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作者:白云白果 文案: 也许你从小到大都在追求一件事,或是成为想要成为的人,跌倒爬起,鲜血淋漓,甚至于迷失自己,即使那点光亮微弱地几不可闻,但仍然会为了追寻而奋不顾身,一往无前。 ——我们称之为,梦想。 “年少时的乌托邦总有醒来的时候。但我愿意一直走下去,皮撕开了就缝上,骨头碎了就粘起来,总有些南墙需要有人去撞。” “我醒着,我也梦着。” 女演员和经纪人。 一见钟情×日久生情 女主迷茫自我矛盾,慎入! 写的慢,建议养肥等完结(已完结)。 修文发现,很多地方写的累赘,违背了尽量不写废话的初心,但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改,观文时可以跳着看。接受批评也希望能收到意见建议。远方与脚下的路,都很长。共勉! 内容标签: 娱乐圈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孔舟,许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那就一往无前。 立意:重拾旧梦,一往无前。 001 《如何》 白云白果/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是杀青的最后一场戏,外景。 十分钟前,还热的像蒸炉,忽然就扑天倒地地下起了大雨。这雨试图给大热天降降温,刚一碰到地面就冒起了热气腾腾的白烟,给郊外的树林布上了一层朦胧的仙气。 雨幕大的看不见人,拍摄现场行色匆匆,却没有停下来躲会儿雨的打算。原来这场是个雨戏,本来就是要搞人工降雨的,现在正好借老天爷的势省人力。 郊外可想而知没什么好路,一下雨就到处都是泥泞,连天的骄阳晒得人七窍生烟,如今倒真降了不少温,尤其淋在雨里的,货真价实地泡成了落汤鸡。但他们现在并不能回到车里休息,要仔细回放一遍刚拍的内容,看看有没有需要补拍的地方。 导演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分析着,好似有点满意:“不错,比刚刚讲的时候状态好多了,这个镜头还能离的再近一点……但是这样也行,有股距离感的狠劲儿——后面那‘尸体’怎么动了?” 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画面不远处有个群演,已经躺到地上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忽然翻了个身,被怼演员脸的镜头拍了个正着,非常滑稽。 导演理所当然发了通火。 年轻的小群演大约是新人没有经验,低着头挨骂,不敢吭声。等到导演熄火了,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悄摸打量,这一抬头正好撞上一双眼睛,有些黯淡,表露出的情绪非常浅薄,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一对上那目光,瞬间感觉心思被刺穿一般。 小群演下意识地又缩了回去,再抬头,那眼神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透亮清澈的眼睛,对他盈盈一笑。 这双眼的主人不比小群演矮几公分,人又瘦,乍一看比他还要高出不少,官方自报身高168cm,一看就掺了假。 小群演后背一激灵,有点不太好意思:“孔、孔老师好。” 孔老师温柔的眯了眯眼:“你好。” 雨势小了一点,片场奔波忙碌,赶在停雨前又拍了一遍。 刚喊完卡,雨就停了。 孔舟打了个冷颤,腮帮冻得发僵,助理第一时间递上浴巾和外套,把她紧紧裹在里面。古装戏的戏服本来就厚重,淋了雨比原先沉了一半,贴着身坠着,难受的动弹不得。 她也确实没动,只是在那站着,任凭身旁的人给她擦脖子上的水,离远看,甚至看不出刚经历过一场大雨。 她现在急需一杯热咖啡或者奶茶这种高热量的东西来回温,但是出于形象管理,助理只能给她准备一杯白开水。 只喝了一口,感觉比刚刚更难受了,大概是冻得,本来没什么味道的热水到了嘴里却觉得有些发涩,瞬间就没了再喝第二口的欲望。 虽然如此,但在“一时嘴爽”和“可能长胖”之间,孔舟从不会跟自己的身材开玩笑,想到这里,那股子馋劲儿就忍了下去。 她轻晃着水杯捂手,听经纪人谢宋和她讲话,时不时吹一下杯口的热气,非常养生地享受这杯白开水。 模样让助理想要在里面撒几颗枸杞。 孔舟把杯子放在下巴底,飘出的热气让脸部的皮肤回了一点血色:“离职的事办妥了?” 谢宋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快了,工作全部交接完正式离岗。” 谢宋给孔舟当了七年的老妈子,前段时间终于决定不再伺候这祖宗,刚好和公司合同到期了,顺理成章地离开。 不光是她,孔舟的合约也将在7个月后到期,早上公司还打电话问她要不要续约。 孔舟刚出道时,签的就是现在的这家经纪公司,公司待遇不错,对新人很好,没什么吸血嚼骨头的坏毛病,原本发展还算蒸蒸日上,在圈里小有冒头之势,偏偏前两年换了老板,新老板半路出家没搞过娱乐业,公司在他手里不出意外地破了势,现如今全凭以前的底子撑着。 她果断拒绝了续约的邀请,不打算跟这个不知道哪天就关门的老东家耗情怀。 所以现在她面临两个麻烦事,一是换经纪人,二是换老板。 只剩几个月的合同,谢宋走了以后老东家铁定不会对她太上心,新经纪人必然指望不上,想来也就是随便找个人敷衍了事,坐等到期。 说到换老板,孔舟合约到期的事被谢宋“不小心”透露了出去,现在已经有两个公司找上了门。 这两家公司在类型上还完全不同,一家是做纯经纪事务的,营销比较厉害,对艺人的规划发展比较擅长,有几个还算有名气的小明星专门把营销包装签给了它。 另一家是做影视的,曾误打误撞捧出过一个小花旦,有点想要复制她路子的意思,不过一连几个都粘贴失败了。 这两家的差距在于,本质营销的公司注重艺人包装,资源却很有限,而影视公司不怎么会捧人,但不缺戏拍。 孔舟倾向于第二个,可惜搜了一下,这公司拍的剧常年在六分以下称霸,热衷于各种古偶剧,最近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风开始跨专业,拍了一堆一听名字就让人摸不着北的民国抗战爱情故事,什么《往事如风之谍战精英》、《狙击精英》、《上海滩精英》…… 这老总干嘛老跟精英过不去? 孔舟眼睛疼了一下。 忙完片场的事,回到下榻的酒店,已经是傍晚了。 晚上片方又弄了个饭局,庆祝顺利杀青。 小包厢里烟酒缭绕,熏得人七荤八素,但这种折腾人的社交又非去不可,幸好片方的高总业务繁忙提前退了场,不然谁也不敢先开溜。 高总前脚刚出门,孔舟就有点坐不住,脚往门口飘。眼前这群人送走了太岁,刚刚紧绷的气氛一下子就舒张开来,怎么舒服怎么来,兴致反而高涨起来。 只有几个主演比较拘谨——因为有经纪人看着。 几杯酒下肚,几位老大哥相互诉起了苦。 “谁说不是呢,我去年参与的一项目,后期都做完了,忽然一道令下来,现在还压着存灰呢!” “踩哪条线了,改呗,实在不行网播?这两年网播起来了,总比压在手里赔钱强。” “那也没戏,资方找的是个韩国明星,得,让资本操心去吧,咱管不着,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喝!” …… 这帮老大哥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唠起来没完没了,孔舟又忍了五分钟,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时,一只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 说话的人是这部戏的女主角,就坐在她旁边。 孔舟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微笑,听了这句,立马顺着台阶改成了强颜欢笑,艰难地冲她扯了下嘴角。 “要去医院吗?”女主角轻轻的问。 临近坐着的几位听到动静,朝她看过来,导演终于停止了高谈阔论:“下午淋了那么多雨,是不是受凉了?” 女主角接着他的话说:“估计是,下午雨下的那么大。” 几个负责人大约有点扫兴:“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就是吃个饭,也没什么正事。” 谢宋上前把她搀起来:“不好意思啊,失陪失陪,没事,您吃您的,我带她就行。” 孔舟好像难受的说不出话,虚晃了一下,略感歉疚地点下了头。 饭桌上的人也没在意,继续喝酒诉苦。 外边走廊里,电梯门关上,孔舟从谢宋身上站起来,手似无骨地搭到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整个人被定格一般,举手投足像前面摆了台相机正在拍照。刚才的虚弱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被透骨的优雅取而代之。 谢宋也轻车熟路,一进电梯就松了手,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放的手。 “以后陪你演戏得收费,每次都这么牺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么虚我怎么虐待你了呢。我昨天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孔舟笑了笑:“考虑什么?跟你一起辞职?然后我俩包块地种去?行啊,我八你二,你下地我收钱。” 谢宋懒得搭理她:“好事你占卖力活全我干,你傻还是我傻?少贫,跟你说正事,这么多年……”电梯门开了,已经到了一楼,门外站着一男一女,她于是闭了嘴。 等到了车里,她又接着说:“这么多年看得还少吗?还不死心吗?趁现在年轻,赶紧改行放弃这条路,等将来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后悔……反正你上着点心。” 车载广播里正在播放一条社会新闻,话题有点压抑,听的人难受,谢宋近日忽然觉得音乐能洗涤灵魂,抬手关掉广播,换上了一首大悲咒。 002 刚上大学时,孔舟就签了公司,整日在上课和天南海北地赶通告之间来回奔波。 她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剧,前两年,一连出了两部讨论度出奇的热门剧集,至今仍在电视台重播。 这些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主角都不是她。 她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不管剧有多火,主角配角全员翻身,她最多也就是混个脸熟。终日混迹于“演技很好,但就是不红”的演员行列。 剪刀手盘点“艳压女主的女配”时必入围,当然这也没什么可值得关注,毕竟这种人一抓一大把,没什么意义。 “对了,上次黄了的那项目又来找我了。” 孔舟:“等下,能先把歌关了吗,听大悲咒聊工作,玷污神灵——哪个项目?” “就上次那个差点就签约了的,古装剧,叫什么,什么传……哦玲珑传。负责人跟我说,她们女主现在因为档期排不开,打算丢下这边跑路,问你能不能去救个场?” 这部戏刚开始定的演员本来是孔舟,因为是女主角,她还没演过这种正儿八经的女主,所以特别重视。 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片方在签约前临时反悔,把她踹了。 当时为了这个角色推掉了半年的行程,弄得有点狼狈,恰巧今天杀青这部的女主角何曼向导演推荐了她,补上了这一段空档。 然而他们大概没有想到,换的这个演员比他们自己还靠不住,还没进组人就溜了。 谢宋对这事有点耿耿于怀:“我的意思是,想让你休息一段时间,你看你那黑眼圈,糊八层粉都遮不住。” 这个夸张的修辞手法莫名戳中了孔舟的笑点:“八层粉,那还能看吗?” 谢宋把后视镜往下掰了掰,正好对着她:“来你看看,瞅瞅这俩黑眼泡,不用化妆就能直接去演鬼片!” 她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语气放慢了许多:“明天回北京,我给你约好了咨询师,还是之前那个,我跟上面说过了,让你停工放个长假,好好休养休养。” 孔舟一看,恐怕她就担心自己同意,所以等安排完了才通知她。“这么好,还放假,放多久?” 谢宋:“看你吧,不过我觉得等放完跟那边合同也所剩无几了,干脆放长一点,也好腾出手来物色新的公司。” “什么时候开机?” “七月份吧,没几天了。”谢宋有点幸灾乐祸。 孔舟没说什么,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景。 灯光覆盖之下,夜色并没显得多么热闹,那人为制造出的光芒冷冰冰的,再美也只能营造出“有钱真好”的氛围,无法给予温暖和安慰,甚至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勾勒出几分寂寥落寞。 过了一会儿,她淡淡开口:“接吧。” 托她的福,谢宋快走了也没闲着,忙着跟《玲珑传》的团队交接,还得挤出空来督促她去心理咨询师那报道。 咨询师姓刘,孔舟在他那看了一年多,依然没能记住他的全名,因为她忙的家里落灰都没人扫,压根没空去看什么心理医生。 当然这也可能跟她给人备注写的是小常有关。 不重要的人平时不联系,没必要占那么靠前的首字母,能往后靠就往后靠。 诊所附近只有一个地下停车场,在这停车得徒步走上五六分钟才能到地方。大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停车场一个空位都没有。 孔舟绕着挨个串了一遍,预约的时间快到了,谢宋催命似的又打来电话。 “到了——没有,放心我保证不会迟到,这附近的停车位都没有了,可能要耽误一会,哎有了!挂了,我倒个车。” 给她挪位的车并没有马上开走,见她从车里出来,按了两下喇叭。 孔舟循声望去,车主人降了车窗朝她挥手:“这儿!” 孔舟立即柔了眉眼,温柔礼貌地笑起来:“许老师,我还以为是哪位走了又后悔,要我挪地儿,原来是您。” 许老师靠在车窗边:“我本来想坐着歇会再走,看你在这转了一圈了。” “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她说着,却丝毫没有打算要挪脚谦让的意思,而是又自己顺着往下说道:“回头请您吃饭。” 许老师很吃哄人这一套,尤其这种说起话来语气跟吹捧似的,话一进耳嘴角就被捧起来了:“行,你是不是赶时间,我也不在这耗着占地方了,先走了。” 孔舟站直了往旁边让了让:“您慢走。” 她跟眼前这个许老师其实并不怎么熟,因为接受同一个咨询师的治疗碰过一两次面。她本人不是个自来熟的人,大概因为是同一个行业,有一些共同语言。 许老师全名叫许开昕,是一个圈内非常出名的经纪人。 当时正好也是在这个停车场,许开昕突发急性肠胃炎蹲在车边,路过的孔舟把她送去了医院。 许开昕打方向盘到了路口转弯,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神色微动,拐了出去。 这时离预约的时间已经不到五分钟了。 孔舟准时压点迈进诊所。 咨询师是个中年男子,保养的还算可以,进门时,他刚泡了一杯咖啡坐下。桌子上有一块三角立牌,夹着他的名字:常正彬。 孔舟第一眼就看见那块牌子,心里“哦”了一声,跟小常对上了号。 “常老师。” 小常同志坐起身:“来了?坐吧,要喝点什么?” 孔舟婉拒:“不用了,谢谢。” 常正彬像遇见了老熟人:“怎么样,现在还失眠吗?” “我想,可能还严重了一点。” “严重?”常正彬说话的时候坐直了向前倾了倾,两眼都放在孔舟身上,不像在接受病人,而是一个好奇迫切的聆听者。 “每天能睡多长时间?” 孔舟回想了一下:“大概,三个小时吧,我们工作性质您也知道,日夜颠倒是家常便饭,不过不赶通告也是这个时间,有可能更少。” 常正彬问:“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记不清,挺久了。” 他继续问道:“睡眠质量怎么样,现在还做梦吗?” “做,最近基本每天都会做一样的梦。” 常正彬不紧不慢地说:“能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梦吗?” 孔舟有点抗拒。 常正彬道:“没事,慢慢想,有时着急反而会遗落很多细节。”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结束了和自己的心理斗争:“我很难睡着,一直以来都是,有时玩手机还有点犯困,放下了反而清醒。但是一旦睡着就会睡的很沉,会做梦,天天都做,每天都重复同一个梦,或者说是同一个类型、前一个梦的后续。有时候会突然惊醒,闭上眼又继续做,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我有意识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很难醒过来。” 孔舟顿了顿:“我梦到我在大道上追一个什么东西,可能是个小动物,它逃进了一个栅栏后面,我跟着钻进去,发现栅栏后面并不是从外面看的参天高的松树,而是进了一个木屋,周围都是山,外面下起了大雪,把山全部盖住了,山上下来成群成群的野狼,也有熊——撕碎了木屋。 “狼爪子挠到我脸上的时候,梦醒了,我还在大道上追着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动物……” “很多时候,我觉得醒着,但其实是梦。” 什么时候开始做梦,其实已经无从考究,她长期失眠,自己也记不起来这个长期到底有多长。 能确定的是,这些长时间堆积下来的梦都是乱七八糟的,并且一层接着一层的循环。有时醒来竟真的感觉被狼群追了一路,比没睡还累。 刚进入睡梦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待在一个什么地方,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也好像是真的没有什么,甚至连地面都没有。 身体不受控制,除了意识什么也没有。 她分辨不出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除了黑,想不到任何一个词可以形容。 因为没有地面,所以人也不停地往下坠,直到意识跟着身体一起沉没,陷入其中。 常正彬沉默了几秒,转而用了弱一点的语气,试探地问道:“你最近,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吗?” 孔舟默不作声,她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特别清冷疏远的气质,很难看出有什么情绪。 “有一个很多年的朋友要走了。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003 年少时做梦,常常是旖旎风光一片光明,偶尔运气好,还能做个奇幻无比的春梦。 毕竟少年本身就充满了活性。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些清风霁月就变了味了。 前台手忙脚乱地在整理什么,手机放在桌子边,她一抬手,桌上的东西相互挤压错位,挤掉了手机。 前台听到声响,趴在桌子上抻头往下看,发现手机掉到地上了。不等她爬起来去捡,就伸过来一只手,捡起地上的手机放回到她面前。 她趴在桌子上没看清人,只见手指纤长,皮肤出奇的白,从指尖到手腕都十分漂亮——放了手机,又很自然地绕上另一只胳膊,问她:“要帮忙吗?” 前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谢、谢谢,哦哦不用了,我自己能处理。” 孔舟笑了一下,抬脚往外走。 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玲珑传剧方发了电子版剧本过来。 玲珑传的制作班底中规中矩,筹备后期投资方突然撤资,导致这个项目差点难产,由于不开机前期所有投入都会打水漂,项目组又拉到了电视台的一小笔投资,才勒紧裤带决定开机。 绕了一大圈,虽然没达到预期,但因祸得福后面不愁卖剧。 这是一份完整的剧本,签约前剧方只提供剧本的部分内容,全部的剧本,说明谢宋那边已经谈完了合同。 她按照集数打印出来,因为数量较多,索性就着打印机旁边看了起来。旁边放了几支颜色不一的水笔,方便随时动笔标点什么。 不知不觉就看到了晚上,脖子长时间不动有点遭不住,险些抬不起来,她只好停下来。 后面打印出来的还都堆在一起,借着歇脖子的功夫,又把它们整理出来。 等全部整理完,就有点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低头久了脊椎太疼受了影响,她放下笔,到床上躺着。 这次不知怎么的睡的格外快,梦也清晰无比,连路上的石子,栅栏上铁丝扭成的什么形状都能看清。 野狼的被毛光亮,还沾着点雪,似乎营养良好,肉眼可见结实的膘,纵身一跳便从山上扑面而来…… 孔舟被窸窣的开门声惊醒。 谢宋错愕的看着她:“你,你睡了?” 孔舟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缓了口气:“什么事?” “哦,哦——我是来告诉你,合同弄好了。” “嗯,”孔舟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已经收到剧本了。” 谢宋:“本来就是谈过的合同,又改了点小细节,总之,你明天去公司一趟,合同不是我负责,这个项目已经被李晴接过去了,她会跟你细说。” 谢宋很早就递交了辞职报告,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一直拖到现在,当然不会管这个没有必要的事。 这也意味着,她的工作也交接的差不多了。 孔舟愣了片刻,略微点了下头:“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我是过来还你家钥匙的。” 孔舟“哦”了一声,又坐在床上出神,汗已经退下去了,衣服贴在身上有点发凉,窗帘的一角正前后起伏,原来是窗户没有关上。 她忽然问道:“老谢,你在这一行干了多久了?” 谢宋愣了愣:“有十年了吧。” “十年……”孔舟喃喃念了一会这两个字:“你舍得吗?” 谢宋半晌没有说话,原来坚定的心里又出现一股力量,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用微弱的力气在拉扯她。 那是少年时以为的发光发热。 十年时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东西,那点热量根本掀不起什么,更抵不住日积月累的消磨。 她说道:“我累了,不想过这种漂泊的日子了,朝九晚五,稳定打卡,然后混吃等死,不是很好吗?” 孔舟目光黯淡下来:“想好以后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也许真的会去包块地种种,说不定回家就去相亲结婚生子了,怎么过不是过。” 她突然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这个,这是最后一次,我站在朋友的角度,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你确定还想要继续干这一行吗?” 