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锦衣卫大人》作者:榶酥 文案: 苏家有女,名月见,深闺十五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迦安末年,中秋佳节及笄礼上,苏府嫡大姑娘苏月见名动霖安。 及笄年华,少女如琬似花,婀娜翩跹,轻谈丽语,惊艳四座,遂霖安有言,娶妻当娶苏家女。 可佳人难求,无数儿郎铩羽而归,失落之余也在静观这颗明珠最后落入谁家。 然一朝明珠蒙了尘。 一个不见五指的夜里,苏月见喝了府中姨娘精心准备的茶水。 房里是陈姨娘那纵情声色的侄儿,房外百步的柴房里,关着一个俊朗无双的男人。 对苏月见来说,这个选择不算太艰难。 一夜过去,几乎无人知晓昏暗的柴房里发生了什么。 陈姨娘不敢说,苏月见不会说。 至于那个男人... 那个俊朗的男人是个麻烦,口口声声要对她负责,可她并不需要,阴差阳错,他成了她的贴身护卫,她的奴。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觊觎,她亦毫不留情的恶言想向。 苏月见那时便觉得,那段时日应是她一生最恶毒的时候,可偏偏那个男人怎么也赶不走。 不久后,苏府变故徒生,被忠王牵连,满门下了大狱。 男人失踪在苏府入狱前夕,苏月见坐在肮脏的牢房里,心里竟在庆幸,还好,他走了。 然,次日她便见到了他。 男人一身飞鱼服威风凛凛的站在牢房外,她身着囚衣狼狈的蹲在牢房里。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男人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只在吩咐手下人带走她时开了金口。 苏月见听狱卒唤他指挥使大人,她的心就凉了,她曾那般欺辱他,他会怎么报复她呢。 可她没想到,入夜后,他端着一盆水放在她的面前,半蹲下,“姑娘,奴伺候你洗脚。” *1v1双c *想到再加,文案于2020.12.14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月见,景白安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忠犬培养之路 立意:心有光明,坚韧向上 第1章 苏府明珠 迦安末年,太孙李云徵奉遗诏登基,太子忠王同日谋反,京中大乱,被这两桩叛乱牵连的京官不计其数,京中血流成河,人心惶惶,那朱门高墙里头几乎都换了主子。 这便是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 史称迦末之变。 霖安位居江南,离天子脚下甚远,并未被迦末之变殃及,是以,虽碍于迦安帝驾崩不得办喜事,但其他一切如往昔。 定安二年,正逢孟春十七,常年不见雪的霖安,迎来了一场难得一见的小雪。 小雪纷飞,逐渐白了梧桐街的枝丫。 梧桐街,因街道两旁长达三里的梧桐树而得名,此时,沉睡中的梧桐枝干上洒上一层银白,成了霖安城很是美妙的一道风景。 从未见过雪的公子姑娘们不禁欢喜雀跃,哪还能在府中稳坐,公子哥儿领着仆从便出了门,而闺阁姑娘们则是由家中兄弟或丫头婆子的陪伴姗姗来迟。 一时间梧桐街人满为患。 公子风流倜傥,温文儒雅,姑娘或温婉娴静,或灵动喜人,为冬日沉寂的梧桐街添了浓厚的蓬勃朝气。 少男少女齐聚,这美景理所当然的就变了味道,赏景的同时,赏景人也成为了旁人眼里的风景,这场小雪过后,临安城可是定下了不少良缘,这日的风景也成了少年人心中难以忘却的回忆。 后来,这日便逐渐演变成孟春宴,以才艺会友之名。 霖安苏府此时也正在为府中姑娘们出行赏景准备马车。 苏府位于霖安东城羽涅街,是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屋脊用瓦兽,梁栋斗拱簷角,用青碧绘饰,正门三间三架,门用黑油,摆赐环。 此乃是五品知州苏京墨苏大人的府邸。 若往回倒个十七载,苏京墨这个名字也在京中占过一席之地。 彼时正值殿试结束,苏京墨赐同进士出身,成榜下待捉婿,苏京墨生的周正,浑身带着股书卷气,瞧着颇有几分文人风骨,是以他虽出身苦寒无甚背景,却还是得了几位官家小姐的青眼。 然谁也没想到,他最后竟选了云亲王府。 云亲王府听着倒是尊贵,但京中人都晓得,云亲王府不过是空有爵位。 迦安帝多疑,登基后几位王爷先后病故,云亲王得贺若国师点拨,远离朝堂,养了一府的花花草草,沉浸其中,俨然一副不问世事之态,这才保了命。 朝中官员结亲几乎都不会考虑云亲王府,因为此举不仅不能为家族带来利益,反而恐还会碍了天子的眼,且云亲王府毕竟是亲王府,哪怕没有实权也是皇家姓,世子爷郡主的身份到底是比世家公子姑娘要尊贵些,不论是嫁娶,明面上都得尊着。 是以,京中勋贵没人愿意攀这门亲事,可偏偏苏京墨一头撞了进去。 就在众人以为苏京墨仕途惨淡时,多年不入宫的云亲王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去给女婿求了个霖安知州的官。 地方官虽然比不上留京体面,但那知州可是五品官职,对于同进士出身来说,已算是极好了。 于是,原本落在苏京墨身上同情的目光顿时就成了艳羡。 不仅抱得美人归,还能捞个五品官,虽离京城远,但远也有远的好处啊。 俗话说山高皇帝远,且江南好风景,能做那处的地方官岂不是乐得逍遥自在。 苏京墨娶的是云亲王府的芫华郡主,成亲后芫华郡主便随苏京墨到了霖安。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只可惜芫华郡主红颜薄命,诞下嫡女苏月见后的第三年,因病与世长辞,苏京墨悲痛欲绝,起誓此生不再续弦。 可彼时小月见年纪尚幼,总得有人照料,且偌大的知州府后院无人主事也不像话,是以,次年,苏京墨以照顾小月见为名纳一良妾,陈氏玉兰。 陈氏在闺阁时便以蕙质兰心,温婉恬静闻名,入云亲王府后,更是贤良淑德,和蔼和亲,将小月见视如己出。 此举不仅为自己博了美名,也讨得了苏京墨的欢心。 陈氏入府几月后便有了身孕,诞下庶女苏银朱,几年后,又诞下庶子苏零榆,然尽管如此,陈氏待苏月见仍旧关怀备至,疼爱有加,比亲生骨肉还要好上几分。 苏月见被陈氏养得娇贵万分,降香院的下人比府中其他院里的加起来还多,如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姑娘,性子愈见傲气,脾气也大了起来,说句傲慢也不为过。 可不知何时,苏大姑娘婉约端庄,温文有礼的名声却传遍了霖安城。 苏月见不喜出门,城中宴会也一概拒之,是以霖安几乎无人见过苏月见。 可谓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直到去年的苏大姑娘的及笄礼上,苏月见才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少女如琬似花,婀娜翩跹,轻谈丽语,惊艳四座,众人此时不得不感叹一句,苏大姑娘远甚其美名。 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拂柳,让人如沐春风,好感剧增,规矩礼仪亦无半分差错,一颦一笑动人心弦,周身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贵气,令在座姑娘夫人望而生叹,说一句金枝玉叶也不为过。 各家主母姑娘有意无意看向苏府另一位脸色不大好的姑娘,眼里皆有失望之色,以往还觉着这位二姑娘端庄大方,温婉知礼,可在苏月见这颗明珠的照耀下,精心打扮的苏银朱便黯然失色。 各府女眷再次将目光落在苏月见身上,眼里盛着异常热切的光,到底是郡主的血脉,不是寻常姑娘可比。 及笄礼后,便有曰,娶妻当娶苏家女。 只苏府其他院的下人颇为纳闷,这日的大姑娘竟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大姑娘今日不算热络,无意过多攀谈,但遇着有夫人姑娘上前搭话,也是笑语盈盈,怎么也称不上傲慢二字。 倒是与那不知怎么传出去的美名,很是符合。 后来有小道消息传出,苏府陈小娘在苏大姑娘及笄礼后,染了风寒,整整半月未出门。 众人纳闷,八月清秋,天气正是舒适的时候,怎会染上这般严重的风寒,后来有人言,大约是为了苏大姑娘的及笄礼操劳所致,此话一出,获得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陈氏再次得了一个好名声。 至于陈氏高不高兴,只有她自己最是清楚罢。 从那以后,苏府媒人不断,陈氏每次都和和气气的招待,话里话外皆是表明此事她无法做主,得听苏大姑娘自个儿的意思。 苏京墨也没反对,任凭苏月见自己挑选,可半年过去,上门提亲的公子无数,苏月见却没点一次头,久而久之,便有了苏氏女难求的传言。 陈氏对此没有丝毫不耐烦,脸上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明显,端的是一副贤惠慈母模样。 降香院 贵妃榻上,少女浅寐。 宽袖朱裙裹身,腰系同色锦带,纤细窈窕又显贵气,右侧缀着绣工精美的荷包,姑娘手肘托腮,露出一节白细的手腕,腕间戴着水玉镯子,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叫人心神涟漪。 巴掌大的小脸上,那晶莹剔透的雪肌宛如一朵出水芙蓉,娇艳欲滴,纤长的睫毛似一把小扇子,挡着微闭的美眸,小巧圆润的鼻头下,娇嫩的薄唇有着几近完美的弧度,很是勾人。 好一副美人浅寐图。 少女身边守着两个浅绿裙装,模样清丽的丫头,一端庄沉稳,名唤木槿,一灵动娇俏,名唤花楹。 花楹年纪小,性子也活跃,晓得今儿外头热闹早就坐不住了,在第十几次偷偷看向少女后,终是没忍耐住。 她眨眨眼微微倾身小声朝贵妃榻上浅寐的姑娘道,“姑娘,今儿外头美景难得,姑娘可要出去瞧瞧?” 话落便惹来木槿皱眉责怪的眼神,花楹嘟着嘴站直了身子,不敢再吭声。 却见姑娘纤长的睫毛轻颤,而后缓缓打开。 绝世美人顷刻便从画里走了出来。 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通透无暇,眉目轻转间漾起层层涟漪,勾人心弦,轻笑时仿若能将人勾进那谭清泉,哪怕溺死在里头也不愿抽身。 这便是霖安城的明珠苏月见。 “你想去?”姑娘的声音很柔很淡,如潺潺流水,风拂杨柳,沁人心脾,天籁之音不过如此。 饶是花楹听了十几年,也还是有片刻的怔楞,待回神后,丫头俏脸已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慌忙摇手,懊恼道,“奴婢吵醒姑娘了。” 丫头微憨的模样惹来姑娘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却没有再出声。 花楹抿抿唇乖巧的立着,转动着的黝黑大眼不经意瞥到了外头的动静。 透过窗户望去,外头一与木槿花楹一般穿着的丫头正领着一婆子穿过月亮门,朝寝房而来。 花楹眉头微皱,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喜,“姑娘,白蔹姐姐领着张妈妈来了。” 白蔹是是苏月见身边的贴身丫头之一,张妈妈是陈氏的奶娘。 白蔹是苏大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与木槿花楹自幼相伴,情同姐妹,花楹那股子不喜自然不可能是朝白蔹去的。 那便只有白蔹身后的张妈妈了。 张妈妈是陈氏的奶娘,陈氏待苏月见视如己出,降香院与白兰院的关系自然也当是极好的,若叫外人瞧着花楹这份厌恶,指不定就要编排些什么。 木槿正要开口训斥,便瞧苏月见已慵懒起身,两个丫头忙上前搀扶。 苏月见只伸手轻轻点了点花楹的额头以示惩戒,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 于是,花楹的胆子就更大了些,嘟囔道,“姑娘娇贵之躯,何须亲起见那张妈妈,奴婢们打发了就是。” “空青寺的梅花此时开的正艳,覆上小雪应是别有一番风味。”苏月见缓缓坐在梳妆台前,朝花楹轻嗔,“不许出言放肆,便罚你给姑娘梳妆,要是不好看,罪加一等。” 第2章 捧杀 这场小雪持续了一夜仍不见停歇,不过也没有增大的趋势,只轻盈舒缓的落着,如小精灵般翩翩飞舞,就同房里正在梳妆的姑娘,晶莹剔透,白玉无瑕,惹人万般喜爱。 张妈妈收起油纸伞立在红木长廊下,眼神却透过窗棂落在姑娘的侧脸上,笑的眼角起了一层褶子,“大姑娘可真真是位绝色人儿。” 白蔹双手叠在腹间浅浅一笑,语气温淡如水,“劳张妈妈在此稍后,我这便进去禀报姑娘。” “有劳白蔹姑娘。”张妈妈收回视线,温声道。 待白蔹进了屋,张妈妈又侧目朝里头望去,恰见姑娘被丫头逗的莞尔,那清浅一笑,令外头的雪景黯然失色。 张妈妈眼里的笑意淡了不少,大姑娘竟已出落的这般耀眼了,也不怪小娘耐不住了。 正思忖间,那半支起的窗棂乍然落下,挡住了一室美景,跟着传来白蔹斥责的声音,“外头落着雪,这天寒地冻的怎也不关窗,冻着了姑娘可还了得!” 张妈妈收回视线面色微淡,规规矩矩立着没再抬眸打量。 “姑娘,陈小娘备了马车,叫张妈妈来请姑娘去梧桐街赏雪景。”白蔹在银炭旁祛了周身的寒气,才靠近苏月见柔声禀报。 她边说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为苏月见描眉。 螺子黛珍贵,不可多得,就是京中世家夫人贵女也不一定用得上,而苏月见的箱笼里却足有整整一锦盒,这是当年芫华郡主下嫁时,先帝钦赐的嫁妆之一。 “只备了一辆马车?”待白蔹描完眉,苏月见才缓缓睁眼,看向面前的清璃镜。 清璃镜是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制成,乃海外贡品,比铜镜要清晰许多,就连姑娘纤细微卷的睫毛都能瞧得仔细,其珍贵程度远甚于螺子黛,如今云宋总共也才两面,一面在宫里,另一面则是随着芫华郡主到了苏府。 这亦是先帝赐予侄女儿的嫁妆之一。 白蔹放下螺子黛,轻轻点头,“是,二姑娘已梳妆完,在前厅候着。” 顿了顿又道,“老爷也在前厅。” 一旁的花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刚被白蔹训斥,她不敢放肆。 但心底却恼极了。 小丫头不如白蔹八面玲珑,亦不如木槿沉稳端庄,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轻而易举就能窥见。 苏月见透过清璃镜瞥了眼眉头紧皱的小丫头,失笑道,“谁惹我们小花楹这般不喜。” 花楹本就已忍得难受,见姑娘问起,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将心里话道了个干净,“姑娘乃苏府嫡女,怎能自降身价与庶女同乘,陈小娘此举,不过是想借着姑娘抬高二姑娘罢了。” 花楹并非毫无分寸,晓得张妈妈在外头,虽是心中怨气不小,但也将声音降到只有屋内几人能听到。 苏月见不喜出门,城中各府的帖子也是一概拒之,苏银朱知晓她不爱热闹,且两人年纪相差四岁,玩不到一起去,这些年苏银朱便很少来降香院,直到苏月见及笄礼后,苏银朱才多番来央她一道赴宴,但都被苏月见寻理由拒了。 今儿梧桐街的美景难遇,各府小姑娘几乎都出了门,苏银朱又怎耐得住性子,一大早便着贴身丫头来过一趟了。 彼时苏月见未醒,木槿便将人打发了。 可眼下陈小娘特意来请,性质就不一样了。 府中谁不知晓陈氏待大姑娘视如己出,今儿这么大的阵仗请大姑娘去赏景,大姑娘再不应就说不过去了。 且还将老爷请了去,无论如何大姑娘都应该去前厅一趟。 木槿闻言眉头微凝,白蔹倒是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花楹抿抿唇,见苏月见神色尚佳,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自姑娘及笄礼后,二姑娘便对姑娘缠得紧,不就是想借着姑娘的名声抬高自个儿的身家么,将来好说门好亲事么。” 木槿终是忍不住斥了声放肆。 二姑娘如今才多大,离说亲还早得很,这捕风捉影的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花楹也自知失言,垂首不再敢吭声。 屋内安静了大约半刻,苏月见才缓缓起身,看了眼几个神色各异的丫头,最后将目光落在花楹身上,清浅道,“此话在房里说说就罢。” 说罢,又朝木槿白蔹道,“花楹年纪小,你们两个便多费些心。” 话虽如此,但言语中却并无怪罪花楹的意思,连花楹自个儿都听出来了姑娘对她的偏袒,木槿白蔹又岂能不知,当下便屈膝应了声是。 其实何止姑娘偏袒,木槿花楹又何尝不是偏着心思单纯的花楹,最多也是在房里训几句,在外头,可都是维护得紧。 “姑娘,可是要去梧桐街?”白蔹见木槿拿了几件披风任苏月见挑选,便问了声。 苏月见指了那件雪色兔毛领披风,红唇轻启,“马车都备好了,怎能辜负陈小娘这番好意。” 白蔹神色略有些复杂,“姑娘明知陈小娘的算计,为何还要如她的意思。” 她刚回来,自不知苏月见去的不是梧桐街,而是空青寺。 花楹安静了半晌,见终于能插上话了,遂上前扯了扯白蔹的衣袖,小声欢快道,“姑娘才不是要如陈小娘的意,姑娘要去空青寺赏雪中梅。” 白蔹一顿,神色这才舒展开来,而后又瞪了眼花楹,“你既知道,还那么大怨气作甚?” 花楹抱着白蔹的胳膊瘪瘪嘴,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将姑娘当做垫脚石,再说了,她们做得出来,还不许别人说了。” 白蔹闻言无奈戳了戳花楹的额头,“你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 顿了顿,又温声教导道,“虽是这么个理,但看破不说破,明白吗?” 花楹瘪嘴,“为何?” “叫旁人亲眼看出来的和咱们说出来的,性质可不一样。”白蔹看了眼自家姑娘,意味深长道。 各府主母都不是简单的,捧杀二字她们并不会陌生,以往是姑娘不耐周旋,但若姑娘较了真想要捅破些什么,并不难。 苏月见闻言莞尔一笑,打断花楹的追问,“去前厅。” 去会会那位将她视如己出,贤名在外的好小娘。 苏府前厅 苏京墨已饮了好几盏茶水,外头却仍旧不见动静,眉宇间便有了些不耐。 新帝即位,京中大乱,他还有许多正事处理,却被耗在此处许久,心底很是烦闷。 陈小娘见此忙柔声道,“张妈妈久不回来复命,想来大姑娘应是允了,姑娘家出门是要费些时辰,老爷再等等。” 苏京墨瞥了眼早已梳妆打扮好端坐在一旁的苏银朱,眉头皱的更深。 “都怪妾身扰了老爷正事。”陈小娘面露忧色道,“妾身实属是忧心,大姑娘这些年久不出门,与各府姑娘也无往来,往日大姑娘年纪尚小倒罢了,可如今眼瞧着大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总得有三两交心好友,没得叫人说大姑娘性子孤僻,不合群。” “妾身想着,大姑娘不爱赴宴许是不喜那种场合,今儿梧桐街雪景尚好,大姑娘应是喜欢的,可老爷也知道,这些年妾身也请过大姑娘出门,大姑娘皆一概拒之,妾身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请了老爷做主,”陈小娘叹了口气,看向苏银朱道,“二姑娘性子活跃,很得各家大娘子喜爱,也结识了好几位小女郎,听银朱说几位小女郎家中嫡姐与大姑娘差不多年纪,恰逢今儿这好时机,可为大姑娘引荐引荐。” 苏银朱闻言眨眨眼,娇声道,“父亲放心,银朱定会为姐姐引荐。” 苏京墨面上的不耐终于淡了些,良久后才叹了口气,朝陈小娘,“窈窈三岁失了母亲后就性子大变,不爱亲近人,与我也生分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窈窈乃苏月见的乳名,是芫华郡主取的。 自芫华郡主离世后,苏月见便不许人这般唤她,连苏京墨都不行。 是以,只有苏月见不在场时,苏京墨才会唤她窈窈。 陈小娘见苏京墨仍是维护着苏月见,眼里闪过一丝凉意,但很快便消逝。 她轻叹一声,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妾身不辛苦,这么些年来,妾身早就将大姑娘当成亲生骨肉,只要大姑娘好,妾身做什么都是使得的,只是老爷也知道,大姑娘性子愈见孤傲,妾身实在是有愧于老爷。” 苏京墨对陈氏的尽力尽力是满意的,遂安慰道,“你待窈窈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尽力了,不必自责。” 陈小娘闻言,用帕子抹了抹眼尾,“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陈小娘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身材都保养的极好,不仅不见丝毫老态,还比年轻时多了几分风情,此时轻轻啜泣的模样就格外惹人怜惜,苏京墨心中微动,当下便侧头低声朝贴身仆从吩咐,今夜宿在白兰院,陈小娘离的近自是听到了,双颊当下便染了红晕,苏京墨的语气便更加温和了,遂便多问了几句家常,又问起了苏银朱的功课。 苏银朱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至苏京墨面前背诵夫子前两日教的功课,苏京墨对此很是满意,面上添了几分慈祥笑意。 苏月见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温馨一幕。 第3章 天差地别 苏京墨最先瞧见苏月见,抬手叫停背功课的苏银朱。 苏银朱见父亲看向厅外也跟着回头,便见外头雪花漫天飞舞,少女迎着雪在丫鬟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殷红的罗裙在雪色披风下若隐若现,姑娘白净的肌肤本就似雪,在脖颈边那兔毛领的衬托下更显无暇,她只要立在那里,便堪比世间最美好纯净的景色。 丫鬟小心翼翼的撑着油纸伞,那谨慎专注的模样似是生怕姑娘受了半分风雪。 苏月见踏进厅内,便有丫鬟弯腰为她取下绣花鞋底的一层垫子,那竟是为隔地上积雪而专门制的脚垫,众人这才发现,一路走来,姑娘那绣花鞋上竟未染半点寒气,连鞋底都未沾尘土,更别提比外头雪还干净的裙摆。 苏银朱低头瞧了眼她崭新的绣花鞋尖的湿润,下意识将脚往裙摆里缩了缩,却发现裙摆上竟也有一处水渍,与门口那高贵不染尘埃的姑娘有着天差地别之分。 她抿抿唇,眼里闪过一丝恼怒与嫉妒,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木槿替苏月见解了披风,几个丫鬟朝上位屈膝拘了礼便退至门外。 苏月见双手叠在腹间,莲步轻移,朝苏京墨行礼,“父亲安好。” 苏京墨心里的那点儿不耐早就消弭,身子微微前倾面上带着比刚刚还甚的笑意慈爱道,“阿月来了。” 苏月见颔首,“让父亲久等了。” “无妨无妨,为父近日无甚要事。”苏京墨挥挥手毫不在意道。 陈小娘唇角微垂,却不知刚刚不耐说有正事的又是何人。 “姐姐安好。”苏银朱屈膝朝苏月见行完礼,便垂首坐回自己的位置,再也不愿去瞧苏月见。她见一回这位嫡姐,心中的自卑便多一分。 陈小娘将苏银朱的神态尽收眼底,眸光沉了沉才笑着朝苏月见亲切柔和道,“如菀出落的愈发精致了。” 如菀,是苏月见及笄时苏京墨为她取的字。 当朝男子二十及冠取字,女子十五及笄取字,但寻常百姓不在意这个,唯有大家士族,或官家子弟才讲究些,久而久之,字便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不知何时开始,在世家圈子里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嫡出子女方能取字。 庶出子女若有功名在身才可破例。 名只有尊者可唤,除此之外皆应唤字。 陈小娘为妾室,不如嫡女尊贵,是以,陈小娘便不能像苏京墨般,唤苏月见的名。 若是较真起来,就是唤如菀也是不合规矩的,说白了妾室算不得府里的正经主子,陈小娘该唤苏月见一声大姑娘才最恰当。 不过,苏月见没有较真。 她只微微一笑,径自落座于陈姨娘上首,看向苏银朱,“二妹妹也很是灵动可人。” 苏银朱正羞怯于裙摆与绣花鞋上的污渍,突然被提起,茫然抬头时神色略有怔忡,刚刚还聪颖灵动的小姑娘顿时便显得怯懦了几分。 再观苏月见,罗裙加身明眸皓齿,浑身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是个人都瞧的出,那颗耀眼的明珠哪是二姑娘能比的。 陈小娘笑容僵了僵,没接这话。 倒是苏京墨慈爱的看着苏月见柔声道,“今儿梧桐街雪景甚美,阿月去瞧瞧?” 陈小娘收拾好情绪,跟着加了句,“我已经备好了马车,如堇便同朱儿一道去散散心也好。” 说完,又看向苏银朱,“今儿梧桐街热闹,各府姑娘大抵都去了,朱儿有几个交心的小姐妹,府中都有嫡姐,正好趁此机会为如菀引荐几位嫡姑娘认识认识。” 苏银朱闻言期待的看向苏月见,乖巧的点了点头。 “是啊,阿月可别辜负小娘一番心意。”苏京墨也笑着道。 苏月见瞥了眼陈小娘小心谨慎的作态,勾起唇角端着清傲的架子道,“既然小娘已经备好了马车,我自不能辜负小娘一番心意。” 苏京墨闻言,大大松了口气。 只有阿月自个儿愿意出门才好,否则他再忧心也无用。 “如此,阿月便带朱儿出门去吧,多带几个仆从婆子。” 苏月见低低嗯了声,看向苏银朱清冷道,“我要去空青寺,刚好路过梧桐街,二妹妹如想去梧桐街赏景,我便顺路带上二妹妹。” 苏银朱一愣,顿时急道,“不是说好姐姐一道去梧桐街么。” 她答应了几个小姐妹,今儿定将姐姐带过去给她们家中嫡姐引荐,若是没做到,她岂不是要丢尽了颜面。 况且,若姐姐不去,那东西她便拿不到手。 苏月见面色淡淡,“我何时说要去梧桐街了。” 苏银朱咬咬唇,急切的看向陈小娘。 陈小娘也是神色微滞,但很快便又轻声道,“今儿下雪,空青寺不好走,如菀不若先去梧桐街瞧瞧,待雪停了再上空青寺。” 至此,苏月见面上已彻底冷了下来,“怎么,我要去何处还得听小娘的?” “不,不是。”陈小娘一滞,忙赔笑道,“如堇自个儿决定便好。” 苏京墨凝眉道,“阿月,小娘只是为你好,何须发怒。” “阿月若想去空青寺,便带几个侍卫,早去早归便是。” 苏月见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起身朝苏京墨颔首,“父亲放心,女儿带着菘蓝。” 芫华郡主当年下嫁苏京墨,带了二十府兵,以菘蓝父亲为首,如今菘蓝父亲故去多年,但菘蓝承了父亲一身本事,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京墨知道菘蓝的功夫,遂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阿月早去早归。” “顺便将朱儿带至梧桐街。” 苏月见应下,“是,女儿告退。” 路过苏银朱身边时,苏月见停下脚步侧目瞧着她,“二妹妹不走么?” 苏银朱看了陈姨娘一眼,见陈小娘皱了眉,才忙起身,“多谢姐姐。” 直到上了马车,苏银朱都不敢抬头去看苏月见。 苏月见半阖上眼,只当她不存在。 不是她故意为难一个小姑娘,而是她深知眼前这个妹妹,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懵懂无辜。 至少,在苏银朱前几日借着见她的由头进她寝房,开口要清璃镜时,眼里是贪婪的。 这些年,苏银朱没少觊觎她的东西,大多时候她都应了,可清璃镜是母亲的陪嫁,亦是御赐之物,岂是谁都能要得走的。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可她却生了得不到便要毁掉的心思,若不是菘蓝出手,她已经得逞了。 那一刻的苏银朱,眼里仿若盛着毒液。 所以,她如今着实对这个妹妹没什么耐心了。 马车很快行到了梧桐街。 才刚出现就引起了一阵轰动。 马车前还挂着苏府的牌子,再观马车规制,公子姑娘们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苏大姑娘的马车。 “苏大姑娘还真来了。” “是啊,还以为是苏二姑娘托大呢。” “银朱早晨可是答应过我,今儿定将苏大姑娘带来,她自不会食言。” ... 马车缓缓停下,公子哥儿皆正了衣冠,激动的等待着,眼睛直直盯着马车门一刻都不敢挪开,生怕少瞧了苏大姑娘的一分风采。 然却见马车里只下了一位苏二姑娘。 马车只停顿了几息,便又缓缓行驶。 众人皆傻了眼。 不约而同看向垂首局促不安立着的苏银朱,大姑娘呢? 苏银朱下了马车后,苏月见便将三个丫鬟都唤了上去。 白蔹掀帘朝后望了眼,才放下帘子无奈道,“二姑娘怕是要记恨上姑娘了。” 不待苏月见开口,便见花楹瘪瘪嘴,“活该!” “想利用我们姑娘,没门!” 这次,没人指责花楹,连一向沉稳的木槿眼里都有了厌烦,“这些年,陈小娘借着姑娘博了不少美名,如今不但不知足,反而愈发逾矩了。” 白蔹也凝眉看着苏月见,“姑娘的及笄礼上,二姑娘精心打扮想要压姑娘一头,而后又三番两次拉姑娘赴宴,想利用姑娘的名声抬高自个儿,今儿更是拿姑娘换取旁人许的好处,简直不知所谓!” 越说到后头,白蔹的火气愈甚,“年纪尚小便做出这种事,将来可还了得。” “何止如此,陈小娘觊觎夫人留给姑娘的嫁妆,趁姑娘年幼数次诱哄姑娘交出嫁妆单子和库房钥匙,要不是方妈妈死死把着,还不知要被陈小娘吞多少物件儿,后见捞不着好处,便由着二姑娘来降香院打秋风,前些日子竟还想染指清璃镜,若非菘蓝眼疾手快掷了软枕垫着,清璃镜已经毁了。” 花楹跟着煽风点火。 见几个丫头都虎视眈眈盯着自己,苏月见无奈失笑,只得出言安抚,“好了,知你们存怨多时,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些年她们也没捞着什么好处不是。” 至于那些她看不上眼的身外之物,就当是赏给她的。 言罢,几个丫鬟脸色这才好了些。 半晌后,白蔹轻笑出声,“姑娘言之有理。” “今儿空青寺的景色定是极美,可别叫这些事儿坏了兴致。” “对,姑娘今儿落了二姑娘的脸,也算是出了口气!”花楹重重点头道。 苏月见笑了笑,没再接话。 只要她们不太过出格,她就懒得计较。 须臾,苏月见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朝外头道,“菘蓝,旁人许了她什么好处?” 外头骑着大马的侍卫很快便回道,“一副翠雅轩的珍珠头面。” 向来板正的侍卫,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屑。 苏月见愣了愣,忽地莞尔,“原来在二妹妹眼里,我竟只值一副珍珠头面。” 几个丫鬟也都气笑了。 二姑娘虽说是庶女,但好歹也是知州府的庶女,府中何曾亏待过她,如今竟为了一副珍珠头面卖了嫡姐,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眼皮子浅。 再说引荐小姐妹府中嫡姐给姑娘这事,不过是姑娘懒得计较罢了,真当她们不知那几家的郎君都是来府中提过亲的! 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竟做起了媒婆之事,真是好不要脸! 马车里安静了片刻后,丫鬟们便刻意岔开了这个话题,今儿是去赏景的,没得叫那不相干的人扫了兴。 很快,马车里便传来欢声笑语,而她们不知,此时空青寺另一边的山脚下,正经历着一场杀戮。 第4章 景白安 因一夜小雪,地上已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积雪,无人踏过的地方晶莹透彻,银装素裹。 一片雪白中,那抹突兀的红色便极其显眼。 细看之下,竟是鲜血,那蜿蜒绵长的一条,不知连向何处。 不久后,有手持宽刀的黑衣人顺着血迹寻来,偶有交谈,却不是云宋人的口音。 前方尽头是一处悬崖,深不见底。 此时,崖边有两个青年男子,他们身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住的往外头冒血,可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止血的动作。 一男子一手持剑一手举着羊皮卷半跪在地上,另一男子冷着脸勉强立着,二人像是在僵持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跪在地上的男子终是忍不住抬首道,“大人,您若再不走,我们都活不了。” 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与他那双狠历的眼睛很是不符。 “你走,我留下。”立着的男子不为所动,冷硬回了句。 “大人!”地上的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手腕翻转将剑横在脖颈间,坚定决绝道,“大人若不走,我便立刻自刎!” 被唤作大人的男子眉头紧皱,“秦艽,你这是做什么!” 秦艽这个名字在京城并不陌生,他乃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亦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的心腹。 而眼前被他唤作大人的人,正是景白安。 这两个本该在天子脚下人威风凛凛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江南霖安,还落得这般狼狈的处境,那还得从半月前说起。 新帝即位,太子忠王同日谋反,京中大乱。 祁周暗探趁虚而入,偷走云宋边防图。 边防图上明确标注着各国对边界,沿边,口岸的布防,一旦落入敌国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此次被盗走的便是云宋对祁周边界的布防图。 好在兵部发现的及时,连夜进宫禀报,可彼时京城正乱,朝堂上的官员大换血,新上任的京官一半都是青年才俊,虽经过诸多历练,可到底还未有与敌国暗探交手的经验。 边防图重要至极,不能冒一丝风险,新帝几经斟酌后,召了景白安入宫。 景白安奉密旨追回边防图,事态紧急,连府邸都没回便径直去锦衣卫点了手底下的人连夜出京。 在景白安一行人日夜不分的追赶下,总算在南溪截住了祁周暗探。 南溪再过去一个城池,便是祁周。 能潜入敌国京中做暗探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是以,哪怕将人追上,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边防图夺了回来。 可祁周暗探好不容易才得到边防图,又岂能眼睁睁的任由景白安带走,是以又开始了一场你追我赶的厮杀。 祁周暗探在沿路早有准备,人数上占了绝对的优势,景白安一行人不能硬碰,加上边防图太过重要,只能边战边逃。 至霖安时,出京的三十九个锦衣卫,只剩景白安与秦艽两人。 而此时,他们已被逼入绝境。 前方是悬崖,后面是杀手,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不幸中的万幸,是二人被追赶至此处时,四处勘查下发现了悬崖边上的一个小台阶,足矣隐藏一人。 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迎战一搏,要么,活一个。 二人此时皆已受重伤,说是到了穷途末路亦不为过,若是迎战只有死路一条, 是以最好的办法是,保下一个,方有希望将边防图带回京城。 可活哪一个,二人意见并不统一。 景白安将边防图塞进秦艽手里,秦艽又快速的塞了回去,如此往复,僵持不下。 这是向来对上司唯命是从的千户大人,第一次抗命。 “大人乃锦衣卫指挥使,又受陛下信任兼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如今京中的情况大人比下官明白,陛下还在等着大人回京,大人的命比下官的命更重要。”秦艽将剑横在脖颈间,一字一句道。 “今日,要么一起死,要么大人走。” 景白安盯着他沉默了良久。 秦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对他的了解甚过于任何人。 他认定的事,从无更改。 “大人!” 身后传来动静,秦艽横在脖颈的剑深了一分,很快便见了红。 祁周人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此时的情况已容不得景白安再迟疑。 他重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便快速秦艽手中取走羊皮卷。 决绝转身的那一刻,眼泪顺着眼角落下。 是无声的道别,也是心中窒息般的悲悸。 秦艽望着那道背影,面上难得露了丝松快。 再见了,大人。 景白安算准了时机,在追赶而来的人面前纵身一跃。 远远瞧着,像是被逼绝境跳了崖。 秦艽缓缓起身,转身望着追赶而来的人,眼眶猩红,满目愤怒。 “尔等鼠辈!此仇他日定有人来讨!” 秦艽一边后退,一边愤怒道,“爷今日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想要边防图,就跟着爷跳入这万丈深渊去拿吧!” 说罢,秦艽提起最后一丝内力,纵身跃入万丈深渊。 待暗探追至崖边,只能看见那道身影如一叶扁舟没入不见底的深处。 暗探气急,怒骂了好久才不甘心的离开。 直到头顶彻底没了动静,景白安才挪开捂住口鼻的手,深吸一口气。 那些人内力极深,他重伤之下难以控制气息,很容易因此暴露,是以从跃下后,便一直屏气凝神。 看见多年的兄弟从自己眼前掉落的时候,他亦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好将这一幕牢牢刻在心底。 他知道,秦艽第一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为的是减少他心中的愧疚。 不知在石台上坐了多久,景白安才起身爬上崖顶。 他立在崖边看着秦艽跃下的地方,眼睛里染了血红之色。 若他能活着回京,他一定会为他们报仇,三十八个兄弟,这血海深仇他会牢牢记住。 祁周齐沐,他日,他定要他加倍偿还! 景白安的身体早已难以支撑,是心中的信念才让他保持着清醒,继续往山顶走去。 追赶中他注意到山脚有块牌子,知道山顶有一个寺庙。 僧人慈悲,想来不会对他见死不救。 景白安摸了摸怀中的边防图。 边防图是经过特殊手段处理过的,不懂其道的人看不出什么,只会以为是副山水画,只有经过秘制药水侵泡后方能显现它真正的模样。 这也是为何陛下不是改布防,而是选择将它追回来的缘由。 他检查过,边防图未有被窥探过的痕迹,否则齐沐早该临摹好回了祁周,根本不必再费尽周折来追他。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景白安的眼前已经逐渐模糊,身体也已开始摇晃,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晕过去的前一刻,景白安在心里抱怨了一句,这空青寺修那么高作甚! 昏迷过去的景白安并不知道,他的身体顺着山坡,滚到了空青寺的腊梅林中。 第5章 这是哪家的郎君 寒凝大地,腊梅昂首怒放,傲然挺立,冰雪寒风愈烈,她便开的愈精神,正是应了那句‘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粉嫩的花蕊散发着一阵阵暗香,殷红的花瓣点缀着残冬。 往年这个时候,腊梅林中还算热闹,各家女眷添了香油钱后大多会来此处游玩一番,然今年梧桐街美景难得,加上雪中山路难行,连上空青寺的香客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会步行穿过小路到这半山腰的腊梅林中来了。 此时,一大片的梅林中,只有苏月见一行人。 “姑娘,这雪还不知要下到何时,山路本就难行,若积雪再厚些,怕是更不好下山了。”木槿跟在苏月见身旁替她撑着伞,轻声劝道。 “无妨。”苏月见眉眼弯弯,心情显然是极好的。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便没再劝。 她们都知道姑娘喜静,却又很是爱这一片梅林,往年就是晓得人多也要来瞧几回,今儿难得无人打扰,心里头还不知有多满意呢。 再说有菘蓝陪着,外头还有仆从府兵候着,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般想着,几个丫鬟也就放下心来陪姑娘赏景。 腊梅林里有一个小竹屋,是空青寺的僧人为了方便来此处赏梅的香客歇脚搭建的。 往年这里总有不少姑娘公子在此处品茶吟诗,苏月见不爱凑那热闹,便甚少在此处流连。 今儿难逢清静,苏月见便叫菘蓝去取雪水煮上一壶茶。 很快,茶香四溢,伴着姑娘家的银铃轻笑,为这清寂的梅林添了几分灵动生气。 花楹不知从哪儿翻了一副叶子牌出来,主仆几人兴致盎然的玩着。 菘蓝的脸上也难得浮现一丝柔和,在一旁默默的为姑娘们续茶,场面温馨和乐。 紫砂壶里换了两次茶叶后,苏月见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吩咐菘蓝,“采几枝腊梅带回去。” 菘蓝颔首应下。 趁着等菘蓝的空挡,苏月见又往梅林深处走了走。 梅林尽头有一山间小溪,已隐约能听见涓涓流水声。 那处也是苏月见很喜欢的地方。 小溪边有一大石头,坐在石头上听着小溪流水,赏着雪中腊梅便又是另一幅盛世美景。 苏月见微微仰头,瞧着如柳絮飘下的雪花,鼻尖萦绕着腊梅的暗香,仿若置身于世外桃源般,惬意极了。 白蔹见姑娘心情甚好,便给木槿使了个眼色,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伞,立在苏月见身旁轻轻开口,“姑娘,奴婢刚在梧桐街看见了陈家二郎。” 陈家二郎是陈小娘的侄子,近日常借着这个身份出现在苏府。 对于这陈二郎,苏月见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极为不喜的,白蔹话才落,花楹便不屑哼了声,“奴婢也瞧见了,他瞧姑娘的眼神真真是令人讨厌。” 若只是寻常爱慕苏月见的郎君,她们倒不至于这般厌烦,只这陈二郎可是个纵情声色的浪荡子,不学无术不说,还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借着那张还算清秀的皮囊惹了不少风流债。 就这样的品性,竟还妄想染指姑娘,简直令人厌恶至极。 苏月见舒展的眉头微微凝了凝。 她很少讨厌一个人,唯独这陈二郎独占鳌头。 “日后,不让他来府中便是。” 以往顾着陈小娘几分面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碰见了绕道走就是,可如今陈小娘野心愈甚,她便没有必要继续委屈自个儿。 “陈二郎自是好打发,可姑娘心里可有打算?”白蔹并不是真把那陈二郎放在心上,而是想借此扯出苏月见的婚事。 苏月见瞧了她一眼,“可是方嬷嬷离府时嘱咐你的?” 方嬷嬷是芫华郡主的奶娘,芫华郡主离世后,便是方嬷嬷守在苏月见身边,诸事亲力亲为,才没让陈小娘从降香院讨得什么便宜。 白蔹便是方嬷嬷的孙女儿。 前段时日,方嬷嬷告老还乡,离开前对白蔹千叮万嘱,要替姑娘把好婚事,万不能让陈小娘吹枕边风,叫老爷随意将姑娘的婚事定了。 “瞒不过姑娘。”白蔹无奈道,“祖母也是担忧姑娘的婚事,姑娘勿怪。” 苏月见轻轻一笑,转了话题,“方嬷嬷走了一月了吧。” 方嬷嬷离开后,陈小娘的动作便大了不少。 白蔹回道,“一月余了。” 苏月见嗯了声便轻阖上双眼没再作声,白蔹晓得这是姑娘不愿谈及此事,只得无声一叹作罢。 其实苏月见也并不是不想谈及此事,而是她对婚事也有些茫然。 前来提亲的郎君她都见过,可都没有让她生出托付终身的念头。 他们看重的,不过是她这张脸。 可再美的皮相也总有黯淡失色的那一日,到了那一日,他们是否又会对年轻貌美的姑娘情有独钟。 除了世代相传下来,女子到了年纪就应当相夫教子的观念,她还没寻到非要嫁人的理由。 或许,就像话本子里说的,她还没遇到那个让她摒弃所有顾虑杂念,非嫁不可的人。 苏月见微微睁眼,入目是漫天雪白,盛世美景。 既然还没遇到,那就再等等... 嗯? 苏月见散漫的眼神蓦地一紧,盯着那株临山坡的梅树。 腊梅树下,隐约能瞧着一片殷红,与周边的雪白格格不入。 一阵寒风袭来,苏月见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鼻尖也跟着轻轻动了动。 她的眼神在顷刻间变的凌厉谨慎起来,若是她瞧错了,猜错了,寒风中便不会有血腥味! “菘蓝!” 苏月见站起身,紧绷着面色的唤了声。 几个丫鬟瞧出了她的不对劲,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才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花楹顿时瞪大双眼,喃喃道,“那...那是血吗?” 小丫头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颤音,腿肚子都在发抖,却仍是牢牢护在苏月见身前没挪动一步。 木槿白蔹亦是惊的面色发白。 菘蓝听出了苏月见语气里的急迫,飞快朝这边跃来,手里还攥着几支很漂亮的腊梅。 “姑娘。” 不用苏月见说什么,菘蓝便顺着几人惊恐的目光朝那株梅树看去,而后脸色一变,沉声道,“护着姑娘,我去看看。” 几个丫鬟僵硬的点了点头,将苏月见紧紧围在中间。 然手心都开始渗了汗,提起十二分精神死死盯着菘蓝的背影。 只见菘蓝走至梅树下,身形微微一滞后,便上前几步似是蹲下身子在触摸什么,因是视线盲区,苏月见几人看不真切。 很快,菘蓝便直起身子,朝苏月见走来,在少女们惊恐万分的视线下,道,“姑娘,是个重伤昏迷的男子。” 姑娘们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只是昏迷,不是死人就好。 不然,真是要吓得魂儿都没了。 苏月见没作犹豫抬脚便要过去,却被菘蓝拦下,“姑娘,他的状况不大好。” 太过血腥,怕是会吓到姑娘。 “无妨。”苏月见坚持道,“我是医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菘蓝犹豫片刻,才放下手臂,“姑娘跟在我身后。” “嗯。” 苏月见会医术的事,鲜为人知。 应该说除了降香院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与师门外无人知晓。 这是苏月见的秘密,也是她这些年为何不愿出府的主要缘由。 饶是苏月见已做了心里准备,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吓住。 入目一片鲜红,躺在雪地里的人脸上染满了血迹,看不清模样,周围也全是鲜血,这哪像个重伤昏迷的人,分明是像血尽惨死的尸体。 苏月见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从血泊里找出男人的手腕,轻轻搭上去。 姑娘的双腿清晰可见的打着颤。 学医这些年,师父师姐带她见的病人不少,频死之人也是有的,可她却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 她能判断出男人身上大多是刀伤,唯有脑袋那处像是因碰撞所致,苏月见压下心中的恐惧抬头望向山坡,滚落的痕迹犹在,一旁还有一块染着血迹的石头,苏月见皱了皱眉,这人脑袋的伤怕多半是滚落下来撞在石头上所致。 半晌后,苏月见轻轻呼出一口气,“还有救。” 只是这么重的伤她还是头一次见到,也不知这人是做了什么孽,被人重伤至此。 随后,苏月见小心的检查了男人身上的伤口,发现除了脑袋那处口子与另一条胳膊断了外,并无其他骨折,遂吩咐菘蓝,“将他挪至竹屋。” “左手臂断了,小心些。” “是。” “木槿,去马车上取金创药与干净的布条过来,白蔹,去烧些热水。”苏月见跟上菘蓝,吩咐道。 “是。” 花楹见没有叫到自己,惨白着脸颤声道,“姑娘,奴婢做些什么。” 苏月见回头瞧了眼她哆嗦着的双腿,轻笑道,“小花楹在竹屋外守着,不让人进来就是。” 花楹僵硬的点了点头,直到半刻中后才缓过神来,这梅林里都无人,哪会有人进竹屋,姑娘这是见她害怕,才不让她帮忙的。 屋里,苏月见剪开男人的衣裳,用热水清洗干净伤口,敷上金创药用布条包扎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点生疏。 尽管如此,处理完所有的伤口,已是两个时辰后了。 苏月见累的斜靠在椅子上,盯着双眼紧闭的男人陷入沉思。 木槿白蔹小心翼翼的为男人穿上菘蓝去寺庙取来的干净僧衣。 做完这一切,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与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男人那张脸上。 任谁也没想到,那张被血糊满了的脸,洗干净后会是这般好看的模样。 就连苏月见都瞧的挪不开眼。 这是哪家的郎君,竟生的这般俊俏。 第6章 带他回府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寒风透过缝隙灌进竹屋,几位姑娘都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目光也终于从男人那张俊俏的脸上挪开。 花楹上前将披风搭在苏月见身上,苏月见拢了拢衣襟,注意到男人只盖着一层不薄不厚的被褥。 这也是菘蓝去取僧衣时一同带来的。 菘蓝往外头瞧了眼,回头沉声道,“姑娘,该回府了。” 雪还未停,积雪也愈发的深,若再晚些时候看不清山路就更加难以行走了。 苏月见收回视线,起身脱下披风盖在男人身上,这种重伤最怕的就是发烧,若再冻着就更麻烦了。 “回吧。” 苏月见最后看了眼男人,轻声道。 她能做的仅此为止了,之后如何,端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几个丫鬟闻言也都松了口气,她们生怕姑娘开口要将人带着。 不是她们性子凉薄,而是的确不合适。 先不论姑娘带外男入府会如何,就光看这人身上的刀伤,便足以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招惹上定是不小的麻烦。 走出竹屋,外头寒气愈发逼人。 苏月见抬头瞧了眼漫天大雪,微微皱起眉头。 若照这个下法,今夜怕是不好过。 府中倒有银炭取暖,可这间四处漏风竹屋... 或许等不到他醒来,人就要冻死在这儿了。 就算侥幸冻不死,半夜发起高烧也能要了他的命。 菘蓝瞧见苏月见面上的担忧,遂道,“姑娘,我可将他送到空青寺。” 苏月见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也好,送到空青寺起码有人照看着。 如此,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菘蓝折身进入竹屋,将人背在背上,木槿帮忙将被褥固定在男人身上,顺手取下苏月见的披风。 既然要送去空青寺,姑娘的衣物便是要收回来的,否则被人认出来,有损姑娘名声。 等在外头的苏月见突然偏头朝白蔹道,“空青寺可有医者?” 白蔹回道,“寺中有通医理的僧人。” 但是,都只会治些寻常头痛脑热的,恐怕没有照顾这般重伤患者的经验,更遑论能有与姑娘相提并论的医术。 苏月见自然听明白了白蔹的意思,她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这人今夜不发烧便罢,若一旦发烧救治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而这天气想要及时从山下寻医者,基本不可能。 况且以她多年的经验来看,他今夜不发烧的可能微乎其微。 此时,菘蓝已背着男人走出竹屋,从苏月见身边经过时,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让苏月见心头一滞。 当真就这么将他置之不顾吗。 对,该是如此。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能带外男回府,这于礼节不符。 且一旦传出去,她名声尽毁。 可是... 她并不在乎这些啊。 男人奄奄一息,脸色惨白的模样不断在苏月见脑海中盘旋。 她是医者,他是伤患,她若就此放任不管,便是违背了当初学医的初心。 医者仁心,以高尚情操,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天,无愧于心! 这是她拜师后,师父对她的第一句教诲。 几经挣扎后,苏月见眼神微定。 医者当以救人为己任,不该拘泥于这般小节,对,该是这样。 她只要小心些,谨慎些,便不会泄露出去,待他度过生死之关,立刻将他送出府便是。 “等等!” 苏月见叫住菘蓝,“带他回府。” “姑娘!” 几个丫鬟同时惊道,菘蓝的眉头也紧紧皱起。 他便是怕姑娘做此决定,才先开口提议将人送去空青寺,却还是晚了一步。 “姑娘,先不论合适与否,陈小娘如今正紧盯着降香院,若知晓姑娘带了外男回去,还不知要出些什么幺蛾子。”白蔹劝道。 苏月见脸色微沉,而后道,“陈小娘即便是管着府中中馈,也只是一个小娘,还管不到我身上去。” “若她想借此发挥,我不介意给她些警示。” 白蔹眉头微凝,还来不及继续开口劝,却又听苏月见道,“让外头的人先回府,菘蓝将他放进马车,借着雪大为由,直接驾进降香院。” “院子里有陈小娘的眼线,不便将他带进房间,就将柴房收拾收拾安置他,添些厚的被褥,入夜后我亲去守着。” 苏月见不容置疑吩咐道,“这两日菘蓝亲自守在柴房,不让任何人靠近,待他醒过来,便将人送出去。” 木槿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蔹用眼神制止。 姑娘的性子她们都晓得,自来都是有注意的,眼下既是下定了决心,她们多说无益。 菘蓝见白蔹木槿都不再反对,只得应下,“是。” 白蔹先行将山脚下的府兵婆子支了回去。 借口自然是捡好听的话说,什么天寒地冻姑娘不忍让他们陪着等等。 白蔹八面玲珑,心思缜密,没人怀疑什么。 菘蓝将人放进马车后,拉起马绳亲自赶车。 马车缓缓行驶,苏月见与几个丫鬟挤在一起,打量着占了一半马车的男人。 俊俏是真的俊俏,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郎君。 且从手掌心极厚的茧子看出,是个常年练武的。 加上那一身可怖的刀伤... 苏月见抿了抿唇,暗忖道,这该不会是什么土匪或者穷凶极恶之徒吧。 这般想着,竟无意识将这话说了出来。 几个丫鬟皆是一怔,看男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好似恨不得马上将人扔下马车去。 安静了半晌后,花楹喃喃开口,“应当...不会吧。”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朝花楹看去,花楹眼神微闪,心虚的朝男人抬了抬下巴,“瞧他生的这般俊俏,哪有土匪恶人长这样?” 三人又同时将目光放在了男人的脸上,花楹这话虽然听起来没什么道理,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有点道理。 “我虽没见过土匪,但见过几回父亲抓的犯人,确实,都没他好看。”苏月见轻轻道。 话落,几个丫鬟纷纷看向她,眼神极其古怪。 四人自小一起长大,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苏月见忙直起身子轻咳了声,正正经经道,“我...我没有因为他生的好看才决定带他回府,换作旁人,我也会这么做的。” 才不是因为他生的俊俏... 丫鬟盯着苏月见默不作声,仿若在说,您看我信不信。 苏月见被盯的浑身不自在,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端着架子吩咐木槿拿出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羊皮卷。 “这东西当时被他贴身放着,应当是极其重要的,或许跟他的身份有关呢。” 然直到马车进了降香院,苏月见也没从羊皮卷上的山水画里看出任何与男人身份有关的东西,最后只得梗着脖子道, “这幅画应是他画的,能作出这般画作的定不会是什么恶人。” 这解释与花楹的如出一辙。 白蔹掩去眼底的笑意,“嗯,姑娘说的对。” 花楹解释起来尚还觉得心虚,姑娘又岂会不知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 难得见姑娘这般执拗,她自然也懒得拆穿。 白蔹又看向男人,不求他醒来知恩图报,只愿他不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就好。 第7章 大难不死 雪天黑了早了些,张妈妈送走陈二郎后,外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她提着灯笼回了香兰院,却见正房里一片漆黑,当即就冷了脸训斥立在外头的两个小丫鬟, “一个一个的懒胚子,天黑了也不知道点灯,皮痒了么。” 两个小丫鬟连忙屈膝行礼,回道,“回张妈妈,小娘不让奴婢们进去。” 张妈妈听了眉头一凝,虽心知怪不得小丫鬟,但还是冷着声音吩咐道,“离远些,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小丫鬟心里叫苦不迭,主屋外唯有小娘门口能避避风,站的远了还不顶着那寒风刮,但她们不敢反驳,屈膝应下后便退至十步外,当即就被铺面而来的寒气冻得直打哆嗦。 张妈妈没心思去管两个小丫鬟如何,她将灯笼里的油灯取出来捧着走进里间,在微光下,隐约能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陈小娘。 “小娘。”张妈妈轻轻唤了声后,上前将油灯放在梳妆台上,轻声询问,“小娘可是在为今儿这事烦心?” 须臾后,只听陈小娘轻轻叹了口气,“妈妈以为如何?” 张妈妈闻言神色间便添了丝忧虑。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也陷入了沉思。 今儿陈家二郎又来了,求小娘成全他与大姑娘。 可这府中虽是小娘管着家,但位份上毕竟只是小娘,又怎管得到嫡姑娘的婚事上。 况且,这陈二郎的名声可不好听,大姑娘这颗霖安明珠怎么说也落不到他陈二郎头上去。 以往不论陈二郎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小娘都没动过这心思,陈二郎在霖安可谓是臭名昭著,且又是小娘的亲侄儿,小娘要真撮合了这事,先不论外人如何评判,就光是老爷那关就过不去。 小娘积累多年的贤名与筹划皆会付之一炬。 可今儿小娘却是有些意动了。 并非是陈二郎许下的那些个好处,而是小娘心乱了。 当年,小娘以良妾的身份抬进苏府,还是陈府先请媒人说和的。 老爷年纪轻轻便得了知州的官,加上又生的俊秀,才华横溢,是以刚来霖安那会子,叫不少闺秀动了心思,但芫华郡主在,没人敢往上凑。 芫华郡主那可是实打实的天家血脉,谁也不敢去碍她的眼,就是再多的心思也只能憋着。 倒是有将注意打到老爷身上的,只可惜老爷心里头只有芫华郡主,除了公事,断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久而久之,众女也就真的歇了这个心思。 可谁也没想到,才短短几年过去,芫华郡主竟因病早逝,且膝下没有嫡子,只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 于是,霖安成各府又开始蠢蠢欲动。 奈何老爷在芫华郡主灵前起誓,此生不续弦。 如此一来,各富贵人家的嫡女都断了这个念头。 妾终身都是妾,就是知州府,她们也没有必要去委身做妾。 但如此以来,各家庶女便有了盼头。 若是家底厚实些的庶出女,主母良善些,她们尚还有嫁人为正妻的机会,可一些小门小户的就不一样了,她们大多到后头都是要做妾的。 既然都是妾,又为何不搏一搏,去了知州府呢。 知州府的妾,可比寻常人家尊贵多了。 是以,当苏府传出老爷有意纳妾进府照顾大姑娘时,苏府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 最后是小娘从一众闺秀中脱颖而出,得了老爷青眼,在一片羡慕声中抬进苏府。 陈家祖辈出过一位秀才,算是有些文化底蕴,陈家的几位姑娘也都识文断字,颇有才情,尤其是陈大姑娘才貌双全,温婉端庄,盛名在外。 是以,陈家的其他姑娘也都跟着沾了光,就是作为庶女的小娘,也有好些人家来说亲。 偏小娘看中老爷,进了知州府。 刚进府那会儿,大姑娘还不到四岁,小姑娘粉雕玉琢,乖乖巧巧的,谁见了不喜欢,那会子,小娘也是真心疼爱大姑娘的,就说是当成亲骨肉照看也不为过。 后来,小娘有了二姑娘,试问这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偏心自己的骨肉呢,小娘也不例外,随着二姑娘渐渐大了,小娘在大姑娘身上花费的心思就少了起来,久而久之,那些好就都成了面子功夫。 再后来有了三公子,小娘就开始动了旁的心思,开始为自己的儿女谋划。 可降香院有方嬷嬷在,许多事情未能如愿,于是小娘又将心思放在了大姑娘身上,然这时,大姑娘已经开始懂事了,不再愿意亲近小娘。 小娘对此也不大在乎,眼看着大姑娘愈见盛气凌人,小娘便已是很满意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次仍是违背了小娘的意愿。 大姑娘在及笄礼上,一反常态,与平日里的傲慢判若两人。 小娘这时才明白,往日是大姑娘有意藏拙。 为此,小娘气的病了半月。 因为此事,降香院与香兰院便有了嫌隙,但人前人后,大姑娘待小娘还算是客气尊重,至今两个院儿里也并未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可随着大姑娘名声愈盛,小娘便沉不住气了。 但依大姑娘今日的举动看来,这些日子小娘的动作大姑娘都一清二楚。 今日大姑娘落二姑娘的脸,就是在警示,也是在告诉小娘,降香院不为他人做垫脚石。 若小娘在这个时候为陈家二郎说话,怕是会彻底惹怒了降香院。 要是闹到老爷跟前... 老爷向来将大姑娘看的重,介时会偏颇谁一目了然。 是以,小娘说和陈家这桩婚事,百害而无一利。 “依老奴看,这事儿怕是不成。”想通这其中利害,张妈妈便劝道,“老爷对大姑娘的婚事盯得紧,小娘可还记得,去年冬月陈大娘子还专程来说过这门亲事,当时老爷一口便回绝了,待大娘子走后,老爷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将那陈家二郎骂的一文不值,若小娘今儿要从中说和,定会惹了老爷不喜。” 说罢,张妈妈恨铁不成钢道,“若二郎争气些,也断不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苏府这门亲事,霖安城哪个不眼馋,要是能落到陈家头上,于小娘可是大有利。 只是可惜了,陈家以往勉强算的上是个书香门第,也不知怎地就养出了陈二郎这粒老鼠屎。 “要是大郎还未娶妻,小娘说和说和,倒还能有几分把握。” 大郎虽算不得年少有为,但起码品行端正,不似二郎,臭名昭著。 别说苏府了,哪个正经人家敢将姑娘嫁给他。 陈小娘眼神微暗。 她知道张妈妈说的不错,此事于她的确弊大于利。 然,当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小小的药包上时,眼底又盛起几抹异样的光,沉默良久后,突然道,“若是,此事与我无关呢。” 张妈妈一怔,视线跟着落在了那药包上,身体一颤,“姨娘,这是何物。” 陈小娘抬手捏起那药包,眼底划过一丝厉色,“这是二郎给我的,能神不知鬼不觉成就好事的东西。” “小娘!”张妈妈失声道,她活了大半辈子,哪还能不明白那是什么。 她面色震惊的看着陈小娘,“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事发,小娘可就...” “妈妈。”陈小娘打断张妈妈。微眯起双眼一字一句道,“富贵险中求。” “妈妈也看见了,这些年不论我怎么努力,都只是一个妾,即便是握着管家之权,也依旧是屈于人下。”陈小娘缓缓道,“原本以为,我为老爷诞下三公子,老爷看在小公子的份上能将我扶正,可是老爷对此提都不提一句。” “我表面看着风光,掌苏府账本,在外人看来,妾室做到这个程度也算是无憾了,可谁又知道我的苦!”陈小娘眼底逐渐泛起猩红,掺着压抑已久的疯狂,“老爷的俸禄哪够养这一家子人,这些年还不是靠着我去经营那些个铺子过活,可她苏月见呢,她手里握着她母亲的丰厚嫁妆,一个子儿都不往外蹦,不论我怎么待她好,她都是个白眼狼,这些年,你看我何时得过她一分好处了!” “还有老爷,说什么那是大姑娘的嫁妆,不许我打主意,大姑娘大姑娘,他的眼里只有大姑娘,何曾关心过二姑娘和三郎!”陈小娘愈说心头的火气愈甚,声音也尖利了起来,“他也不想想,任大姑娘将那些东西带走了,二姑娘怎么办,三郎将来娶亲怎么办,靠着他那点子俸禄吗!” 张妈妈往外头看了眼,急忙劝道,“小娘小声些,被人听了去可了不得。” “哼,听去便听去了,我看谁敢出去乱嚼舌根子!”陈小娘阴冷哼了声,继续道,“你瞧见她今儿的态度没,一副清高的模样瞧不上谁呢,二姑娘回来到现在还躲在房里哭不肯出来,这不都是她惹来的!” “既然她不顾及姐妹情谊,就别怪我心狠手辣。”陈小娘红着眼咬牙切齿道,“她不是自持高贵么,郡主之女,霖安明珠,哼,若是叫她以那般下作的方式嫁进陈府,我看她还怎么耍威风!” 张妈妈还从未见陈小娘这般作态,当即怔在原地半晌没说出话,可没多久,却又听陈小娘哽咽不止,“是我自作自受,当初非要入这苏府为妾,这一切都是我该得的。” “可二姑娘三郎无辜啊,他们也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凭何就要居于人下,处处看她苏月见的脸色。”陈小娘趴在梳妆台上,哭的凄惨无比,“若我再不为他们谋划,还有谁会管他们啊,指望他们那个偏心偏到天边儿去了的父亲么。” 张妈妈是陈小娘的奶娘,论情分比女儿还亲上几分,哪能眼睁睁瞧着她这般哭,赶紧将人楼进怀里温声安抚,“小娘冷静些,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小娘。” 不久后,房里的哭声缓缓停止,随之而来的是小声商酌,直到夜深了,张妈妈才从房里出来,迎面扑来的寒风让她忍不住嘶了声,她看了眼四周紧了紧袖子里的东西,召来那两个小丫鬟,吩咐道,“小娘睡着了,进外间伺候着吧,天儿冷别睡沉了,多去榻边瞧瞧,别冻着了小娘。” 两个丫鬟冻的嘴唇直打哆嗦,叠声应下便进了屋。 在屋里立了好半晌,周身的寒气才褪去了些。 而此时,苏月见正在柴房给男人灌药。 如她所料,还不到半夜这人就开始发烧,降温的法子都用了个遍,仍无什么效用,大雪天的,硬是将苏月见与几个丫鬟折腾的浑身冒汗。 苏月见额尖渗了层薄汗,心里头已有些急躁。 照这么个烧法,这人不死也得傻。 急切间,她突地想起师父曾说起的一个药方,对退烧有奇效,可是此药性甚猛,若撑不住极有可能撑不过去。 又使了些法子后,不仅无用,人身上烫的都能烙饼了,苏月见终于咬咬牙狠下心叫菘蓝去熬药。 喝了或许还能试着从阎王爷手里抢一抢人,不喝,连同阎王抢人的机会都没有! 药熬好后,可人无意识怎么也喝不进药,苏月见狠下心,在丫鬟的帮助下扶起男人掰开嘴往下灌,好在这样一折腾,男人竟稍微有了吞咽的意识,一碗药好歹灌下去一半。 苏月见却不敢放松,备好银针紧紧盯着男人,像是随时准备下针。 她还没杀过生,要是把人治死了,她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且师父师姐都从未治死过人,她不能丢师门的脸! 幸运的是,在苏月见的虎视眈眈下,男人没让她丢脸。 不久,男人身上的温度逐渐下降,丫鬟也在一旁用帕子擦拭降温,小半个时辰过去,男人的体温终于正常。 苏月见替他把了脉后,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上。 几个丫鬟也累的直喘气,纷纷跪坐在地上休整。 “总算是没砸了师父的招牌。” 姑娘们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噗地笑出了声,颇有种犹如劫后余生之感。 “这郎君也算是命不该绝。”笑完后,花楹眨眨眼道了句。 若不是遇上了姑娘,恐怕此时都已经去投胎了。 白蔹理了理额边垂下来的发丝,淡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木槿看向昏睡着的男人,突然蹦出了一句,“这位郎君瞧着是贵人相。” 这话惹得几人纷纷打趣,“木槿何时会看相了?” 木槿神色不自然的咳了声,眼神闪了闪道,“看东街集市算命的算过几回。” 很难想象,一向严谨沉稳的木槿姑娘竟然会立在街头偷师,几位姑娘毫不客气的笑出了声,木槿刚开始还板着个脸,而后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绷不住。 温馨欢乐的气息为这寒冬添了一丝暖意。 就连昏睡中的男人那一直紧蹙着的眉头也逐渐舒展。 第8章 敲山震虎 孟春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才停歇。 各家姑娘过了初时那股新鲜劲儿后,便受不住这寒气,各自回府关上房门取暖。 直到二十,晨曦初露,万物苏醒。 白雪逐渐融化,银装素裹缓缓褪去,露出人间原本该有的烟火气儿。 “姑娘,今儿一早院里在扫积雪,有好几个往柴房那边去,被菘蓝拦下来了。”白蔹给苏月见描完眉,放下螺子黛,轻声道。 “人多眼杂,若是有心思的,怕是防不胜防。” 苏月见嗯了声,看向窗外。 在阳光的照耀下,枝头的白雪开始化成水珠儿,要落不落的挂着。 倒是难得一见到景象。 目光微移,只见三两丫鬟婆子握着扫把,有意无意靠近柴房,菘蓝冰冷的眼神扫过,几人陪着笑折身远离了些,但余光却依旧黏在柴房门口。 苏月见不由莞尔,“嗅觉倒是灵敏。” 为免惹人生疑,她这两日都是夜里过去,菘蓝也是守在柴房里头的,白日看来并无什么不妥,不想这些人却还是有所察觉了。 “狗鼻子自然比人灵敏些。”花楹嗤了声,气嘟嘟道,“姑娘何不将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赶出去,留在院里碍眼得很。” 木槿看了眼外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姑娘,那位郎君虽还未醒,但如今已无生命危险,不如早些将他送出府,叫菘蓝寻个地儿安置着。” 留在府里,始终是个隐患。 白蔹没做声,但很显然,她的意思与木槿一样。 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若被人发现降香院里有外男,霖安城还不得炸了锅。 好半晌后,苏月见才应声,“也好,今夜子时便让菘蓝将他送出去,先寻个屋子安置,每日请大夫过去瞧瞧,等人醒来…” “醒来姑娘待如何?”花楹眼睛一亮,脆声道。 小丫鬟脸上藏不住事,轻而易举就叫人看透了,苏月见抬手在她额上一敲,“醒来自是将人送走,还待如何?” 花楹揉了揉额头,瘪瘪嘴道,“奴婢知道了。” 而后似是不甘心般,又试探道了句,“若那郎君身家清白呢?” “奴婢还未见过生的这般好看的郎君,比那些来府中提亲的郎君好看多了,若是身家清白,品性正直,与姑娘倒是极为般配的。” 花楹一股脑儿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花楹!”木槿的脸色顷刻就冷了下来,厉声呵斥,而后走到窗边将窗户落下。 白蔹也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看了眼花楹,“你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姑娘的大事岂是能随意说得对的,被旁人听了去可了得!” 花楹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跪下请罪,“姑娘,是奴婢嘴快了。” 却见苏月见伸手将花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膝盖处的裙子,打趣道,“原还以为是小花楹瞧上了人家,原是替姑娘着想。” 花楹抿抿唇,心中愈发内疚难安。 若是因她嘴快毁了姑娘名声,她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小丫鬟眼睛湿漉漉的,连鼻尖儿都冒了红,可怜兮兮,我见犹怜,惹的苏月见哭笑不得,“我都还未训你,你倒先哭上了。” “姑娘,奴婢……奴婢没哭。”就是心中不安,很是内疚。 “好了,这房里无他人,倒也无碍。”苏月见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鼻尖,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再说,那郎君确实生的极好,若真是家底清白的,姑娘我倒还真要考虑考虑。” 花楹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却又听苏月见道,“但……无论怎么看,他的身份怕都不简单。” 她不是喜欢惹麻烦的人,哪怕这人生的再好看。 “所以小花楹要记住,这些话万不可再说,祸从口出,言多必失的道理,花楹定要谨记。”苏月见正了面色看向花楹道。 花楹忙点头,认真道,“谢姑娘教诲,奴婢记下了。” 苏月见轻轻一笑,看向木槿,“院里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这些年不论陈小娘暗中有什么动作,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念着幼年情分,二来,府中就她一个小娘,这些年管着家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于情于理,她合该忍让尊重几分,且家和万事兴,她不想闹得后宅不宁。 木槿微怔,片刻后道,“姑娘想用什么理由?” 苏月见轻笑,“既然她想将我教的傲慢霸道,那便如了她的意。” “是,奴婢明白了。”木槿颔首应下。 “对了,明儿个你们便将我给二姑娘添的嫁妆例一份单子送到香兰院,将东西也一并抬过去,就说…”苏月见顿了顿,才道,“就说是我作为嫡姐,给妹妹的添妆。” “至于三郎,待我出阁前,自会留些给他。” 几个丫鬟对视一眼,虽面上有不满,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花楹本是想说些什么,可想到姑娘刚刚的训诫,便咬咬唇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苏月见将她的神色瞧在眼底,失笑道,“小花楹想说什么?” 得了赦令,花楹便忍不住了,“姑娘,二姑娘这些年每回来降香院,都要拿些物件儿走,一来二去,价值已算不菲,倒不是奴婢心疼那些物件儿,而是替姑娘不值,二姑娘但凡有半分感恩之心,奴婢绝不说什么。” 小丫鬟满脸不忿,五官都皱快到一处去了,苏月见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安慰道,“不论她待我如何,但作为嫡姐,给妹妹添妆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姐妹一场,我做到仁至义尽,便算是无愧于心了。” “再说了,一并给了她就免得她再来降香院缠人,岂不落得清净。” 她愿意三番两次耐心的教导小丫鬟,是因为她心里清楚,小丫鬟良善纯净,处处为她着想,也没有害人的心思,她乐得多费些心。 若是苏银朱那样的…… 她实属没有什么耐心提点。 午时,降香院难得的热闹。 “姑娘器重你们,才叫你们去里屋打扫,你们倒好,竟毛手毛脚打碎了姑娘最心爱的白玉瓶,毁了姑娘亲手采摘回来的梅花枝,该当何罪!”木槿沉着脸训斥着底下跪着的丫鬟婆子。 正是晨时欲靠近柴房的几个下人。 “木槿姑娘明鉴,此事是萍儿一人所为,与老奴无关啊。”一婆子哀声叫屈道。 那唤作萍儿的丫鬟早已吓到花容失色,不住的请罪,“奴婢不是有意的,木槿姑娘恕罪。” “当时里屋就你们几人,谁也脱不得干系!”木槿冷声道,“姑娘有意提拔你们,你们便是这般回报姑娘的!” “这白玉瓶可是郡主的嫁妆,先帝御赐之物,今日你们进里屋前,我便再三嘱咐过,切莫大意损了姑娘房里的物件儿,可你们却偏偏毁了这御赐之物,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要以此来陷害姑娘!”木槿沉声道,“损御赐之物的罪名姑娘可担不起,今儿便是将你们都打杀了亦不为过。” “可姑娘心善,不忍要了你们的性命,但降香院你们是留不得了!” “来人!”木槿说罢,唤来几个婆子,“各自打十个板子,哪儿来的便送回哪儿去,姑娘的降香院可留不起别有用心之人!” 几个婆子是做惯了粗活的,手上力气也大,没费什么功夫就将几人拖了出去。 “将院里的下人都叫来瞧着,这便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下场!”木槿立在长廊下,待院里所有人都到齐了,才又道,“都看仔细了,若再有妄想陷害姑娘的,便不是打了板子赶出院这般轻松了!” 降香院向来太平,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大动干戈。 大姑娘喜静,虽这些年有些傲气凌人,但待下人向来宽厚,今日之前,还未曾打罚过谁,平素也有小丫鬟毛手毛脚,不慎损坏过物件儿,但都是口头责罚过几句也就罢了。 今儿这般,着实将一院子的下人吓得不轻。 不过想想也对,那可是御赐之物,若大姑娘仍像往常一般轻巧揭过去,将来上头怪罪下来,可就没法子交代。 很快,院里便是一片哀嚎,叫唤的同时,还不住的喊大姑娘饶命。 木槿皱眉,“姑娘正在午憩,未免扰了姑娘,还不将嘴堵起来!” 很快,便有下人拿了帕子堵住几个丫鬟婆子的嘴,打板子的婆子也不敢手下留情,十个板子下去,人便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素吟,你去白蔹姑娘处要这几人的出处,哪儿来的便送回哪儿去!”木槿说罢,没再去瞥那几人,折身进了里屋。 不多时,素吟折回,身边还跟着一位姑娘,手里拿着几页名册单子,两人的神色皆有些复杂。 “辛辞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寻常?”一婆子见此,上前询问道。 素吟辛辞是二等丫鬟,平常帮着木槿白蔹管降香院的琐事,地位仅次于大姑娘的三个贴身丫鬟。 辛辞看了眼素吟,须臾,辛辞才指了几个婆子,沉声道,“你们随我将这几人送回香兰院。” 此话一出,众人皆怔。 竟都是香兰院的人? “都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都仔细着些,若是日后犯了同她们一样的错,可没人救得了你们!”待婆子将那几人拖拽起来后,素吟才扫过众人,冷声道。 素吟是跟着木槿的,神色语气间也随了木槿的严厉,众人遂不敢再交头接耳,忙应了声是。 等院里彻底清静了,苏月见才从贵妃塌上起身,看向窗外,“过去了?” 木槿,“是,奴婢已经交代好素吟,她知道怎么做。” “嗯。”苏月见懒懒的嗯了声,拍了拍肩膀上的手,“好了,小花楹歇会儿。” 花楹又做了几个舒缓的动作,才撤回手,“奴婢不累。” 嘴上这般说着,眼睛却瞟向案上那叠梅花酥。 苏月见勾了勾唇,“花楹的手法愈发好了,那叠梅花酥便当是奖励罢,亦或是,花楹想要什么珠钗首饰……” “姑娘。”花楹急忙道,“奴婢要梅花酥。” 小丫鬟急切的语气惹来苏月见轻笑不止,木槿一边将梅花酥塞给花楹,一边道,“就你嘴馋。” 花楹冲木槿眨眨眼,欢天喜地捧着梅花酥,到一边儿吃去了。 “我只以为花楹气性大,倒没成想木槿也这般记仇。”苏月见收回视线,打趣道。 木槿面不改色回道,“如此,才能叫二姑娘长长记性。” “只是,香兰院怕是要忌惮姑娘了。” 苏月见勾唇,“无妨。” 本就该是要忌惮的。 若日后收敛些便罢,不然,便不是敲山震虎这般简单了。 香兰院 素吟辛辞进里院时,陈小娘刚从屋里出来。 “陈小娘安。” 两个丫鬟见了礼后,便径直道明来意,“这几个在降香院犯了大错,本该打杀了事,但经查明她们原是香兰院的人,木槿姑娘做不得主,便吩咐奴婢将她们送回。” 