,恨不得眼睛淬了毒透过信号传给作者。 真正试着去讲故事给别人听的时候,才发现,想对笔下人物负责,对观者负责,是多艰难的事。 很感谢这一个月时间里,所有给过我鼓励,建议,和任何一句评论的各位。 是你们,支撑起了我一个平凡人,想表达自己的信心。 我的人生乏善可陈,毫无亮点,偏偏存了一大堆不切实际又没头没尾的白日梦。 我写过很多故事,大都无疾而终。 我曾试着分享,有人话我无聊矫情,也有人敷衍鼓励,我最喜欢听的,是对方抬头,眼白稍微上扬,那是惊诧,是意料之外,是带着期待的问我: “然后呢?” 我希望我能写出更多你想看的“然后”,更希望,我能成为自己心里最优秀的阐述者。 我羞怯又自卑,懦弱到对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放肆,可我其实满怀期待热爱,勇敢到可以完成这十几万字的短暂人生。 我其实,也有些偷偷佩服我自己呢。 好坏与否取决于你,知足与否取决于我。 这个漫长到过分的寒假里,我也悄摸完成了件大事。 要坚持啊。 再次感谢你们。 来日方长,我们江湖再见。 蓑翁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 但愿这是你能接受的结局。 下一篇,耽美。 现在只有一句话,黎盼对周函一说的话。 “我讨厌这个地方,更不可能陪你留下,所以我,一定会拼了命的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