孔舟一愣,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谢宋劝她一起走,她想要谢宋留下来。 结果谁也没能干涉成功。 “可能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怎么喜欢安逸。”她喃喃道。“你不是也干了十年吗,那起码也得我到十年的时候再说吧。” “再等等,如果到了十年,我还跟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就去找你。” 谢宋走的时候比较低调,只有孔舟一个知情的来送她。卷铺盖回家,也没有衣锦还乡的架势,穿了一身便捷的运动服,当年来北京时坐的是火车,现在回去依然是火车。 人满为患的火车站,往里一钻谁也找不到谁,听歌聊天打游戏,厉害的人,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也能相互吹牛逼。 已经进入夏季,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皮肤疼,孔舟戴了帽子,两人没立马下车。 谢宋说道:“十年前来北京那天下着大雨差点没把我淋死,现在走了天气反而挺好的,果然老天爷都不想我在这占地方。” 她今天的废话比平时还多,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舍不得。 “你不是问我,舍不舍得吗,舍不得,怎么可能舍得,没有人能对坚持十年的东西毫无留恋。但当你真的长大了,会发现‘坚持就是胜利’并不适合所有人,人活的越久就越想要安稳,对没踏足的世界总是百般好奇,其实外面,也就那样。” 当年工作刚迈入正轨,她还是个洋溢着朝气的小年轻,孔舟是她带的第一个艺人。 一晃眼过了七年,也成了最后一个。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带你吗,本来上面给我分的是另一个人,现在已经退圈了。” 谢宋道:“因为我当时觉得你身上有光,你天生就应该光芒万丈。” 很可惜,孔舟丝毫没被这句话所感动,这种过家家的话除了哄小孩,让他们展望美好明天,然后努力学习以外,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她推开车门:“这说明你根本不会看人。到点了,下车吧。” “等等,”孔舟摘下帽子:“一路顺风。” 谢宋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顷刻变得很温柔,像是有什么东西尘埃落定:“走了。” 孔舟叹了口气,烈日当空之下却觉得有点冷,伸手关了车内的冷气,开车回去。 家里窗帘禁闭,遮光度很好,屋里一片昏暗。 孔舟没有立即开窗,也没开灯,在屋里坐了下来。恍惚想起一些往事。 大概是刚毕业不久,那时候手里没钱,住在一个地下室里,地下室电压不太稳,电灯常常忽闪,不过即使不闪,开灯的时候也是暗的,大概就像现在这样。 本来定了一个小角色,对当时的她来说是一笔不少的薪酬,进组的前一天因为某些原因临时换掉了,之后一直没有戏拍,在地下室里一蹲半年。 很快积蓄就花光了,住不起三环的地下室,只好搬去离市中心更远的地方——另外一间地下室。 虽然当时已经签了公司,但公司不大,本来资源就少,又签了一大堆的新人,所以依然没有戏拍。 住的地方有味道,孔舟不好意思向家里人要钱,白天她就去外面待着,等到天黑了再回家。 有一天生理期不舒服在床上躺了一天,一直躺到下午,直到完全睡不下去。 她饿了。 捂着肚子爬起来找吃的。 昨晚用过的碗还没有刷,斜七扭八躺在锅里,床头有一盒空气清新剂,是整个屋里最香的东西。 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 孔舟蹲在床前,想出门吃东西,想起月底要交房租,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是谢宋请她吃了一碗面,那时候谢宋也很穷,妈妈刚出院,花光了全部积蓄,从牙缝里剩下一笔钱管了她半个月的面条。 孔舟坐在沙发上,谢宋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坐上车了,已经开了。 她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原来她真的走了。 热的血都已经凉了,只有她还在这座城市里不知道为什么挣扎。 谢宋走后,公司又把孔舟分给了另一个经纪人李晴,该经纪人现在正在培养一批新人,肝火旺到能起锅烧饭,压根儿没空理她。 说起来半个月其实挺长,毕竟“十一黄金周”也才七天。有时候闲也是挺让人头疼的东西,一个人要是静不下来,不干点什么就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的喘不过气来,连头发丝都好像要发霉。 最后实在是闲的发慌,提前几天进了剧组。 助理冯圆圆才招不久,年纪尚轻,兴许是还没来得及被社会毒打,所以显得格外青春。 除了冯圆圆,还有小何,此前是执行经纪,算是谢宋的助理,跟了好几年,各种事务都有参与。迟早也会脱离“执行经纪”头衔掌握大权,反正挂名的那位也不管事,孔舟把谢宋的工作都让他接手。等将来换了公司也把他一起带走,自己人,做事方便。 组里在进行开机前的准备,每个导演的风格各不相同,既然提前过来,正好借着这个时间来适应磨合。 孔舟习惯在导演要求前先表达自己的理解,拿到剧本后,都会写人物小传,再通过交流加以修改,这样后面的合作就会轻松很多。 造型师又拉着她调整妆发,大事没有,琐碎杂事却几乎没断。 两三天下来,冯圆圆浑身骨头都散了架,回到酒店,只感觉两眼发虚,魂魄离体,一丁点儿力气也使不上,就地瘫到了地板上。 地板铺了一层毛毡,此时此刻,她不但不感觉扎肉,还丧心病狂地觉得很舒服。 孔舟在后面进门,一进来就看见地上瘫了一张人饼,堵在前面,迈脚也不是,收腿也不是。 冯圆圆看到来人,连忙往旁边滚了一圈让路。 这时,孔舟的手机来了两条消息,是许开昕发来的地图定位,正好就在她落脚地附近。 紧接着一段文字:正好来这边办点事,现在得空吗,要不要出来喝一杯? 004 横店的夜幕已经落下,孔舟前脚刚回来,后脚又出了门。 按照许开昕的定位找到了地方。除了在心理咨询师那,她私底下没怎么跟这位接触过。 许开昕出走离开老东家自己创业,做的是艺人、影视、营销全线发展的公司,这种类型在市场上都是些根深盘稳的老公司,而她虽然成立时间没几年,却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 许开昕是个步入中年的女性,眉宇间很有些干练,即使笑脸迎人,也盖不住其中的精明。 孔舟后背寒了一下,这老总有个侄子,一直给她当助理,现在想放手出去闯荡,但许女士很有点手高眼低,瞧不上刚出道的新人,手底的人精们又看不上这个毛没扎齐的菜鸡,正四处物色人把他塞出去,至今也没能找到。 不知怎么的,突然把注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原本她打算一口回绝,但许女士可能就猜到这一点,没等她开口就先发了合同。孔舟手贱,点开看了一页,立马就被优厚的条款迷了眼。 “许总,您是行家,我什么水平您还不清楚吗,混日子还行,您这个——实在有点受宠若惊!” 许总视线停留在她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你要是真没想法,今天就不会过来跟我扯皮了。” 孔舟嘴角轻笑了一下,不着急回答,端起酒瓶:“我给您满上。” 许开昕胃不好,才喝两口,就有些受不住了:“不了,不能再喝了,再喝胃就得闹了。” “是我忘了,抱歉,需要帮您换成果汁吗?” “不喝了,今天喝的够多了。我家这位确实没什么经验,跟你前面那个谢宋没法比,但也没什么毛病,人也上进,研究生毕业,我一直在物色有潜力的艺人,我关注你很久了,不管是形象还是各方面,都非常符合我们公司的定位。” 孔舟脸上笑容不变,把合同推了回去。许总舌灿莲花,擅长扯废话。其实说白了,她就是想找个已经摸清点道儿,但是又不红的二流子塞给她侄子带,万一捧红了他直接就声名鹊起,没红也没事,攒点经验到时候回去进管理层,只要他不作大死,稳赚不赔。 反正他们公司有的是资源,不在乎这点投资。 “这事影响太远了,万一将来有点什么变故……您说是吧?” 许总手指在合同上敲了敲:“我听明白了,你是有备而来啊。” 孔舟一笑,替她倒了一杯白开水,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将自己的酒也推走,调整了坐姿:“您太见外了。” “我也没想那么多,合同我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一直在纠结,也怕自己能力不行白白浪费您厚望。小时候考试,每次写完都觉得写的不对趁没交卷改答案,然后考完发现一开始写的才是对的,后来总算明白了,人得抓住时机,不能怀疑一开始的想法。” 她说道:“但明是明白了,依然不能做到,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如果在合同里加一条试用期会比较好,您觉得呢?” 许开昕没说话,脸色沉了下来。 路边摊开始打烊,冯圆圆还在屋里窝着,孔舟没带房卡,冯圆圆怕她回来开不了门,撑着眼皮玩手机。 见她回来,跟见到祖宗似的:“您终于回来了!” 孔舟进了门,先是长出了口气,两脚一怼从鞋里挣脱出来,脚得到放松,终于舒坦不少,然后连同精气神也一并呼了出去。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也很弱:“你怎么还没回去?” “您没带房卡。” 孔舟下意识伸手往包里摸索,摸了半天没摸到,看见房卡果然在桌子上躺着。 叹了口气:“谢谢,辛苦你还特意给我看门。” 听了这声谢,冯圆圆这一晚的等待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为老板服务!” “不过老板您看起来好像很累,需要帮忙吗?” 她觉得嗓子有点疼,大约是被酒烧的:“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嗯,那我回去了,您也早点睡。” 七月的艳阳不近人情,并且十分公平,不论高低贵贱,长相美丑,通通一视同仁照晒不误。 热火朝天的筹备已经结束,进入了紧张的拍摄之中。 女主的角色是很寻常的升级人设,天真烂漫到步步为营,这种戏码另辟蹊径或者严谨细腻也能拍出花来,但这个剧情跟该剧组一样中规中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冯圆圆去买饮料,热的汗珠在睫毛边打颤,连路都要看不清,往身上胡乱擦了一把,本来就汗涔涔的胳膊立马铺上一层肉眼可见的水。她料想孔舟那一身戏服铁定更完蛋,恰好买饮料时送了袋冰,打算回车上拿块毛巾。 她打开房车的门:“小何哥,给我……” 车里的冷气扑到脸上,话突然卡在了嗓子里。 里面的人正低头看一份什么文件,听到她嚷嚷,抬眼看她。 冯圆圆愣了一秒,立马改口:“对不起走错了!” 然后也忘了找毛巾这件事,灰溜溜地跑了。 回到片场,孔舟正在补妆,向化妆师讨了张纸递给她:“先把汗擦擦,饮料买好了吗?” 冯圆圆吹了吹嘴边的汗珠:“买好了,等一下就送到。” 孔舟把手上的伞塞到她手里:“看看到了没有,分给大家。” “好。”冯圆圆接了伞,顺手把手里的冷饮递给她:“这是您的柠檬水,她们送了袋冰块,我本来想找块毛巾,结果走错了,怕耽误时间,就直接过来了,您看看能不能凑合用。” “没事……”孔舟刚要伸手去接,身后道具组布置完了现场,扩音器传来导演的声音,要开始拍摄了。 “先拿走吧。” 快到三点时,拍摄终于结束了。这会还是太阳最毒的时候,出摄影棚没多久,就感到头皮被晒得发疼。 除此之外,还很沉,一脑门的发饰发包,迫使人走路必须要稳。 孔舟步伐很快,冯圆圆跟不上她,时常要承受一下来自“腿长的差距”打击。孔舟于是把步子放慢了照顾她一下。 刚走没多远,场务突然追了过来。 孔舟:“怎么?有什么地方要重拍吗?” “不是。”场务说道:刚刚接到的电话,天气问题,陈落航班延迟了,今晚赶不过来,导演让您赶紧回去。” 他有些庆幸地出了口气:“幸好您还没走。” 孔舟看了眼他被刺眼阳光烤得挤眉弄眼的脸:“走吧。” 陈落是同组的一位女演员,在晚上的拍摄里占主要戏份,如果她来不了,那场戏就得面临大量修改,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后面。 孔舟想到这里:“飞机飞不了坐车呢?” “能赶得上的车次已经没了,更慢,您就别管了,导演现在正憋着火呢。” 孔舟不再说话,顾不上注意冯圆圆,让她在后面慢慢走,然后跟场务一起加了速。 她此时并没因为工作加量感到不满,而是有点想笑。这部戏先是投资跑了,之后女主跑了,现在连配角也非得闹点儿幺蛾子,这倒霉催的剧组干脆也别跟风叫什么传,直接改名——“临时跑路”。 说不定还能改改气运。 导演便秘似地黑着脸,刚骂完人,配上盘大的脸和五官,活像着了火的蜂窝煤。 见了她,脸色好了一点:“来啦?” 孔舟把那些姑且算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收起来,微微皱眉,乍一看好像非常能懂导演似的。 她就着这个表情点了点头,向导演询问:“我大概知道了,您想怎么弄?” 编剧也在旁边,手上的剧本被来来回回的符号文字画的一团乱,陷入愁眉苦脸的深思。 “我跟编剧商量了一下,现在只能修改剧本,这段戏主要是陈落,不过对后面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决定把她的戏改到你身上。” 孔舟接过编剧递来的剧本,勉强看懂了些意思。 原先在这一阶段属于男女主的年少时期,这时期两人没有任何接触,女主的好友喜欢上了少年意气的男主,她对男主的了解仅仅是通过好友口中得知的。 这里正是上元节灯会好友夜会男主的剧情,倘若修改,就要打破这个设定提前接触到男主,如果处理不好,会显得非常狗血。 “我明白了,但这样一来,设定就会有出入。” 编剧知道她的顾虑:“这个也考虑到了,但我们商量了一下,把戏全部给你,也可以算是两人认识的伏笔。” 孔舟低头思忖了一下,也就是说,现在变成女主夜会男主了。 她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年少阶段的妙处就在于这点朦胧的关系。 她把剧本还回去:“我都可以。” “那好,就这样改,我尽快润色一下,这里不好处理,我尽量早点改完,到时看有什么冲突没处理好的地方,再一起商量。” 导演点头:“什么时候能改好?” “这不好说,我尽快。” 他看向孔舟:“你别等着了,先走吧。” 戏份临时改给她,工作量变大,导演可能怕她也尥蹶子,语气忽然有了点温柔的味道:“你多担待点,新人不靠谱,现在就指望你了。” “哪的话,”孔舟虚与委蛇,心想,你们剧组也没靠谱到哪去。她笑着:“您这话说的,显得我多老似的。” 导演大笑:“走吧,别耽误工作。” “您忙。” 导演转身,又涂上了一脸的碳,手持扩音器继续指点江山,好像刚刚根本没有笑过。 孔舟到了停车的地方,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005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衬衫,确切地说是一身黑,身形高挑,五官深邃,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特殊气质,与这身黑色融为一体,仿佛天生就与人有距离感。 他率先开口:“好久不见。” 孔舟见了人,立即向他投去微笑:“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到车上说。” 男人闻言往旁边退了退,拉开身后的车门。 到了车里,拿出一份合同出来,递给孔舟:“这是试用期的合同,我已经签过了。” 冯圆圆睁大眼盯了他许久,此人长得很高,以她的身高仰头才能看见下巴,此时坐下了才真正看清长什么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没走错车。 对方感受到她的注目礼,侧头朝她笑了一下,他给人的感觉很特别,是一种别样的端正,端正地不平易近人,笑起来却很有几分温柔,顷刻就勾走了冯圆圆的魂儿。 等她回过神来,孔舟已经把合同签完了。 她收了笔:“那边的工作都交代完了吗?” 男人点头:“都结束了。” 冯圆圆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位就是许总那年轻但不怎么有为的侄子——祖宗,老板大老远请来的祖宗! 祖宗举手投足间都十分的正经,并且彬彬有礼,孔舟给他介绍人时,都会倾身点头,虽然表情相对较淡——就气质来看可能是天生的,但肢体礼仪相当到位。 “这是小何,工作的事你都跟他一起,有什么事找他就行,应该不用介绍了。小何,你多带带他。” “这位是冯圆圆,我助理。” 许江微微颔首:“您好。” 冯圆圆两眼冒光:“哥!我就是个跑腿的,您有什么事尽管招呼我!” 孔舟看了她一眼,希望她能收敛一下快要掉出眼眶的眼珠子。“我还没收工,要不您先回去?” 许江温和地说道:“没事,我正好熟悉一下工作环境,您忙,不用管我。” “也好。”孔舟客气地应下,不再理他。 她没功夫招呼这祖宗,编剧的剧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她决定自己动手试着改一改。 “上元灯会”是少年时期中最微妙的一段,是女主和男主唯一的间接联系的地方。好友在马场初见男主,心生爱慕,得知他上元节会出来赏灯,想在此时送他荷包表达恋慕之情,但她手艺一般,便请女红出挑的女主代为缝制。 这天晚上,为了能够有一人独处的机会,拉着女主一同出来赏灯,在女主的帮助下成功见到了男主。 今晚要拍的就是上元节灯会的片段。 拍摄不按剧本顺序走,下午那场戏的妆发服饰要全部换掉,改成贴合少女形象的造型。 现在这套不管是发型还是服装都要轻便许多,唯一让人头大的就是,这是一套冬装,因为需要切远景,必须全套着装。 好友部分由于无法拍摄,直接改成了在街上失散,荷包也没来得及交给她,走失这段时间碰巧遇到了男主,便顺手帮忙把荷包塞给了男主。 这段难度不大,回放了一遍没问题,再拍几个正面特写就行。 余下是男主的戏,孔舟收工了。 她火速扒掉这身戏服,全身都被汗浸透了。许江说是要熟悉工作环境,确实也没闲着,居然先冯圆圆之前准备好了湿毛巾。 “谢谢。” 孔舟接过毛巾,擦掉脖子上的汗,顿时觉得舒服不少。 冯圆圆摸到她旁边,小声地问:“老板,我有个问题,你们是不是认识?” “认识。” 冯圆圆眼睛亮了,吸了口气,正打算继续探究时,孔舟又接着说道:“还亲眼目睹过别人跟他表白。” “哇哦!”她不敢太明目张胆,把嘴揪成了个小小的“o”型:“然后呢?” “没有然后。” 冯圆圆不肯就此罢休:“没有然后是什么意思,那是接受了还是拒绝了?” 孔舟把毛巾叠了一层,四角整齐,慢条斯理地擦手:“有个事我挺好奇,你为什么要干这一行?” “我?”冯圆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能为啥,就是想追星呗。” 孔舟思考了一下,觉得她怎么看都是追男星的人。“喜欢哪个男演员,我认识吗?” 冯圆圆嘿嘿笑了两声:“像我这种心胸宽广的社会主义好青年,那当然是,长得好看的一律来者不拒,海纳百川,照单全收,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孔舟:“……” “别笑的这么猥琐。那你为什么不给男演员当助理呢?” “嗐,”冯圆圆挑了挑眉:“跟男演员才能看几个人,看都看腻了,跟着仙女,还怕没有男神送上门吗!” 她怀疑谢宋招这小短腿是看中了她的嘴。 男演员那边还没结束,正在拍摄。 孔舟把毛巾卷成了个卷:“我去跟编剧商量一下明天的戏,你不用跟着。” “好的老板。” 可能是因为刚说了句俏皮话,冯圆圆现在心情非常好。孔舟发现她很能自娱自乐,有可能出门捡到个小玩意儿——她总像个小孩一样喜欢捡东西,或者工作人员跟她说了声谢谢也能让她开心起来。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愉悦。 有些人天生就很擅于追求快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活力十足,真令人不解。 她垂下手臂,毛巾还是湿的,风一吹,手里便能感觉到一点凉意,转身去找编剧。 导演那边忽然骚动起来,导演那破锣嗓子叫了两声,非常难听,像被谁踩了尾巴。 原来是陈落赶到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正小声议论,说她飞机本来延误了好几个小时,至少要凌晨才能到,忽然又提前起飞了所以才能过来。 不过很不幸,即使提前也没能赶上。 陈落一直低着头,开始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张了张嘴,头又低了下去。 孔舟看了几眼,回头继续跟编剧聊天:“您继续。” 导演发泄了几句,不再管她去忙别的事。工作人员看了一会儿热闹,看导演闭了嘴,怕被殃及鱼池,也赶紧动了起来。 陈落站了几秒,转身离开,找了一个偏僻没有灯光照到的角落,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 她不敢大声哭,在嗓子里呜咽。 经纪人表情木然地站在一旁。 她啜泣了一会,吸了吸鼻子,抬头拽了拽经纪人的衣角:“有纸吗?” 经纪人不知道发什么呆,回过神来,打开包找纸。 “我有,”冯圆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弯腰向她递来一包纸巾:“给。” 陈落眼睛挂着泪,愣了一下:“谢谢。” 接过纸包,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然后还给冯圆圆,冯圆圆没接:“送你了。” 冯圆圆跟陈落经纪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陈落旁边蹲了下来,这时经纪人铃声响了,她拿起手机,看了她们一眼,到旁边去接电话。 旁边有陌生人,陈落连小声啜泣也不太敢了,因为哭她呼吸有点不顺畅,时不时抽一下。她拿了张新纸巾放在鼻子前,纸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莫名得到了一些安抚。 冯圆圆看她不怎么哭了,伸出手把一杯柠檬水递到她眼前:“喝吗?” 陈落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净,茫然地抬头。冯圆圆手没动:“喝吧,这是我老板让我给你的,”说着,她朝孔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过是下午买的,已经不冰了,常温的,喝完就得开心起来啊!” 陈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了孔舟,看到她神情优雅的低头听人讲话。 冯圆圆朝她露了一个八颗牙的笑,可能因为同龄,觉得亲切,她心情好了许多,慢吞吞接过来:“谢谢。” 她没喝,拿在手里捧着,眼睛看向孔舟那边。 