陈小娘听下人禀报降香院来了十几个人时,便吃了好大一惊,连忙出了屋,却只见到两个二等丫鬟,心里当下便不虞。 再听素吟道明来意,脸色便彻底沉了下来。 木槿做不了主,难不成大姑娘还做不了主么! 拿她同一个丫鬟相提并论,不就是在打她的脸! 陈小娘往后头看了眼,见几人虚弱不堪,像是挨了家法。 “陈小娘勿怪,这几人犯的错着实不小,木槿姑娘才一气之下打罚了,若早知道是她们是香兰院的人,便不会做主打她们这顿板子。”素吟屈膝,解释道。 陈小娘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她们虽是从我香兰院出去的,但出了院门便与我无关,怎能说是香兰院的人。” 辛辞忙颔首道,“陈小娘此话言之有理,只是……只是木槿姑娘来要这几人的身契,白蔹姑娘拿不出来,便着奴婢跟着一道过来。” “这是她们入降香院时的填写的名册单子,上头写明她们的身契在陈小娘手中。” 陈小娘自是认得这些人,也晓得她们的身契在自己手中,但该做的样子还得做,她看向张妈妈,张妈妈上前接过名册单子看了眼,凝着眉头朝陈小娘点了点头。 “大胆!” “去大姑娘院里伺候是极好的差事,几个不知好歹的竟如此不争气犯下大错,惹了大姑娘不喜,我便也留不得你们了!” 陈小娘训斥完,便扯出一抹假笑,看向素吟,“她们既是在降香院犯了错,便由大姑娘处罚就是,但不知,她们是犯了何等大错。” 素吟颔首,面上恭敬道,“回陈小娘,她们打扫里屋,碎了先帝赐给郡主的嫁妆白玉瓶,损坏御赐之物的罪名太大,大姑娘担不起,原该直接打杀了,偏这几人是香兰院的,便只能送来叫陈小娘处置。” 陈小娘脸色霎时就白了,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打碎御赐之物,按罪当诛!” 素吟颔首,“按罪确当如此,不过木槿姑娘说了,老爷寿辰将至,府中不宜见血。” “是吗,可若饶她们不死,谁来担这罪名。”陈小娘皮笑肉不笑道。 素吟,“回陈小娘,木槿姑娘说,大姑娘会向云亲王府上书请罪,报备此事。” “所幸她们碎的不是清璃镜这般贵重之物,不然,就是大姑娘也保不住她们。” 余下的话便不必多说了,各自心中都明白。 如今是定安年,新帝即位,云亲王从龙有功,盛宠正浓。 郡主的御赐陪嫁,往大了说是先帝御赐之物,往小了说,便是先帝给侄女儿的嫁妆之一,且白玉瓶比不得清璃镜那般惹眼,云亲王府只需在新帝面前提上一句,这事儿便就揭过了。 最后的言外之意就是,若二姑娘之前打碎了清璃镜,按罪当诛,大姑娘自身难保,更不会为之求情。 陈小娘气的面色铁青,还是张妈妈拉了拉她的衣袖,才勉强没有失态。 “此事我已知晓,定会严惩不贷,有劳二位姑娘带话,晚些时候我亲自去朝大姑娘致歉。” 素吟辛辞目的已达成,便没有继续留下去的必要,二人屈膝行礼告退,“奴婢定为陈小娘带话,奴婢告退。” 等人都走后,陈小娘回屋砸了满地的碎片,出完了气才厉声道,“将那几个没用的东西都发卖了!” “去把二姑娘叫过来,让她看着!” 张妈妈一惊,“小娘?” “叫她瞧瞧她嫡姐的手段,别再做那些没脑子的事!” 张妈妈叹了口气,便叫人去请了苏银朱。 “陈府不是递了拜帖么,叫人今儿过来吧,让陈二郎自己想办法跟着。” 张妈妈心神一怔,顿时明了陈小娘的意思,她想说些什么,可在瞧见陈小娘满目怒气后,终只是应了声好。 第9章 晚宴 申时,府中地上的积雪已清理干净,只剩屋顶还有些许未完全融化的白色。 冬日的阳光算不得烈,尤其是化雪天,让人觉得暖洋洋的,连各院的碳都停了。 “姑娘,陈小娘设晚宴请了陈家大娘子。”白蔹自院外进来,褪下披风朝苏月见禀报道。 苏月见微怔,“只请了陈家的?” “是,前两日陈大娘子递了帖子来,陈小娘今儿便让人去请了。” “以什么名头?” “陈家大娘子帖子上是说上门致歉,为了去年唐突提亲一事。” 苏月见闻言皱了皱眉,半晌后才道,“若是来降香院请,便找个由头推了。” 既是为了她的事上府,多半是要叫她过去的,但她并不喜这般逢场作戏,亦不耐与陈家有半点瓜葛。 “是。” 香兰院。 “小娘,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这两日菘蓝日夜都在柴房里外守着,定有什么蹊跷。” “是啊小娘,奴婢今儿在院里扫雪时想要过去查探一二,被菘蓝拦下来了,不久后木槿姑娘便将奴婢们唤进里屋打扫,可奴婢当真没有碰那瓶子,奴婢才刚伸手,那白玉瓶就从窗边落下来了。” 萍儿边求情边指控道,“柴房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大姑娘才急着将奴婢们赶出来的。” 陈小娘眼神微紧,“当真如此?” “回小娘,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当时薛婆子怜儿几人都在,他们都可为奴婢作证。” 薛婆子几人忙不迭地点头附和,到了这个地步,她们只有一口咬定柴房有疑,只要小娘印证柴房里头的确有秘密,她们几人也算是对小娘有功,如此,才能有出路。 被知州府发卖出去的奴婢,哪个清白人家敢用,最后免不得落入那些肮脏的地儿,或凭皮肉,或做苦力。 陈小娘若有所思的看向张妈妈,张妈妈重重咳了声,厉声道,“都给我想清楚了,若是有半句谎言,可不就是发卖出去那般简单了!” “奴婢不敢妄言,所言句句属实。”萍儿等人坚定道。 她们的确没有说谎,那两日雪天,她们便无意瞧见过菘蓝进出那柴房,今儿更是直接守在柴房外不让人靠近,说里头没秘密,谁信啊。 陈小娘张妈妈对视一眼,后者上前一步道,“来人,先关起来。” 不待萍儿等人开口,又道,“若真是什么有用的消息,小娘自有办法安置你们。” 萍儿几人这才忙磕头应下。 待人都离开了,张妈妈才靠近陈小娘,低声道,“小娘,这几人不似说慌。” 陈小娘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可柴房能有什么秘密。” “不如,叫人再去打探打探。” “哼。”陈小娘脸色一变,冷哼了声,“安插进去的那几个都给我打回来了,谁去查。” 张妈妈,“小娘可有什么主意?” “先放着吧。”陈小娘淡声道,“今儿晚上的事要紧。” “备厚礼,晚宴后我亲去赔礼。” 张妈妈一愣,“晚宴不请大姑娘?” “嘁。”陈小娘冷嗤了声,“她恨不得离陈家越远越好,能请的来?” 张妈妈明了,颔首道,“那奴婢这就过去请示。” 不论人来不来,她们都得去做做样子。 张妈妈到降香院时,苏月见正在用晚饭。 府里后院干净,只有香兰院一房小娘,可按规矩,小娘不能与主子同桌,苏月见幼年时,为方便照顾苏月见,陈小娘倒是时常与苏月见同桌用饭,后来随着苏银朱苏南星出生,加上苏京墨时常不在府中,苏月见便不爱去饭厅了。 降香院便有了小厨房,除了节日,苏月见便都在降香院用饭,三个大丫鬟在她的威逼利诱下,便跟着姑娘同桌而食。 十年如一日。 “张妈妈稍后,我这就进去禀报。”素吟进了屋,张妈妈便看向辛辞,打着笑脸道,“今儿有劳辛辞姑娘了。” 说的便是送萍儿几人去香兰院马桩事。 辛辞淡笑颔首,“我只是听命行事。” 语气不温不淡,并无继续交谈的意思。 张妈妈晒笑了声,便没再自讨没趣。 她的余光有意无意往柴房的方向看去,果真瞧见周围竟有府兵巡视。 “张妈妈在瞧什么。”恰白蔹出来,看见张妈妈的动作,心头微沉面上却是不显。 张妈妈忙收回视线,笑道,“我只是瞧院里防守比往日多了些,有些疑惑罢了。” “是吗?”白蔹瞥了眼周围的府兵,淡淡道,“张妈妈来降香院的时候并不多,怎知以往不是如此。” 张妈妈一怔,还未言语却又听白蔹缓缓道,“姑娘娇贵万分,院里自要多些人护卫,若是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谁担得起责。” “这些府兵都是郡主带来的,姑娘想如何用,应当不用去香兰院报备吧。” “白蔹姑娘哪里的话。”张妈妈忙躬身颔首道,“大姑娘是嫡姑娘,也是府中最尊贵的女眷,万事皆可决定,哪里需要朝小娘报备。” 白蔹轻笑,眉眼弯弯,“如此便好,就怕给陈小娘添了麻烦。” “不敢不敢。”张妈妈陪笑弯着腰,紧接着岔开了话题,“陈家大娘子前些日子递了帖子来,为去年冬月的事上门致歉,小娘问过老爷后,今儿将陈家大娘子请来府邸,小娘觉着此事与大姑娘有关,是以,着我过来请大姑娘出席晚宴。” 白蔹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妈妈,却不言语。 张妈妈心头甚怒,却不敢显露。 嫡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就是小娘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她便也只能敬着。 “白蔹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白蔹面色沉了几分,眼神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不知,去年冬月陈家大娘子做了什么需要上门致歉?” 张妈妈面色不可控的僵硬。 去年冬月的事,府中谁不知晓。 虽说陈家上门提亲并非犯了什么罪,然陈二郎臭名远扬,被这样的人上门提亲,可不就是辱没了大姑娘。 “去年冬月,我家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未见过什么陈家大娘子,更不会生了不该有的嫌隙,陈小娘莫不是记岔了。”白蔹不紧不慢道。 张妈妈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呢。 大姑娘这是不愿与陈家有半丝半毫的牵连。 “是是是,我这就回去禀报小娘。”张妈妈陪着笑道。 转过身,面上的笑容便散了。 不愿与陈府有半分瓜葛? 可是今夜以后,便由不得大姑娘了吧。 她突然有些明白小娘的不甘不忿了,有些人生来便高贵,众星捧月,金枝玉叶,寻常人再是努力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郡主之女,霖安明珠啊,这是多么耀眼的存在。 耀眼到让人想要将其毁灭。 直到张妈妈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白蔹才看向辛辞,后者躬身道,“张妈妈在打量柴房。” 白蔹眼神一紧,这身进了饭厅,将外头的事同苏月见一五一十说了。 苏月见抬首示意,“先坐下用饭。” “姑娘……” “今夜便将人送走,既然张妈妈对柴房有兴趣,明儿便特意把人请进去瞧瞧。” 白蔹闻言这才坐下。 恰此时,素吟来报菘蓝求见。 “让他进来。” “是。” 菘蓝正是为了柴房里的人来的。 “姑娘,我已找到一处隐蔽的屋子,一应用具也准备妥当,今夜子时便将人送去。” 苏月见嗯了声,又道,“药方我已写好了,就按照上头的用量煎即可,想来,这两日应该就要醒了。” “是。” “走前,我再去瞧一眼。” 菘蓝愣了愣,还是拱手道,“是。” 香兰院。 瞧张妈妈面色不大好的归来,陈小娘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吃了冷板凳。 “打探的如何?” 张妈妈屏退下人,低声道,“柴房外确实多了不少府兵。” 陈小娘眼神微暗,冷哼了声,“看来,我得亲自走这一遭了。” 就是不知,她们这位大姑娘,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在柴房。 “与那丫头联系上了?” 张妈妈正了面色,应道,“老奴出降香院时见着了她,晚些时候她会寻机会来见小娘。” 陈小娘眼底泛起一丝冷意,她的这张底牌,可终于派上用场了。 过了今夜,任她苏月见再清高,还不得乖乖去了陈府。 陈家答应过她,介时陈府的聘礼都留会在苏府,一抬也不带走,也是,比起苏月见的陪嫁,他们那点子聘礼不值一提。 陈老爷子一走,如今的陈府早已今非昔比,外人不知,她还不知么,陈府如今就是个空架子,且苏月见落到陈二郎手里,还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不成。 她要亲眼看着,她从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落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小娘,陈大娘子到了。” 陈小娘收起面上的贪婪与狠辣,在张妈妈的搀扶下,迎了出去。 “来的都有谁。” 进来禀报的小丫鬟道,“回小娘,陈大娘子与陈大姑娘,还有……陈二郎。” 小丫鬟心里也在犯怵,老爷很不喜那陈二郎,陈大娘子怎还将他也带着。 陈小娘拢了珑耳边发丝,淡笑不语。 陈大姑娘也来了。 陈府倒是下了血本,为了攀这门亲事,竟舍得将大姑娘的名声折进去。 “嫂嫂来了,快请里头坐坐。” “瑜儿都这么大啦,出落的可是愈发标志了。” 见到迎面而来的陈家人,陈小娘脸上立刻堆了笑,热切道。 简单寒暄后,陈大娘子才道,“怎不见二姑娘,瑜儿总念叨着二姑娘,这不,我便带她来见见妹妹。” 许是心头有事,陈大娘子面上还有些紧绷。 “来人,送陈大姑娘去二姑娘房里,我与嫂嫂说说体己话。”陈小娘说罢看向最后的陈二郎,面色淡了几分,“二郎也来了。” 不待陈二郎说话,便又道,“府中有女眷,二郎可莫要乱走。” “侄儿省得。” 陈二郎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眼底却荡着贪婪的光。 第10章 小惩 天色渐暗,苏月见用完晚饭便如往常一般,领着丫鬟逛园子消食。 降香院北边有一假山流水,夏日时,小池子里有荷花盛开,底下还放了几尾观赏红鲤,苏月见隔几日便来瞧上一回。 眼下寒春,池子虽未结冰,但没有荷花瞧着光秃秃的,几尾红鲤也都藏于石下,不见踪影。 苏月见路过时稍微驻足,“这池子冬日能养些什么?” 这府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能供人观赏的景色就那么几处,苏月见惯来是个喜欢美景的,自不想一到冬日就得荒废一处景。 几个丫鬟再清楚不过自家姑娘的心思,纷纷抿唇笑开,白蔹瞧了眼桥对面的竹林,道,“若要养些别的,得将底下清理干净,待盛夏时便瞧不见荷花了,姑娘不若去竹林走走,里头新添了几株名花。” 苏月见听竹林里添了名花,当即便折身上桥,“那便去瞧瞧。” 丫鬟婆子紧紧跟在后头。 苏月见走至桥中央才发觉不对,回头问木槿,“今儿怎么跟了这么多人?” 木槿眼底划过一丝厌恶,回道,“回姑娘,陈家二郎随陈大娘子来府里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不能叫不相干的人坏了姑娘兴致。 苏月见一怔,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 “陈小娘请的?” “不是,据说是陈二郎非要跟着,陈大娘子拗不过,为了避嫌便将陈大姑娘也一道带来了。”木槿。 苏月见唇角微弯,拗不过? 大娘子竟管不住一个小辈,听着未免有几分可笑,究竟是怪不住,还是舍不得管。 不怪坊间盛传,陈二郎是被陈大娘子惯坏了的。 刚过拱桥,便听竹林传来异动。 苏月见皱了皱眉,驻足不前。 木槿往前一步立在苏月见身前,朝后头的婆子道,“去瞧瞧。” 府里是知道姑娘的习惯,这个时候断不会有人去竹林。 两个婆子应了声,疾步往竹林走去,不多时,便折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男子。 正是陈家二郎。 几乎在看见他的同时,白蔹花楹快速的挡在了苏月见的身前,将姑娘护在身后,不让人窥见半分。 当陈二郎抬头望去时,只瞧见了几个丫鬟,和大姑娘若隐若现的殷红衣裙。 他垂目掩下眼底的恼怒,眼下不给他看,到了晚上她还不是要求着他看! “陈二郎怎会在此。” 大约还有五步的距离,木槿便示意两个婆子停下来,陈二郎虽还想往前靠,可有两个婆子在前头拦着,他也只得停下,却还是放肆的遥遥望了眼那抹殷红。 那充满侵略的眼神让人极为不适。 “陈二郎!” 木槿的脸色蓦地阴沉了下来,“陈二郎在此做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真真是叫人作呕。 陈二郎的脸皮确实够厚,被木槿斥了也不见半点不虞,反而将那让人浑浊的目光落在木槿身上,边左右打量,边笑着道,“母亲与姨母说体己话,我便四处走走,却没想碰上了表妹。” 表妹身边这几个丫鬟各有姿色,他眼馋已久,待表妹入了府,他定要一并收用了。 木槿被他的瞧的恼怒至极,刚要发作却听花楹厉声道,“陈二郎好生不要脸,我们姑娘与陈家并无半点干系,陈二郎的表妹在香兰院,可别在这儿胡乱攀扯!” 花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这不要脸的瞧不见姑娘,便盯着木槿姐姐不放,那眼神让人好生讨厌。 恨不得拿刀子给他剜了! 陈二郎被这般明晃晃的驳了颜面,唇角的笑容微僵,将视线落在花楹身上,如毒蛇般淬着毒液,让人不寒而栗。 然只片刻便消散,换了一副自认温文尔雅的笑容,“花楹姑娘教训的是,是我托大了。” 这小丫头竟出落的这般水灵了,虽脾气大些但也无妨,偶尔换换口味也很不错。 花楹被他盯得满目怒火,咬牙切齿的跺了跺脚,这天底下怎有这般不知礼的登徒子! “木槿,回吧。” 苏月见不掩眼底的厌恶,淡声唤回木槿。 不入流的东西,多说一句话都嫌脏。 花楹狠狠瞪了眼陈二郎,才折身跟上苏月见,而身后传来让人恶心的声音。 “表妹慢走。” 陈二郎贪婪的盯着姑娘们的身影,只很快一道道倩影便被后头的婆子挡住,陈二郎这才不甘不愿的收回视线。 若是今夜能将几个丫鬟一道收了…… 罢了罢了,谨慎起见,还是先享用了府里这颗明珠罢,不过几个丫鬟,将来有的是时间磋磨。 直到香兰院的下人找过来,陈二郎才收起眼底的淫|秽之色,抬头望了望天,唇角划过贪婪的邪欲。 天,已经黑了呢。 苏月见回到降香院,便唤来了菘蓝,冷声吩咐,“竹林回香兰院要经过八角亭,陈二郎脑袋不清醒,便叫他在湖水里泡一泡。” 菘蓝一惊,“陈二郎可是冲撞了姑娘?” 姑娘一向对香兰院多有忍让,若不是惹急了,断不会下这命令。 苏月见瞥了眼三个丫鬟,心头怒气难消,“有她们护着,倒没有瞧见我。” 这三个丫鬟她宝贝得紧,将来定是要各自找一良人托付的,岂容那狗东西觊觎! 她忍让多年,倒真把她当成软柿子捏了! 菘蓝快速扫过三个丫鬟,见各自脸色都不大好看,尤其是花楹,眼尾都气红了,当下也就明白了。 他捏了捏手中刀,手背泛起青筋,“老子去挖了他那双招子!” “菘蓝!”木槿忙开口将人唤住,“别给姑娘惹麻烦。” 菘蓝的脾性她们都晓得,说是去挖了人眼睛就绝不会是说说而已。 虽然她也厌恶极了陈二郎,可眼下并不适合如此大动干戈,倒不是姑娘兜不住,而是传了出去,于姑娘名声无益。 菘蓝步伐微顿,良久后才冷哼了声离开。 虽未应木槿,但她们都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 木槿松了口气,她还真怕菘蓝一怒之下当真提了刀闯下大祸。 “姑娘,今日陈二郎比往日放肆许多。” 就好像,已经是志在必得一般,全然不见往日的小心翼翼。 这让木槿有些不安。 苏月见对此也有些奇怪,往日陈二郎虽三番五次往她面前撞,但还没有像今日这般放肆过。 一想到那东西看花楹几人的眼神,苏月见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该叫菘蓝废了他才是!” “姑娘慎言。”木槿一惊,刚要劝说,却听白蔹幽幽道,“姑娘说的有理。” 木槿猛地看向她,“你怎也跟着浇火,如此做了,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只要神不知鬼不觉,谁知道是我们做的,他陈二郎得罪的姑娘欠下的债多的是。”白蔹淡淡道。 白蔹话落,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花楹眨了眨灵动的大眼,清澈的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缓缓靠近苏月见,认真道,“奴婢觉得姑娘与白蔹姐姐说的都很有道理。” 废了那东西,看他还怎么去祸害人姑娘。 如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木槿动了动唇,几欲开口都没能说出个什么。 苏月见的目光在丫鬟身上一一扫过,轻轻眨了眨眼试探道,“那就叫菘蓝废了他?” 三人同时看向木槿,木槿挪开视线,幽幽道,“只要不牵扯到姑娘身上便可。” 而后屋子里再次陷入沉寂。 过了良久,苏月见才下定决心,“这次便先给他点教训,若再有下次,便叫菘蓝废了他。” 几个丫鬟没再吭声。 若是如此,陈二郎废定了! 就他那德行,断不会就此长记性。 姑娘们在屋里商讨的功夫,外头陈二郎已经失足落入了湖中。 据府中下人所说,捞上来时人都快咽气了。 陈二郎醒来后,却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掉下去的,只记得是踩着什么滑了的,虽然心里怀疑与降香院有关,可除了看见降香院的那个冷面护卫外,便再却没有半点证据,且又不敢声张,只得自个儿吃了这个暗亏,想着夜里在苏月见身上讨回来。 第11章 蝉衣谷 空幽的山谷中,彷如初春,树木翠绿百花齐放,与外头的寒春判若两个天地。 在一片花海后面,有一间简易的阁楼,阁楼有三层,两边都有楼梯,从成色上看年月已久。 第一层的正房里,有老者正给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诊脉,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师父,药好了。” 门从外推开,走进一白衣素装女子,身材高挑纤细,面容清美,气质如兰,有种出尘的世外之美,干净脱俗。 老者睁开眼,起身示意女子给男子喂药。 女子动作熟练的将人半扶起靠在床头,小心仔细的喂着药。 因男人昏迷,喂下去的药并不多,待药碗见底,女子用干净的帕子替男人擦了唇角,才又将他放平,替他掖好被角。 “师父,如何了?” 女子的声音过于平静,却透着几分空灵,听着叫人格外舒适。 老者摸了摸胡须,定定瞧着床上的人,颇有种世外高人的气场,须臾后道,“死是死不了。就是...不一定能醒过来” 说罢折身看着女子,肩膀在瞬间垮了下来,世外高人的气息霎时消散无踪。 “我说阿若啊,你捡的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很是麻烦呐。” “不如,咱们把他送出去吧,就寻个医馆给人家些银子,让人照看着得了。”老者围绕着杜若转了一圈,劝说道,“你若实在不放心,师父想办法把他送去京城,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成不?” 杜若面色平静的看着床上的男人,淡淡道,“不成。” 男人是她三天前采药时捡回来的。 她发现他时,他正压在她精心种植的几株药材上,那是她费了不少精力才种植成功的,却被他一次毁了个干净。 恰好,也正是那几株药救了他的性命。 心疼过后,她便释怀了。 种药材本就是为了救人,好在那几株被他压死的药材,还未失了药性,否则,这谷底便要多出一个小山包了。 杜若自腰间取出一块令牌,白细的手指在上头轻轻摩挲,“师父,若您都救不了他,这世间便没人能救他了。” “就算是将他送进京城,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老者叹了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手上的令牌,气急败坏道,“这东西会给我们惹来麻烦的。” 杜若淡然的收回令牌,坚定的看着老者,“师父,您一定要救他。” 老者,“我...” “师父曾教导杜若,医者要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不论他是什么身份,我们不能见死不救。”杜若眼里是近乎执着的坚定。 老者,“...” 半晌后,老者摆摆手,“好好好,说不过你,救他可以,但在他醒来之前,必须离开蝉衣谷。” 杜若看向床上的男人,轻轻点头应下,“好。” 老者离开后,杜若又将那块令牌拿了出来,这是从床上的男人怀中取出来的,令牌的一面刻着锦衣卫,右下方有两个较小一些的字,千户,另一面应是男人的名字,秦艽。 脑海中缓缓涌现出一段回忆。 十岁那年,她不慎被人贩子拐走,中间她曾有过片刻的清醒,也不能说是清醒,只是吵闹太甚,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看见了一块这样的令牌,因只有一瞬,且视线模糊,她只看到了锦衣卫三个字。 那人弯腰将她抱起时,许是察觉到她醒了,便温声安抚了一句,“别怕,我带你离开。” 而后她因药性又沉沉睡去,醒来时那人早已不在。 少年如玉的声音犹在耳边回荡。 许多个午夜梦回间,她都仿若置身于那个温暖,极有安全感的怀抱。 杜若收起令牌看向床上的男人,她知道世间之事不会这么巧,锦衣卫众多,他不可能会是他,但她仍要尽一切能力救他。 锦衣卫三个字对她而言,有种特别的意义,所以,她必须救他。 - 苏府 夜已深,府中各院都前后熄了灯。 降香院内,突然有一人影疾驰往院外而去,引来守夜府兵的注意,“何人鬼鬼祟祟!” 守在柴房的菘蓝因外头的动静猛地睁开眼,他起身透过门缝望去,却见府兵将一丫鬟团团围住。 “我,我晚间喝多了水,想去如厕。”丫鬟颤颤巍巍立在中间,眼里满是惊慌无措。 府兵都认得她,是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采芯。 今晚由她当值,在姑娘房中守夜。 领头的府兵皱了皱眉,“采芯姑娘莫不是走岔了,茅房并不在这边。” 采芯一愣,迷茫的左右望了眼,才诺诺道,“我...夜里看不清,竟是走岔了。” 被一堆府兵围着,小丫鬟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眼里冒了水雾。 然领头的府兵并未因此轻易放过她,而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厉声道, “采芯姑娘当真是走岔了!” 云宋宵禁在亥时,亥时后是不能出行的,府中的规矩亦是如此。 是以,除了守夜府兵护卫,此时府中是不能有人行走的。 况且各房里都有夜壶,夜间如厕根本不须出房门。 丫鬟欲哭不哭的点点头,“今儿入睡前一时粗心忘了提夜壶,我...我又睡得迷迷糊糊,真是走岔了。” 府兵对此并未完全相信,但又怕吵着屋里的姑娘,便着人将丫鬟带至偏房审问。 而此时,降香院后墙边,却有一人翻墙落下,因体力不支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人小声骂骂咧咧了几句,扶着腰悄然从打开的窗棂口,爬进了姑娘的闺房。 原本守在后墙处的府兵因前头的异动暂离岗位,后边这点子响动也被前头的说话声掩盖,是以,竟无一人发觉姑娘的房里进了人。 淡紫色的纱帐下,苏月见蜷缩在角落里头,额头上渗着薄汗,雪白的里衣被浸湿,身上的被子也早已掀开。 苏月见是被浑身的燥热折腾醒的,她费力的睁开眼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初时以为是着凉发了热,便开口唤外间的守夜丫鬟,可从唇角溢出的,却是缠绵的娇吟。 她心头一惊,整个人清醒了几分。 不对,她发过热,不是这种感觉! 恰此时,苏月见察觉到了有人正靠近床榻,她皱着眉头努力的半撑起身子唤了声采芯,然因周身绵软无力,声音也就细弱未闻,恐只有她自个儿能听见。 纱帐外的身影越来越近,体内的燥热也愈来愈盛。 苏月见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学医十一载,此时哪还能不知自己是中了某种药。 她拼尽全力坐起来,防备惊慌的盯着那道身影,饶是她此时意识不清晰,也能分辨出那是个男子的身形! 她的房里怎会出现男子! 且她怎么会中这种药。 以她多年的医术,不可能分辨不出这种药,她到底是在何时吃下去的。 可眼下她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起因。 苏月见隐约能听见院里的动静,像是出了什么乱子,而那三两火把离她的房门越来越远。 她幡然明白,这是早有预谋! 苏月见摸出枕头下的银针扎在手臂上,疼痛让她的尚能保持清醒,她缩在角落死死的盯着那逐渐靠近床榻的身影。 身影有些熟悉,可身体狂热的躁动已让她几乎失去了分辨的能力。 苏月见只知道,不论那人是谁,她都不能让他得逞! 她再次用银针狠狠扎在手臂上,让自己不被药性所控制,此时,有一阵寒风拂来,竟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她靠着仅有的一点理智,扯开床榻另一边的纱帐,瞧见了那扇打开的窗棂。 那人,就是从这扇打开的窗棂钻进来的吧! 苏月见紧紧咬着唇,不敢再开口唤人,因为一出声便是让人羞耻的□□。 而窗棂后的墙边本有府兵守夜,这人能够悄无声息潜进来,足以说明外头的府兵已被引开,她就算拼命弄出些动静,恐怕也无法引来人。 苏月见扯开床榻另一边的纱帐,这一边与墙只有一人的距离,是她不喜靠着墙,当初才让人在此处置了一个矮柜,留下一人宽的缝隙。 这一边没有脚踏,脚刚沾地脚底便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这股冰凉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狂热,她靠墙立着,盯着另一边纱帐的动静。 她不能让这人从她的房里出去,否则就是什么没发生,她的清白也毁了! 苏月见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可她明白,她此时没有能力杀人。 但若是将人弄晕,尚有一丝可能。 她看向一旁的矮柜,里头放置了她调制的药,其中有一瓶便是迷香散,是能让人顷刻间昏迷的药粉。 靠着墙的一边昏暗不见五指,苏月见凭着记忆摸出了一瓶药,心里却极其懊恼,她调制了许多种药,却独独没有调制能解春|药的。 因她从没想过,她竟会中这种药。 此时,纱帐被一只手掀开,跟着传来了男子的声音,虽极力压低,但仍能听出里头的□□猥琐,“表妹,我来了。” 苏月见眼神一凝,是陈二郎! 电光火石见,她突地明白了什么,眼底霎时盛满了怒气与狠历。 陈二郎,陈小娘,陈大娘子,好得很! 竟敢这般算计她! 苏月见一手捏着药瓶,一手捂住口鼻,静静的等待良机。 陈二郎掀开纱帐,隐约瞧见角落里鼓起的被子,他淫|秽一笑,爬向床榻伸手去掀被子,“表妹。” 就在此时,迎面洒来带着异香的粉末,陈二郎一怔,同时发现被子底下竟是空的! 他还来不及开口,便瞪着双眼栽在了床上,再也未动。 苏月见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拿错药瓶。 只可惜她的这些药里,没有能将人顷刻间致死的。 身体的燥热再次席卷而来,苏月见靠在墙边,里衣已经湿透了,双腿不由自主的打着颤。 她看向那扇打开的窗棂,靠着墙缓缓挪动,嘴里泛起一股腥味,她知道应是将唇咬破了。 第12章 解药 苏月见靠着墙蹒跚走近窗边,铺面扑来的寒风让她又清醒了几分,可体内那股燥热却怎么也无法消褪,反而愈加肆意的翻腾,搅得她浑身酥软。 趁着因寒风得到的片刻舒缓,苏月见几乎拼尽了力气翻过窗棂。 她不能留在屋里,更不能叫陈二郎深夜出现在她寝房的消息传了出去,否则她的清白就算是毁了,下半辈子只能削发常伴青灯古佛。 可是,眼下还能怎么办。 苏月见心头闪过一丝绝望,身体顺着砖墙无力的滑落跌坐在地上,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因被汗水浸湿,里头的风光若隐若现,原本雪白的双脚上也染上了尘土。 她如今这个样子,不论是叫谁看了,后果都一样。 满腔的愤怒与不甘与那磨人的欲念疯狂的斗争着。 她还没有过心上人,还没有体会过两情相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绝不能毁在奸邪小人手上。 苏月见拼命的睁开眼,保住仅存的一丝理智。 她不能就这么放弃,一定有办法的! 她为自己诊过脉,此药药性极强,解药需特殊配置,除此之外便非阴阳相融不能解。 否则,她活不过今夜。 眼下的情况她根本无法配制出解药,就算是召来菘蓝,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能配制出解药的医者,而她多承受一刻,对她的身体危害愈大。 恐怕等不到解药配置好,她就得先爆体而亡。 所以,现在只有那一种办法可解。 苏月见死死咬住唇,眼底盛满了恨意。 陈家人真真是好狠的心呐。 若她能度过这道鬼门关,她定要他们百倍偿还! 苏月见隐约能听见前院的脚步声,那是她院里守夜的府兵。 就算她要用那种方法活下去,也断然不会碰陈二郎一根手指,若实在万不得已,那便在府兵中挑一个... 苏月见依附着砖墙勉强站了起来,她的脑海划过院内各个府兵的模样,随着母亲来苏府的侍卫离府的离府,病逝的病逝,眼下这二十来个要么是他们的后人,要么是他们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不论是品行还是颜色都不差,她不论碰见哪一个,也都不算亏! 只要,不是菘蓝就好。 苏月见拢了拢衣襟,裹住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转角。 这一刻的她,像是将命运交给了上天。 在转角处,她停住脚步紧紧闭上眼,做着最后的挣扎。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愿意害了旁人。 恰此时,眼前突有火光亮起,宛若在黑暗中开辟出一道光明。 苏月见猛地睁眼看过去。 是柴房! 她想起来了,菘蓝要在今夜子时将柴房里的人送走。 柴房里的人... 苏月见双眼蓦地睁大,眼底闪过一丝明亮。 她想,她有更好的选择了。 那个人,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苏月见很快做了决定,她拼着最后的清醒蹒跚朝柴房走去。 前院的府兵因采芯的异动已分散开,有去审问采芯的,有守在院门口的,剩下的两个跟着菘蓝,正在准备将柴房里的人送走。 以至于苏月见去柴房的路上竟没碰见一个府兵。 苏月见走到柴房外,刚想着要怎么引来菘蓝注意,便听菘蓝厉喝了声,“谁!” “是我。”苏月见紧紧靠在柴房窗户的墙边,在府兵持着刀一步一步走近她时,虚弱道,“别过来。” 她的声音犹若缠绵娇吟,顿时便让府兵停住了脚步。 练武之人有过人的耳力,饶是苏月见此时的声音与平日大不相同,他们也还是分辨出来了。 “姑娘!” 菘蓝的反应最快,当即就变了脸色朝苏月见走来,然就在转角时生生停住了步伐,沉默须臾,面色凝重道,“姑娘,我能过来吗?” 苏月见强撑着保持已为数不多的清醒,咬着唇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两个字,“退下。” 菘蓝浑身一僵,顷刻间便明白了什么,立刻命令另外两个府兵,“退下!” 吩咐完便急切道,“姑娘,还好吗?” 苏月见紧紧咬住唇,她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她感觉到那股燥热似要将她吞噬。 “你也...退下。” 少女婉转缠绵的声音让人止不住的脸红心跳,菘蓝面色一滞,沉声道,“姑娘撑住,我去唤木槿过来。” “所有人听令,全部去前院。” 感觉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苏月见才忙蹒跚走进柴房,顺手上了门栓。 菘蓝一向敏锐,他定会为她善后,包括在她寝房里的人。 男人仍旧没有醒,好生养了几日面上也有了血色,比前两日更俊俏了些。 此时,苏月见再也无法控制体内翻腾的燥|欲,她的身体与脑袋都在告诉她,这个男人是她的解药,能救命的解药。 就像鱼见了水,欢腾雀跃。 就像干柴遇烈火,一烧即燃。 苏月见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放肆出格的事,而她此时因药性,已全然将羞耻二字抛之脑后。 男人的唇,手,身体,每一处对她来说都有着致命的诱惑。 沉浸于解男人腰封的苏月见并没有注意到,此时身下的男人轻轻皱了皱眉。 景白安好像正在做梦。 梦里有人紧紧压在他的身上,不仅不沉,还软绵绵的,带着香气。 他努力的睁眼去瞧,入目却是微暗的烛火,粗陋的瓦房,泥土砖墙,还有... 还有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姑娘。 美人眼眸迷离,含着情意万千,双颊泛着潮红,粉嫩的樱唇轻启,溢出叫人浑身酥麻的娇吟。 景白安有片刻的愣神。 他是死了吗,这是地狱吗? 腰间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还在继续撕扯,景白安微微垂首,却见美人含泪,满面委屈,这,竟是因解不开他的腰封急哭了。 景白安从未曾动过心,而此时,他却莫名生了股怜惜。 他伸出手想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可在触碰到那柔软的肌肤后,竟再也不舍得挪开。 姑娘眼里包着一筐泪,急切委屈的盯着他,“你解开呀。” 解开? 景白安眼里划过一丝无措,是叫他自己解开腰封? 鬼使神差下,景白安依言解了自己的腰封,心底却有几分茫然,这真的是地狱吗,地狱的待遇竟这般好? 还是阎王可怜他英年早逝,一生未尝过欢愉,特意给他的恩赐? 不等他细想,便被一双柔软紧紧握住,唇也跟着被堵上。 所有的思绪全部被打乱。 他虽未尝过□□,却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怀中的姑娘又香又软,每一处他都喜欢极了。 不知何时,景白安开始反客为主,既是阎王给的恩赐,那便不能辜负了。 只是不知这姑娘是人是鬼,不对,他都死了,那这姑娘应当也是鬼。 介时若他问阎王要这姑...这只鬼,不知阎王会不会同意。 烛火轻舞,幽暗旖旎,人影缠绵,难分你我。 景白安活了二十五载,从未碰过女人,而今初尝□□,竟是这般蚀骨滋味。 兴头正浓时,他忍不住想,即便阎王不同意,他也是要硬抢的。 而柴房外的人,正经历着煎熬。 菘蓝紧紧握着双拳,有血顺着掌心滴落,猩红的双目满是恨意。 木槿半弯着身子咬着拳头,不敢哭出声,眼泪顺着手腕落下,湿了一大片衣襟,手上也早已布满了牙印。 寝房的屋檐下,白蔹肩上搭着披风,半抱着差点哭昏厥过去的花楹泪流满面。 他们怎么没有想到,他们捧在手心里护着的明珠,竟会一朝蒙尘,受这般屈辱。 院里的府兵都已经屏退,只留他们几人在这里候着。 他们非常清楚,就算是闯进去阻止了也无济于事,姑娘若有别的法子,又怎会翻窗去了柴房。 以姑娘的性子,事情但凡有回旋的余地,她都不会这么做。 也正是因此,他们心疼至极,也恨到了极点。 菘蓝突然折身疾步朝寝房走来,腰间的刀已出鞘,眼底杀意四起。 木槿反应过来追上来时,菘蓝已经到了门边,她急忙朝白蔹喊道,“拦住他!” 白蔹忙松开花楹,便小跑着追上去,边阻止道,“菘蓝,不能杀他!” “菘蓝!”白蔹跟进去时,菘蓝的刀已扬起,她急急吼道,“若他这般死了便是便宜了他!” 刀落下,白蔹下意识闭上眼,好半晌没听到动静才又缓缓睁眼,却见菘蓝的刀停在了陈二郎的脖子上。 她松了口气,一把扯过刚追上来的花楹,平稳气息道,“去,把他的刀取过来。” 花楹脸颊挂着未干的泪水,她不解的看向白蔹,为何是她去。 白蔹没有同她解释,只将人推过去,无声的示意。 花楹抿了抿唇,慢慢的挪到菘蓝身前,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取他手上的刀,可才刚碰到刀柄,便见菘蓝猛地瞪向他,眼底一片猩红,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杀气。 花楹吓得愣住,睁大眼盯着菘蓝不敢动分毫。 可下一刻,菘蓝却偏过了头,似是怕吓着她一般。 花楹抿抿唇,许是知道菘蓝不会伤害她,便大着胆子掰开他的手指将刀取了出来。 白蔹木槿见此同时松了口气。 真一刀将人砍了,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且姑娘遭受了这般罪,又怎能叫他死这么轻松。 “把他留着,要杀要剐,等姑娘亲自处置。”白蔹深吸一口气,朝菘蓝道,“先将人关起来,今夜的事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柴房那两个府兵...” “我会交代下去。”菘蓝冷声道,而后便气冲冲走出了寝房。 花楹握着刀,手臂不住的打着颤,她可从来没拿过刀啊。 可在看到地上那人时,满腔的恨意便盖过了那点儿惧怕,她缓缓握紧手中的刀。 “花楹!” 白蔹木槿突地瞪大眼惊唤了声。 “啊!”花楹双手举着刀毫无章法的砍向地上的人,边哭边喊道,“我打死你!畜生!禽兽!” 没有血腥味传来,白蔹木槿回过神来才看清她是用的刀背,急忙上前阻止,却有一人比她们更快。 “花楹。”菘蓝从背后抱住花楹,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花楹,冷静点。” “畜生,他怎么敢,怎么敢欺负姑娘,他是个什么东西啊,我要打死他,打死他!” 见花楹情绪彻底崩溃,菘蓝只得点了她的穴位,拦腰将人抱起,沉声道,“我先送她回房。” 白蔹木槿深吸了一口气,她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胆小的花楹竟会做出这个举动。 而后两人看向地上的陈二郎,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她们也想立刻杀了他,可该死的,不止他! 所有参与此事的人,都该为此付出代价! 第13章 初次 昏暗的柴房里,散落了一地的衣裳,简易的木床上,昏睡中的姑娘被男人紧紧箍在怀里,身上搭着一件男人的披风,锁骨与雪白的脖颈露在外头,隐约可见缠绵之后的红痕。 木槿白蔹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二人忍着心疼,上前给苏月见更衣。 片刻后,白蔹皱了皱眉,看向木槿,“这...” 男人明明是昏睡着的,手臂却格外有力,她竟无法将姑娘从他怀里拉出来。 且怕伤着姑娘,又不敢硬拉。 “拽吧。” 木槿沉着脸毫不留情的去扯男人的胳膊,白蔹怔了怔,两人合力将男人的手臂扯开。 罪魁祸首虽是陈二郎,但对这个夺走姑娘清白的人,她们一样讨厌。 大概是因为心里头有恨意,导致男人的胳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红印。 替苏月见清洗穿戴好后,木槿才唤来外头的菘蓝,“将姑娘带回房吧。” 白蔹回头看了眼昏睡的男人,看来今夜是不能将人送走了。 至于以后... 若是他身份清白,或许... 罢了,还是得看姑娘的意思。 白蔹唤来两个心腹小厮,替男人清洗后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今夜就在这儿伺候着,待他醒后来禀报。” 两个小厮恭敬应下,“是。” - 天还未亮,降香院外便有了动静。 辛辞素吟看了眼来人,对视一眼后迎了上去。 “陈小娘。” 陈小娘看了眼二人,淡声道,“今儿怎轮到两位姑娘来守门了。” 陈大娘子不解道,“这是?” “是我们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平日比我院里的张妈妈还威风些。”陈小娘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 陈大娘子了然,抬起脖子没再作声。 辛辞素吟并不在意她们的轻视,只淡声道,“不知陈小娘这么早来降香院所为何事?” “我要见如菀。”陈小娘沉下脸道。 素吟辛辞对视了一眼,朝旁边挪了一步。 陈小娘领着人径直去了院内,一路上不见丫鬟小厮,连府兵也未瞧见。 陈小娘与陈大娘子交换了个眼神,各自勾了勾唇。 如此谨慎反常,看来,事成了。 陈大姑娘缀在后头,双手紧紧攥着,神色略有些慌张。 寝房外,白蔹木槿一左一右守着,面色很是难看,见到陈小娘等人并无任何惊讶,反倒是像等候多时。 陈小娘见此,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 “两位姑娘起的倒是早。” “没有陈小娘早。”白蔹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天还未亮呢,陈小娘便带着客人上门,未免有失规矩。” 陈小娘沉着脸,端着长辈的身份道,“若论规矩,我倒要先与大姑娘请教请教。” 说罢,便欲往寝房里闯。 白蔹木槿同时往中间一站,拦住房门,“陈小娘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们不清楚吗?”陈小娘冷声道,“让开!” 白蔹冷笑了声,“来人!” 几个府兵小跑着过来,“白蔹姑娘。” “守着门,除了降香院的人,擅闯者不必客气。” “是!” 府兵齐声应下,刀阔斧的拦在门口。 陈家虽祖上出过秀才,但说到底也只是小门小户,府上最多有几个家丁,连护卫都没有,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陈大娘子当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陈大姑娘更是脸色发白,眼神不断闪烁。 陈小娘眼神微暗,“这么严防死守,可是里头有见不得人的。” “陈小娘慎言!”木槿沉声道。 “既然不是,有何进不得?”陈小娘看向房门,淡淡道。 白蔹盯着陈小娘片刻,忽而一笑,“陈小娘想进去可以,但这一大早的做出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总得拿出个理由来吧,我们嫡姑娘的房间,可不是陈小娘想闯便能闯的。” 小娘二字咬的特别重。 陈小娘脸上的笑容顷刻便散去。 妾室的身份就是横在她心间的一根刺,拔不掉,咽不下!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区区一个丫鬟,竟也敢踩在她的头上耀武扬威! 用嫡姑娘的身份来压她?呵,过了今日,她倒要看看这降香院还能不能抬得起头! 半晌后,陈小娘垂首叹了口气,神色为难的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我如此着急也是为了如菀好。” 白蔹接过书信,越看脸色越沉。 这是一封邀约信,邀约陈二郎昨夜至降香院赴约,笔迹是大姑娘的。 字里行间皆是情意! 不知道的瞧了,定会以为二人两情相悦。 可谁都知道,大姑娘怎会看得上陈二郎,这手段还真是蠢到了极致! 但若昨夜的事成了,这封书信便是最好的解释,不论旁人信不信,她们都可以将事情撇的干干净净! 且没有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是给姑娘留了颜面,姑娘若还想要名声就得吃了这个哑巴亏,乖乖嫁进陈府,而她陈小娘,名利双收。 好狠的算计呐,只可惜她注定不能如愿。 白蔹将书信递给木槿,平静的瞧了眼陈大娘子,直白道,“这封信不是姑娘写的,陈小娘该不会以为大姑娘能瞧得上陈二郎吧?” 陈大娘子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但碍于还未成事忍着并未发作。 “我自然不信,可是陈二郎昨夜就不见了人,又在他的房里发现了这封书信,我虽不信,但总得来瞧瞧。”陈小娘一副愁色道,“若是降香院没人,也好还如菀一个清白。” 说罢,又叹了口气,低声道,“此事我还未与老爷说,想着先过来瞧瞧,若是一场误会,于如菀名声不利,所以还请二位姑娘开了房门,以证如菀清白。” “若二位姑娘执意拦着,此事便是说不清了。” 陈小娘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像是全然为了大姑娘着想一般。 可叫白蔹木槿听来,却十分可笑。 对峙半晌,只见木槿将书信折起,收进袖子里,淡淡的盯着陈小娘道,“陈小娘说的在理,但是姑娘眼下还未醒,就算要见,也得等姑娘醒了再说。” 陈小娘还欲说什么,却又听白蔹道,“现在见同晚些时候见并没有什么区别,左右几位都在这儿守着,若姑娘屋里有旁的人,想来也逃不过几位的眼睛。” 陈小娘眼神微闪,有意无意看了眼后墙的方向。 “若是陈小娘不放心,便让人去各个窗户边守着就是。”白蔹看出了陈小娘的意图,淡淡加了句。 陈小娘朝身边张妈妈使了个眼色,张妈妈便领了几个婆子分别守在几个窗户边上。 白蔹掩下眼底的嘲讽,目不斜视道,“诸位来的实在早了些,院里的丫鬟还未上值,厨房也没人,不能给诸位上茶了,姑娘没有指示,奴婢也不好请诸位去偏房坐,就烦请诸位在此处等着吧。” 陈小娘眼神暗了暗,扯了一抹笑容道,“我倒是无妨,只是陈大娘子毕竟是客人...” “未经主人允许擅闯宅院,算哪门子客人?”木槿冷着脸打断陈小娘。 陈小娘笑容一僵,陈大娘子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可眼下还没抓到真凭实据,她们又不能发作,只得咬碎牙忍着。 等着便等着,待天亮人可就更多了。 待众目睽睽下,二郎从这间屋子出来,看她们还有什么资格神气! 如此想着,陈小娘陈大娘子都没再吭声。 然她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一等,竟足足等了几个时辰! 太阳缓缓升起,正好照着房门的方向,晨曦还好些,可日头逐渐上升,虽是冬日但这般顶着晒也叫人吃不消。 白蔹木槿立在房门口,有屋檐遮挡,自然是晒不到,可屋檐外的人就遭了秧。 陈大姑娘拿着帕子挡着脸,却根本无济于事,额头上冒着一层层的薄汗。 陈小娘陈大娘子也不住的拿帕子扇风,心中怒不可勰。 今儿如此折腾她们,来日定要加倍还在她苏月见身上! 正在陈小娘受不住要发作时,房里终于传来了动静。 木槿听得动静,忙问道,“姑娘可是醒了?” “嗯。”片刻后,屋里才传来苏月见的声音。 木槿瞥了眼陈小娘等人脸上的喜色,偏头隐去唇边的讥笑,朝屋里请示道,“姑娘,陈小娘携陈大娘子陈大姑娘求见姑娘。” 顿了顿又加了句,“天还未亮便来了,要进来面见姑娘。” 好半晌,才听苏月见懒懒的应了句,“进来吧。” 陈小娘陈大娘子对视一眼,忙提了裙摆绕过白蔹木槿推开了门。 然她们所有的欢喜在看清里头的场景后尽数消散。 宽大的寝房里,摆着各种上好的物件儿,名贵的红木衣柜,梳妆台,还有各种她们从未见过的玉器,淡青色的纱帐垂落在木床边上,里头隐约可见姑娘曼妙的身躯。 任几人将那床铺盯穿了,都没瞧见除了苏月见外第二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二郎明明告诉他们事成了的,可是他人呢! “小娘是在找什么吗?” 苏月见打开青纱帐子,疑惑的看向几人,语气清冷至极。 第14章 拖出去埋了 青纱帐上搭着细白的手腕,十指纤细,娇嫩白皙,透过青纱帐隐约可见姑娘初醒时朦胧的神色,从掀开的缝隙处望去,里头的情景一目了然。 整齐干净的红木床上,唯姑娘一人。 陈小娘与陈大娘子愣在原地,半晌没动静。 这与她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致。 趁着她们愣神的功夫,白蔹木槿已越过二人将书信递给苏月见,三言两语解释了前因后果。 寝房里的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饶是隔着一层纱帐,也能感受到苏月见周身的怒气。 陈小娘这才醒神,唇边扯起一抹的僵硬的笑,“是一场误会便好,可将我吓坏...” 不等她说完,便见苏月见将书信团起,毫不客气的扔在她脸上,“好大的胆子!” 过去这些年,苏月见虽不亲近陈小娘,但也从未对她说过什么重话,人前人后亦颇为礼待,给足了陈小娘的脸面,像今日这般直接动手的,从不曾有。 陈小娘捂着脸,瞪大眼盯着苏月见,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怎敢如此对她! 白蔹木槿将陈小娘的神色收入眼底,皆冷冷一笑。 姑娘念在幼年的情分上从不为难香兰院,虽明知陈小娘与二姑娘的秉性,却一再忍让,如今倒是叫这些人忘了自个儿的身份。 不过是一个妾,姑娘就是打了骂了又如何! 放眼整个霖安城,恐怕没有哪个府里的妾室过的比她陈小娘威风如意,可她不仅不知足,竟还对姑娘恶毒至此! 放在其他府上,一个小娘敢对嫡姑娘做出这种事,当场就得打杀了! 苏月见扫了眼陈小娘身后的陈大娘子与陈大姑娘,冷声道,“白蔹,给我去查,我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敢模仿我的字迹!” 陈小娘闻言心中一紧,若是事成了就算查出个什么都无妨,可眼下这事明显出了岔子,断不能让人查到她的头上。 她当下也就顾不得什么屈辱愤怒了,忙压住心间的怒气,上前一步躬身垂首温声道,“如菀.. “陈小娘。”苏月见冷冷的打断她,“我为知州府的嫡姑娘,是府里的主子,按照规矩,陈小娘应当唤我一声大姑娘。” 陈小娘一怔,抬头直直盯着苏月见。 这么些年,她从未在她面前提过什么身份有别,今儿这般,恐怕是真的要与她翻脸了。 翻脸她并不担忧,她担忧的,是她是否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陈小娘压下心头的恐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知道如...大姑娘是恼了我,可我也是为了大姑娘好,否则便不会趁着天还未亮就悄然过来,大姑娘也看到了,这封书信的字迹与大姑娘如出一辙,正是因此我才格外担忧,生怕大姑娘真的出了什么岔子。” 说罢,又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苏月见,忧心忡忡道,“眼下既是一场误会,便皆大欢喜了,大姑娘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若是...若是就这般贸然去查,露了些什么风声出去,于大姑娘无益啊。” 苏月见被陈小娘的这副作态气笑了。 这是在告诉她,也是在威胁她将此事大事化小,最好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否则闹大了对谁也不好, 也是,坊间的传闻往往不会管什么真相,且她苏月见树大招风,风光了十几年,见不得她好的人多的是,但凡有传出半点不利于她的消息,就会被有心人刻意放大。 她这颗霖安明珠蒙了尘,岂不正如了别人的意。 虽然她并不是特别在意,但要因此毁了名声,她觉得膈应,且也不值得。 半晌后,苏月见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陈小娘说的在理。” “若是因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毁了我的名声,的确不值当。” 陈小娘笑容一僵,心头恨极了。 这是在骂她上不得台面! 可现在她只能卑躬屈膝稳住她,将此事平息了。 否则闹到老爷面前,她这个知州府的小娘也就做到头了。 陈大娘子眼看事情就要揭过,心里头很是不甘,且二郎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外头那些凶神恶煞的府兵,陈大娘子心里一颤,会不会是苏大姑娘昨夜发现了她们的计谋,一怒之下将二郎暗地里给害了。 想到此,陈大娘子捏了捏帕子,鼓起勇气质问道,“可二郎至今都未见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陈小娘猛地回头瞪了眼陈大娘子。 眼下将事情平息了才最重要,还提那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将人惹怒了查下来,她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苏月见不怒反笑,“陈家的人不见了,陈大娘子不去找,一大早的跑来问我做什么?” “莫不是陈大娘子当真觉得那书信是我写的,若是这样,我必要彻查到底,以证清白了。” “不!”陈小娘忙赔着笑,低声下气道,“自然不会是大姑娘写的,定是有人陷害大姑娘。” “哦?”苏月见轻笑道,“那小娘以为,会是谁与我有这般大仇,竟用如此恶毒的手段陷害我?” “这...”陈小娘扯了扯唇角,“我也不大清楚,不如大姑娘将此事交给我去查,我定给大姑娘一个交代。” 话刚落,便听外头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就不劳烦陈小娘了。” 众人回头,隐约看见了屏风后的侧影。 正是菘蓝。 “姑娘,陈二郎找到了。” 苏月见闻言瞥了眼一旁的白蔹,白蔹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二郎找到了?”陈大娘子急切朝外走了两步问道,“他在何处。” 菘蓝冷哼了声,似是极为不屑,“下人的房里。” 陈大娘子一怔,“下人房里?” “陈大娘子自个儿去瞧吧,别在这儿脏了我们姑娘的耳朵。”菘蓝冷声撂下一句,便折身出了门。 陈大娘子一听这话,便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追了出去,陈大姑娘也急急跟上。 陈小娘瞥了眼苏月见,屈膝道,“我去瞧瞧,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苏月见自然没有拦着。 走出寝房,陈小娘驻足回头看了眼,眼神极其复杂。 她不信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小娘咬咬牙,深吸一口气追了上去。 不论昨夜发生了什么,没有证据她都不能轻举妄动,眼下最重要的,便是从此事中抽身,撇的干干净净。 至于其他的,待此事了解,她再慢慢查。 待不相干的人都离开,苏月见才微微闭上眼泄了力气朝后靠去。 白蔹眼疾手快的给她垫了一个软枕,心疼的道,“姑娘可还好。” 苏月见没出声,浑身的酸痛与某处撕扯般的疼无比清楚的提醒着她,昨夜都发生了些什么。 昏暗的柴房,尽情的纠缠,数次的翻云覆雨,和那犹在耳边的婉转娇吟历历在目。 她矜傲了十几年,就此落入泥潭,再也洗不干净。 “说吧。”良久后,苏月见有气无力的道了句。 她的记忆停留在那旖旎的画面,后头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白蔹眼尾微红,略带哽咽的道,“是采芯。” 苏月见眼神一暗,眼底划过一丝不解与意外。 她的吃食用具都不会经过香兰院,能让她不知不觉中了药,只会是院里的人做的,且还是信得过的。 她早在脑海里将近身伺候的人过了一遍,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采芯。 采芯是她在外头买来的,本分老实,向来懂事守规矩,跟在她身边也有好几年了。 她自问没有亏待过院里的人,对近身伺候的更是优待几分,所以她想不出采芯为何要背叛她。 “采芯进府是陈小娘特意安排的,当年,采芯的老爹子病逝,家里因给她爹治病已是揭不开锅,她爹死了连口棺材都买不起,是陈小娘给她家里出了丧葬费,又将她娘和幼弟安置好,条件便是采芯自己想办法混进降香院,且不让姑娘起任何疑心。” 白蔹沉声道,“昨夜,采芯在姑娘睡着后,往熏香里放了陈小娘给的药,又在姑娘药性发作时特意出门引开后墙府兵,方便陈二郎自她打开的窗棂处翻进姑娘的寝房,事成后会放一盏花灯。” “奴婢与木槿将姑娘送回房后,菘蓝便去审问采芯,用了些法子才叫她开口。” 苏月见眼眸低垂,心里略有释然。 原来不是背叛,而是一早就不是她的人。 “得知前因后果,奴婢将计就计,放了花灯后叫菘蓝将陈二郎与采芯关在了一处。”白蔹面无表情道,“因采芯住在降香院,若传出去降香院进了外男对姑娘名声不好,遂将二人送到了安庭院。” 安庭院是整个府中粗使下人住的院子。 只有近身伺候主子的,才会住在主院里的下人房。 “陈大娘子寻过去后,采芯只会说是自己对陈二郎起了心思,才没有按照计划行事,也是她将陈二郎引至安庭院,昨夜陈二郎从未踏入降香院。”白蔹说完,问道,“姑娘觉得可妥当?” 苏月见嗯了声,“你做事向来周全。” 采芯认了,哪怕陈小娘陈大娘子有所怀疑,也找不出什么证据,此事便与她再无半点干系,但免不了后头陈家人将气撒到采芯身上,采芯落到陈二郎手上,后果可想而知。 “采芯如何肯答应的?” “菘蓝找到了她的家人。” 苏月见愣了愣,而后没再出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采芯落得这个下场也不算冤。 花楹在此时进了寝房,见苏月见醒了,忙疾步上前担忧询问,“姑娘可还好?” 苏月见瞧她双眼红通通的,笑着安抚了句,“无碍。” 她抬眸看向随花楹进来的素吟,目光落在她手中托盘上。 “这是奴婢早晨去一个小镇上抓的。”花楹示意素吟将药端过来,轻声道,“姑娘放心,那镇子上的人不认得奴婢,且奴婢遮了面,不会叫人瞧出什么。” 苏月见瞥了眼那碗黑漆漆的药,她自晓得是什么,便也没多问,端过来一饮而尽。 花楹忙忙捻颗蜜饯给她喂下。 “姑娘后头如何打算?”待素吟退下,白蔹才又道。 姑娘出了这么大事,怎么可能就此作罢。 就是不能张扬,也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苏月见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沉默了好半晌才道,“过些日子叫菘蓝去,做的干净些。” 白蔹愣了愣,抬眸道,“姑娘的意思是?” “留一口气。”苏月见淡声道,“医者手上沾了血便不好了。” 她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岂能让他松松快快的死了。 有时候活着可不如死,她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了,我刚瞧见陈大姑娘了。” 陈家人要做这种事,怎么带着自家未出阁的姑娘,岂不平白污了名声。 虽然陈家小辈被陈二郎牵连,本也就没什么好名声。 提及此,白蔹脸色一沉,道,“未免事发后旁人生疑,有陈大姑娘在,便可对外说是她在中间帮忙送信,证明姑娘与陈二郎早有私情。” 花楹瘪瘪嘴,冷哼了声,“就算有陈大姑娘作证,谁会信啊。” 苏月见听了这个理由也是微讶,陈家人想的倒是周全,但也未免太没脑子了些。 外头那些人又不是傻子,谁会相信她与陈二郎互通款曲,事发后对她落井下石是一回事,但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了,陈家这么做除了让陈大姑娘名声尽毁外,没有任何好处。 “陈大姑娘竟也愿意?” 白蔹冷笑了声,“母亲的吩咐由不得她,况且一旦事成,姑娘的嫁妆足够让她嫁的风风光光。” 俗话说有其子必有其母,这话虽以偏概全,当不得真,但有时候也有些道理。 陈大娘子出身乡野,屠夫出身的刘老爹对陈家老爷子有过恩情,陈大娘子这才以正妻的身份入了陈府,然她并不被陈大郎所喜,是以陈家大房有不少的妾室。 陈二郎是她膝下的唯一的儿子,也是大房唯一的嫡子,陈大娘子不受夫君宠爱,只得将所有的期待放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现在这副德行,所以外头传言说,陈二郎人见人恨的作风多半是陈大娘子溺爱所致,这话并不假。 原还替陈大姑娘惋惜,是被弟弟拖累至今才未说亲事,可眼下看来却不尽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做出这种事来,怎么说也算不得良善。 “我听闻陈大姑娘近日在议亲?” 花楹闻言点了点头,“奴婢按照白蔹姐姐的吩咐,晌午回来时特意打听了,是个清白人家,虽穷了些,但那郎君是读书人,眼下正在备考,品性也极佳,是容大娘子牵的线。” 容大娘子便是陈家出去的大姑奶奶,她自小养在老夫人膝下,名声可是极好的,当初陈小娘能进知州府,多少还是沾了她的光。 如今的世道便是如此,家中有一贤名之人,整个府上都会被人高看一眼,反之,家中摊上个像陈二郎这样的,这一辈的姑娘都会受到牵连,若没有容大娘子牵线,清清白白的读书人家怎会愿意攀这门亲。 “找个机会断了,别害了人家。”苏月见淡淡道,“容大娘子是个好的,给她留些情面,别做太过。” 把她往火坑里推,自个儿却要干干净净的嫁人,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不愿害人,但若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断然没有留情的道理。 “是,奴婢省得。”白蔹应下后,几番欲言又止,过了片刻还是低声问道,“姑娘,那人该如何处置。” 苏月见身子一僵。 她自晓得白蔹所指是谁。 一想到那人,她便觉得□□疼的厉害。 虽然知道这事不能怪在男人身上,可苏月见还是忍不住心生怒火。 一个身受重伤昏睡几日的人,竟还有精力那般折腾她! 简直...简直是... 该死! “拖出去埋了!” 一气之下,苏月见恶狠狠道。 白蔹几人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埋...埋了?” 苏月见瞪了眼几个丫鬟,怒气冲冲道,“听不懂?现在,立刻把人拖出去!” 几个丫鬟跟在苏月见身边数年,还从未见她如此失态过,遂垂首不敢吭声。 但她们也听得出来,这是姑娘的气话。 任哪个未出阁的清白姑娘与一个男人那般过了一夜...心里都不会好受。 可眼下姑娘在气头上,她们也不敢多加劝说。 二人先后将目光落在花楹身上,花楹最受姑娘宠爱,由她劝说几句,姑娘定不会与她置气。 花楹接收到二人的示意,遂蹲在脚踏边上盯着苏月见,眨眨眼道,“姑娘,埋哪儿?” 白蔹木槿,“...” 第15章 我会对你负责 男人最后没有被拖出去埋了。 还不等苏月见想好将人埋在哪儿,男人就醒了,此时正在外头求见。 几个丫鬟替苏月见梳洗打扮好就很有默契的退下了。 与男人擦肩而过时,花楹瞪了好几眼男人,但那点子迁怒,远不及对陈二郎的憎恶。 很快,寝房里就只剩苏月见与男人大眼瞪小眼。 男人换了身崭新的衣裳,窄袖锦缎,外头罩着一件狐狸毛披风,隐约可见劲瘦的腰身,俊俏的脸加上周身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活脱脱一位世家小公子。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白蔹的安排。 男人视线灼热,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果然是她,昨夜的女鬼...不,姑娘。 过于直白的目光,让苏月见刚压下去的火又噌噌冒了上来,她瞪向他,“看什么看!” 男人被凶了也不见生气,反而正正经经道了句,“抱歉。” 但视线却未从苏月见身上挪开分毫,那双眸子反而愈加明亮。 苏月见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来下不去,干脆也凶神恶煞的回盯着男人。 瞧着也应当是个识文断字的,非礼勿视的道理,不懂吗? 哪有人这般热切盯着女子瞧的。 若不是她理亏在先,男人又有着一副看起来无害的皮囊,她定叫菘蓝将人打出去。 男人似乎看不出苏月见的怒气,又许是看见了视而不见,只眼巴巴的盯着人瞧,仿若能在苏月见脸上瞧出一朵花儿来。 对峙半晌后,苏月见终是忍不住了,气呼呼瞪他,“昨夜之事,你就当从未发生过。” 虽然是她用了他,但在如今的世道吃亏的却也是她。 他大可当作梦一场,若他心里头实在过不去,她酌情补偿他就是。 “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来,若我能做到,必会应你。” 好歹是被她当作解药用了一夜,若要求合情合理,她倒也不必吝啬。 男人愣了愣,似是没听懂苏月见的意思。 他微微偏了偏头,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迷茫。 难道不是他昨夜误将她当成女鬼,夺了她清白? 为何眼下听来,却是她要补偿他。 这是何道理? “你倒是说话呀!”男人的这副神色落在苏月见眼里,便以为他是装傻充愣别有所图,遂气急败坏道。 “只要你当昨夜什么也没发生,且从此闭口不提,我便应你三个要求。” 见男人仍旧不应她,苏月见咬咬唇,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威胁男人,“你若是有旁的想法,我便将你悄无声息的杀了,你便什么也得不到。”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脑袋虽是一片空白,但还是晓得女子的清誉极其重要,她眼下这般,应是怕他胡乱说道,坏了她的名声。 想通这点,男人咧嘴一笑,眼中带光明朗璀璨,竟有几分像娇养中长大不谙世事的少年郎。 “你无需担心,我会对你负责。” 而苏月见自认为凶恶的神态,在男人眼里不过是蹦蹦跳跳却毫无攻击性的林中小鹿。 不仅不可怕,反而觉得很是可爱。 苏月见怎么也没想到男人不仅无视她的威胁,还笑得这般灿烂无害。 她神色略显迷茫无措,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这男人是听不懂她的话吗? 她何时说叫他负责了。 诡异的安静后,男人朝苏月见靠近了几步,似是有什么话说,但不知为何他突地停下来,沉默片刻后,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瞧着,竟像是晓得礼数般。 苏月见看的好笑,若真是识礼数,何以从进来开始便一直盯着她瞧。 “你无需害怕,我定会对你负责。” 男人几番欲言又止后,像是生怕苏月见不相信他般,语气格外的坚定。 眼神也很坚定。 苏月见眨了眨眼,“...” 他哪只眼睛看出她害怕了。 明明是她在威胁他,害怕的不应该是他吗? 突然,苏月见似是想起了什么,顿时了然。 捡到他时那浑身的刀伤无一不证明着这人身份不简单,且把脉时她也感知到了他体力那股流窜的雄厚气息,习武之人管那股气息叫做内力。 身负如此深厚的内力,又怎么会害怕她这点子威胁。 苏月见瞪了瞪男人,她竟叫他那双明亮无害的眼睛给骗了,一时忘了他的来历。 “你想怎么样。” 苏月见无奈的叹了口气看向男人,威胁不管用,那就只有好言相劝。 “若还是说要负责便不必了,我不需要你负责,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便是极好。” 男人唇边的笑容一顿,似是不大理解苏月见的话。 “为何?” “我们已有肌肤之亲,我理该要负责。” 苏月见,“...”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眉宇间颇有些疲倦,神色业有不耐。 男人比她想象中的难缠。 她微微直起身子还欲说什么,身体某处却因她的动作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苏月见皱眉嘶了声,心中憋着的那股火到了极点,她抬眸冷冷的盯着男人,一字一句道, “我说,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听不懂吗?” 男人感受到了她的不耐,也将她的不适瞧在眼里,他怔楞的盯着她,想起了某些画面。 他的眼里充满了愧疚,他昨夜毫无顾忌的索取,定是弄伤了她。 “对不起。” “昨夜可是弄伤你了?” 男人盯着苏月见,明亮的眸子黯淡了不少。 对于昨夜的事,他其实是很模糊的,更准确的来说是神志不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将她当做女鬼,更不明白为何会与她在那间柴房里做那样的事。 因为他如今只剩下昨夜的记忆。 他失忆了。 在他醒来后发现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唯一记得的是昨夜与一位姑娘颠倒鸾凤。 虽然最开始他以为那是一场梦,可在看到床上那不同寻常的血迹后,他便明白那或许不是梦。 有人给他送来饭,对他说醒来后要去见姑娘,他猜想他们口中的姑娘会不会就是昨夜的姑娘,于是他就来了。 答案与他所想一致,她们是同一个人。 昨夜,他们也确实有了夫妻之实。 他虽不记得过往,但有些东西仿若是刻入骨血的,一点都不觉得生疏。 比如他的武功,比如对这个世道的认知,比如责任。 他毁了人姑娘清白,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要负责。 断不能做那负心汉。 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逐渐将苏月见心中的郁气击散。 她也突地惊觉自己的情绪竟被男人轻而易举的牵动。 她温婉娴静了数年,又装了几年的傲慢,但却从未因谁失过态,就算是刚醒来见到陈家人,她也能忍住不发。 可偏偏对着这男人,她的情绪却三番两次起伏不定。 看来是遭此一变,她受了不小的影响。 因这巨变,心绪已有崩塌。 苏月见调整好心绪,脸色缓缓恢复平静。 说到底,他不过是受害者,若没有他昨夜怕是会更麻烦。 更何况他还重伤在身,她理应待他多些耐心才是。 “你的伤如何了?”许是因将火气撒在了男人身上,心里头顺畅了许多,苏月见也逐渐找回了理智,心平气和道。 男人闻言愣了楞,此时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若他猜的不错,他眼下是在她的院落,她又知道她受了伤,那么他们该是认识的才对。 想到此,男人语气略有些雀跃,“你认识我?” “你知道我是谁,家在何处,我们是何关系” 他很不喜欢脑袋一片空白的感觉,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隐约感知到,他讨厌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苏月见刚刚平静下来的面容再次有了裂痕。 她死死盯着男人,他是谁她怎么知道! 他们之间除了医者与伤患和昨夜...以外,没有任何关系! 且他自己是谁他自己不知道么,作何来问她,莫不是傻了! 傻...了?! 想到某种可能,苏月见猛地瞪大眼, 她僵硬的抬眸看向男人的脑袋,他的后脑勺上有一处伤,是撞在石头上所致,所以,他该不会...真的被撞傻了吧。 良久后,苏月见对上男人期待的视线,试探道,“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男人,“昨夜记得。” 苏月见,“...” 大可不必! 怪不得她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与他甚是违和,原来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月见神色略显严谨,朝男人招招手,“过来。” 她是医者,该以伤患身体为先。 其他的,待确定男人的状况后再作打算。 男人很听话的走近苏月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眼里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大约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她。 就跟小鸡崽子破壳认母亲一个道理。 苏月见有片刻的怔楞,她抬头看着他,很难想象出面前这样一个懵懂无害的郎君,跟人拼死搏斗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半晌后,苏月见揉了揉有些酸软的脖子,朝男人道,“手伸出来,我给你把脉。” 话落,只见男人半蹲在她的面前,试探的挽起一截衣袖,露出强劲有力的手腕,“这样?” 他隐约知道,把脉该是这样。 苏月见,“...” 她的意思是叫他将手放在桌子上... 对上男人略有些迷惑的眼神,苏月见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他爱蹲着蹲着吧。 第16章 我会比他们做的好 苏月见把完脉,又弯腰查看了男人后脑勺的伤口,而后神色复杂的对上男人期待的双眼,“你还记得什么?” 男人正要开口,便被苏月见语气不善的打断,“除了昨夜。” “没了。”男人顿了顿,摇头道。 苏月见眉头微凝,陷入沉思。 这种情况她在师父给她的医书上瞧见过,脉搏无异,脑部除了外伤外亦无其他损伤,可却忘了前尘往事,多半是因撞击下导致脑部积有淤血,待淤血散去,或可恢复记忆。 但也不排除因此痴傻或是一生都无法找回记忆的可能。 男人目前言语清晰有调理,眼神清澈明亮,断不是痴傻的症状。 可这并不代表他日后无碍,若是脑部的淤血一直不散,仍有变痴傻的可能。 她有把握清除他脑部的淤血,但何时能恢复记忆,她说不准。 想到此,苏月见如实告诉了男人他的身体状况。 也将他们相识的经过尽数告知了他,包括昨夜的前因后果。 男人听完,紧紧皱着眉头,好半晌后才道,“所以,是你救了我。” 苏月见愣了愣,重点难道不是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和以后他该要何去何从吗? 不过,若他这么想... “我救了你一命,你昨夜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所以现在我们算是扯平了。”苏月见温声引导,“你若实在没有去处,我可为你寻一宅院,并替你治伤,直到你的身体痊愈。” 苏月见看着男人,语气愈发温柔,“但是你需得记住,除了伤患与医者以外,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昨夜之事你要当做从未发生过,更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否则。”苏月见倾身逼近男人,眼中的柔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我有很多种法子让你死的悄无声息。” 苏月见的这番话虽有威逼利诱之嫌,但却已是男人目前最好的选择,可以说是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他的记忆一片空白,过去未知,未来迷茫,男人除了答应好像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苏月见觉得,男人没有不应的道理。 可偏偏她面对的是杀伐果断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云宋锦衣卫的选任途径有功升,荫叙,皇亲外戚,传升,改调等,但不论是如何选进来的,都要经历残酷的训练,从训练营里活着走出来的,方才是真正的锦衣卫。 锦衣卫只衷于天子,他们傲骨铮铮,铁血无情,叫人闻风丧胆,向来只有别人对他们避而远之,断没有谁敢凑上来威胁一二的。 更别提锦衣卫之首,且兼管北镇抚司诏狱的景白安。 哪怕他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早已刻入骨血的,并不会因为他不记得前尘就彻底转了性子。 男人对苏月见的威胁,视而不见。 他面容平静的盯着她,笃定道,“你不会杀我。” 苏月见一滞,唇角微僵。 “你若要杀我,我今日就不可能活着来见你。”男人说罢,看向苏月见的纤纤玉指道,“姑娘的手是治病救人的,未沾过鲜血,更没有杀意。” 她为他诊脉时无意流露出来的和善才是真的,而那故作的凶狠,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张牙舞爪的猫儿。 毫无威胁力。 苏月见,“...” 她瞪着他,因被拆穿伪装,睫毛一颤一颤的。 “姑娘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必须报,昨夜之事虽是因他人算计,但我毁了姑娘的清白是事实,我必须为此负责,所以我们没有两清。从始至终都是我欠姑娘。” 男人郑重又坚定的道。 苏月见眨眨眼,“...” 被他这么一说,她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对,什么有道理! 她是在跟他撇清关系,不是在谈恩情亏欠。 