见她没事了,冯圆圆站起来,拍了拍衣服:“那我走了哈。” 陈落回过神来,抬起头:“嗯,谢谢你。” 她继续看着孔舟,刚刚她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发现根本没人,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有人过来叫编剧,孔舟颔首送走了她,转身要走,她好像发现了有人在看她,停下来,朝她笑了一下。 陈落看见她的笑,顿了顿,然后站起来朝她走了过去。 “孔老师。” 陈落说道:“今天的事对不起。” 她又笑了一下,“谁还没点急事呢,别太在意。” 陈落微弱地嗯了一声:“谢谢您的饮料。” 孔舟看了眼她手里的柠檬水:“不客气。” 陈落抿了抿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那您忙,我不打扰了。” 这时冯圆圆看孔舟闲着,跑过来了:“老板。” 孔舟笑着看她:“送温暖回来了?” 006 冯圆圆笑呵呵的表情僵住。 “嗐,”这一霎那的尴尬很快被她消化干净:“这不是公费买呢吗,您没喝也浪费不是,正好送个人情,要不我再给您买一杯去?” 但孔舟好像并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目光停留在陈落离开的方向,人走远了,视野里什么都看不到,只有尽头的一片漆黑。 她说:“下次想送的话,不用把好事揽给我,自己留着吧,没有坏处。” 冯圆圆没点头也没拒绝,她问道:“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孔舟说道:“再等一下吧。” “等一下?” 孔舟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她的视线在前方拍摄地逡巡了一会儿,下午通知她的那个场务在听导演讲话,导演手摆了几下,他跟着点了几下头,然后又急匆匆地叉开了步。 导演火灭了,冷静下来,觉得后期剪辑有可能剧情发散,临时决定又加了两段戏,分别加在前面让女主与好友被人流冲散,和后面两人又相遇的情节,告诉她走失的这段时间里荷包已经替她送出去了。 内容不多,编剧很快处理好了。场务把陈落叫了回来,她还没走远,得知消息后非常配合——大概也没人比她更配合了。 孔舟好像未卜先知,没觉得意外:“走吧,去换衣服。” 拍摄全部结束,已经到了深夜,温度较先前似乎没那么热了。 孔舟今晚第二次脱下这身戏服。 许江在一个不碍事的空地杵着,一手插兜,他站姿很端正,像特意对着镜子调整过一样,即使站着不动,也很有点招摇过市的意思。 见着人,走了过来:“结束了吗?” 孔舟点头:“回去吧。” 深夜的风中带了点凉意,虽然热力依旧,吹到脸上却觉得舒服不少,这样的晚风很有种惬意,甚至达到了某种舒缓作用,让人短暂的忘却工作上的疲惫。 许江说道:“许久不见,您还是一样认真。” 孔舟被拉回现实,机械地回话:“您也是,本来可以回去休息的。” 人类有很多奇怪的行为,这其中就包括与人交际时虚假的表面功夫。好在对方——许江声音很低,并且穿透力极强,即使放在一堆声音里也不会被淹没。从欣赏的角度上说,听起来十分愉悦,不那么让人头疼。 孔舟想起跟他之前的一点微末接触,在他给许开昕打杂的时候,曾在一个剧组里碰过面,还有,当初把许开昕送去医院时也是他来的。 这人长得冷性格也冷,每次跟人接触都有点皮不笑肉不笑的感觉。 一想到要跟这种人共事,她就有点笑不出来。 只有一点好处,这副皮囊长得不错。大约长得好的人天生就有优待,能让人无视一些其他的地方,比如高冷这种气质在这种人身上就会无限放大成为一种独特的魅力。 即使是个草包,放在那站着也够刺激视觉神经的了。 “老板等等我!” 孔舟听见声音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冯圆圆又被落在后面了。 冯圆圆追上来:“你们怎么走这么快,一下就没影了。” 孔舟见她跟上来了,准备继续走,冯圆圆忽然又叫住她:“等一下,先别走,小何哥好像不舒服。” “他怎么了?” 冯圆圆指了指刚过来的方向:“我也不知道,在后面。” 孔舟顺着她的话回头:“我去看看,你们先走。” 小何全名何文觉,大家喊小何习惯了,很少叫全名。 他一毕业就跟着谢宋,据说是有点沾亲带故,一表八百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亲戚。谢宋本来没在意,后来看他为人还挺老实上进,就一直带着。他自己也没把“亲戚”当回事,一直叫谢宋师傅。 孔舟走过去,一个人影蹲在墙边,身体时不时往前抻几下,脸和脖子涨得通红,两手扒着个塑料袋套在嘴上呕吐。 孔舟把矿泉水瓶盖拧开,等他吐完递过去,小何接水漱了两口,把塑料袋拢起来。 没有纸,孔舟直接把毛巾给了他:“还好吗?” 他扒下眼镜,用毛巾随便糊了一把,好像缓过来了。镜片上全是眼泪,用衣角擦了擦,重新戴上,哑着嗓子:“还行。” “要不去医院看看?” 小何咽了咽喉咙:“没事,昨天夜里没睡好,坐了这么长时间车,晕车的老毛病犯了,一直哽着,吐出来好多了。” “怎么不说一声,难受别硬撑,不用非得过来。” 小何又灌了口水,含在嗓子里漱了漱,吐出去。“这不是,今天来了这位吗。” 孔舟站起来,掏出手机,把许江的备注改成了“许大爷”。 灭屏收了起来:“希望别令人失望。” 小何吐的脸色蜡黄,一脸“我不行了”的模样,听了这句,耷拉着的脸突然低头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 他转念又想通了:“再不济还捡了六个月劳动力呢。” 许开昕最终答应了六个月的试用期,刚好这六个月也是孔舟跟老东家合约的最后期限。 条件是砍掉两个合约里的电影电视剧资源。 孔舟有点可惜地“啧”了一声:“老狐狸。” “嗬,真够贪的。”小何扶墙站了起来,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幸好手快及时扒住墙,才没摔个狗啃泥。他靠着墙喘了几口气:“行了,这笔买卖不亏。” “我得到消息,最近有个剧在筹备,十有八九班底非常好,据说有政策扶持,还没公布选角,我想争取一下,最近可能不在这边跟着了。” 孔舟转头:“哪来的消息可靠吗?” “师傅的人脉,接触过,挺可靠的。” 孔舟顾虑的神色淡了一点:“什么类型的?” “说是年代正剧,就提了一嘴,太细的不清楚,现在没有正式往外公布,办事挺严谨,别的消息透不出来,我打算亲自去跟进一下,顺便,”他顿了顿,声音往下压了压:“也能看看,那位到底怎么样。” 孔舟垂眼,知道他说的是许江,他想借此探一探他到底是空有其表,还是确有能力,万一押错了宝,也早做打算。 她说道:“行,你去吧。” 讲完这几句,小何身体又往下滑了下去,他转了个身,后背贴墙,两腿顶着地才终于站稳。 远处,演员陆续走完,工作人员开始进行收尾工作,人声、搬械声各种混杂的声音,仍旧很忙碌。 天黑,他们动作小心翼翼的,原先匆忙的脚步放的非常慢,负责人围着四周转,不厌其烦地重复“慢着点儿”和“悠着点儿”。 孔舟感到小何在打量自己,收回看着人群的目光,转而看着他。 小何没收回目光,而是又看了几眼,好奇地开口:“哎你到底为什么接这部戏,不要说我师傅,我现在每天待在这都还是觉得心不能平,再说了,递来的剧本又不止这一个。” 他人有点虚胖,平时还好,此时因为难受五官扭到了一起,眼镜卡在上面跟脸上的肉进行你推我搡地龙争虎斗,对比之下,忽然能想到许江那少爷的用武之地了。 孔舟平静地说道:“递来的主角里也就这个制作还能看得上眼。”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小何有点不能理解:“你心里就不膈应?” 孔舟没有看他,冷淡地注视着前方奔走的人群:“矫情,是一种非常愚蠢同时又很奢侈的行为。” 她伸手提起小何的胳膊,用力一拉把他从墙上拎了起来:“很遗憾,我不配。” 孔舟拉着他往前走:“忍着,再不走连工作人员都走完了。” 小何两腿还在打飘,这么一拽,好像人就要散架了,坠在她胳膊上。 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习惯了没在意,现在孔舟才发现,他这两年肥膘还真没少添。她虽然高,但没二两肉,全是骨头,也不知道关节咬合的紧不紧,总觉得骨架要被压塌了。 小何可能感觉到她拖不动自己了,一咬牙,绷脚站了起来。 孔舟没再管他,就着刚刚的话题继续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小何道:“明天吧,这种事越快越好。” “明天?”孔舟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带了点笑,不过语气听起来也不像什么正经笑,好好的话从她嘴里出来透着股子怪味儿:“刚来到就出差,许少爷这运气真够可以的。” 她正幸灾乐祸,忽然被前面的一道光亮晃了眼,本能地偏过头去,用手挡光源。 刚拿人消遣完,就找上门来了。 孔舟嘴角紧了紧,对方把光往下照到地上,不那么刺眼了,刚刚借着月光习惯了没觉得有多黑,现在被强光一照,仿佛要现了原形似的。 逆光看人只能看见一团黑了吧唧的人影,人影后面还跟着个黑影:“是他们!我的妈你们怎么才回来,我担心死了。” 是冯圆圆。 短暂的清醒过去,小何彻底不行了,以往他会跟冯圆圆贫两句,这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过话,顶多挥挥手,然后又继续靠着窗户,张嘴吸一口窗外灌进来的风续命。 由于要照顾他,车里也没打冷气,都绷着嘴唇忍着。 孔舟眼尾瞥见许江额头的汗。 “对了,许老师说您跟着她当助理也没多久,那之前您是做什么的?” 许江听见有人跟他讲话,转头:“打游戏的。” 孔舟唔了一声,了然:“电子竞技。退役了吗?” “不是,太菜,被劝退了。” “然后回家继续上学。” “……” 孔舟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上学好……有前途。” “可不是,”许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有前途,这不是给您当助理来了吗。” 007 许江一只腿翘到另一只腿上,双手自然地搭在上面,脸上带笑,额间的汗聚到豆大,顺着鬓角流下来,丝毫没能影响到他的风度翩翩……就好像,周围的事物全整齐划一地在围观他一样。 孔舟意识到好像对他有点误解,他老人家可能不是高冷,而是自信过了头。 “您客气了,助理您哪看得上,就走个过场,以后都还得仰仗您。” “哪里,是您过誉了。”他客气道。 孔舟没有心情跟他互夸了,她有点累了。 这时候似乎热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反正不管你想不想凉快,都得忍着。 这样一想,好像真的就没那么热了。 许江耳上戴了耳机,偏头望着窗外,坐姿一点没动。 孔舟扭过头去,在车上坐了一会,疲惫都随着这点惬意汹涌而来,小何靠着窗户睡着了,平时话最多的冯圆圆也安静地摊着。 环境安静,只有热意还在空气中努力徘徊。 这段时间以来,很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没多会,孔舟睡着了。 她依稀做了个梦,很模糊,梦见走在路上,也不能确切地说是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视野中皆是一片漆黑,她拼命在梦中睁大眼,但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于是就一直往前走,周围好像有什么路过,也许是树木建筑,也许是人,十分模糊,无法识别。 再往前走,忽然见着光了…… 她被冯圆圆叫醒,车门开了,外面建筑里的灯晃得她睁不开眼——原来是这里的光。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东西。 “到了,老板,回去睡吧。” 孔舟还有些飘忽,应了一声,起身下车。 “小何呢?” 冯圆圆先下车,在下面扶了她一把:“许哥送他先走了。” 孔舟点头,发现身上有一层薄汗,尤其是后背,风一吹,还能感觉到久违的凉意。她伸手用手腕沾了沾脖子的汗:“不用扶我,走吧。” 到了房间,冯圆圆把东西放下,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但她习惯跟着上来。 孔舟此时完全清醒了,看了眼窗外,天色太晚,让冯圆圆留下今晚和她一起住。 一开始冯圆圆想拒绝,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她皱了皱眉:“可是只有一张床,要不我还是回去,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随叫随到。” 孔舟道:“没事,床挺大的,够我们俩睡,你先睡,我去看一会儿剧本。” 冯圆圆有点感动,她觉得老板太好了,不发脾气不克扣工资,福利好有加班费,简直挑不出毛病,还养眼。 她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又往边角挪了挪,决定把地方都让给老板。 孔舟坐在沙发上低头看剧本,手里握着彩笔,看的很投入,时不时提笔写一些备注。 她的剧本其实很乱,在这种事上她并不讲究,想到了捧着纸直接就写了,歪七扭八画了一片,大概有时自己都看不懂是个什么玩意儿。 冯圆圆扭着脖子盯着她看,老板什么都好,就是实在不够活泼,她在外面满脸带笑,但私底下话非常少,而且据她观察,老板其实不喜欢笑,表情总是很冷漠。 “老板,有时我觉得,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 孔舟抬起头。 冯圆圆一边想着,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吧。” 孔舟:“……” 这马屁精。 “老板,你有梦想吗?” 孔舟眼皮动了一下,嗓子很疲惫,拖着音问:“怎么?” “没有,因为我觉得您工作太拼了,我才跟了不到半年,已经觉得很难吃得消,我听说你一连两年都这个状态,这么透支,肯定是有大的目标才能做得到!”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目标?” 冯圆圆穷极大脑,她没心没肺的,胸无大志,只能想出一个理由:钱。 “不知道,我没有梦想,挺羡慕的,有梦想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吧,起码有个奔头。” 梦想…… 孔舟在心里喃喃念了念。 这种空洞而抽象的词语在被赋予了活力和积极向上之后,居然也算得上美好,但恐怕也就仅限于此了。 “没那么有深度,我只是觉得,只要一闲下来,就会难受,持续工作,可能是一个睡觉的理由。” 睡觉的理由? 冯圆圆眨巴眨巴眼,她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不工作才能是睡觉的理由。 孔舟又把剧本往后翻了一页:“好了,你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您不睡吗?” “我睡不着,你睡吧。” 孔舟低头,但没有再看进去。 “有梦想,是一件好事吗?” 冯圆圆睡着了,没能回答她的话,孔舟看她平稳的呼吸,忽然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她合上书,怕吵醒她,没往床上躺,独自一人到阳台上吹风。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上眼。 其实梦想有什么好呢? 008 刚过七点,也许是因为工作日,清吧里没什么人。吧台小哥长得不错,引来仅有的几位女顾客的目光。 门上悬着的铃铛响了,门从外面被人推开,擦桌子的服务员立即站起来:“欢迎光……” 看清楚来人,话说一半卡住了。 来人向他一点头,自己朝吧台走过去。找到个地方坐下,伸手在吧台小哥前敲了敲:“来杯酒,要不要钱的。” 小哥正向客人投以微笑,客人都是女性,他眉眼微吊正在耍帅,眼含的桃花到他这瞬间烂到了泥里,咔地甩过来个空杯子:“陈酿的空气,免费管够。” 许江习以为常,毫不在意话里的夹棒带刺:“您开店就这服务态度?” 眼前这位小哥是他中学同学兼狐朋狗友,名叫任华,是位富二代,老爸出轨在外包了个小三,年轻气盛的任大少爷毅然决定带着老妈和他爹断绝了来往,大学上一半出来打工,去年刚刚开了这间清吧。 打那之后,许江就经常跑来蹭酒。当了老板以后,这位好兄弟忽然也不大方了,时常对他喊打喊杀,可怜的服务员时不时就得卡在中间,撵他也不是,欢迎吧又怕没了饭碗,进退两难,苦不堪言。 任何看他一眼都好像会长疮:“我们对顾客当上帝捧着,对你这种的都拳打脚踢,滚,别处要饭去!” 许江啧了一声:“工商局不管吗?” “关你屁——”事还没说出口,他脸上又突然间满载笑意,许江循着他的目光回头,原来是有位女客人过来了。 任华朝人一笑:“您好。” 女客人年纪不大,有点害羞:“您好,那个,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许江看见他嘴角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做出了副为难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们店有规定。” 女客人涨红了脸:“还、还有这种规定啊……” 任华十分抱歉,掏出一张优惠券:“对不起,下次给您打折。” “谢谢……”女客人尴尬地接了优惠券走了。 许江挑起一边眉梢,朝任华眨了下眼:“任老板,你们店还有这种规定,很别致啊。” “……” 任华:“滚!” 许江倚着吧台,半个身体都靠在上面,但似乎没用什么力,看上去虽然懒散,却并不是“瘫”着。他端起空杯子对着桌子敲了两下:“来杯酒。” “来什么酒,还钱,你欠老子的酒钱都记着呢,白开水也不给你,该滚哪滚哪去!” 许江对各种嫌弃谩骂都免疫,皮不疼肉不痒地:“嗯,那就朗姆酒吧。” “不要脸了是吧?” 他嘴里骂着,还是帮他倒了一杯,心里暗暗又记了笔账。 “你怎么有空,不是去新工作报到了吗,咋又回来了,怎么的,你姑终于受不了你把你踹了?” 许江没指望他能盼自己点好,不怎么在意地说道:“出差。” 片场,跳拍到中后期的剧情,妆容相对成熟不少。 这场除了文戏,唇枪舌战过后,孔舟跟对手戏的女演员还得互相抽一巴掌。 导演就“怎么抽”的问题正在讲戏。 “你们站在这个位置,一开始,孔舟离的远一点,说着说着走近了,这里的台词字面上很客气,所以目光里的‘斗’就非常重要,所有的愤恨、隐忍都只能通过眼神来表现传达。” 孔舟点头,按照导演的意思往后退了一步。 确定了两人在镜头里不会互相遮挡,导演又向她以身师范走位,边走边继续讲:“这场戏的主动权在你手里,你向她走近,激怒了她,挨了她一巴掌,然后笑了,你得知道为什么笑,是讽刺,冷笑。这里有一个从隐忍变狠的过程,再抬头,就迅速地回她一巴掌,这时候要的是冷漠、狠。” 孔舟说道:“明白了。” 打脸的戏只要有经验和技巧,不用打的很厉害,后期制作跟得上就行。 但技巧有时也会不太让人入戏,缺少了哪怕一星半点的感觉,都会失真。 导演走了过后,孔舟开始找状态,对手戏的演员站在定好的位置对她笑了一下:“一会你真打吧,我怕我狠不出来。” 孔舟抬眼,听她说完,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那就都真打吧,正好我也怕收不住力。” “哈哈我也怕。” 小何通过朋友介绍,联系到了那部年代剧项目组的一个负责人,又通过这个朋友作为中间人,安排吃了一顿饭。 负责人贵人事忙,请吃顿饭都费了很大功夫,小何提心吊胆地伺候着,就差没把他当死去的爹供着了。 这部剧名为《过半生》,入秋开始选角,明年中旬开机,不过主角早就定下了,选也只是选重要的配角。但通过了解,这是一部群戏,人物出彩者众多,仍然值得跟进。 负责人透露的也并不多,比备案上详细了点,选角不面向大众,仅通过圈内对一些人邀请。这个项目自开发以来一直很低调,片酬给的低,要求也很多。 小何牙绷着,可别是白伺候一通吧。好在,酒确实没有白喝,负责人给了一份试戏的资料,等正式选角会通知他。 饭没白吃,小何顿时感到肝有力了不少,脂肪还能再堆一堆。 这时,他手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冯圆圆打来的,一桌子人正在兴头上,没空接,他伸手挂了。 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负责人举起杯来:“这酒不错,可惜了,我老婆管的严,不能多喝。” “嗐,”小何点头哈腰地笑着:“喝完再去周边逛逛,等酒醒了也不急,天还早呢,来我给您满上。” “你们年轻,你还没成家呢吧?我跟你说,到我这个年纪,身体就熬不住了,家里人管的更严,沾都不让沾,我女儿上个月趁我不在家把我囤的酒都给我卖了,给我心疼的……” “您女儿疼您。” “哎够了够了别倒了。”负责人嘴里惋惜,手上却没有拒绝:“哎?你旁边这是新招的助理吗,呵这长得,都能出道了,小何啊别埋没了人才,嘶,我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许江闷不吭声,被点了名,扯出点笑容,起身敬酒:“您好,我叫许江,以后还得仰仗您。” 负责人愣了愣,想起来了:“许总的侄、助理吧,”他卡了下壳,立即接着说道:“我司去年跟许总那项目赚了不少,以后咱们还得常合作啊。” 小何坐一边旁观,紧盯着负责人这不是也能坐直吗…… 他又去看许江,无形中,忽然有点羡慕,关系户就是不一样。 正感慨,冯圆圆来了第三通电话,他犹豫了一下,这次没有挂断,拿手机起身:“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说完他想给许江使个眼色,还没动,许江已经端起酒杯往负责人那贴了上去:“别管他,来咱们喝。” 负责人回头,跟他碰了杯:“对了,你怎么在这?” 许江脸上挂着一副标准笑容,回道:“工作安排。” 负责人看看他,又往门外看了看,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喝完酒,给自己夹了块肉:“到时候选角,我提前通知你,不过这事我说了也不算,真正有话语权的不是我,你也得理解一下。” 许江表示认同地点头,好像十分能理解他的难处,伸手把他的杯子倒满:“都不容易。” 负责人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小何回来了。 “不好意思啊,扫兴了,我自罚一杯。” 刚嚷嚷完“不容易”的负责人此时非常体谅他:“没事儿,有事你忙你的。” 小何赶紧说道:“嗐没事,小孩不懂事就会手忙脚乱,不让人省心,咱们继续。” 他脸上依然带着笑,但许江依然从他的表情捕捉到了几分不同于先前的严肃。 他离近了,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何没立即回他,给负责人陪了个笑,才说:“冯圆圆刚打电话过来,孔舟摔伤了,人在医院。” “我暂时走不开,你现在找个由头走,回去看看。” 009 万幸,孔舟没什么大碍,只有右脚轻微的扭伤和骨裂,打了石膏。 说来也是奇,拍戏的地方刚好在台阶边,本来只需要挨一巴掌,结果她挨完这一掌没有站稳,往后踉跄了一步,成功把“扇耳光”演成了滚台阶。 “非要逞什么能?” 