苏月见直起身子,瞪着男人冷硬道,“就算如你所说,那又如何。” “你如今重伤未愈,记忆尽失,拿什么来报答来负责?” 男人皱了皱眉,面色凝重,似在认真思索。 苏月见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良久后,男人看着苏月见,认真道,“我记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具体怎么知道的他也不知道,反正觉得好像是有谁这么说过。 苏月见瞪大双眼,“...” 这人是话本子看多了吧。 片刻后她咬咬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昨夜你已经许过了。” 男人,“?” 好像也有道理。 不对,这不能混为一谈。 可他一时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 两人无声的对峙,屋里安静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苏月见快要忍不住时,听男人道,“我想留在姑娘身边。” 苏月见一顿,立刻冷下脸道,“不行!” 她巴不得他离她越远越好,怎么可能将他这个后患留在身边。 男人全然未将苏月见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道,“我眼下什么也不记得,无法给姑娘承诺,但若就此离去,我心不安。” 苏月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留在我身边给我添麻烦,就心安了?” 男人,“...” “昨夜的事我不会与旁人说。” “你走了我更放心。” “我瞧姑娘院里有护卫,我会武功,可以给姑娘当护卫。” 苏月见面色淡淡,“我院里的护卫足够了,不需要再添。” “可他们没有保护好姑娘。” 否则就不会发生昨夜的事。 苏月见听懂了男人的意思,瞥了他一眼,“与你有关?” 关你何事。 “我会比他们做得好。” 男人仿若只是在陈述事实,丝毫不觉得是在托大。 苏月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那我也不要你。” 她算是看出来了,男人不仅不好糊弄,脸皮还厚,想要将人送走恐要费些功夫。 但她此时浑身疲软,某处也疼的厉害,没什么精力继续与他周旋。 “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我醒来后不想看见你,你若识趣,便自行离开。” 若是要脸,就早点滚。 说完,苏月见便闭上眼,不打算再理人。 男人皱了皱眉,目光在她腰间一扫而过。 她一直这般坐着,几乎未动过,应是昨夜伤着了多有不便。 他也看的出来,她着实有些疲倦。 “得罪了。” 苏月见等了半天也没见人离开,却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 她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人就已经腾空而起,她惊慌的睁眼,却见男人已将她拦腰抱起,顿时气急,“大胆,你放我下...” “姑娘身体不适,该多歇息。” 男人轻飘飘打断她,目不斜视朝床榻走去,“姑娘放心,若姑娘不愿,我不会强迫姑娘。” 苏月见呆滞,“...” 什么叫若她不愿,难不成他还想她愿意与他... 这狗东西,果然是在觊觎她! 什么报恩,什么负责,分明就是对她别有所图! “你现在就是在强迫我。”苏月见双目圆瞪,气急败坏道。 男人脚步一顿,低头看向她,“姑娘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末了还加一句,“这不算。” 男人眼神泛着异样的光,似是意有所指。 好像在说,姑娘可是想看看什么叫强迫。 苏月见读懂了男人的意思,默默闭了嘴。 好女不吃眼前亏。 等她养精蓄锐后再收拾他。 而她没看见,她突然的乖顺惹来男人唇角轻弯。 男人果真如他所说,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 他将她放入床上,拉了被子给她盖上,便转身出了寝房,临走时道了句,“姑娘歇息,我在外头候着。” 苏月见顿时就炸了毛,随手拎了个软枕砸在男人背上,“滚!” 谁叫他在外头候着了! 男人脚步顿了顿,弯腰捡起软枕走回来放在床上,看着苏月见正正经经道,“这个砸不疼,姑娘若要出气,该换个硬些的,比如...” 男人的视线在屋里环视一圈后,伸手指了指苏月见刚刚坐的圆凳,“比如它。” “但眼下姑娘还是先休息好,醒来后再出气。” 苏月见,“...” 疯子! 她一把拉起被子将自己盖住,“滚!”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仗着那张脸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欺负她了吗? 明明是她威胁他,明明是她把他的命握在手里,最后怎么反倒是她落了下风。 苏月见从来没这么无力过,也没这么气过。 气着气着,就沉沉睡去。 在梦里,她将男人赶出了府,瞧着男人可怜兮兮的背影,苏月见笑的无比灿烂。 第17章 八抬大轿 这日的安庭院,很是热闹。 丫鬟婆子小厮挤了一院子,咒骂吵闹声久久不断。 陈大娘子与陈小娘着急忙慌赶到安庭院,刚踏入院子,便听有女子低泣声传出。 二人同时一惊,加快了脚步。 走进院里头,便见一间屋子外守着几个粗使婆子,声音正是从那屋里传出来的。 陈大娘子提了裙摆便闯进去,婆子没有拦着,也没给陈大娘子半分好脸色。 甚至朝陈大娘子飞了几个轻蔑厌恶的冷刀子。 陈大娘子心系儿子自是没发现,却刚好被后头的陈小娘收入眼里,她皱了皱眉,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虽说陈二郎名声不好,但府中下人看在她的面子上对陈家向来客气,若非出了大事,断不会这般不待见嫂嫂。 还不等她琢磨出个什么来,便听屋里传来陈大娘子的尖叫声,她顿时一惊,也就顾不得什么赶紧进了屋。 看清屋里的一幕,陈小娘怔住了,要不是陈大娘子将人抱着,她都没认出来那竟是陈二郎。 陈二郎被几个婆子围在中间,大冷天的衣不蔽体,身上隐约可见棍棒所致的淤痕,脸也肿的没个人样了。 “我的儿啊。” 陈大娘尖叫不断,抱着陈二郎心疼的眼泪直流,嚎了一顿后便指着屋里的婆子小厮怒骂,“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凭什么这么对待我儿,一些个畜生东西,我定要将你们乱棍打死!” 陈二郎许是被打怕了,躲在陈大娘子怀里一声也不敢吭。 “我呸!”一婆子朝陈大娘子碎了一口,横眉竖眼万分嫌弃道,“到底谁是个畜生东西,做出这样的事,没将他打死已是看在我们陈小娘面上,换作旁人早剁了扔进池塘喂鱼了事!” “就是,养出这么个祸害,也不知道祖上造了什么孽!” “若是我儿孙这般禽兽不如,我早就乱棍将他打死了,拉出来到处晃荡也不嫌丢人现眼。” “想要打我们,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 “有其子必有其母,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安庭院住着的都是在外院伺候,做粗使活计的,打骂起人来那可是丝毫不留情面。 陈大娘子何曾遭受过这般辱骂,当即就被气的说不出话,捂着胸口竟像是要昏厥过去一般。 闹道这个地步,陈小娘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她看了眼另一边被几个丫鬟照顾着的采芯,皱眉问道。 “都像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弄清真相,她不敢公然偏颇陈家,否则必会失了心。 很快,陈小娘就从一婆子的口中得知了原委。 竟是昨夜陈二郎强行占了采芯。 据采芯所说,昨夜戌时她应交好的姐妹环儿所约,至安庭院教几个小丫鬟刺绣,戌时四刻她从环儿所住的下人房里出来,欲回降香院,却在院外被陈二郎拦劫打晕,醒来后便在这屋子里,发现已没了清白。 而陈二郎咬死不认,竟还疯言疯语说他自己明明是在降香院大姑娘的房里,根本没有强迫过采芯。 二人各执一词,纠缠不休。 事实摆在眼前,安庭院的下人相信谁一目了然,且对陈二郎污蔑大姑娘极其愤怒,气急之下便动了手,婆子丫鬟打了不出气,还唤了小厮过来将陈二郎痛揍了一顿。 听完始末,陈小娘与陈大娘子皆愣住了。 这怎么可能呢? 昨夜戌时四刻二郎明明在降香院后墙,怎么可能来安庭院强占采芯。 采芯昨夜是在大姑娘屋里守夜,也根本没出过降香院。 这是怎么回事! 陈大娘子与陈小娘纷纷看向采芯。 可采芯只低头哭泣根本不看她们。 陈小娘眼底泛起一丝寒气,她就说事情怎么出乎意料呢,原是这个小蹄子背叛了她! 该死的下贱东西! “陈家二郎在外头如何我们管不着,但知州府里的人却不是他能动得的,欺负了采芯姑娘不说,竟还敢攀咬大姑娘,简直是恶毒至极!” 那婆子气不过,当着陈小娘的面怒骂道。 许是仗着有人护着,陈二郎才又抬头恶狠狠道,“我说了我没碰过这个贱人,昨夜我分明是应大姑娘的约去了大姑娘房里!” 婆子小厮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到了这种地步还乱咬,你们陈家究竟安的什么心!” “不信是吧!”陈二郎咬牙切齿道,“大姑娘房里的帐子是淡紫色的,床上共有两床被子,三个软枕,床边脚踏是红梨木所制,你们若不信便去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是屋里没灯,他是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微光隐约瞧见的,但也只看到了这么多。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激动的抓着陈大娘子道,“还有,还有我屋子里有大姑娘亲笔写的邀约信,母亲,你可将信拿来了?” 陈二郎这么一说,一屋子的下人都怔住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这畜生怎么会说的这么笃定。 但是他们绝不相信大姑娘会深夜邀约陈二郎。 陈大娘子被陈二郎抓的生疼,她却没有应陈二郎,而是紧皱着眉头看向陈小娘,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陈小娘几不可见的对她摇了摇头。 陈大娘子的神色顿时就黯淡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怅然若失。 “母亲,你说话啊,母亲。”陈二郎急切又激动的摇晃着陈大娘子的胳膊,陈小娘终是看不下去,出声道,“我与你母亲刚从降香院出来。” “那你们一定看到了对不对,她房里是我说是那般布置吧,我就说我没说谎,我昨夜就在大姑娘房里。”陈二郎疯疯癫癫的笑道。 “二郎!”陈小娘皱着眉头,不认可道,“切莫再胡说了。” 陈二郎笑容一僵,无措的看着陈小娘。 “大姑娘房里的帐子是淡青色,脚踏是柚木,被子软枕与你说的也都不一致。”陈小娘缓缓道。 在陈二郎惊愕的目光中,她的语气骤冷,意有所指道,“我们很早便去求见了大姑娘,没人置换过里头的东西。” 她此时哪还能不知是被苏月见反算计了。 她们都中了计。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采芯有一屋子的丫鬟作证,又被人当场抓了把柄,任陈二郎说破了天去,昨夜都只能是他强占了采芯。 若她猜的不错,应该不是采芯背叛了她,采芯是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若不是犯了大错,绝不会就这么被舍弃了,多半是采芯昨夜露了马脚被发现了,降香院将计就计,设计了今天这么一出。 采芯昨夜根本不可能来教小丫鬟刺绣,那一屋子所谓的丫鬟证人不过是听命行事,陈二郎身上的伤,是降香院对陈家的报复,也是在警告陈家。 至于采芯为何要乖乖听话,反咬陈二郎一口... 恐怕是被降香院找到了软肋。 而对采芯的惩罚,呵,出了这么大岔子,又落到了陈二郎手里,根本不需要她苏月见出手,采芯就活不下去。 陈小娘眸子微暗,就是不知,采芯有没有将她招出来。 眼下不管如何,她都要先撇清关系。 就算采芯说了什么,她咬死不认便是。 陈大娘子再愚笨,也大约明白了些什么,她慌乱的看向陈小娘,不知所措。 陈小娘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陈二郎想来是被打糊涂了,才会胡言乱语。”陈小娘冷冷道,“陈大娘子还是带回去好生管教一番,至于采芯...” 陈小娘瞥了眼被丫鬟们扶着的采芯,轻飘飘道,“陈二郎既然碰了她,便该要负责任,将她一并带回陈府吧,陈二郎切记,莫要再疯言疯语,害人害己。” “若再听人诋毁我们大姑娘,我定不轻饶!” 陈二郎还想说什么,便被陈大娘子捂嘴拦下了,她瞪了眼采芯没好气道,“走吧,跟我们回陈府。” 回去再好好收拾这个贱蹄子! “慢着。” 白蔹木槿一同踏入房内,身后跟着菘蓝。 陈小娘眼神一紧刚要说什么,便被白蔹幽幽打断,“采芯是我们降香院的人,一向得姑娘喜爱,陈府就想这么把人接走,未免太过托大了。” 陈大娘子扯了扯唇角,没好气道,“你们还想如何!” 此般算计他们,还觉不够么!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降香院的计谋,为的就是要他们丢人现眼! 木槿瞥了她一眼,冷声道,“陈大娘子好生威风,欺了我们降香院的人,还如此理直气壮,怎么,是想去公堂上走一趟?” 听得公堂二字,陈家人皆是一僵。 伪造的书信还在大姑娘手里,且还有采芯这么个人证,若是要深查,对她们可没半点好处。 “两位姑娘说的对,采芯姑娘是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自然不能轻慢了,此事,不知大姑娘是何意思?”陈小娘瞪了眼陈大娘子后,温声道。 陈大娘子垂首没再吭声。 认真算来,除了没成事他们也没什么损失,若是再追究下去,反而得不偿失。 “对,的确是二郎有错在先,此事我们听从大姑娘的意思。”陈大娘子压下不甘,僵硬的扯了扯唇道。 木槿看向采芯,后者眼里隐有期待之意。 她勾唇冷笑了声,做了这种事还妄想姑娘救她,想的倒是美。 “事情已经发生了,姑娘就是再心疼也改变不了什么。”木槿板着脸道,“但府里都知道采芯很得姑娘看重,今日平白经此一难,姑娘断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所以...”木槿看向陈大娘子,冷声道,“陈家负责是必须的,但是得依着规矩来。” 陈大娘子一怔,“什么规矩?” 接个下贱丫鬟回去还需要什么规矩! “采芯是奴籍,姑娘倒也不奢求陈家当正妻娶回去。”木槿淡声道,“所以就按照纳良妾的规矩将采芯抬回去,但采芯好歹跟了姑娘这么多年,所以以良妾身份入陈府可以,但是得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光明正大的摆几桌宴席。” 陈大娘子当即尖声道,“不可能!” 什么下贱东西,还想做良妾,还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她配吗? 陈小娘面上也略有僵硬。 大姑娘可真是好手段! 不仅叫他们吃了这个哑巴亏,还用这种方式来恶心人,八抬大轿那是娶正妻的,抬一个丫鬟回去算个什么事. 这不是明晃晃的落陈家的脸么! “不行啊?”白蔹莞尔,“好,你们若不愿那就算了。” “咱们公堂见。” 陈大娘子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急忙看向陈小娘。 陈小娘也跟着皱了皱眉。 八抬大轿抬个妾室回去虽是有损颜面,但好歹能将这事平下去。 要真闹大了,被老爷晓得她也参与了这事,后果不堪设想。 “白蔹姑娘留步。” 陈小娘追上去,打着圆场道,“这事本就是陈二郎犯浑,合该给采芯姑娘体面。” 这哪是给采芯体面,分明就是来恶心他们! “嫂嫂你说是吧。”见陈大娘子不吭声,陈小娘转头笑着看向她,眼里的威胁之意甚浓。 如今的陈府早就今非昔比,唯一的仰仗就是知州府的陈小娘。 陈大娘子自然不敢违逆了她,只得扯着唇应几声是。 白蔹却笑了笑,幽幽道,“那就劳烦陈大娘子明儿一早带媒婆与陈二郎的八字来向我们姑娘下聘礼,求娶采芯吧。” 陈大娘子瞪圆双眼。 媒婆,八字,聘礼? 她当是娶正妻呢! “来人,带采芯姑娘回降香院,等着陈府上门求亲。”白蔹才不管她们如何不敢置信,吩咐人将采芯带走,临了落下一句,“姑娘说了,过时不候。” 陈大娘子两眼一翻,差点儿气晕过去。 陈小娘将指甲扣进了肉里。 采芯知道的太多了,又是关键人证,她们必须将人要过来! 苏月见这是在威胁她! “这该如何是好啊。”待屋子里的人都散了,陈大娘子才抹着泪道。 陈小娘瞥了眼陈二郎,冷声道,“若还想安生,就照她说的做。” 苏月见明显是已经知道了什么,眼下此般是在有意羞辱报复,且人证物证都捏在她手里,若不让她把气顺了,闹到老爷面前,她与陈家人一个都逃不掉。 第18章 忠心即可 卯时,苏月见才幽幽醒来。 “姑娘醒了。”花楹听得动静一边打帐一边将她扶了起来,“姑娘可好些了?” 苏月见轻轻嗯了声,虽仍有些不适但也已不是太过难受。 花楹瞧她脸色尚佳,便知应无大碍,俏声道,“奴婢给姑娘梳妆。” “对了,陈大娘子已经走了,明日一早过来下聘迎采芯过门。”花楹说完,又小心试探了句,“采芯带回院了,闹着要见姑娘。” 苏月见微怔,只须臾便淡声道,“不见。” 花楹闻言眼睛一亮,笑容灿烂了几分。 采芯这个时候求见,无非就是想求情,她就怕姑娘一时心软去见了,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采芯落得这般结局都是她自个儿找的,怨不得旁人。 苏月见的确没有见采芯的心思,来龙去脉她已清楚,背叛了就是背叛了,没必要再多费口舌。 顿了顿,她道,“人呢。” 花楹眨眨眼,迟疑片刻才反应过来苏月见问的是谁,当即皱着眉道,“在门口立着呢。” “菘蓝打不过他,且姑娘没下令也没硬来,眼下两人正在屋外大眼瞪小眼,白蔹姐姐怕二人又打起来,就在外头盯着。” 苏月见一怔,“动手了?” 花楹,“恩,动静还挺大,瓦片都碎了几块。” 苏月见,“...” 她这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回来。 厚着脸皮不走,竟还同她的人动起手来了。 苏月见揉了揉眉心,颇有些无力。 菘蓝打不过,想要强行将人赶走的可能便不大,那就只能讲道理。 可她隐约觉得,她讲不过那人。 主要是他脸皮厚。 “姑娘,三公子来了一趟,听姑娘还未醒硬说要在外头等,木槿姐姐招架不住,又怕那二人动手伤及三公子,便把人哄到了偏厅等着。”三公子便是陈小娘所出的庶子,但花楹提起他,神色间没有半点不虞,反而还笑盈盈的,带着几分喜爱,“听丫鬟说,点心都吃了两盘了。” 三公子苏零榆,今年刚七岁,生的跟苏京墨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按理说降香院应不欢迎他才是,只这位三公子与陈小娘陈二姑娘的性子全然不同,聪颖可爱,纯善灵动,很是讨人喜欢,也极爱黏着长姐,平日没了功课总爱往降香院钻。 反而与胞姐生疏了许多。 要说缘由,大约是他五岁那年寒冬时节不慎落入池塘,苏银朱急的原地直打转,也不敢下去捞他,是苏月见义无反顾扎进冰凉的池子救了他一命。 当时跟在姐弟二人身边的都是贴身小丫鬟小厮,年纪尚小又不识水性,各个都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四处喊人,苏零榆身边的小厮倒是护主心切,明知不会水却还是跟着跳了进去,后头还是菘蓝把人拽出来的。 要说苏银朱不会水倒也罢了,可偏偏她不仅会,且水性比苏月见还要好上几分,然最后跳进池子救弟弟的却是小跑赶过来的苏月见。 苏京墨并不迂腐,对女儿的教导自来就没有落下,除了学堂的课,他还请人教了姑娘们水性,他在京城时见过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教姑娘识水性也是想着姑娘们若真遇到了什么事也好有自保的能力。 彼时苏零榆年纪虽小,但奈何他早慧,又因是家中唯一的公子,很得苏京墨关注疼爱,自会走路起就被苏京墨带在身边,苏京墨本就才情不凡,教一个稚子不在话下,耳濡目染下小小年纪的苏零榆三岁就已识字,还会背一些简单的诗文,懂得一些浅显的为人处世的道理,更晓得知恩图报。 姐弟两都因此发了热,一夜高烧不退,苏零榆到底是男孩子,又跟着武师学了两年余,身体要比姑娘家强壮些。 他退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降香院看望长姐,硬是在床前守了一天,直到苏月见醒来才在方嬷嬷的劝导下离开。 自那以后,苏零榆便成了降香院的常客。 小郎君聪颖讨喜,又知礼数,一口一个姐姐嬷嬷哄得降香院的下人都喜爱他,也将他与香兰院其他的人分别对待。 苏月见开始还不耐搭理他,但耐不住小郎君嘴甜,又时不时的献殷勤,久而久之也就对这个弟弟多了几分纵容。 此时听人闹着要见她,唇角也跟着弯了弯,“我去瞧瞧。” 说完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沉了沉,“还是将他带进来吧。” 她差点忘了门外还立着一个厚脸皮的人。 她不想见他,见着就头疼。 花楹应声折身出了门,没多久便又进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俊俏可爱的小郎君,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大姐。”小公子见着苏月见眼睛一亮,笑容灿烂的唤了声。 苏月见嗯了声,道,“今日下学早了些。” 苏零榆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后,才板正着一张小脸道,“今日夫子身体不适,便提早下学了,不过布置了许多功课。” “那你不好生在屋子里做功课,耽误了功课看夫子怎么罚你。”苏月见佯瞪他一眼道。 “我来给大姐送这个,送完就回去做功课。”苏零榆将盒子推到苏月见面前,急忙解释道,“大姐放心,我不会偷懒的。” 苏月见瞥了盒子一眼,“这是什么呀?” “这是晌午在徐夫子课上做的。”苏零榆说完脸颊红红的,透着几分忐忑,“徐夫子叫我们自由雕刻,我便刻了这个,这是我做的第一件成品。” 小郎君眼睛亮晶晶的,里头充满了期待。 苏月见眼里的笑容柔和了几分,边打开盒子边道,“第一件作品很值得纪念,你为何给我送来?” “我...我当时就想着送给大姐,所以...”苏零榆抿抿唇,没再说下去。 苏月见却是听懂了,挑了挑眉,“所以,是特意给我刻的?” 苏零榆抿着唇点点头,颊边泛起两个酒窝很是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苏月见也没忍着,当即伸手去捏了捏,“榆儿真是有心了。” 盒子里是一朵红木雕刻的梅花,工艺虽算不得好,但第一件成品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了不起。 苏月见心中一暖,对上小郎君期待的目光,轻柔道,“谢谢榆儿,大姐很喜欢。” 苏零榆顿时笑开,他就怕大姐嫌弃他做的不好。 小郎君乖巧的模样惹的苏月见心痒痒的,又上手捏了捏那水嫩的脸颊,直到泛了红才松手,“快回去做功课吧。” 说完唤来木槿,让她带着苏零榆去挑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带回去。 小郎君一边脸红扑扑的,双眼又黑又亮,瞧着格外喜人。 但对有些人来说,却莫名觉得有些碍眼。 比如,外头立着的男人。 他是看着苏零榆进的屋,自人进去后,里头便不时传来姑娘的低笑。 眼下看着小郎君微红的脸颊,眉头更是皱的紧紧的。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小娃娃。 苏零榆许是感觉到了那道异样的目光,遂抬头回望。 两道视线相交片刻,竟都从彼此眼里隐约看到了敌意。 待走出一段距离,苏零榆才扯着木槿的衣袖问,“木槿姐姐,那个人是谁啊。” 他从来都没见过,也不是府兵的打扮。 木槿怔了怔,笑着道,“是菘蓝新寻来的护卫。” 苏零榆皱眉,“那他以后就留下来了吗?” 木槿,“不一定,得看姑娘留不留。” 苏零榆抿唇点了点头,没再吭声。 他觉得那个人不像是普通人。 而这边,男人也在打听苏零榆,他看向菘蓝,“那是谁?” 菘蓝并不想理他,也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回答他,遂冷冷的偏头当做没听到。 男人也不继续追问,就那么直直的看着菘蓝,似乎有种你不说我便一直盯着你的意思。 如此过了好半晌,还是白蔹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道,“府中三公子。” 男人微微一怔,道了声谢便再没开口。 原来是弟弟啊。 - 苏月见有意将人晾着,只当他不存在,连晚饭也没管他。 男人被完全忽视也不在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立着,半点不觉得有哪里不妥。 很快,夜色降临,寒风阵阵。 白蔹伺候苏月见歇下后,还是忍不住道了句,“姑娘,夜里外头冷,他身上还有伤,不如先叫他回柴房?” 苏月见冷哼了声,“我又没叫他站在那儿。” 白蔹无声轻笑,知道她这是心软了,遂落了帐出门相劝。 谁知男人一口回绝,说就在此处为姑娘守门。 白蔹劝了几句劝不动只得作罢,倒是菘蓝如临大敌,唤了两队府兵轮流看守。 苏月见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火气甚大。 他竟敢威胁她! 爱站站就是,关她何事。 就是站到天荒地老,她也不会留他。 苏月见气呼呼的拉了被子将自己盖住,翻来覆去几次,折腾累了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醒来,丫鬟已捧了洗漱用具在床边。 苏月见愣了愣,才想起应是陈家人上门了,遂唤了声白蔹起,安静的任她们梳妆打扮。 待装扮好,白蔹轻声道,“姑娘,他还在门口。” 苏月见神色一顿,而后冷哼了声,“由他去。” 白蔹打量一眼她的面色,才又道,“昨日午饭便没用,今儿一早给他送的吃食也没动。” 苏月见脚步一滞,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冷冷道,“爱吃不吃。” 用绝食来要挟她,以为她会心软么。 不可能! 苏月见出门时目不斜视,全然当门口的人不存在。 男人的眸子从黯淡到期待,再到无光,待苏月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他才收回视线,默默垂首。 对菘蓝狠戾的飞刀子视而不见。 _ 大约小半个时辰,苏月见便打发完陈家人回了屋。 陈大娘子带着媒婆送来聘礼,与陈二郎的八字,苏月见自是瞧不上那点子东西,当场便淡淡撂了句,明日彩芯过门会将聘礼给她一并带走。 陈大娘子脸色难看得很,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 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娶亲队伍越张扬就越丢人! 然苏月见本就是要她陈家丢人,自是怎么张扬怎么来。 第二日陈家喜骄上门,苏月见硬是开了大门着人送彩芯出去,后头跟着抬了不少大红箱子,还请了二三十号人跟在迎亲队伍后头敲锣打鼓,喊着号子说叫陈家纳妾注意避让,沿路还洒铜钱喜糖,热闹得不得了。 那场面比一般人家娶妻还要隆重些。 很快,整个霖安无一不知陈家以正妻规格纳了苏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为良妾,顿时嘲讽的嘲讽,看热闹的看热闹,还有不嫌事大的带了贺礼要上门吃酒席。 陈家人面上无光,骄子一进门就落了门栓,将好事者尽数挡在了门外。 “哟,怎么办这么大的事不叫人吃酒席啊,今日可是陈二郎的好日子,我这礼都备好了,哪有关门赶客的道理。” “嗐,哪有纳妾大张旗鼓办酒席的啊。” “啊?是纳妾啊,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娶妻呢,哪家姑娘这么有来头。” “是苏大姑娘身边的二等丫鬟,可不得给足了面子,听说啊,这门亲事还是陈大娘子亲自带着媒婆上门下聘礼求来的呢。” “怪不得,原是苏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啊,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苏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可都贵重着呢,这还是他陈二郎高攀了。” “的确是高攀了,也不晓得他陈二郎哪来的脸觊觎苏大姑娘,去年提亲还被苏大人赶出来了,这事你们知道吗。” “哪能不知道啊,想娶苏大姑娘,他陈二郎配么。” “有些人啊,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唉唉唉,这话可不对啊,我觉得癞蛤|蟆可比陈二郎顺眼多了,别侮辱了人家癞蛤|蟆。” “哈哈哈哈,对对对,陈二郎,开门啊,我们来祝贺你新婚大喜呢。” “就是,开门开门……” … 陈二郎得罪的人不少,看不惯他德行的人更多,奈何碍于知州府,他们也不敢去招惹。 今儿好不容易抓得这个把柄,还不可了劲儿的羞辱。 听说,那群公子哥儿硬是着小厮在门外喊了一下午,到黄昏了才肯离去。 走之前还把贺礼放在陈家门口了,每份贺礼上都洋洋洒洒写了一首诗,都是贺陈二郎夫妻和睦,百年好合的。 苏月见听了这些,只一笑而过。 倒是花楹有些不满,“姑娘做做样子得了,何必花费诸多抬了那么多箱子去陈家。” 白蔹闻言莞尔,“你这傻丫头,那箱子看着多,不过是把陈家送来的聘礼,一样装了一箱罢了。” 她们才不舍得添什么妆呢。 花楹一愣,当即凑到苏月见身边锤肩揉腿,笑得无比灿烂,“姑娘英明。” 闹了一阵,苏月见才看了外头一眼,不冷不淡道,“还是不吃?” 白蔹笑容一敛,摇摇头,“没有。” 不得不说,这人的性子也真是执拗,快两天了滴水未沾,颗米未进,连脚步都没有挪动一分。 这份毅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瞧苏月见脸色沉了下来,几个丫鬟都各自安静了下来。 白蔹木槿不住的给花楹使眼色,花楹却一脸不愿。 她才不要替他求情呢。 可是,两天不吃不喝不知道会不会饿死。 要真饿死了,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花楹咬咬唇,正欲开口,却听外头有丫鬟禀报,老爷过来了。 花楹朝白蔹木槿无辜的瘪瘪嘴,不是她不求情,是还没机会。 苏京墨入院子后,第一眼便发现了立在苏月见门口的陌生男人。 他愣了愣,问菘蓝,“这是?” 他在官场数年,识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 眼前的男人,长相非凡,气质矜贵,哪怕面容苍白憔悴了些,也掩盖不住周身的贵气。 菘蓝没想到苏京墨会突然过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一旁的男人突然出声。 “我是姑娘新招的护卫。” 菘蓝,“?” 苏京墨也是一怔,看了眼他身上崭新的衣裳,不轻不重道,“哦?” 他的视线在菘蓝与男人面上来回巡视了一圈,才又道,“我怎么瞧着你面色不大对。” 男人拱手面不改色道,“因做错事惹了姑娘生气。” 苏京墨也不知信没信,继续道,“所以,你这是被罚站?” 男人,“是。” 苏京墨看向菘蓝,“是这样?” 菘蓝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点头沉声应道,“是。” 他总不能说是这人夺了姑娘清白。 苏京墨似信非信的哦了声,还想说什么时苏月见已经出来了。 “父亲。”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刚好够苏月见听见。 她瞪了眼男人,只觉得气闷不已。 她何时答应他留下了,就敢在这儿大言不惭,是以为父亲能做她的主? “你叫什么名字?” 苏京墨朝苏月见点了点头,又看向男人道。 男人一怔,抬头看向苏月见。 他不记得。 苏月见,“…” 她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父亲过来可是有事?”苏月见深吸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提起正事,苏京墨便没再追问,沉声道,“你房里有个丫鬟去了陈家,可是事出有因?” 他知道苏月见向来不待见陈家的人,又怎么可能将贴心的丫鬟送过去。 是以,不免想到了某些可能。 苏月见袖中手指紧紧攥着,面上却风轻云淡道,“他们两情相悦,我也不好拦着。” 苏京墨提起的一颗心稍微放下,“原是如此。” 没有什么龌龊便好。 “即便如此,日后也与陈家人少些往来,尤其是大房的。”苏京墨还是不放心的嘱咐了句。 苏月见颔首应下,“女儿知道。” 苏京墨似是有什么要事缠身,问了想问的便匆忙离开了。 临走前又看了眼门口立着的男人,问苏月见,“身份可清白?” 苏月见垂首,“清白。” 才怪。 苏京墨驻足沉疑片刻,又问,“武功如何?” 苏月见咬咬牙,“尚可。” “比之菘蓝如何?”苏京墨锲而不舍追问。 苏月见没立刻回答,片刻后,菘蓝主动道,“过之不及。” 虽然恨极了这人,但论武功,他确实远不及。 苏京墨眼睛亮了亮,松快笑了声,“如此便好。” 顿了顿又朝苏月见道,“罚也罚了,只要牵扯不大,便饶了他吧。” 而后又看着男人意味深长道,“只要,忠心即可。” 男人当即拱手,郑重道,“别无二心。” 苏京墨笑了笑,摆摆手道,“好生护着姑娘。” 说罢大步离开了。 苏月见盯着苏京墨疾步如飞的身影,皱了皱眉,直到再也瞧不见才收回视线。 她瞥向垂首立着的男人,好半晌才冷声道,“你倒是聪明。” 男人静默不做声。 苏月见冷哼了声,转身进了屋。 走到一半,才淡淡撂下一句,“进来吧。” 男人眼睛一亮,抬首应下,“是。” 第19章 赐名 黄昏洒在窗棂,屋里泛起淡红的光晕,温暖而又温馨,可气氛却并不和谐。 两日滴水未进,令男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憔悴,然眼底却分外平静,有股势在必得的坚定。 苏月见盯着他瞧了半晌,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若说讨厌,并不是,恨么,也谈不上。 初时只是迁怒。 迁怒过后,是觉得男人不如她意,不愿一走了之撇清干系,便怒火丛生。 当然,不排除男人无形中露出的强势将她的气焰压了下去,而心生不忿。 然这许多情绪都已在这两日不知不觉的散去许多, 她本也不是什么气性大的,只因突遭变故情绪才逐渐失控。 待一切平息,心境便又不一样了。 “护院与府兵是不一样的。”不知过了多久,苏月见才淡淡开口,“你身份不明,来路不详,想留在府中只能以护院的身份。” 说到这里,苏月见起了股捉弄之心,眼里划过一丝恶趣味,“眼下府里的护院大多是奴籍,你要留在我身边,只能做我的奴。” 男人不论从哪里看,都不是给人做奴才的,就算是失忆,应当也忍受不了这般轻视侮辱吧? “好。” “若你不愿,那就只有请你离开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叫人照料你到身体痊...”苏月见一顿,神情微惊的盯着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抬眸看她,语气平淡的不像话,“我愿意。” 苏月见眨眨眼,“...” 她不过是吓唬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却没想他竟愿意,还答应的这般干脆。 “你失忆了可能不清楚,奴籍与平民是不一样的。”苏月见愣了好半晌才又道。 “我清楚。”男人目光坚定道。 苏月见,“...” 她动了动唇,终归是什么也没说,脸色却已然冷了不少。 “能屈能伸,心性倒是不错。” 像他这般武功高强,气质不凡的人该有更大的作为,却不知为了什么偏要留在她这一方小院甘愿为奴,苏月见莫名的觉着生气,还有些烦躁。 而苏月见又怎知,面前的男人审犯人无数,哪怕失忆也最是会察言观色,他轻而易举就能分辨出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奴,我在哪儿你便在哪儿,只听我一人命令。”苏月见冷声唤来白蔹,“把旁边的杂屋打扫出来。” 眼神自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既是为奴,这衣裳以后就不必再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小公子。” 她倒是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白蔹怔了怔,怎么就从护卫变成了奴? 但看男人一脸平静,便也没说什么,当即就出去吩咐了。 苏月见又趾高气扬的立了一长串规矩,左右不过是要男人唯命是从,不许抗命,要护她周全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等等。 男人听得认真,微垂的眼底却早已染着笑意。 说了诸多却并未提要他签卖身契,没有卖身契,哪能算奴。 她最是嘴硬心软,爱虚张声势。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没听!”见男人不出声,苏月见皱眉斥道。 男人拱手弯腰,态度很是恭敬,“奴记着了。” 苏月见,“...” 她感觉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她说这么多就是想要他觉得屈辱,心生退意,可这人... “奴记得,按照规矩,应该请姑娘赐名。” 苏月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刚要呛声,便想起男人失忆不记得姓甚名谁,若留在她这儿,总得有个称呼才行。 她按下心头的烦闷,余光瞥见了桌上的书,那是师父给她的医书。 “自己选吧。”苏月见没有心情给他取名,拿了书书扔进他怀里,医书里有不少药材名适合取名,方便又不费脑子。 男人接住医书,愣了愣后,随手翻开。 不多时他的目光便定住了,他眼睛一亮,将医书反过来朝着苏月见指了一个药名,“就它。” 苏月见看清药名,微微一怔,“望月砂?” “望月。”男人道。 他这两日知道了她的名,里头便有一个“月”字。 苏月见神色复杂的盯着男人,“你确定?” 男人坚定点头,“嗯。”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望月砂,干燥,色微褐,治目中浮翳,劳瘵五疳,痔疮痔瘘...”苏月见盯着男人,幽幽道。 男人跟着低头去瞧“望月砂”旁边的注解,愈看脸色愈沉,直到苏月见最后一字落下,男人从进屋就平静的脸色终是有了裂痕。 “简单来说,望月砂就是兔子粪便。” 苏月见难得见男人吃瘪,浅笑里带着几人幸灾乐祸,“还要用它吗?” 男人垂目,视线下移落在了“望月砂”后头的药材上,他神色微滞,下意识轻轻念出声,“南烛。” 这两个字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若在哪儿听过。 “属杜鹃花科,药用极少,多半用于强筋益气的方子。”苏月见挑眉,“你喜欢?” 男人瞥了眼旁边的注解,确定不是什么粪便后合上书,点头,“嗯。” 苏月见收回笑意,淡淡嗯了声,“那就叫南烛吧。” 话才落,便见刚被赐名的南烛身形一晃,竟有眩晕之势。 苏月见神情一紧,忙站起身疾步走了过去,然脚步却停在了男人一步之外,眼睁睁看着人一头栽在了地上。 苏月见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 嘁,她还以为他是铁打的呢。 把过脉后,知道人是体力不支,苏月见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死不了就好。 杂屋很快就被收拾了出来,床,被褥,木柜等一切用具都是新的,虽都算不得上乘,但也不是什么次品,趁南烛昏睡,白蔹叫丫鬟量了他的尺寸,去铺子定制衣裳。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白蔹对南烛是有意照拂。 花楹看着布置好的杂屋很是不解,“白蔹姐姐,他只是个奴才,何以此般优待。” 白蔹看了眼床上昏睡的男人,意味深长道,“他只是现在看起来是姑娘的奴。” “不懂。”花楹茫然的摇摇头,“什么叫现在看起来是奴。” 白蔹耐心道,“姑娘可有叫他签卖身契?” 花楹摇头,“没有。” “没有卖身契,衙门未作登记,如何算是奴?”白蔹饶过屏风走到门边,眼底盛着别样的笑意,继续道,“况且,我这番安置,姑娘可有说什么?” “没有。”花楹跟上去应道,“姑娘听了只点了头,没说不合适。” 这也是她纳闷的地方,姑娘分明说是留他做奴的,可白蔹姐姐的安排根本不是奴应该有的规制。 就说这屏风,可比菘蓝屋里的差不了多少。 见花楹仍是不解,白蔹轻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小丫头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花楹瘪着嘴揉了揉额头,跺跺脚撒娇,“白蔹姐姐。” “好了,我说与你便是。”白蔹宠溺的笑了笑,道,“南烛虽来历不明,但周身的气质非常人可比,恐怕非富即贵。” 若只是富倒还好,若是贵... 这两日她仔细观察过,在身受重伤初醒的情况下,站了整整两日连一步都没有挪动过,这不但是毅力可嘉,也说明他体能过硬,她问过菘蓝,就算是练武之人也极少有人能有南烛这般魄力,除非受过什么特殊的训练。 富家子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很少有人能吃这份苦。 可南烛无意中透露出来的那份矜贵,绝不会是江湖人所有的。 贵气且受过某种特殊训练的人... 她不敢往深了想。 “他如今只是失忆才答应留在姑娘身边为奴,若有朝一日他恢复了记忆,想起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难保不会迁怒姑娘。”白蔹幽幽道,“所以,姑娘虽想以此将他逼走,但不会真正让他受什么屈辱,以免他日引来祸端。” 花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瘪嘴道,“所以待他恢复了记忆便要离开,这哪是奴啊,分明是养了个金疙瘩,说不得,得罪不得。” “也可以这么说。”白蔹瞥了眼屏风,幽幽道,“是去是留,实则都是他自己做的决定,只愿来日他恢复了记忆,不论他是多么高高在上尊贵非凡的人,都会念着姑娘今日的救命之恩与收留之情,善待姑娘。” “好了,回屋吧。” 白蔹花楹离去后,屏风后昏睡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难道真如白蔹所说,他是高高在上尊贵非凡的人么? 努力回想了半晌,除了头疼愈甚外,没有想起任何东西,南烛皱了皱眉作罢。 早晚会想起来的吧,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他隐约觉得,他好像身负什么耽搁不得的要事。 第20章 入v通告 南烛在屋内养了三日,才被允许下床。 用苏月见的话说是,死了就白费了她一番功夫,不划算。 恰好新做的衣裳也送了过来,与府中护卫的款式有些不同。 料子柔软,窄袖束腰,白蔹的眼光向来不差,选的颜色很适合南烛。 是以,当南烛一身青色劲装出现在人前时,叫人又惊又叹,尤其是院里的小丫鬟,纷纷红了脸。 这哪像是奴,分明是贵公子哥儿, 苏月见面无表情的看向白蔹,后者无辜的耸耸肩,她也没想到会这样。 见识过南烛锦衣华裳时惹眼的模样,这次不论是料子还是款式,她都选的很是低调,颜色大多是纯色加一点暗纹,款式也尽量简单,奈何男人生来矜贵,就是这般素净的劲装,也能叫他穿出一身尊贵的气质。 白蔹也很无奈,人家与生俱来的贵气,她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给他换上小厮的衣裳,且就算换上,那也是与众不同的。 苏月见盯着面前一脸平静,像是丝毫不知自己有多惹眼的男人,无声叹了口气。 罢了,就这样吧,留在身边养养眼也是好的。 “姑娘。”木槿越过屏风,看见南烛时微微怔了怔,但很快便恢复如初,沉声道,“陈小娘在打听南烛。” 苏月见皱了皱眉,她竟还没死心。 “张妈妈给院里好几个粗使丫鬟婆子使了银子,想从她们口中打听南烛是何时来的降香院,又是什么身份,今儿已有三个丫鬟两个婆子将此事禀报给了素吟。” 苏月见扫了眼南烛,冷笑道,“她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 陈二郎虽然被摆了一道,但他又没傻,自然清楚自己是实打实的到过苏月见的寝房,且采芯说的是真是假,别人不知,他们自个儿心里却是清楚得很,加上陈小娘先前本就对柴房起了疑心,而如今院里平白多出一个俊俏的男人,陈小娘并不愚笨,很容易就能猜出些什么。 “姑娘,若不堵住陈小娘的嘴,恐怕会横生事端。”木槿略有些担忧道。 苏月见静默了半晌,才道,“这事总得有个了解,择日不如撞日,着素吟去通知一声,就说...半个时辰后,我去查账,叫她将所有铺子的账本,府中开支进项的册子都准备好。” 陈小娘虽管府中中馈,但她毕竟只是个妾,府里没有主母,家主又忙于公务,那么嫡姑娘去查账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这些年,苏月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她有些小动作,却懒得与她计较罢了。 木槿闻言一顿,很快便明白了苏月见的用意,躬身应下,“是。” “那日香炉里的东西可查清了?”苏月见又朝白蔹问道。 白蔹神色凝重了几分,“还没有,奴婢问过不少三教九流之人,都不认识。” 苏月见微愣后嗤笑了声,“这倒是稀奇,陈家人竟还有这种本事。” 整个霖安都不知道的东西,他们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姑娘,可否给我看看。”南烛听得香炉二字,又知道那夜的前因后果,便明白了苏月见是在查那夜中的药的来历。 苏月见瞧了南烛好一会儿,才朝白蔹示意,“拿给他看看。” “是。” 很快,白蔹便捧了一个香炉递给南烛。 南烛接过香炉,打开后凑近鼻尖闻了闻,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似是不确定般他又捻起一点粉末仔细查探,而后脸色越来越沉重。 见他这副神色,苏月见的面色也凝重了几分。 他竟是认得? 且男人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眼下露了这般神情,难道是这东西很不寻常? 可她事后已经仔细查验过,除了有催情功效外,并无其他作用。 在苏月见灼灼目光下,南烛将香炉收好递给白蔹,朝苏月见沉声道,“是蚀香散。” 苏月见并不关心它叫什么,“它有什么特别?” 莫不是后头还有什么并发症,她竟没有查出来。 “它的功效除了...外,并无特别之处,一旦中药,必须...才可解。”南烛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面上也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苏月见听的好笑,他竟也会羞赫? 但见男人很快便恢复镇定,便只当做不知,“无法配置出解药?” 她当时诊脉时得出结论,只要时间足够是可以配制出解药的,难道是她诊错了。 “不能。”南烛肯定道,“此药性无解药可解。” 似是看出苏月见的疑惑,南烛又道,“但初时的脉搏会有误导,让人觉得可以配制出解药,实则配出的解药不仅不能解,反而会增加药性。” 苏月见一惊,脸色沉了下去。 如此烈性的药,怕是祸端。 “蚀香散应该不属于云宋。”南烛面色稍微有些复杂。 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突然有了这些记忆。 苏月见闻言也愣了愣,奇怪的看着南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它脑海里就会浮现这些记忆。” 对上苏月见疑惑的视线,南烛面色平静的解释道。 苏月见垂首嗯了声,或许,是因他以前见过蚀香散,所以才会有这些记忆,说明让他接触曾经熟悉的事物有利于恢复记忆,可她又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自是无法将他带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 “不属于云宋,它应该出自哪里?”苏月见问道。 南烛沉默着似在回想,可半晌后却见他揉了揉眉心,隐有头疼发作之势。 “别想了。”苏月见见此冷声打断他,“不可勉强,于恢复无益。” 南烛依言不再细想,果然,头疼之症缓缓散去。 见他无碍了,苏月见才淡淡道,“你随我一道过去。” 南烛,“是。” 香兰院。 “如何,可查到了些什么。”陈小娘略有些急切的看着张妈妈问道。 张妈妈沉着脸摇头,“降香院里的人,嘴都紧得很,问不出个什么。” “不过,几个丫鬟说闲话时,奴婢倒是偷听到了几句,说是那个男人生的俊俏,且在柴房养伤时,很得白蔹姑娘照拂。” 陈小娘眼神一紧,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果然跟她猜的一样。 事后她仔细问过陈二郎,那日他的的确确是进了降香院,且也在屋里闻到了他给的蚀香散的味道,陈二郎说过,蚀香散不同于寻常的□□,一旦中了此药,必须阴阳相合才可解除药性,所以,苏月见不可能没事。 结合所有证据,只有一个答案。 苏月见已不是完璧之身! 而破了她身子的那个男人,多半就是突然出现在降香院叫南烛的护卫。 “小娘,降香院的素吟姑娘过来了。” 门外有丫鬟禀报道。 陈小娘一愣,她来做什么? 她看了眼张妈妈,张妈妈会意出了屋子,很快便回来了。 步伐略显急切,神色也有些慌乱。 “怎么了?” “大姑娘说,半个时辰后过来查账,叫小娘准备好所有账本。”张妈妈靠近陈小娘轻声道。 “小娘,大姑娘突然查账,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陈小娘面色一变,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她要查让她查便是。” 她早就做好了假账,就算老爷来查也查不出个什么。 更何况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恐怕她连账本都不一定看得懂。 这些年,她可从未教过她什么掌家的本事。 可陈小娘忽略了一个人。 方嬷嬷是芫华郡主的奶嬷嬷,来自京城,曾经还教过宁王府几位姑娘的规矩,掌家管账的本事,岂是区区一个陈家庶女能比的。 苏月见根本不需要她陈小娘来教。 半个时辰后,苏月见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进了香兰院。 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陈小娘却无半点惊慌。 对她来说,苏月见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位大姑娘有什么本事,她最清楚不过。 虽有些小聪明,但实则根本没有学到过什么有用的,不过是个纸糊的罢了。 倒是苏月见身边的俊俏护卫,令她多看了几眼。 她是听说这个护卫生的俊俏,可却没想到是这般俊俏。 苏月见委身于他,倒不算吃亏。 “大姑娘,这些年所有的账本都在这里了。”陈小娘轻声细语道,“大姑娘若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查就是。” 话里话外竟是有些委屈。 她辛辛苦苦操持家业,却惹来无端怀疑,心有委屈却又不敢言。 苏月见瞧的好笑,随手拿了一本账薄,道,“这里没有旁人,陈小娘装腔作势给谁看呢。” 陈小娘一滞,勉强扯了扯唇角,“大姑娘这是何意,妾身听不明...” “听不明白不要紧,我慢慢说给你听。”苏月见将账簿放在茶盅旁,冷声打断陈小娘。 陈小娘一怔,瞥了眼账簿,正欲开口便又听苏月见道,“查账的事不急,我们先算算别的账。” 陈小娘垂眸,掩下眼底的不屑。 果然是不懂账目,来虚张声势的! 还不待陈小娘再开口,便听苏月见冷声道。 “来人,关门!” 话落,便见跟着苏月见一道过来守在门外的几个婆子手脚麻利的关了门 陈小娘心中突增不安,她可怜无措的看向苏月见,“大姑娘,您这是?” “我今儿来,不是跟你虚与委蛇的。”苏月见瞧着陈小娘这番作态只觉得眼睛疼,也不知道过去这些年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但眼下,她是不耐与她做戏的。 陈小娘唇角动了动,与张妈妈交换了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不安。 片刻的沉寂过后,陈小娘抬头,泪眼朦胧轻泣道,“大姑娘这是做什么,可是想要收回管家之权,若是如此,大姑娘不必这般大张旗鼓,只管派人说一声,妾身自会将账目钥匙送到降香院。” “我要做什么,你很快就知道了。”苏月见好整以暇的看完陈小娘做戏,才不紧不慢道,“白蔹,将香炉拿出来。” 白蔹应声,捧出一个香炉放在桌案上。 陈小娘与张妈妈同时一怔。 皆猜到了苏月见的用意。 “大姑娘这是何意?”陈小娘强自镇定道。 “蚀香散啊。”苏月见直接了当道,“陈小娘不认得吗?” 听得蚀香散这几个字,陈小娘心中犹如雷击。 陈二郎可是信誓旦旦的说过,苏月见绝对查不出这个药,更不可能知道来历! 可她却偏偏查到了! “陈小娘不认得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法子叫陈小娘认得。”苏月见朝菘蓝示意,菘蓝取出一纸认罪书,展示在陈小娘眼前。 “这是采芯的认罪书,上头说陈小娘与陈家人勾结命她给我下药。”苏月见缓缓道,“陈小娘认吗?” 陈小娘身子一僵,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气后,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月见,“大姑娘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那该死的贱蹄子,竟然写了认罪书! “什么下药,妾室不知道啊。”陈小娘脸上还挂着泪,瞧着无辜可怜极了,“大姑娘中了什么药,妾身怎么从未听过。” 她就不信,苏月见敢将此事摊开了说! 苏月见早料到陈小娘如此,只淡淡笑了笑,“你的意思是,采芯污蔑你?” 陈小娘抹了把眼泪,委屈极了,“采芯不是大姑娘身边的尔等丫鬟么,妾身听闻大姑娘很是信任她,她又怎会听妾身的命令行事,妾身虽不知到底出了何事,但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 话里话外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若不是苏月见早知实情,怕真是要被她蒙蔽。 “是吗?”苏月见面无表情朝木槿招手,“给陈小娘瞧瞧,认不认得这两个人。” 木槿与花楹将带来的画像一一展开。 是一农妇,与一少年。 陈小娘心神一怔,张妈妈也吃了一惊。 画上的人正是采芯的娘与弟弟。 这两日事多,她们竟然将此事疏忽了,怪不得采芯会突然反咬一口,竟是这个缘由! 可她分明将这二人藏得极深,苏月见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然即使心中已是惊涛骇浪,陈小娘依旧咬死不认,“这是何人,妾身不认识。” 她一旦认了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不论如何绝不能认! “陈小娘还真是嘴硬啊。”苏月见也不着急,幽幽道,“可陈小娘不认得他们,他们却是认得陈小娘的。” “陈小娘若是不认,不如我禀报了父亲,叫父亲好生查查,这两个人与陈小娘到底有何关系,多年前,采芯的父亲又是如何下葬的。” “父亲手下有不少查案高手,想必他们定能查清真相,还小娘一个清白,不过,我倒要看看,人证物证俱在,陈小娘有什么办法撇清干系。” 陈小娘浑身僵硬,双腿已有些发软。 她此时终于有了开始有了惧意。 第21章 三合一 苏京墨身为知州,自是经手过不少案子。 若要将此事拿出来立案调查,她绝对无法置身事外! “还有,那封所谓的我写给陈二郎的邀约信...”苏月见微微倾身似笑非笑道,“陈小娘猜猜,我查到了什么。” 陈小娘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淡然,她猛地看向张妈妈,后者却是一脸茫然慌乱。 “陈小娘不必惊慌,张妈妈的动作是快了些,可也快不过菘蓝啊。”苏月见盯着陈小娘,一字一句道,“那位擅长仿人字迹的廖先生已经在我的手上。” “他指认了张妈妈的画像,陈小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小娘再也绷不住,浑身一软跪坐在地上,张妈妈忙蹲下身去搀扶她,担忧的唤了声,“小娘。” 陈小娘一脸灰败之色,没应张妈妈。 如此诸多证据下,容不得她不认了。 张妈妈心疼的看着陈小娘,而后她咬咬牙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朝苏月见跪下,“大姑娘,奴婢有罪。” “先前陈二郎求到香兰院被小娘拒绝了,是奴婢自作主张鬼迷心窍才犯下这般大错,与小娘无关。” “张妈妈!”陈小娘猛地看向张妈妈,失声惊唤。 “小娘,此事是奴婢牵连了小娘。”张妈妈说完,又朝苏月见道,“大姑娘,奴婢一时荒谬犯下大错,奴婢不敢奢求大姑娘原谅,愿以死赎罪。” “只求大姑娘不要迁怒小娘。”张妈妈说到此处,有意无意抬眸看了眼南烛,意有所指道,“且此事事关大姑娘名节,不宜大动干戈啊。” 苏月见眼底逐渐起了冰霜。 这是在威胁她。 “大胆!”木槿厉声斥道,“姑娘名节岂是你能污蔑的!” 张妈妈忙匍匐在地,“大姑娘放心,此事绝无旁人知晓,奴婢自知万死难以赎罪,但事情已无回转的余地,再闹大了于大姑娘没有半分好处,奴婢死后小娘自会对外宣称奴婢是病逝,与大姑娘绝无任何关系。” 饶是花楹都听出了张妈妈言中的威胁,顿时气的跺脚,“你这老奴,本就该死!” 姑娘遭了这般大罪,她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想将陈小娘彻底摘出来,做梦去吧! 南烛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为虎作伥,的确该死。 白蔹气笑了,踱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妈妈,“张妈妈别着急啊,你的罪责自是跑不了,待听完我这儿的罪状再替陈小娘揽罪也不迟。 陈小娘与张妈妈身体一僵,她们还落下了什么把柄? “这是府中所有铺子的账目,我刚刚随手翻了几本陈小娘拿出来的账目,竟与我手中的有些不同呢。”白蔹从婆子抬进来的箱子里拿出了几本册子,幽幽道。 陈小娘神情一滞,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陈小娘不信?”白蔹将从箱子里取出来的账本递到陈小娘面前,“那就请陈小娘好生看看。” “陈小娘每从账上支出的一笔银子这上头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陈小娘不认,那我就只有去请陈家家主过来认了。” 事发第二日,白蔹便按照苏月见的吩咐,去查了府中所有铺子。 当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拢共加起来,府中每年进项的二十个点都被陈小娘挪为了私用。 其中一半进了陈家。 “陈小娘肯定不解明明已经做的万无一失,我为何还是查出来了吧。”白蔹看着陈小娘青白交加的脸色,缓缓道,“陈小娘大概是忘了,这府中的主母是芫华郡主,是宁王府的嫡女,是当今天子的堂姐,郡主娘娘虽已故去多年,但苏府还轮不到陈小娘任意妄为。” “我的娘是芫华郡主的奶嬷嬷,曾教导过宁王府几位姑奶奶,她的见识与手段可比陈小娘要大的多。”白蔹起身睥睨地上的二人,“陈小娘这些年在我们姑娘身上花的心思,耍的手段,真当姑娘不知么。” “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陈小娘演了这么多年的戏,倒叫陈小娘忘了,谁才是这府里真正的主子。” 白蔹话落,屋里静若寒蝉。 陈小娘快速的翻着账本,果然如白蔹所说,她每挪用的一笔都清楚记录在册,甚至连去向都标注在后。 半晌后,她无力的合上账本,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她一个庶女嫁入知州府,又是妾室,陈家人根本就没瞧得上她。 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有助于陈家,他们哪能像现在这般供着她。 可她又无生财之道,所有开销只能从府中抽取,她自问做的干净,却没想到这一切早就被苏月见看在眼里。 她费尽心思的捧杀,到头来不过是被人当乐子戏耍。 这口气,她如何忍得下! 可眼下她忍不下也得忍。 老爷向来不喜陈家,若知道她拿了府中诸多银钱补贴陈家,再加上蚀香散一事,她就没有活路了。 在外人眼里她是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晓得,她这些年过的有多么如履薄冰。 老爷看似待她好,可她明白老爷从未将她真正放在心里过,即使瞧着疼爱朱儿榆儿,他们也远远比不过苏月见在老爷心里的分量。 所以,她便不能放弃与陈家人的往来。 娘家人有出息了,她在府中才能好过些。 可谁知陈家后辈各个资质平平不说,竟还出了陈二郎这么个老鼠屎,将她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不,不可以,她不可以就这么认输。 朱儿榆儿还小,若她被赶出府,他们必会受到牵连。 陈小娘从低泣到大哭,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大姑娘,是妾身错了,求您看在我为苏府诞下一双儿女的份上,给妾身一次机会。”陈小娘跪着行到苏月见身边,抓着她的裙角祈求道,“朱儿还未及笄,还没说亲,虽然做错过一些事,但她好歹是大姑娘的亲妹妹啊,若此番被我牵连,她将来可怎么办啊。” “还有榆儿,榆儿最爱亲近大姑娘,他的天赋大姑娘也瞧见了,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万不能被我连累了啊,求大姑娘看在二姑娘三郎的份上,饶妾身这一次吧。” 苏月见微微皱眉,扯了扯裙角,“放开。” “大姑娘,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明日便将府中账目钥匙交给大姑娘,此后亦不与陈家有半点往来,求大姑娘宽恕妾身一次。” 陈小娘哭的几近昏厥,手里却死死拽着苏月见的裙角。 她知道苏月见是疼爱苏零榆的,定不会忍心让苏零榆背上小娘谋和外人给府中嫡女下药这个污点。 “大姑娘只要答应让妾身留在府中,妾身日后什么都听大姑娘的,万不敢再做任何对不起大姑娘的事。” 苏月见眉间的烦闷愈甚。 “你犯下诸多错事时,可有为二妹妹三弟考虑过,如今事情揭露倒要我为你一双女儿留情面,陈小娘这算盘打的还真是好。” 可话虽如此,苏月见却真舍不得叫苏零榆受此牵连。 父亲说过以三弟的聪颖将来定有一番成就,若今日因陈小娘染了污点,当真不值当。 许是看出苏月见的心软,陈小娘便得寸进尺要去抱着她的腿求饶。 “大姑娘,妾身定以此为戒,再不敢犯,求大姑娘饶了妾身吧...” “你放开!” 苏月见被缠的烦,便要起身将她甩开,可奈何陈小娘死死抱着她的腿不放,饶是白蔹木槿二人合力都没能将人拉开。 两个婆子上前帮忙,却又怕弄疼了苏月见,难免束手束脚,只得怒吼道,“陈小娘,你放开姑娘!” “大姑娘,求求你便绕妾身这一回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榆儿将来是要去考取功名的,不能背上这个污点啊。”陈小娘不管她们如何掰扯,手上的力道半点未松,饶是被两个婆子掐了好几下也强忍着。 苏月见没想到陈小娘竟如此放得下脸面,气的面色铁青。 “你休想以此逼迫我,还要不要脸了!” 哪知陈小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只要大姑娘肯绕妾身这一次,不要脸面也使得。” 命都要没了,还要脸面作甚。 苏月见被围着几番拉扯心情烦躁到了极致。 余光瞥见立在一旁看热闹的男人,她瞪圆双目,“你杵着作甚!” 南烛这才收回唇边的笑意,沉声道,“都让开。” 他不是故意看热闹,只是觉得气的跳脚的大姑娘,与平日端着的样子截然不同,瞧着,很是有趣。 南烛话落,丫鬟婆子皆起身让开。 陈小娘偏过头瞧了眼南烛,正欲继续哭诉却见南烛冷着脸抽了菘蓝腰间的刀。 “你...你要做什么。” 陈小娘吓得往苏月见的方向挪了挪,也抱得更紧了。 苏月见蹙眉,烦躁的跺了跺脚。 “我是姑娘的人,自是不舍得伤了姑娘,那便只能伤你的手臂了。”南烛提着刀,面色冷冽的走近陈小娘。 白蔹几人都被他这番举动吓着了,顿时惊的瞪圆双眼。 她们虽时常疾言厉色,也有些手段,可却从未动过真刀实枪。 菘蓝怔了怔,却突然明白了什么,沉声道,“别叫血溅着姑娘。” 南烛淡淡回了句,“一刀斩断,不会脏了姑娘的衣裙。” 苏月见刚开始还真以为南烛要砍陈小娘的手臂,直到菘蓝开口她才明了,瞧见男人眼里的恶趣味,苏月见烦躁的翻了个白眼儿,“要砍就快点儿,叫血溅在我身上饶不了你!” “是。” 南烛应声,举起刀毫不犹豫的落下。 “啊!”陈小娘惊叫一声,果断松开了苏月见的腿,而那把刀正在她刚刚手臂的位置。 苏月见僵硬抬眸,神色木然的望向南烛,他竟是真的想砍人。 趁着这间隙,两个婆子已将陈小娘紧紧抓住。 这时候的陈小娘似是被吓着了,竟也忘了反抗。 苏月见盯着南烛瞧了半晌,才理了理裙子气冲冲往外走,“白蔹菘蓝随我走,你们将她给我看住了,我去禀报父亲!” 姑娘脚步飞快,活像后头有人追她似的。 直到苏月见的背影消失在院落,南烛才收回视线,唇角却微微上翘。 不仅会虚张声势唬人,还胆子小。 苏月见步伐如飞,快到书房才稳住了气息。 狗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下手竟如此果断狠历! 若陈小娘反应慢一步,必是要血溅当场。 苏京墨身边的小厮见了她忙进屋禀报,没过多久便从书房出来了三个人,各个面有郁色。 苏月见认识他们,是父亲的下属同知,判官,吏目。 几人遥遥抬手,苏月见一一回礼。 待几人离开后,苏月见才朝白蔹菘蓝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是。” 苏月见很少来找苏京墨,来书房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踏进书房,她一眼便看见坐在书案前的苏京墨。 他正揉着太阳穴,眉头紧皱面上疲态甚浓,瞧着竟比前几日憔悴了许多。 苏月见愣了愣,驻足不前,还是苏京墨先发现了她,温声笑了笑,“阿月来了。” “父亲。” 苏月见屈膝见礼后,缓步上前。 “阿月倒是很少来寻我,来,陪为父喝盏茶。” 苏京墨也不问苏月见此行目的,起身走至茶案,朝苏月见招手道。 “是。” 苏月见按下想说的话,走过去接过苏京墨手中的茶壶,轻声道,“父亲,我来吧。” 苏京墨愣了愣,才放手点头,“好。” 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显然对苏月见的到来很是开怀。 苏月见的茶艺是方嬷嬷手把手教的,而方嬷嬷煮茶的功夫,可是得过宫中的娘娘们的夸赞,是以,当苏京墨瞧见苏月见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后,好半晌没回过神。 不知是在想起了什么。 “父亲。” 苏月见将茶盏放在苏京墨面前,唤回了苏京墨的思绪。 他回过神笑着应了声,拿起茶盏浅饮一口,顿时眼睛一亮,“阿月煮茶的功夫甚好。” “谢父亲夸奖。” 苏月见浅笑道。 方嬷嬷说过,母亲在世时,常与父亲煮茶论诗,好不惬意。 只可惜母亲走时她年纪尚小,已无甚印象。 “这可是为父第一次喝阿月亲手煮的茶。” 苏京墨放下茶盏,叹了口气道。 苏月见微微一顿,道,“父亲若喜欢,女儿便常来。” 苏京墨大笑了几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面上的疲惫却散去不少。 苏月见见此眼神暗了暗,她安静的给苏京墨添上茶,似是不经意道,“瞧父亲近日颇为疲乏,可是有什么棘手之事?” 苏京墨一怔,端起茶盏掩下不自然的神色,笑道,“是些寻常公务,不甚要紧。” 苏月见面上平静,心底却存了疑。 她总觉得,好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否则同知几位大人不会有那般愁色。 不等她想到法子再试探,便听苏京墨温声道,“霖安城与阿月年纪相仿的姑娘大多都定了亲事,阿月与父亲说说,可有看上的郎君。” 苏月见一滞,垂首道,“女儿不急。” “阿月不急,为父可是急着呢,今儿阿月不来,这两日我也是要去见一见阿月的。”苏京墨叹道.“你母亲走得早,我公务颇多也没怎么顾得上你,原想将这事交于陈小娘操持,可过去这么久也没见动静,不如这事便由为父替你做主。” 苏京墨微微倾身,笑着道,“阿月与父亲说说,可有心上人?” “不管是哪家郎君,父亲都能给阿月做主。” 苏月见捏着茶盏的手微顿,不动声色道,“父亲以前说过,婚事由女儿自行相看,且不着急出嫁,可在府中多留两年。” 苏京墨神色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话虽是这么说,可看着阿月嫁得如意郎君,为父才安心呐。” 苏月见心中一跳,抬眸道,“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丫头,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苏京墨轻斥一声,转移了话题,“对了,阿月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他竟不知阿月的心思这般敏感。 苏月见唇角动了动,几番欲言又止后到底还是将即将出口的话压了下来,轻声道,“无事,就是前两日见父亲面容疲惫,特意过来看望父亲。” “阿月有心了。” 苏京墨闻言笑的更开怀了些。 “对了,阿月身边那个护卫是叫南烛吧,他品行如何,可能信任?” 苏月见唇角轻抽,回道,“可信。” 再多的慌却是扯不出来了。 品行如何他不知道,但那狗男人的杀伐果断她却是看清楚了。 “如此就好。”苏京墨迟疑片刻,还是叮嘱道,“为父问过菘蓝,南烛的武功远甚于他,若此人可信,阿月待他亲和些。” 若当真出了事,也好庇佑一二。 苏月见压下心中的惊疑,点头应下,“是。” 父女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苏月见才起身告辞。 出了书房后,她的面色蓦地沉了下来。 父亲竟似是很着急将她嫁出去。 又特意打探南烛,要她善待于他。 这一切反常必是事出有因。 她隐隐有些不安。 “姑娘,老爷如何说?”白蔹见苏月见脸色不虞,还以为苏京墨舍不得处置陈小娘。 苏月见回神,驻足回首看向书房,好半晌后才转身道,“我没说。” 白蔹菘蓝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 姑娘来此不就是要老爷亲自处置陈小娘么,怎什么都没说。 “白蔹,你去香兰院做个决断。”苏月见冷声道,“告诉她我没有将此事告知父亲,让她好自为之,若再有任何动作,我便留不得她。” “姑娘?”白蔹惊道。 “至于张妈妈,就如她所愿,替她主子顶罪吧。” 白蔹眉头紧紧拧着,刚要说什么便见苏零榆迎面而来。 她只得按下心头的疑惑,屈膝见礼,“三公子。” 苏零榆轻轻颔首回了礼,才朝苏月见拜下,“大姐姐。” 苏月见看了眼白蔹,后者几番迟疑后终是妥协,朝香兰院走去。 “榆儿可是去找父亲?” 对着幼弟,苏月见面上柔和了几分。 哪知苏零榆摇了摇头,认真道,“我是来寻大姐姐的。” 小郎君一脸板正的模样,叫苏月见的心情好上了几分,她上前拉起苏零榆的手,边走边道,“那小零榆找大姐姐什么事呢?” 苏零榆抬头望着她,小心翼翼道,“小娘可是犯了什么错事?” 苏月见神情一滞,看了眼菘蓝后轻声道,“小零榆为何这么问?” “是刘妈妈告诉我的。”苏零榆如实道。 “刘妈妈还告诉了榆儿什么?”苏月见的语气添了几分冷意。 “刘妈妈说,小娘犯了大错惹了大姐姐不喜,叫我来替小娘求情。”苏零榆停住脚步,抬头看着苏月见,继续道,“刘妈妈还说,我将来要考取功名,身上不能有污点。” 苏月见眼里已是一片寒霜。 陈小娘被木槿他们看着,断没有机会接触旁人,刘妈妈这番曲线救国,怕是平日里收了陈小娘不少好处。 “不过,我想说的是,若小娘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大姐姐依规矩处置便是,无需顾及我。”苏零榆认真道。 苏月见微顿,须臾后蹲下身问道,“榆儿不怕影响前程?” 苏零榆想了想摇摇头,“不怕。” “小娘犯了错该罚,榆儿作为小娘的亲生骨肉,理应承担小娘做错事的后果。” 苏月见盯着苏零榆瞧了好半晌,才捏了捏他的脸,“我们榆儿最是明理。” 等苏月见松了手,苏零榆才小心翼翼问道,“大姐姐可不可以告诉我,小娘犯了何事?” 苏月见挑眉,“小榆儿担心小娘?” 苏零榆抿了抿唇,许久后才点头嗯了声,“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娘了。” 刘妈妈对他说这些话时神情很是慌张,他看得出来,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饶是小郎君自认为掩饰的极好,苏月见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哽咽。 再聪颖到底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正是希望得到娘亲的疼爱呵护的年纪,他也并不知他眼里温柔和善的娘亲做了多少错事。 哪怕他早慧,知事明理,他也会害怕失去娘亲。 苏月见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笑道,“刘妈妈不知从哪儿听说了这些有的没的,跑到榆儿面前乱说。” 话落,便见小郎君眼睛一亮,“所以刘妈妈说的不是真的,小娘没有闯祸。” “哧...”苏月见被那闯祸二字逗乐了,“小娘没有闯祸,我们小榆儿放心啦?” “倒是刘妈妈听风就是雨,乱了榆儿的心思,这顿责罚必是免不了的。”苏月见起身朝菘蓝道,“将刘妈妈送出府,叫木槿亲自挑选一个妈妈送到锦竹院。” 菘蓝看了眼苏零榆后,拱手应下,“是,” 待菘蓝离开后,苏月见才拉着苏零榆前往降香院,见小郎君一路上不说话,便道,“榆儿可是舍不得刘妈妈。” 苏零榆摇头,“不是。” 然而后又道,“她会过的好吗?” 苏月见勾唇,“自然会过的好,她会去别的府中照顾别的小郎君。” 苏零榆这才扬起笑脸,“谢谢大姐姐。” 苏月见揉了揉他的脑袋,掩下眼底的寒意。 就光凭在小主子面前乱嚼舌根这一点,刘妈妈便好过不得。 大人之间的龌龊向来都是背着孩子,哪能像这样直接捅到小公子面前,乱了小家伙读书的心思。 苏零榆在降香院用完晚饭后才回锦竹院。 院里如平日没什么两样,只刘妈妈换成了罗妈妈。 下人也都各司其职,好像下午木槿姑娘的训诫与刘妈妈挨了板子被发卖出府的事从未发生过。 没人敢在小公子面前提起半个字。 苏零榆年纪小,加上罗妈妈无微不至的关怀,没过多久小公子便与罗妈妈甚是亲近。 苏零榆的课业也并未因此事受到任何影响。 次日,香兰院便传出陈小娘的奶妈子张妈妈得了重病,自请归家养病,然没过多久人便病逝了。 陈小娘因此备受打击,在院里养了一月的病,谁来也不见。 尤其是陈家的人。 而在她养病期间,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陈二郎深夜从勾栏院回家的路上,意外落入池塘,没了。 陈大娘子悲痛欲绝,几番昏厥。 消息递到陈小娘面前时,陈小娘当即病痛加重,连床都下不得,更无法前去吊唁。 不是她不愿去,而是生怕自己有去无回。 那个叫南烛的护卫,太过可怕。 当时,她本以为自己没有出路了,却不知为何苏月见竟放过了她,白蔹过来传话时,南烛的脸色像是恨不得立刻将她砍了,临走时还一刀削了她屋里的桌子,威胁之意甚浓。 她敢保证,陈二郎绝对不是意外落入池塘的。 陈二郎当然不是意外身故。 苏月见瞪着面前一脸平静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不伤人性命?” 这事本来是菘蓝去办的,是这人自荐领命,并再三保证不会出差错,可人一早出去直到深夜才回来,轻飘飘的告诉她陈二郎没了。 “我不知他那般无用。”南烛淡定道,“我原是想给他教训后便将人拉起来,没想到拉起来后他就快没气了,我便又将他扔了回去。” 苏月见惊愕的看着他,快没气了跟没气了不是一个意思... 明知人拉上来还是活的,为何又给扔了进去,这要不是故意的,她名字倒过来写! 南烛面不改色的狡辩,“拉起来后我觉得他还可以再受点教训,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苏月见,“...” 她没见过这么能胡扯的人! 屋里沉寂了许久后,瞧着苏月见要发火了,南烛才不紧不慢道,“我去查过了,陈二郎手上沾了人命。” 所以他该死。 “且不止一个。” 捞起来再扔进去多少次都不足以抵消他的罪过。 苏月见惊道,“他害死过人?” 陈二郎臭名昭著,霖安人尽皆知,可没想到他竟还沾过人命! 菘蓝与几个丫鬟也愣住了。 同时也极其庆幸,那样没让陈二郎得逞。 “嗯,有两个是他平日常去的青楼,出事后使了些银子,便被老鸨压下来了。”南烛脸上隐有厌恶之色,“还有一个是良家女子,那家人至今不知女儿去向,还在四处寻找,我设法取了那女子随身的物件放到那户人家,并给他们留了字条。” “畜生东西!”花楹气的双眼发红,骂道,“他就是死上千次万次都不为过,早知如此,当时我就应该将他打废了!” 菘蓝皱眉,瞪了眼南烛,“这不是姑娘们该听的。” 南烛瞥他一眼,“哦。” 菘蓝,“...” 就哦? 苏月见面上很是难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偏头问白蔹,“你去查查陈小娘那几日可有给陈家拿银子?” “若是有,便查查陈小娘是否知情。” 若不知情便罢,若是明知陈二郎害死了人,不仅包庇还给他善后,那这府中便决计留不得她了! 白蔹沉声应下,“是。” “好了,都退下吧。”苏月见揉了揉眉心,淡声道。 许是近日想了太多事,偶会有头疼。 片刻后,苏月见抬头看向男人,“你还有事?” 南烛略做犹豫后,上前走到苏月见身后,“我见姑娘似是头疼,给姑娘按按。” 不等苏月见拒绝,他便上了手。 力度适中,穴位恰好。 头疼之症竟得到了缓解。 苏月见轻轻阖上眼,拒绝不了便享受吧。 不知是累了,还是头上那只手有安眠的作用,苏月见竟就这般浅浅睡去。 半个时辰后苏月见缓缓睁开眼,眼前一片青色,鼻息间弥漫着一股檀香,她愣了半晌后,才猛地惊觉自己竟靠着男人睡着了。 苏月见面不改色的坐直身子,冷着脸矜傲道,“可以了,你下去吧。” 话落,身后传来男人的低笑声。 