何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和孔舟是大学同学,但一直以来关系也谈不上深,今年在一起拍了部戏,才有了点交集。 两人属于“臭味相投”,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杀青聚餐时孔舟装病,她还暗度陈仓地打掩护。 在此之前,孔舟对她仅有一些细微的印象,她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自信,说不上傲,是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 刚毕业那两年见过几次,大概是参加的什么活动,那会儿她整个人畏畏缩缩,说话小心翼翼的,身上那股劲儿被压了下去。 后来再见,就是今年,状态跟前几年比,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传闻她谈了个富豪男友,具体如何她没说,孔舟也就没问。 今天她刚好也在附近拍戏,收工了路过来探个班,还没站稳,就亲眼目睹她挨了一巴掌从台阶上飞下来。 孔舟立马低头,赶在她数落前主动承认错误:“我错了。” 何曼对她的“态度诚恳”视而不见:“现在还能吗,要不要下来溜达溜达?” “我皮实的很,你看这石膏都糊的比别人少两层。”说罢,她真的要下床溜达。 何曼一巴掌把她按了回去:“得了吧,你还是老实躺着,我不想明天一早起来,看见‘震惊!三线女明星趁合作女演员生病竟落井下石’的新闻。” 孔舟坐回去,她当然只是装模作样,其实根本没有动腿。 “那真是太遗憾了。” 说话间,门被推开,许江走了进来。 他速度还挺快。 何曼坐着和他互相点了个头。 他朝孔舟走过来:“怎么样了?” 孔舟神情慵懒地往后一躺,没骨头似的:“没事,也不用住院,一会儿就能回去,好好养着就行。” 他又问道:“冯圆圆呢?” “我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手续,出去有一会了。”孔舟回道。 许江驻足了片刻,迈开了长腿:“我去找她,看看有什么要帮忙。” 何曼视线没怎么在他身上停留,继续跟孔舟说话:“下次注意点,今天这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离那么远都能摔下来,也是……人间奇迹。” “……”孔舟没感觉到她是在安慰自己。 “看过《亮剑》吗?‘人要是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 何曼道:“你脚大。” 孔舟不以为然,看了看没有损伤的另一只脚,觉得:好看就行。 “你最近还失眠吗?” 孔舟吸了口气,慢吞吞地吐出来:“就那样吧。” 何曼没继续说什么,低头看了眼时间,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把帽子带上:“我得走了,有事你再给我打电话吧。” 她出门过后,孔舟重新躺回去,闭上眼,虽然光荣地挂了彩,但是晚上还有戏要拍。 当代青年喝啤酒都要就着枸杞,用霸王比飘柔更自信,不得个焦虑对不起北上广的压力,自由叛逆,是中二少年们的专属浪漫,生活永远马不停蹄地向“钱”看,从不等坐着歇脚的赶路人。 她又出了口长气,手垂在床边。走廊里偶尔传来小孩的啼哭,以及过往匆匆的脚步声,到处都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她莫名很喜欢这种味道。 她不住院,冯圆圆忙完其他,找医生详细了解了注意事项,孔舟再睁开眼,她刚好已经回来了。 “我扶您起来吧。”冯圆圆伸手搀孔舟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扶起来,然后又把拐杖递了过来。 孔舟的神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这是什么?” “拐杖啊。” 她看着这根合金拐杖,跟它面面相觑了片刻,抬手把它夹到了腋下。 拐杖在地上立着,孔舟白而细长的胳膊搭在上面,整个身体都靠着它,同时又没使什么力,好像只是拿着这么个工具作个病恹恹的秀。 当然了,甭管你再怎么优雅,在腿瘸面前,原来也和别人拄拐没有任何区别。 “许江呢,你碰见他了吗?” 孔舟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不大能适应这东西,还得冯圆圆在旁边搀着。 “碰见了,他先去开车了。” 冯圆圆太矮了,怎么扶都感觉不对劲,只能凑合着往前走。 孔舟忽然能发觉到腋下夹着的这根棒槌的用处了,因为如果只是冯圆圆搀着她走,那简直像个断了腿的拐棍。 还没走多远她就走不动了,像刚刚一样靠在拐杖上休息,身上出了点汗。 右脚的石膏坠着——她看向导致她行动不便的罪魁祸首,这玩意儿还挺沉的。 她们已经到了一楼的大厅了,许江一进门就看见她们,走了过来。 孔舟脸上的妆还没有掉完,锋利化了五官,和她此时焉了吧唧的现状有很大的违和感。 她看见许江的嘴角难以控制地扭动了一下。 随即,又恢复了原样。 他说:“走吧。” 孔舟站起来,冯圆圆上手扶着她,她故意把胳膊抬得很高,但依然很吃力,甚至有点手忙脚乱。 作为一个优秀女青年,冯圆圆会做饭,能公主抱,抗得了水桶,掏得了下水道,但在身高差距面前,却不得不败下阵来。 她踮起脚,从背后看,特别像一只势单力薄的蚂蚁不自量力地抗一根火柴棒。 哦,还非得竖着抗。 许大爷可能终于看不下去了:“要不我来吧?” 冯圆圆毅然婉拒:“不用了哥,我能行,您帮我拎着这个吧。” 许江得到了一张x光片,和一堆乱七八糟的缴费单。 孔舟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迈了一拐子。 冯圆圆极速蹬了两步:“老板您慢点走。” 孔舟在心里叹了口气,怎么当时那一巴掌就没站稳呢! 然而,石膏至少要陪伴她一个多月,这期间,都得这么度过。 当晚,导演及剧组人员向她表达了慰问,搭档的那位女演员,虽然只是一场意外,但依然很过意不去。 孔舟于是和善的向她微笑,表示自己没有放在心上。 此后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拍摄按计划顺利地进行到了八月底。 这时正值傍晚,刚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天空褪去了一先的毛躁,格外清爽平静。天边的云像被炖开了一样,散裂得十分不规则,西下的余辉从中穿过,染成了未熟透的番茄色。 冯圆圆蹲在地上,两手托着脸,少女怀春地望着远方。 道具组和场务在身后乒乒乓乓地准备着,孔舟慢悠悠地拄着拐杖晃到了她身后。 她低头看着冯圆圆,略微弯了点身体,学着她的样子看向远方,虽然海拔不同,但还是看见了她盯着的东西。 冯圆圆目光所及的地方,正是,许江。 孔舟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她,站起身来,倚着拐杖:“看什么呢?” 冯圆圆依然托着腮:“看许哥,长得真好啊,这身形比例,这气质,这脸,啧啧啧……” 孔舟笑了笑,弯下腰:“要不要我帮你搭个桥?” 冯圆圆泛着春光的眼瞬间就收回来了:“看看就行了,我这么年轻,才不要在一棵美人树上吊死。” 她扭头看着孔舟:“老板,您上次说见到有人跟许哥表白,给我讲讲呗。” “表白啊……”孔舟目光悠远起来:“有点忘了。” 冯圆圆有点失望。 今天是陈落杀青的日子,她演的这个角色没什么虐点,一生都很顺畅。得知男主不喜欢自己哭了一场,就此作罢,多年后,相识了前来建交的使臣,嫁去了他国。 孔舟跟她拍了合照,她不知道怎么的,非想跟她单独拍一张。拍完以后她没有立刻离开,从经纪人那捧过来一束向日葵。 “等不到您杀青了,所以提前送您。” 孔舟接过花,跟她道了谢。 向日葵里面夹着一张祝福语,字被花遮住了下半截,但依然认得出来: 愿您永远心怀善良,积极向上。 010 孔舟转手把这束花送给了冯圆圆。这本来就是该给她的。 没人戳破那杯柠檬水的真正来源,也没什么必要,毕竟今日过后,各位这辈子大概也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孔舟扶着拐杖,经过这些天磨合,她已经不怎么嫌弃这根棒槌了。 她的手指悠闲地在拐杖夹在腋下的那根横杠上来回轻弹,可能是累了,又把下巴靠在手背上休息。 她现在行动不便,能在一个地方站一小时,就不多挪一下,所以得找点乐子,可片场除了人还是人,哪有什么可供娱乐呢? 不,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就很值得观察。 摄像大哥很有耐心——也可能是练出来的,能待在一个地方长时间不动,但是一旦要动了,他就会慢一拍,大约肩膀不太好。 老是跑腿的场务,他拧紧的眉心一整天就没放下来过。 化妆老师眼睛长时间不眨,几乎都维持着一个表情,嘴角总是或多或少抿着,专注地对待每一根眉毛。 她的身旁突然发出一声响动。 是折叠椅放下的声音。 孔舟抬头,刚好看见许江线条优美的下颌,颌角的弧度一顺而下,像炭笔画出来般清晰。而后,是视线向下的眼睛。 他把折叠椅放好,示意:“坐吧。” “坐”这个动作对她来说,依然很不方便,许江把她的拐杖接过去,另一只手在她胳膊肘托了一把。 孔舟顺利坐下了。 许江手持拐杖,垂首问她:“要看剧本吗?” “不要。” 孔舟身靠椅背,觉得腰舒服不少,她伸直腿,把伤腿叠到了另一只腿上。 许江又问:“要喝水吗?” “不要。” “要风扇吗?” 冯圆圆提醒:“风扇没电了。” 拐杖在许江手里转出道微小的弧度,他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双手攥了攥合金横杠,这使他身体向前微倾:“哦,那没了。” 本想说要的孔舟:“……那真不幸。” 许江姿势没变:“我刚刚接到了通知,《过半生》的试戏通知,6号那天没有通告,帮您约了那天去试戏,您看行吗?” “可以。” “收工之后我会把试戏的资料打印出来给您,我看过了,是一些角色的人设和分别试戏的片段。或者您现在要看吗?” “不用了,回去再说吧。” 等她看到这份资料已经是晚上了,冯圆圆给她房间里的空花瓶里插了枝向日葵,把陈落写的贺卡串了根绳挂在花茎上,一抬头就能看见。 用不了几天就会蔫,孔舟任由她捯饬。 就这份资料来看,《过半生》是个群戏,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角色都不少,但女性角色大多集中在中、老年,唯独年轻的女性角色不多。 署名的是一位很资深的编剧,拿过奖,单从试戏片段就能看出功底深厚。 孔舟拿着这几份人物资料反复看了好几遍,她胃有点闹,疼了一会,恢复如常。 她掏出手机,犹豫片刻,拨电话。 “喂?” 谢宋接通。 “怎么了?” “没什么,”孔舟说道:“闲的,你干嘛呢?” 谢宋可能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我在忙,没事别跟我扯蛋。” 孔舟摆弄起那朵“一枝独秀”的向日葵:“忙?你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我在思考种什么。” 说好要混吃等死,她回家转头又搞起了创业,在国道边包了几十亩旱田,看来她永远都不可能停止折腾。 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奔波命。 “我打算搞个自采园,你说我是种葡萄呢,还是种草莓呢?” “种葡萄吧。” 谢宋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草莓。” “关我屁事,我喜欢,我就要种草莓,我找找,草莓种植指南……我要忙了,下次聊。” 孔舟笑了笑,把向日葵转到阳台的方向,让它望着窗外,虽然断了根,但既然作为一株向日葵,就让它在枯萎之前也迎着太阳吧。 试镜地点在北京,通告上有一天空闲,第二天早上继续拍摄,一天内必须赶回来。许江订好了往返机票,时间太赶,不得已孔舟没有化妆,直接就出了门。 这样一来,黑眼圈就显得尤为显眼,得益于皮肤白,别的倒区别不大。这张脸长得说起来也是老天爷赏饭吃,两眼一眨,清澈灵动,眉眼一弯,媚骨生香,而更多的,则是远拒于人的清冷。 这副骨架比脸更胜一筹,四肢纤长,颈肩几乎看不到一点多余的肉,清冷的气质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掺杂着些许优雅,也不知是怎么把这两种气质糅合到一起的。换句话说,哪怕五官平平,气质也不会让她泯然众人。 许江的视线在她的黑眼圈上停留了一下,替她拉开后座车门。 他坐到驾驶座,没有立即开车,开始讲行程安排:“下飞机以后,何文觉会过来接我们,下午四点前准备回来,如果顺利,中间还有段时间可以休息。” 他看了眼腕表,启动车子:“对了,今天冯圆圆不用跟着,我给她放了一天假,全程都由我来照顾您,有什么需要直接跟我说。” 孔舟通过后视镜向他点头:“辛苦。” 许江抬眼,朝后视镜里的孔舟递了个微笑:“谢谢您的配合。” 孔舟面色温和地看着他:“其实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们既然合作,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拘谨有时候并不方便沟通。” 车上路,拐了个弯,驶入来往行车的大道。还没到早高峰,路上的行人和电驴虽然还不多,五花八门的机动车潮却是从凌晨起就开始了的,这时候人不多,正好还能加个速。 许江目视前方:“可以的话,麻烦您不要在开车时和我讲话。” 孔舟靠在窗边,配合他的要求,不再说什么。 小何早早在机场等候,直接带她去见选角导演。 导演年近中年,体型偏瘦,见她腿脚不便,拉了个凳子让她坐下。 试镜很随意,基本上一直拉着她聊天,孔舟礼貌地同他聊着,聊了半天,才正式开始试戏。 导演没有用事先发来的让演员准备的内容,而是单独又拿了份新的剧本。 “你试试这两个角色吧,你可以准备一会儿。” 孔舟接过来看了一遍,完全是陌生的内容,情绪很浅,十分平淡日常。 她问道:“我可以开始了吗?” “你要开始吗?”导演喝到一半的水放下:“好,开始吧。” 孔舟站起来。 导演看她脚上裹着的石膏,向下摆手:“不用,你就坐着演吧。” 许江在门外往里面看了一眼,孔舟还在那坐着,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他又等了一会,抬脚去找了窗台靠着。 他侧头望向窗外,随意倚着墙,百无聊赖,捏着手机的一端,把手机抵在窗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手里转。 孔舟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在远处看了半晌,他很有耐心,保持这个姿势这么久居然也没动一下。 她动身走过去,“在看什么?” 许江比她高一些,并不算很多,但这个“不多”也是需要扬起点头来看的。 许江回过头,转手机的手戛然而止:“没什么,无聊随便看看。” 下面有两个小孩在门口掐架。 他把手机收进裤兜里,问:“结束了吗?” 孔舟淡淡嗯了一声,她没试妆,所以其实没用多少时间。 两人抬脚往外走,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人来扶着了,只是动作有些缓慢。 许江走在她身后:“感觉怎么样?” “不知道,没什么感觉。”她好似并不怎么在意,话头一转:“我什么时候能去拆石膏?” “下周。” 孔舟叹了口气。 “小何呢?” “他拉肚子。” “……他事儿还挺多。” 正说着,迎面响起脚步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小何三脚并两脚过来,抻长脖子往他们身后看了几眼,有点惊讶:“这么快就结束了?顺利吗?” “可不是吗,”孔舟手扶着拐杖,半带着笑看他:“您再不来我们都走了——不怎么样,回去等消息吧,八成是没戏。” “唉。”何文觉叹了口气,觉得酒白喝了。 一周以后,孔舟如愿以偿地跟这根相依为命的拐杖说再见。不出所料,没等到试镜的任何后续消息,但收到了另外一个。 这天小何依旧不在,许江和冯圆圆陪她拆石膏,出来时接到一通电话,由于脚上没了累赘,孔舟嘴角难得弯了个发自肺腑的笑,连带着接电话的态度也比平常带了点真心。 电话是位熟人打来的,曾经合作过的一位导演。 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大概在忙什么,通了半晌才开始讲话:“你现在在拍戏吗?” “在拍。” 对方顿了顿:“12月以后有空吗?我这有个角色希望你能来演。” “12月以后?” 现在距离12月都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您稍等,”孔舟回头,在人群中搜寻:“我问问。” 目光定位,她向远处的许江招了招手,等待他过来的时候,又对着电话说:“您等一下。” 许江快步到了面前,孔舟把手机拿远了些,问道:“12月以后我有行程吗?” 许江知道她在打电话,略微压低了声音:“12月以后暂时没有安排,但不知道现在这部什么时候杀青,原计划在十二月初,现在进程来看,也许十一月就能结束。” 孔舟转过身去继续接电话:“目前还没有安排。” 电话那头比刚刚安静了一些:“我这边有个女二号的角色,还在筹备,我觉得很适合你,是古装戏,你要是没安排正好过来吧。” 孔舟思索着,没接话。 对面说道:“这样吧,我先把剧本发给你看看,你考虑考虑,尽快给我个答复。” “好,您那边好像挺忙,晚点我再找您。” 孔舟挂了电话,导演办事效率很高,刚挂断就发过来了一份文档。她一边接收,和许江讲了一遍这个事,关上手机,上车离开。 可能因为心情愉悦,忽然想吃点什么。 她拉开车门:“我能喝酒吗?” 许江礼貌的对她微笑:“如果明天脸肿的话会影响上镜,当然了,现在还早,您如果要喝的话,”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应该也没事。” “好的。”孔舟笑容不变:“我不喝了。” “谢谢您的配合。” 他们上了车。 许江问道:“您要吃什么?” 后座的人看着他:“不吃。” 四点以后,孔舟不会再吃东西,除非是工作需要。晚饭消化不完全会变成身材的负担,属于多此一举。 她今天只是单纯的想喝个酒,但无奈,所谓的“自律”,决定权其实不在她这,只要偶尔想放纵一下就会发现,不自觉也得被迫自觉。 没办法,她还得靠脸吃饭呢。 孔舟直视后视镜里的许江,打量他起来。 她认识许江是在一年多以前,不管是形象气质还是各方面,他给人的都感觉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几乎不跟人讲话,死板,很不会来事,虽然大家都不怎么走心,但面子到位是共识,这位爷连表面功夫也都做的马马虎虎。 所以她下意识地排斥跟许开昕合作,因为不值当,但合同条款告诉她,费一下事也行。 可是现在,孔舟发现他好像突然开了窍了,甚至有时还称得上活泼。 这不重要,只要他安分守己。 目前来看,不管是待人还是做事认真程度,几乎都挑不出什么问题,比想象中要好得多。 安分守己的许江在酒店门口停了车:“那部戏您打算接吗?” “这导演之前合作过,还挺顺利的,看看如果没什么更好的选择就接。” “明白,我回去跟何文觉处理,尽快把手头接触到的项目分析出来。” 孔舟:“辛苦。” 天气转凉,拍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从短袖换成长袖,快速步入了十一月,进展一切顺利,演员陆续结束离开,到了月底,正式杀青。 孔舟收拾东西准备回京,许江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011 此时,他刚到酒店楼下,打算上去帮忙拿行李。 许江接起电话。 自打他到被弄这来以后,他姑——许开昕就像真的丢出去块烫手山芋,再没搭理过他,就连每次汇报工作也是惜字如金,不是回“嗯”就是直接扣个“1”。 她老人家过了四个月,终于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了:“怎么样了?” 许江:“活着。” “活着就行。”她那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搅拌勺在跟陶杯碰撞。听起来心情不错:“我今天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居然有点不习惯,想起来好久没给你打电话了,你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吧。” 现在的情况? 地上不知道谁丢的烟头还没完全熄,许江一脚踩上去辗灭了,在脚底搓了搓。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定按时汇报没有遗漏:“我已经发给您了。” 许开昕:“发过了?” 搅拌声停止了,响起喝水的声音。 “您打开聊天记录……”他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您是不是一条都没看过?” 对面不吱声了。 他沉默,这时候,突然又进来一个电话。 “有电话进来,我该发的都发了,您自己去翻吧,别嫌我怠工,是您自己没看的。” “小兔崽——”还没崽完,就消失在挂断里了。 许江眨眼间就换了个态度,恭敬地接起另一通电话。 这回是上次喝过酒的《过半生》那个负责人打的,这位认识他,想拉许开昕的关系,因此对他态度也非常好。 “喂,小许啊。” 许江把手机贴近了:“哎您好。” “我打电话给你是通知你个事儿,明天或者后天让孔舟过来试镜,有空吧?” “试镜?还是上次那个戏吗?隔了这么久。” 负责人笑了两声:“我们这不也是得严谨点,都是为了好作品。” 许江也笑起来:“是,您说的对,严谨点好,慢工出细活,主要我们还以为错过了呢。” “哪能啊,”负责人说道:“你看明后天有空吗?” “有空,”许江抬起头来接电话,上部戏后期制作已经完成了,后天起要去录音棚补音,他于是说道:“就明天吧……上午吗,好的好的,您忙,嗯有空聊。” 他挂了电话,一回头,孔舟和冯圆圆已经拉着箱子出来了。 许江收起手机,上前接过她们手里的箱子,往后备箱里塞。 “刚刚我接到电话,之前《过半生》那个负责人,明天上午让您去试镜,试戏剧本没给,我估计还是向上次一样,您回去好好休息,明早我过去接您。” “知道了。”孔舟帮忙搭了把手,把东西往里塞了塞,不咸不淡地说:“隔这么久才有消息,还挺会折磨人的。” 许江笑了笑,把后备箱按下去合上:“总比没消息强。” 他笑起来跟不笑完全是两种气质,各有千秋,说不出哪个更好,但笑的时候看上去非常随和。 “也对。”孔舟垂下眼,似笑非笑,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弯身坐了进去。 六月份杀青的那部戏已经制作完成,只差最后的后期录音,签约时,合同里加了使用原声,古装戏受到一些限制,大多现场收音效果不好,有大量台词要补录,是个大工程。 隔了几个月,孔舟已经对那部戏有些陌生了,几个月沉浸在一个角色里,基本把其他的忘干净了,所以翻出当时的剧本回忆。 《过半生》的导演喜欢现场发挥,即使给了剧本,也会让演员即兴。他只给一部分剧本,在这段戏里你就要摸到一个感觉,演完不叫停,搭戏的继续演,你也得接着来,也不会给任何指令提示。 通常即兴表演,大多会提供一个特定场景并适时发出一些指令,以此考查临场反应,但这个导演他不喜欢发出指令引导发展,全程都不会开口,搭戏的人手中有剧本,得跟着他的节奏来发挥,非常被动。 