苏月见回头看去,却见男人的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皱了皱眉,听错了? “奴想求姑娘一件事。” 男人低沉的声音随后传来。 苏月见眨眨眼,所以给她按头是因为有事想求? 如此,她便心安理得了。 刚想要答应,却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如他的愿,遂轻咳了声,高高在上道,“有你这求人的?” 身后再次传来低笑声。 苏月见刚要回头,却见男人已绕到她跟前,单膝跪地抬头看着她,“这么求吗?” 苏月见,“...” 心跳逐渐加速,喉咙不可控的动了动。 该死的,她觉得这男人在诱惑她! 然南烛只平静的注视着她,似在等着她的答案。 苏月见不自然的挪开目光,梗着脖子道,“说吧,什么事?” 南烛快速垂首,然唇角上扬的弧度还是没有逃过苏月见的眼睛。 苏月见顿时怒目圆瞪,所以不是她听错了,他是真的在笑她! “你敢笑话我!” “姑娘,城中生了几起怪病。” 两道声音同时落下,苏月见心中的怒火霎时被南烛的话掩盖,“什么怪病。” 南烛正色道,“我因调查陈二郎的事走了几条大街小巷,无意中得知有人得了一种怪病,此病症的症状乃是神情木然,丧失五感,睁着眼睛却一动不动,宛若木头人。” 苏月见微讶,“还有呢。” 南烛继续道,“据说是中了邪祟,有一号得道高人可治此病,且目前已治好了两起,但被治好的人皆搬走了。” “有蹊跷?”苏月见沉声道。 南烛没想到苏月见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点了点头道,“得此病者皆是富商家中人。” 苏月见低低念了句,“皆是富商。” 若是有蹊跷,那么极有可能是冲着钱财去的。 突然,她转头古怪的盯着南烛。 “你这人似乎很是热衷于查案?” 不仅热衷于查案,手段还挺高明。 陈二郎那些个破事,才一天就给掀了出来,调查过程中又发现了“怪病”一事。 难不成,他原本就是在衙门当差的? 可哪个衙门养得出这么贵气的人。 南烛没料到苏月见有如此疑问,当下也跟着愣了愣。 “我也不知,就是觉得不能坐视不管,或许,我本就是做这些的?” 苏月见,“...” 你是不是我怎么知道! 又安静了半晌后,苏月见瞪着南烛,“这就是你求我的事?” 南烛,“嗯,我想求姑娘去看看。” 苏月见不知道便罢,既是知道了她自然要走这一遭,可是却并不想这么轻易答应男人,好像不为难为难他心里就不得劲儿,“刚刚求我时还是奴,这么快就不是了?” 南烛绷直唇角,膝盖朝苏月见面前挪了挪,沉声道,“奴求姑娘去瞧瞧此病。” 不能笑,笑了姑娘定要发火。 苏月见瞧他这般听话,一时竟不知该要如何继续为难,只得抬首矜傲十足道,“如此,我便去瞧瞧。” “谢姑娘。” 垂首时,男人到底还是没忍住弯了唇角。 “你抬头!” 狗男人莫不是又在笑她。 南烛抬起头目不斜视,面色平稳。 没有半点笑意。 苏月见这才哼了声,“下去吧。” “今夜子时后,过来找我。” 南烛一怔,嗓音低沉,“嗯?” 苏月见,“...” “你在想什么鬼东西,我是说今夜子时去瞧病!” 南烛,“为何深夜去。” “不然怎么去?”苏月见没好气道,“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打草惊蛇?” “还说自己原是查案的呢,就这?” 南烛垂首,“...” 是他会错了意。 苏月见赢了一筹,面色顿时好看了些,绕过南烛时用脚尖踢了踢男人的衣角,在男人看过来后理直气壮道,“它挡着我了。” 南烛平静的起身,瞥了眼被姑娘踢过的衣角。 小姑娘心性。 可爱得紧。 第22章 采药 子时,南烛准时出现在苏月见的寝房。 两人望着对方身上的白衣陷入沉思。 “我没有黑色的衣裳。”良久后,南烛解释道。 并非是不知道应该穿夜行衣更合适。 苏月见收回质疑的视线,理所当然道,“我也没有。” 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备黑裳。 索性换了一身白,若真被发现了,或许也就被人当鬼给放了。 “走吧。” 苏月见抱起桌上一个小箱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将箱子塞给南烛,“弄坏了饶不了你。” 南烛看了眼怀里的箱子,勾唇跟了上去。 院里的府兵瞧见二人只当不知,身形如松目不斜视。 后门处,菘蓝守在门边,瞧见苏月见便迎了上去,凝眉道,“姑娘,当真不用我跟着?” 苏月见瞥了眼南烛,幽幽道,“他自个儿找的事就得自个儿出力,你守好门就行。” 菘蓝只得作罢,“是,姑娘早去早回。” 云宋宵禁在亥时,此时已夜半,城内早已无人,大街小巷一片清冷。 只偶有巡逻士兵。 南烛在调查陈二郎那夜就已探过城中地形布防,轻而易举躲开了巡逻士兵。 苏月见负手踱步幽幽跟在他身后,七转八绕没过多久便到了一处高墙下。 “这户人中得怪病的是家中嫡长子,今年刚刚及冠,病发后家里人急的四处寻医,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打听到那得道高人有治好此病的本事。”南烛道。 苏月见抬头望着高墙,面色略显复杂。 这狗男人只出过一次府,便已对城内地形布防如此熟悉,若是敌人,未免太过可怕。 “怎么进?” 一阵寒风袭来,苏月见拢了拢衣襟。 连着好几日不见太阳,白日尚还好,夜里却是冷的刺骨。 南烛眼里闪过一丝懊恼,竟忘了给她带一件披风。 他靠近苏月见,站在风口替她挡着夜风,而后低头道,“姑娘,得罪了。” 苏月见,“?” 不待她应声,腰间就多了一只手,人也跟着腾空而起。 她眼睁睁看着那堵墙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苏月见瞪大眼,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飞起来了。 “姑娘若是害怕,可闭上眼睛。” 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苏月见下意识抬头,刚好对上男人下垂的视线。 不知是因屋檐下的灯笼,还是因视野昏暗,苏月见第一次觉得,狗男人还挺顺眼。 姑娘眼里犹如盛着一汪清泉,清澈见底,不仅不见惧意,还隐有欢愉。 南烛率先挪开视线,压下心尖处的异样,提气越过屋顶。 她喜欢,那便让她多欢喜欢喜。 苏月见倒也很享受,她不惧高,相反很喜欢这种凌空俯瞰的感觉,耳边刮过阵阵寒风,她下意识往男人怀里缩了缩,男人的手臂也随之收的更紧了。 大约过了小半刻,苏月见低头看了眼院里的青松,疑惑道,“这里刚刚来过,你不知道那位大公子的房间?” 南烛面不改色道,“不知道。” 苏月见似信非信的哦了声。 然很快,南烛便带她落在了一间屋外,“应是这里。” 苏月见,“...” 不是不知道? 南烛,“猜的。” 苏月见眨眨眼,上前趴在窗户缝隙处朝里看了眼。 房间里点着灯,透过珠帘隐约能瞧见屋内的布置。 金银玉器,珍宝无数,和着...淡淡的药味。 苏月见哑然,猜的还真是准。 守夜的小厮被南烛点了睡穴,二人立在床前,目不转睛的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年轻郎君。 郎君瞪大双眼,一动不动的躺着,眼眶泛青,面色苍白。 跟活死人没什么差别。 苏月见第一眼瞧去时,还被吓了一大跳。 确定床上的人还有进气儿,苏月见才取了方帕子搭在那只过于苍白的手腕上。 苏月见自认看诊不少,可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病症,脉搏与寻常人无异,光论脉象,的确是个身强体壮的年轻郎君。 可眼下这位大公子的情况,明显是不对劲的,所以那正常的脉搏就是不正常了。 苏月见凝眉思索片刻,抬手道,“银针,银盒。” 南烛抿了抿唇,略加犹豫后打开了怀中的箱子,里头有不少药瓶,还有些他看不懂的用具,而角落处放着一个小小的银盒,旁边还有一包银针。 南烛默默的取出银针银盒,递给苏月见。 而后他双眼蓦地睁大。 银针穿透皮肤,渗出来的该是鲜红的血液,可那苍白的手背上,却是一片黑色。 “是中毒?” 南烛沉声道。 苏月见没吭声,自箱子里取出一个药瓶,将里头的药粉洒在银盒里那滴血上,毫无反应。 她愣了愣,很快便又释然,“不是。” 若是中毒,她不可能诊不出来的。 南烛一怔,不是中毒,难道是真的病了? 苏月见猜到他在想什么,起身边检查边道,“也不是病。” 可这种情况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 还能是什么? 苏月见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拉开了大公子的衣襟。 惨白的皮肤上,有一红点,正在心口处。 南烛连阻止都没来得及,盯着苏月见停留在大公子衣襟上的手眉头紧皱。 “这种事我来就好。” 苏月见没应他,取了银针朝那红点轻轻刺下,却见那红点似是长了腿般,竟稍微游离开。 南烛瞧见这一幕,眼里划过一起惊愕。 这是… “是蛊毒。” 苏月见的答案与南烛所想一致。 “可能解?” 南烛能认出是蛊毒,可脑海里却没有对蛊更深的了解。 “能啊。”苏月见直起身子,幽幽道,“把它引出来就行。” 说罢,便收好银针,放进了箱子中。 南烛看了眼床上的人,道,“不把它引出来吗。” 苏月见停住动作,偏头看他,“你会?” 南烛,“不会。” “那不就得了。”苏月见收拾好后,将箱子塞进他怀里,朝外走去,“蛊毒所种下的位置极为凶险,不可大意。” “安全起见,需要一位味药引。” 南烛忙跟上去,“什么药引。” “蓝杏草。”苏月见转头看着他,“它生长的环境极为苛刻,唯有高山之巅的悬崖边,或可寻到。” “还不走,是想被送去衙门?”苏月见瞥了眼外头越来越近的点点火光,幽幽道。 父亲要是在衙门见到她,大概是要吓一跳的。 南烛回神,也看见了由远及近的灯火,遂一把拽着苏月见折身走向窗户。 所幸这户人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院里没有府兵巡逻,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原路返回。 到了苏府,南烛才问道,“姑娘,霖安最高的山在哪里?” 苏月见,“出了北城门,往西行八百米,最高的那座山就是了。” “蓝杏草长什么样?” “叶绿根长,七片叶,绯红形如荷叶瓣的小花,伴榕树而生。”苏月见伸手比了比,“略有这么高。” 南烛点头,“嗯。” 次日。 苏月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刚洗漱完,白蔹便进来问了昨夜之行如何。 苏月见对身边的人向来信任,诸多事都没有瞒着他们。 是以昨夜子时出府的事几个丫鬟都知道。 苏月见简单说了一遍后,白蔹神色很是复杂的道,“奴婢记得,姑娘去年年前随医神出行看诊,带回来了一株名唤蓝杏草的药材,据姑娘当时所说,是从河边采到的,并非高山悬崖。” “奴婢也记得。”花楹在一旁插了一句,“不过,奴婢记得那株蓝杏草花瓣是蓝色的,而叶七片绯红形如荷花花瓣的,是叫……是叫……” “七叶红。”白蔹面无表情的接道。 “对对对。”花楹点头,“就是叫七叶红,叶子是解毒良药,花瓣可作胭脂,奴婢在姑娘的医术上瞧见过,可是并无解蛊毒的效用啊,姑娘莫不是记岔了?” 说完花楹自个儿就觉不对。 姑娘过目不忘,记忆惊人,尤其对各类药材格外敏感,她都记得的,姑娘怎么可能记岔了。 “南烛在天初亮时已经出城了。”白蔹摇头轻笑,而后禀报道。 苏月见这才回头,眼神无辜,“啊?他出城做什么,莫不是去寻蓝杏草的?” “呀,我竟将蓝杏草与七叶红记混了,他此番前去定是徒劳无功。” 白蔹,“…” “至少他会采回七叶红,奴婢记得姑娘前些日子还说药材房缺了这味药。” 苏月见眨眨眼,脸不红心不跳道,“你说的有道理。” “他出城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缺不少药材,那山上兴许也能寻到呢。” 白蔹,“…” 第23章 小医仙菀姑娘 酉时三刻,南烛才回了降香院。 此时,苏月见正好在看医书,见他回来将医书放至一旁。 南烛将手中的盒子递过去,道,“姑娘瞧瞧,这可是蓝杏草。” 然余光瞥见医书上的药材后微微一怔。 被苏月见随手放至一旁的医书,翻开的那一页正是他采回来的药材。 旁边清楚的写着,七叶红。 南烛顿了顿后,看向苏月见。 显然是想要一个解释。 苏月见面色泰然的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见的确是自己想要的药材,才抬眸轻咳了一声,“我也是刚发现,昨夜夜太深精神不济,竟然将两种药材记混了。” 南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似是在说你看我信不信? “所幸,药房里刚好有一株蓝杏草,不耽搁救人。” 苏月见笑意盈盈道。 此时南烛哪还能不清楚这是苏月见故意为之。 他垂下头默不作声。 苏月见挑眉,这是生气了? 这几日他常将惹她生气,她倒还未见过他生气的模样。 “你生气了?” 姑娘语气里带着几分兴致勃勃的味道,南烛无声叹了口气。 半晌后抬头平静道,“没有。” 苏月见目不转睛的瞧着他,却见男人的确没有生气的迹象。 她眼底划过一丝失落,狗男人气度还挺大。 也不知遇着什么事才能让他气的跳脚。 “那位是朱家嫡长子,母亲是平城有名的余姓富商之女,当年余氏嫁到霖安,说是十里红妆也不为过。”苏月见将今日调查结果缓缓道来,“时隔多年,余家如今已是平城首富,生意遍布多城,而朱家亦是家财万贯。” 若那背后策划之人图财,朱家首当其冲。 “之前那两起怪病,家中皆各自与朱家余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朱家此时想必已经得了消息。” 这就是放长线,钓大鱼。 “在此之前,朱家余家应该已经请过不少大夫,如今得知有人可治此病,必是抱了所有的希望。”苏月见沉声继续道,“朱家大郎是朱家唯一的嫡子,且颇有经商头脑,深得两家家主喜爱,不说会为救他散尽家财,黄金万两必是少不了。” 南烛皱了皱眉,沉默须臾道,“姑娘打算如何做。” 据他了解,姑娘会医一事外人并不知晓。 若光明正大去朱家,必是瞒不住。 “此事我已有安排。”苏月见瞥了眼男人衣角的泥土,淡淡道,“你先下去吧。” 南烛看着她没动。 “明日再登门。” 南烛闻言这才颔首退下。 苏月见忍不住嘁了声,还挺执着。 - 次日城门刚开,便有一辆马车悄然出城。 行了大约三百米后,停在树林的湖边处。 南烛终是没忍住,回头问,“姑娘,不是去朱府?” 苏月见恹恹的靠在马车壁上浅寐。 起的太早,睡意还未散去。 好半晌后,自马车扔出一个包裹,伴着姑娘有气无力的几个字,“换上,等。” 似是听出她语气中的倦意,南烛虽心中疑惑,但也没再吭声,拿起包裹走至一旁。 当换好衣裳后,南烛眉头紧皱。 这像是...药童穿的。 听马车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南烛无声一叹,安安静静的守在马车旁。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不远处有马蹄声起。 南烛睁开眼迎声望去,只见一马车出现在转角处,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不多时,迎面而来的马车停在三步之外。 上头下来一位中年男子,神色急切,步履匆忙。 “敢问可是小医仙菀姑娘?” 中年男子瞥了眼南烛后,心中大定,朝马车恭敬拜下。 南烛一愣,小医仙菀姑娘? 他压下疑惑,神色如常的立着。 他知道姑娘已经醒了。 而南烛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落在中年男子眼里,便是清高矜傲。 因此中年男子更加笃定马车里人的身份,他深深鞠了一躬,无比虔诚道,“在下平城余家长房余廉,久闻小医仙菀姑娘之名,特来请菀姑娘施以援手,救救余某侄子。” 然话落半晌,里头都不见回声。 余廉面上却无半点不耐,神情反而愈加恭敬。 小医仙菀姑娘之名是在去年盛传江南的。 只因南溪那场凶险横行的瘟疫。 众人无不知瘟疫的可怕之处,刚发现时人心惶惶,临近几城皆如临大敌。 眼瞧着瘟疫即将大规模的爆发,死者已过百时,医神带着两位弟子如神祗般降临南溪,为南溪挡去这一场大患。 以免有瘟疫不慎自南溪散发,医神与两位弟子各自从南溪出发,分三路沿行义诊,同时解了不少疑难杂症,受边境几城万千百姓尊崇。 医神缪止,一共只收了两名弟子。。 小医仙菀姑娘为缪止的关门弟子,上头还有一位师姐,乃大名鼎鼎的医仙杜若姑娘,菀姑娘名声四起后,为区别两位姑娘,便以小医仙称呼菀姑娘。 据传闻,杜若姑娘风姿绰约,白衣飘渺,清冷寡言,而菀姑娘乃妙龄少女,仙姿玉骨,矜傲无双。 是以,余廉并无一丝被忽视的窘迫。 哪个少年成名的天才,没有几分傲性。 只要里头真是菀姑娘,便是叫他跪下相求也不在话下。 “你如何知我在此?” 大约小半刻后,里头才传来少女清灵的声音。 余廉闻言心中大定,看来那富商老爷果真没有欺他,遂将身子弯的更低了,如实道,“回菀姑娘,在下连夜从平城去往霖安看望家中侄子,恰遇一位回南溪的富家老爷,无意听闻菀姑娘晨间从霖安出城,欲回蝉衣谷,在下向那位富商老爷打听后得知,菀姑娘在此处歇脚,遂急急赶来。” 说罢,余廉又拱手拜下,“余某求菀姑娘救救在下的侄子。” 又等了半晌,马车里才传来动静。 余廉抬头望去,只见马车帘被掀起一角,隐约可见青色衣裙,还有姑娘挂在腰间的一枚檀木方牌,上头刻着蝉衣谷三字。 若说余廉刚才还有一丝疑虑,此时已是万分确定面前的人就是菀姑娘。 蝉衣谷的檀木方牌世间仅三枚,而他有幸见过一回,与眼前的一模一样。 “什么病,人在何处。” 余廉闻言一喜,忙道,“回菀姑娘,人在霖安,这病...” “着实有些古怪,还请菀姑娘亲去瞧瞧。” “这病无人能治?” 余廉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片刻的犹豫被苏月见看在眼里,车帘被放下,姑娘的清冷的声音再次传出,“既然有人可治,何须我去?” “走吧,回谷。” 南烛神色复杂的望了眼马车内,片刻后才应了声是。 还不等他跨上马车,便见余廉急急道,“不瞒菀姑娘,此病确实有人可治,只是...” “驾!” “只是那人的条件太过苛刻。”眼见马车就要驶走,余廉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喊道,“只要菀姑娘肯救侄子,余某代表余朱两家应堇姑娘三件事。” “等等。”马车又缓缓停下,车旁的帘子掀开,苏月见看向余廉,淡声道,“那人提了什么条件。” 余廉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犹豫几次后才道,“他要黄金十万。” 还有利润最大的商铺十间,但这话他没如实说。 苏月见与南烛皆怔住了。 黄金十万! 这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骇人。 且这般紧要关头,未免他们坐地起价,余廉定会有所隐瞒。 而隐瞒下来的,恐怕比黄金十万更重要。 苏月见脸色沉了下来,那人要这么多钱财是为了什么。 她隐隐觉得,事情比她想象中牵扯更大。 “带路。” 余廉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菀姑娘。” 黄金十万虽有些棘手,可却比不上那十间生财的铺子。 且蝉衣谷救人断然不会如此狮子大开口,菀姑娘要的绝不会比那人多。 再者,蝉衣谷声名在外,更值得信任。 第24章 余廉派人先一步到了…… 余廉派人先一步到了朱家禀报,是以当苏月见的马车停在朱家大门时,朱家家主与夫人已亲自候在门口,神色慌乱焦急。 看到苏月见的马车后,二人忙迎了上来,朝着马车拱手一拜,“朱某携夫人见过小医仙菀姑娘。” 南烛面色平静的跳下马车,避开他们的礼。 他沉思一路得出两种结论,一是姑娘假扮那位菀姑娘,二是姑娘当真就是那位小医仙,两种答案他更偏向于后者。 虽然觉得有些震惊。 车帘缓缓掀开,走出一位青衣女子,薄纱遮面,气质矜贵,腰间的方木牌随着她的动作微晃,众人见之无不神色恭敬。 “有劳菀姑娘走这一遭,先随朱某进府吃些茶。” 朱家主语气温润,却难掩面上的疲倦焦急。 “不必。”苏月见搭着南烛的手下了马车,淡声道,“带路吧。” “是,菀姑娘请。”朱家主忙弯腰做个请的姿势。。 他心里也是着急的不行,虽蝉衣谷名气极盛,可城儿这病太过古怪,他也拿不准小医仙到底能不能治。 眼瞧着那位高人就要来了,若小医仙没法子,他们就只能允了那位高人的要求。 倒不是他舍不得钱财,只是那十间利润最大的铺子皆在闹市,做的不止是生财的营生,还是各路消息的来源,那可是他们的根基啊。 苏月见自是瞧出了朱家主心中所想,但她并未吭声,一言不发随他们朝院内走去。 最后停在了还算熟悉的一间屋子外,当然,朱家人自是不知她早已来过。 “菀姑娘,犬子就在里头,请。” “嗯。”苏月见淡淡应了声,便随着朱家主与夫人进了屋内。 只一日不见,床上的人面色又憔悴了许多。 眼角的乌青更甚,眼底布满了血丝。 朱夫人心疼的直抹泪,轻泣哽咽,“我的儿啊。” 苏月见在朱家人期待的目光中,取出帕子搭上大公子的脉搏。 虽早已知晓病从何起,该如何治,但眼下总还得做做样子才是。 须臾,苏月见收回了手。 “堇菀姑娘,犬子如何?”朱家主急忙问道。 朱家其他人也都紧张的盯着苏月见,连呼吸都放轻了。 苏月见沉默片刻才道,“确实棘手。” “那...”朱家主焦急的上前一步。 “能治。” 苏月见对上朱家主的欲言又止,略有安抚之意。 果然,听见这话,朱家主眼里顿时添了不少神采,朱家人脸上的愁色也在顷刻间淡去。 朱夫人更是喜极而泣,不断的朝苏月见道谢。 “夫人无需多礼。”苏月见起身扶起朱夫人,看向南烛,“把箱子拿过来。” 南烛依言将箱子递给苏月见。 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月见身上。 苏月见从箱子里取出早已调制好的蓝杏草,刚要伸手去解大公子的衣襟,却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顿住,偏头看向南烛。 南烛沉默着上前将大公子的衣襟拉开,露出一大片白净的胸膛。 而心口处那极其醒目的红点叫朱夫人一怔,她疑惑的看向朱家主,“我记得城儿这里没有这颗红痣啊。” 朱家主也很是不解,不待细想,便瞧苏月见取出一把匕首,放在烛火上消毒后,朝那处红点划去。 她的动作极快,朱夫人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吓得双腿发软倒在了朱家主的怀里。 朱家其他人也大惊失色。 不怪他们惊吓住,那可是心口啊,一个不慎就得要了命。 然很快,他们便被眼前一幕惊住。 只见他们以为的红痣正轻轻蠕动,逐渐从那伤口处爬出,竟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 它缓缓朝苏月见打开的青瓷瓶爬去,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 苏月见凝神盯着浑身血红的虫子,直到它爬进装有特制的蓝杏草的青瓷瓶中,才飞快盖上盖子,将蛊毒虫闷在瓶中。 而后她便熟练的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好了。” 很快,苏月见便起身道。 朱家人忙看向床上的人,只见那双睁了好几日的双眼已然闭上。 “多日未眠,应该会睡上些时日。”苏月见解释道。 朱家人还未从刚刚骇人的场面中抽离,各个面上都是惊愕之色,朱家主最先反应过来,颤声道,“敢问菀姑娘,犬子这是?” 苏月见接过南烛递来的帕子,边擦手边道,“贵公子中了蛊毒。” 朱家人大惊,“蛊毒?” 这东西他们听是听过,但却从未接触过,且那不是塞外的玩意儿么,怎么会... “它盘踞心口,吸心头血为食,身体散发出来的毒会逐渐叫人五感丧失,成为活死人。”苏月见道,“若十五天内未将它取出,它便会吸干人身体内的血液,破体而出。” 朱夫人听完眼前一花,颤声道,“我儿好端端的,怎会中了这般骇人的东西啊。” 朱家主忙道,“万幸遇见了菀姑娘,今日蒙堇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妻弟所应承菀姑娘的三件事,请菀姑娘尽管吩咐。” 既然蛊毒已经解了,便没道理再拿家事去劳烦菀姑娘。 且他们朱余两家生意遍布多城,不知遭了多少人眼红,城儿多半是不慎被人钻了空子。 然苏月见却没急着讨报酬,而是看向余廉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这位余老爷说还有一位高人也能解,但索要诊金甚多?” 而又漫不经心道,“倒不是我自命不凡,而是这蛊毒并非云宋之物,据我所知能解此蛊毒的人可不多,不知余老爷是从何处得知那位高人的?” 余廉一怔,与朱家主对视了一眼。 二人都是生意人,自有玲珑心思,先前因城儿的病心思紊乱,没法理性,如今被苏月见这一提,他们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若是余老爷不方便说,便罢了。” 苏月见仿若只是随口一问,见对方有难言之隐,便不打算再问。 然余廉却忙道,“倒不是不方便说。” 他看了朱家主一眼,后者沉疑片刻后朝他点了点头,余廉这才如实道,“不瞒菀姑娘,前些日子,一友人的家中姑娘也得了这怪病,便是那位高人治好的,城儿得了这病后,我们四处打听之下,方才从他那里得到了消息。” 朱家主沉声接了句,“我亦如此。” 苏月见微讶,“竟这般巧?” 后又道,“原以为贵府已是富裕,却没想两位的友人也如此富有,竟都能拿出十万黄金。” 余廉的神色顿住,眉头已经拧到了一处,他看向朱家主道,“我那友人散尽家财,不过两万黄金。” 朱家主心神一怔,半晌后跟着点了点头,沉声道,“亦是如此。” 余下的便不用苏月见多说了。 两位都是精明人,若此时还看不出那所谓的高人是冲着他们来的,就不会拥有这般庞大的家产。 苏月见提点完就要告辞,却见南烛直直盯着她巍然不动。 苏月见,“?” 很快,她就明白了南烛的意思。 他想要查下去。 苏月见默了默,治病救人是她职责所在,可这趟浑水她并不想趟。 再者,她近日心中的不安倍增,总觉得父亲许是瞒了她什么大事。 朱家主将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遂拱手正色道,“先前不知菀姑娘在霖安,便答应了那位高人的条件,恰是今日上门为城儿诊治,若菀姑娘不急着离开,不妨与在下一道去会会那位高人。” 城儿的性命比身外之物重要得多,是以即使对方狮子大开口,他也必须得救。 可若这一切,是对方设下的陷阱... 朱家主眼底划过一丝狠色。 若是如此,他必不会放过那黑心之人! 既说到了这个份上,苏月见便没有推辞,淡淡应了声好。 “姑娘喜静,不若另备隔壁厢房,旁听即可。” 南烛突然出声道。 朱家主一愣,他先前一门心思挂在城儿身上,没有注意到堇姑娘身边这位药童,眼下望去,顿觉震惊。 蝉衣谷竟连药童都生的这般好看? 可他总觉得这药童好似有些眼熟,仿若是在哪里见过。 不待他细想,外头便有小厮禀报,“老爷,那位高人来了。” 朱家主这才收回心绪看向苏月见,“菀姑娘?” “按他说的吧。” 苏月见道。 “是。” 朱家主忙应下,吩咐下人去做。 “等等。”南烛却又道,“可否要些笔墨?” 朱家主见苏月见没出声,便吩咐下人去取来。 不多时,下人捧了文房四宝进来。 南烛也没多话,接过便去桌上快速写下几行字,交给朱家主,“你照这上面问他便可。” 朱家主一眼扫过,心下微惊。 蝉衣谷真是人才辈出,连个药童都了不得。 第25章 引蛇出洞 偏厅与大厅只有一墙之隔,能清晰的听见外头的谈话声。 苏月见倒没有因南烛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为一己私心害人倾家荡产,确实不可容。 且她也想知道那蛊毒从何而来。 据她所知,不止塞外,祁周也有不少制蛊毒的高手。 不多时,便听外头传来到了动静。 南烛将原还要问出口的问题咽了回去。 “正奉道长,里面请。” 朱家主客气的声音传来。 苏月见打起精神细细的听。 南烛亦目光炯炯,屏气凝神。 外间几番客气寒暄后,才进入正题。 “不知大公子情况如何了?”正奉道长甚是关切的道。 朱家主闻言释然般的笑了声,“今儿道长怕是要白走一趟了。” 正奉道长一愣,而后似是明白过来什么,面色淡淡道,“贵府可是舍不得身外之物?” 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不屑。 似是在无声谴责朱府将钱财看的比人命还重。 朱家主倒也不恼,只幽幽道,“自然不是因此,与我儿的性命比起来,身外之物不值一提。” 正奉道长一怔,微讶道,“那为何...” “不瞒道长,我儿已经无恙了。”朱家主面色松快道。 “无恙了?”正奉道长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了般,愣了好半晌才惊道。 因太过惊讶嗓音带着些尖锐。 朱家主见此,脸色微沉,“怎么,道长不希望我儿无恙?” “非也非也。”正奉道长压下心中的古怪,陪笑道,“我只是好奇,是何人为令郎医治?” 先前的清高孤傲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朱家主静默半晌才不冷不淡道,“救我儿的也是一位道长。” 正奉道长更惊讶了,没人比他更清楚朱玉城的情况,他笃定这边境几城不会有人看出什么门道,那么这个道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可瞧朱家主的神情又不似说谎。 他早已打探过,朱家主将朱玉城这个嫡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若非人当真已无碍,朱家主绝不可能如此淡然。 “朱家主可否细说?”正奉道长面色凝重道,“此病极其刁钻,一个不慎恐适得其反。” 正奉道长的反应让朱家主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破费了些力气才压住心头的火气,道,“昨夜,那位道长突然登门,说是可以医治我儿的病。” 说到此处,朱家主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巧合的是,那位道长的条件与正奉道长相似,不过他只要了我五间商铺。” 正奉道长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明摆着是在和他争抢,真的只是巧合么? “那位道长替我儿医治时,说是独门绝技不能叫外人看了去,是以,我们都候在外头候着,详细治病的过程没人看见,待道长出来后,我儿已经睡过去了。” 朱家主说罢,又疼惜的道,“只是我儿因此胸口处多了一道伤口,看着有些骇人,不过道长能将我儿救回,我朱家上下已是不甚感激。” 正奉道长蓦地从站了起来,脸上的惊愕怎么也掩饰不住。 怎么可能! 此蛊可是… 旁人怎么可能有解蛊之法! 不仅如此,还与他做了同种乔装,要了与他们相似的东西。 对他们的动向了若指掌,难道… 是他们自己人! “正奉道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儿有什么问题?” 朱家主也跟着站了起来,担忧道。 正奉道长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可否带我瞧瞧令郎?” 此蛊毒是上头刚炼制而成,若非自己人,绝无可能有人能解。 如真有,那定是当世神医! 朱家主似是担忧长子般,忙道,“有劳道长。” 外间逐渐安静下来。 苏月见瞥了眼南烛,“可听出什么了?” 南烛沉声道,“此人不是主谋,他的身后应该有一个组织,且他对组织里的其他人并不信任,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并不了解。” 苏月见挑眉,不过闲聊几句竟听出了这么多信息。 “你或许应该去附近几州府衙瞧瞧,里头有没有丢了的大人。” 这人要不是查案的,简直浪费人才。 南烛,“…” 他默默闭了嘴。 不久后,余廉推门而入,“菀姑娘。” 苏月见起身,“他走了?” “是,姐夫正送正奉道长出门。”余廉如实道,“正奉道长看了城儿后,便匆忙离开,虽极力掩饰,但面上仍有显而易见的怒意。” 苏月见瞥了眼南烛,微微颔首,“药童好奇心重,劳烦余老爷了。” “应当的,应当的。”余廉看了眼南烛,忙道。 这药童生的极好,可似乎……年纪大了些。 据他所知,药童不都应该是小少年? 或许,是蝉衣谷的规矩不一样罢。 “贵府公子醒来后便无大碍了。”苏月见拿起桌上刚刚写下的方子递给余廉,“按方子抓药,服用十日便可。” 余廉接过方子连声道谢后,又道,“不知菀姑娘所说的三件事……” “不急。”苏月见打断余廉,淡声道,“待我想好后,自会着人上门。” 余廉一顿,笑道,“是,在下随时等候菀姑娘的消息。” 见苏月见就要离开,余廉忙挽留道,“承蒙菀姑娘大恩,为聊表心意府中已备宴席,菀姑娘用了午饭再走?” 苏月见轻轻颔首,“多谢贵府款待,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余廉自知留不住,只得恭敬送人出门。 出府时,恰朱家主送完正奉道长返回,他见着苏月见一行人,面色凝重的迎了上来,朝苏月见一拜,客气几句后试探道,“不知蝉衣谷是否会插手此事?” 初时心系城儿,未曾怀疑过什么,可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这一切绝不简单。 十万黄金先不说,光那十间铺子,就已很不寻常。 且今日逃过一劫,可来日呢! 饶了这么大一圈子给他朱余两家下套,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若有蝉衣谷相助,他查起来必定事半功倍。 虽然他知道,不太可能。 果然,只听苏月见道,“蝉衣谷不掺和此事。” 师父向来不喜麻烦,要知道她给蝉衣谷惹了事,定要气的跳脚。 且若不是南烛非要插手,她也不打算理会。 朱家主掩下失落之色,拱手道,“朱某谢菀姑娘救下我儿,为我朱余两家挡去这一劫,他日若有在下帮得上忙的,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非突然得知菀姑娘的行踪,此时他定已答应了正奉道长的条件,即使后头察觉出不对劲,也为时已晚。 菀姑娘可是他两家的大恩人啊。 “朱家主客气了。”苏月见轻轻颔首后便告辞离开。 她再不走,身边男人的眼神怕要将她灼化了。 朱家主余廉亲送苏月见上了马车,才进府商讨对策。 朱余两家树大招风,若当真被人盯上,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两家。 苏月见的马车驶出朱府所在的街道后,不待南烛开口,苏月见便淡淡道,“去吧。” 南烛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匆忙跳下了马车。 正奉道长此时定以为是他们内部出了叛徒,为朱府大公子解了去蛊毒,拿了朱府五间铺子。 他急切之下自会去见背后主事之人,只要跟着正奉道长,便能揪出幕后主使。 至于先前同朱家主说的蝉衣谷不掺和此事也并非虚言,他并不是蝉衣谷的人。 菘蓝早已候在外头,见南烛下了马车离开后,便迎苏月见上了另一辆马车。 而原先那辆,自有降香院的府兵赶出城外,不会留下任何踪迹。 而南烛这一去。 一夜未归。 苏月见等到子时,心里的担忧逐渐湮灭了怒火。 这人该不是出了什么茬子吧。 应当不会,他那么好的身手,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才是。 可虽是这么想,苏月见还是心有不安。 她救他时,他只剩一口气在,难保不会再遇着那样的险境。 夜色渐深,苏月见终是抵抗不住困意,缓缓睡去。 次日,她是被男人破窗而进的声音吵醒的。 她突地坐起身,掀开纱帐与翻窗进来的南烛遥遥对视。 大门不走,翻窗做甚? 南烛面色未晒。 非他愿意翻窗,只是这个时辰走大门,怕叫人误会。 虽然后墙几个府兵仍对他怒目相向。 第26章 示弱 那日的事闹得不大不小,但降香院里信得过的人都晓得一二。 是以即便他们对南烛颇有微词,但也清楚他的身份毕竟是不一样,很多事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要换作旁人,哪能容他去翻自家姑娘的窗户。 也因那件事院后的砖墙加高了许多,后墙的府兵也多了好几个。 那日会被人钻了空子,多半是因他们谁也没料到有人胆子这般大,竟敢来算计苏府的大姑娘。 而自那以后没人再敢掉以轻心,就是院里多出一只野猫来,他们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寝房里,苏月见与面前翻窗进来的人对视片刻后,哼了声放下纱帐。 “倒还知道回来。” 因天气寒冷,姑娘说完便扯了软被将自己裹住。 然因刚刚将头探出纱帐,曼妙的身姿已被南烛看在眼里。 他下意识便想到了那一夜许多旖旎的画面。 姑娘因药性热情主动的过了头,若不是解不开他的腰封,或许,还会有更让人沸腾的画面。 如此想着,南烛的眼神愈发灼热。 似是要将那纱帐盯穿了去。 苏月见久不见人应声,终于发觉了不对劲,她偏头看去,却刚好撞见男人毫不掩饰的觊觎。 她浑身一怔,竟似被那目光灼伤了般,脸颊开始隐隐发烫。 须臾,苏月见猛地收回视线,咬咬唇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了。 该死的男人,果然就是在觊觎她! 不等她呵斥出口,便见那人动了。 他缓缓朝她走来,目光仍旧紧紧黏着她。 “你...”苏月见朝后缩了缩,颤声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没有应她,仍是一步步靠近。 苏月见又往里头挪了挪,防备的盯着离她越来越近的男人,只短短几息却似过了许久,她甚至忘了要喊外头的府兵将人赶出去。 南烛停在了脚踏上,他看了眼一脸防备的姑娘,缓缓弯下腰,再直起身子时手里多了一本小册子。 上头写着小姐与贴身护卫的那些事。 他看了眼后,一手将纱帐掀开一个缝隙,一手扬了扬小册子,“姑娘以为,奴要做什么?” 苏月见,“...” 她神色尴尬的偏过头,不止为误会了他,也为他手里的话本。 她明明将这东西藏在枕头下的,是什么时候掉了下去的,且还被他撞见了! “姑娘,好看吗?” 外头的人似是丝毫看不出她的窘迫,竟还追问道。 苏月见微红着脸颊瞪他,“把它给我!” 见姑娘略有些紧张,南烛的心里顿时起了疑,突地翻开了话本子。 苏月见一惊,当即就急的掀开软被去抢。 可因太过着急,刚拉开纱帐就被未完全掀开的软被绊了一下,跌跪在床榻边缘,身子失了重心同时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本能之下她伸手抱住了床榻边男人的腰身。 像极了投怀送抱。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那一瞬,谁也没动。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才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我奔波一夜一身风尘未去,姑娘若想抱,待我沐浴之后...” “闭嘴!”苏月见猛地抽身,恼羞成怒的打断。 却见南烛直直盯着她不吭声,眼里泛着异样的光,仿若要将她吞入腹间。 苏月见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眼下的姿势...暧昧至极! 男人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而她跪坐在床榻边抬头,正好对上那鼓起来的...东西。 姑娘绝美的小脸霎时红了个透彻。 正在她要往后退时,男人竟突然上前朝她压下,她被迫后仰倒在软被上,男人双手撑在她的身侧,将她困于他的双臂之间。 “你大胆...”因挨得太近,男人的压迫之气甚浓,叫她喘不过气来,惊吓之后,声音隐隐发颤。 “小姐误喝□□,与贴身侍卫颠倒鸾凤,小姐樱唇如水,脸颊滚烫,紧紧黏在侍卫裸/露的胸膛,娇吟婉转间,叫人...” “你闭嘴!”苏月见急急出声,眼尾泛红,不只是气的还是急的,亦或是,羞的。 然南烛却没这么放过她,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竟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叫人神魂颠倒。” 就如她现在一般,诱人而不自知。 他们做过更加亲密之事,该看的不该看的,该碰的不该碰的他都看过碰过,所以他很清楚这白色的里衣之下,是一副怎样诱人的光景。 男人身上浓郁的木香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加之耳边的温热,让苏月见身体轻颤,她死死咬住唇才没让那声轻吟从唇缝溢出。 偏男人还觉不够,继续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嗓音道,“姑娘看这话本,是因为这个故事与我们甚是相似吗?” 温热的唇有意无意碰上姑娘微红娇嫩的耳垂,男人似在某些事上无师自通,只那一夜便清楚晓得姑娘哪处最为敏感。 果然,苏月见再也绷不住,身子肉眼可见的软了下来,只眼眶里盛着不知所措的水雾,似是气的狠了,又似是羞赫极了,惹得人怜惜不已。 对于已经尝过那美妙滋味的南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苏月见想否认南烛的话,却偏又无从驳起,她的确是因为这里头的故事与他们颇为相似,才选了它留在枕边,但她只是好奇,并无旁的想法。 可眼下这场景,无论她怎么说,他都是不会信。 换了她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南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中冲动的欲/望。 偏这时,苏月见似是终于反应过来般开始挣扎,柔软的身体不时碰向他,好不容易压下的浴/火再次被点燃,南烛一把将人揽在怀里,沉声道,“别动。” 苏月见气的狠了,当即就要骂人,然还未出口就被男人打断。 “姑娘若是不想要,就别动。” 男人的语气带着些威胁和警告。 苏月见唇动了动,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僵硬着身子不敢再动。 狗男人! 竟敢如此轻薄她,还威胁她。 好女不吃眼前亏,待她脱身弄不死他! 然她怎么也没想到,男人松开她的第一句话竟是。 “奴是姑娘的人,姑娘若是想要,随时都可以,倒也不必看这种艳俗话本子来...” 苏月见猛地一僵,她瞪大眼盯着男人。 后知后觉的明白,他误会了。 “这...这不是...”它是正经的话本子! 南烛似是无意听她解释,又似是心里已经有了认定,不听她狡辩。 他将话本子放在她的枕边,拉了软被将她裹住,然后规规矩矩的下了床榻,才道,“天冷,姑娘别冻着了。” “奴先回去洗漱,再来见姑娘。” 听得这话,苏月见想要解释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厉声阻止,“滚出去,不许再进来!” 南烛瞥了眼枕边的话本子,半信半疑,“姑娘当真不想见奴?” 言下之意为何,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苏月见飞快的将话本子塞进枕头里,气的声音都变了,“滚!” 被这一气,竟连解释都忘了。 正好坐实了她看艳/俗话本子的事实。 南烛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溢出一声轻笑,“是,奴着就滚。” 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停住,回头道,“奴晚些时候再来。” 不待苏月见开口,南烛又补了句,“蛊毒背后,或许藏了个惊天的阴谋。” 苏月见一滞,而后又瞪向男人离开的背影。 好端端的怎就将正事给岔开了! 被这么一闹,苏月见也没心思继续睡了,刚要开口唤人,却见白蔹自外间进来。 从采芯一事后,三个贴身丫鬟便信不过旁人,轮流在外间守夜。 昨夜恰是白蔹。 白蔹神色略显复杂,几番欲言又止后,才听苏月见轻轻一叹,“你都看见了。” “嗯,奴婢看见了。”白蔹如实道。 她也是被南烛翻窗的声音惊醒的,看清是南烛后便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到后头那尴尬而又暧昧的场面时,她就更不适合再进去了,只能安安静静的候在外间。 原想着但凡姑娘唤一声,她便会闯进去。 可偏偏...姑娘竟没有唤人。 否则,断不会让南烛上了榻。 苏月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低声解释了句,“我一时忘了唤你。” 可这解释在此时,多余不说,更像是在掩饰什么。 白蔹看了眼姑娘仍旧绯红的脸颊,心道当真是忘了么,还是对南烛... 但她知道姑娘脸皮薄,到底还是没有说穿,而是岔开了话题,“姑娘可是要查那蛊毒背后的阴谋。” 苏月见每每出府,都是几个丫鬟为她打掩护,是以朱府的事她们都晓得。 那告知余大老爷姑娘行踪的人,亦是菘蓝扮的。 想到此事,苏月见脸上的红晕才消散了些,眼尾微微下沉。 起初是南烛想查,她鬼使神差的如了他的愿,眼下,虽对那惊天的阴谋有些好奇。 但她仍旧没有插手此事的想法。 朱余两府经此一事,自会彻查到底,也会生防备之心。 但此事与她着实无甚干系,她没必要沾惹。 可看南烛的样子,似是不打算放弃。 想到这个男人,刚刚的窘迫羞赫又冒上心头。 苏月见脸色一变,骂了声,“他倒是愈发大胆了。” 白蔹一怔,她本是在等姑娘的回答,想劝姑娘最好置身事外,却不防姑娘来了这么一句。 转念一想,白蔹便晓得姑娘大概是因此事想到了南烛,火气又上来了。 白蔹不由好笑,打趣道,“倒是难得见姑娘如此性情外露。” 苏月见听出了她的取笑之意,转头瞪她,“你也笑话我!” “奴婢不敢。”白蔹压下唇角的笑意,边伺候苏月见洗漱边哄道,“奴婢也觉得南烛近日愈发不懂规矩了,不如...” “姑娘罚罚他,叫他张长记性。” 苏月见面色这才好看一些。哼了声,“罚自是要罚的。” 狗男人早该敲打敲打,叫他知道她是他不能觊觎的! 白蔹闻言若有所思道,“姑娘觉得该如何罚?” “叫菘蓝拖去打一顿板子!”苏月见气呼呼道。 白蔹听出她话里赌气的成分居多,无声笑了笑,故作沉疑道,“可南烛内力深厚,打板子对他来说不过稀松之事。” 苏月见一想也是,狗男人皮糙肉厚,挨一顿板子根本就不会长记性! “奴婢瞧着南烛颇有几分傲性,最好是压压他的气焰,叫他不敢再冒犯姑娘。”白蔹轻声细语建议道,“不如就罚跪。” 苏月见眼睛一亮,“甚好。” 姑娘唇角噙着一丝笑,矜傲道,“就叫他在外头跪着,什么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可是...”白蔹眉头微凝,犹豫道,“可他毕竟是姑娘贴身的护卫,若如此落他的面子,还不叫院里其他下人看了笑话。” 苏月见皱眉,瘪瘪嘴道,“笑话就笑话了。” 白蔹只当没瞧出她口是心非的模样,遂道,“奴婢觉得,不如就叫他跪在姑娘房中即可,既不损他颜面,也给了他教训。” 苏月见沉默须臾后,才不情不愿道,“便依你所言,但得将门开着,叫人知道他在罚跪。” 免得叫人误会了去。 白蔹无声一笑,应了声是。 即便是给人瞧着,跪在外头与跪在姑娘房里也是两个概念。 跪在外头是惩戒,是教训,而跪在房里... 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倒不是白蔹有意偏颇南烛。 而是她想的太过长远。 当今世道,姑娘家的清白何其重要,就算姑娘后头没再提起,她也瞧得出来姑娘对此很在意。 换句话说,有哪个姑娘家不在意呢。 不说别的,就说将来嫁人那一关就不好过。 哪怕能使些法子将未来的姑爷糊弄过去,可姑娘的心里也不会好受。 哪个女子不想以完璧之身嫁给心仪的郎君。 可事已至此,姑娘最好的选择其实便是南烛。 南烛虽失去记忆,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必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就算不是哪方世家公子,家底也断不会太过浅薄。 这些日子她悄悄观察过,南烛虽寡言少语,但他行事稳重,品行端正,更重要的,是他对姑娘有意。 若非如此,她早晨必是要闯进去赶人。 且晨间诸事虽看着是南烛轻薄姑娘,可实则他并未做出什么不轨之举,顶多...是在有意戏弄姑娘。 孤男寡女,温香软玉在怀却还能忍住不占便宜的男人,这世间可没几个。 南烛对姑娘虽有所图,但并未有过小人行径,算是值得托付。 而她也瞧得出来,姑娘其实并不讨厌南烛。 若真是很不喜,怎会留他在身边。 所以,白蔹是有意撮合二人。 - 南烛一夜未眠,直到晚饭前才醒来,他快速洗漱完便到了苏月见的门前求见,连晚饭都没得来得及吃。 他非常清楚,晨间之事惹怒了姑娘。 他得来让她消气。 然怎么也没想到,白蔹传达给他的惩罚竟是罚跪,还是在姑娘房里。 南烛有些意外,按着临走时姑娘狠狠瞪他,恨不得将他打死的神情,应是要将他打一顿才会了事的。 白蔹似是窥见了他心中所想,温淡道,“姑娘脾气执拗,有些事切不可操之过急。” 南烛一怔,定定的看着白蔹。 而后者的眼神坦坦荡荡,不躲不避。 半晌后,南烛拱手沉声道,“多谢白蔹姑娘。” 原是她在帮他。 白蔹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礼,临走时轻声撂了句,“姑娘向来心软。” 南烛一顿后,朝白蔹微微颔首。 这是叫他用苦肉计。 男人摸了摸鼻子,苦肉计,他会的。 就像刚醒来那会儿一样。 苏月见用完晚饭回屋,远远就瞧见有几个小丫鬟在偷偷摸摸往她屋里瞧。 走近一看,才知是跪在她屋里的男人惹来的。 苏月见脸色沉了几分。 南烛长相出众,气场也非常人可比,院里不知情的小丫鬟都爱偷看他。 这些她都是知道的,但向来没放在心上。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颇有些烦闷。 木槿见此,冷着脸上前将几个小丫鬟带走了。 她们不知南烛与姑娘之间的事,对南烛生了旁的心思倒也不能怪她们,但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免得他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苏月见屏退花楹,自个儿进了屋。 她面无表情的从南烛身边走过,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本事倒是不小,嗯?” 说的是惹院里小丫鬟芳心暗许之事。 南烛自然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大致明白苏月见所指何事,颇有些委屈的盯着苏月见,“奴以为姑娘知道,奴只心仪姑娘...” “闭嘴!”苏月见冷声打断他,当即也没了深究他是怎么惹小丫鬟心仪的心思,只横眉竖眼道,“我看你是还不知错!” 然她面色看着平静,实则内心慌乱不止。 狗男人,愈发肆意狂妄了! 以前还是暗戳戳的,现在倒好,竟敢将对她的觊觎宣之于口了! 南烛依言闭嘴,却不承认自己有错。 他心仪她,他没错。 只是今晨戏弄她之事,确实不该。 他当然知道那只是寻常的话本子,否则便不会让她留着。 沉默半晌后,南烛才抬眸看着苏月见,低声道,“奴错了,姑娘想如何罚,奴都认。” “只要姑娘别生闷气就好。” 男人一身矜贵,冷冽卓绝,难得服软的模样与他周身的气场反差极大。 然瞧着,竟一点也不违和。 苏月见一时怔住,干干瞪着他。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让她突地想起了他清醒后第一次来见她时的场景。 初时,他也是这般示弱... 后头却强势将她抱到床榻上,还说枕头打不疼他,叫她用木凳。 当时她没反应过来,后来才想明白。 他那时本就重伤未醒,事中短暂的清醒也是被她闹醒的,他昏迷几日,又在那种情况下醒来,难免神志不清,所以他那时根本就不能确定那一夜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狗男人初时的示弱,就是在试探她, 想起这茬,苏月见的脸色更差了。 她突地起身,冷冷道,“我瞧你是死性不改,三番两次想要蒙骗于我,既还不知错,便好生在这儿跪着罢,若是不情不愿大可自行离去,我这院里容不下心思诡异之人。” 南烛盯着姑娘气急败坏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他倒是忘了初时他去套话那岔了。 以她的聪慧应该早已知道了,至今没发作许是不打算与他计较,也许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却没想到今儿他自己送上来了。 南烛无声一叹。 看来这苦肉计,还不够苦。 第27章 洗脚 新怒旧火掺杂,南烛这一跪,便跪了好几个时辰。 丫鬟伺候完姑娘洗漱后便默默的退下了,临走时皆瞥了眼还在姑娘房里跪着的男人。 花楹几番要开口都被白蔹制止。只得气呼呼的跺跺脚离开。 今夜轮到木槿守夜,南烛还在房里,她自然不会睡,只安静的守在外间。 跪了几个时辰,该是够了。 总不能叫人在房里留宿一夜。 果然,没过多久,便听里头传来姑娘的声音,“还没跪够?” 南烛闻言,犹豫片刻后起了身,很是乖觉的立在屏风后,甚至没有朝里头望一眼。 “奴知错了。” 不知是不是里头的姑娘有意晾着他,过了快小半刻,才又传出姑娘慵懒的声音,“以此为戒,若敢再犯我便留不得你了。” 南烛挑了挑眉,说的是他先前故意示弱那档子事,还是晨间的冒犯? 但这话他是不敢问出口的。 罚跪虽对他来说不算事,但他并没有自找罪受的倾向。 “奴知道了。” 许是瞧他态度还算乖觉,苏月见才不情不愿的揭过此事。 但也没再开口。 又被晾了好一会儿,南烛似是心领神会般,开始禀报昨夜调查的结果。 “正奉道长去了平城一处废旧的寺庙,见了一个人,他对此人很是恭敬,如实禀告了朱家一事,那人听了后,便言他们的计划恐已被人识破。” 且不知为何,那个人总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苏月见倚在榻上半阖上眼,漫不经心的听着。 “听他们的意思,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动手。”说到这里,南烛稍作停顿。 就在那时,他无意瞥见了那人腰间的一块玉佩,顿觉很是熟悉,便想要靠近看个仔细,可没想到... “你被他们发现了。”苏月见淡声道。 否则便不会一夜未归,晨间来见她之前,应该已经整理过衣裳头发,但她无意撞进他怀里时还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以趁着挣扎之时诊过他的脉,应只受了点轻伤。 南烛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压抑,而后才点头,“是。” “姑娘放心,我将他们的人甩干净了才进的府。” 苏月见嗯了声,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声调愈发疲懒,“他们既已不准备再再动手,此事便作罢,别添不必要的麻烦。” 南烛却没应声。 苏月见皱了皱眉,正欲说什么时,便听南烛沉声道,“他们不是云宋人。” 不是云宋人? 苏月见微阖的眸子突地睁开,半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正奉道长并非云宋人,他所见的那人亦如此,且武功路数极其狠辣。”南烛道。 “你如何判定他们不是云宋人?” 苏月见面上添了几分严谨,若只是有人为求财耍的心机手段便罢了,可若对方不是云宋人,那此事就非同小可! 十万黄金,在当今世道绝对不是小数目,足够一个庞大的军队好些时日的粮草了! 霖安虽不在云宋边境,但离随安不过隔着两个城池,一旦边境异动,霖安必会受到波及。 “他们交谈用的并非云宋话。”南烛道。 苏月见闻言疑惑的看向男人,“你能听懂?” 此处只与祁周相邻,据她所知,祁周话与云宋话截然不同。 他怎会听得懂? “能听懂。” 南烛对此也有些疑惑,他也不明白为何他能听懂他们的谈话,且对哪种语言并不陌生,好像...近段时间便听过一样 但他很清楚,自己是云宋人。 “那你可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苏月见声音微冷。 能听懂祁周话,莫非他是平城以南的人? 且与祁周人打过交道。 “不知。”南烛摇头道。 而后他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见那人腰间有一块玉佩很是特别。” 苏月见此时已不敢掉以轻心,端端坐了起来,道,“什么模样?” 南烛愣了愣后,径自越过屏风走到苏月见身边,见她没赶人,便伸手蘸了茶水在软榻旁的桌子上,依照记忆画了个图案。 是一个圆,中间壮似火苗燃烧,周围则似水纹绕环。 苏月见突地站了起来,盯着南烛沉声道,“确定是这个图案?” 南烛见她反应过甚,神色一紧坚定道,“确定。” “姑娘识得?” 苏月见又盯着桌上的图案仔细的瞧,直到水散去,图案消失,才幽幽道,“识得。” 随后眼眸微凉,缓缓道,“这是祁周要臣才能佩戴的玉佩。” 她曾随师父师姐去过随安,听师父讲过祁周人文,恰好对这个图案有所了解。 非三品以上,或立过重大功勋之人,没有资格佩戴此玉佩。 所以,南烛见的那人,要么是祁周三品以上的大臣,要么为祁周立过大功! 如此以来,这十万黄金背后,当真便是有一个惊天的阴谋! 蛊毒一案,不容忽视。 南烛也跟着一惊。 他是已料到此案不同寻常,但没想到对方来头这么大。 出动这么大的人物,他们要的恐怕不止是十万黄金! “朱家!” “朱家!” 二人几乎同时道。 视线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种答案。 他们问朱家要的不止是十万黄金,还有其他,而那样东西,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所在。 “朱家主同正奉道长说过,救朱家大朗的人只要了五间铺子,那么便说明他们提出的条件里便有商铺,且多于五间。” 苏月见凝眉道。 “余廉初时只同我们言对方要了十万黄金,并未提及商铺,所以可以肯定,商铺远比十万黄金重要。” 南烛沉声道。 “可是,他们要商铺做什么?” 苏月见一边踱步一边不解道,“盈利当中的商铺除了生财,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若是求财,为何不干脆多要些钱财,还要费事去经营铺子。” 突地,苏月见挺住脚步转身看着南烛,二人再次同时道。 “暗探。” “眼线?” 这一次,两人所说的看起来一眼,却又似不一样。 南烛是肯定,苏月见则是猜测。 在苏月见诧异的目光中,南烛缓声道,“若是位置好的商铺,应该很适合探听消息,且那铺子原本是朱余两家的,底细也清白,不会轻易惹来怀疑。” “他们想要探听什么消息?” 苏月见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带着浅微的惊惧。 “这么大的动静,应是国家机密。”过了好半晌,南烛才沉声道。 而后二人许久都没再出声。 若真如他们所猜想一般,此事便太过骇人。 苏月见对外而言虽是藏在深闺无人知的小姐,可她却不是不谙世事的娇女,她曾悄然随神医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人文异事,逐渐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 可她此时,心头却如雷击。 这可是涉及到国家机密啊! 关乎云宋的江山社稷,她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的苏月见非常清楚,一旦将自己搅进这场阴谋里,所面对的可不是后院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一个不慎,将会万劫不复。 可哪怕知道这后果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她还是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每个云宋人,都有保家卫国的职责。 即使这条路不好走,她也不应当退缩。 况且,因误打误撞,她已经阻止了他们的计划不是么? 苏月见眼睛亮了亮,浑身似是充斥着滚滚热血。 能为国家出挡去一些祸患,她就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 想到这里,苏月见快步走向床榻,从枕边拿出一块方木牌,“你带上它去朱家问问,他们要的铺子都是在哪个地方?” “若是他们不愿意透露,你便说这是我提出的三个要求之一。” 南烛的目光从姑娘的背影移到那双赤足上,又缓缓落回姑娘的脸庞。 那双一向沉稳冷静的眸子,泛着他从未见过的光,明亮璀璨,美的惊心动魄。 他刚才一直在思考怎样调查此事不会将她牵扯在里头。 刚开始小打小闹他并未顾及这些,可如今方才晓得这场“怪病”的背后隐藏着多么大的阴谋,他便不想让她涉险了。 可还不等他开口,她却已经做好了决定,并想到了此案的突破口。 这样有勇有谋,深明大义的姑娘,当真是耀眼极了。 南烛的视线愈发灼热。 他的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南烛接过方木牌,视线微垂,落在姑娘赤着的玉足上。 苏月见也察觉到了,忙将脚忙裙底下缩了缩,她洗漱完本想着将人打发了便就寝,可刚刚一世情急下软榻时竟忘了穿鞋。 被男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又羞又恼,“你看什么看!” 姑娘翻脸的速度快极了。 刚刚还和颜悦色,睿智沉稳,转眼便是怒火横生。 像是...小猫咪炸毛。 万分可爱。 特别是那缩在一起白皙如玉的脚趾头,让人忍不住想要捏在手心把玩一番。 “姑娘,地上凉。” 南烛嗓音里显而易见的沙哑,让苏月见浑身一颤。 她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明白男人这个声音代表着什么。 她知道她应该喊木槿进来,应该将男人训斥一顿,或者叫菘蓝进来把人打出去,可不知为何,她一时竟动弹不得半分。 好似双脚被男人灼热的视线定在了原地一般。 蓦地,一股木香扑面而来,身体腾空而起。 她回过神时,已被男人拦腰抱起。 苏月见瞪大双眼,才刚扑腾了两下脚丫子要骂人,就被男人打断,“姑娘稍后,奴去打热水来。” 看着半跪在脚踏上,用一块绒布小心翼翼将她的双脚裹住的男人,苏月见终是咽回了即将出口的斥责。 她脸颊微红,睫毛轻颤。 待男人离开,她才捂住心口,试图将那颗跳动的异常欢快的心压下去。 然半晌无果,姑娘恨恨的骂了声,“没出息。” 木槿被那国家机密四个字震的半晌没回过神,更是不知里头是怎么从正儿八经的正事变成...暧昧环绕。 见南烛出门后,她便欲上前,可刚穿过屏风却瞧见姑娘双颊泛红,眼波流转... 木槿一怔,这...分明是动情的模样。 诧异震惊的同时,她突然想到了白蔹的嘱咐,眸子微微沉了沉后,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 南烛对姑娘的心思显而易见,可她一直以为姑娘对南烛并无儿女情长,却不想...原来还是白蔹看的透彻。 不久,南烛去而复返,手上端了一盆热水。 木槿面无表情的垂首立着,只做不知。 她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木...”在南烛将热水放至她的脚边时,苏月见便开口唤木槿,可第一个字才出口,就被南烛打断,“姑娘试试水温。” 姑娘的玉足又娇又嫩,跟男人的手掌竟差不多大。 绒布撤去,男人轻轻握着她的一只脚,小心翼翼的放进热水里。 如触电的感觉袭遍全身,苏月见下意识就要往回缩。 可下一刻,男人就已经放手。 她的脚已沾上热水。 温暖的的几近滚烫。 有一便有二,南烛熟练的将姑娘另一只脚握住,轻轻放进盆中。 不知是不是苏月见的错觉,她感觉他这一次握的要久一些。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苏月见连拒绝的话都没能说得出口。 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姑娘干脆也放弃反抗了,不过就是洗个脚,无伤大雅。 且热水泡着脚,的确舒适。 原本消退的困意逐渐袭来。 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扬。 那是得逞后的笑容。 只可惜,只敢握那一小会儿。 南烛盯着热水里的一双玉足,遗憾的想。 他突然有些羡慕那盆中的水了,不,不止羡慕,还嫉妒! 不久后,男人沉声道,“奴听说有人会给足底按摩,不仅舒适,对身体也好。” 姑娘微微阖上的双眼睁开,“嗯?” 男人抬头,双眸明亮,“奴可以去学。” 苏月见瞌睡顿消,抬脚踢在男人肩上,“得寸进尺!” “唔!” 下一刻,姑娘的脸红了个透彻。 他竟伸手抓住了她踢人的那只脚。 姑娘怒目圆瞪,涨红了脸,“放肆!” 可在瞧见男人肩上的水渍与眼底的暗沉后,姑娘着急忙慌的缩回脚,钻进了床榻。 惹来男人低声一笑。 “滚!” “姑娘,脚还没擦。” 男人不仅没滚,还拿了帕子极有耐心的候着。 似是她不擦脚他就要赖在这儿不走一样。 没过多久,便有一双脚缓缓穿过纱帐伸了出来。 娇俏可爱,白玉无瑕。 南烛呼吸顿了一瞬才倾身握住,似是捧着珍宝一般。 即使某种浴/火袭身,他也不敢太放肆,规规矩矩的轻轻擦拭。 生怕姑娘再不让他碰。 却不知,里头姑娘的脸已红的发烫。 第28章 出谷 二月初,冬日的寒气渐退,但风刮过仍有些刺骨。 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驶着。 马车里的软榻上,躺着一个俊朗的青年,和一位容貌上乘气质清冷的姑娘,青年双眼紧闭,面色略显苍白,似有几分病态,姑娘将手搭在他的脉间。 须臾,她收回手,熟练的撩起青年的裤脚,取了几根银针扎在几处穴位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替青年诊了脉,才靠着马车坐直浅寐。 大约过了小半刻,软榻上的青年手指轻动,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姑娘一袭白衣,面容清美,肤若凝脂,眉若杨柳,似每一处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她双目微阖,安静的坐着,浑身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淡然清冷。 仿若是月宫仙子下了凡尘。 只可惜,这样的美景秦艽看不见。 他虽睁了眼,可入目之处,一片黑暗。 但作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他向来沉稳冷静,洞察力亦非同凡响。 耳边有车轱辘声音,还有一丝从缝隙里灌进来的凉风,他可以肯定他是在马车里。 马车行驶的很稳,并未大幅度晃动,马蹄声也清脆有致。 这是官道。 马车上还有两个人。 较远些的呼吸声粗重,应是车夫,年纪四十有余,不会拳脚功夫,只是普通百姓。 而他旁边... 有一位...姑娘,正是双十年华。 淡淡的香气萦绕,呼吸轻缓。 她在浅寐,并未睡着。 秦艽没有立刻出声,而是在思量自己如今是何处境。 他记得他分明是跳了崖的,那么高的深渊,他不可能活着才是。 可他现在的的确确是活下来了。 还在一辆马车里。 他鼻尖轻动,在淡香中捕捉到一股药味。 确切的来说,应是药香。 是姑娘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是一位医者。 沉思半晌后,秦艽轻轻抬了抬手。 如他所料,姑娘发现了这细微的动静。 “你醒了。” 姑娘的声音清淡中带着些柔和。 听着让人倍觉舒适心安。 紧接着,脉间便传来一丝温热。 她在替他把脉。 秦艽轻轻嗯了声后,便没再说话。 静静的等着。 不一会儿,她便收回手,将他的手放进软被,还细心的替他掖了掖被子。 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做了许多遍。 “你觉得如何?” “是姑娘救了我。” 二人几乎同时道。 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昏睡过久所致。 杜若瞥了眼青年的眼睛,微微一愣后,凝眉道,“是。” 饶是知道自己还活着,听到这确切的答案后,秦艽心里还是有一些激动。 没人不想好好活着,他也不例外。 “多谢姑娘。” 他没有刨根问底,只真诚的道谢。 杜若听出了他语气里那一丝的欢快,且见他话识趣不多问,便有了兴致打趣一句,“你砸坏了我一株药材,不把你救活,怎么赔给我。” 青年一愣,而后低笑了声,“在下先给姑娘赔罪。” “待他日定翻倍赔偿给姑娘。” 他没有忽略那句‘砸坏了’。 如此说来,他是跳崖跳到了她的药材地? 所以那深渊下头,必还有另一番世外之地。 “敢问姑娘,这是去往何处?” 杜若迟疑了须臾才道,“师父喜静,我出来寻容身之所。” 秦艽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歉疚道,“是我扰了净地。” 世外之地向来不喜外人,更何况是隐居的高人之所。 想来是他无意闯入扰了清宁。 姑娘不但没怪罪,反倒救他一命,一路照顾有加。 想到这里,秦艽面上愧色动容皆现,“姑娘恩情,在下没齿难忘。” 杜若淡淡一笑,只道,“医者本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她又盯着青年的眼睛看了半晌,神色愈发复杂。 秦艽自是感知到了杜若的视线,他微微一怔后,道,“此时可是夜里,可否劳烦姑娘点一盏灯。” 而他这话,也让杜若更加确定心中所想。 她沉默了好半晌,才轻声道,“此时乃辰时。” 秦艽神色一僵,虽然刚刚已有猜测,可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他见过山川四时美景,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感觉,便更难适应。 杜若想劝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眼疾是落入悬崖撞击所致,她没有把握能治好。 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他的腿,杜若无声叹了口气后,迟疑道,“公子的腿...” 秦艽还没从眼瞎了中缓过神,又闻噩耗,他有些绷不住了,“腿也废了?” 半晌后,没有声音传来。 秦艽最后的一点点侥幸破灭。 命倒是捡回来了,可眼却瞎了,腿也废了。 他跟个废物有什么区别。 青年一动不动的躺着,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但却并没有过激的行为。 这并不出乎杜若所料。 锦衣卫的心性非常人可比,岂会因此寻死觅活。 果然,没过多久,青年便开口了。 “敢问姑娘,可还有机会?” 杜若自然知道他所知为何,也没欺瞒,“公子的腿上多处骨折,右腿眼下已无碍,但左腿...” “左腿骨头太过破碎,师父虽已为公子换骨,但后头能不能站起来还不好说。” 杜若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有八成把握。” 话落,她便从青年的眼里看见了一道光亮。 想来应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有劳姑娘。” 年纪轻轻便能爬上北镇抚司千户大人之位,见微知著的本事自是有的。 医者的话向来不会说的太满,她说的八成把握便是有把握让他站起来。 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她能说出这话的意思便是,她会将他的腿伤治愈后再离开。 现在不会放任他不管。 心中的动容又多了几分。 一向铁血心肠的锦衣卫千户大人,心底隐约添了几分柔软。 他多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姑娘,才会这般温柔良善。 一定...是美极了的。 “至于公子的眼疾...”杜若默了默道,“我只有两成把握。” 秦艽闻言唇边划过一丝苦笑。 与她刚刚所说的八成一样,这句话也没有说满。 她所谓的两成,实则便是告诉他,希望渺茫。 看来,他应是没有这个福气看见她了。 “多谢姑娘。” 若是常人遭此大难,必定情绪崩塌,可秦艽只是初时有些难受,却并没有过于要死要活。 杜若见过的伤患无数,还是第一次遇着他这般平静的。 心里不得不叹一声,不愧是锦衣卫千户大人。 也幸好如此,她便不必想法子安慰人。 “公子放心,我必会尽全力医治。”杜若的声音更加柔和了些。 秦艽又道了谢后,问道,“敢问姑娘,我们这是去往何处?” “霖安。”杜若道,“公子的腿需要静养,我师妹在霖安有处比较僻静的院子,正适合养伤。” 霖安。 秦艽眼神暗了暗,他与大人便是被追到霖安,走投无路的。 想到这里,秦艽突地坐直身子,正色道,“姑娘除了我,可还有看到其他人?” 杜若一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后又反应过来他瞧不见,便道,“我只瞧见了公子一人。” 秦艽松了口气。 看来,大人没有被他们发现。 就是不知,如今在何处。 “公子还有同伴?” 杜若道。 秦艽低低嗯了声,“我与大...他走散,不知他如今可安好。” 杜若对那句走散不置可否。 很快,秦艽也反应了过来,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道。 他跳入悬崖时,身上受了不少的刀伤,她是医者,为他诊治时岂会看不出来。 刚想要补充一句,却碍于外头还有车夫,便改口道,“非我不信任姑娘,只是...” “公子。”杜若打断他,从怀里取出一块令牌放在他的手上,“这是公子的东西,交还给公子。” 几乎在令牌放至秦艽手上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那是何物。 陪了他多年的物件,他岂能摸不出。 “姑娘!” 秦艽沉声道。 所以,她救他时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秦公子猜的不错。”杜若淡声道,“我知道公子的身份,但公子放心,除了我与我师父,目前没人知道。” 顿了顿,又加了句,“救公子是医者本分,亦无所求。” 秦艽听明白了。 她是说救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亦没有旁的目的。 怪不得,她会在他醒来之前带他离开。 并不单单是扰了净地清宁,更是因为他的身份。 锦衣卫向来让人闻风丧胆,更何况是北镇抚司。 他身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辅佐大人掌管臭名昭著的诏狱,这自然不是什么招人待见的身份。 更别论他突然离京来这偏远的南方,所为之事绝不会小。 换做谁都是有多远离多远,不会想与他有半点瓜葛。 “姑娘不怕。” 秦艽用拇指摩挲着令牌,因被姑娘贴身放着,拿在手中还有温热。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觉得令牌上散发着属于姑娘的淡香。 杜若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泛着一丝温柔,“不怕。” 不论锦衣卫在别人心里是何形象。 在她这里,便是英雄,是恩人。 秦艽接收过太多慌乱,惧怕,憎恶的眼神,却还是第一次听姑娘温温柔柔的说,不怕他。 他放下戒心,轻轻靠了回去。 不是他对她无防备之心,而是她要对他做什么的话,他就活不到现在。 “其实,我也并非毫无目的。” 杜若突然道。 秦艽偏头,顺着声音看向她。 “不论姑娘所求为何,只要不违反云宋律例,秦某定为姑娘做到。” 杜若眼睛微亮,沉默几息后才道,“我想向秦大...秦公子打听一个人。” 秦艽一顿,似是没想到她的要求会是如此,略加思索后便明了,“可是我...的朋友?” 更准确的说,是同僚。 只是外头还有车夫,不好说的太过直白。 “是。”杜若道。 秦艽闻言低笑了声,“不知此人姓甚名谁,若他当真是我朋友,我必然知晓。” 他想要在锦衣卫里找一个人,易如反掌。 可是,半晌却没得到回答。 秦艽心里大约有了底。 “姑娘可知他长什么模样?” 就算不知名姓,有一张画像也足矣寻到人。 然却听姑娘轻声道,“不知。” 秦艽一滞,“不知?” 不知名姓,不知长相,那就是不认得啊,为何打听? 杜若抿抿唇,才看向青年,期待的问道,“公子可知,九年前可有朋友到过南溪?” 九年前? 秦艽微微皱了皱眉。 似是看出秦艽的不解,杜若解释道,“我十岁那年被他所救,可因为一些原因并未看见他的脸,只看到了...” 杜若微微倾身,手指轻轻敲在秦艽手中的令牌上,朝上的那一面刚好是锦衣卫三个字。 秦艽的手指在那三个字上摩挲后,这才了然。 原是如此。 他细想了一番,便道,“九年前,确实有人去过南溪。” 杜若面上一喜,微微倾身,“何人?” 秦艽默了默,才道,“当时,去了十来个,我那位走散的同伴也在。” 其实,他也在。 那时他刚进锦衣卫,没有任何官职,是得大人看重,才点了他出来做任务。 但他并不记得他当时救过一个小姑娘,所以她找的人不是他,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十来个。” 杜若轻轻念了句。 如此,已经算是缩小许多范围了。 “他们如今可还在...那处。” 秦艽想了想,不大确定,“已时隔多年,我记不大清了,似是离开了几个。” 杜若眸子微暗。 她自然明白离开所指何意。 “姑娘心地善良,自会得上天庇佑,想来要找的人应当还在。” 察觉出姑娘的失落,秦艽想了半天才找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可天知道,他最是不信鬼神。 “嗯。”杜若轻笑,“承蒙秦公子吉言。” 半晌无话后,杜若掀开车帘朝车夫道,“请问还有多久到霖安。” 车夫略微偏头应道,“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车夫是本地人,说话带着一股浓浓的口音,听着却格外亲近淳朴。 杜若应了声后便放下车帘朝秦艽道,“秦公子稍作休息,还有半个时辰便到了。” 秦艽点头,“嗯。” 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敢问姑娘芳名。”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总不能一直唤她姑娘。 杜若如实道,“杜若。” 秦艽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唇角轻弯,很好听的名字,跟她一样美。 然此时马车却突然轻轻颠簸了一下,跟着传来车夫的惊讶声,“敢问姑娘...” “可是医仙杜若姑娘?” 杜若没成想车夫竟知道她,只得轻轻应了句,“是。” 许是车夫过于激动,马车又颠簸了好几下。 “哎哟,我真是好福气喽,竟见着真的杜若姑娘了。” 倒是秦艽颇感意外,“医仙杜若姑娘?” “听公子口音应不是南方人,想必也是刚到此地不久吧。”车夫将他们刚刚的话听了些,便接道。 秦艽,“嗯。” “那就对了,公子刚到吃没听过医仙杜若姑娘很正常,公子可不知,杜若姑娘可了不起了,曾经救了一座城呢。”车夫的语气里带着激动与感激。 “若不是杜若姑娘师徒三人,那场瘟疫怕是要闹大了,且后头沿城义诊之际,也救过不少病患。” 秦艽没料到救他的姑娘如此有名气,且还救民于水火,心里顿时又添了几分敬重。 杜若最不善应付这种场面,若早知如此,她断不会承认。 沉迷半晌才轻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往事已过,无需挂在心上。” 车夫听出了杜若不想再重提旧事,且也晓得医仙杜若姑娘清冷寡言,喜爱清静,便没再细说,只最后笑着道了句,“杜若姑娘此言差矣,您们的功德咱们几城百姓可都牢牢记在心上哩,这辈子断不敢忘。” 秦艽听到此处忍不住低笑了声。 “我真是三生有幸,才得以遇见姑娘。” 杜若动了动唇,不再言语。 或许,还要再选个更加偏僻的院子。 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驶入霖安。 绕过几个巷子,停在了一个小院落外。 车夫说什么也不肯收银子,杜若无奈的看向秦艽,却又发现秦艽瞧不见,只好无声一叹。 殊不知,秦艽竟能感知到她所想,三言两语便将银子塞给了车夫,还道,“杜姑娘喜爱清静,还劳烦您莫要将杜姑娘的行踪透露。” 车夫自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对人言。 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才不舍的离去。 - 苏月见收到来信时,已是午时。 她当即便吩咐白蔹,“备些生活常用物品,再挑两个沉稳安静的丫鬟,晚些时候随我到送到三清巷的梨苑。” 白蔹一听便明了。 “可是杜若姑娘来了。” 梨苑地处偏僻,杜若姑娘只要来霖安都会住那,且姑娘知道杜若姑娘喜爱梨花,特意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梨苑一名也由此而来。 “嗯。”苏月见将信中附着的一个药方交给白蔹,“按方子配十副,一并带过去。” 白蔹接过方子,“是。” 用完午饭后,苏月见便带着白蔹与几个丫鬟出了门。 临出门前还问了句,“南烛可回来了?” 白蔹掩笑回道,“还没有。” 南烛午时才去的朱府,这才一个时辰不到。 姑娘就问了两回了。 苏月见瞥见她的笑意,瞪着眼睛解释道,“我是在忧心案子。” “是是是。”白蔹点头,“姑娘只是担心案子,没有牵挂旁的。” 苏月见这才作罢。 可越想越觉得这话不对劲,什么叫牵挂旁的。 她有牵挂谁吗? 并没有! 第29章 心动 苏月见到梨苑时,杜若正在院里给秦艽煎药。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杜若并非第一次住这小院,所以里头一应用具很是齐全。 且苏月见也吩咐了人按时打扫,方便杜若随时入住。 “师姐。” 苏月见浅笑着走近杜若。 杜若抬头回之一笑,“师妹来了。” 她不喜交际,但与苏月见感情却极好,二人自来就相处的很融洽。 可能是因为,她们的话都不多。 苏月见朝里头看了眼,虽未瞧见人影,但隐约听见了男人的咳嗽声。 她顿时来了几分兴致。 “师姐这次可要多住些时候了?” 看用药便知里头的人伤的不轻,短时间内应不会离开。 果然,只见杜若点点头,“短则一年,长则三五载。” 秦艽的腿至少需要一年才能站立,而想要恢复如初,少不了三五年。 苏月见哦了声,凑近杜若轻声道,“师姐便在此处照看他如此久?” 师姐来信上只说带了一个伤患,需要久住,可却不知,这伤患与师姐是何关系? 杜若没听懂苏月见的言下之意,顿了顿后,直起身子道,“他应当不能在这里久留。” 她想不到有什么紧要的事需要千户大人千里迢迢到这偏远之地,但大概也明白,应当是极为重要的。 身处那般高位,不可能会安心在此处养几年伤。 苏月见默了默,无声的叹了口气。 师父说的没错,师姐心里没有儿女情长,只一心钻研医术。 “无妨,师姐便安心住着,我带了两个丫鬟过来,有什么事师姐尽管吩咐她们就是。” 杜若皱了皱眉,刚要拒绝便又听苏月见道,“以往便罢了,如今院里可不止师姐一个人,不论是帮把手也好,还是避嫌也罢,师姐都得留着她们。” 说罢,苏月见将两个丫鬟唤道跟前,“我知道师姐的性子,这两个丫鬟最沉稳安静不过,定不会扰了师姐。” 两个丫鬟分别叫青一,素词。 瞧着的确是内敛沉静的性子。 且苏月见说的有道理,孤男寡女同住一院确实不好听,杜若便没再推拒。 而后白蔹便同两个丫鬟将带来的用品安置妥当。 苏月见也没有急着离开。 苏月见与杜若虽同承一脉,但各自所悟皆有不同,每次二人相见都免不得要讨论一番,结束后都觉受益匪浅。 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苏月见问了失忆之怔,杜若提了眼疾。 随后就这两种病症交流许久。 直到日落西山,苏月见才起身告辞。 回府的路上,苏月见仔细想了杜若提的几种药材,确定与她现在的方子融合后效用会更佳,便朝白蔹说了几味药,“回府你去药房按我说的分量取来,同现在的方子一起煎。” 白蔹应下,“是。” 几个丫鬟常年跟在苏月见身边,虽还不能诊脉,但寻常的取药煎药却是易如反掌。 就连最不记事的花楹都晓得好些个药材效用。 “姑娘,若南烛恢复了记忆...” 白蔹几经思索后,才在下马车前试探的开口。 苏月见神情一顿,而后淡淡道,“他恢复记忆不是正如我所愿,从哪儿来的便回哪儿去,省得死皮赖脸缠着我不放。” 白蔹眼眸微沉,“可是姑娘...” “没有可是。”苏月见打断她,语气微凉,“我知你心思,但日后莫再如此。” 苏月见一直都知道白蔹生的什么心思,也知道她在背后悄悄做了什么。 但他恢复记忆后如何看待她,却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况且此事是她不占理,没道理后头还要追着叫人家对她负责。 白蔹见她不愿提及此事,只得作罢。 然她刚掀开车帘,便顿住了。 只见南烛脸色微沉的立着马车旁。 显然是将她们刚刚的话听了去。 “你...何时来的?” 白蔹还是问了句。 南烛没吭声,但眼神死死盯着马车里,灼热的可怕。 答案不言而喻。 白蔹抿了抿唇,回头瞥了眼略显无措的姑娘,仿若没发现那求救的眼神般,安静的下了马车。 苏月见,“...” 她怎么有这么没出息的丫鬟。 接下来,苏府门外便有这样诡异的一幕。 马车端端停在门前,丫鬟垂首静默,护立身姿挺拔站立如松,眼神灼灼,好似要将马车盯出个洞来。 而马车里,迟不见姑娘下来。 守门的下人对视一眼,这是...怎么了呢。 但他们不敢上前去问,只暗戳戳的瞥着。 苏月见面无表情的坐着,如果有早知道... 她刚刚那些话定回了寝房再说! 她其实不是那个意思,但他听着,应该就是那个意思吧? “姑娘不下来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苏月见揉了揉眉心,她现在去梨苑还来得及么。 不对! 她为什么要心虚。 她说的又没错,本就是他厚着脸皮非要留下,她几次三番都没将人赶走。 所以她现在心虚做什么? 说服自己后,苏月见直起身子,理了理衣襟袖摆,扬起高傲的小脸。 她又没错,就是错了也是他的错! 所以,她怕他作甚。 姑娘矜贵又傲气的出了马车。 然,面前却伸来一只手。 苏月见刚要搭上去,便觉不对。 她都说他死皮赖脸了,还要他扶,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 “白蔹,过来。” 姑娘冷着脸唤了声。 白蔹瞥了眼南烛冰冷到极致的脸,无声叹了口气,上前将姑娘搀下了马车。 一行人施施然进了府,朝降香院而去。 南烛静静的跟在后头。 到了寝房外,苏月见进了屋后突然回头瞪向男人,“不许跟进来!” 南烛目光凉凉的瞧着她,而后默默的收回要踏进门槛的那只脚。 白蔹受不了这氛围,当即便退下,“奴婢去熬药。” 顺便将要过来伺候的花楹带走了,“花楹去取晚饭。” 见丫鬟抛下了自己,苏月见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还上了门栓,疾步走进里屋深呼了口气。 这男人的眼神瞧着让人毛骨悚然的。 有些可怕。 苏月见拍了拍胸脯,褪下披风外裳,净了手后便斜靠在软榻上沉思。 她就说了他一句死皮赖脸,狗男人应该没那么小气吧。 况且她也没说错啊。 嗯,她没错。 苏月见自我肯定的点点头,随手拿了个话本子心安理得的看起来。 还是那本‘小姐与贴身护卫的那些事’。 正看到兴头时,面前突有黑影覆来。 苏月见抬头,便对上男人一双幽暗的眼睛。 苏月见瞪大眼睛往软榻上缩了缩,“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倒不必问。 狗男人最擅长翻窗。 南烛瞥了眼她手上的话本子,“好看吗。” 苏月见又往角落缩了缩,她知道他不是真的问她好不好看,而是来找事的。 狗男人怎么就这么小气。 “关...关你何事。” 她理不直气不壮的瞪他。 南烛轻轻扯了扯唇角,缓缓倾身靠近她,轻而易举就将姑娘困在双臂之间。 扑面而来的木香之气扰的苏月见不知所措。 只能睁大眼瞪着他。 但并没有任何威慑作用。 “我死皮赖脸缠着姑娘?” 男人的声音很是低沉,透着某种危险。 苏月见眨眨眼,果然是为这事来找她算账的。 小肚鸡肠的男人! “我说错了吗?”姑娘愤愤不平道,“本就是你非要留在我身边,赶都赶不走...” 声音越到后头便越弱。 “呵。”男人不知是生气还是因为别的,冷哧了声。 而后,他撑在软榻上的一只手突地环住姑娘的细腰,毫不意外惹来一声惊呼,“唔,你做什么!” “奴叫姑娘见识见识,什么叫死皮赖脸的缠着姑娘。” 南烛盯着那柔软的唇瓣,意有所指道。 苏月见吓得忙捂住嘴,只留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 还有...红的能滴血的耳尖。 像极了炸毛的小兔子。 南烛心里那疯狂肆意的愤怒逐渐消散,但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 他俯身用唇轻轻碰了碰姑娘的耳尖,握着姑娘纤腰的手掌跟着用了几分力。 苏月见这下不止耳尖发烫,脸颊也瞬间就红了个透彻,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大胆! “奴还有更大胆的。”耳边洒着温热的气息,与男人低沉的嗓音。 直到耳垂被男人轻轻含住,苏月见才忍不住轻吟了声。 婉转的娇吟自手指缝隙泄露出来。 让两人同时一怔。 苏月见的眼里逐渐蓄起水雾与慌乱。 像是林间受了惊的小鹿。 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亦或是...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受控。 姑娘微微哽咽出声,“你混蛋!” 南烛眼神一暗,抬眸便撞进姑娘泪光盈盈的眸子里。 他皱了皱眉,原本的恼怒变成了后悔与怜惜。 他的姑娘骄傲矜贵,他不该这般吓她。 感觉到手臂间微微颤抖的身体,南烛将姑娘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抚上她的背,唇抵在柔软的发丝上,细声安抚道,“姑娘别怕,奴不会伤害姑娘。” “奴只是...只是难过。” 苏月见被迫窝在男人的怀里,身体的颤栗在他的安抚间逐渐平息。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所以才会有恃无恐,才不会对他设防。 只是刚刚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恐慌,不止是因为他的冒犯,还因为...她发现自己竟不排斥。 不但不排斥,竟还想要...迎合。 这个认知对苏月见来说,是极不愿意接受的。 她虽然并不认同当世对女子几近苛刻的要求,但是...无媒苟合这种事她也是不齿的。 第一次可说是因药性。 那么后来呢。 即使她不愿意承认,也不能磨灭是她三番两次纵他靠近她的事实。 她若当真自矜,他连她的房门都入不得。 可他们如今的相处方式已远远超出她预想了。 不算那一夜,他们之间也已经不清白了。 怀里的人久久不出声,南烛便猜到了姑娘心中所想。 若不是刚刚她那声轻吟,还有不由自主靠近他的纤腰,他便要将她在马车里说的话当真了。 刚刚在路上,他还在想,她这些日子默认他的接近是不是他的错觉。 可眼下看来,并不是。 姑娘并非对他无动于衷。 只是... “奴知道,奴现在没有办法给姑娘一个承诺。”南烛缓声道,“但是,奴虽然失去了记忆,却晓得除了姑娘,奴是没有碰过旁人的。” 他记得那一夜,也记得情到正浓时自己脑海里浮现过的那个念头,‘活了二十五载,从未碰过女人,而今初尝□□,竟是这般蚀骨滋味’ 所以,他因此肯定,他未成家,也没有过别的女人。 苏月见闻言浑身一僵,不禁追问,“你如何得知。” 她对此事避而不谈,大半缘由便是因此。 他失了记忆后只记得她,可等他恢复记忆后呢。 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几乎都已经成家,更何况他出身必定不凡。 说不定...家中早有妻妾成群。 介时,她又如何自处? 随他去做妾,自是绝无可能,若是如此,她宁愿削发去做了姑子。 所以,还不如一开始就撇的干干净净。 南烛沉默须臾,将姑娘的头抬起,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问,“姑娘当真要听?” 苏月见不解,这如何听不得? 随后,南烛压低声音在姑娘耳边轻轻道了几句。 霎时间,姑娘的脸颊染上了一层绯红,将自己埋进了男人怀里。 这狗东西,怎什么都敢拿出来说! “所以,奴才敢向姑娘表达爱慕之情。”才敢无所顾忌的喜欢着她。 苏月见努力控制着唇角上翘。 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欢喜。 他没有妻妾,她的顾虑似乎都不存在了。 那么...她是可以回应他的吧。 这个时候,苏月见终于敢直视内心。 是的,她的确是动了心。 对这个夺了她清白,做了她解药的男人。 至于是何时,她已然说不清了。 只一味的压抑,忽略自己的感知。 其实那一夜后,她是极为后悔的。 自己院里府兵的底细她都清楚,谁有没有家室她自然也晓得,可那个男人… 她一无所知。 她着实不该去招惹他。 若他有妻室,她就成了坏人姻缘的罪人,所以事后她极力与他撇清干系。 到后头,她发现自己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后,便不动声色的压了下去。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与人为妾,更不允许她破坏他人夫妻情分。 若不是眼下听他笃定自己没碰过旁的人,她会将这份见不得光的心思,压一辈子。 “奴不敢轻待了姑娘,所以这些话想等日后恢复记忆再说给姑娘听。”可今日他竟听到她还是要赶他走,还是不想留他。 冲动之下,他便迫不及待的想证实些什么。 “奴爱慕姑娘,将来也只会喜爱姑娘,不论奴家在何方,他日都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姑娘进门,必不让姑娘受半分委屈。”南烛的声音轻缓而又坚定。 苏月见压下唇角的笑意,抬眸瞪他一眼,“我何时答应嫁你了。” 南烛低沉一笑,“好好好,姑娘没答应。” “待将来,奴带着媒婆来正式向姑娘求亲。” “那我也不答应。” 姑娘骄傲的仰着小脸。 “那奴便天天来,求到姑娘答应为止。” 苏月见动了动唇角,却发现找不到话来顶回去。 只得别扭的偏过头重重的哼了声。 眼里的笑意却似要溢出来般。 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动静。 是花楹取来晚饭,被木槿拦在了门外。 苏月见这才惊觉二人的姿势有多么亲昵,当即就急的去推男人,可...却感受到了腿间那硬邦邦的... “你!” 经了那一夜,她自是晓得那是什么,顿时又恼又羞,“还不滚起来!” 南烛沉默片刻,才幽幽起身。 这也不能怪他啊,怀里拥着喜爱的姑娘,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反应。 苏月见逃离后,浑身的燥热却难消,下意识拿手扇了扇风。 回头瞧见男人还立在那里,刚想赶人走却又咽了回去。 眼神不由自主的向下,隐约能瞧见鼓起的... 苏月见脸颊更红了些。 他自是不能这个样子从她房里出去。 而后,她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几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棂朝后墙的府兵道,“你们听着,谁敢再将南烛放进来,就自个儿去领...罚唔...” 话还未完,腰身便被男人握住,她被迫转身靠在还未来得及关上的窗棂上,樱唇被一片温热堵住。 苏月见睁大眼看着男人。 脑袋一片空白。 这个吻又急又浅,很快便结束了。 姑娘却软了身子,趴在男人肩头呼吸不匀。 而南烛拥着姑娘抬头看向窗外被姑娘唤过来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府兵,淡淡道,“领赏。” 目瞪口呆的府兵,“...” 窗户落下。 但能清晰的听见里头男人低沉的声音。 “姑娘这副模样只能给奴瞧。” “以后下马车,姑娘不能拒绝奴,叫丫鬟搀扶。” “姑娘日后莫要再说赶奴走的话了。” “姑娘刚刚说的没错,就是奴死皮赖脸缠着姑娘。” 几个府兵面面相觑。 所以,究竟是领罚还是领赏? 于是,几人屏气凝神,仔细听着。 屋里,苏月见走哪儿,男人就跟哪儿。 她被吵的烦躁不已,玉手一指,“给我站那儿别动!” 南烛瞥了眼屏风,默默的走过去站着,“姑娘,奴今日去学了足底按摩,晚些时候姑娘试……” “闭嘴!”苏月见气呼呼道。 男人听话的闭了嘴,但眼神却如影随形。 苏月见深吸一口气,娇斥道,“转过身去!” 狗男人胆子愈发大了,谁给他的狗胆亲她的! 外头的府兵听到这里,顿时了然。 领不领赏不知道,但罚定不会是有的了。 所以,下次还是得放。 第30章 心意互通 夜色很快降临,降香院正房内烛火闪烁,原本该伺候姑娘洗漱的几个丫鬟却都在门口立着。 只因屋里有人做了她们的活。 花楹时不时朝里头张望一眼,大眼里充满了好奇。 她也是今日经白蔹姐姐提点,才明白了南烛与姑娘的关系,对南烛的那点子迁怒顿时便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欢喜雀跃。 姑娘的清白本就给了南烛,若姑娘与南烛生了情愫,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丫鬟模样上乘,又被姑娘养的细皮嫩肉,放到外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娇气几分,尤其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格外的有灵气。 白蔹木槿也向来惯她,只要不扰了屋里,便任她好奇的张望。 恰此时,夜风拂过,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蔹瞧了眼花楹身上略显单薄的外裳,正欲唤人去取件披风来,便见巡逻回来的菘蓝大步走了过来。 臂间搭着一件浅粉色的披风,正是姑娘前些日子叫人给花楹新做的。 菘蓝对花楹的心思,降香院的人几乎都知道。 更准确的来说,是除了花楹自己,其他人都晓得。 白蔹瞥了眼还在一心听屋里动静的花楹,不由摇头失笑。 也不知这小姑娘何时才能开窍。 花楹一颗心都放在了屋里自家姑娘的身上,冷不防身上多了一件披风,不由偏头看去,见是菘蓝,她面上竟没有半点不自然,反而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你来了。” 由此可见,这样的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菘蓝嗯了声后,朝里头忘了眼。 姑娘与南烛晚间那一幕,已经在府兵中间传开了,他自然也听说了。 初闻时虽有些怔楞,但却并不觉诧异,他算不上过来人,可对情之一字并不陌生。 南烛明目张胆的爱慕也好,姑娘无意中露出来的娇嗔也罢,无不证明二人之间早生情愫。 至于南烛此人... 他相信姑娘的眼光,能被姑娘看中的人,断然不会差。 菘蓝的视线又落到了面前单纯灵动的小丫鬟身上,而后无声一叹。 她又何时才能明白他的心思。 - 略微昏暗的烛火下,姑娘靠在软榻上一手托腮,双颊微红,美目轻阖,竟是昏昏欲睡。 那一双小巧的玉足还被男人轻轻握在手里。 脚最初被那双手掌包裹着,苏月见还很是不自然,面颊都热的发烫,可慢慢地,那令人浑身通畅的舒适敢感叫她逐渐放松下来。 睡意也跟着席卷而来。 “查的如何?” 姑娘的声音带着些微的疲懒,尾音略长,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南烛眼神微暗,好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嗓音回道,“奴拿着姑娘蝉衣谷的方木牌过去,朱家主便是有问必答,未加隐瞒。” 并未用到那三个条件。 “祁周人要的是朱家与余家目前盈利最大的十间铺子,恰余廉也在,二人便列了一个单子交给奴。”南烛说罢,抬头看了眼双目微阖的姑娘,便没去取怀里从朱家带回来的单子,而是轻声口述道,“余家在随安的玉器铺,朱家在霖安的胭脂铺,一路往北,几座繁华些的城都各有一间,最后两间...” “在京城。” 苏月见睫毛颤了颤,似是想要睁眼却又架不住困意,最后只半睁开瞧了眼南烛。 “京城?” “是,朱家的听雨茶楼,余家的如风酒楼。”南烛道,“如要探听消息,酒楼茶楼都是极好的选择。” “且这几间铺子大多都在暗地里收集各路消息。” 朱余两家能将生意做的如此大,自然要耳通目明,掌握最新的各方动向。 且铺子经营多年,各种渠道早已成熟,易手之后便可运营,且底子干净不会惹人生疑。 想必这便是祁周人盯上朱余两家的缘由。 “依你看,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哪一家?”半晌后,苏月见掩唇打了个哈欠,慵懒道。 南烛抬眸,轻轻落下两字,“京城。” 苏月见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只淡淡嗯了声,又跟着打了个哈欠。 瞧着似是困的狠了。 许是因为心中最大的顾虑不复存在,她心头松快了不少,在男人面前也就没再端着,还隐有几分依赖。 没过多久,便传来姑娘均匀的呼吸,竟是就这么睡着了。 姑娘毫不设防的模样,叫南烛的心软成了一片。 眼里盛满了无比温柔的笑意。 待姑娘熟睡后,南烛才拿了帕子将怀中的双足擦净,弯腰将人抱起。 姑娘身子轻盈,纤细苗条,窝在他怀里甚是娇小。 南烛每一步都走都又轻又稳,生怕将姑娘惊醒。 走至榻前,他却舍不得将怀里的姑娘放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热水的缘故,姑娘双颊透着一曾薄薄的红晕,唇瓣更是娇艳欲滴,惹人浮想联翩。 南烛有一瞬的懊恼,为何他还是回忆不起过往。 不然就能八抬大轿将他的姑娘娶回家去,日日这么抱着。 大约过了小半刻,南烛才将熟睡中姑娘安置妥当,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在樱唇上印下了浅浅一吻。 - 苏月见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回想起昨夜之事,姑娘蒙着头在被窝里滚了好几圈,时而传来愉悦的轻笑。 直到听见外间的动静才平息了下来,面色一如既往的温淡。 但眼底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几个丫鬟见她心情如此好,也就跟着欢快了些。 花楹还特意凑到她跟前,俏声问姑娘昨夜与南烛相处的如何? 原以为姑娘不会回答,亦或是娇斥她一声,却没想人端端坐在梳妆台前,抬起下巴抿着笑意道,“还不错。” 光是手艺就是极好。 几个丫鬟纷纷笑开。 白蔹也跟着打趣道,“那是不是奴婢就快要改口叫姑爷了?” 苏月见眨眨眼,竟当真思量起来,而后道,“就看他何时恢复记忆。” 虽然他们之间已有不清白,但终究还是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一切只能等他恢复记忆,想起自己是何方人士再论。 “药可给他送去了?” 白蔹抿笑,“姑娘放心,昨夜就喝过了,待今儿人起来再叫小厮送去。” 说罢又凑近苏月见道,“奴婢必当尽心尽力,好早些改口叫姑爷。” 苏月见佯瞪她一眼,可唇角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最后干脆哼了声不再理人。 姑娘娇羞的模样惹得丫鬟纷纷捂嘴轻笑,很快,屋里便传来姑娘们打闹的声音,好不欢快。 - 用完早饭,苏月见便欲去前院见苏京墨。 她左思右想,都觉得祁周人这事不能掉以轻心,南烛虽说有些本事,可他一人行动难免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所以将此事交给父亲来查最是恰当。 这种案子本就是在父亲管辖范围之内。 去之前,苏月见将南烛唤来问了他的意思。 南烛沉思片刻后点头道,“合该如此。”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儿戏,眼下他已经打草惊蛇,对方定会对他有所防范,再不能轻易出手试探。 苏京墨作为知州大人,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少,查起来比他们有门道,也名正言顺。 再说,此事本就应当交于官府。 “此事不论是上报还是先查证,都得暗中行事。” 苏月见点头,“嗯,我会说与父亲。” 说罢,却见南烛直直盯着她,欲言又止。 苏月见了然,红唇轻弯,瞥他一眼,“明白你的心思,我会说服父亲叫你一并查探此案。” 南烛低沉一笑,拱手道,“多谢姑娘。” 他立在原地,直到姑娘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才折身回了屋。 回去喝药,早一日恢复记忆,便可早一日迎姑娘过门。 第31章 风雨将来 自上次陈小娘一事后,苏月见再没去过书房。 那时看到父亲满脸疲惫的样子,她便没忍心说出陈小娘的事,免得再惹父亲烦心。 还好,这些日子陈小娘规矩了不少。 连带着苏银朱也闭门不出,老实了一阵子。 刚踏进院子,苏月见便瞧见父亲的贴身侍从自书房内出来,步伐急切,面色沉的可怕。 苏月见心中猛地一跳,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特别棘手的事。 直到侍从的背影在长廊,苏月见才吩咐白蔹去廊下守着,自己前往书房。 走到门口,苏月见正欲敲门,却被里头一句话震的愣在当场。 “大人,您当真决定好要散家中仆从了?” 苏月见一颗心噗通跳的飞快,究竟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竟到了散仆从的地步。 她咬咬牙,收回手安安静静的立着。 “忠王一案已牵连京官无数,但凡卷进此案的无不是抄家灭门,我怕是不能侥幸。”这是苏京墨的声音,疲惫中透着一丝绝望。 也叫苏月见从头凉到了脚。 忠王那可是谋反案啊! 父亲怎么会牵连进去? 苏月见面上惊愕无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大人或许不必太过担忧,当年的事已经久远,未必能叫人察觉。” 这是张同知的声音。 “恐怕是不妙。”苏京墨重重叹了口气,“据可靠消息,凡是与忠王府有过往来的,无一幸免。” 刘判官凝声接道,“大人指的可是当年从忠王府出来的三件玉器?” 苏京墨没说话,算是默认。 而后书房陷入久久的沉寂。 苏月见此时只觉头重脚轻,耳边也轰轰作响。 父亲怎么可能与忠王有过瓜葛。 那场谋反,父亲又知道多少,亦或者说,有无参与。 “那三件玉器并非凡物,忠王府定会登记造册,一旦被人查到玉器的去向,我阖府性命难保。” 苏京墨低沉道。 “更何况,年前从霖安经过的那支军队,是我亲自放行的。” 若说他对当时的局面毫不知情,那是骗人的。 边境突有一支军队疾驰回京,奉的却是忠王的令,他那时便隐约猜到了忠王要做什么, 按照律例,他是可以将人扣下的,可是... 因为一时贪欲,一已私心,他放行了。 而那支军队,正是忠王的亲信,回京助忠王谋反刺杀天子的。 “就算那几件玉器并未登记造册,边境这支经霖安回京的军队也足矣要了我等性命。”张同知幽幽道。 “当时还道忠王能成事...” 自古以来,朝堂站位便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就是从龙之功,平步青云光耀门楣,输了,便是一败涂地,赔上身家性命。 苏京墨虽然没有依附哪方势力,但那三件从忠王府送出来的玉器,以及年前放行的军队,就这两样,便足矣被判定为忠王一党。 如今的朝堂,人人自危。 少年天子杀伐果断,前有锦衣卫与云亲王府为利剑,后有雪山贺若族,帝师为强大的后盾,想要做什么就断不会束手束脚,京中诸官哪个不是颤颤巍巍。 刘判官长长一叹,“若早知这位有帝师为盾,当初便不该...” 可惜,没有早知道。 谁能想得到,最后的赢家竟是当初的京城第一纨太孙殿下。 别说他们这些偏远之地,就是身处政治中心的京官都没能察觉,直到少年天子即位,也还有许多人没有回过神。 “如今只盼这把火烧不到这里来罢。” ... — 苏月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降香院的。 到了寝房时,整个人已经完全靠在了白蔹身上,面无血色,双目无神。 几个丫鬟被吓得不轻,手忙脚乱的将人扶进里屋。 木槿皱眉看向白蔹,后者一脸苦色的摇了摇头。 她虽是跟着姑娘一道去的,可是却什么也不知道。 她只瞧见姑娘在书房门口立了半晌,而后便这般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丫鬟对视片刻后又看向坐在榻上似是了无生机的姑娘。 白蔹稍作犹豫,上前缓缓蹲在她面前,轻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姑娘连书房都没进,回来便是这番模样,多半是在书房门口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苏月见没有回答她。 好半晌才开了口,“你们都出去吧。” 她需要一个人静静。 白蔹几番欲言又止,起身示意木槿花楹先出去。 姑娘的性子她们最清楚不过,她若不想说,谁都问不出来半句。 出了房门,白蔹唤来一个小厮细声吩咐了几句,才担忧的看向屋内。 她从未见姑娘这般伤神过,到底是出了何事。 寝房内,苏月见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坐着。 一时半会儿,她无法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 她虽不懂朝政,但却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太子忠王同日谋反,这件事云宋上下皆知,每每听来都觉唏嘘不已。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竟会与忠王的案子扯上关系。 她不知道忠王府为何要送三件玉器给父亲,但她明白,一旦在忠王府的账册上查到此事,父亲便不可能独善其身。 更何况,父亲年前放行的军队,是忠王的亲信。 不论怎么看,这把火都不可能烧不到这里来,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月见蜷起身子,双臂环抱着膝盖。 她的脑海里已经划过无数念头,可最后都不成形。 此事根本无解。 天子正在肃清朝堂,手中握着锦衣卫这把利剑,还有云亲王府,贺若族,帝师为盾,从京中的血流成河来看,可知天子对反叛党无一丝容忍。 忠王府的账本是铁证,怕是早已到了天子手中。 只要上头有与苏府送礼的记录,天子就一定会彻查到底,那么年前放行军队的事便藏不住了。 眼下还没有发难,多半是因京中事物繁多腾不开手。 一旦京中事了,苏府便危矣。 且铁证面前,无可辩驳。 父亲也正是知晓这点,才要散府中仆从。 抄家的命令一旦下来,府中的人就一个也逃不掉了。 怪不得父亲上次要急着将她嫁出去。 外嫁女儿不知情者,便不会被此事牵连。 眼泪不知不觉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鹅黄色的衣襟。 苏月见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过。 倒数着日子过活,大约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吧。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片藏青色的衣袍。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姑娘。” 南烛缓缓上前,半跪在脚踏上轻轻唤了声。 苏月见原本还能忍下的惊惧,此刻却怎么也绷不住了。 她直直对上男人担忧的眸子,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南烛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忙伸手去擦,“姑娘,发生了什么。” 可那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不停的滚落,他怎么擦也无济于事。 姑娘哭红了双眼,无助彷徨的模样刺痛了南烛的心,他倾身将人拢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有奴在,姑娘别怕。” 然男人温柔低沉的安抚,却将心底的情绪放大,她扑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今晨醒来,她还在设想将来嫁给南烛时,应是怎样的场景。 可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破灭了。 苏府随时面临着灭门之灾,她又怎能连累他。 对,不能连累他。 不止他,还有白蔹,木槿,花楹,菘蓝... 这个念头突地就在苏月见脑海里疯狂肆虐。 她是府中嫡长女,大抵是逃不过这一劫的。 可他们还有机会... 苏月见闭上眼,将头埋在男人的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将所有的贪恋欢喜尽数释放。 南烛似是感知到了她的情意,双臂更加有力的环住她。 将她紧紧嵌在怀中。 他没再问她发生了什么,只安安静静的陪着她,无声的安抚着。 只待她情绪平稳,他再细问不迟。 可他没想到,怀里的人竟哭着哭着后沉沉睡去。 待姑娘熟睡后,他才将她轻轻放入床榻,取来热水小心翼翼的擦拭脸上的泪痕。 姑娘皮肤细嫩,稍微一用力便会留下一道红印,南烛顿觉懊恼,手上的动作就更轻柔了。 待擦拭完后,南烛又在床榻边上受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他一出门,几个丫鬟便迎了上来无声的看着他。 南烛沉着脸摇摇头,“姑娘睡着了。” 他还来不及问到底出了何事。 白蔹闻言眉头紧紧拧着,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南烛问了白蔹今晨的情形后,便一言不发的去了前院。 姑娘既是自书房回来后才这般模样的,那缘由自然是在前院。 然他才刚出降香院,便碰到了疾步而来的苏京墨。 两人迎面对上,皆是一愣。 “大人。” 片刻后,南烛拱手行礼沉声道。 苏京墨点了点头,掩去眼底的急色问,“阿月呢。” 南烛如实回道,“姑娘刚睡下。” 苏京墨又略微急切道,“阿月刚刚可是去了书房?” 他听仆从禀报,说大姑娘来过书房,离开时神色不大对,他便急急赶了过来。 不知,阿月是听到了多少。 南烛眼神微紧,心里有了猜测。 姑娘今晨的反常,多半是与大人有关。 他沉疑片刻后,道,“姑娘自书房回来后大哭了一场,敢问大人,可知是发生了什么?” 苏京墨心中一跳,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 看来,阿月都听到了。 都怪他一时疏忽,将贴身仆从遣去办他事,书房外才没人守着。 “我去瞧瞧阿月。” 苏京墨面色沉寂道。 南烛默了默,便折身跟了上去。 苏大人既然知道缘由,他便没必要再去前院打探。 第32章 假婚约 苏月见醒来,隐约瞧见了屏风后的身影。 她微微一怔后,才缓缓坐起身。 那道身影比以往憔悴许多,没有了记忆里中的伟岸挺拔,肩背稍垮,略显颓废。 不知为何,瞧着瞧着鼻尖就开始发酸。 父亲终究还是老了。 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了。 若说心里对这个人没有半点怨恨,自然是假的。 母亲过世不久他便纳妾进了门,说是为了照看她,可后来... 她相信初时父亲的确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也的确是一心一意为她着想。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就变了味道。 新进门的小娘温柔小意,良善可亲,就是刚失去母亲的自己也被渐渐融化,喜欢亲近她,更遑论风华正好的父亲。 她亦相信那时候的小娘,也是真心待她的。 可是人啊,都有私心。 有了亲生骨肉后,重心自然就逐渐偏离了。 她开始为自己的儿女谋划,将利刃对准也曾待如亲女的她。 初时她心里是怨恨过的,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该去怨恨谁。 恨父亲吗,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对本意纳进府中照看她的小娘生了怜惜之情? 细细算来,这算是错吗。 不,这是人性,是人之常情。 若说对她太过疏忽,其实也算不上,之前每每闲暇之余,父亲总会来降香院看看她,后来在她学医之后,便常常不在院中,父亲来时丫鬟只能声称她已歇下。 久而久之,父女情分好像就淡了。 去怨恨小娘吗? 可她为自己一双儿女谋划,又有什么错。 小娘原也是温和良善的性子,是后来被贪婪私心蒙蔽了双眼,一次又一次做下错事,而她又因念着儿时那点子情分,一次又一次的选择视而不见。 直到,小娘犯下大错,彻底将她心底最后那点温暖消磨殆尽。 至于苏银朱,苏零榆,那就更没理由去恨了。 稚子无辜,他们的降世并非自己选择的。 那时她便日复一日被这些情绪折磨着。 幸运的是,她的身边有方嬷嬷,白蔹,木槿,花楹日日陪着她,慢慢的,就将对亲情的渴望埋藏在心头,直到后来遇见了师父,潜心钻研医术,这一切好像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她曾以为,父亲二字对她而言,不过只有血脉的情分,可如今瞧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身影,心头的酸涩竟难以忍受。 尤其是知道父亲如今的处境后。 这些年,霖安在父亲的治理下,不说繁荣昌盛却也安乐平顺,作为知州,苏大人无疑是有功无过的,可作为父亲... 是不合格的。 然到了这个地步,她又能如何呢。 阖府性命堪忧,她还在这时自怜自哀,未免太不识大体。 “父亲。” 苏月见掀开纱帐,轻轻唤了声。 屏风后的身影一僵,只片刻便恢复如初,朝里头走来,“阿月醒了。” 苏月见起身披上外裳,走到窗边吩咐后墙处的府兵,“都退下吧。” 待苏京墨进来后,苏月见又走到门边,屏退了守在屋外的白蔹几人。 隔着门,她依然能感受到那道属于男人专注而执着的目光。 像是要将门灼穿似的。 苏月见心里在天人交战。 一道声音告诉她,打开门将一切都说与他,或许他有办法... 不,他能有什么办法呢,这是抄家灭族的谋反案,即使他可能身份不凡,也大不过天子去,最后,只会连累他。 苏月见吞下哽咽,轻轻闭上双眼,将心里那股不舍强制的压了下去。 在转身的那一刻,她再睁开的双眼里,已是一片淡漠。 苏京墨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再回想起在院外遇见南烛时他的焦急与担忧。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一刻,他有欣喜,也有黯淡。 欣喜的是,他的阿月已经有心上人了,失落却是因他竟到现在才知。 “阿月。”苏京墨看了眼屋外,神色比刚才松快了不少,“阿月若喜欢他,为父便替你们做主...” “父亲。” 苏月见打断他,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父亲请坐。” 苏京墨点头,依言坐下继续道,“南烛是个不错的,阿月的眼光为父是一万个放心,明日便去请个日子...” “父亲!”苏月见语气淡漠了不少,她直直盯着苏京墨,道,“若是没有出这事,父亲会就这么将我许给他吗。” 苏京墨唇角动了动,垂首不再作声。 自然是不会。 起码也要知根知底,问清门庭家世,他的阿月出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一样不能少。 “阿月都听见了。” 过了好半晌,苏京墨才低沉道。 苏月见撇开目光,低低嗯了声。 又是久久的沉寂后,苏月见不死心的问了句,“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吗。” 苏京墨静默片刻后,勉强扯出一抹笑容。 “阿月不必太过忧心,如今京中情况复杂,牵扯进此事的人不少,那大理寺与诏狱都要装不下了,霖安山高水远的,或许不会被人盯上。” 苏月见眼底划过一丝落寞,幽幽道,“父亲这话,自己也不信吧。” 苏京墨一滞后,没再开口。 他一直都知道阿月聪慧,且心思敏感,这点谎言又怎瞒得过她。 “出嫁的女儿不会受到牵连,阿月...” “父亲,这是谋反案,会不会受到牵连得另说。”苏月见淡淡道,“一个不慎,还会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话虽如此,但为父在京中有些故交,再使些银钱打点,可保阿月无碍。”苏京墨倾身,神色微急,“再者说,霖安尽知阿月自小养在深闺,不过一个寻常闺秀,上头不至于容不下阿月。” 苏月见摇了摇头,拆穿苏京墨,“父亲这是在赌。” 苏京墨一怔,略有些不自然的偏过头。 “忠王的案子云宋上下皆知,天子是下定了决心铲除忠王一党。”苏月见缓缓道,“这个时候,诸位京官无不是极力撇清干系,断没人敢将手伸进来,” “不论是多深的故交都不敢冒这个险,父亲不过是在赌朝廷的人晚些时候发难,而他日来的人也不会抓着外嫁女不放。”苏月见转头看向苏京墨,继续道,“可若是,我已然在那名单上了呢。” 若早些年嫁出去便罢了,如今在这紧要关头外嫁,已经来不及了。 说不定此时朝廷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她的母亲可是云亲王府的郡主,上头的人又怎会对苏府一无所知。 她嫁没嫁,何时嫁的,京中应是一清二楚。 若人已经来了,那么她的名字必然会在名单上。 就算此时嫁出去也无济于事,奉旨抄家的人决不会漏掉她这个嫡长女。 更严重些,还会牵连夫家。 苏京墨被戳破了心事,背脊又佝偻几分。 “可若是,上头的人此时还没有查到那账本上来...” “父亲。”苏月见苦笑道,“我不能赌。” 不能拿旁人的性命去赌。 “阿月是怕害了南烛?”苏京墨不死心道,“如此,为父可以为阿月另寻一门亲事,先保住性命,待此事过去...” “父亲!”苏月见厉声道,“我们不能这么做。” 苏京墨从未见过苏月见如此疾言厉色,一时怔住。 苏月见也自知失态,遂垂下眼眸放软了声音,“我知道父亲是想保我,若是我现在出嫁能万无一失,我自然会考虑,可眼下的情况父亲也知道,就算我嫁出去,也不一定就能平安无事,所以我不能这么自私,去害了旁人。” “还有...父亲可为二妹妹和榆儿想了退路?” 苏京墨面上划过一丝痛色,好半晌微微哽咽,“我救不了他们。” 银朱年纪小,没到议亲的年纪,而就算此时将她逐出府,可只要她身上流着与他相同的血脉,就怎么也逃不过这场灾难,零榆是他唯一的儿子,更不可能被赦免。 就算叫他们此时出逃,那也是一辈子东躲西藏,且普天之下莫非妄王土,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最后不过是多受些折磨罢了。 只有陈小娘... 她只是个妾室,算不得府里正经的主子,若是将她休弃,倒有可能保住性命。 “所以就算我侥幸逃脱,可全府就只我一人活了下来,与其背负着折磨人的罪孽感苟活,还不如死了痛快。”苏月见淡淡道。 寝房里再次陷入沉寂,紧绷的气氛里,搀着浓浓的绝望。 “我院里几个丫鬟,除了白蔹外,都不是家生子,所幸当年签的不是死契,这两日我会寻机会放她们出府,至于白蔹,她的母亲方嬷嬷是从云亲王府出来的,名单上应是有她的名字,但是...” “少一个无关紧要的丫鬟,应当也无碍。”苏月见顿了顿,才又道,“南烛没有签卖身契,跟府里无关,这两日我会想办法赶他出去。” 苏京墨看着苏月见,眼里盛着沉痛之色,哑声唤道,“阿月。” 他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她竟都已经有了安排。 可是他怎么舍得他的阿月... “都是为父害了你们。” 苏月见垂首,摇摇头道,“我的生命本就是父亲母亲给的,且也享了这么多年荣华,该是同家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怎能怪父亲。” 苏京墨眼眶隐有湿润,许是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他砰地起身,“此事阿月无需忧心,为父定会想办法护主你。” 不论如何,他都要做些什么才行。 “父亲。”苏月见跟着起身唤住苏京墨,“父亲若是想保住陈小娘,还是有办法的。” 只需一纸休书,陈小娘或可性命无虞。 只是这话,不该她说。 苏京墨脚步顿了顿,而后大步离开。 苏月见在原地立了许久,才将几个丫鬟都唤来身边。 菘蓝也一道叫了过来。 几人从苏月见的神情中,能看出她应是有大事要说,遂面上都紧紧绷着。 主仆几人就那么面对面的伫立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见才勾起唇,轻轻落下一句话,“我要成婚了。” 几人同时一怔,谁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事。 花楹愣了好一会儿,眨眨眼,“是南烛同老爷提亲了?” 白蔹几人面上却都无喜色,他们很清楚,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只见苏月见摇摇头,“不是。” 白蔹神色复杂的看着苏月见,微微拧眉,“姑娘?” 姑娘对南烛有意,这点她绝不会看错,可如今怎么会... “是母亲在世时定下的一桩婚事,前段时间男方来了人。”苏月见垂眸道。 白蔹不解,“若是如此,老爷为何之前不提?” 还任由陈小娘替姑娘相看人家。 苏月见晓得这几个丫鬟中,白蔹最不好骗,是以早早就编好了说辞,“父亲不提是因为当年只是交换了信物,可后来母亲病逝,男方便一直没动静,父亲便以为对方没放在心上,但前几日,男方拿着信物上了门。” 看起来毫无漏洞的说辞,可白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姑娘今晨是因为?” “我在父亲书房门口听到了此事,对方来头不小,父亲无法悔婚,我一时接受不了,所以才会失态。”苏月见缓缓道,“父亲刚刚过来,也是劝说此事。” 她与南烛互生情意,又有了肌肤之亲,一时听见要不得不嫁给别人,深受打击失态也在情理之中。 这套说辞合情合理。 且别说是她,就是几个丫鬟听了都无法接受。 花楹急急道,“那姑娘与南烛该如何...” “花楹!”苏月见脸色一变,沉声打断她,“日后莫再提及南烛。” 顿了顿,她语气冷淡道,“你们且记住,与他从未有过任何瓜葛。” 白蔹木槿对视一眼,都皱起了眉头。 菘蓝也是脸色沉寂。 原以为这未来姑爷定会是南烛,可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什么劳什子婚约。 “姑娘,对方是哪里人?” 白蔹抿了抿唇,看向苏月见。 苏月见早料到她不会完全相信,无声一叹后,缓缓吐出两字,“京城,礼部张姓大人家的嫡公子。” 京城遥远,礼部到底有没有个张姓官员,他们谁也不知。 见她说的这么详细,几个丫鬟都信了大半。 只有白蔹仍旧有些怀疑,可她又找不出证据,且又觉得姑娘没必要拿这事来骗他们。 “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待过几日张府自会来人提亲。” 苏月见最后淡淡道了句。 说罢,便叫几人退下了。 她实在寻不到其他好的理由,同时将几个丫鬟送出府,只有大婚前将贴身丫鬟放出府方才名正言顺,容不得她们拒绝。 还不知何时事发,这两日,她就得将他们都安排好去处。 到了晚间,苏月见才见了南烛。 她本不欲见他的,可这人就在窗边站着,大有她不见他便站到天荒地老之意。 白蔹几人嘴都很紧,既然苏月见吩咐了不能声张,他们便谁都没有说。 南烛自然也不知那编造的婚约一事。 他只是不解苏月见为何突然不愿意见他。 所以才非要见。 第33章 撇清关系 案上的香炉泛起几缕轻烟,散着淡淡的馨香。 青纱帐子后,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 “就站那儿。” 南烛欲往前的脚步闻声而止,停在床榻五步之外。 他听出了姑娘声音里的疏离与淡漠,下意识拧了拧眉,眼里似有不解。 “有什么事?”苏月见问完这话后,清楚的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她睫毛颤了颤,费了好大力气才压下哽咽,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凉薄,“日后这个时辰不要来找我,以免...” 南烛垂在身侧的拳头逐渐攥紧。 “以免损我声誉。” 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撇清两人的关系。 南烛不可能听不出来。 屋里的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拳头咯咯作响的声音格外的清晰。 他死死盯着纱帐里头的身影,眼里一片暗沉。 “发生了何事?”好半晌后,南烛沉声道。 分明晨间还好好的,短短几个时辰,她的态度突然转变,定是出了什么事。 苏月见垂首不再看他,淡淡道,“本该如此,不是吗。” 无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他们本就该保持距离,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 南烛唇角紧绷,“仅是如此?” 他不信。 “难道这还不够?”苏月见的声音更冷了,“或者你是认为我寡廉鲜耻,合该同你无媒苟合...” “够了!”南烛沉声打断她,“姑娘别这么说自己,我...奴与姑娘保持距离就是。” 说罢,他无声的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靠近屏风才停下。 “以后有事在前厅见我。” “好。”男人沉声应道。 之后便是久久的沉寂。 白蔹在外间将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眉眼中皆是舒展不开的愁绪。 姑娘说此桩婚事对府中极其重要,不能告诉南烛以防节外生枝,可若他日京中张府当真带媒人上门,南烛知晓真相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而高官大户规矩繁琐,姑娘嫁去又能否将婚前失身之事掩盖过去,若不能...后果不堪设想。 白蔹无声叹了口气。 原以为姑娘终是觅得好归宿,可没成想半路却杀出一桩陈年婚约,将之后的路上覆了浓浓的烟雾,窥不见尽头,叫人惶惶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才又有了动静。 “因父亲手中还有旁的棘手之事,祁周的事我还没来得及...” 苏月见说到此处突地一顿,而后抬起头时,眼里盛着一丝希望的光芒。 祁周之事关乎国祚,非同小可! 若是... 若是父亲能够待罪立功,是不是或许就有机会逃过这一劫。 如今她不求别的,只要能保住性命就已知足。 想到这点,苏月见呼吸都重了几分,胸腔也跟着微微起伏。 她将手轻轻按在躁动的心口上,激动而又雀跃。 “我...我明日便去同父亲说。”苏月见尽量放平语气道,“你先回去吧,明日辰时在前厅等我。” 危难之际父亲要处理的事还有许多,不一定能腾出手查祁周的案子。 况且谁也不能保证,抄家的圣旨不会在查清案子之前下来。 苏月见几经思索后,心里大约有了主意。 她看向立在屏风前的身影,几番欲言又止,若她能够逃过这一劫,他们是否还有机会。 二人隔着纱帐对视许久,南烛才应声,“奴明日辰时静候姑娘,时候不早了,姑娘先歇息。” 出了寝房,夜风迎面扑来。 南烛眼底一片暗沉。 他对她刚刚说的,半点也不信。 一定是出了其他事,她才会想将他推开。 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 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能想办法知道真相。 而他刚刚清楚的感受到她迫切的想要查祁周的案子,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是她想要的,他必定会拼尽全力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 天边刚泛起鱼白,苏月见便起身去见苏京墨。 却没想到被告知父亲一个时辰前就去了书房。 她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步伐更加急切。 书案后,苏京墨安静的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阖,面上一片灰败之色。 听见脚步声,他才半睁开眼。 “阿月来了。” 他对苏月见的出现似是不感到意外,又似是...已经有心无力。 “父亲。”苏月见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突突直跳,哑声道,“可是...有消息了?” 她想,眼前除了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让父亲如此颓废,绝望。 苏京墨闻言又闭上眼,重重吸了口气,半晌后苦笑一声,“阿月的心思果真敏锐。” 虽然已有猜测,可在得到证实时,苏月见还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竟然这么快么。 “一个时辰前,我收到了京中来信。”苏京墨指了指桌案上摆着的一封信,面上满是苍凉落寞,“阿月瞧瞧吧。” 苏月见将目光落在那封信上,迟迟没有动作。 她隐约能猜到那是什么,下意识的不想去看。 可是,不论她怎么抗拒,里头的消息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半晌后,苏月见缓缓上前,拿起那封信。 纤细的手指隐隐发颤。 信上一大片空白,只有一个日子。 ‘正月十七’ 苏月见微微一怔,正月十七,这是何意? “父亲?” 苏京墨缓缓坐起身,重重叹了口气,才道,“阿月说的不错,此事牵连太广,不管是什么交情的故友,都不敢堵上阖府性命来助我。” “这封信没有署名,字迹也很陌生。”但他知道,一定是哪位与他交情极深的故友送来的。 “如此小心谨慎,看来京中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差。”苏月见明白了苏京墨的未尽之言,幽幽道。 “所以...正月十七是...” 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可却不敢说出口。 苏京墨看了眼她抖动的手指,眼眶突地泛了红,他别过头声音嘶哑道,“是圣旨下达的日子。” 信是快马加鞭送来的,应是与朝廷的人前后脚出发。 他收到了信,也就说明圣旨就要到了,若朝廷的人脚程快些,也就这两日了。 苏月见紧紧抿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心里的慌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原以为的机会,还是一场空。 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算朝廷的人脚程慢些,最多也就十日。 若快些...这两日就得到了。 他们就是日夜不眠,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日就能将祁周这么大的案子调查清楚。 苏月见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阿月。”苏京墨沉默许久后,似是做了某种决定般,起身走到苏月见身前,双手捏着她的肩膀,郑重道,“阿月你听父亲说。” 苏月见盯着苏京墨严肃的面容,大约猜到了他会说什么。 “时间太短,已经容不得耽搁了,但为父知道,阿月有办法离开的。”苏京墨沉声道,“今夜,阿月便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果然,是要她逃。 苏月见垂首,默不作声。 她是有办法离开,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可余生都得背负着罪人之后的名声,还要平白连累他人。 这样的生活,她不愿。 “阿月!”苏京墨看出了她的抗拒,语气带着几分急切,“我已经给云亲王府去信了,你是芫华郡主唯一的血脉,云亲王府断然不会置之不理,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护你周全。” 苏月见听了苦涩一笑,“可云亲王府也是从龙功臣啊。” 一边是天子,一边是多年不曾来往的外戚,他们会站在哪边,谁也说不准。 云亲王府沉寂了多年,好不容易因从龙之功翻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呢。 若他们真要相救,一个不慎,便会落得个包庇之罪。 他们不会也不敢出手。 苏京墨动了动唇,双手从苏月见的手臂上滑落,肩膀也垮了下来。 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他不能放过一点让阿月活下去的机会。 否则,他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芫华啊。 “父亲,我逃不了的。”苏月见微微哽咽后,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我是您唯一的嫡女,没有谁能保得住。” 苏京墨转身双手撑在书案上,久久没吭声。 “时间不多了,父亲可已经做好了安排?”苏月见轻缓道。 府里能够活下来的,就不能叫他们平白送了命。 苏京墨闭上眼,“能散的今日就散了。” 苏月见轻轻嗯了声。 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力多保一命,其他的只看天意了。 临走时,苏月见还是将祁周一事说了,眼下父亲显然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去查了。 但挪些人手还是能做到。 不管是为了那微乎其微的活路,还是为家国尽一份力都好。 苏京墨对此事很是震惊。 但他的确已经没有精力去查了,只最大程度的将手下信得过的人给了苏月见。 结果如何,已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排好一切后事,能多保一条命就多保一条。 - 苏月见到前厅时,南烛已等候多时。 她在门口立了好半晌,才踏了进去。 南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飞快的转身看向她,在对上她淡漠的眼神时,他拼命的抑制着满腔的情意。 “姑娘。” 苏月见没有多余的话,直接了当的将令牌递给他,“父亲近日有其他棘手之事,腾不开手,此事便交由你去做吧。” 南烛凝眉看着令牌没动。 “它可以调动父亲手下一些人为你所用,我知你能力非凡,可以胜任此事。” 苏月见,“但...若能查清最好,可一旦有了危险,需保命要紧。” 二人僵持半晌,南烛终是上前接过令牌。 他正要说什么时,苏月见已折身离开。 似是不愿与他多呆一刻。 南烛眼底又暗了几分。 他紧紧握着令牌,手背青筋暴露。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极力与他撇清干系。 南烛在原地立了许久后才离开。 或许,等他查清祁周一事就能得到答案? 第34章 遣散 寝房里,几个丫鬟满目惊愕的望着苏月见。 饶是沉稳如白蔹,都变了声调,“姑娘你说什么?” 苏月见垂眸,又耐心的说了一遍,“此去京城路途遥远,不便带着你们,这两日你们便想好去处,若是没有安排,便由我为你们做主。” 话落,寝房又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花楹终是回过神来,喃喃道,“姑娘不要我们了。” 苏月见压下心中的酸涩,柔声道,“不论是留在霖安,还是前去京城,你们总归是要嫁人的,京中规矩繁琐,远不如霖安自由,留下来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顿了顿,又道,“古往今来,姑娘出阁,身边的丫鬟大多都会放离,我又岂能耽搁你们。” 花楹嘴一瘪,不管不顾的上前抱着苏月见的胳膊,挂着两行泪道,“姑娘,奴婢不嫁人,要一辈子跟着姑娘,姑娘别赶奴婢走。” 白蔹木槿虽没如她一般哭诉,但也双双跪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苏月见瞧着她们眼里的执着,无声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很难说服她们。 主仆三人僵持半晌,才又听苏月见道,“父亲前些日子收到调令,不日就要前往京中,府中奴仆明日也都会散了,我院里的人也不例外。” “你们的身契都在这里,不止你们,还有护卫,丫鬟婆子的。” 降香院里能干干净净抽身的,她都放离了,至于菘蓝与挂了名的府兵,应是走不掉的。 还有白蔹...她是方嬷嬷之后。 方嬷嬷是从云亲王府出来的,白蔹的名字必然会在名单上,按理说,她是不能离开的。 可是,人都有私心。 她舍不得白蔹。 只要主子都在,少几个下人应也无关紧要。 苏月见神情淡然,眼神坚定,几个丫鬟这才明白,姑娘是铁了心要放她们走。 木槿不自觉红了眼眶,声音微哽,“姑娘,奴婢没有家人,就是离开也没有去处,姑娘便带着奴婢一道走吧。” 白蔹没吭声,她只安安静静的盯着苏月见。 因为她知道,不论她们怎么求,姑娘都不会答应。 果然,只见苏月见冷声道,“我记得城外有一处庄子,早些年记在了师姐名下,你们若实在没有去处,便去那里吧。” “这个匣子里,有些银票,可保你们衣食无忧。”苏月见拿起早已备好的匣子,起身塞到白蔹手中,“我原是想亲眼看着你们嫁人,亦或是亲自给你们指了夫家,可现在时间紧迫,相看人家是来不及了。” 苏月见将几个丫鬟一一扶起,放轻声音道,“除了银票,我为你们各自备了些嫁妆,若是将来...将来你们觅得良人,就好好生活吧。” 不必再记挂着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花楹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木槿也不时抹着泪。 白蔹低头看着手中的匣子,默不作声。 她们从没想过会离开姑娘,可这一天,却来的这么快。 苏月见不忍看她们这般模样,猛地背过身去,压下哽咽,“你们这便回去收拾收拾,明日随着离府的人一道走吧。” 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千万不要来寻她。 不论几个丫鬟怎么求,苏月见始终都没有转过身,任凭花楹将她的裙角攥在手里撒泼耍赖用了个遍。 而以往小丫鬟只需瘪瘪嘴,姑娘就依了。 可这次她声音都哑了,也不见姑娘妥协。 苏月见这般坚定的态度也让几个丫鬟逐渐死了心, 白蔹将瘫坐在地上的花楹拉起来,几个丫鬟朝苏月见行了礼后,一步三回头的退了出去。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苏月见已是泣不成声。 她们自幼相伴,堪比姊妹情分,如不是出了这种事,她哪里舍得放她们离开。 她原是想着要好好给她们挑一个夫家的。 最好就在这护卫里头找,知根知底,不会叫她们受了委屈,将来也不至于离她太远。 寒风从窗户缝隙渗了几丝进来,苏月见缩了缩身子,走到窗户边看向即将消失在转角处的丫鬟。 花楹似还在哭,白蔹揽着她像是在轻声安抚,木槿垂首缓缓的走在一旁。 眼泪再次滚路,苏月见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们虽说是丫鬟,可这些年无不是被她娇养在院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衣裳首饰也从未差过,比外头一般人家的小姐过的还好些。 就这样几个娇娇柔柔的姑娘放到外头,她怎么放心啊。 尤其是花楹,正是懵懂纯善的年纪,又生的貌美水灵,要是被人骗了去,她的心都得碎了。 苏月见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不该将人保护的太好。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留下她们只有死路一条,离开了才有活路,如今只盼着她们此去能平太安然,一生顺遂。 如此,她便是到了九泉下,也瞑目了。 - 香兰院 陈小娘双目无神的盯着休书,久久没有说出一个字。 自陈二郎的事暴露后,她便再没有出过香兰院的门,原以为大姑娘放过了她,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是等来了一纸休书。 为什么,大姑娘不是说好给她一次机会么,为何还是告发了她。 陈小娘整日关在院中胆战心惊,自然不晓得外头发生了什么。 见苏京墨脸色难看的拿了休书过来,还以为是苏月见揭发了陈二郎的事。 “是我对不起你。”苏京墨不忍去看她深受打击的神色,撇过头叹了口气道,“当年念着窈窈失了母亲没人照看,才纳了你进门,你初时待窈窈的好,我是看在眼里的。” 苏京墨轻轻阖上眼,似在回忆过往,“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双肩纤细,身姿羸弱,待窈窈与我皆是小心翼翼,我一时心生歉意,又不忍你就此在府中蹉跎一生,便想着给你一个孩子傍身,也能叫你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那段日子,算得上是平静安然,窈窈对你也愈发亲近,我便觉得心满意足了,可是...” 陈小娘瘫软在地上,安安静静的听着。 她已能猜到这可是后面是什么。 “人大约都是自私的,你偏向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没有错。”苏京墨的语气淡淡,像是并没有在怪罪什么,“可你不该疏远了窈窈,你明知这个几岁的小姑娘对你存着依赖与喜爱之情,还是毫不留情的将她推的远远的。” “甚至...开始算计她。” 陈小娘唇角微微颤抖,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原来,老爷什么都知道啊。 苏京墨作为一家之主,自然是知道这些。 可是那时窈窈已经不亲近他了,连带着也恨上了他。 “我不是没有起过将你休弃的想法,可你虽在背地里做这些小动作,却并未伤害窈窈,无非就是贪图些蝇头小利,但窈窈身边有方嬷嬷护着,你不是她的对手。”苏京墨徐徐道,“就算不是你,换成另一个人进门,也一样无法全心全意的待窈窈,若是再换个手段厉害些的,于窈窈更无益。” “况且,窈窈对你始终念着几分旧情,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陈小娘听到这里,不敢置信的看着苏京墨。 大姑娘还记挂着她,怎么可能。 她不是应该恨极了她么。 像是看出陈小娘心中所想一般,苏京墨摇头笑了笑,“你啊,就是自做聪明,反而害人害己。” “若不是窈窈三番五次对你容忍,你觉得你还能掌府中中馈这些年么,你管理着的那几间铺子是芫华带来的。” 说到这里,苏京墨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他刻意去忽略的人。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她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可见。 这一幕被陈小娘看在眼里,她苦涩的笑了笑。 果然啊,不论她怎么努力,他的心里还是忘不了那个人。 也是,那人是高高在上的郡主,金枝玉叶。 她却只是小门小户的不起眼的庶女。 她与他品茶论诗,谈时局天下。 而她,却为一己之私满是市侩算计。 一个高贵在云端,一个卑微如尘埃,她们怎么比? 根本没得比。 她能养金枝玉叶的嫡女,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谁都是这么认为的。 “你可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那几间铺子都是亏损的。” 陈小娘回神,身子一僵,“怎么可能,分明每年都是盈利的。” 苏京墨看向她,缓缓道,“那是因为窈窈拿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在填补。” 作为一家之主,这些年发生的这些事,他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按住不发,是因见窈窈息事宁人,也是自己不想大动干戈。 后院不稳,家宅则不宁。 陈小娘瞪大双眼看着苏京墨,她不信,绝对不信! 可想反驳却又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是知道苏京墨的性子,他绝不会妄言。 “陈二郎娶了窈窈院里的人,这事有蹊跷吧?” 陈小娘还未从刚刚所知道的真相中回神,乍听得这话,整个人都绷直了。 大姑娘不是已经告发她了吗? 老爷不是为了这事休她吗,怎还会问她... 苏京墨见她这样,顿时便了然,“你是觉得,我是为了那事休你?” 陈小娘死死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苏京墨顿了顿,才重重谈了口气,“看来,那事果真与你有关。”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失望,还有些别的陈小娘看不出来的情绪。 “我就知道,窈窈向来不喜与陈家大房的人来往,怎会将身边的二等丫鬟给了陈二郎。”且那么大的阵仗,明显不是给丫鬟撑腰,分明是在给陈家难堪。 “我如今也不问你到底做了什么。”那时候忠王事发,他已经忙的焦头烂额,想要去彻查却是有心无力,“你应该庆幸窈窈无碍,否则...” 他虽不知全部,但隐约能猜到些什么。 窈窈那日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这事的,只是她心思敏锐,瞧出了他的不对劲,便没有揭发。 否则什么,苏京墨没说。 但陈小娘晓得,那后果绝不是她能承担得起的。 可...不是为了这事,又是为什么要休她。 除了这件事外,她并未犯什么大错啊。 “这些年,你为家中费心操持,勉强能功过相抵。”苏京墨这话说完后,久久没有出声直到陈小娘快耐不住时,才道了句,“对不起。” 陈小娘不解的看着他。 对不起? 他对不起她什么? 虽没有给她想要的情,但也待她温和怜惜,吃穿用度亦没有亏过半分,将中馈托付,还给了她一双儿女傍身,若这样算下来,他实则并没有对不起她。 反而是她...三番五次因贪恋算计他的嫡女。 陈小娘神色开始不自然起来,“老爷别这么说...” 这几日她关在院里想了许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她已经犯了太多的错事,张妈妈也被她自己害死的。 尤其是在听说大姑娘还记挂着她时,心中竟徒增了悔恨。 若她没有哪儿多的贪欲,如今会不会如当年一样,一家人和乐融融,她也不会失了大姑娘的心。 苏京墨缓缓走到她跟前将她扶起,静默了好半晌才将那些话说出口,“我保不住银朱与阿榆了。” 陈小娘抽气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看着苏京墨。 慌乱而不解。 “府里要出大事。”苏京墨看着她轻声道。 陈小娘身子一软又要倒下,被苏京墨稳稳揽住。 “老...老爷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苏京墨拥着她,却没有力气多加安抚,只道,“圣旨这两日就要下来了。” “银朱与阿榆是主子,必然是在那名单上,可你不一样,你是妾,也是奴,只要将你休弃,便能活下来。” 说罢,他感觉到怀里的身子不住的在颤抖。 到底是内宅妇人,面对这么大的事,哪还能镇定得住。 屋里久久没有声音。 而出乎苏京墨的意料,陈小娘没有他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逐渐拉回神智后,只颤着问了句,“大姑娘呢。” 苏京墨顿了顿,道,“她不愿走。” 也走不了。 又沉寂的许久,苏京墨才松开陈小娘,道,“府里还有很多后事安排,我不能久留,明日会遣散仆从,你便一道走吧。” 说罢,苏京墨便欲折身离开。 刚走到门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你到底有没有对我动过情,哪怕一丝一毫。” 苏京墨脚步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往外走。 身后,陈小娘低泣声逐渐放大,变成嚎啕大哭。 苏京墨的步伐更加急切,始终没有回头。 多年的陪伴,若说未曾动过半点情意,自然是假的。 只是在生死面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陈小娘就那么瘫坐了一夜。 十几年的过往如走马观灯般在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明明好好的一盘棋,硬是让她输的一败涂地。 她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哭过之后又是大笑,笑完之后又崩溃大哭,为什么到了这生死关头,她才能幡然悔悟。 直到天边泛了鱼白,光亮自窗户缝隙渗透进来,陈小娘才有了动作。 她伸手拿起那张休书,面无表情的撕了个粉碎。 她就算是活着,又能怎么样呢。 一双女儿保不住,陈家也容不下她,她又能去哪呢。 不就是死么,死就死了,人总归是要死的。 她辛辛苦苦十几年,没道理最后还与他苏京墨扯不上半点干系! 她就是死,也是他苏府的人。 苏京墨想甩掉她,干干净净去与底下的人团聚,不可能! 第35章 仇敌 天刚蒙蒙亮,苏府便有了动静。 除了家生子走不了的,其他的下人都领了银钱背着包袱立在前院。 包括白蔹几人。 花楹的眼睛红彤彤的,不时的小声抽泣。 她这模样并没有引来太多关注,因为离府的人都在抹着泪。 他们并不知道家主为何突然将他们散了,但在府中这么多年,早有对这里有了情谊,离开时自然舍不得。 府里没有主母,只有一个小娘掌家,按理说,这种场面她应是要出面的,可却半天不见踪影,下人们免不得东张西望,且小娘不来便罢了,可竟连大姑娘也没有现身。 要知道,被遣散的人里可是有大姑娘的三个贴身丫鬟啊。 有心思敏捷些的,隐隐闻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这三个丫鬟可是最得大姑娘心的人,怎就连她们也送走了。 苏京墨立在廊下,时而往月亮门瞧一眼。 阿月不来,想是不愿面对离别的场面罢。 但陈小娘,应是今日随他们一道走的。 “你去看看...”苏京墨刚要吩咐身后的小厮去香兰院问问,便见陈小娘缓缓从月亮门走出。 一身桃红的锦缎将本就艳丽的她衬得又明艳了几分,让院里的人都看的愣了。 这些年来,陈小娘几乎没有着过这般艳的颜色,乍一看去,竟像是刚进府那会儿的模样。 苏京墨顿了顿,而后眼神微沉。 她只身一人,没有带任何行礼包袱。 陈小娘似是没看见苏京墨眼中的错愕与不解,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屈膝行了一礼。 “你...”苏京墨皱眉。 “老爷,妾不走。”这话陈小娘说的很轻,却也很坚定,“不论前路如何,妾都跟着老爷,生死相随。” 苏京墨眼里闪过一丝不赞同,却也知道眼下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且要说对陈小娘的做法不动容是假的,他的确没想到,明知留下是死路,她还是做个这样的选择。 而后,苏京墨又说了几句话,才叫管家亲自将院里的下人送走。 所有的人离开前纷纷朝主子行了最后一礼,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大门。 白蔹木槿花楹缀在最后头,时而看一眼月亮门的方向,可那里终究没有出现她们想要见的人。 待出了府,花楹拽了拽白蔹的衣袖,带着哭腔道,“白蔹姐姐,怎么办呀,姑娘当真不要我们了。” 小姑娘心里一直期待着姑娘能在最后的关头出现,将她们带回降香院。 可最后她们都出了府也不见姑娘的身影,她才彻底的死了心。 白蔹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然后看向木槿,“你去哪里?” 木槿摇头,面色黯然,“我没有家。” 她早在三岁时就没了家,几经周转才到了姑娘身边,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她的家。 可现在,姑娘不要她了。 她就没了家。 花楹则是弃婴,是芫华郡主离世前两月在寺庙时捡到的,瞧她可怜就带了回来,由方嬷嬷一手养大,后来就留在了苏月见的身边。 这也是为什么花楹在降香院最受宠,毕竟,那小小的一团可以说是她们看着长大的。 白蔹默了默后,道,“去城外。” 木槿一怔,“你不回去?” 白蔹与她们不一样,她有家,有方嬷嬷,还有父亲在世。 白蔹摇摇头,“暂且不回。” 她回头瞧了眼苏府的牌匾,掩下眼底的复杂。 她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急。 就好像...是很着急将她们送走一样。 若真是因为姑娘远嫁京城不便带她们,那也大可等到姑娘出阁那日再放她们走,不必这般匆忙。 她仔细观察过了,被遣散的人几乎都不是死契,只除了她。 而且,府里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走吧。”几人在大门前驻足半晌后,白蔹才拉着花楹折身离开。 “木槿,出了城后你先带着花楹去庄子上。” 木槿皱眉,“你不去?” 白蔹垂眸,“我有点事耽搁,随后便去找你们。” 她相信姑娘送她们走一定是为了她们好。 所以,如不是远嫁京城,那么一定是出了大事,她若不查清楚不会安心。 可若真是有事,她不能将木槿花楹也牵连进去。 否则便是白费了姑娘的一番苦心。 庄子离城中有一段距离,步行过去怕是天都要黑了,几人便租了一辆马车。 白蔹上马车后,掀开车帘壮似无意四处撇去,而不远处几个护卫打扮的人在她看过去时悄悄隐匿了身形。 白蔹不动声色的放下车帘。 她自小呆在降香院,又怎会不认得院里的护卫。 想必这应该是姑娘派来护送她们的。 越是如此,白蔹心里的疑云越重。 若要送她们,大大方方的送就是了,为何要暗中跟随,也是因此,她一路上都没有找到机会下马车,只得一同进了庄子。 直到夜色降临,白蔹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门。 