但是,这也很刺激。 孔舟喜欢这种感觉,同时,她不喜欢被动,干脆直接抛弃了角色的框架,跟着感觉来,反正就这么点信息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人设。 然后她成功把试戏的大哥给拽跑偏了,大哥索性也不看剧本了,开始跟她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的乱编。 导演喊停了,笑着擓了擓发际线,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什么也没说,坐了一会,忽然站起来,在一堆剧本里翻出来一个,摆手把搭戏的大哥支走。 “这个角色,你再试试。” 孔舟接过来,人设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角色很活泼。 这次给的剧情没之前那么平淡。 情窦初开的少女,趴在床头和母亲聊天,藏着雀跃的心事不敢向她说,却又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被发现,又想被发现。 这个劲儿很难拿捏。 孔舟:“好了,可以开始了。” 导演点头:“我来演你‘娘’,开始吧。你要脱稿吗?” 孔舟剧本已经放下了,搬了两个椅子过来:“我觉得照着剧本念可能不太容易找感觉。” “能记住吗?” 导演坐到椅子上,孔舟把椅子调了个头,椅背对着他坐下,趴到椅背上,她把下巴抵在手臂上,当作是趴在床头,朝导演一笑:“那就随便来吧——娘,那,您年轻的时候有没有喜欢过的人啊?” “嗯,我想想啊,娘年轻……太久了想不起来了。” 少女撒起了娇:“哎呀娘,你想一想,想一想嘛!” 母亲无奈:“太远了,我想想,嗯小时候,我邻居家的大哥,长得很白,我家里穷,他经常偷偷给我留糖吃,其实我也不是喜欢吃糖,我就是想跟他待在一起,每次吃完不愿意走,他就会把妹妹的糖再分给我。” 少女安静的听着,眼中泛起涟漪,双眸发亮,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母亲沉浸在回忆里:“他妹妹比我小的多,糖少了就哭,每次都要哄很长时间,有时没哄好被逮到,家里人以为是他偷吃的,他也不解释,就站着挨骂,但下次,还是会给我留。” 少女趴在床上托起了腮,目光遥远起来,好像从她的描述里看到了什么画面,她问:“然后呢?” “后来,你外祖父生意做大了,举家搬迁,那位大哥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还欠了债,我们分道扬镳,我到了出嫁的年纪被家里人许配给你爹,听说他还清了家里的债,也娶妻生子,搬离了原来住的地方。” “那后来,你们还有再见过吗?那个‘大哥’我见过吗,是不是去年来家里的那位‘老乡’?” 母亲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后来,我就有了你呀。” “等将来你出嫁了,也会有丈夫,有自己的儿女。” “不,”女儿打断她,拉着她的手,坐起来:“我不要出嫁,我就待在家里,哪也不去,这一辈子呢,就守在你们身边,当一个狗皮膏药,赶也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反正这辈子我是赖定了!” 剧情结束,导演松动筋骨站起来:“行,就到这吧,你回去吧,我到时候通知你。” 孔舟站起来向他一点头:“您辛苦了。” 她出了门,深吸了口气,许江在楼下等她。已经快到正午了,今天天好,太阳晒在身上懒洋洋的,没有在屋里那么冷。 孔舟站在门口,仰头望着太阳眯起了眼,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前襟大敞,露出里面酒红色的毛衣。 她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抬手朝上挡住太阳,阳光从她细长的指间隙穿过来,落在她的皮肤和眼眸中。 “看什么呢?”许江看着她眼中微闪的光亮,问道。 孔舟声音很懒,也很温柔:“太阳真好啊。” 许江顺着她的话抬头,被阳光刺了下眼,下意识收回来,两手插到黑大衣的口袋里:“走吧。” 第二天,孔舟带着标注得花花绿绿的剧本来到录音棚,她来早了,要等一会。 何曼也来了,在走廊里跟她碰了面。 今天突然降温,起了大雾,昨天当空的太阳西下之后,在夜里打了个喷嚏,今天闹脾气不肯起来营业,让人不得不裹起了棉衣。 到了棚里,怕棉服的摩擦音太大,孔舟脱了下来,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瞬间感受到一阵凉意。她呼出口气,开始录音。 等到全部结束,她的鼻尖已经冻得发红,何曼在外面等她,把自己的暖手宝递给了她。 “难得有空,咱们去哪聚?” 孔舟打了个哆嗦,把凉意抖搂出去,声音发紧:“去喝一杯吧,好冷。” 她们俩今天都没助理跟着,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点了几瓶啤酒和烤串。 孔舟对烤串不感兴趣,只记挂着酒,店家给了几个一次性塑料杯,她也没用,直接对瓶吹了。 她呵出口酒气,感到嘴里有点发苦。 放下酒瓶,发现何曼没有动:“怎么了?” 何曼一直盯着她看,收回目光,帮她抽出个杯子来,让她用杯子喝:“戒了。” “戒了?” 毕业之后再见,她们也像这样私下聚过一次,何曼很能喝,而且喝的很凶,现在回想起来,今年在一个组里待那么久,好像确实没见她喝过酒。 何曼说:“前几年喝太多了,老公不让。” 孔舟举着酒杯的手一顿,“老公?” 何曼胳膊撑在桌子上,双手相互交叠,托在下巴底:“是啊,八卦不看吗?正主给你解惑,不是男朋友,领证了。” 孔舟愣了愣,想起了那些传闻,笑了笑,继续喝酒。事实上,她还真没有看,觉得无聊,只是无意听到过别人提起,一直也没当回事,原来还真不是无中生有。 她放下杯子:“办婚礼了吗?” 何曼摇头:“不办,只通知了一些朋友,两个人的日子,我们两个人过好了才算,不用也无需那些花里胡哨的形式。” “也挺好的。”孔舟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举起酒杯:“祝你幸福。” 何曼以白开水代酒:“谢谢。” 烧烤上来了。 只有何曼一个人吃,孔舟已经喝完了一瓶半,脸颊被醺成了粉红色。 她忽然说道:“何曼,你想过我们为什么要活着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时候在想,我们出生、成长、工作、老去,其实是一个奔向死亡的过程,那我们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何曼低头沉默了片刻,“你自杀过吗?我曾经站在桥边,大运河就在我脚下,我想如果我从这跳下去,我就自由了,但当我迈出脚的时候,我害怕了。当你真的碰到死亡的界限,恐惧会占据你所有想死的念头,那是一种本能。”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向死而生,向活而死。” 孔舟没吭声,喝完最后的酒,把塑料杯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脸已经上色了,但这点酒还不至于让她醉。 她默不作声半晌,低头自嘲地轻笑:“说实话,其实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每天浑浑噩噩的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焦虑。” 何曼没说话,垂眸没动,过了一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忘了哪个地儿的首富,得癌症快死了,医院已经通知回家买棺材数日子了,但他没照做,出国换了个肺,几年了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孔舟顺着她的话问。 “这告诉我们,人不是病死的,是穷死的。” “……” “丧跟穷比起来算个屁!” “噗,”孔舟哈哈笑起来,又开了一瓶酒:“你说的对。” 何曼也跟着笑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 孔舟笑完了,忽然觉得心中敞亮了:“谢谢你。” “不客气。”何曼说道:“你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第一次见?她还真记不得了。 “可能是开学自我介绍的时候吧,记不清了。” “我记得。”何曼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开学的时候,是艺考的时候,初试,我被人群挤倒了,当时太乱都顾着准备考试没人注意到我,我前面的人还在往后退,是你,在人群中拉了我一把。” 她盯着孔舟的眼睛,目光通透,如果说当年上学时她是意气风发,那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生死看淡”了,但无论是哪种,孔舟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原来当年还有这么件事。” 何曼笑了笑:“是啊,你相信缘分吗?如果你放弃演戏,或是我放弃演戏,我们大概都不会像今天这样坐在这里喝酒了。” 孔舟低眸,依然没能想起她所说的第一次见面,但可能就是这个无意之举,促成了今天这段微妙的缘分。 012 “对了,你还没给我看你老公长什么样呢?” 何曼:“你见过。” “我见过?” “就是今年,制片来组里探班,他混在里面跟着过来也没告诉我,瘦瘦高高的那个。” 孔舟摇了摇头,没有印象,也想不起是哪个制片。 “没事,”何曼抽出张纸擦掉嘴和指尖的油:“他过来了。” 她望向门外,拿起手机:“他过来接我,你要不要打个招呼?” 孔舟转身往门外看,远远的似乎看到了个人影,边看手机边四处寻找,到了门口,也没进来。 “下次吧,我有点晕。” 何曼起身:“好,我得走了,你喝酒了,给助理打个电话来接你吧。” 孔舟点头:“下次见。” 她似乎有点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别喝了,早点回去”才离开。 孔舟目送她,看清了门外的人,跟她形容的一样,瘦瘦高高,带着个金边眼镜,不是那种招摇的模样,看上去彬彬有礼,很有教养。他把脖子挂着的围巾摘下来缠到何曼脖子上,不知道何曼跟他说了句什么,忽然朝她这边看过来了,远远地向她点了下头。 孔舟也朝他回了一礼,算是相互打了招呼。 她确实有点头晕,坐在桌前手扶额头,感觉不怎么舒服。 与此同时,许江正在任华那里蹭酒,刚蹭到还没喝上,就被一通电话叫过来接人。 他赶到的时候,叫他的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边有一瓶倒了的“哈尔滨啤酒”,当然,是空的。 她半边脸贴在胳膊上,安静的睡着,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动了一下,碰倒了酒瓶,“哈尔滨啤酒”字样瞬间朝桌子下滚去。 许江手疾眼快,在它就要掉下来的时候迅速接住,没让它粉身碎骨。 他捏着那只酒瓶,把它放到桌子上,想起自己没能喝上的酒,从鼻子里呼出口气。 他低头,孔舟的脸颊泛红,连指尖也透着些许红色,忽然,她手指动了动,好像感觉到了旁边有人,坐起来了。 她手按着额头,皱着眉,看见许江:“来了啊?” 许江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吧。” 这附近停车位满了,停车的地方不算远,但得走上几分钟,见她虽然喝的脸红,但精神尚好,走路也没飘,走在前面带路。 走着走着,身后的脚步声没了。 孔舟突然停了下来,身体微弓,看上去不太舒服。 许江折回来:“怎么了?” 孔舟捂着肚子蹲了下去:“胃疼。” 她埋着头,蜷成一团。 “胃疼?”许江弯下腰,想起点什么:“没吃晚饭就喝酒了?忍一下,我带您去吃点东西。” 他伸手要去扶,孔舟扭头挪开了半步:“不吃。” “为什么?” 孔舟:“会长胖。” “……” 命重要还是长胖重要? 许江:“少吃点不会胖。” “会,我不吃,蹲一会就行。” 许江无言以对,环顾四周,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 “你等着,我去买点面包。” 孔舟拉住了他的裤脚,声音艰难地开口:“我不吃,别买。” 许江很无奈,但还是耐着性子:“行,我不买,买点喝的总行吧?” 孔舟沉默了一下:“只能买矿泉水。” 真费劲。 许江抬腿把裤子夺回来,不打算照顾她的意愿了:“我买什么你喝什么。” 他买回来一杯奶茶,速溶的,店员帮他用热水冲好了。 他蹲下来递到孔舟面前:“喝两口,舒服点儿。” 孔舟一看是奶茶,又把头低了回去。 许江皱起眉,说道:“喝。” 他说话并不大声,但不容置喙,是一种带着命令的语气,看来是耐心耗尽了。孔舟败下阵来,许江把杯子塞到她手里:“我去把车开过来,等着我。” 她被许江扶到副驾驶,低沉的声音落进她的耳朵里,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觉得许江的声音比平时还要有磁性一些。 他说:“我好像没见过您吃晚饭,虽然是演员,需要管理身材,但是身体健康高于一切,不能这么折腾。” 孔舟笑了笑:“我管理身材可不仅仅因为我是演员,更重要的是好看,优秀使人想要变好,但美能让女生自律。”她动了动,往坐背上椅,不想维持什么形象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艺人自觉,你们做经纪人的,难道不是最高兴的吗?” 许江启动车子,准备上路,简短地给对话结了尾:“我们会管控形象,但不控制艺人生命。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 密闭的车箱把声音都包在里面,格外清晰,他的声音在车内充斥着,低音炮裹含着的磁性仿佛又被放大了不少。 孔舟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是关于这声音的。 她几乎有些记不太清了,因为当时精神状况不太好,关于那段时间的事都有些模糊。那会刚开始失眠,噩梦缠身,有时还会突然开始哭。第一次遇见许江,刚好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是一个中午,下了点小雨,孔舟一个人去片场,她没有带伞,好在雨不大。 她从一个走廊过去,走廊是镂空设计,顶不遮雨,是一根一根的木头。路也窄,也就供两三个人走,她走在中央,正好挡了个全。 本来没人,谁知道突然有两个人也从这走,从身后过来了。 个高那人撑着伞,踌躇了一下,突然抬起胳膊把伞举到一侧,跟同行的人说:“你走前面。” 声音正好就落在孔舟的左耳边,离得很近,几乎是贴着她说的。 孔舟停下脚步,浑身发麻,心脏停止了一瞬间,紧接着像被一股电流突然击中,在胸腔里颤抖,肆意狂跳。 她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可惜已经晚了,他已经走过去了,只能看见小半边侧脸,下颌如削,鼻梁的轮廓半藏匿在脸颊一侧……平生第一次,她想要开口叫住一个陌生人,可作为演员的全身器官忽然间竟都不听使唤了。 她只是张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张侧脸与眼前的人重合起来,孔舟望着他,记忆突然无比清晰,甚至心跳仿佛也回忆起了当时。 她只记得和许江在一个剧组里待过,原来第一次见到居然是这种感觉。 那以后呢?再见面就没有感觉了吗? 孔舟努力回想着,依然记不清,第二次见面中间似乎隔了很久,记忆也模糊了,毕竟四个字和半张脸不会在脑子里停留很久,乃至现在这么久了,她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她忽然笑起来。 许江见她突然发笑,有些奇怪,正好这时在等红灯,他问:“笑什么?” “没什么,”孔舟低头轻笑,收敛了一点:“就是觉得,命运有时还挺奇妙的。” 许江没说话。看来是胃不疼了。 补音的工作结束,孔舟在家歇了一阵,到了12月中进组。 是上次打电话过来的那部古装剧,这个角色是个女二号,狠毒人物,但死的早,戏份算不上多。 进组的时候已经开机了,留给她准备的时间不多,所以这段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研究剧本了。 “老板,到了。”冯圆圆把她的注意力从手里的剧本中拉出来。 孔舟出来的时候,现场还没有布置好,导演暂时没空搭理她,搭戏的女演员站在场外,看起来年纪很小,长得很精致,是那种你一看就觉得非常甜的五官。 正攥着剧本小声的背词,身体紧绷,在小幅度的踱步。 孔舟昨晚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 “很紧张吗?” 李歌立刻把背挺直了:“老,老师好,我第一次演戏,怕拖后腿。” 孔舟给她递了个笑:“紧张是正常的,没事,好好演就行。” 李歌是唱跳女团出身,国内偶像行业发展还不成熟,又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到了年纪或者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基本都会转来演戏——当然,女演员也是个吃青春饭的职业。 “我感觉台词总是说不顺,光顾着台词的话又顾不上表情和肢体,经纪人让我只管表情,说台词后期配音不碍事的。” 孔舟:“那你还纠结什么?” “可是导演一直说我台词念得跟小学生读课文一样。” 孔舟低头去看,她的剧本已经快被攥出花来了,照此发展,恐怕都保不到杀青那天。 不知怎么的突然触动了她,可能是因为她长得实在可爱,孔舟忽然决定要多管闲事一下。 她拉了拉披着的棉袄:“你喜欢演戏吗?” 李歌一顿,认真思考了起来。 孔舟:“你以后想要继续演戏吗?” 李歌想了想,诚恳地说:“我觉得很有意思,以后不知道,但是做了就要好好做。” “老师,您可以教教我吗?” 她双眼闪烁着光,十分灵动,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孔舟说道:“不用叫老师,我也大不了你多少。我是体验派,真听真感受,跟着直觉走,没什么能教你的。” 孔舟温柔的看着她,又说道:“如果你只是图个新鲜,或者公司给你安排你就照做,其实无所谓。我们说声台形表,声就是发声,有穿透力感染力,有一个好的声音条件对演员是很独特的加分,第二个就是台词,这两个是相辅相成、互相成就的关系。演员用配音并没有什么稀奇,有的人声音限制就是不贴合角色这没办法,怕的是用不了原声。” 她今天话有点多了,说到这,轻飘飘地一笑,随意散漫起来:“我也是个半吊子,就随口一说,胡言乱语,不要太在意。” 李歌认真的听着:“谢谢您,我会努力的。” 突然远处骚动,又一个人过来了,身边跟了助理和几个保镖,不少人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到了片场外。 这位被人群簇拥而来的人正是这部剧的女主角,名叫施眉,是位当红的新生代小花。 孔舟曾见过她,大概两三年前,那时她还没红,是个挺谦逊上进的女孩。 孔舟礼貌地向施眉颔首,对方眼角瞥了一眼,抬头挺胸仰着下巴,没有理她。 孔舟眉头微动,李歌很有礼貌,躬身主动和施眉打招呼:“老师好,我叫李歌,第一次拍戏,有什么做得不好希望您担待。” 施眉眼皮动了一下,淡淡看了她一眼,敷衍地嗯了一声,依然没说什么。 013 导演过来了,这场她们三个人都有戏份,要待在同一个镜头里,导演让她们互相熟悉一下,对对词。 施眉自己念词没有动。 李歌看看她又看看孔舟,欲言又止,索性闭嘴。 孔舟看着施眉视线朝下露出的眼皮和傲慢的下巴,也不想动。 但,谁让“表面功夫”在社会上的任何一个行业都举足轻重,人脉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发展,迫使人练就了一身无时无刻都面带微笑的本领。 总得有个人来充好人打破这局面。 于是她只能又翻出微笑:“我的词在前面,我先来吧。” 施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看剧本,表示默认。 简单对了遍词,效果不是很好,准备不够充分,拍摄耽误了一会,孔舟刚来,和她们没有磨合,进行的没有想象中顺利,和施眉还算好,李歌完全没有基础,十分吃力。 一场戏下来,李歌被导演骂的狗血淋头。 下一场没有孔舟的部分,是李歌和施眉单独的戏,她是女三号,说得简单点,属于“女主阵营”,因此和施眉的戏比较多。 李歌钻在个角落里默默背词,来回不停地踱步,好像地上有钉子似的。 孔舟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李歌咯噔一下回头,孔舟感到她肩上的肌肉非常僵硬。 她比李歌高一些,不是很多,她虽然长得甜,却是纤长型,比冯圆圆要高。 李歌太紧张了,眼圈还挂着点眼泪,孔舟张了张嘴。 李歌抢着说道:“我是不是拖后腿了?” 孔舟卡了一下,这时候身后想起了一道声音:“知道拖后腿就好好练。” 孔舟循声回头,看见了施眉。 施眉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说不好台词,最起码走位不要挡住别人镜头吧?” 这是大忌,尤其是女艺人。 李歌赶紧低头:“对不起。” 她对李歌有针对性,因为李歌也是人气高的女星,她年纪小,刚刚崭露头角,虽然暂时不同路,却不排除未来的竞争性。 不是针对孔舟的,她向旁边退了一步,划清界限以免殃及池鱼,她做事准则就是绝不多管别人的闲事。 谁知施眉看见了她这个动作,突然面对着她:“嘶,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躲不掉了,孔舟只好笑道:“可能,看着面熟。” 施眉道:“我想起来了,之前我演小配角的时候您好像是女二来着,怎么,”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孔舟:“现在还是吗?” 孔舟笑容不变,眼角的弧度却有点微妙,李歌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她好像有点怕跟施眉起冲突,不敢吱声。 孔舟一笑,仿佛有点唏嘘地说道:“是啊,一直原地踏步,没有长进。” 施眉咄咄逼人的架势似乎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愉悦,人总是能在过得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得到满足感。她收起在孔舟身上的目光,一扬下巴,转身走了。 孔舟笑容淡下去,李歌觑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您没事吧?对不起。” “没事。”孔舟恢复如常:“你之前跟她没有接触吗,我看你们好像也不认识?” 李歌说道:“她之前在a组拍,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她绝望地低下头:“完了。” 孔舟眼神莫测地看着地面,她抬头,转而又面色温和地看着李歌:“你不用太紧张,古装戏本来就对台词功底要求高,你第一次演戏,慢慢来。” 李歌抿了抿嘴。 在等晚上的戏,天气冷,片场待的人手脚发冷,孔舟决定和冯圆圆出去转转。 许江和小何不常跟着,他们有其他更重要的工作,而冯圆圆几乎和她形影不离。 冯圆圆一边走一边朝手里呵气:“好冷好冷好冷。” 孔舟笑了笑:“走,我请你喝奶茶去。” “真的吗!”冯圆圆两眼一亮:“我要喝贵的!”说着,她手也不冷了,掏出手机搜离得近的奶茶店哪家最贵。 孔舟突然一低头,靠近端详着她的脸:“等等,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冯圆圆扬起脖子:“啊我胖了?这么明显吗!” 孔舟点头:“好像圆了一点,现在确实是‘冯圆圆’了。” 冯圆圆赶紧捂住了脸,被自己冰凉的手冻的一激灵,又立即撒开。 “我不喝奶茶了!” 孔舟笑着迈开了腿:“想喝,胖怎么了,就当是囤点肉过冬了,走快点。” 冯圆圆追上来:“您想喝奶茶?我从没见过您喝奶茶欸。” 孔舟叹了口气:“前些天已经破了戒了,干脆放纵一下吧。” 冯圆圆大惊,突然回过神来:“不对,您偷喝奶茶了!什么时候!” “香飘飘麦香味,就两口,许江知道。” 冯圆圆缓缓吐出口气,放下心来:“管制品,您不能偷喝,得让我知道。” 孔舟听见“管制品”三个字,有点想笑,又觉得悲凉,只好叹了口气。 奶茶能解忧,这是真事。 014 “从小到大,只要是我想要的最后都会得到,权力富贵无一例外。”上官林和抓住阮陶的手腕,往前一甩脱手把她推到地上:“你也配和我争?” 阮陶踉跄了一步,倒在地上,索性就没有起来,她仰头盯着上官林和笑了:“原来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上官林和掸了掸衣袖,抬手抚了抚鬓角的发丝,她的妆容素净,眼中却有一股狠厉。 她轻笑着,笑容冰冷无比,手上轻柔的抚着衣袖的褶皱,抬脚向阮陶走过来,从头上取下一支发钗,目光诡异地盯着她。 阮陶瑟缩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她话音未落,上官林和便抢着说道。 阴柔的声音飘起来,让人心里发毛:“你知道吗,我这双手除了绣花,其实还沾过不少人命,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把她给我按住。” 两个侍女上前,一人拉住阮陶一只胳膊,紧紧锁住她,把她按到地上。阮陶挣扎了两下,抵不过两个人的力气,挣脱不开,直接放弃不动。 上官林和蹲到她面前,笑意渐深,发钗在她脸上轻轻滑过,冰凉的触感让她不敢动弹。 上官林和道:“放心,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要是让他知道你死在我这,那不是没得玩了吗?” 发钗一路顺着阮陶的脖子滑下去,迟迟没有发力,不知道要在哪里下手,上官林和始终含着一股带着刺尖的笑:“你要知道,你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丫头,你父王死了,除了皇亲国戚的名头,没人替你撑腰,你最好安分一点,这样对你,对我,还有你母亲——”她顿了一下,贴近了,对上阮陶的眼睛,似乎达到了某种快感,嘴角上扬,声音极轻,几乎只有气声:“都好。” 阮陶——施眉紧绷着,没有出声。 “停!”导演成安的声音刺破了片场:“施眉,怎么停这么久不接词?” 孔舟向施眉伸出了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施眉看上去有点恍惚:“对不起我忘词了,再来一遍。” 成安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走过来:“你们俩注意一下,要互相配合,现在可能磨合还不够,总之要配合对方,戏得相互托着互相成就才能融为一体,不要只走自己各演各的。” 两人一同点了头,成安没有别的什么需要说,转身朝两个侍女演员招了招手,指导动作去了。 施眉歉疚的表情一扫而空,目光落在孔舟身上:“你是故意的。” 孔舟扭头,一脸没听懂的样子:“故意什么?” 施眉道:“故意没跟我搭,抢节奏,压……” 孔舟:“嗯?” 施眉顿了顿,把“压得我演不出来”咽了回去。“是不是?” 孔舟惊讶地眨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没有啊,可能刚刚用力过猛耽误到您了,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她和善地向施眉一笑,施眉脸色难看,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远跟她拉开了距离。 冯圆圆过来给孔舟递热水,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声地问:“怎么了?” 孔舟接过保温杯,有一缕头发散下来了,伸手拨了拨:“没什么。” 第二遍顺畅了很多,一镜到底。 “卡,收工。” 孔舟穿上长袄,手脚冰凉,她朝手心呵了口气,收进口袋里。 一抬头,天空远处炸开几朵缤纷的烟花,离得远看的不真切,紧接着,又有数道光亮直冲上天,一同在夜空中绽放。 她停下脚步,忽然想起来了,今天跨年,再过两个小时,就是阳历的新年。 其实新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也是24个小时,跨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晚上,但你一旦知道它是在跨年,它就好像被赋予了意义。 太远了,听不到烟花飞上天然后炸开的声音。她和冯圆圆停下来看,烟花在空中短暂地停留了几秒消失了。 冯圆圆突然啊了一声:“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快走。” 孔舟不解:“怎么?” “跨年啊,还来得及!” 孔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冯圆圆拉着跑了。 冯圆圆带她串了整整一条街,买了一块还没有她头大的蛋糕。 孔舟:“……” 距离新年还有5分钟。 她们坐在车里,冯圆圆向司机大哥借了个火:“来不及回去了,咱就在这过吧。” 冯圆圆是个很注重生活仪式的人:“老板,我点了三根蜡烛,第一个愿望给您——”她扭头朝司机大哥:“大哥,您比我大,第二个您许吧,别嫌蛋糕小,不是我抠,这是店里最后一块蛋糕了,还有3分钟了,快点许。” 孔舟:“……” “我就不许了,你们玩……” 冯圆圆打断她,一本正经:“不行,我们活着,拢共就一辈子,总得有那么点意义,有念想,有期许。” 真是麻烦。 孔舟说道:“那我把这个意义送你了,你许吧。” 司机大哥接着她说:“我也不许,都你们年轻人的我就不来了,都送给你吧。” 孔舟怕她又嘚啵嘚:“还有两分钟,一分钟。” 冯圆圆立马合十双手,闭上眼:“第一个愿望是老板给我的,我就祝她永远美貌,大红大紫;第二个是大哥给我的,祝他帅气健康;第三个嘛……嘿嘿,我就不说了。” 她闭紧双眼,绷紧了嘴:祝我涨工资! 然后睁开眼,因为耽误太久,那三根根本不撑烧的火柴棒蜡烛已经熄了,蜡油淌了一片,都扒在奶油上。 零点过了。 这倒霉催的新年! 015 下了场雪过后,按照通告转场换取景地,进入A组拍摄。 薄雪覆盖了整座城市,被阳光洒的晶莹,到了夜晚,又把城市照的透亮,除了冷,似乎真挑不出有什么不足。 冯圆圆按下快门,把雪景发在了孔舟的微博上,孔舟几乎不怎么用微博,基本上都是小何代管,冯圆圆偶尔会帮她发个日常,属于工作中的一项。 第二天,雪花抱团,没有了昨日的柔软,踩在上面轻轻的声响也开始发闷,而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车尾气化成了一摊冰水混合物。 B组的导演成安之前跟孔舟合作过,风格熟悉,包括团队里的人员都很熟悉,合作十分愉快。但A组的导演之前从没见过。 施眉比她早过来,孔舟化好妆到时,她正在拍戏。 孔舟和搭戏的男演员聊了两句。 施眉过来了,她结束了。孔舟向她一点头,对方把脸扭了过去,她也不在意,A组导演跟在后面过来,到他们了。 孔舟把棉服脱下来,里面只有几件单薄的戏服,刚刚和她聊天的男演员也脱下棉衣,长嘶了一声。 “您好,我是上官林和的演员,我叫孔舟。”孔舟面带微笑,导演盯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男演员也开口:“导演好。” 导演收回目光,点了头,他个子不是很高,有点啤酒肚,厚棉衣也没能盖住,衣服都紧绷在肚子上。“你们俩对过戏了吗?” 男演员回道:“对过了。” “过来走一遍。” 没有正式拍,导演拉着他们把要求讲了一遍,孔舟比他还高上一点,出于礼貌,低下头来听他讲话。 导演走近了,拉起他们两人的手示范走位,他突如其来,孔舟被扯的往前一探。 他停下了,放开了男演员的手,两眼停在孔舟身上,继续讲戏。 他没放开孔舟的手。 孔舟本能地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导演仍然滔滔不绝,没有多余表现,眼神和表情都非常正常,大约是她敏感了。她没过多在意,重新注意力集中在这场戏上。 过了一会,那只手松开了,但没离开的太远,顺着胳膊在她背后周围游走,顺其自然地放在了腰上。 孔舟一个激灵,后背发麻,浑身汗毛竖了起来。那只手在她腰上动了动,语气仍旧正常,但眼尾带了些不同先前的意味深长:“懂了吗?” 男演员别开头去看剧本。 孔舟沉默了一下,依然维持着一点笑意,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一步,避开了那只手:“我会好好演的。” “那就好。”导演道。 说完,他的眼睛在孔舟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扫兴地走了。 孔舟转过身,感到后背难受,一股恶心散发开来。 今天的通告只有这一场戏,很快就结束回去。 车里有一股味道盘旋,不知道哪里来的,让孔舟不住地犯恶心,她晕车了。 胃里面排山倒海,一阵一阵向外翻涌。 “冯圆圆。”她叫道。 冯圆圆应声,孔舟蜷着背,有些急促:“给我个垃圾袋,随便什么袋子!” 她脸色很不好看,冯圆圆手忙脚乱地翻出个塑料袋,递到她下巴底,等她哇里哇啦地吐完,又赶紧拿水给她漱口。 等她终于缓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 孔舟声音发虚:“可能是低血糖,有点晕车。” 冯圆圆张了张嘴,其实她看见了,但又能怎呢样呢? 当事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种事大家早见怪不怪,都心照不宣,谁脑残触这个霉头? “老板,您吃块糖吧。” 孔舟抬眼,冯圆圆递给她一块糖,是那种货架上一包不知道多少个的什锦糖,小小一块,塑料纸包装,两头拧紧,一撮就开,雾面的糖纸还挺好看。 她剥开尝了尝,比想象中味道好。 “谢谢。” 农历大年初一这天,为了凑上点年味儿,开工前,制片给剧组送来了饺子,一起拍了大合影。 分了饺子,孔舟没跟大家凑在一起热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清净。 今天要拍水戏,取实景,这边风景很好,恰巧天气也好,没风。 孔舟一个人站着,身上披着黑色长袄,没穿袖子,端着饺子赏风景。袄的长度直达小腿,几乎把她整个人盖住,融进了山林秀水里。 李歌端着饺子过来了,她觉得孔舟有种亲切感,并且愿意教自己,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耐心,出于这些,她本能想要贴近孔舟。 可能是今天过年,日子有些不同,她觉得有点委屈,从开机到现在,基本不是在被骂就是在被骂的路上,她还没练就铜墙铁壁,不能不在意。 只有孔舟会和她说:“我觉得你很有灵气,至少眼睛里有东西,虽然经常有点意外,但是导演一讲你就能演的更好,这说明领悟力很好,不是坏事。有的时候你要把自己忘掉,放空了才能把角色塞进去,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具体得你自己体会了。” 李歌似懂非懂,仍然觉得很委屈:“我觉得大家都不喜欢我,导演每次见到我都觉得很嫌弃,不会演戏,每次都拖时间,换做是我也很烦我这种人。” 没人喜欢拖后腿的,这是客观事实。孔舟偏头,正对上李歌的眼睛,她双眼清透,泛着光。她顿了顿,没说那么直白:“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不会走位被导演骂了很久,然后直接换掉了。你看,你还没被换掉,说明比我强。” 李歌可能心情好了一点:“其实我也不是抱怨,确实是我的问题,我只是觉得很难受,大家都很不好相处,尤其是施眉,我和她搭戏最多,我和她对戏讲话她都不怎么理我,而且她对所有人都这样……” 孔舟脸色一变,打断她:“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你要记得,名利场,没有人真心待你。” 李歌愣了愣,坐直身体,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四下环顾了一圈,人群离得很远,她下巴紧了紧:“谢谢老师,我一定注意。” 孔舟是个薄情的人,对很多事都已经麻木了,做不到像她这样相信别人,别说是刚认识没几天,即使是身边朋友,掰就掰了,并没什么损失可言。她愿意说两句纯粹是闲的,当然,也可能是寡淡的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说起来,施眉业务能力十分过关,跟她搭戏很顺利,除了人不怎么好相处。 其实也没什么,她并不算坏,她刚红,众星捧月一时忘乎所以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资本是决策者,抛去资本,红就是话语权,易地而处,没几个人不会这样。 昨天我对你阿谀奉承,今天你对我主动示好,哪里不值得昂头挺胸呢? 但这个“骄傲”,孔舟这辈子可能是体验不到了,出道这么多年一事无成,能保持现状已经是道坎儿了,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不会抠脚半年。 天冷,饭盒里的饺子已经凉透了。李歌问:“您不吃吗?” 孔舟把盖子盖上:“不吃,肉馅儿的,走吧,要开拍了。” 现场已经开始动工了,拍摄地在水边,现在是早上,太阳刚升,气温大约零下1℃,孔舟拉了拉袄,等会儿她要泡进这个河水里。 这场戏,上官林和要在男主面前表演被阮陶推下水,为了诬陷她,假装自己不会游泳,淹了个半死。 不知为何,施眉今天状态格外不好,总说错词,一直卡在入水后的情节里。 这个时节,水非常冷,哪怕只是伸手捞一把,也会被激得浑身一哆嗦。 一开始她没注意,NG几次过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施眉并没有多少词,大多数是动作——猝不及防地遭到迫害,更多的是震惊与惶恐的情绪。起初她在台词上出错,错了几次又变成了情绪不对。 这只能是一种原因,她是故意的。 她在报复之前压戏。 终于,这条压着导演发飙的点过了。 孔舟长时间在水里泡着,冻得浑身僵硬,四肢早已没了知觉,不知道是怎么上的岸。 她恍惚着,身体在发抖,忽然,肩膀一沉,一件绿色军大衣沉甸甸地落在了肩头。 孔舟微微侧头,许江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将军大衣拉上,低头扣扣子,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冷吗?” 她本想说不,不知怎么地的,鬼使神差地说:“冷。” 许江顿了顿,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缠在她脖子上:“忍一忍,去换衣服,能走吗?” 孔舟动了动:“可以。” 冯圆圆忽然抱住她:“这样暖和一点。” 这样确实暖和一些,虽然走着不方便。孔舟骨头被冻硬了,脚脆生生的疼,只好慢慢往前挪。 016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热水,烫了毛巾给她焐脚。 热和冷在脚踝骨相互碰撞,说不上舒服,也说不上难受。 孔舟安静的坐着,一动不动,连眼都不眨,像个雕塑。 许江手机响了:“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孔舟终于动了,下巴向下点了点,这微弱的动作被包在围巾里,根本看不出来。 围巾温热,还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形容不出是什么味,淡淡的,顺着气流嗅进鼻腔。她听见许江在外面打电话,看不见人,但他没走远。 “现在吗?”许江往车里看:“我现在在片场,电脑不在身上……急用?行,我现在回去。” 他挂了电话了。 孔舟手指动了一下,她似乎非常不愿意动,动作十分缓慢,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慢吞吞地叠好。 许江走进来了:“我现在有点事要先回去……”他看上去有点不放心,看了看孔舟,又看了看冯圆圆。 冯圆圆马上把话接了过来:“我会照顾好的,您走吧。” 许江点点头,他很忙,转身就要下车,孔舟在身后叫住他:“等一下。”她拿围巾的手向许江伸过去:“谢谢。” 许江低头,目光在孔舟脸上停留一瞬,她脸上有了点血色。 他伸手把围巾接过去,匆匆走了。 等孔舟完全恢复过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这次是在室内拍,换了身服装,准备下一场戏。 正在候场,趁着没事,她闭上眼,绿色的军大衣搭在肩膀上,感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进耳朵里,就在周围,可一闭上眼,就仿佛远在千里,甚至有些分不清是不是身边的声音——像无数次睡不着、又醒不来的梦境一样。 场务叫她的名字,孔舟下意识睁开眼,打光板的灯关了,太阳快下山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环境里,没有聚焦,呆滞木然,没有一丝波澜,整个人像是没有任何温度。 然后再一抬眼,这点感觉瞬间荡然无存,她一手掀掉背上的大衣,向场务颔首,卷着手里的剧本在人流里轻便地穿梭,动作熟练地往后一躲,避开了导演即将要揽过来的手。 道具组工作人员抱来两个空酒壶,往里面灌矿泉水,这场戏需要“喝醉酒”。 作为体验派,孔舟更喜欢真刀实枪地上,而且这场戏没有多少前奏,上来就醉,她对假酒没有把握,所以一早就让冯圆圆买了酒。 现场还在调试机位,她一边找感觉一边喝了起来。 为了不影响别人,她特意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杵着。这时,合作的男演员围了过来:“干嘛呢?” 孔舟还在找状态,被他一下从人物里拉了出来,亮了亮酒罐:“我担心一会拿不准状态,所以来之前让助理买了酒。” 男演员一看有酒,馋病犯了:“还有吗?给我整一瓶。” 孔舟捏了捏啤酒罐,另一只手里的易拉环也没扔,夹在指缝里:“您就算了,我这是今天最后一场戏,喝多了也没大事,您今天通告排到深夜吧?” 男演员噎住了,干巴巴咽了咽口水。 孔舟勾出抹笑,向着远处一抬下巴:“我要给您酒,您经纪人该剥了我了。” 男演员伸手,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又往自己头上比了比:“我能问个问题吗,我好奇很久了。” 孔舟有点心不在焉:“可以。” “您多高?” 孔舟:“净身高175。” 男演员一脸“怪不得”的表情,飞速眨了几下眼,看上去有点尴尬,手收回去,顺势刮了刮眉毛,闭了嘴。 “怎么了?喝多了?等等,我这就下去。”许江刚打了一下午的电话,好不容易抽出身来,又接到了冯圆圆的,电脑都没来及关赶紧下楼。 他一出大门,就看见冯圆圆馋着个人,大老远摇摇晃晃,绕着小幅度的“S”形打转。 这个人就是孔舟。冯圆圆被坠弯了背,拼命抻长脖子,褶出细长的抬头纹,恨不得把眼珠子给翻出去看路才好。这一抬头,正好就看见许江,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哥!” 许江还在一堆文件里没完全回过神来,被这声“哥”喊得头皮疼,他走过去,被馋着的人低着头,似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忍不住开口:“这是喝了多少?” 孔舟听见这句,忽然抬起头:“没多少,我就是懒得走路。” 说完,好像为了证明这句话,她从冯圆圆身上站了起来,松开她自己往前走。 她脚步很稳,确实不像是喝醉了的,连晃都不晃,跟刚刚走“S”道的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一路斜着向前的话…… “我的妈,老板……祖宗,您是我祖宗!” 冯圆圆绝望了,一边喊一边把她从马路上往回拉。 这他妈过的是什么年! 孔舟虽然高,但好像只有骨头的重量似的,就抗的时候比较费劲,受此蒙蔽,冯圆圆怕拉不回来,用尽全力去拽她,没成想根本不需要,反倒用大了力气拉着她往后倒去。 这一踉跄眼看就站不稳了,后面没有支撑,脚底一滑,孔舟又从前面扑了过来,冯圆圆心想:完了,大年初一头一天,喜当肉夹馍! 然而没能当成,有人从旁边拽了她一胳膊,扯着袖子,她那不知道哪买的破袄也不经扯,滋啦一声,从胳肢窝撕开了道长口子。 紧接着,扑在她前面的孔舟也被人提了过去,有惊无险。 孔舟一个胳膊被拎着,拉她的人力气大的惊人,像提着一只小鸡崽儿。 她胳膊被扯的生疼,下意识挣扎,那只手——许江放开她了。 孔舟站稳,揉了揉胳膊,这么一折腾,她清醒了许多,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谢谢。” 冯圆圆狼狈地夹住胳肢窝:“我请求工伤补助。” 孔舟:“……” 左胳膊又伸过来许江的一只手,捏着袖子的一角,没有用力,但也没放开,生怕她又腿瓢好方便即使补救。 呼吸声从左边传来,孔舟依稀听见他出了口长气。 回了房,冯圆圆哀嚎着回去补救自己的小破袄,孔舟趁着还算清醒,给她发了个红包,多发了点,当做过年加班的补贴。 “喝水吗?”许江问。 孔舟:“喝。” 窗外,有人在放新年的烟花,离得很近,能听见“咻”地窜上天的声音。 孔舟开窗,走到阳台上。 屋里没热水,许江打开电水壶烧了一壶,看见桌子上有盒干柠檬,往水里加了一片。 他顺势坐在桌子上,等水开,瞥见床头柜上放着个药瓶和药盒,他眯了眯眼,药瓶太小,看不见字。 烟花是居民零零散散放的,这里没有烟花管制,各家各户都能燃放。 烟花接二连三不停,发出“嘭嘭”地爆炸声,不知道为什么,听得人心里格外安静。 电热水壶发出鸣响,盖过了外面烟花的声音,不一会,水开了。许江端着柠檬水也走到阳台,放在孔舟面前,见她精神尚可:“《过半生》基本定了,是最后试的那个角色,合同在准备,另外,还有几个商务……” 杯口冒着滚烫的热气,将淡淡的柠檬味顶出来。 孔舟淡淡嗯了一声,没什么表示。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有些模糊的东西,突然间觉得清晰起来,清晰到开始产生疑惑,她忽然有点想哭,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许江察觉到了:“怎么了?” 