可就在她刚出庄子时,不知从哪儿冒出几个护卫拦在她面前,正是白日跟随她们的几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几个护卫本就与白蔹相熟,当下便如实道,“奉姑娘之命,暗中保护三位姑娘。” 白蔹皱了皱眉,“这里很安全,你们回去吧。” 护卫们对视一眼后,一脸难色道,“抱歉,我们不能离开。” 白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眼底愈发暗沉。 这几人都是后头进的降香院,并非是上报挂了名的府兵。 “姑娘可有吩咐你们何时回去?” 几个护卫摇了摇头,“没有,姑娘只说暗中保护三位姑娘,未收到撤离的命令前我们不得离开。” 白蔹凝眉,沉疑半晌后,抬眸道,“若我非要离开呢。” “抱歉。”几个护卫拱手冷声道,“姑娘有令,三位姑娘不得离开庄子。” “白蔹。” 木槿花楹被外头的动静惊动,赶过来刚好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白蔹回头看向二人,面上的复杂还没来得及散去。 三人相伴多年,彼此间的默契非常人能比。 若说早些时候木槿只是怀疑,但现在她终于确定,白蔹知道些她们不知道的。 到了这个地步,白蔹也不再瞒着,拉着二人进屋说了自己的怀疑。 木槿花楹皆是大骇,得出多大的事才会这般兴师动众遣散仆人,她们不敢想。 可现在外头有护卫守着,她们就是再担忧一时半会儿也进不了城。 - 南烛并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他此时已身在平城。 为了尽快查清祁周人的阴谋,他拿到令牌后就去点了人手出城。 他先是到了上次正奉道人与那祁周人见面的地方查探了一番,而后顺着蛛丝马迹一路寻到了平城与南溪的交界处。 在一小镇上见到了正奉道长与那祁周人。 彼时,他们正在运送一批黄金。 南烛悄然尾随得知,那是他们从云宋人手中骗得的钱财,总共加起来足有五十万。 许是因他们之前搅合了朱府之事,他又跟踪正奉道长与祁周人交过手,叫祁周人有了防备,这才急着将钱财运回祁周。 南烛一共带了十人,是府衙里身手最好,也最机敏的,在路上南烛便与他们说了实情,眼下无需解释他们便明白该怎么做。 “祁周人简直卑鄙!”一年轻些的衙役咬牙切齿道,“这些钱财是他们从云宋骗走的,绝不能让他们带走!”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对,我们必须将这批黄金截下来!” 南烛脸色暗沉的嗯了声,道,“黄金绝不能让他们带走,但光凭我们几人还不够。” “我前几日与祁周人交过手,领头那人功夫极深。” 就是他也要尽全力才能与之一战,若是贸然出手,他们讨不到好。 “那你说该如何?”开口青年唤作邬岼,是这十人中的头儿。 他们都是官差,而南烛不过一介白身,起初他们都是不服南烛的,但这一路来见识了南烛的本领后,便习惯性的听从南烛的吩咐。 南烛看向小道上装着黄金的马车,沉疑半晌后才道,“若我预料不错,他们当会往西南走,那里是泗水滩,因为偏僻又在南溪平城交界,便很容易被忽略。” 邬岼一滞,凝重道,“你是说他们要走水路?” 南烛点头,“嗯,从泗水滩可以直接进大江,于随安码头停靠。” 到了那处,自有他们的人接应。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约是,这些东西本就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吧。 “若真如你所说,他们一旦上了船,就麻烦了。”邬岼皱眉道。 想要在江山拦截,几乎没有可能。 南烛,“所以我们务必要在泗水滩截住他们。” “可他们人数上远甚我们,若直接动手...”邬岼,“恐怕胜算不大。” 他们不怕死,可是也不能白白去送死,能将黄金留下才是最重要的。 五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这批黄金一旦到了祁周,便会成为攻打他们云宋边境的武器,兵马,和粮草! 邬岼看向南烛,沉声道,“你可有万全之策?” 顿了顿,又补了句,“只要能将这批黄金留下,我们的性命不足挂齿。” 若边境生了战事,便不是十来条性命就能平息得了的。 南烛目光在十人面上一一扫过,皆是坚定从容,无半分退却。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感觉到锥心之痛。 好似这样的事情,也曾在他面前发生过。 南烛握了握拳头,哑声道,“我是怎么把你们带出来的,就得怎么把你们带回去,一个都不能少!” 这句话他也倍感熟悉,仿佛...曾经对谁说过。 邬岼却坚定的看着他,“为国捐躯,是我们的荣耀。” 其余人也都沉声附和,颇有几分热血沸腾之意。 南烛沉默片刻后,道,“但无需做不必要的牺牲。” 邬岼一顿,而后反应过来,声音微扬,“你想到办法了?” 南烛压下心口那古怪的疼痛,指了几个方向,“分成四路,一路去平城求救,一路去南溪,请两城知州派人至泗水滩援助。” 到霖安请援兵已是来不及了,只能朝最近的两个城池求救。 邬岼,“另外两路呢?” 南烛眼微沉,“一路跟着我,尾随他们前行,若到了泗水滩还未等来援兵,我们便出手拖延时间。” “我随你去。”邬岼当即就听出了其中深意。 跟踪祁周车队的人无疑是最危险的,不仅要万分谨慎以防被他们察觉,还要到最后关头拖延时间,哪怕以性命相搏。 南烛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还有一路呢?”另一衙役问道。 “还有一路...”南烛停顿了片刻,才道,“快马加鞭去随安,若是我们没能阻止得了,便让边境将领带兵前往码头,务必将这批黄金拦下。” 话落,众人久久没有吭声。 若是他们没拦住,就代表他们都... “立刻组队!”邬岼突然的命令打断了这片刻的沉寂。 很快,便分好了队伍,二人一组分别前往平城,南溪,随安,剩下的三人随邬岼留下,跟着南烛。 “切记,此事万分火急容不得片刻耽搁,务必快去快回!” “是!” - 从黑夜到天明,再到黄昏。 南烛几人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致。 援兵还没有到,可祁周的车队已经到了泗水滩。 “怎么办?”邬岼眉宇间已染上了急色。 眼看祁周人就要卸货装船,南烛深吸一口气,果断道,“拦!” 活落,几人腾空而起,直直闯入祁周车队。 祁周人不防有人突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纷纷取出兵器应战。 像这样的打斗双方都是下了死手,否则下一刻丧命的就会是自己。 然这些人远不是南烛的对手,没过多久,祁周人便落了下风。 最前方的马车里,有一青年,约二十余,着紫色锦袍,腰间缀着一块圆玉,是水火的图案,青年面容俊朗,只那双细长的眸里满是阴郁。 尤其是神色冷下来时,更添邪气。 而在这寒春他却手持折扇,扇面是江河,与帆船。 “齐大人,来者不善。” 听见手下人的禀报,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与杀意,而后用折扇掀开车帘一角望去。 那双细长的眸子霎时一紧,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瞧了半晌后,他才从唇缝几处几个字。 “竟是他。” 他果然没死。 好一个景白安! 齐沐眼里杀意四起。 所以,上次跟踪正奉而来的蒙面人的确是他! 他那时便觉得那蒙面人有几分熟悉,可心腹亲眼见他落入悬崖,他便打消了疑心。 然没想到,这人竟还活着! 不知该说是冤家路窄,还是该恨这人着实讨厌得紧,三番两次坏他好事 第36章 抄家 这场战斗因齐沐的加入发生了转变。 除了南烛,邬岼几人压根不是他的对手,而因南烛抽身对付齐沐,邬岼几人应对的就吃力了不少,几个人身上都受了大大小小的伤。 南烛这边,也并不轻松。 齐沐像是对他的武功路数很熟悉,他几乎是招招受制。 数十招后,南烛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停手目光深沉的看着对面的人。 他对他如此熟悉,除了正奉道长那次,他们之前还有过交集? 齐沐亦面色复杂的盯着南烛。 他与景白安交手数次,对方不该对他的招式一无所知才对。 且,他看自己的眼神,极其陌生。 想到此,齐沐试探出声,“多日不见,景大人可是偷懒了?” 南烛一怔,景大人? 他唤他景大人,所以他果真认识他。 齐沐没有忽略南烛眼里的那一丝茫然,他眼神微紧,突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面前的人确定是景白安无疑,但他的种种表现都在告诉他,他不认识他。 所以他这是...失忆了? 也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不应该毫发无伤。 “呵...有意思。”齐沐饶有兴致的笑了笑,“看来景大人是不记得在下了。” 景白安眼尾微垂,没出声。 看来他们不仅认识,还渊源颇深,虽然他着实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但他敢肯定,他们是敌非友,就算他要问些什么,对方也不一定会告诉他,更有可能,以此搅乱他的心绪。 果然,只见齐沐折扇轻摇,幽幽道,“景大人与我相识多年,竟就这么把我忘了,实在是...让人伤心呐。” “不过,我很好奇,景大人是只忘了我,还是忘了所有呢?” 邬岼几人听得云里雾里,南烛怎么成了什么景大人。 他不是大姑娘院里的护卫吗? 齐沐瞥了眼几个一脸茫然的衙役,了然道,“景大人该不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南烛皱了皱眉,看似不在意,可那眼里却泛起几丝紧张与期待。 似在等着齐沐告知他的身份。 齐沐见此更加确定心中所想,笑容霎时就和煦了几分。 “怪不得景大人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以往我们可只是切磋点到为止的。” 南烛眼皮子一跳,这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倒是不差。 刚刚动手时他可是招招带着杀意。 “我与景大人交情匪浅,若景大人信得过,我亲自送景大人回府。” 齐沐笑的一脸无害,可难掩眼底的算计。 南烛这时终于开了口,“如你所说,我们应是故交。” 齐沐,“自然,我们曾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恨不得将对方杀之而后快的那种欢。 “我失忆了,可你没有。”南烛盯着他,半信半疑道,“但刚刚的打斗中你周身带着杀意,明显是想杀我。” 齐沐挑了挑眉,瞎话信口拈来,“这是景大人说的,我们切磋时要把对方当成敌人,才有成效。” 南烛,“哦?” “如此,可劳烦阁下告知,我姓甚名谁,又与阁下如何相识。” 齐沐轻笑一声,指了停靠好的船只,“说来话长,景大人随我上船,我便一一告知。” 话刚落,齐沐脸色就一变,耳尖轻动,眼神霎时凌厉了起来,有大批兵马靠近! 南烛自然也察觉到了。 唇角轻轻上扬。 齐沐将他这抹笑收入眼底,咬紧牙关道,“好一个景白安!” 他分明就没有信过他,与他交缠这么久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立刻装货!” 齐沐当机立断的转身下了命令。 然南烛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他边朝齐沐攻去,边朝邬岼几人大声道,“援兵很快就到,务必拦住他们!” 邬岼几人立刻精神抖擞的应下,“是。” 齐沐再是熟悉南烛的招式,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将他甩开,只得边战边退。 只要在大批兵马到来之前上了水路,他们便无可奈何。 可援兵到的比他想象中快! 而黄金却才装了一箱。 齐沐阴狠的看了眼不远处乌泱泱的一片,一掌将南烛击退后,道,“撤!” 黄金固然重要,可若再纠缠下去,不止黄金带不走,他们也走不了! 南烛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他离开,正要攻上去却见齐沐扬手洒来一片粉尘,他躲闪不及吸入了不少。 “这是改良后的蛊毒,景大人好生尝尝这滋味。” 齐沐边说边朝船只跃去。 自朱府的蛊毒被解后,他们便研制了新的毒。 无需蛊虫,只要人吸入粉末,就会与之前的蛊毒呈现一样的症状,且这药性更烈,不仅让人无法合眼,还要承受极大的疼痛折磨。 待南烛回过神追上去,船已经出发离了岸,而立在船头的人还笑着冲他招手。 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齐沐才沉下脸进了船舱。 该死的景白安,又坏他一桩事! 齐沐深吸了一口气,眼里满是阴郁。 景白安还活着,就说明布防图还在他手上,他一定要想法子将东西抢回来! 下一刻,齐沐似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怀里的一个小瓶子瞧了眼。 半晌后,他不知是懊恼,还是幸灾乐祸的哧了声。 “拿错了。” 这边,赶来的援兵正在清点黄金。 因事关重大,平城南溪都来了不少的人,因离平城近些,连知州大人也赶了过来,如此,南烛也就更放心了。 加上隐约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南烛便不打算再久留,叫邬岼几人留下善后,自己则先一步回了霖安。 这一路上,可谓是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 身体里似是有一团火一样,不住的往上窜。 南烛伏在马背上,咬紧牙关忍耐。 姑娘能解朱大公子的蛊毒,自然也能解这改良过的,只要见到姑娘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信念,南烛硬是坚持快马加鞭回了霖安。 此时,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没走大门,直接翻了窗,因太过燥热衣襟不知何时已被他扯开,翻窗落下时,他不经意间垂首。 而后身形一滞。 胸口处并没有那颗红点! 难道...改良后的蛊毒症状全都不一样了? 苏月见也在此时被惊醒,但她并没有惊慌,似是知道来人是谁一般。 她坐起身,披上特意放置在枕边的外裳,冷声道,“我说过,要见我去前厅。” 然久久没有等来回应,苏月见皱了皱眉,正欲起身过去瞧时,便见男人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她的面前,脸颊潮红,眼里泛着猩红。 “姑娘。” 连声音也带着些嘶哑。 苏月见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 她正要上前,便被南烛抬手阻止,“姑娘别...别过来。” 他此时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路上的寒风能稍微平息他体内的燥热,可当他进了姑娘馨香的寝房时,一切便不受控制了。 他中的可能不是什么蛊毒,而是... 苏月见是中过那种药的,甚至不用上前把脉就看出了南烛的状况。 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抿紧了唇瓣。 “奴...奴以为是蛊毒,不知道是这种药...”南烛拼命的压制着体内的欲望,不让自己伤害面前的人。 若他早知是这种药,他便直接跳江泡上一夜,断不会来找她。 “奴...这就走。” 南烛说罢便折身欲要翻窗。 “等等!” 苏月见突然出声叫住他。 她若没记错,她当初中的蚀香散是来自祁周的,而他去调查的是祁周人骗钱财的案子, 所以,他中的药会不会是... 想到这里,苏月见几步上前拉过南烛的手腕。 片刻后,她脸色一沉,果然是蚀香散。 苏月见神色复杂的抬头看着南烛,喃喃道,“是蚀香散。” 南烛身子一僵,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蚀香散除了...外没有解药,这是他曾说过的。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没再出声,南烛的粗重的气息便愈发清晰。 此时,南烛背靠着窗棂,苏月见立在他的身前,手指还放在他的腕间。 温香软玉近在眼前,那股欲望好似就要爆体而出。 南烛拼了命的控制着自己,可他的理智已几近全无,“姑娘...” 他此时已不知道该叫她走,还是留。 他不想伤害她,可是除了她他不愿意碰任何人,哪怕是为了解药性。 就在他感觉快要撑不住时,怀里撞进了一俱柔软的身子。 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的靠在他的怀里,用极小的声音道,“留下吧。” 那一瞬,似有什么轰的炸开,最后一丝理智荡然无存。 他拒绝不了她,从一开始就是。 姑娘刚披上的外裳落到了地上,露出里头单薄的小衣,但很快就被男人粗鲁的撕扯开,埋进那美好的风光里。 夜风从窗棂穿过,扰的姑娘轻轻打了个寒颤,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男人反手便关上窗户,遮去一室春光。 不多时,里头娇吟的声音便让人面红耳赤,外头的护卫都悄然的离远了些。 到了辰时,原要进来伺候姑娘洗漱的小丫鬟被屋里的动静惊得面颊通红,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菘蓝过来将人清走。 南烛回来时,菘蓝是看见了的,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是以便一直不远不近的守着,只要姑娘出声,他便会立刻进去将南烛带出来,可是... 他却看到姑娘主动留了人。 看到这里他便折身离开了,又回到屋顶饮酒。 姑娘骗了白蔹木槿花楹,却对他说了实话。 他知道,苏府很快就不存在了。 所以这最后的时光,该要好好珍惜。 而他... 菘蓝迎着晨曦微微一笑。 只要花楹安好,他便知足了。 他知道姑娘将她们安排到了城外的庄子上,他拼命的压制着想念,才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他怕见了以后,会更加的舍不得。 所幸,那个小丫头啊,还没有开窍,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姑娘,应当... 应当不会为他难过。 - 这次与那一夜不一样,可是又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中了药的人换了罢了,但受罪的依旧是苏月见。 不论她如何求饶,彻底失去理性的男人都没有停止,直到最后她昏睡了过去。 而在数次起伏沉沦间,南烛的脑海里又闪过了那夜的画面,姑娘哭着叫他解开腰带,然后再之前,他从山间滚落,他跳崖假死躲过追杀,还有秦艽... 秦艽是谁。 他费了力气去想,都没有得到答案,直到最后昏昏沉沉睡去前,许多过往才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来南边是为了...双眼阖上前的余光落到桌案那张图上。 布防图,他是为了追回被祁周齐沐盗走的布防图。 他想起来了,秦艽是他的心腹,是锦衣卫千户大人,而他... 他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 - 南烛...不,应该说是景白安醒来时,苏月见还在昏睡。 他坐起身看着姑娘熟睡的容颜和紧皱的眉头,心里懊恼不已。 他又弄伤她了。 景白安伸手将姑娘的眉头轻轻抚平,手指划过娇嫩的面颊,小巧的鼻头,再到那不点而红的樱唇,留恋,怜惜,不舍充斥在心间。 他好想立刻将他的姑娘唤醒,告诉她他都想起来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叫景白安,京城人士,自小参军,家里并无长辈,今年二十五,未娶妻,未纳妾,在此之前没有碰过女子。 所以,他的身份应当还算是清白吧。 只是锦衣卫...这是个叫人听了就退避三舍的官职。 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 景白安盯着姑娘看了许久,许久。 她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转眸看向那张山水图,起身上前拿了起来。 还好,布防图终究是保住了。 只是随他出来的兄弟,都没了。 景白安压下心头的痛楚,重重叹了口气。 皇上应当还在等着他的消息,不知眼下,京中的情形如何。 又想到齐沐如今的所作所为,景白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虽然拦下了这批黄金,但难保他们没有其他的计划。 不过按照齐沐的性子,应该不会再在这几座城池兴风作浪。 但他已经见到了他,一定知道他布防图还在他手中,所以很有可能会去而复返来寻他。 眼下他势单力薄,难以与他周旋,若被齐沐查到他在苏府,恐怕与苏府无益。 齐沐那个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若再叫他知道是姑娘扰乱了他对朱府的计划,定会对姑娘不利。 且京中形势复杂,他得尽快带着布防图回京才行,也好将齐沐引走,不叫他盯上苏府。 几经思索,景白安将布防图揣在了怀里走向床榻。 他伸手为姑娘掖了掖被角,又在脚踏上坐了许久。 他应该等她醒来再走的。 可是他该怎么对她说呢。 眼下她知道他的身份,于她无益。 还不如... 他日来提亲时,再告知她。 恰此时,他听见了外头的动静。 打开窗户,却见菘蓝立在不远处。 显然是有话同他说。 他回头瞧了眼纱帐里的人,轻巧的翻下窗,又小心翼翼的关上窗户。 菘蓝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道,“姑娘命我带你离开。” 景白安一怔,不解的看向他。 菘蓝撇开眼,“姑娘说将你的东西放在了桌上,等你醒来后便带你离开。” 姑娘一个时辰前醒过来了一次,吩咐他若南烛醒来,便将人带走。 他想,姑娘不当面道别,应该是怕舍不得吧。 景白安眼神微暗,他知道菘蓝所说的东西应该就是布防图。 “姑娘不想见你,你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吧。”菘蓝看着南烛冰冷的脸色,劝了句。 “或许,过些时候等你恢复了记忆,再来...也不迟。” 只要近日不在府里,便不会被牵连,而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景白安捏紧拳头,许久没作声。 直到菘蓝要忍不住再劝时,他才沉声应下,“好。” “替我告诉姑娘,让她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景白安看向寝房,道,“多则三月,少则一月,我必带媒人上门提亲,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菘蓝喉咙一动,努力将眼眶的酸涩压制回去,沙哑道,“好。” 若是府中不出这事,姑娘一定会嫁的风风光光,余生幸福美满,只是可惜... - 初春的这场雨,很小,却很密。 轻风中带着泥土的气息,与淡淡的悲凉。 苏月见坐在窗边描眉,清璃镜中,姑娘姣好的面容清晰可见。 良久后,苏月见放下螺子黛,轻轻一叹,也不知还能用几回, 官兵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苏府的,府里一阵混乱后,所有主仆都被‘请’至前院,听着白面公公高声宣着天子的圣旨。 毫不意外,罪名是苏京墨被视为忠王一党,得其贿赂,放兵过城,助其谋反。 抄家后押送至京中审问。 这日,府中一片兵荒马乱,哭天抢地。 陈小娘抱着被吓哭的银朱默默流着泪,苏零榆垂首一言不发的跪在苏月见身后。 府外有不少人围观,得知事情后唏嘘不已。 就算是有心想要相助的也无能为力,毕竟那是谋反的罪名,谁也不敢往上凑。 官兵的动作很快,仅仅半日,一切便处理妥当,苏府的人随着苏京墨一同带上镣铐关进囚笼,当日便送往京城。 白蔹几人混在人群里满目惊慌,可围观的人太多,她们连靠近也不能,且不知何时,三人便被冲散开来。 不论她们哭的怎样肝肠寸断,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囚笼离开霖安。 而景白安对这这一切毫无所知。 他为赶时间,快马加鞭超了近路,与奉旨前来抄家押送的官兵堪堪错过。 第37章 回京 桃浪时节,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而京中却带着肃杀压抑之气。 自少年天子即位后,京中便没有消停过,每过几日便有官员抄家入狱,前一刻还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下一瞬便已成了阶下囚,听说啊,那几处牢房都要塞满了。 只有北镇抚司的诏狱勉强宽松些,但没人会想进那里头的。 众所周知,进了诏狱,就是你想死都无门。 而这一切皆因太子忠王谋反而起。 两人的党羽众多,参与那场谋反的能占了半个朝堂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何况是越过太子奉遗诏登基的太孙殿下。 况且,这位曾在京中的名声可算不得好,花天酒地,张扬纨绔...任谁也没想到,最后竟是他渔翁得利。 底下的人明着恭恭敬敬,暗地里还不知有多不服气呢。 然,少年天子再次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自登基后,这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手段果决,心思敏锐,在他身上竟找不到半点昔日京城第一纨绔的影子,有传闻言,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摄政王都在他手里载了跟头,后来还被少年天子坑来做了帝师, 当然,这只是传言,当不得真。 毕竟这世间没人能强迫得了帝师,就是天子也不行。 少年天子的杀伐果断,的确是镇住了不少人,但他并未因此罢手,反而是铁了心的铲除异己,后有云亲王府的百年根基为盾,前将锦衣卫这把利刃握在手里,可谓是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是以如今的京城,几乎是人人自危,再没人有空闲敢去质疑少年天子临危受命,担不担得起这重任。 眼下啊,能在这场杀戮中活下来,就已是感恩戴德了。 文武百官,除了上朝日外都是闭门谢客,生怕被牵连进这场灾难中,而每到进勤玄殿的日子时,各府家眷无不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家大人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 但也有完全不会为此感到焦虑的,比如,景府。 与其他府邸的死气沉沉相比,景府就要松快得多。 作为天子眼前的红人,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府邸,景府自是庞大而贵气的,朱红的大门前,立着两尊怒目石狮子,让人望而生畏,进门后是宽敞的前院,和九转长廊,因主子不喜铺张,府内并没有太多的装饰摆件,但却另显大气磅礴之意。 早晨还有些寒凉,呼出的气儿带着一团白雾。 几个下人打着哈欠拿着扫帚开始清扫前院,动作不急不缓,抽着空隙还随意唠两句,“这都快两月了,大人竟还没回府,府里愈发冷情了。” “谁说不是呢,前两日听林叔说还没有消息,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京呢。” “什么时候回不要紧,只要大人一切顺遂就好。” 起头那人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外头马蹄声渐近,他顿了顿,撑着扫帚往外头看了眼,“这么早,莫不是有客上门。” “京中都知大人这段日子不在府中,谁还会上门。” 就是大人在府里,也没什么客人登门。 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但凡是心里有鬼的都会躲得远远的。 而在京中摸爬滚打的官员,哪个手里没有见不得人的事呢。 更何况还是在这节骨眼上。 在几人探头探脑间,门房惊喜的声音传来,“大人回来了。” 几个下人一惊,对视一眼后忙搁了扫帚迎上去。 然在见到自家大人时却都怔在当场,一时缓不过神来。 十几日的快马加鞭,景白安几乎是不眠不休,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胡渣子都冒了一圈出来,对比起平日极爱干净的大人,可不将人吓一跳。 “大人。” 景白安将马鞭递给门房后嗯了声,看了眼四周并没有见到贴身的仆从,便道,“叫人烧水,沐浴。” “是。”下人忙应下,急匆匆往后院走。 景白安刚踏上长廊,迎面便撞来一小厮,面容清秀,双眼格外有神,他瞪着眼睛看了景白安片刻,才回过神欢天喜地道。 “大人回来了!” 这便是景白安的贴身仆从阿真。 “哎哟,大人您怎憔悴成这个样子了。”阿真迈着小碎步才能跟上景白安的脚步,他一边心疼的看自家大人,一边念叨着,“大人这么久没回来,可把小的急坏了。” “昨儿问林叔,林叔还说没信儿呢,谁料大人今儿个就回来了,是林叔故意瞒着小的,还是大人没有来信呀。” 景白安揉了揉耳朵,没作声。 阿真却伸手戳了戳景白安的衣袖,皱着眉头啧了几声,“大人这是多久没换衣裳了。” 这一幕要被外人看在眼里,绝对是要惊掉下巴。 竟还有人不怕死的敢在景大人面前这般放肆。 “来人呐,赶紧去将浴室准备出来,大人要沐浴。”阿真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叫来几个下人一通吩咐,“你,去叫厨房的人以最快的速度烧水,再将早饭送过来,大人赶路这么急,一定是还饿着肚子。” “你去叫丫鬟拿干净的衣裳到浴室。” “你去准备熏香,大人也不知几日没洗澡,身上都有味儿了。” 已经走远的景白安顿了顿,抬起袖子闻了闻,有味儿了? 他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赶路,的确是有好几日没洗澡了。 阿真安排完,回头见景白安驻足,忙小跑着追了上来。 “大人。” “大人您先沐浴,再用早饭。”阿真。 景白安嗯了声,负手踱步朝浴室走去。 有阿真在,他向来是不用开口的。 这个话很多的小仆从会把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 - “大人,你这次去南边儿可有什么趣事?” 阿真一边伺候景白安沐浴,一边问道。 主仆二人历来都是这么相处的,阿真不怕景白安,难得遇见个不怕自己的,景白安待阿真也就颇为放纵。 每回景白安外出回来,阿真都会来问他外头的所见所闻。 阿真偶尔还会得到大人给他带回来的当地小玩意儿。 但这次,阿真晓得应是不会有的。 就这赶路的架势,别说有心思买什么物件儿了,恐怕连觉都没睡上几回。 景白安挑了挑眉,“倒是有一桩。” 阿真闻言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他觉得这次大人说的,一定是个特别有趣的,因为大人还没开口,脸上的笑容就藏不住了。 景白安靠在浴池边上,缓缓道,“你家大人遇着你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故事了。” 阿真一愣,“话本子上的?” 他看的话本子不都是...风花雪月的么。 难不成大人有什么艳遇? 因太过惊讶,阿真不小心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景白安抬眸瞪他一眼,幽幽道,“是遇着女鬼了。” 阿真闻言顿时嘴张的溜圆,手中的帕子掉落在水里。 女鬼? 大人在说什么东西! 大人不是最不信这些虚无的么。 难不成...是见到真的了! 半晌后,阿真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的从水里捞起帕子,磕磕绊绊道,“大...大人真的遇见女...女鬼了?” 景白安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伸手敲了敲他的手,道,“我说什么你就信?” 阿真闻言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吓死他了。 还当真以为大人撞邪了! “你家大人在危难之际,被一个姑娘救了。” 阿真刚放松下来却又听得这句,顿时又怔在当场。 姑娘...大人被一个姑娘救了? 按着话本子里的走向... “是那姑娘要大人以身相许,还是大人说无以为报要以身相许?”阿真瞪大眼问道。 景白安倒是被这话问住了。 要这么说起来,好像是他被要求以身相许了。 可是...说要以身相许留下的是他。 所以,应该是她已经那么做了,而他,只是说说而已... 没敢做。 临走时中了药的不算。 就是算,也是她留他的。 景白安心里头有点儿不得劲,他得动作快些,尽快去将人娶回来。 阿真瞧着自家大人那不断上扬的唇角,又惊又喜,往前凑了凑,“真...真许了?” 谁许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人这样子就跟那话本子里写的一样,是动情了! “我此次能回来多亏了她,若不是她相救,我怕已经是白骨一堆了。”有没有相许的话,关乎姑娘的名节,景白安自然不可能多说,只轻咳了声道,“所以,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恰好府里缺个女主人,是以我决定...” “啊!”阿真惊叫一声,“啊啊啊。” 他放下帕子折身就往外跑,“大人您自个儿先洗着,我这就去告诉林叔府里要添女主子了!” “我的天老爷,大人这颗铁树总算是开了花!” 景白安,“...” 他...还没说完呢,这没见过世面的,如此大惊小怪做什么。 安静了半晌后,景白安抿着唇将自己泡进水池里。 不多时,水里传出一阵很是愉悦的笑声。 他的姑娘啊,一定要等着他风风光光的将她娶进来。 做他府里的女主子。 第38章 穿过几道宫门,路径…… 穿过几道宫门,路径数次明哨暗哨,才到天子的御书房。 作为天子跟前正当红的锦衣卫指挥使,拥有面见天子无需通传的特殊待遇,是以一路上的侍卫见了他,皆是拱手作礼,未有半分阻拦。 不多时便到了御书房外。 天子近侍纸砚远远瞧见大步而来的人,面上一喜忙迎了上去。 “景大人可算是回来了。” 景白安轻轻点了点头,“陛下可在。” 纸砚笑道,“在呢,奴才今儿一早就听见了喜鹊叫,原是景大人回来了,大人可不知,陛下这些日子可是急坏了,每日都在盼着大人的消息,没成想这消息没盼回来,倒是将大人盼回来了,陛下一定高兴得很。” 景白安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纸砚是自幼跟着天子的,甚得天子信任,且如今又是天子近侍,宫内大总管,无论谁见着了都是客客气气的。 像景白安这样不温不淡的,几乎是没有。 但纸砚面上没有半点愠色,反而笑的更加和煦,恭恭敬敬的将人带往御书房。 谁不晓得景大人向来寡言,闲暇无事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更别指望他对谁笑脸相迎了。 当然,如今这朝中也没几个人想跟他攀谈。 但凡他上门,必要遭殃。 简直堪比那索命阎王。 到了御书房,纸砚朝里头禀报道,“陛下,景大人求见。” 里头安静了一瞬后,才传来天子惊喜的声音,“允。” 景白安才踏进御书房,天子便大步朝他走来,略显憔悴的容颜里带着些几分激动雀跃,在景白安行礼之前将人按住左右打量了一番。 直到确定没有伤时,天子才松了口气,一掌拍在景白安肩膀上,似带着薄怒道。 “这么久了也没来个信,朕还以为...” 少年天子生的极好,尤其是那双眼睛,里头犹如装着万千星辰,璀璨夺目。 只眼底带着些乌青,显然是多日未能好眠。 如今外头提起这位,再不敢有半分轻视,言语神情里也多为忌惮,那曾经潇洒肆意的京中第一纨绔早已不复存在。 眼前的李云徵,沉稳敏锐,不怒自威,哪还有半点昔日洒脱不羁的影子。 景白安拱手请罪,“让陛下忧心了,臣有罪。” 李云徵摆摆手,折身走至茶案,示意景白安坐。 待景白安坐下后,他才道,“你失联数日,朕的确很是忧心。”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布防图盗走的人,岂是寻常之辈。 加上数日没有消息传回,他生怕这人就交代在了外头。 “臣有罪...” “行了行了,说吧,怎么回事。”说罢,李云徵又蹙眉道,“朕说过,在朕面前你无需多礼,朕又不会真治你什么罪。” 景白安颔首称是后,将怀里的盒子呈上,“臣将布防图带回来了。” 李云徵接过瞥了眼后,将盒子盖起来放至一旁,神情略显松快,“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如今朝堂不稳,人力物力缺乏,边关绝不能在此时出乱子,是以这布防图便显得尤为重要。 所幸,还是追了回来。 李云徵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神跟着就黯淡了几分,顿了片刻,才道,“秦艽呢。” 作为北镇抚司的千户大人,此时应当随景白安一同进宫面圣才对,可来的却只有景白安一人,这意味着什么不难猜测。 果然,只听景白安沉声道,“此次随我一道南行的锦衣卫,全部牺牲,包括...秦艽。” 他们每一个,都死在了他的面前。 甚至,连尸身也没法入殓。 李云徵听出了景白安声音里的哽咽,心里头也不好受,重重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他们都是云宋的英雄。” “朕即刻下旨给他们的家属发放抚恤金,也将此次南行载入史册,他们每个人的名字都会被记载入册。” 景白安起身,拱手行礼沉声道,“谢陛下。” 为国捐躯,算是死得其所。 战场之上还有许多尸身都不全的官兵,都是葬身他乡,送回来时不过薄薄一张名录,他们以生命保家卫国,载入史册是国家回馈于他们的荣耀。 君臣二人又寒暄几句,才说回正题。 “这是忠王府赠礼的名册,朕已阅过,但凡是标注过的都需即刻执行,依罪论处。”李云徵将旁边的一个小册子递给景白安,顺手翻好了页面,“这之前的已经羁押,后头的你尽快缉拿。” 景白安接过册子,往后翻了几页。 这是忠王府送礼的账册,大半都已经处理完,只剩后头几页,总共有六户。 有两户都不在京中,但也是就近的城池,离京不远。 景白安眉宇紧皱,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合上册子应下。 “臣遵旨。” 他刚想要告辞,便被李云徵叫住。 “不久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在这之前将手头上的事都处理干净。”李云徵揉了揉眉心,言语间带着几分疲惫,“这场祸乱,该停止了。” 景白安顿时领会了天子的意思,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起身弯腰朝李云徵行了一礼,“陛下英明。” 谋反虽是大罪,但总归得有个尽头。 若照这么一直查下去,最终能留在朝堂上官员的必是所剩无几。 少年天子即位,朝堂本就不稳,如今几处边关已有不宁,若再揪着此事不放,怕是会损云宋根基。 新帝上任这把火烧的已经够旺,该要休整休整了。 李云徵瞥他一眼,失笑道,“你心中分明已有想法,却不如实说来,是怕朕治罪?” 景白安顿了顿,拱手道,“锦衣卫听命天子,不该有任何反驳。” 锦衣卫是天子手中的利刃,唯天子之命是从,不能有丝毫反抗。 “哦?是吗。”李云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那你当初在大殿上倒戈帝师又如何说?” 那时帝师傅珩还是摄政王,与先太子共同执政,年前先帝驾崩,先太子欲顺位登基,景白安却临阵倒戈帝师,后拥太孙登基。 李云徵如今能稳坐龙椅,景白安功不可没。 景白安看向天子,默不作声,眼神颇有些无奈,最终还是恭敬道,“陛下是明君。” 当初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他只是遵从心中的信念做选择。 李云徵倒也不是真要与他旧事重提,得了句恭维后,摇头笑道,“能从你嘴里听得句奉承,也是稀奇。” 景白安面不改色道,“臣说的是事实。” “行行行,说不过你。”李云徵摆摆手,正了面色道,“花朝节将近,时间不多了,你抓紧些。” 景白安听懂了李云徵的意思,颔首应下,“是。” 他明白,今年的花朝节,与往年不太一样。 少年天子曾是太孙殿下时,未娶太子妃,就连一个妾室也不曾有,如今中宫未立,后宫空无一人,委实不妥。 应是要借此次花朝节充盈后宫。 杀戮之后,便是奖赏。 这进入后宫的人选,位份,都至关重要。 “对了,朕记得你尚未娶妻?”突然,李云徵若有所思道。 景白安一怔,猛地抬头看向天子,而后又快速垂首,沉声应道,“是。” 李云徵瞧他如临大敌的模样,也愣了楞,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笑了笑,促狭道,“可是有心上人了?” 景白安不防他问的这般直接,沉默片刻后也没否认,“是。” “原是如此。”李云徵起身,负手踱步至他面前,道,“放心,你若有了心上人,朕自会成全。” 锦衣卫指挥使的婚事,绝非小事。 说的直白些就是,景白安的婚事,可为李云徵拉拢势力。 李云徵也的确是做了这个打算的,但现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知是哪家闺秀,朕可在花朝节上为你赐婚。” 他需要更多人的忠诚,联姻确实是最快最省力的方法,但若要棒打鸳鸯,拆人良缘,他李云徵还做不到。 景白安心中稍安,如实道,“她不是京中人。” 李云徵挑眉,有几分好奇,“哦?” 也对,他可没听说过景白安对哪家闺秀另眼相待。 既不是京中人... 莫非是此次南行遇到的姑娘? 李云徵心里有了计较,便没再揪着此事不放,“行,他日大婚朕做你的主婚人。” 景府没有长辈他是清楚的,作为御前红人,这个场子,该他去撑。 “谢陛下。” 景白安拱手谢恩,顿了顿才道,“待花朝节后,臣想告假。” 李云徵只须臾便明了,笑道,“行,朕准了,早日将人迎回来。” “谢陛下。” 向来冷冽的景大人,言语中总算有了一丝愉悦,引得李云徵愈发好奇。 “朕倒还真想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景白安想了想,竟认真的回了句,“是位极好的姑娘。” 李云徵,“?” “她是臣的救命恩人,没有她,臣如今已不能站在陛下面前。” 果然是此次南行结识的啊。 不对,这不是他以往看的话本子里的故事么,英雄救美,哦不,美救英雄,然后,以身相许...啧啧啧,这便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李云徵顿觉牙酸。 不过... “你说的这个故事倒有些耳熟?” 景白安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天子双手一击,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老师与师娘不就是这样认识的么。” 景白安也想了起来,当年还是摄政王的帝师傅珩,曾南行赈灾,被贺若族少主楚婈相救,最后成就了一段佳缘。 “说起来,你这经历与老师倒是颇为相似,也是南行,也是被美人相救...”李云徵嘶了声,“贺若族如今还没有少主吧?” 师娘回雪山继任族长,老师也一道留在了那里。 不过短短两月余,他竟已觉恍若隔世。 景白安知晓李云徵是玩笑话,遂无声一笑,“回陛下,她只是位闺阁姑娘。” 但若说寻常闺秀,也不能够。 毕竟她那一身医术很是了不得。 他的姑娘,那般美好聪慧,怎会寻常。 李云徵从景白安眼底竟看出了几分骄傲之色,他觉得牙更酸了,当即不耐的挥手,“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 留在这儿碍眼得很。 景白安自是行礼告退。 待他离开后,李云徵的面色才缓缓淡去,还平白添了几分惆怅。 他如今所处之位,已不允许他为所欲为。 婚事也一样。 天子的婚事是国家大事,不能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来,至少如今不能。 李云徵无声一叹,他已无旁的奢求,只盼着能与即将迎娶的这位皇后相敬为宾,就已知足。 少年心事只维持了短短几息,在纸砚禀报有大人求见后,李云徵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眉宇之间已不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该有的老成。 - 景白安出宫后,回府邸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又急匆匆离开了。 阿真还为此抱怨了两句,“大人又不是铁做的,这才刚回京,还不待喘息便又得出门。” 景白安只当做没听见。 离花朝节只半月了,他得尽快将账册处理干净。 离开时,景白安将账册放进了书房,从头到尾,他都只翻了后头几页,未曾往前头翻过,是以并不知道,就在他看过的前一页里,霖安苏府几个字上,用朱砂画了红色的叉。 - 官道上,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着。 马车里,有一位姑娘与一个男人。 “杜姑娘无需太过着急,既是押解进京定罪,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男人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姑娘的急切。 二人正是杜若与秦艽。 杜若抿了抿唇,她如何能不担忧。 小师妹家中突生变故,就在她眼前被押上囚车,她岂能放得下心。 是以她当即便决定进京,看能不能找到机会救人。 秦艽得知此事后,便主动应承回京周旋。 “大约还有五日便要进京了,介时我定会尽全力保下苏大姑娘。”秦艽见她不吭声,又道。 他也没想到,那霖安知州府会与忠王扯上关系,更没想到苏大姑娘竟会是医神缪止的关门弟子,且还曾救民于水火,义诊无数。 有此功勋,虽不能为苏大人洗脱罪名,但保苏大姑娘一人或许可行。 杜若闻言,朝秦艽施了一礼,郑重道,“如此便多谢大人。” 秦艽苦笑了声,“若无杜姑娘相救我早该死了,且事还未成,担不得杜姑娘一声谢。” 末了不待杜若开口,又道,“介时还需杜姑娘面圣,证明此事。” 他说的是那一场瘟疫。 虽蝉衣谷不在乎身外之名,可眼下苏大姑娘却需要这份功勋保全性命。 不过,那场谋反案天子在意得紧,能不能求下来还未可知。 杜若应道,“只要能救小师妹,我自当全力配合大人。” 她临走前已经给师父去了信,不知师父有没有收到。 而她不知,在后方的官道上有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亦是北行。 马车里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头,虽头发一片雪白,却半点不显老态龙钟,瞧着精神气儿十足。 这便是医神缪止。 因乘坐马颠簸多日,缪止神情颇有几分烦躁,不时的揉揉肩,锤锤腿,偶会扯着嗓子问车夫,还有多久到京城。 车夫不胜其烦的回应着,“最多不过十日了。” 缪止重重叹了口气,还有十日,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恰余光瞥见一旁的两封书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这两个娃娃,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要不是怕没了乖徒弟,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去。 想到这里,缪止只觉心疼不已。 他那乖徒儿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囚车,牢狱,听着就骇人得紧,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哪能受得了那般折腾啊。 “赶快点,再快点。” 可怜的小菀菀啊,坚持住,为师这就来救你。 第39章 劫狱 景白安押送犯人及家眷回京的这日,下着绵绵细雨。 因助忠王谋反的证据充足,他带回来的人是不必进诏狱的,只需关在狱中,等待处置即可。 景白安将人交给京兆府尹后便回了锦衣卫所,才刚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锦衣卫来转达陛下口谕。 “大人,礼部侍郎柳平为支持忠王兵变,献了不少金银,这些钱财大多都是贪污得来,陛下口谕,即刻将人缉拿,柳平就地诛杀,其家眷流放千里。” 景白安只抬了抬眼皮子,便放下茶盏,“点人,立刻出发。” 柳平此人他是知道的,看似忠厚老实,实则诡计多端,小人行径,但这些不足以治罪,他便没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这人还真是...自寻死路。 无论是贪污还是谋反,都够他死上几回了。 - 细雨绵绵,却意外的透着一股清爽之气,仿若这场雨洗去了近日来的污浊与血腥。 朱雀街上,一行官兵押着几辆囚车缓缓朝府尹驶去。 偶有百姓指指点点,好奇这又是哪家勋贵遭了秧。 有眼尖的,认出这是娶了郡主娘娘的霖安苏府。 遂又是好一番唏嘘。 与此同时,只一条街相隔的柳府,景白安正率领着锦衣卫奉旨抄家,而他全然不知,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此时与他只隔着一条街。 景白安执行公务时向来是冷冽的,等手下人陈述完柳平的罪状,以及陛下下达的口谕后,直接提了刀将柳平就地诛杀。 柳平临死前的恐慌,与柳府人的惊惧失措,哭天抢地,都没能让他有半分动容。 待处理完柳府所有事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景白安回到景府时,府里已点了灯。 连续奔波几日,疲倦之色甚浓,阿真瞧了便没再多话,手脚麻利的伺候大人歇了。 临睡前,景白安还想着尽快将手头上的事处理完,好去将姑娘迎回来,却丝毫不知他牵挂的姑娘此时正在大理寺狱中。 按理说,苏府也是皇亲国戚。 可芫华郡主离世多年,苏府与云亲王府也早断了联系,苏府的处境就显得微妙了。 但凡与皇亲国戚沾边的罪人,几乎都不会放在京兆府狱中,几经思忖后,押送的官员还是将苏府的人送进了大理寺。 就算芫华郡主已不在,云亲王府的这门姻亲也无法磨灭,苏府也仍是皇亲国戚。 况且,芫华郡主还为苏府留有一女。 苏月见缩在牢房的角落,将头埋在膝盖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色的囚衣让她看起来消瘦憔悴了许多,与往日矜傲清冷的大姑娘大相庭径。 陈姨娘揽着一双女儿坐在另一个角落,面色惨淡,双目无神,只偶尔安慰几句吓哭了的苏银朱。 苏京墨肉眼可见的沧桑了不少,鬓边不知何时生了几缕白发,他负手面对着铁栏而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时不时朝陈姨娘那边望一眼,而后又会复杂的看向苏月见。 苏府其他人关在两边,一边是菘蓝为首的府兵,都各自寻了位置坐着,安静的不像话。 另一边是苏府其他人,一二十人将牢房挤得满满当当,各人面上有惊惧,有害怕,只年纪稍长些的,还算平静。 对比于其他刚进狱中的鬼哭狼嚎来说,苏府的人要安静得多,也叫狱卒省心了不少,态度也就跟着软和了些,给的饭菜都还是热乎的。 但自然不会是什么大鱼大肉,不过是清粥加点榨菜馒头。 京城的气候还未回暖,让自南方而来的人难以适应,冻了数日,又啃了一路的干粮,此时能在牢房里吃上一口热乎的,哪怕是白粥,也是无比知足了。 苏京墨将自己那份留给了几个孩子,只吃了馒头。 吃了晚饭,牢房里又安静了下来。 恢复了些精神气,苏月见终于抬头打量起牢房。 肮脏,血腥,不见天日,还有浓浓的铁锈味。 老鼠虫蚁横行,时而将苏银朱吓得花容失色。 她无声叹了口气。 锦衣玉食这么些年来,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牢狱之灾,也不知何时才会定罪,若是要长久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倒还不如快些上了断头台,早死早超生。 所幸白蔹她们未遭这罪。 她记得,花楹最是害怕老鼠,木槿最见不得虫蚁。 还有...南烛。 幸好他离开了,免了这场无妄之灾。 想到那人,苏月见眼底有了别的神采。 赶了那么多次都没将人赶走,恰在那危急关头他倒是走的干脆,也不知是不是该算他运气好。 苏京墨将苏月见的神色收入眼底,唇角轻轻弯了弯。 阿月是想到心上人了吧。 对于南烛的失踪,苏京墨并不感到意外。 阿月不愿意牵连他,自会想法子将人摘出去。 如今他只有盼着南烛对阿月真心相待,能在他死后,好好照顾阿月。 苏京墨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光。 他一定会保下阿月。 - 一夜的细雨到了天刚亮起时,却已是大雨倾盆。 原本准备今日出城,去将那册子上剩下的两家缉拿归案,可却被这场大雨阻在府邸。 阿真对此倒是高兴得很。 “大人借此好生歇一歇吧,从回京开始大人就没停过。” 景白安负手立在长廊下,眉头微蹙。 今日一早起来,他便觉有些心慌,可具体因何却又说不上来。 听着淅沥的雨声,突然想起在苏府时,也下过好几场雨。 每每那时,姑娘宁愿裹着厚厚几层披风,也要叫人将软椅挪到长廊下, 姑娘说,她喜欢下雨,喜欢看雨落下洗净大地,喜欢听雨声漫漫。 “大人?” 阿真的声音唤回了景白安的思绪,他回头看向阿真,吩咐道,“准备蓑衣。” 阿真一愣,“这么大的雨,大人要出门?” “嗯。”景白安压下心里的不安,往前院走去。 离花朝节还有三日,他今日将账册处理干净,还能留两日准备聘礼,另外,还得亲自去打一双头雁回来。 “吩咐林叔,三日内准备完聘礼,花朝节后随我去霖安下聘。” 阿真瞪大双眼,惊道,“下聘?” 他一边吩咐人去备蓑衣雨伞,一边小跑着跟上景白安,“大人,三日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景白安突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若是可以,我一日都不想等。” 阿真,“...” 铁树不开花则已,一开花竟这么急不可耐。 “行,听大人的。”阿真促狭一笑,“小的这就去告诉林叔,说大人急着要娶女主子,准备完聘礼,就该准备大婚了。” 景白安默了默,道,“从霖安回来就大婚。” 阿真一惊,“...这么着急?” 按照流程,从下聘到大婚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可听大人这意思竟是要下完聘就把人娶回来。 景白安又转头看着他,还未开口,便见阿真抢了他的话,“小的知道,大人一刻也不想等。” “只是,省下这么多流程,会不会怠慢...” “所有该走的礼仪,一样不可少。”景白安沉声道,“叫林叔准备充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应礼数缺一不可。” “我就在霖安等着。” 他的姑娘要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绝不能受半分委屈。 阿真的嘴张了又合上,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大人真的栽了! 这哪是报恩,分明是把人放在心尖尖上了。 不对,霖安怎么这么耳熟? 好像才在哪里听过。 “呀,昨日被押解进京的谋逆罪臣,不就是从霖安来的么。”阿真眼睛一亮,突然想了起来。 景白安脚步一顿,“霖安谋逆罪臣?” 阿真点头,“是呀,小的昨日听说大人去抄柳府,便远远的去凑了个热闹,正好瞧见了押送囚车进京的队伍,听旁边人说起,才晓得那是从霖安来的,好像是忠王一党,那罪臣姓...姓什么来着。” 他当时只听了说了一嘴,并没有放在心上。 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景白安皱了皱眉。 霖安远在江南,竟也有人会掺和进忠王谋反的案子。 此事,不知苏大人有无耳闻。 “啊,我想起来了。”阿真拍了拍脑袋,道,“是那位娶了郡主娘娘的霖安知州。” 天边雷声骤响,炸得人耳聋目眩。 景白安怔楞了好久,才僵硬的转头,“你说,什么?” 阿真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以为是刚刚雷声太大,大人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是那位娶了郡主娘娘的临安知州,按理说也算是皇亲国戚,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会支持忠王...” “哪位郡主!” 阿真一顿,不解道,“云亲王府的芫华郡主啊。” 如今只有一位亲王,远嫁霖安的也只有那位芫华郡主,虽过去多年,但云宋就这么一位亲王,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当年,云亲王府榜下捉婿,京中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大人不应该不知啊。 “不过,这位芫华郡主早早就过世了,听说云亲王府也与苏府断了联系,否则,那苏大人应于云亲王府同气连枝,不该支持忠王才是。” 雷鸣闪电交替,将景白安的脸色映的无比苍白。 他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捏的咯吱作响。 阿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问道,“大...大人怎么了。” 话刚落,便见景白安冲进大雨中朝书房奔去。 阿真一怔,看了眼倾盆大雨,急的原地跺了跺脚,“大人!” 恰小厮送来蓑衣雨伞,阿真急切之下也就顾不得了,一把抱过来跟着冲进了雨里。 外头雷声滚滚,早晨的天犹如黑夜。 闪电透过窗户,落在书案前男人的脸上,将他惊惧慌乱的神色照的一清二楚。 景白安看着册子里霖安苏府上的红叉,手指不由自主的打颤。 雨水顺着脸颊落下,刚好滴在那红叉上,将其晕染开,那抹红色显得愈发醒目。 懊恼,害怕,愤怒在心间一一闪过。 他应该早早就发现的,霖安苏府就在他曾翻过的前一页,可因前头的名单都已处理妥当,他自拿到册子后便没往前翻过。 原来如此。 难怪姑娘对他的态度突然大变,难怪临走前,菘蓝的神色不对,难怪那时他觉得降香院少了许多人,她的贴身丫鬟一个也没瞧见。 姑娘赶他走,是不想将他牵连进去,是在救他。 可他却毫无察觉,一走了之。 他不敢想象,那般娇气的姑娘是如何坐着囚车,风餐露宿进的京。 囚犯的待遇他再清楚不过,一想到姑娘可能遭受过的折磨,他的心就疼的窒息。 手背上青筋暴起,砰地锤在桌案上。 将赶过来的阿真吓的一颤,“大...大人。” “人在哪里。” 景白安双目猩红,周身浸着浓浓的杀意。 阿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白安,浑身一个激灵后,才道,“大理寺。” 他奔过来的路上便想明白了,大人的反常是在他说了霖安知州后才有的,所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话刚落,景白安便一头冲进了雨里,阿真动了动唇,到底没有唤出声,他僵硬的转头看向书案上那本册子。 册子是打开的,正好翻在霖安苏府那页。 被雨水浸过的朱砂,带着股凄凉。 册子从手中掉落,阿真满目惊慌。 完了,要出大事了。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找林叔。 - 大雨里,一队锦衣卫打马疾驰前行。 不多时,便到了大理寺。 景白安翻身下马,大步往里走。 门口狱卒欲上前阻拦,便被他身后的锦衣卫拦下。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惊动了狱丞,他人才刚出来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就已被锦衣卫团团围住,门口的狱卒想要上前解救,可他们哪里是锦衣卫的对手,兵刃都没出鞘人就被制住了。 倒不是大理寺的人太没用,只能说是对手太强。 狱丞盯着景白安带人闯进狱中的背影,黑着脸质问,“这是大理寺,不是你们锦衣卫所,你们想做什么!” 其中一个锦衣卫面色淡淡的回了句,“抢人。” 狱丞,“...” “你们疯了!” 几个锦衣卫对视一眼,又很快挪开。 刚开始,他们也觉得大人疯了。 如今的锦衣卫所与大理寺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虽不能说毫不相干,但是互看不顺眼是真的。 大理寺看不惯锦衣卫的残忍手段,不近人情,锦衣卫看不惯大理寺的婆婆妈妈。 同为天子心腹,大理寺向来是皇亲国戚担任,是以,哪怕是正如日中天的景白安,他们也并不惧怕。 好在两者互不干涉,虽偶有争执但都无伤大雅,这些年来也就相安无事。 所以当景白安突然说要去大理寺抢人时,底下一众人确实惊呆了。 大人若想提审犯人,直接去向天子请命,大理寺也没有不给的道理,而今却越过天子直接抢人,这...于理不合啊! 说的更直接点,是违反了律法的。 但当他们得知大人抢的是一个姑娘时,便纷纷请命前往。 不过就是闯大理寺抢个人,顶多后头追究起来挨一顿板子,但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壮举,却不得不亲眼见证。 狱丞气的胸腔不住起伏,“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说罢便要去上报。 然脖子上突然横着一把刀,跟着传来锦衣卫冷到极致的声音,“等大人抢完人,再去上报。” 狱卒气笑了,“你们就是抢回去也不合律法,早晚得还回来!”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要提审什么人,直接去向陛下请命就是,何必强盗作风强取豪夺!” 锦衣卫挑了挑眉,“大概是因为...大人等不得。” 进宫请命,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日。 且狱中那点子事旁人不知,他们还不知么。 大人哪里舍得让人在里头多呆一刻。 狱丞深吸一口气,似是气的狠了,闭上眼不再开口。 心里则暗恨着早晚要出了这口恶气。 - 苏月见是被牢房里的动静惊醒的。 昨夜老鼠的响动太大,她几乎一夜未免,直到天快亮才堪堪睡着。 她睁开眼时,苏京墨已经站了起来,似在探寻发生了何事。 陈姨娘揽着一双女谨慎的观望着。 旁边的牢房里,菘蓝同其他人也各自戒备起来。 吵闹声愈来愈近,断断续续传了过来,“景大人,您不能硬闯。” “景大人,这不合理法。” “景大人要提审犯人,需得陛下手谕。” “景大人...你们做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月见皱了皱眉,仍缩在角落未动。 是以,她并未看见苏京墨震惊的神色。 “你...”看着停在牢房外的人,苏京墨惊的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 而后又看了眼被锦衣卫制住的狱卒,苏京墨眼里满是复杂与不敢置信。 他虽不在京中,但对官员品阶还算熟悉。 尤其是,人见人怕的锦衣卫。 而眼前人的这身飞鱼服,那可是... 景白安只与他对视了一瞬,便将目光挪开,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抱膝蹲在角落里的姑娘。 他眼底顿时一片黯沉。 她瘦了,憔悴了。 这一路一定吃了许多苦。 不幸中的万幸,是还没有受过刑。 他生怕来晚了一步...叫她受了折磨。 他不敢想象她受刑的样子。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若她受了半点伤,他一定会大开杀戒。 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苏月见能感觉到许多人停在了这间牢房外。 她皱了皱眉,竟是这么快就定罪了么。 然当她抬起头朝外面看去时,整个人就僵住了。 外面那人,熟悉又陌生。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却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见才缓缓起身,面色复杂的看着他,喃喃道,“南烛。” 她确定,她没有认错人。 可是,他怎么会... 苏月见目光向下,打量着他。 半晌后,她突地转身不再去看。 她从没奢求还会见到他,可现在见到了,却还不如不见。 他一身飞鱼服,威风凛凛,而她...身着囚衣狼狈的蹲在牢房里。 好一个风水轮流转。 她一直都知道他身份不寻常,可却没想到竟这般不凡。 怪不得,他对查案如此热衷,原来是锦衣卫啊。 “景大人,擅长大理寺您该知道是什么罪,就算您是指挥使大人,也不能枉顾律法!”急急赶来的大理寺少卿,怒气腾腾道。 景白安却连头也没回,只眼不眨的看着姑娘消瘦单薄的背影。 而苏月见却觉浑身冰凉。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他竟是如此位高权重! 她双手紧紧握着衣角,抿着唇惶惶不安。 他一定已经恢复记忆了。 她曾逼他为奴,罚过跪,打过骂过,欺他辱他,而如今,他们的身份天翻地覆,他会怎么报复她。 “大理寺连一件棉衣都拿不出来么。” 大理寺少卿正等着景白安给他一个解释,却没想到解释没有,还被如此质问一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哪个牢房还要给囚犯准备棉衣!” 再说,这个天气哪里用得上棉衣。 景白安默了片刻,盯着苏月见的背影,淡声道,“人我要带走。” 大理寺少卿,“...” 他看了眼景白安,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里头的姑娘,哪还有不明白的,顿时气笑了,“景大人当这是什么地方,想要从大理寺提人,必须有陛下手谕。” 他还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是为了红颜。 铁血无情的景白安竟也有难过美人关的一天,真是稀奇。 “手谕后头会补上。”景白安。 “不行,见不到陛下手谕大理寺不能放人。” 景白安皱了皱眉,看向铁栏上的锁,抽出腰间的刀沉声道,“开是不开?” 大理寺少卿很有骨气的抬起下巴坚定道,“不开!” 话刚完,却见景白安突地举起手中的刀,大理寺少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你...杀朝廷命官是死罪...” “哐!” 锁应声而开。 大理寺少卿瞪大眼,那...那可是特制的铁锁,炼制成时请了几位高手也没砍动,竟被他一刀给劈开了! 疯子,真真是疯子! 景白安径自走进牢房,立在苏月见身后,温声道,“姑娘,走吧。” 苏月见抿了抿唇,没动。 她听出来了,他是来劫狱的。 “我不走。” 劫狱是死罪,就算是锦衣谁指挥使,也免不了责罚。 苏京墨听了这话就急了,刚想要上前劝说就被景白安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垂首默默的退了回去。 他看出来了,景大人这是在责怪他,责怪他害了阿月。 僵持半晌后,苏月见只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而后只觉身子被什么罩住,整个人腾空而起。 “姑娘,得罪了。” 苏月见惊惧的盯着男人近在咫尺完美的侧脸,颤声道,“你做什么。” 男人的头发上还渗着水,但裹住她的这件衣裳却是干爽的,还带着温热,显然是男人刚脱下的里袍。 冻了这么些时日,她总算感受到了暖意。 景白安没回答,将她的脸藏进他的怀里,朝对他怒目以待的大理寺少卿道,“你可以进宫递折子告发,但是别拦我,刀剑无眼。” 明晃晃的威胁叫大理寺少卿气的心口发疼。 但他晓得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性子,若今日他非要阻拦,必定讨不得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自会如实禀报。” 景白安走出牢房顿了顿,又道,“这里头的人不得用刑。” 大理寺少卿气的重重哼了声,偏过头,“大理寺的事,景大人可无权管。” 景白安平静的瞥了他一眼,“不过行个方便,少卿应当不会不近人情。” 大理寺少卿怪异的看着景白安,最不讲人情的锦衣卫跟他讲人情?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毕竟,都在京中做事,来日方长。” 景白安撂下一句威胁后,大步离开,丝毫不管后头大理寺少卿气的跳脚怒骂。 守在外头的锦衣卫见大人将人带出来才收了刀,目光一个劲儿的往姑娘身上瞟。 可人被大人藏的极好,愣是看不见脸。 收到大人冷冰冰的视线,几人颇为遗憾的转过头。 罢了,来日方长,总有一日瞧见嫂子的模样。 待一队锦衣卫打马离去后,狱卒才缓过神,惊叹不止。 “搞这么大阵仗,就为劫一个姑娘?” “嘁,你懂什么,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啧啧啧,冷冰冰的锦衣卫指挥使竟也有了软肋。” ... 直到大理寺少卿气冲冲的走出来,狱卒的议论声才停止。 “备马,进宫!” 他就不信,他景白安还能无法无天了 第40章 进府 马蹄声几乎…… 马蹄声几乎被大雨埋没,但被护在怀里的姑娘,脸上却未沾半点雨水,她的脸颊紧紧靠在男人胸膛,鼻尖萦绕的是属于男人的冷香,熟悉而又陌生。 但不论思绪如何翻腾起伏,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觉得无比安心。 随着男人的轻喝,马儿嘶鸣一声后停了下来。 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在须臾之间。 苏月见想抬头去看他带她来了何处,然才微微动了动,男人便又轻轻将她按了回去,跟着传来男人温淡柔和的声音,“别动,外面雨大。” 而后周围便响起几声轻笑。 苏月见这才想起同行的还有人,姑娘的脸皮一向薄,因这几声显而易见的戏谑红了脸颊,所幸无人瞧见。 景白安瞥了眼几人,笑声戛然而止。 “去悦食楼叫一桌席面,记我账上。” “多谢大人。” “当值者不许饮酒。” “是。” 马蹄声起,渐渐远去。 景白安也已踏进府门。 “大人您回来了。”阿真早就守在门边,见到大人归来,赶紧撑伞迎上去。 待看见大人怀里的姑娘时,唇角微微绷直,却未多加询问。 毕竟,这是他与林叔已经料到的事。 “大人,林叔已经收拾好了院子。”阿真跟在景白安身侧道。 大人离府后他就去寻了林叔,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林叔听后沉默了许久便着人收拾出了院子,是与大人的随云院最近的缙云院。 原本,那是未来主母的居所。 但他没料到是,大人回来的这般快。 进宫一来一回,加上去大理寺带人出来,怎么也得半日的功夫,可这一个时辰不到,大人就将人带回来了。 阿真心里又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试探道,“大人是直接去大理寺带……苏姑娘回来的?” 景白安脚步未停,几不可闻的嗯了声。 阿真却没他这般淡然,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死心道,“没有手谕,直接去的?” 怀里搂着心心念念的姑娘,所有的担忧也因她平安无事而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久别重逢的愉悦。 景白安的心情松快了不少,甚至有兴致吓一吓贴身小厮,他盯着阿真略带惊慌的面容道,“带了十几个人去抢的。” 阿真,“…” 如景白安所愿,阿真被吓得立在原地久久没动弹,直到发现景白安已经走远时,才急急忙忙追了上来,可双腿却已发软,脚步带着些踉跄。 天老爷耶,擅闯大理寺劫狱,那可是死罪啊! 大人怎么能知法犯法,干这么不要命的事! 小厮边往追上,边朝天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诸神保佑,诸神保佑,保佑大人吉人天相,荣宠不衰,保佑陛下宽仁大度,从轻责罚,就当……” “就当大人是个屁,把他放了。” 景白安脚步一顿,“…” 他回头阴恻恻的看了眼还在对着天空弯头哈腰的小厮,眉心直跳。 当他是个屁? 苏月见抿了抿唇,紧紧绷着脸,此情此景,怎么也不合适笑。 从那小厮的口中,她大约猜到了这应是他的府邸,心里有迷茫,也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恢复记忆后的他,记不记仇。 还会不会跟之前一样,将她放在心上。 若是没有,若是记仇,他会不会把曾经她给他的屈辱都还回来。 打她骂她应当不至于,也许,会让她为奴? 苏月见咬了咬唇瓣,眼里闪过一丝坚定,到了这个地步,为奴…便为奴罢。 总好过继续蹲牢房。 只是…他就这么将她带回来,会不会受到责罚。 苏月见前所未有的矛盾,她一边担忧将来的处境,担忧狱中的亲人,另一边,又担忧他会因此受罚。 就在她愁思不解时,景白安已经停了下来。 她的眼前终于不是一片黑暗。 这是一间很宽敞很明亮的屋子,屋内摆件精致大气,随便拎出一件都是名贵万分。 她坐着的,是极软的贵妃塌。 “去挑两个细心的丫鬟过来。” 男人低沉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这才抬头认真看向面前的男人。 分明是同一个人,可眼前的他…周身的气质已与霖安的南烛全然不同。 多了上位者杀伐果断的贵气与…肃杀。 刚跟进屋的阿真听到吩咐,只来得及看一眼苏月见,便又急急忙忙应声离开。 然只那一眼,他就觉豁然明朗。 不怪大人万年铁树开花,不怪大人冲冠一怒闯大理寺。 这苏姑娘生的…真真是好。 这样的容貌,他只见过一回,那就是摄政王妃……不,如今该是贺若族长。 贺若族长也是长在江南,啧啧啧,难不成当真是江南的水土养人,尽出美人? 阿真离开后,屋里便只剩二人四目相对。 良久无话,苏月见觉得,不论他想做什么,到底是将她从牢房里带了出来,她应当道谢才是。 “我…” “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都怔了怔,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景白安有很多想说的,想问的,可在看到她消瘦苍白的容颜时,却觉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若他晚几天离开,若他再警觉一些,是不是就能让她免了这场祸事。 至少,不会让她坐着囚车进京。 懊恼与悔恨充斥,叫他一时竟不知该先说些什么。 林叔的到来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他的目光只在苏月见脸上停留了一瞬,便颔首行了一礼,“苏姑娘。” 苏月见正要起身回礼,却被景白安伸手按下,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囚衣和男人褪下来的中袍,肩头上那只宽大的手掌,轻易的透过衣裳传来滚烫的温度。 虽然二人早有夫妻之实,有过比这亲密许多的碰触,可今时不同往日,且还有旁人在,苏月见的脸颊顿时就红了。 见姑娘轻轻垂首,景白安才觉得他的举动不妥,不动声色的收回手,道。“这是府中管事,姑娘唤林叔就好。” 林叔将这一切收进眼底,笑了笑,比之前更加恭敬的拜下,“老奴见过苏姑娘。” 他是看着大人长大的,哪还能看不出大人这是将人放在了心尖尖上。 就算…苏姑娘的身份有些麻烦,但这也不是他们该担忧的,且就是担忧也无济于事。 他们要做的,就是照看好大人的心上人,如同待大人一般恭敬。 苏月见这次没起身,只颔首回了一礼。 她怕她一动,他又要按她。 林叔见完礼,这才上前朝景白安低声道,“大人,外头来人了。” 这个时候会来景府的人,不用说也知道是谁。 景白安对此也早有预料。 “进来了?” 林叔,“没有,就在府外。” 就算景白安擅闯了大理寺,可他也是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近臣,正如日中天。 所以,没有天子手谕,没人敢带兵闯进来。 景白安沉默几息,才道,“照顾好苏姑娘,我进宫一趟。” 林叔点头应是。 景白安临走前又看了苏月见半晌,最后道,“我很快回来。” 不等苏月见作何反应,他就已大步出了门,林叔朝苏月见行了礼后也跟了出去。 “我离府后将大门关上,任何人不得进出,若有人强闯,就去报官。” “不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人将她带走。” 林叔一怔,“报官?” 自家这么大的官,还报什么官。 “陛下未见到我之前,不会下旨拿人。” 林叔默了默,顿时明了,“是。” 就算大理寺知道苏姑娘就在府里,可这毕竟是景府,没有天子手谕,他们便不能带兵进来。 换句话说,就是大人在众目睽睽下从大理寺带走要犯,也必须请来天子的旨意才能进府拿人,否则,擅闯朝廷要臣的府邸,一样是要治罪的。 若有人不怕罪责要强闯,他们拦不住,京兆府总能拦住。 第41章 天子的“责罚” 御书房外,景白安笔直的跪着。 宫人远远的瞧着,虽不敢交头接耳议论,腹诽却免不了。 这都一个时辰了,陛下还不宣见,显然是气得很了。 景大人平日里遵规守矩,不想这头一次闯祸就惹了这么大的事。 这景大人也是,不过一个姑娘,进宫来求一道圣旨再去提人,又能误了什么事,景大人一向沉稳冷静,怎在这事上犯了糊涂。 劫狱那可是死罪啊,就算陛下有意相护,罪责也定是免不了的。 就在这时,纸砚终于得了圣令,“叫他给朕滚进来!” “是。” 当然,滚进去是不可能的,纸砚恭恭敬敬的将人请进了御书房。 “砰。” 景白安的一只脚才跨进御书房,脚边便砸来一青花瓶,“你倒还有脸来见朕!” 外头的宫人听得这动静,纷纷吓得离远了些,陛下很少发这么大火,他们哪敢往跟前凑。 纸砚垂首立在门口,看似受了惊吓,实则低垂的脸上无波无澜,异常平静。 景白安看了眼脚边的碎片,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 外人以为怒火滔天的天子,此时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查案旁,手肘托腮。 见景白安进来,天子眼里甚至有些笑意。 揶揄之意甚浓。 景白安默默的走近,跪倒在地。 李云徵挑眉,慢悠悠道,“景大人这是做什么。” 景白安,“臣来请罪。” “哟,景大人倒还挺有自知之明。”李云徵收起笑意,轻嗤了声。 而后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才道,“她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兼心上人?” 虽是问句,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景白安认得干脆,“是。” “喔。”