孔舟轻轻摇头:“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曾经热爱,愿意为其付出、劳累奔波的,最后却厌倦了呢?” 这话问的实在无厘头,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完,神情复杂地望向天空:“我又何尝不是……” 她看上去不像跟他讲话,像是在自说自话。 许江看她这状态,怕是酒劲上来了:“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她好像终于注意到旁边的人了,不能过于失礼,于是收敛了一点。 孔舟两只胳膊都搭在窗台上,夜风把头发都吹到背后。她脱了袄,只穿了一件毛衣,袖长遮住半只手,露出瘦白的手指,敛眸半倚。 因为这点酒意,她举手投足间仿佛多了一点媚态,在暧昧和疏远间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尺寸,不多不少,刚好够在人心上挠个痒痒。 “你真的要进这一行吗许江?” 孔舟飘忽的声音落了下来,低声道:“这个圈子太浮华了,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你一门心思的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忘了想去哪里。” 许江盯着她看了许久,他总觉得,孔舟醉酒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深邃,却又透亮,比过往任何时候都要直白。 “忘了就拐个弯,没有人能永远走直路,想不走就不走,那不是太任性了吗?”他顿了一下:“有的人,天生就没有腿,难道他就不走了吗?” 许江沉声道:“既然上了路,就得试试。别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磁性,酒精会让人意志薄弱,孔舟作为一个正常的成年女性,无法逃脱生理本能,受不了这种程度的低音炮刺激,一下就被勾没了意境,刚攒的点气氛瞬间土崩瓦解。 她失笑:“你给我好好说话!” 017 “啊?” 许江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许江。”孔舟叫道。 “嗯?”许江应声,正对上她的眼睛,她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我觉得你跟前年见时不太一样。” 许江:“怎么不一样?” “我第一回……以前,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很没有人味儿,特别冷漠,跟人说话都往下掉冰碴儿。” 许江也倚着阳台,他侧身,面对孔舟,半边身体都靠在台上,有些懒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和我一样,也不过就是芸芸众生。” 许江突然低头笑了。 孔舟:“你笑什么?” 许江转身面朝窗台外,带着点似有似无地笑——听上去像嘲笑:“我笑你还挺中二的。” 孔舟神色认真:“我26了。” 许江冷淡地哦了一声:“那还挺有童心的。” “好吧,”孔舟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的确挺……”她说道:“但我很好奇,是什么能让人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性格变化这么大?” 许江身体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消失不见,无情地说:“你与其在这无病呻吟,不如早点睡觉,你不冷么?”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孔舟一个人又在阳台吹了会“酒疯”。 凌晨时,许江和冯圆圆来叫人,平时孔舟会赶在所有人之前收拾好,但今天出了洋奇,她居然没起。 不是没起,是直接没醒。 冯圆圆去推孔舟,许江见她没起床背身出去,等了一会,她们还是没出来。 许江抬手看了眼表,刚想催一下,还没开口,冯圆圆就先一步叫他:“哥,老板好像发烧了。” 许江推门进去,孔舟已经穿好衣服了,坐在床边,面色苍白,精神不是很好。 冯圆圆手贴在她额头上:“很烫。” 孔舟拨开她的手,嘴唇紧闭,没说话。 许江问道:“有温度计吗?” 冯圆圆:“已经在量了。” 许江又问:“退烧药呢?” 他一边说着,动身在床头柜里面翻找,孔舟开口打断他的动作:“没有,那是助眠的。” 许江摸到一个药盒,上面写着:舒肝郁结胶囊。他看了一眼,放回去。 他站起来,这时候,温度计的时间到了,孔舟抬胳膊,伸手把腋下夹着的温度计拿出来:38.1℃。 她感到嘴唇发干,舔了一下,“快迟到了,先走吧,我现在没有感觉很难受,只是嘴干。” 冯圆圆倒了一杯热水过来。许江说道:“你们先走,我去买药。” 出门冷风一吹,孔舟瞬间精神了不少,等到了车里,头晕脑胀又排山倒海而来,一忍再忍终于捱到地方。 脸颊滚烫,她把外套脱了,用温水敷脖子两侧。决定使用物理降温。 使不上力气。 孔舟慢蹭蹭地擦脖子,感到身后有人在看着她,她回看过去,手一顿,看到了施眉。 对上她的眼睛,施眉丝毫也没有要掩饰闪躲的意思,堂而皇之吊起一边嘴角冷笑,直接朝她翻了个白眼,然后下巴一抬,得意洋洋地走了。 孔舟拿着毛巾的手用大了力气,把脖子擦出了块红色,感受到疼,把毛巾扔到一旁。 她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半晌叹了口气,再抬头,表情缓和了许多,她又把毛巾捡回来,叠好敷在脖子上。 嘶,好凉。 这时她发现微信里有几条未读消息,昨天的,居然现在才看见。 是小何发的,备注是A小何——重要联系人前排。内容都是关于《过半生》的合同问题,因为一直没有回复,刚刚又发来一条,孔舟还没看完,他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孔舟皱了皱眉,她头疼,不想说话。 小何道:“许江没和你说吗?” 孔舟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她吊着一口气,“说了,我昨天喝多了,记不清了。” 小何无语了:“早知道早点给你打电话。” 孔舟把那口气压出去,“你们谈完敲定就行,我直接最后签字。” 小何道:“那我们就这样定了,直接签。” “嗯。”孔舟鼻子有点堵,导致她整个人心烦意乱,喉咙也干,轻咳了两声,对面察觉到了不对劲,正要表达问候,就被她一键挂了电话。 这时,现场的准备基本结束了,即将开拍。 孔舟离得不远,把毛巾交给了冯圆圆,目光投在摆设机位的地方,准备掀掉外套过去。 “等一下。” 掀到一半的外套忽然被身后一道力拽住,她现在虚的很,没使什么力,猝不及防被夺过去,重新拉到了肩膀上。 许江买药回来了。 他松了手,从兜里掏出一盒药,开始拆:“还没催,不急,先把药吃了。” 孔舟往旁边退了一步,面向着他,随着这个转身的动作,肩上的外套又掉了,她用一只手拉着,半披在肩膀上。 冯圆圆拧开保温杯,在盖子里倒满热水,递过来。 衣服半拉挂着不怎么好受,孔舟把另一边也拉上去:“我不吃。” 许江已经把药板拽出来了:“烧退了?现在多少度了?”他问冯圆圆。 冯圆圆道:“38度。” 孔舟皱眉:“吃药会犯困。” 许江大老远跑一趟买药,听到这话,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孔舟补充道:“今天只有上午有通告,现在本来就有点没状态,吃完药等会犯困更不行,等结束了再吃。” 考虑到工作,许江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把药塞了回去。 他把药给了冯圆圆,不打算管了。 今天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孔舟和老东家的合约二月底到期,前两天,许开昕专门打来一通电话商量了这事,三个人讨论过后,决定在“试用期”的基础上改为正式的经纪合约,确定不会和老东家牵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走流程。 前一阵忙的东西多,趁《过半生》的事告一段落,最好尽快把这些准备好,还有向公司的报告、艺人分析、未来发展规划…… 最近电话太多,他电话欠费了几次,酒店的破网还老卡。 本来不需要在这边盯着,奈何事情实在太多,都不是自己能完全做主处理的,只能两头跑,偏偏恰逢这两天拍戏转组频繁…… 许江似乎有点明白何文觉肚子上的肥肉是怎么来的了。 而此时此刻,远在外地的何文觉要是得知新来这伙计即将成为他的上司,又该是什么心情? 啧,可见确实是关系户前途更光明。 孔舟拗不过冯圆圆的嘚啵嘚,还是吃了退烧药,她很排斥,吃药会让她睡得很沉,并且会有很高的概率做噩梦,因此哪怕是抽屉里医生开的药,也是东一顿西一顿,能不吃就不吃了。 有的时候,宁愿睡不着也不愿意做一个黑暗逼人的梦。 她平常没有什么爱好,不喜欢上网,也不知道没工作时是怎么度过的,总之熬着熬着就过去了。 也许是出于这个原因,她还挺愿意工作,只要不冲突,一概不拒绝,因为静往往是静不下来的,越是安静越乱,而一旦忙碌,就能从一定程度上遏制胡思乱想。 至于工作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过半生》一波几折,终于尘埃落定,虽然角色小,但班底好,能接触到更大的交际圈。 在等它开机的这段时间会有将近两个月的空档,这两个月也没闲着,安排了商务。对于商务演出这块,孔舟一直比较少,许江的加入弥补了这一块的短板,他们公司属于全方位发展,各方面都有涉及。 018 孔舟这个角色虽说是女二,但其实综合戏份比李歌要少,但因为戏份比较分散,没有过早的领盒饭。直到和公司的合约到期以后才拍完。 她杀青的这一场拍完已经是晚上,没那么着急,就没连夜走。 刚跟原先的公司终止合作,她其实有点舍不得,不管怎么说,待了七年,也没闹过什么大的幺蛾子,突然离开总得要惆怅一下。念旧归念旧,人总还是各奔前程。 对于许开昕的公司,先前了解并不深,只有一些浅于表面的东西,她已经不是新人了,不可能奔着一个大公司的名头就把自己连带前程都埋进去——她这个年纪虽然正当劲头,但没有几年青春可以耗了。在正式签约前,刚晋升自己当老板的谢宋,百忙之中,挤鼻子翻白眼地帮她打探做了分析这才敢签。 这家公司一直是作品和营销并驾齐驱,自己培养了一个营销团队,其实力在业界很有点名气——作为各方面都有涉猎的公司,他们做的最厉害的,就是每一领域都做的很好,形成了一套产业链,不需要去外包业务,在自己的体系内,任何一环都能做最适合的对接。 孔舟觉得,他们这两年虽然有注重投资拍影视,但是核心依旧在营销上。 据说许开昕没结婚也没有孩子,他们家就许江这么一个宝贝祖宗,深得她的真传,合同里的条款一条都还没履行上,营销规划就先摆上来了。 还在房车里,许江掏出一份书面策划摆到孔舟面前,开始有板有眼地一大长串叙述。 许江平时话不很多,总是显得拘谨,本人又长了张冷漠的脸,看起来甚至有点应付,但在所有需要开口说话的场合,就完全开闸放水,一波接一波的,还逻辑清晰,用词严谨。 这要不是车还在行驶,环境比较鲜明,还以为他在搞毕业答辩。 孔舟自愧不如。 所谓营销,就是得有一个争议点,有争议就有关注,放大这个矛盾点,只要矛盾点设立成功,再逐步细化转为优势,这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能够人为引导,至于如何去引导,这就属于专业的问题了。 孔舟一边翻这份A4纸,一边听他条分缕析。 她只囫囵看了个大概,具体操作还是靠许江说,等讲的差不多正好也快到地方了。 说白了就是人设,在非私下的场合按照设定好的形象说话做事,也不用很刻意,是那么回事就行,然后再顺着这个点,逐步放大,有时可以联合一下关系好的艺人一同经营。 在孔舟身上比较能引人注意的点,就是演技还不错,加以利用,深入塑造“人美演技好但就是不红”、“努力演戏不作妖”的形象,发通稿,买水军,慢慢屠,直至根深蒂固。 许江用着一如既往地礼貌语调:“您本身观众印象比较好,形象比较正面,而且有大众熟悉的作品,有一定观众基础。起初我考虑过其他的人设标签,但这样一来就破坏了原来的好印象,得不偿失,能走正面更好,背后的操作由我们来做,只要表面形象固定在‘上进’‘努力’‘演技好’,甚至有点惨,不需要很刻意,基本维持现状就行。” 孔舟没说话,车停下,他们随着惯性晃了一下:“终于到了,太闷了,今天拍的地方真够远的,我终于体会到小何为什么晕车了。” 许江舌头打结,觉得她根本没听。 他冷着脸,还是率先起身去开车门,风从外面灌进来,迎面一吹,卷走了不少毛躁的情绪。 他走下车。 孔舟忽然开口:“说实话,我并不希望去营销这个东西,也不是很愿意花这个钱。” 她一边起身一边淡淡地说道:“我没有很想红,虽然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但至少不想要这种营销。” 孔舟不紧不慢地说:“当然了,这笔费用如果是公司出,我可以。” 许江:“……” 营销费用从片酬里抽成。 孔舟没留下来欣赏他的表情,抬脚就走,迈了一步,突然回头:“进步不是靠自己说的,演员不需要让别人看见努力,除了粉丝谁愿意看你努力?” 她侧着脸,圆润而翘的鼻尖泛着微弱的路灯照过来像光,乍一看,像是白得发了光,睫毛和眉毛也都映着光。 许江心中倏地一动。 就在这一瞬,这点光亮转过身去,迎着风走了。 第二天飞机落地,孔舟不想那么早回家,行李交给冯圆圆带走,坐上公交车晃荡,坐到哪算哪。 中途,她跟着人流下了车,又徒步晃荡一段,不知不觉晃荡到了母校。 正巧,现在正值艺考复试,无数考生围在校门进进出出,门口蹲着各家星探和一些媒体,考生们在校门口也没有停止备考的步伐,正在各自练习,洋溢着青春向上,为自己光芒万丈的未来擦磨刀尖。 孔舟在远处站着看了一会,抬脚转身走了。 街角的清吧格调舒适,因为老板任华长得好还风趣,吸引了一批女客人常来光顾,他正眉开眼笑地和客人闲聊天,忽然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五官变位,一脸看见扫把星的晦气样,转身就往后躲。 “扫把星”许江招手叫住他:“哎别走,你倒也不必这么嫌弃我。” 任华啐了一口:“我呸,我就没见你这么不要脸的,欠钱还上赶子来挨骂!” 许江好似没有听见,一脸笑眯眯的:“老规矩。给加块冰。” 任华骂骂咧咧:“今天老子死都不给你喝!你怎么又来了,你没事做吗?” 许江:“好不容易喘口气,你怎么跟老板似的老压榨我?” 说到老板,好像碰到了什么痛处,他郁闷地叹了口气。 任华察觉到了:“怎么的?艺人不好带?” 许江一言难尽地苦笑了一下:“请了个祖宗。” 任华嘴角和眼尾简直遏制不住的往上扬:“活该,你也有今天!” 难得不用八面玲珑看人脸色,许江不想找晦气提工作,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爸来找你了?怎么,良心发现,看你酒吧开不好要你回去继承家业去了?” 一提到“爸”,任老板丰富的表情瞬间一扫而空,开始冷笑:“他良心发现猪都能上树!小老婆意外流产不能生育,老头一把年纪,突然想起我来了。我现在过得挺滋润,谁去管他们家闲事。” 公共场合,许江“要面子”心理作祟,依旧保持着一副让人难以接近的姿态,只表露出“贵圈真乱”的眼神,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又在店里讹了一会,他接了个电话,臊眉耷眼地走了。 营销的事暂时作罢,但没有因此减少忙碌,许江还是有一堆事要干,他老人家刚刚走马上任事务繁忙,“新官的三把火”一路烧到眉毛顶。 这边,孔舟的行程几乎挤满了,全国各地跑商演。《过半生》剧组的特殊要求,所有演员要提前半个月去拍摄地体验生活,孔舟几乎没怎么沾家,直接飞往拍摄地。 导演约了地方全体演员碰面围读剧本,拍摄地条件比较艰苦,《过半生》这个剧本很朴实,时间线在清末民初,农村小城镇,为了让大家更好地进入角色,导演要求断掉与外界的联系,融入当地人生活。 他铁了心要毁掉演员的细皮嫩肉。随组有专门拍摄纪录片的小组,要是把这段时间的片段拿出来剪一剪,完全能剪个《变形计》出来。 唯独孔舟不同,她这个角色,是个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用整的灰头土脸。对比之下,简直就像来旅游的。 一到晚上剧本围读,孔舟就成了众矢之的,群起攻之,把好好的围读变成了“围堵”。 除了基本的通话,导演还要求不准上网,娱乐纯靠自己找,可以聊天打牌,晚上就找个干树根来烧,一堆人围一圈自娱自乐。 孔舟坐在火旁,现在天暖了,大家都离火很远,点火也就是图个气氛。 组里的人年纪普遍偏大,没有特别小的,大部分是老演员,孔舟演的角色名叫白茵,天真烂漫,是男主陈兆岁的青梅竹马,因为诸多变迁两人没能在一起。 为了角色塑造,男主找两个演员来演,年轻时期的演员比孔舟还小几岁。 火堆发出啪啪的炸裂声,时不时有火星蹦出来进行自我冷静,然后就此熄火。 他们聊着聊着,忽然开始玩游戏,分成男女演员两方,在纸上写剧中的角色名,打乱让每个人抽签,然后通过对该角色的描述让己方队友猜,计时三分钟,哪一方猜的多就算获胜。 接着,又觉得这样不够尽兴,开始使坏,开场让导演赌哪方赢,压错就要跳舞。 呼声太高,导演躲不过去,气急败坏地指着提出这注意的人抖手:“你给我等着!” 被指的人毫不在意地嘚瑟:“您快点选吧。” 导演犯了难,手在两方间来回犹豫:“我压男方赢。” 他压对了,女方输了。 没能整到导演,大家感到遗憾,但没事,输的一方全体人员都要选择真心话或是大冒险作为惩罚,这才是重头戏。 孔舟排在最后,她坐的舒服,不想挪动,于是开口:“真心话。” 问问题的人嘿嘿地挑眉,露出一副“可让我逮到一个”了的表情,孔舟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他会可劲儿的宰。 果然,他问道:“有没有对工作的搭档动过心?” 孔舟:“……” 019 这是一个万年不变的问题,无聊,但人们就是喜欢问,爱情是永不过时的话题。 然而孔舟这辈子对这一块就像是有点先天发育不足,前二十年情窦晚开,不能理解恋爱这一行为,后来精力又大部分都划分给了演戏,没时间,也没太多的心思。 她于是照实说:“好像没有……”说到“没”的时候她声音忽然弱了下去,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出来,只有背影,正在给另外一个人撑伞。 孔舟:“……” 问话的人盯着她,咂摸出味了,发出起哄的声音:“到底有没有,好好想,说实话啊!” 脑子里的场景只闪现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孔舟:“仔细想了想,没有。” 前面的人都是保险起见选择了大冒险,唯独她一个人选了真心话,结果是个哑炮,提问的人挫败地嗷叫。 他还没嗷完,导演就报仇来了,他没有想到,严肃老实的导演是个十分记仇的主儿,还特别狠,拉着他就到中间跳舞,铁了心要整他。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报仇方式让人震惊不已,当晚就多了个“放得开”的外号。 “放得开”虽然舞姿妖娆,片场要求却高的让人难以招架,在孔舟合作过的导演里,绝对算得上前排。 放得开:“各单位注意,好,开始。” 陈兆岁拉着好兄弟去爬白茵家的院墙,白茵家的院墙很高,他踩着兄弟当垫背爬上去,白茵正在屋子里看书,窗子开着,正对他趴的地方。 好兄弟也爬上来了,随着他的目光抻着脖子往院子里看,陈兆岁一抬手捂住他的眼:“你不许看!” 好兄弟差点被他一胳膊从墙上掀下过去,反手就把他摁下去,掐着他的后脖颈:“差点把我推下去!为啥我不能看,我就要看!” “嘘,你小点声。” 好兄弟是个直筒子:“小声干啥,你不就是来看茵子的吗——茵子!茵……唔……” 陈兆岁捂住他的嘴:“别被人发现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屋里的女孩听到动静了,放下书往外面看把两人逮了个正着,陈兆岁一碰上她的目光,捂着好兄弟的手力气仿佛被突然抽走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摸上后脑勺。 白茵侧过头去用书遮脸,又忍不住偷看两眼,发现墙头上的人还在,羞恼地关上了窗户。 好兄弟还正挥手,突然吃了闭门羹,不明所以:“哎她怎么就把窗户关了呢?” 窗户一关,陈兆岁立马变脸:“我让你闭嘴让你闭嘴,你怎么那么多话呢你!” 这时,不知哪位大婶路过这:“哎那哪家混小子,爬人家墙头干什么!” 陈兆岁:“不好,快跑!” 说着,两人纵身一翻从墙头跳下来,一溜烟就没影了。 “好,停,总体还行,但你俩坐墙头别搞那么僵硬,十七八岁的滑头,想想你们上学逃课怎么逃的,就那种感觉。陈兆岁你一大老爷们,害羞归害羞,别整那么扭捏跟姑娘似的。” “陈兆岁”被点名,挠了挠头:“太过了是吗?” 导演嗯了一声。“白茵后那边那个摄像,再往边上挪挪,这边机位能看见镜头边,准备,再来一遍,过了就开始下一场。” 白茵关上了窗户,又认不出想往外看,她捏着书角,轻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透过缝往墙头上看,刚刚还趴着两个少年的墙头现在空无一人,只留有一只麻雀停在上面休息。 太阳透过窗户的缝隙在白茵的脸上照了一道光,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这时身后的母亲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白茵顾不上这点小情绪,赶紧拉上了窗户,装作无事发生:“我在背书呢。” 母亲手放在她肩头:“别背了,你爹今天回来,你换身鲜亮点的衣服,让他好好看看,这一个月没见,我们茵子又变漂亮了!” 白茵:“爹今天回来?我要重新梳头!” 母亲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你先准备,我先去忙了,等他到了差人来喊你。” “不用,”白茵道:“我一会儿自己去门口等他!” 父亲走商回来的消息把刚刚的一丝情绪排解出去,房间里光太暗,她把窗户打开好照镜子。刚一打开,便有一个东西飞过来砸中了头,白茵吃痛捂着被砸的地方,原来是个小纸团,疼了一下就没感觉了。 她把纸团打开,里面写着一排小字:“明天寺里上香。陈留。” 白茵抬头,墙上的人往下跳在空中留下一块衣角的余迹一闪而过。 “卡,过。” 这一场就算结束了,接下来拍的就是一些琐事,孔舟今天的通告就没有了,她这个角色本来戏份就少,大部分都在等戏,按照拍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一个多月就能拍完。 这段时间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泡在剧组,一来跟着能学点东西,二来可以打发时间。 “放得开”这个人,不仅舞姿妖娆,待久了发现说话也不着调,非常能扯,讲戏很一套,三言两语一说,就能让人发现问题“哦原来是这样”。 今天出门急她忘了带本子和笔做笔记,打算打在手机备忘录里回去誊写。 孔舟拿出手机,手一滑没打开备忘录,点开了通讯录,这时候现场的道具出了问题,没法使用,导演一边让人修一边派人去买替代品以防万一。 孔舟没上前添乱,就地待着,索性在通讯录里随意翻了起来。 翻着翻着翻到了许江,名字备注是许大爷。 