李云徵风轻云淡的应了声,幽幽道,“去大理石劫狱,景大人长本事了。” “进宫一个来回,请了旨再去大理寺提人,也不过小半日的功夫,你是觉得朕不会成全你,还是生怕你的心上人在狱中受委屈,舍不得叫她在狱中多呆一刻?” 景白安看了眼李云徵,没做声。 李云徵明了,“喔,是舍不得心上人受委屈。” “砰!”李云徵随手扔了一件玉器,砸在窗户边,外头的宫人又默默的退开了些。 “苏大姑娘苏月见,芫华姑姑唯一的血脉,说起来,还是朕的表妹。”李云徵换了个姿势,缓缓道,“若芫华姑姑还在世,朕应该早就见过这位表妹。” 说到这里,李云徵稍作停顿,而后语气冷了下来。 “苏京墨早年无意中救过忠王一命,忠王感恩,送去珍宝几件,这事且翻篇不提,但年前忠王调边境心腹秘密回京助其兵变,是他苏京墨开了城门。” “助忠王造反,这是诛九族的罪,而因苏京墨与云亲王府的这层关系,底下的人都在看着朕如何处置,云亲王府又会不会出手。” 李云徵盯着景白安,意味深长道,“你倒好,直接闯大理寺将人劫了出来,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却将朕至于两难之地。” 他微微倾身,居高临下沉声道,“你是不是有恃无恐,觉得朕不会治你罪?” 景白安没急着回答,而是沉默了许久,李云徵更不急,端着茶盏悠悠浅饮。 等一盏茶见了底,才听景白安沉声道,“请陛下相助。” 不是请陛下开恩,也不是请陛下饶命。 而是相助。 这个词就用的极其微妙了。 李云徵眼神变了变,唇角缓缓勾起。 思绪又回到了年后那个雪夜。 那时,帝师刚刚离京,他忙于朝政时无暇多想,但闲下来后,心头上便有愧疚与思念。 他还是京中第一纨绔时,最爱的就是往帝师身边凑,那时帝师傅珩还不是帝师,是从无败绩,与储君一同执掌江山的摄政王。 也因此,东宫与摄政王府水火不容。 作为太孙,他本不该与帝师走的太近,可他却偏偏爱缠着帝师,久而久之,帝师待他也就纵容些,也会时常指点他几句。 而那些教诲至今都让他受益匪浅,也明白帝师对他确实真心以待。 若事实当真只是如此便罢了。 可真相却是,他生来早慧。 他比祖父皇父亲更能看清局势,更知道傅珩、雪山贺若族于云宋的重要性,所以他接近傅珩、讨好傅珩,都是有目的的。 他所做的一切,说的好听点是为了黎民百姓,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夺权。 最后他成功了。 但他做的这一切也暴露了。 在傅珩请辞摄政王远离朝堂时,他看似同意转头却径自下旨给了傅珩帝师之位。 傅珩对他有教导之恩,帝师并非虚名。 后来帝师不辞而别,就连帝师府的牌匾都是他亲自带人去换上的,只那时,帝师府已是人去楼空。 那夜,下了很大的雪。 他立在殿前,想起曾经在摄政王府为了多留一刻,不惜用了许多无赖的招数。 那时帝师看似对他不耐烦,实则却已是格外纵容。 可如今,都不一样了。 那个一边对他冷脸相待,一边教他护他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从此,就真的只是孤家寡人了。 而当他收起少年愁绪,转头时却看见了景白安。 他不知道他在那里守了多久,但从他肩上的雪来看,应是很久的。 那一夜他们喝了很多酒,谈少年意气风发,论朝廷当时局势,谈雪山贺若族,也各自诉说对帝师的敬佩,最后二人臭味相投,酒劲上了头竟兄弟相称。 酒醒后,二人默契的对前夜结拜一事只字不提。 毕竟,他是天子。 自那以后,二人无形中添了默契,还多了,天子不该生的友情。 所以他们是君臣,也是知己。 李云徵说对了,景白安敢劫狱,就是仗着李云徵一定会包庇他。 所以,他不求请,求的是相助。 知己好友嘛,不就是这么用的? 良久后,只听李云徵嗤笑了声,“你倒是会给朕惹麻烦。” 闯了祸叫天子来善后的,这世间也就他景白安做的出来。 “朕还真想看看,苏大姑娘究竟是何等姿色,竟将你迷惑至此。” 景白安默了默,道,“待大婚之后,臣带她进宫谢恩。” 李云徵难得的翻了个白眼儿,“嘁。” “朕给你一月的时间为她脱罪,不然,就怪不得朕了。” 景白安闻言,遂磕头谢恩,“谢陛下。” 他明白眼下到处都盯得紧,陛下就是要包庇,也不能做的太过。 否则,何以治天下。 但一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一定会让她清清白白的嫁给他。 “去领一顿板子,就滚吧。” 景白安面不改色的领旨,“谢陛下。” “朕看你是反了天了,竟如此不知悔改,来人啊,给朕狠狠的打一顿丢回景府,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再当值!” 在天子的怒气声中,景白安被御前侍卫带进了刑罚室。 板子的声音倒是挺大,但却没听见□□。 御前侍卫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景白安,略有为难,“景大人,您总得做做样子。” 哪有人挨板子一声不吭的。 景白安,“?” 领会了御前侍卫的意思,景白安清了清嗓子,低咳一声,酝酿了半天后,“嗯……” 御前侍卫,“…” 默了默后,他上前抓住一个侍卫的胳膊,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狠狠捏了一把。 顿时便传来一阵痛呼。 不久后,景白安被送回了景府。 是抬着回去的。 据说,人奄奄一息,身上血迹斑斑。 然大理寺少卿却始终没有得到陛下允他进去拿人的手谕,据总管说,陛下正在气头上,谁也不见。 大理寺少卿一口气憋着上不上,下不下的。 闯大理寺劫狱,就跪一个时辰,打一顿板子就了事了? 不能够! 越想越气后,他欲亲自带人去景府缉拿犯人,走到一半,被大理寺卿拦了回来。 “到底是年轻气盛,非要争那一口气作甚,你以为陛下不见你是为何,那是摆明了要袒护人!”大理寺卿将人训斥了一通。 “他景白安违反了律法,就是陛下也不能徇私!”大理寺少卿江晗年纪确实不大,去年才刚刚及冠,而年少有为的天才,大多都自有一股傲气。 大理寺卿哼了声,“这道理,你去同陛下讲啊。” “先不说你能不能见到陛下,就是见到了又如何,可别忘了,陛下是怎么稳住朝堂的!” 江晗一滞,想反驳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只气冲冲道,“就算景白安有从龙之功,也不能目无王法!” “你只看到了他眼前这一桩过,那么功呢,抛开其他不谈,就说他刚从南边回来这件,那是何等的功勋你我心知肚明,你是觉得这都抵不了他这点错?” 江晗面上的怒气终于有所消散。 “再者,你以为陛下是在生什么气?”大理寺卿眯起眼道,“将心腹之人打成那样,陛下就不会心疼?” “你这时候再往上凑,是觉得自己过的太平顺了么。” 江晗动了动唇,面上虽还有不甘,但到底没再反驳,许久后才道了句,“就这样不追究么,他带走的可是要犯。” “如今盯着这事的人多的是,你急什么。”大理寺卿哼了声,“你怕是忘了,苏姑娘可是云亲王的亲外甥女,陛下的表妹。” 江晗神色突地一僵。 他竟然将这茬忘了。 云亲王府虽早不与霖安苏府来往,但这门姻亲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这件事你暂且不要插手,想来,早晚会有定论。” 大理寺卿说罢便离开了。 江晗在原地立了半晌,才沉着脸去撤回了守在景府外的人手。 —— 景白安被抬进府时,着实将府里的人吓了一跳,得知真相后,阿真松了口气,拍着胸脯出了几口大气,“可吓死小的了,所幸无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景白安褪下浸了鸡血的外衣,暼他一眼,“如你所愿,陛下把我当个屁……放了。” 阿真一僵,心虚的埋头装鹌鹑,“大…大人都听见了啊。” 林叔见景白安的确无碍,才上前禀报,“大理寺的人一直守在外头,未往里头闯。” 景白安,“嗯。 顿了顿又道,“苏姑娘呢。” 林叔,“大人放心,丫鬟刚伺候苏姑娘歇下。” 景白安点了点头,思忖片刻才道,“我去看看。” 林叔一怔,这毕竟还没大婚,此时去。会不会不大好,然还不待他劝阻,就见景白安停下了脚步。 “还是沐浴完再过去吧。” 她爱干净,他这么去不大妥当。 林叔,“…” 他犹豫半晌,试探道,“大人是要留宿?” 景白安闻言皱了皱眉,霎时明白了林叔的意思,沉声道,“我只是过去瞧瞧才放心。” 林叔松了口气,“是老奴多虑了。” 毕竟,将来是要明媒正娶迎回来做主母,若婚前有了夫妻之实,免不得叫外人说三道四。 “我与姑娘清清白白,不可叫人胡言乱语。” 景白安又道,“我此时过去看她,自不会叫人看见。” 林叔忙应下,“是。” 第42章 苏月见并没有…… 苏月见并没有睡着,她躺在柔软的榻上盯着帐顶出神。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这一生会在狱中画上一个句号,可怎么也没想到仅仅一夜过去,她竟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 而那个她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的人,转眼已是位高权重的天子近臣。 心中思绪万千,扰得她心神不宁。 他进宫已久,在她睡前都还没有回府,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应当不会吧,他是天子心腹,当有办法脱身才对。 可是...劫狱是死罪,就算天子有意相护,怕也不好做的太过。 就是免了死罪,恐也是活罪难逃。 越想,苏月见的心就越烦乱。 突地,窗边传来一声轻响。 苏月见屏气凝神,细细听着。 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她抿了抿唇,隐约猜到了什么。 果然,她刚坐起身,便看见了翻窗进来的男人。 两人隔着纱帐对视,一时无言。 “叩。” 外头响起敲门声。 “进来。”景白安折身朝门口走去,很快便返回。 手中多了一个木盆,里头的水还冒着热气。 苏月见怔了怔。 以往在苏府时这一幕时常有之,可眼下,她却觉得莫名的心虚,还有说不出的复杂。 若早知他这般贵重的身份,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做这些事。 不待苏月见想好如何致歉,便见男人将木盆放在榻边,单膝跪在脚踏上,一手掀开纱帐,盯着她温声道,“姑娘,奴伺候你洗脚。” 听得这句,苏月见整个人都僵了。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景白安似没看见苏月见脸上的错愕与不解,见她半晌没动,干脆上前将人拦腰抱起放在榻边,在苏月见一声惊呼下,温柔的捏住她的脚替她褪去白袜。 她试着反抗,却效果甚微。 “姑娘舟车劳顿多日,按摩足底能解解乏。” 脚浸泡在温度刚好的热水里,浑身传来一阵舒适松快之感。 苏月见抿了抿唇,终是没再反抗。 男人的手法一如既往的熟练,久违的熟悉竟让苏月见有种回到了苏府降香院的错觉。 二人默契的都没再吭声,室内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苏月见心里的彷徨不安也渐渐散去。 良久后,景白安才拿帕子替她擦净脚上的水渍,又将她放回床榻,盖上被子。 熟练的做完这一切,景白安并没有急着离去,他背对着苏月见靠着床边,坐在脚踏上。 不知为何,苏月见竟从那道背影里看出了些难过。 她动了动唇,刚要开口,却听男人沉声道,“是我不好。” 苏月见一怔,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从头到尾都是她欺负他,如今落了难,还是他将她从狱中带回来,屈尊降贵伺候她,他有什么不好的。 “我应该等你醒来,应该再多等两日。”那样,她就不会受那般苦楚。 苏月见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愧疚,鼻尖一酸,轻喃道,“是我赶你走的。” 没有她想象中的报复和冷漠。 他还是那个南烛,那个满眼是她,温柔又强势的男人。 可他越是如此,她心里就越不好受。 但凡她昔日待他好些,她如今都能心安理得享受他的照拂。 “那次之后,我恢复了记忆。”男人沉声道,“我知道自己身负极其重要的任务,所以才急着回京复命。” “并非是被姑娘赶走的。” 苏月见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明白他说的那次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竟是在那样的情形下恢复的记忆。 “那副山水图是云宋在祁周的边防图,对云宋极其重要,加上恢复了记忆,不知该如何同姑娘说,所以才会不辞而别。”更重要的,是怕齐沐寻到蛛丝马迹,对苏府动手。 “原想着回京复命后便去提亲。”男人越说声音越低沉,“可回京后又领了紧要的公务,只得往后拖几日,但我已经备好了聘礼,欲待花朝节后就出发,可没想到...” 没想到苏府会陷入忠王造反一案。 他心心念念,矜傲无双的姑娘,竟会身陷牢狱之灾。 苏月见的眼眶渐渐蓄起了水雾。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竟已做了这么多,而她却小人之心,以为他会记恨她当初的轻待。 细细想来,过往每一次都是他在纵着她。 不论是她的迁怒,还是没有缘由的朝他发脾气,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不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处处依着她,哄着她。 叫他跪他就跪,罚他站他就一动也不动,哪怕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恶语相向,赶他出府,他待她仍旧如初。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好啊。 眼泪浸湿枕头,苏月间紧紧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然还是叫男人听出了动静。 景白安眉头微拧,猛地转头便对上姑娘的泪眼朦胧,苏月见不防他突然回头,忙翻过身子背对着他。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然,景白安已经看见了。 身后传来窸窣声,而后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擦拭着她脸颊的泪水,眼里是无限的柔情与疼惜。 “姑娘别怕。”景白安只以为她哭泣是近段时间受了惊吓所致,温声安抚道,“姑娘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姑娘受到一丁点伤害。” 男人毫不掩饰的爱意叫苏月见彻底破了防,她在他怀里哭的撕心裂肺。 景白安从未见她这般,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他一边紧紧的抱着她,一边替她擦眼泪温声哄着,“没事了,姑娘,没事了。” “我会保护好姑娘,将来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姑娘。” 男人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苏月见满腔的情绪散去不少,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她任他轻柔的擦拭她脸上的泪水后,问他,“你从未怨过我吗。” 景白安一滞,神情略微茫然,“我为何要怨姑娘。” 他疼爱都来不及,怎会有怨? 苏月见见他神情不似有假,但还是将头埋在他的怀里,低喃道,“我逼你为奴,打你骂你还罚你跪,这些,你都不曾生怨吗。” 尤其是恢复记忆后得知自己是这般贵重的身份,却在她那里受了那诸多屈辱。 当真就没有半点恼怒吗。 景白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忍不住轻笑出声,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怨啊。”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叫苏月见的身子颤了颤。 “怨到我忍不住想要报复,所以,姑娘怕了么。” 苏月见哪能听不出他的调侃之意,欲别过身子不理他,却被男人紧紧环着,“该如何报复才好呢。” “不如,就罚姑娘嫁我为妻,做我一辈子的夫人,可好?” 苏月见脸上顿时添了红霞,将头埋在他怀里再也不肯出来,良久后才嘟囔了声,“哪有人这样求亲的。” 话刚落,便惹来男人低沉的笑声。 又羞又恼下,苏月见伸手便在男人腰间一拧,“你笑话我。” “不敢。”景白安忙攥住她的手,温声道,“怎敢笑话夫人。” 一声夫人叫苏月见的耳尖红的似能滴血。 也叫男人的眼神愈发暗沉。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嗓音沙哑,“姑娘可别再动了,不然奴今夜就出不去了。” 苏月见挣脱的动作霎时僵住,她感觉到了那团火热。 姑娘面色羞得通红,到底是没敢再动。 “我说过要姑娘清清白白的嫁给我,便不能叫姑娘的名声受损,在大婚前,我会在人前与姑娘把持距离,人后...”说到此处,男人有意顿了顿,低头在姑娘耳边轻声道,“奴会每日夜间过来,伺候姑娘洗脚。” 苏月见臊的浑身滚烫,抬手便锤在他胸口,“谁要你来了。” 景白安抓住她的手,低头浅浅一吻,“若是不来瞧姑娘一眼,奴会整夜难眠,姑娘就可怜可怜奴吧。” 温热的一吻似是通过手背直达心间,苏月见面色通红的抽回手,嗔他一眼,“你不要再这么自称。” 那时不过是逼他离开才叫他为奴,如今哪还能如此,且那一个字被他说来,竟有股别样的味道。 景白安想了想,道,“那应当自称什么,为夫?” 苏月见,“...” 看见男人眼底的愉悦,苏月见便知他又是在逗她,气的一脚踢在他的腿上,“滚!” 刚踢完,她便反应过来不该如此。 如今是她寄人篱下,怎能再如此肆意。 谁知男人竟低笑不止,抱着她柔声道,“这才是我的姑娘。” 苏月见一怔后,终是了然。 他看似轻佻的言行原是有意为之。 他怕她不自在,怕她拘谨,才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敞开心扉,让她心安。 “姑娘早晚都是我的妻子,所以这里就是姑娘的家,姑娘在家里就该无拘无束,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景白安又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头,替她拂去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时候不早了,姑娘睡吧。” 苏月见突地抬眸,“你要走吗。” 说罢,她又低下了头。 她这样,像是在留他似的。 景白安眼里的笑容更甚,语气也愈发柔和,“我等姑娘睡着了再走。” 苏月见抿抿唇,没再吭声。 经历这番变故,她比以往更容易受惊,且一人在陌生的环境,的确难以入眠。 有他在身边,她觉得安稳不少。 从霖安到京城这一路并不好过,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而今被男人闹了这一通,心中愁绪消散不少,困意也跟着袭来。 没过多久,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景白安勾了勾唇,等怀里的人睡熟了,才小心翼翼的起身离开。 想要为她脱罪不难,但…若最后只活下来姑娘一人,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所以他还得想个万全的法子,就算保不住大人,保住那个孩子姑娘也有个念想。 第43章 次日一早,…… 次日一早,景白安就着人去大理寺取了苏府的案宗,足足看了一个时辰才让人送回去。 如他所料,证据确凿,没有翻案的可能。 不论是早年间苏京墨救过忠王一命,还是年前放忠王人马进京之事,都是铁打的事实,无可辩驳。 而那批经霖安进京的人马,正是当日刺杀天子的前锋。 这是死罪,洗脱不了。 不能脱罪,那就只有...将功赎罪。 景白安吩咐阿真去请了指挥同知潇肃过来,二人在书房密谈了一个时辰,潇肃才匆忙离开。 潇肃与秦艽一样,是景白安一手提拔上来的,对景白安自很是忠心。 将此要事交给他去办,景白安才放心。 安排妥当后,景白安才去了缙云院。 此时,苏月见刚刚醒来。 多日不曾好眠,昨夜难得睡了个安稳觉,醒来时天已大亮。 苏月见心里本有点难为情,却见丫鬟神色从容,并没将她晚起放在心上,笑意盈盈道,“姑娘一路多有劳顿,该多休息才是。” 对于苏月见的身份,景府上下皆知。 昨日景府被大理寺的人包围,那般大的动静,别说景府了,如今京中谁不知道他们景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闯大理寺劫了苏大姑娘。 因此被陛下打了一顿板子,禁足在府里。 不论外头的人怎么看待此事,景府里的人却对这位苏姑娘好奇得很。 大人清心寡欲多年,历来不近女色,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才能叫大人动了凡心。 至于大人劫狱这事……初时还有些忐忑,眼下他们却是半点不忧心。 大人是陛下跟前的红人,不过是抢个人,出不了什么大事。 这不,连那顿板子都是假的,就足矣证明陛下是偏着大人的。 “姑娘,早饭已经备好了,大人饭厅在等姑娘用饭,奴婢这就带姑娘过去。”伺候苏月见梳妆完,丫鬟又恭敬道。 苏月见怔了怔,这个时辰,怕是该用午饭了。 但她面上不显,微微颔首,“有劳了。” 丫鬟忙屈膝道不敢,“奴婢分内之事。” —— 苏月见刚到饭厅,景白安便起身迎了过来,一边吩咐下人上菜。 他屏退丫鬟,亲自伺候苏月见坐下。 一旁的下人看的瞪大了双眼,尤其是阿真,只差没将眼珠子黏在姑娘身上。 谁能想得到,他们冷面无情的大人。竟还有这般柔情的一面。 简直叫人不敢置信。 “这些菜是按照姑娘的喜好做的,姑娘尝尝合不合胃口。”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眼里更是柔情无限。 苏月见甚至不敢与之对视,怕在人前露了羞态。 她看向桌子上的饭菜,的确都是她平日爱吃的,以往还不觉得,如今啃了一月的干粮,再看这些,已然是山珍海味。 不待她开口,景白安就已替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姑娘先尝尝这个。” 桌上的大多都是清淡些易消化的食物,多日饮食不调,断不能突然大鱼大肉。 得先吃些好克化的,养养胃。 对于景白安的细心周到,苏月见心里很是动容,面上的神色也更加软和,笑着道了声谢。 姑娘这一笑,便叫一旁的下人都失了神。 苏姑娘生的好看,这是府里都知道的。 今儿一早,阿真就恨不得叫府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大人带回来的姑娘天姿玉容,容貌惊人。 什么仙女儿下凡,什么倾国倾城,阿真用自己毕生所学将姑娘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 他们听了自然没有不信的,能叫大人动心的姑娘,必然是不凡。 但他们还是没想到,眼前的姑娘会这般好看,玉容瓷肌,白玉无瑕,那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刻而成,完美的不像话,整个人都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她一笑,这副画就活了。 景白安清咳了一声,阿真等人才回过神,自知唐突了姑娘,忙收回了目光垂首静默。 “都下去吧。” 等下人都退了出去,景白安才道,“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叫姑娘见笑了。” 苏月见对此倒没有什么不自在,她生来便是如此,不论走到哪里,总是有无数双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她早已经习惯了 况且,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恶意。 “无妨。” 姑娘莞尔一笑道。 景白安眼神暗了暗。 这般美好的姑娘,他真想将她藏起来,只给他一人看。 说是早饭,用完却已到了午时。 这顿饭苏月见吃的很满足,她已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也不知,父亲他们如何了。 回缙云院的路上,苏月见几次欲言又止,她当真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 他将她从大理寺带出来,已是陷入两难,她又如何忍心去求他… 父亲犯的是死罪,没有诬陷,没有阴谋,是实打实的因一念之差惹下了祸事。 她没有脸面去求他。 身边姑娘的几番迟疑,景白安哪能看不出来,待进了缙云院后他率先开口,“我已经打过招呼,在陛下的定罪前,不会有人为难苏府的人。” 苏月见闻言松了口气,正要屈膝道谢手臂便被男人稳稳扶住。 “姑娘不必与我客气,这是我应该要做的。”男人的眉头微微拧起,他极不喜欢她对他有半点疏离,哪怕是道谢也不喜。 这样会显得他们之间有距离感。 他喜欢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伪装的样子,就像…在霖安苏府那样。 那个矜傲贵气,高高在上的苏大姑娘,才是最耀眼的。 而她,本就该是璀璨夺目的。 苏月见默了默,依言起身。 她也他这里傲慢惯了,确实不习惯卑躬屈膝。 “按照规矩,姑娘是宗室出女,而当今皇脉稀薄,只剩云亲王府与陛下同宗,若芫华郡主还在世,姑娘应已被请封县主,所以论身份,如今这遍地勋贵的京城,实则没几人越得过姑娘。” 景白安顿了顿,看着苏月见缓缓道,“姑娘的外祖父在天子登基后,便生了重病,后请旨嫡长子继任,如今的云亲王,是芫华郡主的同胞兄长,姑娘的嫡亲舅舅。” “所以姑娘本就该是天上明月,无需放下身段。” 苏月见眼里泛了一丝光,很快便又消失不见。 可即便如此,也救不了父亲。 她虽不大懂朝政,但不傻。 先不论云亲王府早与苏府断了联系,就是仍有往来,在这般紧要关头,云亲王府也不敢轻举妄动。 被忠王牵连下了狱的不止一个苏府,其他人皆未能幸免,苏府又怎能例外。 就因为苏府是皇亲国戚么?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苏府这个外戚,若苏府因此幸免,天子又该如何向天下交代。 她昨夜进景府,想来已经传开了。 此时,外头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一旦天子有所偏袒,必出祸乱。 她知道他说这些是不想让她有寄人篱下之感,想让她能在这里自在些,遂只轻轻嗯了声,未将心中的愁思顾虑展现出来。 可景白安又何尝不知她所忧虑之事。 他原是想等有把握了再告诉她,可眼下又不愿看她一直忧心,便道,“姑娘放心,我会尽力而为,就算最后不能保住苏大人性命,但留一条血脉,尚能图之。” 苏月见猛地抬头看向他,眼里有震惊与显而易见的喜悦,“真的吗?” 姑娘亮晶晶的眸子叫男人的神色愈发温和,他轻轻揽住她,认真道,“我何时骗过姑娘。” 的确,他从未骗过她。 苏月见眼眶微湿,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终于有所松动,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环着他的腰身,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 姑娘无声的哭泣让景白安更加心疼,他搂着她,在发丝上轻轻印下一吻。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4章 京城,福来客栈…… 京城,福来客栈外,缓缓停下一辆马车。 率先从里头出来的是一位公子,锦衣华服,贵气逼人,他随意瞧了眼四周,分明生了一双桃花眼,却无端添了几分阴郁。 他下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伸出手将后头正弯腰出马车的小姑娘扶了下来。 在看向小姑娘时,眼中的阴郁略有消散,神情跟着温和了些。 小姑娘年纪不大,尚未及笄,但已能窥见其貌美容颜,尤其是那双眼睛,黝黑明亮,清澈如水,为主人增添了几分灵气。 她一手搂着怀里雪白的小兔子,一手搭在公子手上,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懵懂无辜的眼神朝四周望了眼后,更加明亮了。 “这就是京城啊。” 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宏伟大气,富丽堂皇。 但...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江南的山水节气。 因为那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的亲人。 小姑娘想到这里,眼神黯淡了不少。 可是现在那里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 姑娘,白蔹姐姐,木槿姐姐,菘蓝...他们都不在那里了。 似是察觉到她情绪低落,那贵公子伸手捏了捏她怀里小兔子的耳朵,“小楹儿又担心你家姑娘了?” 小姑娘正是花楹。 当时她眼睁睁看着苏府众人被押上囚笼,因人挤人她根本靠近不了,又加上几人都哭的撕心裂肺,不知不觉中便被挤散了。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那妇人虽是笑嘻嘻的,可看她的眼神格外渗人,她们才说了两句话,她就没了意识。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小屋里。 她被关在那里好些天,每日只送来些清粥,但送饭的人将吃食放下就锁上门离开了,没人理她,更没人告诉她那是何处。 如此不知过了几天,那妇人才来见她。 开始还待她和颜悦色,可后头见她不愿配合便恶言相向。 她的要求实在太骇人,竟是要她做青楼妓子,花楹自是不肯。 于是她又被关了起来,这次连清粥都没了。 花楹求救无门,便想着实在不行一头撞死了事,总归不能失了清白。 可她又不甘心。 姑娘被抓走了,白蔹木槿姐姐也不知在何处,还有菘蓝...她好想见他,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的。 所以她舍不得死。 花楹虽被养得纯净,但并不蠢,她假意同意了那老鸨的要求,趁着他们疏于防范时,跑出了那间小屋。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她,追赶之下,她慌不择路撞进了一间屋子。 而房间里正有人在行那周公之事。 后头的人已经追了上来,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急之下瞧见了那半开的窗户,她咬咬牙跑到了窗户边。 她不敢往下看,也并不知这到底有多高,她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不能被他们抓住,否则她怕是再也出不了这个楼了。 花楹是闭着眼睛跳下窗的,耳边传来一声声惊呼,然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鼓起勇气睁开眼时,才发现她被人救了。 救她的是位很好看的公子。 恰楼里的人追出来要带她回去,她情急之下只得求那位公子救她。 好在公子瞧着冷冰冰的,却是个好人,扔了一袋银钱便将她带上了马车。 后来她得知公子要来京城,便央求他带她同行,公子问她缘由时,她便如实说了。 然后,她便随他来了京城。 “先进客栈,我替你去打听打听你家姑娘如今被关在在何处。”公子见花楹久久不语,便又敲了敲她怀里小兔子的脑袋,“这小家伙也该要换药了。” 花楹这才来了点精神,看着公子认真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大好人。” 公子手指顿了顿,而后弯唇笑了笑,折身进了客栈。 他是好人? 她是第一个说他是好人的人,真是个很好骗的小姑娘,跟她怀里那只兔子一样笨。 笨到...让他连骗她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花楹自是不知,她眼里这个长得好看心地也好的公子,正是齐沐,祁周的要臣。 - 与此同时,另一辆马车也进了京城,与花楹只隔了一个时辰。 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的脸,正是花楹挂念着的白蔹。 “白蔹姑娘是要去云亲王府,还是先找落脚的地方?”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郎君,瞧着似才刚及冠,却有股老成之气,眼里有着同龄人少见的沉稳。 此人便是朱府嫡长子朱玉城。 那日,白蔹与木槿花楹被冲散后,她寻不到人便厚着脸皮去了朱府。 姑娘救过朱大公子一命,若是求他们帮忙找人,应也不难。 朱府自然一口应下,可连着找了好几日都没有花楹木槿的消息。 她心里头又挂念着姑娘,急的彻夜难眠,后来朱大公子便提议先与她进京,朱府的人一旦有了木槿花楹的消息,便来信通知她们。 白蔹几番犹豫后便同意了。 可如今进了京,该做些什么还得从长计议。 “先找个地方落脚吧。”白蔹几经思考后道。 眼下还不知姑娘到底被关在何处,且也不清楚云亲王府是何态度,她得先打听清楚后再做打算。 “这一路有劳朱公子了。”到了客栈,白蔹朝朱玉城行礼致谢,然其他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却听朱玉城道,“白蔹姑娘无需同我客气,若不是苏姑娘,我也活不到现在。” 白蔹找上门那日,朱府的人才知那蝉衣谷的小医仙菀姑娘,竟是苏府苏大姑娘。 朱府的人向来是知恩图报,得知此事后,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虽然他们人微言轻,或许做不了什么,但总要尽力而为。 是以,朱玉城才带着白蔹进京,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且他临走之时,已经请父亲去做了一件事,若此事能成,或许能够帮到苏姑娘。 如今只看时间来不来得及。 白蔹自是听懂了朱玉城的意思。 她本无意将朱府牵连进来,想同他撇清干系,可眼下看朱玉城的态度便知他不会离开,且路上她已劝过数回,都没让朱玉城改变主意。 她沉默半晌,终是没再劝他离开,又屈膝道了谢。 就在她愁眉不展时,秦艽与杜若却已前往景府。 秦艽杜若比白蔹花楹早几日进京,但因秦艽重伤之下一路奔波,身体承受不住,刚到京城就发了高烧,待身体好转后秦艽才去了锦衣卫所。 得知秦艽还活着,锦衣卫上下都很是高兴,加急分别将消息递到了御前与景府。 秦艽这才知晓,景白安闯大理寺将苏姑娘带走了。 时隔几日,关于景白安与苏姑娘的传言已是满天飞。 有说是景大人曾在江南遇险,被苏姑娘救了一命,如今景大人劫狱,是在报救命之恩。 也有人说,两人因此生情,景大人是红鸾星动了。 “天下之大,巧合之事却甚多。”马车里,秦艽叹了口气道。 谁能想到,他曾与大人隔得那般近。 杜若对此事也很惊讶,原来小师妹说的患有失忆之怔的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也是秦艽一直在寻的人。 不过那时就算他们相遇,恐怕也认不出来对方。 毕竟...一个失忆,一个失明。 “杜姑娘如今大可宽心,既然大人插手了此事,必能保下苏姑娘。”秦艽见杜若不语,便又宽慰道。 杜若轻轻嗯了声,迟疑片刻后才道,“景大人劫狱可会因此惹上麻烦?” 秦艽知道她想问的不是这个,遂笑了笑道,“杜姑娘见了大人便知。” 没过多久,马车便到了景府。 景白安早早就收到消息,叫阿真候在了大门处,毕竟他现在在外人眼里,是受了杖刑下不了床。 阿真迎着二人进府后,便见景白安已立在长廊下。 他看了眼坐在轮椅上的秦艽,唇角缓缓绷直。 而后在触及到那双无甚焦距的眼睛时,景白安的双手紧紧握成拳,虽然他已经从递消息的锦衣卫那里知道了秦艽的情况,可亲眼看见,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景白安沉默了许久,才迎上去立在秦艽面前,沉声道,“活着回来就好。” 秦艽虽然看不见,但武功还在耳力甚好,自是知道景白安在他面前伫立了许久,他压下心中的酸涩,勾唇唤了声,“大人。” 一时无言,秦艽知道景白安是在愧疚,遂率先打破了沉寂,“大人,这位是苏姑娘的师姐杜若姑娘,便是她救了属下。” 景白安这才看向杜若微微颔首,杜若屈膝还了一礼。 而后景白安上前亲自推着轮椅,朝阿真道,“去请姑娘来前厅。” - 苏月见过来时,景白安已大致清楚秦艽的境遇,起身朝杜若拱手郑重道,“多谢杜若姑娘大恩,景某在此承诺,若杜若姑娘有所求,只要不违反律法,景某必达杜若姑娘所愿。” 杜若不善应付这种场面,怔了怔后才还礼道,“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反倒是要感谢大人,救下小师妹。” 景白安闻言,默了默,道,“救姑娘亦是景某分内之事。” 杜若听了这话后,便放心了不少。 她原还担心他护不住小师妹,可眼下看来却未必。 外头分明传言景大人劫狱惹怒天子,被罚杖刑,禁足府邸。 可景大人这样子哪里像是受了杖刑的。 她哪还能想不明白,这是天子有意偏袒。 只要景大人有心要护,此事就有转圜的余地。 “师姐。” 苏月见听阿真说师姐上了门,急急便赶了过来,却刚好听到景白安那句承诺,自然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微微红了脸。 杜若回头便瞧见了苏月见面上还未逝去的羞涩,微微怔了怔后,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小师妹。” 看来,真的不必她担心了。 苏月见轻轻拥了拥杜若,眼眶略有涩意。 她自然知道师姐定是为了她来的京城,心下难免动容。 杜若一贯清冷的面上柔和了不少,她轻轻拍了拍苏月见的背安抚道,“我出发前便给师父去了信,想来师父也快到京城了。” 苏月见咽下哽咽,心中有些愧疚,“师父也来了。” 师父最是讨厌长途跋涉,如今却为了她不辞千里她来了京城。 “师父自是要来的。” 杜若不善安慰人,只轻声道,“阿菀别怕。” 苏月见点头嗯了声,到底还有旁人在,她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不经意间看向秦艽,壮似无意扫过他的眼睛,轻声道,“这位就是师姐救下的人吧。” 那日,师姐与她交流了许久失明的病症,应就是为了这人。 秦艽闻言,不等杜若回答,便微微颔首道,“秦某正是得杜若姑娘相救。” 苏月见屈膝还了一礼。 而后杜若便将遇见秦艽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惹得苏月见惊讶不已,“竟是砸到了师姐养的那几株药材上,且还刚好做了药引子,当真是...甚巧。” 而更巧的是,这两位锦衣卫大人竟同时被她们救下。 叙完了旧,几人才谈起正事。 景白安将在霖安与齐沐的纠缠说了一遍后,道,“我已派萧肃前去接应那日同我一道拦劫黄金的霖安衙役。” 齐沐带走的黄金数额太大,南溪平城的知州必定要亲自押送进京,他派萧肃前去,是要让他们在一月之内到达京城,也是为了将那几个原在苏京墨手下的衙役安稳的带到京城。 秦艽立刻就明白了景白安的意思,“大人是想把那件功勋给苏大人。” 景白安,“那些衙役是听了苏大人的命令行事,能拦截成功他们功不可没,这本就是属于苏大人的功勋。” 话是这样说,但实则苏京墨那时根本无暇顾及这案子,除了给出人手外,并未参与。 此事能成,多半是景白安的手笔。 但衙役的确是听了苏京墨的命令协助景白安,所以这功劳也不算是强按在苏京墨头上。 秦艽皱了皱眉,“但如今这事被盯得紧,那些人可不好糊弄,仅仅几个衙役所作所为恐怕不能...” 只随便一查便能知道,能拦截下那批黄金是景白安一手策划。 “我那时失忆,所行之事皆是听苏大人的命令。”景白安淡淡道,“至于为何会发觉齐沐的阴谋,自然是多亏姑娘救朱大公子时,发现了祁周的蛊毒。” “我们将此事禀报给苏大人,苏大人便着我彻查此事,后来才能成功拦截下黄金。” 这些话半真半假,除了景白安苏京墨苏月见三人外,没人知道实情,只要苏京墨一口咬定从一开始就是他吩咐景白安暗中调查祁周蛊毒,那么这些事就只能是真的。 哪怕苏京墨没有全程参与,他的功劳也不能被忽视。 只是,景白安从主策划人变成了从旁协助。 苏月见明白了景白安的用意,感激的看向景白安。 景白安收到她的视线安抚的颔了颔首。 他不差这一件功勋,顶多就得些赏赐,但加在苏京墨身上,却是能救命的。 “大人进宫时可将此事禀报给了陛下?”秦艽突然道。 那时候,大人并不知苏府出了事,恐怕定是如实禀报,若后头又变了说辞... 景白安默了默,道,“陛下会帮我的。” 若他所料不错,陛下应该已经猜到他会这么做,所以至今都还未将齐沐在边境行骗之事公之于众。 秦艽,“...” 良久后,他轻轻一笑,“若早知大人插手了此事,我便不必一路忧心了。” 景白安看向他,低沉道,“仅此还不够。” 秦艽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景白安的意思。 他之前所图的是保苏大姑娘一人,而眼下看来,大人是要保苏府。 若是如此,在这风口浪尖上这件功勋的确不够。 顶多,能为苏大人保下血脉。 况且... 大人既然要迎娶苏大姑娘,那必然不能是罪臣之女的身份。 想到这里,秦艽又道,“若是加上苏姑娘曾免了一场瘟疫的功劳,或许可行。” 景白安一怔,他倒是将此事给漏下了。 苏月见也跟着抬起了头。 她当时做这些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不过是医者本心。 但若当真能救父亲...她也不惜借此去讨一份恩赐。 “可这事虽是事实,但蝉衣谷行事向来低调,也为以此居功,虽免了一场大患,但此事并未上报朝廷,若没有真凭实据,恐难以服众。” 秦艽说出了心中顾虑。 室内安静了几息,景白安突地起身,“我这就派人去一趟。” 苏月见却突然道,“来不及了。” “此去南溪来回最快也要一月半,加上取证也要花不少时间,陛下给了大人一月,想必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心知肚明了,一月之期一到,陛下必要做出决断。” 哪怕陛下偏袒大人,也不能放在明面上。 天子一言九鼎,若出尔反尔何以治天下。 景白安明白苏月见说的是实话。 不说路途遥远,就是去南溪几城取证,也要花不少的时间。 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杜若默了默道,“师父或许有办法。” 这话叫苏月见略有不解,“师父一直在蝉衣谷,除了救人外便没出过谷,更没来过京城。” 他老人家如何能有办法。 杜若看向苏月见,迟疑半晌,才道,“师父曾久住京城。” 不止苏月见,就是景白安秦艽都愣了愣。 他们是在去了江南后,才知道的蝉衣谷,传闻中,这位医神缪止医术通天,若他曾在京中久住,不应该没有名气。 而医术不比别的,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大成。 不知为何,景白安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人的名气也曾盛极一时,遂问道,“敢问,医神缪止可是一直叫此名?” 苏月见闻言看向杜若,在她的记忆中,师父名唤缪止,未曾有过别名。 然却见杜若却久久不语。 “师姐?” 苏月见似是明白了什么,轻轻唤了声。 杜若这才道,“缪止一名,是师父十余年前离京后换的。” 景白安眸子微沉,默了默道,“十八年前,太子院院判医术惊人,名动京城,彼时先帝重病,是他妙手回春,然后来,就在他风光无限时,突然请辞,至此渺无音讯。” 见杜若没作声,景白安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继续道,“敢问杜姑娘,医神缪止原本可姓梁?” 杜若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师父在京时,唤作梁淮。” 苏月见神情略显迷茫。 她竟不知师父曾为太医院院判,但她生在江南,未曾听过梁淮一名。 苏月见不知,景白安秦艽却是知道的,那时候他们已经记事了。 起初,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梁太医突然辞官离京,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们便明白了。 梁淮请辞那年,正是当初云宋的贺若国师贺若雪央被冠上谋反与盗窃罪逃亡在外之时。 可以说雪山贺若族是云宋最坚强的后盾,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了在紧要关头护住云宋,多年前,在云宋生死存亡之际,是贺若一族几乎拼了全族性命保下来的。 那一场战斗后,贺若族只留下一个嫡出血脉,后来经过几十年的修生养息,贺若族才逐渐恢复元气。 且云宋在开国时就与雪山贺若族有过约定,每任少主必到朝廷任国师十年。 十八年前,雪央少主便是云宋的国师。 雪央少主,那是一个如神君般美好的人,可最后却因先帝对贺若族的宝藏起了贪欲而深陷阴谋,逃亡途中携妻女跳崖而亡。 连死了都背负着谋反盗窃的污名。 直到年前少年天子登基,才为雪央少主洗清污名,而如今贺若族的族长便是雪央少主之女,贺若婈。 为父亲洗清冤屈后,贺若婈便与帝师傅珩回了雪山,执掌贺若族。 梁淮当年辞官离京,也是因此。 如许多人一样,他深知雪央少主是被诬陷的,可即便他知道些什么,也无法螳臂挡车。 他再是医术了得,也不过是一个太医,如何与那位高权重者相斗,遂一气之下,便辞官离京再无音讯。 许多人曾可惜他那一身医术,却不知他竟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救死扶伤,造福百姓。 若缪止当真就是梁淮,那么他的确能在朝臣面前说得上话。 “原来,师父还曾有这样的过往。”听完景白安的叙述,苏月见喃喃道。 自己一手救下的君主,却害了他最敬佩的人,师父那时,定是难过极了, “师父原本定不会愿意再踏足京城的。” 可此番却为了她…… 苏月见眼眶微红,自责不已。 景白安见此温声安抚道,“如今雪央少主已昭雪,医神多年的心结也该是结了。” 杜若垂首静默。 师父是在年后初二得知的消息,当时又哭又笑的,喝了一夜的酒,说了好多句天道好轮回。 而后,杜若又想起一事,看向苏月见欲言又止,几番欲开口都咽了回去,还是苏月见发现了按下哽咽,道,“师姐,可是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杜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轻声道,“的确,还有一事。” 苏月见是了解杜若的,若不是大事她定不会这般难以开口,遂扯了扯唇角,道,“师姐但说无妨。” 杜若微微一叹,终是说出了多年的隐情,“小师妹拜入蝉衣谷,是小师妹的父亲去求的师父。” 饶是苏月见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话震的无法言语,她呆滞了好半晌,才看向杜若,“师姐,你说什么。 当年,她分明是在街上无意遇到了师父,师父说她甚合眼缘,要收她为徒。 怎会是父亲去求来的。 第45章 “苏大人是在京…… “苏大人是在京中与师父相识的,当年,苏大人在殿试前夕因受风寒夜里起了烧,是芫华郡主连夜进宫请的师父。” 这些事是苏大人进蝉衣谷寻师父那年,她才听师父说起。 “芫华郡主故去后,苏大人听闻陈小娘闺中美名将她抬进门,后来见陈小娘私心太甚,苏大人便求到了蝉衣谷,请师父收小师妹为徒。” 杜若,“因那位雪央少主与云亲王府有一丝渊源,师父看在芫华郡主的面子便允了苏大人的请求,但也说若小师妹没有天赋,此事便作罢。” 后来苏月见拜入缪止门下,足矣说明她得到了缪止的认可。 杜若言罢,厅内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苏月见从来没有想过,她拜师学艺竟是父亲一手安排。 她一直以为...以为父亲并不知道后院那些事,原来,他不仅知道,还早早为她做了安排。 怪不得,她每次离府都没有被人发现,她以为是自己安排的周全,眼下看来,多半都是父亲在为她打掩护。 她曾也失望怨恨,作为父亲,竟连自己女儿是否在府中都不知晓,却不曾想... 苏月见已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他们父女感情早已冷淡,她死心过,难受过,最后默默的将自己渴望的亲情埋葬在心底深处。 可却从来不知,父亲一直都将她放在心上。 秦艽轻轻拉了拉杜若的衣袖,偏头示意。 杜若瞧了眼景白安,迟疑片刻后推着秦艽出了大厅。 待他们离开后,景白安才起身走到苏月见身旁,将她的头埋入自己腰间,轻轻的抚着的发丝温声道,“姑娘放心,苏大人会没事的。” 感受着熟悉的温暖与清香,苏月见终是没有控制住,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往下落。 姑娘的哭泣向来是无声的,却也叫人格外心疼。 景白安面色暗沉,眼里闪过几丝阴郁。 心里暗暗道,日后他定不会再叫她哭。 然后来,姑娘却无数次在床榻上哭着求他放过她,虽惹来怜惜,却叫男人更加肆意。 - 一晃又是两日过去,景府依旧大门紧闭。 许多朝官都收到眼线回报,景白安未曾离府。 他们对此诧异不已,陛下给景白安一月时间解决苏府之事,在高官中,这已不是秘密。 可过了这么多天,景白安为何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而他们自是不知,景白安是在等。 等蝉衣谷缪止,等南溪平成押送黄金进京。 缪止进京这日,万里晴空。 京中已开始回温。 马车刚驶入城门便被人拦下。 缪止正急着去打探消息,被人耽搁自然很是不耐,遂气冲冲打帘望去,却见着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二人相对半晌无言,最后还是来者朝缪止拱手作礼。 缪止微微错开身,盯着他道,“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来者笑了笑,看向马车里,“此处说话多有不便。” 缪止皱了皱眉头,放下车帘,“进来吧。” 马车里,缪止盯着朝他笑意盈盈的人,没好气道,“你怎么知道我进京。” 来人正是顺天府尹韩明齐。 与云亲王府、景白安一样,有从龙之功,还与故去的雪央少主是挚友。 “多年不见,梁太...梁老的性子依旧没变。”韩明齐丝毫没将缪止的不耐放在心上,反而露出了一种熟稔之感,仿若多年旧友重逢。 缪止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哧道,“你倒是变的老成了许多。” 听出了缪止的言外之意,韩明齐也没生气,只笑道,“天子脚下,自然万事都要谨慎,这都是这些年磨练而成的。” 缪止哼了声,“还活着就不错了。” “说吧,我那徒儿在何处?” 知道他近日进京的只有杜若,他曾与杜若说起过京中的往事,自然提过韩明齐的名字,想来,应是杜若找到了他府上。 “不知梁老问的是哪一位徒弟?” 缪止蹙眉看向他,“你知道的还挺多。” 不过,杜若要求他救人,自然要如实将菀菀的身份告知,他知道倒也也不足为奇。 韩明齐,“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杜若在你府上?”缪止。 韩明齐摇头,“杜姑娘在景府。” 缪止一怔,“景府?” 他在京时可没听过什么景府。 韩明齐跟着一愣,但还是道,“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大人府上。” “梁老竟不知?” 缪止瞪着他,“我该知道什么。” 他记得杜若救的那个锦衣卫是姓秦来者,怎么却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府上? 韩明齐了解缪止的性子,自然知道他这是真的不知,遂更诧异了,“年初锦衣会指挥使景大人,与北镇抚司千户秦大人奉旨南行,追回被祁周盗走的边防图,途中二位大人遇险,分别被梁老的两位徒弟所救,梁老竟不知此事?” 缪止,“...” 他只知道那个姓秦的落到了蝉衣谷,砸坏了大徒弟的几株药,却不知小徒弟什么时候又救了个姓景的。 这些锦衣卫是专程往他徒弟身边凑? “那个景什么的...真是我小徒儿救的?”缪止蹙眉。 韩明齐颔首,“是,如今京城都传开了,景大人被祁周人追杀,受了重伤失去记忆,是被苏府大姑娘,也就是梁老的小徒所救。” 这些传言还是他亲手放出去的。 “还有,梁老与两位徒弟曾为几城免去一场瘟疫,义诊无数的事迹,也已经传开了。” 缪止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良久后,他神色稍霁,“你做的?”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若无有心人故意为之,断然传不到京城来,当然他也明白,这么做,是为了造势救他那小徒儿。 韩明齐摇头后又点头。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多年不见,变得婆婆妈妈了。” 韩明齐有从龙之功,亦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如今放眼京城没人敢同他这般说话,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恼意,只会让他回想起那段过往。 那时他们就是这般相处的。 除了雪央少主,就没见他梁淮对谁好言好语过。 “这些传言,是景大人让我做的。”韩明齐,“也是景大人让我来迎梁老。” 他早就在城外布了眼线,但凡见梁老进京,就会有人快马加鞭回城禀报,所以他才能刚好在城门口拦下梁老。 缪止瞪大眼,若有所思的摸了摸白胡子,“这么说来,这个景大人是想救我那小徒儿。” 说罢,又急急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我那小徒儿被关在何处,你快些想办法带我去见见。” 韩明齐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就带梁老去。” 不久后,缪止看着景府的牌匾瞪着韩明齐,然不等他开口,韩明齐便道,“苏大姑娘就在景府。” 缪止,“...” “梁老有所不知,就在苏大姑娘进大理寺的次日,景大人便带着锦衣卫去大理寺劫狱,将梁老的小徒儿抢回了景府,还因此挨了一顿板子,被禁足在府中。” 缪止闻言倒着实惊了一番,等回过味来才觉不对,“就挨了一顿板子了事?” 犯这么大的事,就打一顿禁足就完了? 也没有把他那小徒儿带回大理寺去? 韩明齐笑了笑没再多言,只做了个请的姿势,“梁老进去便知了,我还有要务在身,就不进去了。” 缪止瞥他一眼,扯了扯白胡子,背着手大步进了景府。 这个景大人,有几分意思。 - 来福客栈。 齐沐负手立在窗前,脸色阴沉。 又是景白安!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楹儿家的姑娘,如今竟在景府! 怪不得他当初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原来是失忆被苏大姑娘救了,在知州府留了一段时日。 “大人。”暗卫悄无声息的进了房间。 齐沐回头看了眼暗卫,“何事?” 暗卫将手中的书信恭敬的递上去,“这是都城刚来的情报。” 齐沐接过来缓缓打开,而后眼里的郁色更浓。 议和! 他深吸一口气,砰地将书信拍在桌上。 他费尽心思潜伏云宋多年,眼下却说要议和! 暗卫瞧了眼齐沐的面色,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过了许久才听齐沐冷声道,“陛下派来的使团不日就到,准备准备,以使臣身份进宫议和!” 暗卫一惊,怪不得大人发怒,陛下竟是要议和。 还要大人以使臣的身份。 如今云宋都知是大人曾盗走边防图,却要大人做使臣同云宋陛下议和... 这当真是想要同云宋化干戈为玉帛。 “还愣着做什么!” 暗卫一怔,忙应下,“是。” 等暗卫离开后,齐沐一拳打到桌上,瞬间便有鲜血顺着拳头落下。 陛下突然议和,多半是朝廷出了问题,他离开时,国库已不充盈,且几位皇子正为那个位置争的你死我活,定是那几个做了什么蠢事,才让陛下主动与云宋议和! 如今云宋小皇帝刚即位,内乱未止,恰是进攻的最好时机,偏那几个蠢货只看重眼前的蝇头小利。 齐沐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明知国库空虚却不知收敛,反而愈争愈烈,如此下去祁周早晚落入虎口。 “齐公子,你在吗。” 小姑娘轻软的声音传来,齐沐睁开眼,视线落手上的鲜血处,眼里闪过一丝恶趣味,他将书信烧尽,才淡淡道,“进来。” 话落,门便从外头推开,花楹边往里走边雀跃道,“绵绵的伤好了,我想将它放出...去。” 最后一个字几乎无声。 花楹看着齐沐手上还在往下低落的血迹,吓得愣在了原地。 小姑娘的反应取悦了齐沐,他缓缓靠近花楹,勾唇一笑,“怎么,怕了?” “你怎么受伤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花楹将怀里的兔子放到桌上,皱着眉道,“你怎么不上药啊。” 齐沐唇角的笑意缓缓收敛,他一动不动的看着小姑娘着急忙慌的往外走,边走边道,“你别动,我去打热水,找掌柜的要些伤药。” 等花楹的背影消失,齐沐才不甚在意的看了眼鲜血淋漓的手,瘪了瘪嘴,顿时觉得有些无趣。 这是他见过最笨最没意思的丫头。 没过多久,花楹便端着热水拿了伤药进来。 但对着这血腥的场面她有些发怵。 花楹咬了咬唇,盯着那手沉默了良久才下定决心般深吸了口气,拿起帕子开始清理血迹。 她虽没有特意学过医术,但跟姑娘身边耳濡目染的,也懂了些简单的药理。 像伤药包扎伤口她还是会的,虽然...她没有给人包扎过,但是应也差不多吧。 齐沐看着小姑娘微微颤抖的手,又突然来了兴致。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丫头,明明害怕的不行,却偏忍着给他清晰包扎,还因颤抖将他的皮都擦掉了一块。 但看在她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一边嘟着腮朝他手背吹气的份上,便不计较了。 一块皮罢了,没了再长就是。 但看着看着,齐沐的眼神就暗了下来。 小姑娘被养得细皮嫩肉的,樱唇粉腮,白皙无暇,那撅起的粉唇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 怪不得这般挂念她家姑娘,这哪里像个丫头,分明是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啊,不怪那老鸨对她起了心思。 齐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压下某种冲动。 同时不由得自嘲了一番。 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对着一个小丫头动了心思。 简直是...不可理喻。 “好了,还疼吗。” 齐沐垂眸看向手背上那蝴蝶样式的纱布,总觉得似曾相识。 他沉默了几息,眯起眼看向花楹,“我记得,你给那只蠢兔子也是这么包扎的。” 花楹眨眨眼,心虚的低下头。 齐沐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阴测测道,“你以前没给...人包扎过?” 花楹抿了抿唇,她不善说谎只能如实道,“齐公子是第一个。” 齐沐,“...” 虽然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试验品,但那句第一个,听起来也还不错。 瞧着小姑娘水润润的大眼,齐沐实在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腮,“没给人包扎过,你就敢拿我试手?” 花楹不防被他捏住腮,顿时瞪大了双眼。 齐公子一向是温文尔雅,怎么今日总是怪怪的。 且男女授受不亲,他怎么能捏她! 瞧见小姑娘眼里的不解与抗拒,齐沐眼里划过一丝阴郁,但还是松了手,在小姑娘控诉出声前,道,“你那只蠢兔子跑了。” 花楹一愣,忙回头看向桌上,果然空空如也。 她忙站起身,提起裙摆往外跑,还埋怨了句,“齐公子怎么不早说!” 齐沐挑眉,自己出去不关门,跑了怪他? “这里是客栈,那只兔子虽然蠢但是肥,说不定已经被人宰了。” 话落,便见小姑娘跑的更快了。 齐沐忍不住低笑出声。 暗处的暗卫面色很是复杂,在他的记忆里,大人几乎没有这般愉悦的笑过。 - 景府前厅。 缪止拧着眉头盯着面前两个徒弟上下左右打量着,见二人确实全须全尾,才重重哼了声。 “你们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京城是什么地方,啊?是你说来说来的,造反的案子你也敢来插手,要是遇着了那坏心眼儿的一起被折了进去,是要我蝉衣谷后继无人吗?” “都知道给我来信了,就不晓得再等等?” “你是觉得你师父本事滔天,能捞你们两个人出来?” 说罢,又看向苏月见,“你笑什么笑。” “真是能耐,还能把自己折腾进大理寺了,真给你师父长脸。” “明明有办法逃出来为何不逃,还连你师父都瞒着,怎么,你那父亲就那么重要,值得你陪他去送死?” 这一路来,他真是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慢了一步小徒弟就没了。 还好,还好,两个丫头都没受什么苦。 等缪止发泄完了,苏月见才上前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乖巧的眨眨眼,“师父别生气了。” 她本不是会卖乖的性子,但瞧师姐那一副冷淡的面容,更不可能会哄人说软话。 所以这么多年,不论她们谁惹了师父生气,都是她来哄。 而师父,也挺吃她这套。 果然,面对小徒儿温软的模样,缪止再大的气也没了。 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太过担忧所致。 但表面的样子还得做,“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苏月见眨眨眼,樱唇微微抿起,直勾勾盯着自家师父。 “行了行了。”缪止最后的那点儿气性也消散无踪,“都没事就好。” “这一路上可受了什么苦,没人对你动刑吧?” 前一刻还怒气冲天,后一刻就是温言软语的关怀,变脸的速度比啼哭小儿还快。 苏月见杜若对此早是习以为常。 “没有,只在大理寺待了一夜就出来了。”苏月见扬起一抹笑意道。 对一路上的磋磨半字不提。 但缪止知道被当做囚犯押送进京是什么样的处境,小徒儿不提,是不想让他心疼。 遂也就将此事揭过。 缪止先是看了眼轮椅上的人,又看向景白安,最后将视线落在秦艽的眼睛上。 他皱了皱眉,上前便拉起秦艽的手腕诊脉,“眼睛是怎么回事?” 杜若这才开口,“醒来便如此了。” 秦艽安静的任缪止把脉,待手被放下后,才拱手道,“多谢医神相救。” 他已从杜姑娘口中得知,当时他性命垂危,是医神出手,才保下了一条命。 缪止,“也不必谢我,若不是我这徒儿非要救你,我才懒得管。” 自离京后,他便不再想与京中的任何人任何事扯上关系,更别提不近人情的锦衣卫。 秦艽闻言轻轻颔首,却未再多话。 他听说过这位的脾性,当年除了已故的雪央少主,没人能得他半分悦色。 “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景白安颔首应道,“是。” 缪止盯着他瞧了半晌,才点了点头,“不错,劫狱这事干的极好,有气魄。” 景白安眼帘轻抬,而后面不改色道,“谢师父夸奖。” 缪止,“?!” 秦艽,“…” 苏月见猛地抬头,瞪着景白安,“?” 安静了几息后,缪止踱步走近景白安,直直盯着他,“你叫我什么?” 景白安,“师父。” 缪止转头看向苏月见,苏月见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在对上景白安深沉的视线后,终是低下头默不作声。 缪止此时哪还有不明白的,负手哼了声,“怪不得不要命的去大理寺劫狱,原来不是报救命之恩,是惦记上我家菀菀了。” 虽然听韩明齐说菀菀被姓景的从大理寺带出来时,他已有猜测。 但经过证实了,却又是另一番心态了。 “别以为这样,就能拐走菀菀。” “还有你。”缪止猛地看向秦艽,“你是不是也存了这个心思!” 秦艽,“…” 他就看个热闹而已… 第46章 “秦某不敢。”…… “秦某不敢。”秦艽愣了愣后,当即正色道,“杜姑娘对秦某恩重如山,秦某不敢作他想。” 但若说没有半点心思却不尽然。 只是他如今腿瘸眼瞎的,不能去害了人姑娘。 缪止听了也不知信没信,重重哼了声又看向景白安,“就算景大人位高权重,我们菀菀也绝不会轻易就入你的府,你可明白。” 菀菀的心思他哪能看不出,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叫菀菀受委屈。 他的徒儿,做妾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因她那父亲成了罪人之后,也还有他这个师父在,他绝不可能允许他的菀菀委身他人做妾。 景白安闻言,神色凝重的拱手道,“待此事了,景某必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姑娘进门,必不让姑娘受半点委屈,景某在此承诺,景某心中唯姑娘一人,此生绝不纳妾。” 景白安的态度让缪止面色缓和了几分。 他在京中的时间不短,自然晓得京中那些劳什子规矩,但凡有点官职在身的,都不会叫罪人之后做当家主母,更何况是像景白安这样的天子近臣。 “你能做主?” 缪止紧紧盯着景白安,审视般道。 若苏京墨还是霖安知州,这事倒也不难,只需请云亲王府出面,菀菀就能风风光光的以皇家宗室出女的身份嫁到景府,且没人敢提高嫁二字。 可眼下苏京墨犯事入了大理寺,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就算他能保下菀菀,也逃不过罪人之后的名声,他景白安怎么能排众议迎娶菀菀。 景白安听明白了缪止的意思,神色依旧不变道,“能。” “景某府中无长辈,婚事尚能自己做主,至于其他,景某自能叫姑娘清清白白入景府,不会给人落下话柄。” 缪止盯着景白安半晌无言,许久后才道,“你能叫那姓苏的脱罪?” 唯有苏京墨无罪菀菀才能是清白,旁人才不会看轻菀菀。 他曾任太医院首,太清楚这京中贵族圈子的规则。 景白安轻轻摇头,“我已看过卷宗,证据确凿,无脱罪的可能。” 缪止皱起眉,还不待开口却又听景白安道,“但若将功赎罪,或能周旋一二。” 但最后能保到什么地步,还未可知。 缪止沉默须臾,明白了景白安的意思,凝眉道,“什么样的功能抵得了助忠王造反。” 景白安没有瞒着缪止,将祁周齐沐在南方骗取的五十万两黄金一事如实说来。 缪止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心里跟着松了一大口气。 如此功勋自然是能拿出来抵一抵,但他也明白就凭苏京墨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成这事,此事多半是景白安所为。 不过,既然这人早有筹谋,此事他倒不必太过忧心了,就算保不了苏京墨的性命,也可以叫后人不被此事牵连。 良久后,缪止负手盯着景白安道,“若你当真能保菀菀无虞,我便能做主应下这门婚事。” 景白安唇角微扬,拱手道,“景某必不负梁老所望。” 说罢,他转眸看向一旁的姑娘,对上他的视线苏月见先是一怔,而后抿了一丝笑,垂首不语。 姑娘那抹娇羞的笑意叫男人眼里笑容更甚。 “但大婚前,菀菀住在景府于礼不合。”缪止将二人的小动作收入眼底,挑了挑眉,却突然又道。 景白安神情一顿,眉头微微拧起。 秦艽便插了一句话,“梁老此言不错,但苏姑娘唯有在景府,大理寺才不敢擅闯。” 没有天子旨意,没人敢带兵进景府拿人,若换了旁的地方,恐怕那江晗必定立刻就要去拿人。 缪止自然也清楚这个道理,他沉默须臾看向苏月见,若有所思道,“但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天子旨意,大理寺同样不敢擅闯。” 秦艽一怔,略有不解,“不知梁老所说何处?” 这京中没有天子旨意不能擅闯的府邸多了去,但有哪户会愿意掺和进此事。 景白安倒是很快会意,他抬头看向缪止。 果然,便听缪止道,“云亲王府。” 缪止话落,厅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亲王府,大理寺固然是绝不敢闯的,只是...如此一来,必会将云亲王府也拖进来,先不论他人怎么看待此事,就说云亲王府愿不愿意都还另当别论。 “此事,我上门去说。”缪止道。 苏月见抬头看向缪止,欲言又止。 对于云亲王府,她着实陌生得很,若云亲王府当真愿意插手此事,早就有了动作,至今没有表明态度便是不想被牵连。 她怕师父上门会受了冷待。 苏月见看向景白安,原想着他会拒绝,可没想到他竟也沉默了下来。 而她当然不知,景白安早早就打了云亲王府的主意。 就算他能保苏家后人不被苏京墨牵连,可姑娘仍旧需要一个强大的后盾,他当然也有能力堵住悠悠众口,可这还不够。 他要叫所有人说不出姑娘半个不是。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姑娘从云亲王府出嫁。 所以就算梁老此时不提,他也是做了这个打算的,只原本他是想等事情了结后再亲自去一趟云亲王府。 但若云亲王府现在同意将姑娘接过去,于姑娘而言自然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景白安拱手郑重的朝缪止作揖,“如此,便劳烦梁老。” 缪止挥挥手,正欲折身离去,却见林叔疾步走了进来,神色间隐有喜悦。 “大人,云亲王府来人了。” 话落,厅内所有人都怔了怔。 “这倒是巧,我正要上门去,他们倒先来了。”缪止嗤笑了声道。 景白安问道,“来的是谁。” 林叔恭敬回道,“是云亲王妃。” 景白安眉宇间有一丝不解,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苏月见,“是来见姑娘的?” 林叔,“正是来见苏姑娘的。” 苏月见的神情略有茫然,云亲王妃此时来见她会是为何。 景白安却似是已有成算,朝林叔道,“请王妃稍后,姑娘随后就去。” 林叔领命退下,“是。” 待林叔走后,秦艽迟疑道,“王妃这时候来见苏姑娘,不知是为何。” 缪止哼了声,“菀菀到底是王府正经的表姑娘,他们若真是作壁上观,就不怕惹来闲言。” 秦艽闻言似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这事说来云亲王府也有些难做,若插手难免叫人觉得皇家不公允,不插手吧又会落人话柄,毕竟苏大姑娘是他云亲王府的亲外甥女。 景白安走近苏月见,温声道,“姑娘随我去见见?” 苏月见沉默须臾,点头,“嗯。” 不论王妃是为何而来,但既然上门指名见她,她就没有不见的道理。 - 茗月厅。 衣着华丽的夫人端端坐在红木椅上,时而端起茶盏浅饮一口,一举一动尽显雍容华贵,眉梢眼角染上岁月的痕迹,唇角勾着浅浅的弧度,一眼便知,这是位温柔和蔼的夫人。 林叔踏进厅内,恭敬的回禀,“请王妃稍后,苏姑娘随后就到。” 云亲王妃淡淡一笑,“无妨。” 声音如同她人一般亲和,透着一种与世无争之感。 林叔颔首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不多时,景白安便携苏月见缓缓而至。 “见过王妃。” 二人踏进厅内分别见了礼。 云亲王妃抬手虚扶,“免礼。” 她的目光只在景白安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苏月见,眼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过了几息才道,“这便是窈窈?” 苏月见身子一僵。 她已有许久没听人这般唤过她了。 景白安眸色微深,猜到这应是苏月见的乳名。 “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云亲王妃身子微微前倾,温声道。 苏月见微微屈膝应下,才依言抬起头。 那一刻,她清晰的从云亲王妃眼里看到了一丝怔楞。 似是在瞧她,又似不是。 这种神色她曾在父亲眼里看过多次。 许久后,才听云亲王妃轻轻一叹,“你生的很像你母亲。” 苏月见微微颔首不语。 母亲过世时她年纪尚小,还不记事,不知母亲是何容貌,只偶尔见父亲盯着她出神,便猜测她应是像母亲的。 “按理,你应当唤我一声舅母。” 云亲王妃突然话锋一转,道。 苏月见唇角轻动,她听出了云亲王妃的意思,可那声舅母却怎么也无法出口。 虽有血缘,可她自小只听过云亲王府是母亲的母族,却从未见过云亲王府的任何人。 见苏月见没沉默,云亲王妃眼里划过一丝黯然,又叹了声,“窈窈可是在记恨?” 苏月见躬身回道,“如菀不敢。” 父亲已经下狱,虽还未被定罪,但她自称臣女却已是不妥,思来想去用表字最恰当。 “如菀。”云亲王妃低声重复了一遍,知道这便是苏月见的字,“时间过的真快,窈窈都及笄了。” “我记得,去年中秋是你的及笄礼。” 说罢,也没等苏月见应声便又道,“不敢,便是有记恨了。” 这话,苏月见没法接,她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若说这些年来没有生过半点怨,自是假的,但若说恨却又谈不上。 她曾无比渴望过亲人的关怀,自然对外祖舅舅也心存过念想,可最后... 罢了,都过去了,再提无益。 “当年...”才出口两个字云亲王妃便又止住了,而后轻轻叹了声,道,“先帝多疑,你祖父不问世事沉浸花草,这才保下阖府性命,后来你母亲远嫁霖安,苏京墨毕竟是一府知州,手中握了些兵权,王府便也就与你母亲疏于联系,你母亲过世后更是再无往来。” 云亲王妃将当年的事简单概述,却也表明并非是王府不在意她,而是时局所迫。 “原以为你拜了梁淮为师,也能一生顺遂,可却不想苏京墨竟犯下这种事。” 苏月见听到这里猛地抬头看向云亲王妃。 眼里的诧异显而易见。 云亲王妃见此了然一笑,“梁淮此人生性极傲,光凭苏京墨,怎能让他点头收你为徒。” 苏月见抿唇,神色复杂的看着云亲王妃,几番欲言又止。 “你外祖父自是挂念着你的。”云庆王妃将她的不解看在眼里,轻轻一笑道,“你的母亲,是你外祖父最疼的女儿。” 所以才会将芫华远嫁,减少往来,就是怕有朝一日先帝对与亲王府动了心思,也不会牵连到她。 得知芫华离世时,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好转后再也不提芫华二字,也自此与霖安彻底断了联系。 一是不想提及伤心处,二是不将芫华唯一的骨血牵扯进京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来。 但父亲还是会暗中派人打探窈窈的消息,得知苏京墨欲为窈窈请梁淮为师后,便暗中助了一臂之力。 苏月见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诧异,惊讶,甚至有些茫然。 可其他的感情,她却是没有的。 那段最难熬的日子,是她自己熬过来的,也是方嬷嬷,白蔹木槿花楹陪着她熬过来的。 她一度以为,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会真正关心她,她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现在他们却告诉她,与她父女情淡的父亲暗地里为她铺了出路,从未给她过只字片语,从未打过照面的外祖家也在暗中为她筹谋过。 这算什么啊。 苏月见心里属实生不出动容之情。 都是为她好,可他们又何曾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云亲王妃唇角的笑意缓缓散去。 这孩子,到底还是记恨上他们了。 “你外祖父很想见见你。”云亲王妃轻声道,“那日,就算景大人不去闯大理寺,你舅舅也会去将你带出来的。” 父亲原本已经要进宫,刚要上马车,却听闻景白安闯大理寺将窈窈带了出来,父亲这才按兵不动,另作筹谋。 说罢,云亲王妃朝景白安轻轻颔首,道,“多谢景大人保窈窈周全。” 景白安看向沉默不语的苏月见,皱了皱眉才回了一礼,只语气略显冷淡,“这是臣应该做的。” 云亲王妃似是并未看出他的冷漠疏离,继续道,“我知道景大人有能力保下窈窈,可景大人也知道,这京中最是不缺闲言碎语,若景大人想叫窈窈日后清清白白的嫁入景府,此时将窈窈接到王府才是对窈窈最好的。” 景白安当然明白这个理。 但...若是姑娘不愿,他自有旁的法子全姑娘名声。 “此事还容臣与梁老商议后,再做定夺。”景白安没有应下,亦没有拒绝。 这是在告诉云亲王府,他的姑娘不是非沾他云亲王府的光不可。 就算姑娘没有父亲所依,也还有梁淮,还有他。 云亲王妃听出了弦外之音,面上却并无愠色。 相反的还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景白安。 她明白,不论如今怎么弥补,他们王府确实对不起这个孩子。 就是窈窈心里怪罪,他们也无话可说。 但若日后窈窈有景白安相护,他们便放心了。 她不敢说了解景白安,但也是知道一二的,只要这人铁了心护着窈窈,便没人能给窈窈难堪。 她今儿来,也并不是一定要将窈窈接走,而是奉父亲之命,试探景白安待窈窈的态度。 若他只想一顶轿子把人抬进府,他们云亲王府是绝对不依的,但眼下看来,他并未有此意,且听他言,梁淮应是就在景府,依那人护短的脾性,是断不会叫窈窈受了委屈。 如此,她便安心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此事是该过问他的意见,如此说我便回府静候佳音。”云亲王妃起身,温淡道,“若是梁淮没有异议,劳烦景大人派人来王府说一声,我必亲自来接窈窈回家。” 那回家二字说的极轻,极柔,叫苏月见心间一颤,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微微屈膝颔首。 送走了云亲王妃,景白安又回到了茗月厅。 苏月见正坐在红木椅上发愣。 他缓缓靠近她,轻轻唤了句,“姑娘。” 苏月见回神,抬眸看向他,只见男人弯腰单膝跪在她面前,双手覆在她的手上,轻声道,“若是姑娘不愿,我也有别的法子。” 苏月见扯起一抹苦笑,“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是...是我矫情了。” 原本师父去王府就是为了此事,如今人云亲王府主动来接她,她倒是不愿意了。 她有什么资格不愿意呢。 “不是。”景白安紧紧捏着她的手,认真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姑娘心里不好受,换作是我,我也是不愿意的。” 他之前考虑将姑娘送到云亲王府,原是只打算借王府的势,可眼下看来,云亲王府显然不这么想。 他们想认回姑娘。 如此一来,他便要考虑放弃这个打算。 他们想认回姑娘,还得看姑娘愿不愿意。 十几年来的不闻不问,不论是什么样的理由,都让人寒心。 在姑娘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出现,那么以后如何,就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苏月见知道他这是宽慰她,遂笑了笑,“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才不会落入这个境地。” 景白安正色道,“怎么不会。” “我最狼狈的样子,姑娘都见过啊。” 苏月见一怔,脑海里划过这人躺在冰天雪地里,一身是血的模样,很难与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人相提并论. “我那时一定将姑娘吓坏了吧。”景白安似是看出苏月见想到了什么,遂道。 苏月见对此倒没有否认,点了点头,“嗯,我以为你已经...” 不止是她,白蔹几人也吓得不轻,尤其是花楹,脸色苍白了好久。 也不知她们现在如何了。 “那我给姑娘陪个不是。”景白安瞧见姑娘眼底的黯淡,顿了顿装模作样的拱手了拱手道。 “哧。”苏月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她知道这人是有意逗她开怀,遂收了眉间的郁色。 而后才道,“你别总是唤我姑娘。” 景白安挑了挑眉,“那唤什么。” 说罢,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靠近苏月见低声道,“窈窈。” “我唤姑娘窈窈,可好?” 苏月见脸颊一红瞪了他一眼。 好好的两个字叫他唤来,总透着一种…一种奇怪的感觉。 “姑娘不反对,那就这么唤了。” 景白安眉眼一弯,凑近苏月见耳边低低道,“窈窈。” 苏月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忙往厅外看了眼,“你闭嘴!” “不会有人看见,林叔在外头守着。” 景白安得寸进尺的又往前凑了凑。 “那也不成!”苏月见瞧见他眼底的光,猜到了男人想做什么,脸霎时憋的通红,拿手抵着男人的肩膀,急急道,“你快起来。” 景白安眼神一沉,嘴里应道,“好好好,我这就起来。” 然就在苏月见放轻防备时,他突然往前一凑,在她脸颊上印下浅浅一吻。 “你!”苏月见顿觉脸颊被灼的滚烫,她捂着脸怒目瞪着景白安,对上男人得逞的视线,气不过朝男人踢了一脚,“这是会客堂!” “好好好,窈窈不生气,为夫下次不敢了。”景白安一手按住她的脚踝,一边应承道。 “还有下次?”苏月见秀眉一竖,冷眼瞪他。 “没有…我向夫人保证,绝对没有下次!”景白安郑重其事道。 那正经的模样竟叫苏月见愣了愣。 然随后她才反应过来,气呼呼看向景白安,“你叫我什么!” 景白安故作不解,“窈窈啊,怎么了。” 苏月见“…你刚刚分明叫我……” 景白安往前一凑,“分明叫窈窈什么?” 瞧着男人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笑意,苏月见哪还不知他是故意的,气的又是一脚过去,“景白安!” 紧跟着,厅内传来男人低低的轻哄声,许久后才归于平静。 外头的林叔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正盘算着若苏姑娘从王府出嫁,聘礼还得添一添才成。 第47章 京城的天气虽逐…… 京城的天气虽逐渐回暖,但夜间仍有些寒凉。 白蔹刚洗漱完准备就寝时,传来了敲门声,“白蔹姑娘。” 是朱玉城的声音。 白蔹知道他若无事定不会在这时来找她,遂急急披上披风开了门,“朱公子。” 姑娘刚洗漱完,身上还带着水汽,面颊隐隐透着粉红,犹如出水芙蓉,美而不自知。 朱玉城只瞧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 白蔹也察觉到不妥,将披风紧了紧往后退了一步,道,“朱公子,可是有事?” 朱玉城回神,清咳了声,忙道,“是木槿姑娘寻到了。” 白蔹闻言面露喜色,“木槿在何处?” 朱玉城压下心中的涟漪,道,“信上说,木槿姑娘那日与白蔹花楹姑娘走散后,便孤身前往京中,眼下应该已经在京城了。” 朱府在霖安寻不到人,便拿了木槿花楹的画像沿路找,最后从守城士兵口中得知,木槿早已出了城,一路查下来她走的路线竟是京城的方向。 而花楹依旧不知所踪。 白蔹皱了皱眉,“木槿也来京城了。” “按理说她比我们走的早些,应当早就到了才对。” “白蔹姑娘先别急,我已经命人去打探了。”朱玉城道,“想来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白蔹知道此时急也无用,点头低低嗯了声,道,“多谢朱公子。” “不过举手之劳,无需多礼。”朱玉城欲伸手去扶,后发现不妥忙收回手,顿时便显得有些拘束。 一时无话,便觉周遭愈发安静。 朱玉城自知此时应该离去,可不知为何双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挪不动。 白蔹看出他似是有话要说,默了默道,“朱公子可是还有事?” 朱玉城故作轻松一笑,“没…没有,只是白蔹姑娘明日就要去景府,不知可准备妥当了?” 苏姑娘如今就在景府,白蔹姑娘过去了应当就不会出来了吧。 那他们…是不是就再没什么机会见面了。 朱玉城自以为将心事藏的极好,却不想早已被白蔹看穿。 她自然不能点破,沉默须臾后屈了屈膝,“这些日子多谢朱公子相助。” “不…不必谢我。”朱玉城急忙道,而后方觉自己反应太甚,忙道,“我的意思是,苏姑娘曾于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是我应做的。” 说罢,朱玉城沉默了片刻,而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抬头看着白蔹,道。 “还...还有,我在京中有几处产业需要打理,所以应该会在京中多留一段时日,或许...或许日后也可能在京中长留。” 朱玉城这番话说的磕磕绊绊,到后头语气还带着几分急切。 “若是...若是白蔹姑娘日后有事,可随时来找我,我必定万死不辞。” 这番话说的便略显直白了。 饶是白蔹想对他的心思故作不知都不成。 她直直盯着朱玉城,毫不迟疑道,“朱公子的恩情我自会禀报姑娘,若有机会,他日定上门致谢。” 这便是拒绝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白蔹还算了解朱玉城,此人作为朱府嫡长子,得朱余两家看重,自然是能力非凡,也有一颗玲珑心。 所以她很清楚有些事不必说的太透,他便能懂。 他性子沉稳,深谋远虑,断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也绝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应也会就此作罢。 果然,朱玉城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他知道面前的姑娘很聪慧,怕是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且拒绝的这般隐晦,便是不想来日再见相处尴尬。 按理说,他应该就此断了这个念想。 可是... 他好不容易遇到心仪的姑娘,不愿意这么放弃。 朱玉城几乎没怎么犹豫,便抬头看向白蔹,正色道,“这个决定并非是一时兴起,从猜到白蔹姑娘日后可能留在京城时,我便有了这个打算。” 白蔹一怔,眼里有几分错愕。 似是不明白他明知她拒绝之意,为何还要将事情挑明。 “白蔹姑娘不必急着拒绝,我会在京城留三月,若是白蔹姑娘改变主意只管差人来说一声,我立刻请媒人上门求亲。” 朱玉城后退一步,弯腰拱手作揖,“朱某只是一介商贾,比不得京中贵人,无法给予姑娘尊贵,但朱某在此承诺,姑娘若肯入我朱府,朱某府中上下绝不会叫姑娘受任何委屈,朱府祖训绝不纳妾,朱某保证,定竭尽所能予姑娘一生锦衣玉食,护姑娘平安顺遂。” 言罢,四下一片安静。 白蔹盯着面前富甲一方的年轻公子,久久无话。 她的确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执着,如此诚心。 年轻俊朗,温文有礼,还经商有道,这样的人她怎会不动心呢,只是...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她只是一个丫鬟,虽姑娘心慈消了她的奴籍,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丫鬟,像他这样的,就是名门闺秀也是娶得的。 所以这些日子她对他的心思视而不见,原想着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日子久了,便能将这点旖旎忘却。 可她没想到,他这样渊图远算的人,竟也会有破釜沉舟的冲动。 夜风渐起,穿过长廊渗了进来,白蔹紧了紧披风,上前将人扶起。 只她的话还未出口,却见朱玉城急急道,“姑娘不急着答复,朱某会在京城留三月。” 说罢,竟折身大步离开。 白蔹看着公子略显仓惶的脚步,不由莞尔。 她明白,他这是怕听她拒绝,才迫不及待的离开。 白蔹在门口立了许久,直到夜风再次席卷,她才转身进了屋。 次日,天刚亮起白蔹就带包袱出了客栈。 临走前,她在客栈门口伫足,回头望了眼二楼的方向才离开。 而她不知,在她转身后,那扇窗户才打开,露出年轻公子留恋不舍的面容。 - 白蔹找到景府时,苏月见才刚刚用完早饭,听林叔说有一位叫白蔹的姑娘来寻她,当即便急急赶至前厅。 果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人影。 时隔月余,主仆二人再相见,却觉已经数年。 二人都流下了热泪,紧紧拥抱了许久。 再次相见,主仆二人自有许多话要说。 比如,白蔹如何到的京城,苏月见怎么从大理寺出来的,南烛怎么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苏府其他人又如何。 其中许多事白蔹是知道的,毕竟眼下京中关于景大人与苏大姑娘的传言已遍布大街小巷,她也是因此才找到景府的。 但听苏月见亲口说来,却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主仆二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才算将彼此的这段时日的经历了解透彻。 “没想到,南烛的身份竟如此显赫。” 白蔹幽幽一叹。 同时心里也很庆幸,庆幸他位高权重,有能力保全姑娘。 苏月见但笑不语,而后才道,“木槿花楹如今在何处?” 白蔹闻言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那日,我与她二人走散后,便再未见过她们。” “昨日,朱公子带来消息,说木槿孤身到了京城,已在暗中寻找。” 木槿心思缜密,做事周全,她倒不是特别担心。 她最担心的,是花楹。 她自小被她们护着长大,养出了一副娇憨单纯的性子,孤身一人在外头,还不知会经历什么。 偏这丫头又生的貌美,若是遇着了那居心不良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苏月见自然也想到了这个,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她原以为将她们安置妥当,必能余生顺遂无忧,谁知这几个丫头竟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姑娘也别太担心,朱府的人还在继续寻找,一旦有了消息便会通知我们。”白蔹看见苏月见脸上的焦急,按下心中的不安安慰道。 苏月见勉强点了点头,她知道眼下再急也无用,只能期盼着朱府能将人找到。 “姑娘,苏府的事景大人可有安排?” 又闲聊了几句,白蔹才试探的问道。 苏月见知道她的意思,遂也将景白安的计划如实说了。 包括云亲王妃来接她去王府的事。 知道姑娘不会有性命之忧后,白蔹揪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但她也对云亲王府的态度有些诧异,她自小伴着姑娘长大,深知那段日子姑娘是如何的煎熬,也自然晓得苏月见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但眼下,去云亲王府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是以,她默了默后道,“姑娘如何想?” 苏月见沉默良久,才道,“往事已逝,我不该抓着旧事不放。” 这便是要去王府的意思了。 白蔹轻轻叹了口气,“姑娘能想通便好。” 日后长久留在京城,没有强大的母族难免遭人看轻,不管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既然云亲王府愿意做姑娘的靠山,也没有必要拒绝。 而她不知,苏月见愿意去王府,更多的是不想让景白安再为她费心思筹划,他眼下要处理的事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姑娘准备何时去?” 苏月见轻声道,“看他安排。”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白蔹忍不住勾了勾唇,心里止不住的庆幸,还好,姑娘终究还是觅得了良人。 - 景白安得知苏月见做的决定后,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道,“窈窈不必勉强自己。” 苏月见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不勉强,不论怎么说他们确实是我的亲人。” 顿了顿,又道,“若是母亲泉下有知,应也是想我去看看的。” 景白安沉默片刻,将人轻轻搂在怀里,下巴抵在姑娘的发丝上,轻声道,“那就回去看看,若是住的不开心,我再接窈窈回来。” “王妃既然主动上门,自然不会叫我受委屈。”苏月见环住他的腰身,在他怀里蹭了蹭,仰头道,“你早些来接我便好。” 难得见姑娘撒娇,景白安的心软成了一片,他轻轻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语气温柔的不像话,“我一定早点去接窈窈回家。” 苏月见闭上眼唇角轻弯的点了点头,“嗯,我等你。” “我今日已收到消息,南溪平城知州押送的黄金还有两日就抵达京城,这件事很快就会结束了。”景白安轻轻扶着姑娘柔顺的发丝道。 “明日,窈窈便去云亲王府可好?” 苏月见自然是答应。 她又沉默须臾,才道,“我还能见到父亲吗?” 景白安手指一顿,好几息后才低声道,“我会让窈窈见到的。” 苏月见闻言鼻尖一酸,她闭上眼不让眼泪往外溢。 她懂他的言外之意。 父亲不一定能保住性命。 但她到底是没有在景白安面前哭出来,他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她不能再让他为难。 - 次日,王府的马车便停在了景府门口。 声势不算浩大,但也排了长长的一个队伍,吸引了数人围观。 云亲王妃果然是亲自来的。 景白安将苏月见送上马车,直到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他才转身进府。 白蔹自是跟着苏月见一道去的。 同行的还有缪止。 原本杜若想要陪在苏月见身边,但因秦艽腿伤需要每日换药,便留在了景府。 秦艽自然是有府邸的,只是秦艽亦是孤身一人,景白安不放心他回去,便将他留在景府,待腿伤痊愈后再做打算。 况且杜若要随行给他看诊,若是与他一同去了秦府,孤男寡女难免有损姑娘家声誉。 云亲王府人口并不算多,老王爷膝下一共有两子三女,几位郡主都已经出嫁,苏月见的母亲芫华郡主行四。 如今的云亲王是老王爷的嫡长子,膝下一儿一女,都已成了婚,二房有两个女儿,也已经出阁。 所以苏月见进府后,便是府里唯一的姑娘。 府中女眷少,到门口接苏月见的便是怀有身孕的世子妃。 世子妃出自杨府,杨府不算京中顶尖的权贵,但却是百年的书香门第,杨氏自小熏陶,也是个温和的性子,见了苏月见眼里盛着柔和的笑意,不热切,也不冷淡。 “得知表姑娘来了京城,母妃早早就将淑合院收拾了出来,昨儿知道表姑娘今日回府,母妃不放心,又连夜将院子精心布置了一番,可算是把表姑娘盼回来了。”世子妃的语气不疾不徐,听着叫人很是舒适。 不论这话有多少真假,苏月见都感激的向云亲王妃行礼致谢。 云亲王妃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这时,管家上前将缪止领去书房,苏月见则跟着云亲王妃与世子妃朝后院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淑合院。 “这是芫华昔日住的院子,自芫华出阁后,这院子便一直留着,你外祖父时常会过来瞧瞧。” 王妃牵着苏月见踏进院子,浅笑着道,“窈窈瞧着可还喜欢?” 虽是空置多年,但眼前的院子却格外的精致干净,就连门口的绿植也都是修剪的整整齐齐,一眼便知这里有专人看管打扫。 苏月见抬头看了眼四周,每一处的布置都是恰到好处,不显得冷情,也不过于奢华,而洁净归洁净,许多物件都已有岁月的痕迹。 这些,都是母亲曾用过的吧。 “这院子是芫华亲手布置的,你外祖父睹物思人,便一直没将这些东西换下。”果然,只听云亲王妃缓缓道。 “谢谢王妃。” 苏月见忍着泪意,躬身屈膝致谢。 她这声谢是发自内心的,能来到母亲曾住过的地方,看母亲曾用过的物件,感受着母亲曾在这里留下的痕迹,她真的很是满足。 云亲王妃听出了姑娘轻微的哽咽只做不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窈窈先随意逛着,我去向你外祖父复命,晚些时候带窈窈过去,见见你外祖父。” 苏月见躬身颔首应是。 送走了云亲王妃与世子妃,苏月见便再也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白蔹知道此时不必她劝慰,便悄然退至一旁。 苏月见将院子前前后后都逛了一遍,仿若是想将母亲走过的路都走一次。 直到云亲王府身边的嬷嬷来请,苏月见才调整好心情跟着嬷嬷去了老王爷的长宁居。 老王爷年纪大了,身子已不爽利。 近日来都是卧榻不起,得知苏月见来了,才有了些精气神,破天荒的下了榻。 苏月见原还有些忐忑,可在见到老王爷后,心里的那点儿芥蒂与不安尽数散去。 老王爷病态甚浓,被下人伺候着靠在主位,膝上还盖了一层毯子。 听见外头的动静,他才睁开眼瞧过来。 那一瞬,老人家略微混浊的眼里有了一丝光亮,他微微坐起身,嘴里下意识念出了两个字,“阮阮。” 阮阮是芫华郡主的乳名。 这是将苏月见认作芫华郡主了。 “阮阮回来了。” 老王爷唇角划过一丝笑意,朝苏月见伸出手。 云亲王妃看向苏月见,眼里很是复杂。 苏月见知道老王爷病重卧榻,但没料到会是这般严重,她看着那双略微颤抖的手,只迟疑片刻便疾步上前轻轻握住,跪在老王爷面前。 云亲王妃曾说母亲是老王爷最爱的女儿,她当时并未全信,若他真疼爱母亲,怎会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可如今看着老王爷眼里那抹慈爱的光,她信了。 云亲王妃在此时倾身朝老王爷道,“父王,这是窈窈,您的外孙女。” 老王爷并非一直神志不清,只偶尔会如此,清醒时与常人无异,也是他做主叫云亲王妃去接苏月见回王府。 苏月见极肖母亲,乍然见了人,老王爷激动之下便晃了神。 “窈窈…”老王爷顿了顿,跟着念了句,琢磨许久后才总算回过神,喃喃道,“是窈窈啊,阮阮已经没了啊。” “外祖父。” 苏月见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微微往前挪了挪,唤了声。 所有的心结与委屈在这一刻都已不值一提。 “哎。”老王爷意识清楚了,笑着高高兴兴的应了声,捏着苏月见的手舍不得放。“窈窈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临了能见到窈窈,我也无憾了。” 苏月见此时已泪如雨下,面对这样的外祖父,她心中压抑已久的对亲情的渴望正肆意滋长。 原来,外祖父真的是记挂着她的。 她不是没人疼的。 “孩子,你可怨外祖父?” 苏月见重重摇头,带着哭腔道,“窈窈不怨,窈窈也很想见外祖父。” 即使曾经怨过,如今也尽数消散了。 “好好好,是个好孩子。”老王爷笑着道,说罢却又叹了口气,“窈窈不怨,外祖父却对你很是愧疚。” “若非贪生怕死,外祖父也不必那般谨小慎微。” “不,不是这样的。”苏月见握着老王爷的手轻声道,“窈窈知道的,外祖父是为了窈窈好。” 云亲王妃到景府时,就已经同她说过,王府不与苏府来往的缘由。 后来她问了景白安,知道云亲王妃并未说谎。 只是那时她自己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先帝多疑,晚年更是杯弓蛇影,当时几位王爷皇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不问世事,沉浸于花草的外祖父。 但凡外祖父有半点插手朝堂的意思,恐怕都会惹来灭顶之灾。 当时王府的几位郡主皆是远嫁,且几乎不往来,外祖父是怕万一先帝发难,会牵连她们。 若不是年前新帝登基,外祖父有从龙之功,恐怕如今的云亲王府仍是举步维艰。 “是个好孩子,跟你母亲一样,最会哄我开心。”老王爷欣慰道。 云亲王妃也松了口气,她原还担心窈窈… 倒是她多虑了。 芫华那样善解人意,美好温和的性子,她的女儿又岂能差得了。 “外祖父可否同窈窈说说,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提及爱女,老王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你母亲啊,自是最好的…” 见老王爷精神好了许多,云亲王妃便没再打扰,带着下人悄然退到了侧间,将这里留给祖孙二人。 “你母亲知书达礼,性情温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尤爱下棋,时常缠着我教她……” 老王爷说的仔细,苏月见也听的认真。 时间一晃即过,转眼已是一个时辰。 云亲王妃这才缓缓走进来,轻声道,“父王不若先歇息歇息,总归窈窈已经回来了,咱不急着这一时。” 苏月见瞧见外祖父面上的疲态,也跟着道,“舅母说的对,窈窈以后常来陪外祖父说话。” 云亲王妃听得那声“舅母”,微微一怔,而后脸上的笑容更温和了,“窈窈是个孝顺的孩子。” 老王爷虽有不舍,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体,遂不再坚持,“好,外祖父这就去歇着。” 出了长宁居,云亲王妃才拉着苏月见轻声询问,“景大人可说过你父亲的事何时能了结?” 苏月见一时没明白云亲王妃的意思,想了想道,“应是快了。” 云亲王妃顿了顿,叹道,“希望快些才好。” “舅母?” 苏月见这才听出了一股别样的味道,停下脚步看向云亲王妃。 云亲王妃面色略显凝重,缓缓道,“窈窈这段日子多去陪陪你外祖父。” 苏月见身子一僵,顿时明白了什么,怔怔道,“外祖父…” “这事也不瞒着你,你外祖父时日不多了。”云亲王妃缓声道,“所以你的亲事还得尽快操办才是。” 否则就还得再等三年。 “至于你父亲,不论如何,都会留到秋后。” 天子看重景白安,这点顺手的小事自然是能做主的。 况且…苏京墨恐怕并不一定真的会… 苏月见猛地低下头,强忍着泪意。 云亲王妃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便没再多说什么,亲自将人送回淑和院,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_ 南溪平城的人刚进京,景白安便在城门口将霖安几个衙役带走了。 因景白安早就派了人去接应,邬岼几人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遂也没多问,就跟着景白安进了大理寺。 第48章 景白安带着邬岼…… 景白安带着邬岼几人疾驰前往大理寺。 苏京墨原是要在五日后被提审定罪,所幸邬岼等人及时赶到,否则待定罪之后再想保人就几乎没有可能了。 如今提前几日,倒也无妨。 但此时景白安心里没底,如今他可以保住苏府其他人,但却不一定能保下苏京墨的性命。 毕竟有太多的人盯着这桩案子。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和一道高呼,“景大人。” 景白安转头看了眼,却见一年轻公子正打马而来。 这个人他认识,遂拉住缰绳,“吁!” “景大人。”来者正是朱玉城,不知是因太过着急还是赶路所致额头上还渗了点薄汗。 “朱公子。” 景白安微微凝眉。 他从窈窈处得知白蔹是同他一道进的京,却不知此时来寻他是为何事。 朱玉城知道不能耽搁,遂急急翻身下马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景大人,这是家父派人送来的,希望今日可以用的上。” 景白安看向他手中的卷轴,略加迟疑后接了过来。 他并未全部打开,只抽出看了一眼便知这是何物,眼里顿时泛起一丝光亮。 这是他原本想叫人南行去取的东西,但因时间来不及便作罢。 没成想,朱家竟将东西送来了。 景白安收好卷轴看向朱玉城,拱手道,“多谢朱公子。” 朱玉城忙回礼,“不敢当。” “苏姑娘乃我救命恩人,若能尽上绵薄之力,是我之幸。” 景白安颔了颔首,没再作声。 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 朱玉城自然也知道,遂也没再多言,目送景白安一行离去后,他才翻身上马折回。 大理寺。 大理寺卿易仲与江晗都在,他们昨夜便接到了消息,今日景白安要上门。 易仲倒还好,江晗却是如临大敌。 即使他知道陛下是在有意护着景白安,护着苏府,但心里仍是不平,他倒想看看,景白安能有什么办法为苏府脱罪。 景白安到堂前后,易仲才叫人将苏京墨押出来。 虽然人瞧着憔悴了不少,但好在并未受什么刑法。 景白安看向晗,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江晗却沉着脸别过头,他可不是当真被他威胁了,不敢动苏府的人,是易大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对苏府的人用刑。 景白安倒也没在意他的态度,走近苏京墨单膝半蹲下,道了句,“窈窈如今已到云亲王府,苏大人不必担忧。” 说罢便径直起身。 时间极其短暂,几乎没有串供的可能性。 易仲便也没出声,直到见景白安起身立在一旁后,才道。 “景大人,人已经到了,那就开始吧。” 他也想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为苏府脱罪的法子。 景白安轻轻点了点头,缓缓道。 “苏大人曾因一念之差犯下错事,此事证据确凿,确无可辩驳。” 江晗冷笑一声,“景大人既然也这么说,那么此案想来也没有什么疑处了,今日便能定罪。” 景白安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但我朝亦有将功赎罪的律法。” 易仲江晗闻言皆是一怔,易仲皱了皱眉,看向苏京墨,“不知,苏大人有何功能抵此罪?” 他早就调查过,苏京墨在霖安算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官,可这是为官者应当做的,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大的功绩。 景白安这才将候在外头的邬岼几人唤了进来。 “霖安知州府衙役邬岼拜见大人。” 苏京墨听得熟悉的声音与名字当即一愣。 邬岼是他当初亲自点给南..景大人去调查黄金一案的衙役,也是他最信得过的人,见他此时出现在这里,加上景大人所说的将功赎罪,苏京墨心里大约有了猜想。 应是祁周在南方骗钱财一案有了结果。 易仲看向邬岼,又看了眼面色淡然的景白安,才道,“邬岼,有何事上报?” 邬岼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有条不紊的道出,“回大人,小人奉苏大人之命调查祁周齐沐在南方骗取钱财的案子,如今已成功追回黄金四十五万两。” 还有五万随着齐沐一道上了船,没能追上。 这话一出,不光是易仲江晗震惊,就是苏京墨都被吓了一跳。 那厮竟神不知鬼不觉骗了如此多的钱财! 易仲这才坐直身子,严肃的盯着邬岼,“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有半句虚言。” 邬岼,“小人不敢,如今四十五万两黄金已押送进京,此时应已到了京兆府。” 易仲与江晗对视一眼,江晗砰地起身朝外头走去。 四十五万两黄金,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们这些京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千两白银。 即使知道邬岼不可能撒这么大的谎,但还是得亲眼见证方可。 没过多久,江晗去而复返,沉着脸朝易仲点了点头。 易仲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他深知四十五万两黄金能为云宋做多少事,若这么论起来,这笔功勋确实不容小觑。 “你当真是奉苏大人之命调查此事的?” 还不等易仲出声,江晗便厉声朝邬岼道。 邬岼神色有一刻的茫然,随后道,“小人在知州府当差,自然是听苏大人的吩咐行事。” 江晗眼神微凝,须臾后意有所指道,“此等功勋足够让尔等光耀门楣,若只为了救人而推让出去,可不大值当。” 邬岼闻言正色道,“小人确实是听从大人吩咐行事,当初同行的还有景大人。” “哦?”江晗了然一笑,挑了挑眉看向景白安,“原来是景大人的功劳,如此倒也说得过去了,那祁周齐沐与景大人交手多次,也算熟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邬岼皱了皱眉,看向景白安。 景白安自然知道他参与那次行动的事瞒不过去,所以才叫邬岼如实说来。 “彼时我危在旦夕,是苏府大姑娘救我一命,醒来后我便忘却前尘,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所行之事全是听从苏大人的安排。” 景白安不疾不徐道。 易仲诧异,“景大人曾失忆?” “此事真假易大人一查便知,若非如此,我醒来后又怎会拖延数日才回京复命。”景白安顿了顿,又道,“与齐沐抢夺黄金时不慎中毒,恰也因此恢复记忆。” 易仲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了解景白安,这人从不屑说谎,况且失忆这事是摆在明面上的,是真是假他只需去查探一番便能明了。 所以这事,的确是苏京墨的功劳? 易仲看向苏京墨,沉声道,“苏大人,此事当真如此?” 苏京墨心里早有准备,是以面不改色道,“确实如此。” “那么还请苏大人将当初的细节一一说来,你是如何发现祁周齐沐在南方骗取钱财,又如何部署手下在何处将黄金拦截。” 易仲沉声道。 邬岼闻言脸色白了白,当初他们都是听景大人的命令行事,等他们回到霖安时,大人已经被押送出城,大人根本不知当日细节啊。 然他不敢露出异色,只能低着头期待大人早与景大人通过气。 可他不知,自从景白安闯了大理寺将苏月见带走后,大理寺便严加防守,且不许任何人探望苏京墨。 他们根本没有通气的机会。 在苏京墨开口前,江晗让人将邬岼几人带了出去,去写下此事的前因后果。 邬岼出去时担忧的看了眼景白安,景白安道,“只管如实禀报。” 邬岼知道的并不多,就算二人供词有出入也无妨。 苏京墨也早料到易仲会有此一问,待邬岼离开后,才缓缓道,“此事是小女如菀最先发现的。” “彼时,霖安朱府朱玉城身中蛊毒,求到了蝉衣谷医神缪止门上,恰遇小女如菀,如菀自小跟着缪止学医,乃缪止关门弟子,医术尚佳,遂去朱府解了朱大公子的蛊毒。” “小女因此发现那蛊毒竟是来自祁周,又得知有一道人此前要价数万黄金为朱公子治病,小女遂觉有异,便上报于我,景大人彼时失忆,以南烛之名为小女护卫,请命前去调查此事,我便允了。”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饶是景白安都怔了怔。 他刚刚靠近苏大人时,只悄然说了几个字,朱府蛊毒与泗水滩拦截。 他本就是叫苏京墨根据这几个关键的字说出一段前因后果,可他没想到,苏大人竟说的八九不离十。 当初窈窈并不知她学医一事是苏大人安排的,所以禀报此事时并未将朱府一事细说。 却不想,苏大人竟然也知晓。 苏京墨其实知道的并不多,他只知道苏月见去朱府给朱大公子治病,便派人查探了一番,当时只知道有人也能治此病,但要价甚高,并不晓得这事与祁周人有关。 他是结合景白安刚刚所说的朱府蛊毒,才有了猜测。 “那么苏大人又是如何部署手下人在何处拦截到的黄金。” 易仲问道。 他审案多年,犯人所说是真是假他心里都有数。 苏京墨这番说辞,确实不像是撒谎。 “后来我便让邬岼等人与景大人共同调查此案,便得知齐沐竟要将这些年所骗取的钱财运回祁周,遂让他们沿路追查,后来在泗水滩拦下了黄金,至于后头的事我不便不知了。” 苏京墨缓声道,“邬岼还未回霖安,我便已经上了囚车。” 话落,堂内一片寂静。 江晗也拿来了邬岼的供词,与苏京墨所说都能对上。 邬岼是今日才进的京,景白安的人近日也入不了大理寺,所以他们没有串供的可能。 “看来,此事确实是苏大人的功劳。” 易仲将供词放至一边,意味深长道。 邬岼见此才松了口气。 只道是景大人早与苏大人通过气。 “可就算如此,也无法抵去助忠王造反的罪过吧。” 沉寂半晌后,江晗道。 不等景白安出声,便听苏京墨道,“罪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求赦免,只求不牵连家人。” 话刚落,便听外头传来一道极其不屑的声音,“这时倒知护着家人了。” 众人朝外望去,却叫一老者大步而来。 易仲江晗见此忙起身迎了出去,倒不是因为老者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手中的圣旨。 景白安也跟着迎了出去。 来者正是缪止。 他朝苏京墨冷哼了声,才朝迎出来的易仲道,“易大人,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易仲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错愕了半晌才拱手笑道,“原是梁老弟。” 虽心中震惊不已,但他深知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遂看向缪止手中的圣旨,试探道,“不知梁老弟前来是为何?” 缪止,“易大人可还记得,当年先帝曾赏我一道免死金牌。” 易仲闻言一顿,他转头看了眼跪着的苏京墨,霎时便明了,“梁老弟是要...” “不急不急,你们先审着。”谁知缪止并未宣读圣旨,反而寻了个地方站着,不慌不忙道,“圣旨最后再念也不迟。” 易仲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缪止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若是来救苏京墨的直接念了就是,何必再审来审去。 “这是陛下同意了的,待审理完毕再宣读圣旨。” 缪止笑的一脸和煦。 易仲,“...” “继续审。” 多年不见,这人还是老样子。 没个正形。 景白安瞧了眼缪止手中的圣旨,凝思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便也不打算在此事上多加纠缠。 窈窈还在府中等着呢。 是以易仲才刚坐下,便见景白安将手中的卷轴递上,“大人请过目。” 易仲叫人将卷轴传了上来。 他此事倒也没什么心思审理了,姓梁的免死金牌都用上了,这京墨多半是死不了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竟叫姓梁的都帮着他。 然等他看清了卷轴的内容时,整个人僵住了。 这...这竟是万民请命书! 易仲坐直身子,面色严谨的将内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沉默了许久才看向苏京墨,“苏大人有个好女儿啊。” 江晗不解,遂将卷轴拿过来看了眼。 上头写着苏府大姑娘苏月见,曾与师门免去一场即将横行的瘟疫,救几城于危难之际,更是沿几城义诊,救人无数等等诸多事件,最后一句是万民请命,恕苏大姑娘无罪。 江晗合上卷轴,再没吭声。 不愧是芫华郡主的女儿,怪不得连景白安这样的人都栽在了她手里。 此番功过相论,足矣保下苏府全族性命。 缪止似是没料到景白安能拿出这玩意来,愣了愣后,大笑了两声后,捧着圣旨上前,“看来,也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易仲江晗对视了一眼,起身跪倒在地,其余人亦如此。 缪止看了眼苏京墨,才打开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苏京墨虽犯下死罪,但念其拦截黄金有功,且教女有方,苏家嫡长女救民于水火,此举堪为云宋子民表率,遂功过相抵,恕苏京墨无罪,剥其官职,永不进京,苏家后人当以苏家嫡长女为荣,学以致用,为云宋建功立业,钦此。” 他原是想等等,看看景白安还有什么能耐,却没想他竟拿出了万民请命书。 如此,倒没什么热闹可看了。 “臣领旨谢恩。” 苏京墨重重磕下头。 至此,这件案子算是落下帷幕。 年前忠王造反一事,也因此缓缓平息下来,多日的肃杀之气终于渐渐散去。 京中的朝官都松了一大口气,不再整日提心吊胆。 而苏月见的名字也轰动京城。 因那万民请命书,没人敢对她置喙半句。 不论暗地里如何说,但明面上传出来的,都是褒奖。 第49章 苏京墨出京这日…… 苏京墨出京这日,苏月见在白蔹的陪同下到城门送行。 菘蓝原是苏月见的护卫,自然是要在京城,其他的护卫愿意留下的便跟着菘蓝留下来了,不愿意留下的就发了银子将人散了。 不过短短几月便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所有人的心境都变得不一样了,就是陈小娘,眼里都不再充满算计,只余下平淡静谧,倒是像极了她初进苏府那会儿。 苏月见与苏京墨说话时,她拉着苏银朱姐弟默默的站在不远处。 “父亲可是回霖安?”父女二人闲聊了半晌,苏月见才缓声道。 苏京墨摇了摇头,“如今我已是一介白身,不必再回霖安。” “在官场多年,终日战战兢兢,如今倒觉得脚下踩实了。”苏京墨的面上并无遗憾,反而多了一种释怀与历经沧桑后的沉寂,他看着苏月见担忧的神情,轻缓道,“是时候该回归故里了。” 苏家祖籍并不在霖安,而是在偏远贫瘠些的沄山,那里不比霖安富庶,气候也没有南方好,冰雪天居多,百姓生活也多为艰苦。 也正是因此,当年芫华郡主下嫁朝廷才放他去了霖安,而不是沄山。 先帝虽然多疑,但对侄女儿还算不错,自然不能叫皇家郡主去受那份苦。 此事苏月见是知道的,但她却从未回去过。 母亲在时她被养得娇贵万分,后来陈小娘当家,虽对她多有利用,但吃穿用度却从未苛刻,她仍是府里最娇贵的姑娘,是以父亲总怕她适应不了沄山的气候,且路途遥远,不忍叫她吃那份苦,偶回家祭祖也是父亲一人去的。 苏月见唇角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劝阻的话。 那里毕竟是苏家的故乡,落叶归根的道理她不会不懂。 她看了眼一旁的陈小娘三人,迟疑道,“陈小娘可能受得住?” 陈小娘到底曾是书香门第家的姑娘,虽是庶女自小却也是吃穿不愁,丫鬟环绕的,在苏府这些年,更是养尊处优,没受过半分苦楚,这若是去了沄山... 苏京墨沉默须臾,才淡声道,“我尊重她的意思,若她不愿意随我去,我自会在霖安寻一处宅子安置好她,或是送还陈家也可,一切凭她选择。” 苏月见闻言轻轻嗯了声。 她并非全是担心陈小娘,更多的...是怕阿榆受不住。 心中的那个念想又冒了出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京墨似是看出她有未尽之言,便道,“阿月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苏月见抿了抿唇,又看了眼陈小娘的方向,这一次她的目光尽数落在了苏零榆身上。 至于苏银朱,从头到尾她都未多看一眼。 陈小娘是有错,也不值得她原谅,可毕竟她们之间有那几年的情分在,她也曾真心将自己当做女儿疼爱过,后来的事也是她自己几番纵容,才导致陈小娘愈发放肆。 然对于苏银朱,苏月见没有半分亲情可言。 因为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姐妹情分。 “父亲,可有为阿榆打算?”苏月见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苏京墨想过此事,遂叹了口气道,“托阿月之福,我所犯罪过没有牵连儿女,待去了沄山,我便为零榆寻一处书院,若他争气,将来定能走出那个地方。” 他当年,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么。 苏月见眉眼微垂。 此事虽多是凭她曾参与的那场瘟疫才保下家人,可那不也是父亲当年为她谋的出路么。 若父亲当年对她不闻不问,不曾为她着想,那么如今便又是另一种局面了,这不过是因果罢了,又怎算得上是她一人的功劳。 安静了片刻后,苏月见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抬头看着苏京墨道,“我相信以阿榆的聪慧,将来定能为自己谋一份前程,可是,阿榆的身子生来不大好,这些年父亲每日带阿榆练武以强身健体,好不容易才将他养得康健些,若是去了沄山,阿榆恐怕受不住。” 苏京墨刚开始还没听明白,到后头才反应过来苏月见的意思,略为惊讶道,“阿月的意思是?” 苏月见默了默,直接了当道,“若是将阿榆记在母亲名下,他便是芫华郡主的嫡子,是我的弟弟,就算云亲王府不愿认,我也能将阿榆锦衣玉食的养在京城,不说能进最好的书院,但一定比在沄山好。” 苏京墨眼里顿时闪过许多种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知道这是对零榆最好的安排,皇家郡主的嫡子比他苏京墨的儿子贵重的不是一星半点,只是... “阿月如今尚未安稳立足,若再带上零榆,难免...” “父亲不必担心我。”苏月见打断苏京墨的话,“我能说出这话,自然是有把握。” 就算云亲王府不愿认,她有一身医术自认是不愁钱财,日后完全可以在京中购置一个宅子,供阿榆读书。 且景白安也定会帮她的。 苏京墨了解苏月见,知她能提出这事,自是早就做了打算,遂沉默了下来。 平心而论,他是愿意零榆留在京城的。 不光是因为留在这里能给他一个好的前程。 云亲王府如今虽认回了阿月,可是多年不见难免会有生疏,他知道零榆自小喜欢黏着阿月,姐弟之间的感情也极好。 若零榆将来有一番成就,也能成为阿月的后盾,若是阿月将来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至于无依无靠。 如此想着,苏京墨看向陈小娘,默了默道,“那便问问陈小娘的意思吧。” 这事他自然可以直接做主,但他怕陈小娘想不明白,以为是阿月要抢了零榆,再对阿月心生记恨。 苏月见明白苏京墨的意思,遂点了点头。 陈小娘自然早就察觉到了父女二人频繁看过来的视线,见苏京墨抬手示意后,便牵着一双女儿走了过去。 苏银朱低着头,似是不敢出声,倒是苏零榆的目光一直落在苏月见的身上,小郎君经了这番变故,眼里仍是亮晶晶的。 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对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完全清楚。 见到敬爱的长姐,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 “大姑娘。”不等苏京墨开口,陈小娘便松开两个孩子的手,砰地跪在苏月见面前。 苏月见皱了皱眉,却没有避开。 不论是因何,这个礼她都受得起,她静静的看着陈小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愿...不会再让她失望。 “我自知做了太多错事,不敢奢求大姑娘宽恕,但还是想对大姑娘真诚的道一声歉,对不起。”陈小娘这几句话说的坦荡,再无之前的故作姿态,瞧着的确是在诚心致歉。 苏月见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里平淡如水。 “是我自私自利,被妒忌蒙蔽了心智,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下大错,经此一事我才幡然醒悟。”说到这里,陈小娘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我知道许多事错了就再没回旋的余地,如今只求大姑娘不会为此生了心结,不论大姑娘想要如何处罚,我都甘愿受着。” 亲情是这世间极为可贵的,只可惜她到现在才明白。 在狱中的这些日子,看着依偎在身边的一双儿女,她总会想起在他们之前,还有一位娇贵的小姑娘喜欢趴在她的腿上,听她讲故事。 可是后来,小姑娘看她的眼里再也无光了。 那时候,她一定很难过,也很失望吧。 而她非但选择了忽视,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害她。 越想她便愈发的愧疚与自责,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对她做下那般混账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已经对她造成了伤害。 她这辈子再无颜见她。 若是以往听到这些,苏月见或许会有开心,可现在她非常的平静。 好像...她再也无法在她的心里掀起任何波澜了。 不是每一个错,都值得被原谅。 苏京墨别过身子,未发一言。 他并不觉得陈氏认了错,阿月就应当原谅,但他不希望阿月为此心结难了。 过了许久,苏月见才淡声道,“什么处罚都认?” 陈小娘闻言,重重磕了一个头,“不论大姑娘如何处罚,我都认。” “好。”苏月见看向苏零榆,轻轻一笑,“我要阿榆。” 陈小娘一怔,抬起头盯着苏月见不明所以。 “我要阿榆记在我母亲名下,留在京城,从此以后他只是我母亲的嫡子,与你再无干系。”苏月见缓缓道。 妾室的孩子本就该记在主母名下,只因母亲过世此事便从无人提过。 陈小娘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她六神无主的看向苏零榆,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她知道原本就该如此,只因郡主故去,府里便没有主母,她就一直将两个孩子养在了身边。 她从未想过,会失去榆儿。 她下意识看向苏京墨,却见苏京墨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她顿时便明白了,此事苏京墨已经同意了。 陈小娘收回视线,安静的跪在地上,眼里一片黯淡。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象如何才能将榆儿留在身边。 “若是你不愿意,父亲便带着阿榆回沄山。”苏月见又淡淡道了句。 陈小娘面色突地僵住,她曾听老爷说过,苏家祖籍在沄山,是个极为贫瘠之地,且常年寒凉。 可榆儿自小身子不大好,若是去了沄山,怎会受得住。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震惊的望着苏月见。 她一直都知道,大姑娘对榆儿是真心喜爱的。 所以她此举...非是在罚她,而是为了榆儿着想。 不知怎地,陈小娘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如今云亲王府已经认回了大姑娘,且她也听说了,大姑娘日后会嫁给锦衣卫指挥使,将来可谓是泼天的富贵。 若榆儿认在郡主名下,那就是皇家郡主的嫡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比随他们去沄山,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陈小娘并非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她初时慌了神才方寸大乱,此时冷静下来才明白,这是大姑娘在试探她。 大姑娘要留榆儿,根本不必征求她的同意。 有意说是处罚她,实则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改过自新。 想到此处,陈小娘偏头看向苏零榆,眼里满是不舍,也有欣慰。 没有哪个娘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哪怕或许从此再无相见之日。 许久后,陈小娘才强迫自己转过头,朝苏月见恭敬拜下,“叩谢大姑娘的恩情。” 苏京墨此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陈氏还算明事理。 苏月见默了默,才道,“阿榆是我的弟弟,陈小娘不必谢我。” 说罢,她朝苏零榆伸出手,柔声道,“阿榆,过来。” 苏零榆抿着唇,看向陈小娘,眼里有挣扎之意。 他想跟在大姐姐身边,可是他也舍不得离开小娘。 “阿榆不是曾说过,要代小娘受罚,那么现在,就到了阿榆替小娘受罚的时候了。”苏月见看了眼陈小娘,朝苏零榆轻声道,“阿榆留下,我便不计较陈小娘曾犯下的过错。” 苏零榆咬了咬唇,思考了半晌才走到苏月见身边,“我留下真的可以偿还小娘曾经犯的错吗?” 苏月见半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道,“是的,阿榆留下,陈小娘所有的过错,便一笔勾销。” 苏零榆转头看了眼陈小娘,半晌后才看着苏月见,认真的点头,“好,我留下。” 苏月见闻言笑了笑,“阿榆真乖。” 苏京墨复杂的看着苏月见,眼里满是愧疚。 他知道,阿月这样说,是不想让零榆心里有负罪感,也不会叫人觉得他为了荣华才选择留下。 陈小娘又何尝不知。 她心里的愧疚随之愈发旺盛。 她犯下那般混账事,大姑娘不仅不怪罪,还给了榆儿这样一个好前程,这般细心的顾着榆儿的想法。 此时,马蹄声起。 众人回头,却见景白安打马而来。 瞧着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苏月见唇角缓缓漾起一抹笑意。 那些陈年旧事已经不值一提,她还有美好的未来值得期待,一想倒余生有他在身边,她便与曾经和解了。 景白安是带着圣旨来的,但却并不是给苏家的。 他翻身下马,走到苏京墨面前微微颔首,拦下苏京墨的礼。 二人客气的寒暄两句,景白安才看了眼苏月见,而后温声道,“这是陛下给窈窈的册封,与赐婚圣旨。” 苏京墨一震,眼睛蓦地睁大。 赐婚圣旨不用想便知是景白安求来的,而那册封圣旨… 须臾,他又冷静了下来,芫华的骨血,理应是有封号的。 果然,便听景白安道,“陛下册封窈窈为县主,封号菀平。” 那声窈窈,叫苏京墨心中一顿,他看着女儿眼底的温柔后,面上顿时有了释怀的笑意,他退后一步,拱手便作了一礼,“小女便交给景大人了。” 他知道景白安在这个时候请来圣旨,是让他能放心的离开。 这份情,他记在心里。 景白安扶起苏京墨,看了眼被苏月见牵着的小郎君,与白蔹手上的包袱,心中了然,遂退后一步,躬身拜下,“岳父放心,窈窈与阿弟自有我照顾。” 听得那声岳父,苏京墨也算是无憾了。 他抬手扶起景白安,最后看了眼苏月见,略带哽咽的道,“阿月珍重。” 苏月见眼眶微红,屈膝拜下,“愿父亲此去一路顺遂。” 看着马车出了城门,苏月见才落下一行清泪,今日一别,怕是再难有相见之日。 景白安伸手将人搂在怀里,无声的安抚着,过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轻声道,“窈窈,该回云亲王府接旨了。” 苏月见瞥了眼他手中的圣旨,面上终于有了笑意,“好。” 说罢,她低下头看向苏零榆,伸出手温声道,“阿榆,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阿姐。” 苏零榆看了眼苏月见,又看了眼景白安,而后眨眨眼将手放进苏月见的手里,脆声喊了句,“阿姐。” 这个男人果然是对阿姐有意,他见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知道是他救了他们,也保护了阿姐,但是他也要快快长大才好,万一日后他欺负阿姐,他也能保护好阿姐。 “我们回家。”苏月见瞧着小郎君那双黝黑的双眼,温声道。 “嗯。”苏零榆点点头,随着苏月见折身入城。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眼马车离开的方向。 此时的苏零榆心中大多是对父亲与小娘二姐的不舍,他并不知,此次的背道而驰,会让他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阿姐此时所说的子代母过,不过是想叫他安心的留下来。 许多年后,京中都知道那位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的苏大人只有一个软肋,那就是他最敬重爱护的阿姐。 第50章 大结局(上) 五月初六,云亲王府菀平县主出嫁,夫家是锦衣卫指挥使景白安。 一方是皇亲国戚,一方是天子近臣,这桩婚事自是无比隆重。 十里红妆暂且不说,就光是天子亲临景府做主婚人,就已是羡煞旁人,放眼京城,再无人有此殊荣。 不论是景府还是云亲王府,都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但凡在朝为官者,无一不是亲自前往道贺,毕竟天子都到场了,做臣子的谁敢缺席。 喜婆子踏进淑合院,脸上都笑起了褶子,“王妃,新郎官到了。” 云亲王妃这才起身,亲手替苏月见盖上盖头后,细声问了句,“舅母刚刚说的,窈窈可记下了。” 苏月见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饶是隔着喜帕,也能感受到新娘子的娇羞。 不为别的,只因云亲王妃刚刚嘱咐的皆是房中之事。 就连白蔹木槿都听的面红耳赤。 木槿是在苏京墨离京后第二天寻到的。 她跟着一个商队进了城后,不慎着了人贩子的道,好在她从容冷静,故作虚弱叫人放轻防备,在人贩子欲将她们运送出城的前一日,逃了出来,恰碰上朱玉城安排在大街小巷寻她的人,这才得了救。 也救了几个同木槿一样遭遇的姑娘。 主仆几人自是好一番倾诉,同时愈发担忧仍旧没有消息的花楹,景府与王府都早已派了人去寻,可至今一无所获。 “吉时就快到了,去拜别你外祖父吧。”云亲王妃道。 苏月见微微颔首应了声。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外孙女出嫁,老王爷这两日瞧着爽利了不少,眼下已经坐在前厅,等着新娘子前来拜别。 饶是在王府的时日不多,苏月见心中也隐有不舍。 这些日子她每日都会到长宁居陪外祖父说说话,许是因血脉相通,祖孙二人虽多年未见,却也没有什么隔阂,相处的很是自然亲近。 且婚期定的这般仓促,多半是怕老王爷撑不住。 苏月见给老王爷诊过脉,老爷子已快到油尽灯枯之时,就算她医术再好,也无济于事。 恐是过不了这个冬天。 “新娘子来喽。”喜婆子人未到,声已至。 老王爷闻言顿时笑弯了眼,面上隐隐透着红光,气色瞧着还算不错。 “外祖父。”苏月见走到老王爷面前,跪下行了大礼。 “快快快,快起来。”老王爷忙伸手示意人起身,拿出早已备好的匣子递过去,一脸欣慰道,“没想到,我还能送窈窈出嫁。” 看着眼前如火的嫁衣,仿若又回到多年前,送他的郡主下嫁那日。 苏月见双手接过匣子,递给白蔹后又拜了下去,略带哽咽道,“谢外祖父。” 云亲王与王妃也都在此时给苏月见添了妆,苏月见又一一拜谢。 恰此时,媒人来禀说新郎官闯过了世子爷与几位公子姑爷的设下的关卡,已经进了大门。 吉时已到,云亲王与王妃以长辈的身份将新娘子送出庭院。 月亮门前,苏零榆早已等在那里。 原本是安排王府的公子以表兄身份背苏月见出门,毕竟苏零榆年纪尚小,还背不动长姐。 可瞧着小郎君失落的眼神,苏月见便提议还是由苏零榆送她,背不动,那就牵着手。 对此云亲王妃也没有反对,长姐出嫁,有亲弟送最是恰当。 苏零榆自小聪颖,性子也安静,此时挺直身板立在那里,瞧着倒也有模有样的。 白蔹木槿一左一右搀着苏月见走到月亮门前停下来,将苏月见的手递给苏零榆。 苏零榆板正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的牵过长姐的手。 姐弟二人缓缓朝外门走去,不知为何,竟看得人心中动容。 景白安望着朝他走来的一大一小,眼里盛满了笑意。 他终于娶到他的姑娘了。 如他所愿,是风风光光的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没有辱没他的姑娘。 苏零榆停下脚步,望着面前高大伟岸的男人,小郎君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他将来一定也要成为他这样厉害的人,才能保护好阿姐。 苏零榆将长姐的手放入景白安手中,小小的脸上神情颇为郑重。 景白安握着苏月见的手,低头看着小郎君欲言又止的神情,笑了笑道,“阿弟可是有话同我说?” 苏零榆抿了抿唇,半晌才道,“姐夫定要待我阿姐好,不然...” 景白安眼底笑意愈浓,“不然如何?” “不然等我长大了,一定不会放过你。” 小郎君的话惹来周围笑声不止,纷纷道小公子与县主姐弟情深,苏家小公子将来定会有出息,人小志大等等... 景白安瞧着苏零榆坚定的眼神,低低笑了声后,正色道,“那你得快点长大,我们一起保护你阿姐。” 苏零榆重重点头,他会很快长大的。 新郎新娘子出门,锣鼓鞭炮声喧天,景白安将苏月见送进花轿,才翻身上马,接亲队伍浩浩荡荡返回景府。 街道两旁有许多百姓看热闹,时不时还有祝贺声,阿真便将早已备好的喜钱朝人群中撒去,街上便愈发热闹。 就在阿真欢快的撒着喜钱时,突有人挤到他面前,塞了一个纸团给他,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钻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阿真疑惑的打开纸团,里面还有一个姑娘家的镯子,待他看清纸上的内容后蓦地一惊,忙跑到景白安的马边,将东西递给了景白安,担忧道,“大人。” 不出他所料,景白安脸色骤变,沉声道,“哪来的。” 阿真,“刚刚有人趁乱塞给我的,没瞧清长什么模样。” 顿了顿,又道,“大人,要告诉夫人吗。” 若告诉夫人,今日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景白安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他几乎是未作犹豫,便道,“回府如实告诉陛下,我与夫人会尽快赶回来。” 说罢,便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阿真看着景白安下马朝花轿走去,气的直跺脚,该死的齐沐,真会挑时候! 这明摆着是要给大人添堵! 齐沐的确是有意给景白安添堵的。 那纸条上的内容是,花楹在他手上,限他与苏月见半个时辰内到城外驿站,否则就撕票。 景白安深知花楹对苏月见的重要性,绝不可能瞒着。 如他所料,苏月见看完纸条,便急红了眼,“这是去年花楹生辰时,我给她的镯子。” 确定纸条上的内容并非虚言后,景白安伸手将她牵出来,温声道,“我们即刻骑马出城,救回花楹再回景府拜堂。” 苏月见脸色略显苍白,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 齐沐此人她从未见过,但从发生的那些事情来看,这人绝非善类,花楹落在他的手上,还不知会如何。 结亲队伍眼看新郎新娘子打马离开,都很是诧异。 喜婆子更是急的不行,忙上前劝道,“大人,县主,你们这是要去哪里,这半路离开不吉利啊。” 景白安眼底一片暗沉,齐沐要的不就是叫他不痛快么! “你们先回府等着,我与夫人会尽快回来。” 说罢,也不管旁人如何劝,拉起缰绳打马直奔城门。 菘蓝皱眉上前问阿真,“出了何事。” 阿真重重叹了口气,小声朝他道,“是夫人要寻的那位花楹姑娘有消息了。” 菘蓝闻言神色立变,不等阿真反应过来,就忙翻身上马追了出去。 阿真,“...” 花楹姑娘不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么,这人这么着急做什么, 阿真又叹了口气,才朝喜婆子道,“回府吧。” “锣鼓响起来,唢呐吹起来,还有鞭炮,放鞭炮的别停啊。”阿真挥着手指挥着,“赶紧把轿子抬起来,咱们迎亲回府喽。” “来来来,发喜钱啦。” 就算新郎新娘子不在,接亲队伍还是得有接亲队伍的样子。 - 城外驿站。 花楹时不时望向官道,眼里闪着欢快的光,“姑娘真的来接我了吗?” 齐沐揉了揉眉心,“你已经问了三十多遍了。” 花楹灿烂一笑,俏声道,“齐公子,谢谢你帮我找到姑娘,你真是个大好人。” 齐沐手指一顿,眼尾微垂,沉默须臾才沉声道,“你很快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等她知道了真相,怕是要避他如蛇蝎吧。 “为什么,你救了我,还帮了我这么多,不管如何,在我这里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花楹盯着他坚定道。 姑娘那双眼睛太过纯净,也太过美好,叫人望进去便难以自拔。 齐沐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触碰,却见花楹往后退了退,疑惑道,“齐公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齐沐这才回神,挪开视线,而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手指快速在桌腿上划过,然后倾身抚过花楹的脸,“你脸上脏了。” 他的动作太快,花楹根本来不及避开,回过神时,眼前已是齐沐染了尘的手指。 花楹一怔,忙要伸手去擦又被齐沐阻止,“我已经帮你擦干净了,你别乱动,小心把妆擦花了,被你家姑娘瞧见,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花楹眨眨眼,忙放下手分外乖巧道,“齐公子待我极好,没有亏待我。” 齐沐瞥了眼小姑娘身上的衣裙,与小姑娘白皙娇嫩脸蛋上那两道尘印,嗤笑了声,“你知道就好。” 养得这么白净,哪里像是被劫持的人质。 一旁的随从忍不住挑了挑眉。 何止没有亏待,这些日子,大人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花楹姑娘买来,就光眼下花楹姑娘身上那套衣裳,就是千金一匹的蜀锦做成的,还骗人家姑娘说是买来的仿制不值钱,更别提... 随从瞥了眼一旁的大红箱子,那里头装着的无一不是珍品。 他无声叹了口气,也不知大人怎么想的,既然这么喜欢人家姑娘,为何不将人带回祁周呢。 “小楹儿,既然我待你这么好,不如你就跟我回家可好啊?”齐沐看了眼官道尽头,突然看着花楹缓缓道。 若是她点头,前路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拼尽全力护她无虞。 花楹一愣,在齐沐深沉的目光中心虚的低下头。 齐沐眼里的期待霎时散去,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拿起茶盏,浅饮了一口。 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所以他从来没有打算问过,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不死心问了出来。 花楹咬咬唇,偷偷的看了眼齐沐,小心翼翼道,“我知道齐公子待我好,可是我不能离开姑娘,我说过,要一辈子伺候姑娘的。” 齐沐面无表情的嗯了声。 花楹只当他这是不高兴了,忙又道,“齐公子的大恩我无以为报,若有来世,花楹一定给齐公子做丫鬟,报答齐公子的恩情。” 齐沐手一顿,目光复杂的看着花楹,意味深长道,“你就只想着做我丫鬟?” 花楹不解的眨眨眼。 “你们云宋的规矩,不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么。”齐沐眯起眼,徐徐道。 花楹一愣,“有这个规矩吗?” 而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惊讶的看着齐沐,“你不是云宋人?” 齐沐在云宋潜伏多年,他不说,是很少有人能看出他并非云宋人的。 齐沐盯着花楹瞧了片刻,突地低低一笑,不再作声。 花楹见此,也没再继续追问。 如此安静了半刻,齐沐突然起身走到花楹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块扳指不由分说的塞到花楹手里。 “这是信物,你收好了,若有来世我们可凭它相认。” 花楹奇怪的看着齐沐,“...就算有来世,这东西也不可能跟着我啊,再说了,投胎前是要喝孟婆汤的。” 齐沐挑眉,“那你要如何找到我,给我做丫鬟?” 花楹眨眨眼,心虚的低下头,“...” 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说的么,什么来世做牛做马之类的... “好了。”齐沐不再为难她,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正色道,“你听好了,若真有来世,若我们真的再相遇了,我不会再放你走。” “我也不要你做我的丫鬟,我要你做我的...” “驾!”马蹄声由远及近,花楹闻声看去,只见马背上二人红衣翻滚,疾驰而来。 看清来人后,小姑娘眼里顿时星光闪耀,“姑娘!” 手指上细腻的触感犹在,似还有余温。 齐沐沉默了半晌,才收回手看向小姑娘欢快的背影,唇边溢出极轻的两个字,“夫人。” 细微的声音除了一旁的随从外,无人听见。 马越来越近,齐沐缓步上前站在花楹身旁,看向来人。 在花楹欲朝苏月见跑过去时,齐沐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臂,似笑非笑道,“景大人,好久不见。” 景白安与苏月见翻身下马,苏月见着急的看向花楹,见人虽然脸上有些脏,但眼神明亮,面颊红润,不像是受过什么伤害,她顿时松了口气。 花楹几番欲挣脱都没能成功,只得皱眉疑惑的看向齐沐,“齐公子?” 话刚落,她便落入一个怀抱,脖子上多了一把冰凉的匕首。 身后的人用她熟悉的声音,却极为陌生的语气道,“想要人,就拿菀平县主来换。” “花楹!” 苏月见脸色一白,急的往前走了几步,被景白安拦了下来。 花楹整个人愣在当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景白安将苏月见护在身后,冷声道,“不可能!” “是么。”齐沐笑了笑,看向苏月见,“菀平县主,你不是很在意这个丫鬟么,大费周章的寻人,怎么如今找到了,竟不愿意救了?” “也是,一个丫鬟的命哪有县主重要,县主不愿意换,那我就只有...” “你住手!”苏月见急急出声阻止,“别伤害她。” 景白安死死盯着齐沐,“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今两国已议和,文书就在你身上,你就不怕因此让两国生战事。” 齐沐不以为然道,“议和可不是我的本意,想来,也不是景大人的本意。” 景白安,“我从未想过挑起两国战事。” “可你恨不得将我杀之而后快啊。”齐沐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就如我想将你千刀万剐一样。” 景白安皱了皱眉,的确,若没有议和他一定会杀了齐沐。 “你我之间的恩怨与这个小丫头无关,放了她,我们做个了断。” 齐沐勾唇,冷笑了声,“可我更想看见景大人悲痛欲绝的样子。” 说罢,他看向苏月见,“景大人可是难得动心啊,若是新婚之日,新娘子因景大人而死,我想,景大人应该会很难过吧。” “齐沐!”景白安一把将苏月见扯到身后,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杀意。 “景白安!”齐沐一手圈住花楹的脖子,另一手握着匕首快速的在花楹的脖颈上划过,双刃的匕首上立刻就沾了血,“你若舍不得菀平郡主,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若都不愿,那这个小丫头的命就当做我送你夫妻二人的新婚贺礼,日后每每想起她死在你们新婚当日,那种滋味,应当是妙极了。” 第51章 大结局(下) “花楹!”匕首上的鲜血刺的苏月见的心一阵绞痛。 花楹被母亲抱回府时,还是个刚足月的婴儿,小小软软的一团得了院里所有人的欢心与疼爱,与其说花楹是她的贴身丫鬟,还不如说是将她当做妹妹养大的,被众人护着长大的小姑娘何曾受过半分委屈,更别提受什么伤。 “你别伤害她。”苏月见看着愈发愈疯狂的齐沐,强自镇定下来,摸出一根银针捏在指尖,缓步上前,“我跟她换。” 景白安伸手拦住苏月见,沉声道,“不行。” 他深知齐沐是什么性子,换人过去只有死路一条,他知道花楹对苏月见很重要,但对他来说,苏月见的命才是首要。 苏月见欲推开景白安,可面前的男人却纹丝不动,她只能泪眼朦胧道,“我不能让她出事,我要救她。” 景白安没有放手,冷眼看着齐沐,道,“我去换。” 苏月见一滞,反应过来后快速摇了摇头,“不行。” 景白安有多恨齐沐,齐沐就有多恨景白安,他过去齐沐必会下死手。 “你们到底商量好了没。”齐沐不耐的出声,匕首又往花楹脖颈间靠拢,“不如就不让你们为难了,我这就杀了这个小丫头!” “花楹!”马蹄声突然响起,跟着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花楹迎声望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来的正是菘蓝。 看着菘蓝苍白急切的神色,花楹的眼里逐渐蓄起了水雾。 这段日子她每日都会想起他,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想起他时,如蜜饯般甜,也如黄连般苦,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久的。 在过往的十几年,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她身边,她饿了,他会送她喜欢的点心,冷了,也总有一件披风适时的披在她身上,但凡她对某一样东西露出了喜爱之情,过不了多久,那样东西就会出现在她的房间。 她早已习惯了他在身边,她每日都期盼着能快点见到他。 如今见着了,可不知为何心中的委屈竟更甚了,泪水很快就布满了整张脸。 花楹唇角动了动,她很想要开口唤他,可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早在齐沐将匕首横在她脖颈上时,她就被点了哑穴。 而她这副模样叫菘蓝心疼到快要窒息。 “楹儿,别怕。”菘蓝控制着内心的怒火,放轻声音安抚着。 她自小被保护的极好,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此时定是吓坏了。 齐沐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一片水渍,面色阴沉的可怕,这个男人出现,小楹儿才开始落泪,齐沐眼底划过一丝嘲讽,怪不得不愿意跟他走,原来是心里有人了。 半晌后齐沐才抬头看向菘蓝,眼里渗着浓浓的杀意。 这个男人哪里比他好。 长得不如他,武功不如他,更比不上他位高权重,他到底哪里输给他了。 “放了她!” 对上菘蓝杀气腾腾的目光,齐沐轻嗤了声,“你是什么东西,配跟我说话。” 菘蓝握紧双拳,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可碍于花楹还在齐沐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齐沐瞧着菘蓝对他恨之入骨却又不敢动手的样子,轻蔑的笑了声,“想让我放了这个小丫头,也不是不可能,除非...” 菘蓝皱了皱眉,心知齐沐这话是对他说的,遂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齐沐唇角勾起一丝邪恶的笑意,“很简单。” “杀了景白安,或者菀平县主。” 花楹瞪大眼,朝菘蓝不停的摇头。 不要,不能这么做。 菘蓝咬了咬牙,怒目盯着齐沐,这人根本就是在耍他。 “你别这么看着我啊。”齐沐似是知道他不会对景白安苏月见动手,又笑道,“你若是下不了手,那便自裁吧。” “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便放了这个小丫头。” 不止菘蓝,景白安苏月见闻言都是一怔。 尤其是景白安,心里顿觉古怪,齐沐要对付的是他,要菘蓝的命做什么。 这不是齐沐的性子。 齐沐似没有发现景白安审视的目光,依旧对菘蓝步步紧逼,“怎么,不愿意?” 说罢,他眸色一沉,匕首再次快速划过花楹的脖颈,血迹顿时染红了他的手背。 “我答应!” 菘蓝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失声大喊。 齐沐见他如此,脸上的笑意反倒是消失了。 怀里的人在拼了命的挣扎,像是生怕那人受到了伤害。 “你要说到做到。” 菘蓝看了眼朝他拼命摇头的花楹后,双目猩红的看向齐沐道。 “自然。”齐沐唇角再次勾起嘲讽的笑意,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小姑娘,心底某处撕扯般的疼。 菘蓝拔出随身的刀,最后看了眼花楹,便将刀横在脖颈。 那一刻,花楹突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景白安出手将菘蓝的刀击落。 “花楹!”看着倒在齐沐怀中的人,菘蓝眼底一片猩红。 而齐沐此时面上也有了一丝慌乱,他小心翼翼的将人搂在怀里,替她擦去唇角的血迹。 他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么。 景白安与苏月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他们都没想到,齐沐这样的人,竟然也会... 再看向被齐沐紧紧搂着的花楹,脖颈间一片雪白,哪有半点血迹。 而齐沐手肘处的衣裳却已然湿透,泛着暗红的血腥气。 几人这才知,齐沐那两刀,划的都是自己的手臂。 菘蓝骤然松了一口气,她没受伤便好。 可随后看见齐沐低头在花楹额上印下一吻时,菘蓝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你做什么!”菘蓝刚想要上前,便被景白安拦下。 齐沐不会伤害花楹,但不代表他不会对菘蓝动手。 果然,齐沐缓缓抬头看向菘蓝,眼底满是杀意,不多时,那股杀意又渐渐散去。 他将花楹拦腰抱起,冷声道,“看在小楹儿的面子上,我不杀你。” 说罢,又看向景白安,“你我之仇,自有决断之时,他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景白安将苏月见护在身后,淡淡道,“希望那时,你我光明正大的战一场,而不是拿无辜之人作为要挟。” 他很想将齐沐永远的留在云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可眼下,他不能这么做。 两国已签订了议和文书,若他杀了作为使臣的齐沐,这文书便作废了。 云宋刚换新帝,内乱才平,国库并不充盈,不适合打仗。 况且,一旦战事起,便是死伤无数,无数家庭支离破碎,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齐沐勾了勾唇,低头看向怀中昏睡的人,大步走向早已候在不远处的马车。 “想要她,就跟上来吧。” 菘蓝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他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紧紧跟了上去。 苏月见担忧道,“他会不会…” 景白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声道,“不会。” 做了这么久的对手,他了解齐沐,就如齐沐了解他一样。 他也能猜到齐沐为何会对花楹动心。 齐沐生来就在权利的中心,自小就面临着尔虞我诈,需要费尽心思的周旋才能活下来。 他能从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越过嫡兄得到族中的重视,心境手段可见一斑。 孤身杀出重围爬到如今的位置,早练就一颗无情冷血的心,情之一字对他而言,是虚无不值一提的。 但同样也是极为奢侈的。 他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 他是在阴谋算计中长大的。 当他遇见一个纯净到无瑕的姑娘,没有毁之后快,那就必定会成为他唯一的软肋。 他宁愿用刀划伤自己,也没有伤过花楹半分,足矣说明,他选择了保护,而不是摧毁。 且他不会将花楹带走。 若是他生了这个心思,早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带花楹离开了。 他既然选择放手,就不会伤害一个能用命保护花楹的人。 马车里,齐沐打湿帕子温柔的擦去花楹面上的污渍。 直到露出那张白净的脸,他才弯了唇角。 “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 他看的出来,菀平县主是真的在意她,那个男人也是真心的。 看来小楹儿说的不错,她的姑娘待她很好,她过去十几年也过的极好。 其实,不用试探他也能看得出来。 若非在宠爱中长大,她又怎会被养的这般纯净美好。 美好到,他舍不得将她带进他的世界。 他不是没想过将她带走,只是…他的世界是灰暗的,是见不得光的。 像她这样的小白兔,去了会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他也并非没有把握护住她,可他还是舍不得,舍不得毁了她。 那就让这段属于他们回忆,留在这里吧。 齐沐伸手捏住那张白净的脸,手上微微使了些力,“你可要记住你的承诺,所有来世,给我做一辈子的…贴身丫鬟。” 这辈子他们就别再见了,他怕再见到,就舍不得放她走了。 齐沐看着小姑娘脸上的几道红印,轻嗤了声,“怎么这么娇气。” 而后他又伸手在另一边捏了捏。 “停车!” “大人。”随从在马车旁唤了声。 “把小楹儿给后头那东西送去。”齐沐恹恹道,“告诉他,那红木箱子里,是我给小楹儿准备的嫁妆。” 随从默了默,无声叹了口气,刚要应下,却又听齐沐不耐道,“罢了,给我另备一匹马。” 这丫头娇气得很,要是在马背上颠簸回去,怕是骨头都要散了。 就把马车一并给了她吧。 随从,“…” “是。” 菘蓝看见马车停下,便急忙跟了上去,只见到齐沐飞身上马的背影,和那随从遥遥传来的声音,“这辆马车和驿站中的红木箱子,是我家大人给花楹姑娘备的嫁妆。” 菘蓝翻身下马,飞快的冲上了马车。 里头花楹仍在昏睡,脸上的污渍没有了,但两颊却多出几道红印。 且很是对称。 “齐沐!” 菘蓝气的重重吸了口气。 他将花楹抱起欲带出马车,可又想起自己是骑马来的,沉默了半晌后,菘蓝将花楹小心的放回榻上。 罢了,回京城再把这马车烧了。 景白安与苏月见没等多久,便见菘蓝赶着马车回来了。 苏月见提起的心这才落下。 “夫人,可能安心与我回府拜堂了?” 景白安搂着苏月见腾空而起上了马背,在她耳边轻声道。 夕阳的余晖洒在二人红色的喜服上,添了几缕红光。 姑娘弯弯的眼里,盛着娇羞与幸福,男人的目光温柔到了骨子里。 “驾!” 马儿飞快的奔腾,风自耳边呼啸而过,火红的嫁衣喜服纠缠在一起,似不分你我。 青丝飞舞间,二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真真是郎才女貌,宛若天作之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