她手指在屏幕前画了两个圈,点了进去,打开备注,在“许大爷”前面添了个“A”——通讯录首字母前排,方便联系。 这段时间许大爷没有在剧组跟着,和小何忙各式应酬,上次见面还是开拍前给《玲珑传》后期补音的时候,《玲珑传》似乎排好了播出档期,他正忙着准备宣发事宜。 同组的一位男演员,和孔舟没什么戏份上的接触,但人挺善交际,只要没有戏拍,就拉着人聊天。他又摸过来闲聊,几个人站一起,孔舟最没有话说,这位男演员大概觉得她话少是因为慢热,好心地帮她说话缓和气氛,不好拒绝好意,她只好顺着去聊天。 这个人真能聊,而且还不是那种为了气氛去社交,他是为了社交去搞热闹气氛,比冯圆圆还厉害。 她刚这么想,就瞥见不远处冯圆圆蹲在地上和一堆人聊的热火朝天。 孔舟:“……” 算了,半斤八两! 020 孔舟一点也不喜欢社交,但不做吧又显得太不合群,不合群的人往往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这时候,她就会强迫自己带着微笑,察言观色,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独。 她永远都不能理解冯圆圆这种话痨,相反,她在许江身上挺能找到共鸣,他跟周边人都没有过多的高于工作上的接触,即使在一起工作半年,也都维持在“您真好看”这种场面话的关系。 白茵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寺里上香,丫鬟是从小一起长大,能够说体己话的自己人,上完香后,她到后院去,丫鬟在走廊里等她,她自己顺着后院的侧门溜了出去。 陈兆岁蹲在门外的一棵树上,白茵心嘭嘭地跳,她看见那个少年,穿着白色褂子,纵身一跳,轻盈地像只猫,就落到了地上——她觉得他没跳到地上,而是落到了她心上。 少年向她走过来,拉着她的手腕奔跑,她被拉着,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哪。 陈兆岁说:“去捉蚂蚱。” 白茵被拉到一片菜花地,寺院后面有很大一片菜花,现在花都开了,一望无际地黄色海洋。陈兆岁老早就在地头放了工具,他没捉蚂蚱,而是帮她捉了一只蝴蝶。 陈兆岁在地里喊道:“你别过来,这里有蜜蜂!” 陈兆岁要去远方上学了,他坐在地头和白茵说话,太阳照的他们睁不开眼,白茵低头,忽然落寞道:“真好,我也想去大城市上学。” 陈兆岁弓背,脑袋伸到她眼底,白茵下意识地直起背往后仰了仰,陈兆岁问道:“茵子,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后来捉蝴蝶的少年一去多年未归,给他写的信,也都石沉大海,白茵常常能想起他在田间地头的笑颜。 白茵到了出嫁的年纪,被许配给了镇上的一户人家,为人很好,家底殷实,门当户对。 捉蝴蝶的少年仍然没有回来。 再后来,抗/日战争爆发,镇子失守,白茵被闯入的日/本人侮辱,跳河自尽,至死,也没能见到那个少年。 …… 捉蝴蝶这场戏闲暇时间,大家都跑去捉蝴蝶,这块地已经商量过交过钱,随便踩也没事。冯圆圆怕蜜蜂,但是她征服欲极强,一定要捉到蝴蝶,袖子一撸哼哧哼哧就上了,然后出师不利被块石头绊倒,啃了一嘴泥。 菜地里一片欢声笑语,天气也好,孔舟撑着伞在地头看冯圆圆闹,拿起手机把她啃地的样子拍了下来。 突然,镜头里多了一只蝴蝶,孔舟把伞抬起来一点,旁边有人帮她挡住了太阳,两手间捂着一只黄色的蝴蝶,是那位话痨兄。 蝴蝶见捂着它的手打开了,扑棱两下就要飞走,话痨兄脸色一变,想把它摁回手心里:“跑了,快抓住它!” 奈何晚了一步,这次蝴蝶精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嗤嗤飞没了。 话痨兄:“完了,本来想送给你的。” 孔舟无动于衷,没跟他一起去逮:“没事,我不喜欢扑棱蛾子。” 话痨兄:“这不是蛾子,是蝴蝶。” 他不死心:“等着,我再去捉一只!” 孔舟刚想说“没事,都一样”,还没开口,他就没影了。 导演——放得开先生前一秒还跟着在地里乱扑,后一秒没扑到就吆喝所有人回去,一副痛心疾首“你们这群败家玩意儿糟蹋庄稼”的模样,跟刚刚挺老腰撒欢的不是他一样。 孔舟语凝,都挺……有童心的。 许江这两天挤出点空闲来了,到剧组这边来看看,孔舟看见了他,正要过去,话痨兄突然清了清嗓子,把她叫走了。 许江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结束,给冯圆圆发消息没回,刚见孔舟往他这边走,又折回去了,他只好卷卷裤腿自己走过去。 孔舟不知道跟人聊什么,冯圆圆在原地打转拍身上的泥,许江看她身边扬起的尘土,顿时望而却步,算了,也不缺这一会功夫。 他折了一枝芦苇新冒的头,把里面裹着的嫩叶剥出去,又重新卷起来,放在嘴边吹,吹出清脆的声响,没有旋律,断断续续。 叼了一会草,孔舟跟人聊完了,朝他走过来。 许江把草丢出去:“聊完了?” 孔舟点头,习惯性把伞往他面前一递,许江接过去,只是很平常的动作,跟冯圆圆何文觉都形成了习惯,然而此时却突然一怔,手在空中愣住了没收回来。 她记起来了,当初和许江同行,他帮忙打伞的是个女人。 许江见她发愣:“怎么了?” 孔舟回过神来,若无其事:“没什么,刚刚那位邀请我和他做剧组夫妻,放纵一把,然后散伙。” 许江:“……” 孔舟观察着他的表情,微妙地露出一点难以言喻地奇异感,非常有趣。她忽然感到心情非常好,接着说道:“我拒绝了。” 许江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别扭:“……谢谢您不给我填麻烦。” 孔舟咂了下嘴,否定道:“那倒不是,主要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是吗?”许江看着她。 孔舟重重一点头,眼神都落到他身上,注视着他的脸,话音一扬:“你这样的,就很不错。” 许江表情更古怪了。但很快就给按回去,他语气一转,反问道:“我哪样?” 孔舟没说话,盯着他的眼神深邃起来,在他身上来来回回转了一遍,意味深长地朝他挑了下眉毛。 许江:“……我有事先走了。” 021 然后他就跑了,伞也没放下,裤腿上还蹭了一块泥。 孔舟被太阳照的刺了下眼。冯圆圆抖搂干净了,悠悠飘过来:“您说,许哥有没有腹肌?” 她也没个前凑,突然就摸过来了,孔舟一时间睁不开眼:“要不改天你去摸试试?” 冯圆圆脖子一歪,猛地摇头,抬起一只手直指天穹:“神,是不可亵渎的。” 孔舟:“……”谢宋到底招了个什么玩意? 《玲珑传》定了一个月后——六月份开播,电视台放了定档版预告出来,出人意料的,还给了新闻联播后的黄金档时段。 这么好的机会许江这个营销大户出身当然不能放过,必须要跟上,但是很不巧,他们公司同时段也有剧要播,早一个星期出,宣发组已经对接了,这个剧是重点投拍项目,分不出身再做第二个项目。 许江沟通再三,宣发就是不松口,因为播出时间临近暑期档,对打的剧多,他们那剧为此特意提档,没有办法,只能找宣发公司外包。 宣发负责人帮忙推荐了几个,这个关口还有很多电影要上,能接的只有两家,最后敲定了其中一家的方案。 许江做了功课,分析了同期的剧,发现这个档期并不好,上的剧多,历来暑期是出热剧的档期,大家都想分这杯羹,偶像剧就更多了,好些资金上不怎么充分的,权衡再三选择了暑期靠前的时段播。 这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此时,他跟何文觉正在孔舟的房里分析这块骨头,想它是该煲汤,细水长流慢慢来,还是上来就葱姜蒜一顿爆呛窜到骨髓里。 何文觉困得受不了眼皮打架了,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请命回去睡觉,许江钻研的正迷,一时没想起来要跟他一起走。 孔舟手举着剧本翻了两页,停下来。 “许江,你有空吗?” 许江对着电脑屏幕思考,闻言抬起头。 孔舟此刻心情特别好,眼角甚至能捕捉到一点笑意。她敲了敲剧本:“陪我练练词。” 刚好这时头疼,也该放松一下,许江配合地合上笔记本,伸出一只手来向她要剧本。 孔舟:“我上哪给你弄多余的剧本。” 许江于是掏出手机翻电子版。 “别找了,我可没说你有台词。有场跳舞的戏我想提前适应一下,会跳伦巴吗?” “什么?”许大爷此时真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了,什么巴? 孔舟笑意渐浓:“看样子是不会了,没事,我教你,只要配合我就行。” “来,站起来。” 许江还没懵过来,下意识地站起来。 “先教你最基础的,手抬起来。” 许江皱眉,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还是照做,像做衣服量臂长一样抬起了两只胳膊。 下一秒,忽然有两只手过来放在他胯的两边,控制了整个腰部的动作。 许江浑身一僵,睁大了眼。 他不由自主低头去看,身影贴到了跟前,虽然还保持着一定距离,但让人无法忽视那种存在感。 他忽然呼吸一滞,错乱的呼吸让心跳的频率变了道,因为离得太近,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不敢动弹。 而那人浑然不觉:“这叫‘横向扭8字’,就是按照横过来的阿拉伯数字‘8’的轨道来扭胯,交换身体重心,我来推你感受一下,two,three,four——one。one的时候做延伸,就不要动了。” 她一边说着,手上托着许江的胯按横8的形状推出了一个弧,点评道:“太僵硬了,放松点儿。” “……” 许江按下她还想要再来一次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终于反应过来点什么了。 “我觉得你应该先示范一下。” 孔舟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对那威胁视若无睹,不仅不怕,还十分挑衅,媚眼如丝地挑了下眉。 “好啊。” 她打开手机,在列表选了一首歌播放,向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但似乎并没有想得到什么回应,她略一偏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部,垂下双眼。 许江恍惚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孔舟撩起眼来,又较之刚才不同,眼中波光流转,像有浩瀚星辰在目光里闪烁,格外透亮,然后如刀似枪地缠上了他。 正巧这时她抓住乐拍,巧妙地收回了手。 “I lie awake at night,” (我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See things in black and white,” (所有的事情在脑海中如黑白电影般掠过) …… “Oh my pretty pretty boy I love you。” (噢我英俊漂亮的男孩我爱你) “Like I never ever loved no one before you,” (就如同我过去不曾爱上任何人一样) …… (注) 第二天片场休息的时候,她朝冯圆圆勾了勾手,倾身在她耳边耳语:“许江确实有腹肌。” 冯圆圆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孔舟笑而不语,低头看剧本。 冯圆圆下巴都快合不上了:“你摸过了?” 她一个激动,猛地直起身,脑袋不知道撞到了什么,疼的嗷嗷叫起来。 她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凝视“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许大爷,对方正好回头,碰上了她的注目礼。 呵,禁欲系。 许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又看了孔舟一眼,两人目光一对上,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一起遗忘了昨晚发的疯——一到春天,全世界都集体发疯。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是青年少女·冯心中的男神了。 昨晚回去以后,他把剧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并没记错,果然没有什么需要跳舞的地方——他当时脑子一热没反应过来,她这个角色一辈子到死连镇子都没出过,读书嫁人相夫教子,无比传统单调,上哪接触过那个洋玩意? 除此之外,源自于十六世纪的伦巴又被称为,“爱情之舞”。 “……” 会的还真多。 许江掏出手机订票,他没空在这边盯了。 剧的宣发出品方会做,电视台也会做,他们的宣发只针对剧本身,许江这边要做的是个人,把“孔舟”这个名字从角色上撕出一条痕迹来。 他找的那个宣发团队比较中规中矩,新媒体嘛,拿钱办事,钱怎么摆他们怎么写,这种团队有的比较敷衍,按照程序囫囵走一遍,能达到个什么效果看命。 他们可能没接过什么特别大的单,许江找上门的时候,态度非常友好。 许江对外包的团队比较没谱,他们写的通稿、文案,每一个环节,他全部都参与审核,事实证明,他们比想象中专业得多。 开播当天买了热搜,紧跟着剧方热搜位的下面。 一大早许江早早的醒来,天刚冒亮光,这段时间基本没睡好觉,难得昨天躺下的早,居然翻来覆去又到了深夜。 足见熬夜熬习惯了也是麻烦。 他脚踩到地板上,眼皮跳了跳,看向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张巴掌大的照片,还是他小时候拍的全家福。是毕业那天在中学的逸夫楼前拍的,父母很年轻,站在两侧,中间的少年正处青春期,不肯老实拍照,两根手指比在额前,如果仔细看,还能看见手指下面冒了一颗小小的痘——原来这动作不是为了耍酷,是要遮住那颗痘痘,可惜没遮全乎。 许江看着照片回顾了一下青春,还没体会到岁月静好,就被电话声打断了。 “喂?” 何文觉接了电话:“看热搜了吗,词条撤下来了。” 许江咯噔一下,火速把电脑扯了过来,词条已经掉到20以下了。开播这天的热搜位买了24小时,位置是不会动的。 “怎么回事?联系了吗?” 何文觉:“已经联系了,运营那边还没有回,我现在去打电话,等会再打给你。” 现在天还没完全亮,整个城市都在睡梦中,这个时候热搜掉了…… 许江退出微博,点开其他平台,时间还早,其他平台的通稿还没有发布,他马上给宣发的负责人打电话,确定准备工作全部就绪,宣发那边比他还急,有两个组员是新人,激动的一宿没睡,热搜掉下来也是他俩先发现的。 许江眼皮直跳,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四周一片寂静,钟的表针“咔嗒”地响动,每一秒都像被无限拉长,响的人心慌。 忽然,闹钟响了,尖锐的声音刺破了房间,许江伸手按灭。 他在床上坐了半分钟,像被什么突然惊动,噌地站起来去卫生间泼了把脸。 何文觉的电话打过来了,许江已经迅速洗漱完换好了衣服。 “回了,他们收到了另外一笔钱,远高于热搜位的价格把词条撤了下去。” 许江一边穿鞋一边皱眉:“什么人做的?” 何文觉道:“不肯透露,”他气得骂了声娘:“有胆收钱没胆说吗?” 许江莫名不觉得震惊:“他们收的钱是要把热搜降位,还是要直接撤掉?算了,不管是什么,告诉他们我们要买回来。” “买回来?”何文觉犹豫了一下:“现在的价格……行吧。” 距离《玲珑传》开播还有八个半小时。 他关上门,赶去和宣发碰面,刚关上,发现车连带家门钥匙都落里面了,但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他只好打车过去。 热搜跌出了35,水军被大量删除。在这个天刚亮的时间点,早高峰还没开始,两拨见不到面的人就在网络的两端开始舞枪弄剑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没有出现负面言论的水军,大概他们不想提供这个撕逼的热度,这意味着,对方的目的就是要把还没升起的热度扼杀在摇篮里。 会是什么人做的呢? 这个月有四部剧播出,一部是小成本抗/日剧,题材完全对不上,一部是自家公司的,如果是内斗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剩下的都是偶像剧;下个月暂定有四部,其中两部是都市题材,这还是不包括网播的……范围大了去了。 类型上,孔舟这个类型,这几部剧里已知的没有演员相撞。 “何文觉你跟我说实话,孔舟有没有对家,或者关系特别不好的?” 何文觉:“关系不好到要砸钱整的,我想不出来,我给我师傅打过电话了,她说没有,孔舟那个人,看人不爽也就是不理,反正她看人爽不爽她都不怎么理。” “……行吧。” 真是请了个祖宗。 他翻出通讯录给孔舟打电话,总得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电话通了,但一直没人接,许江到地方了,端着电话急匆匆地走。仍然没有人接。 一急把他急忘了,今天凌晨到中午前孔舟都在拍戏,手机静音了。 何文觉先他一步到地方,宣发人员被临时叫起来,有个哥们儿在办公室刷起了牙,端杯子刚从卫生间回来,嘴角的牙膏沫还没擦干净,沾在今夜刚长的胡青上——是那个发现热搜掉的人。 许江对他一点头,小伙愣了愣赶紧袖子一抹把嘴擦干净。 在跌到42位的时候热搜回来了,空降回原来的位置,词条名和剧无关,因为要把人和角□□分开,带的是孔舟大名和有关个人魅力的内容。 许江跟何文觉短暂吐出去半口气,手机响了,孔舟打了回来。 许江没有跟她扯多余的废话:“你有没有什么仇人,圈里的,肯花钱整你的?” 孔舟在电话里愣了半秒,沉下声音:“出什么事了?” “我们营销被压了,已经证实是人为的,你有没有怀疑对象?” 孔舟那边有点吵,她捂着声筒走远了一点:“没有。” 许江逐字逐句地加重了声音:“你确定吗?” 孔舟沉默了一下,呼了口气,没那么严肃了,听上去甚至有点无所谓:“我不确定,我年初还跟那个施眉闹过矛盾,但她没有理由整我。” 许江:“为什么?” 孔舟像个局外人:“您觉得以她的名气,看得上我?” 许江有点心肌梗塞了,他说道:“你知道……” 他话还没说完,何文觉忽然大叫一声喊他,许江来不及说完:“挂了。”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热搜掉到17了。” 挂掉电话前,孔舟听见了这句话。 她现在头发乱糟糟,脸上有一道特化的巴掌印,衣服凌乱残破,崩掉了几颗扣子。 刚刚这场戏很消耗力气,还没缓过劲来又接着打了一通电话,现在虚的厉害,冯圆圆扶了她一把,她拉了拉衣服,准备转场去下一个场地。 —— 在一个凌晨,整个城镇都在一片安静之中,公鸡还没爬上屋顶树梢打鸣,困倦最深的时间点,一声枪鸣撕裂黑暗,射中了昏昏欲睡的守城军。 “鬼子!是鬼子!鬼子来了!” …… 紧接着,大量武器席卷了这个小城镇,通话线被掐断,求救的信息发不出去,整个城镇像是被世界孤立了一般,圈在其中待宰。守城军这点仨瓜俩枣,武器土的不行,还有打猎的枪凑数,打一发子弹填一回弹,还不够敌军塞牙缝的。 很快,城镇沦陷,扫荡随即来临。 天亮了,残忍地照亮这片土地,恐惧和死亡从泥土里发出尖叫。 白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丈夫死了,孩子死了,父母也死了……她光脚,和着血的泥钻进了脚趾缝里。 后院有一个小塘子,几个小时前,她的孩子被丢了进去。 白茵走到了塘边,水映出她狼狈的影子,让她看清自己的模样,那是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好像是别人的,却长在她的脸上。她看了一眼,跳了进去…… “卡!” 孔舟杀青了。 北京。 八点,合作的营销号按照事先准备的文案发布微博,宣发逐一排查,内容上没有问题,和预先的计划一样。他们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发现有一个营销号没有按时发布内容。 接着,出现一个营销号删掉了发布内容。 许江手心沁出了汗:“盯紧热搜,各大平台都盯好,确定其他不能出事。” 他手机响了起来,进来一通电话,是一个营销号的皮下运营打来的:“老兄我给你提个醒,早上,六点左右吧,我刚起床才看到,有人找到我,出了比你们还高的价让我不要发布你们的文案。是谁我不能说,我没接,做我们这行不能不讲诚信,但他们既然找了我肯定也找了其他人,不能保证其他人不接。” 许江揉了揉眉毛,喉咙有点疼,:“理解,谢谢您,以后常合作。” 他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其他营销号怎么样了?” “又删一个,其他都没动。还算有点良心。” 许江没被他们的义气感动到:“热搜那边呢?” “还在掉,28了,对方加钱了——29了。” 许江低头沉默的片刻,宣发组负责人说道:“通稿这边可能也有点问题……” “这边还有另一个平台有点不对劲……” 许江抬头:“加码,热搜买回来!” 何文觉道:“价钱太高了,超过预算了。” 022 “今天还很长,这笔钱不如留到晚上剧播的时候。”何文觉说道。 许江没说话,何文觉说的对,钱不能花在这上面,营销是个漫长的过程,今天只是第一天,如果对方铁了心跟他们过不去,后面还有很长的仗要打。 “热搜先算了,通稿出什么问题了?” “发倒是发出去了,但是平台不显示。” 许江道:“是平台延迟吗,先等等看看。” 很快,这个猜测就被打了下去,起初只是投放的广告位显示不出,没过多久,部分文章被删除了,理由是涉嫌违规违法内容。 几张精p的图,一段个人经历,再予以美化的长文,违哪门子的规? “联系平台运营。” “好。” 整个办公室里七嘴八舌地开始,跟集市似的,不知道还以为这是通讯公司客服部。 还有另外一部分因为各种原因选择了线上。 许江捏了捏手机,昨晚手机没充满没电了,找人借了个充电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机型不匹配,充的格外缓慢。 电量恢复10%,许江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不等电量继续行进,拔掉充电器,出去打了个电话。 “帮我查点东西。” 一上午很快过去,进展几乎为零。对方不像是临时起意,是早有预谋,面面俱到,宣发几乎全面崩盘,即使有事先没顾及到的地方,也在出现的时候被及时扑倒。 大伙忙的饿过了头,居然忘了还有吃饭这回事,还是有个女孩犯了低血糖,才发现已经这个点了。 许江给所有人点了外卖,又借着吃饭的功夫坐一起分析讨论。 外卖的油太大了还没有盐,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更无心饮食,随便吃了点就放下了。 何文觉最近消瘦了,昨天刚称轻了五斤,虽然看不大出来,但他觉得自己轻便了不少,而如果生气能消耗脂肪,那他今晚就能身轻如燕。 热搜一直在40上下浮动。通稿也还是被压着。 距离开播还有一个小时。 30分钟…… 10分钟…… 官方的热搜还在,他们把部分阵地转到剧热搜里,然而剧方的热搜不仅只有他们一家想要利用,竞争激烈。 这部剧本来资金周转就不行,后期更没什么钱,宣发钱少,后面再买热搜的概率小,除非剧爆。能利用的每一点都必须不能浪费。 孔舟还在飞机上,落地太晚,没法配合剧方宣发,何文觉替她发了微博。 今天翻不过去了,大家忙了一天,眼疼脖子疼脑仁疼,精力榨干,根本每脑子去思考。许江抹了把脸:“算了,暂时都回去休息吧,别急,下面还有很长时间,今晚歇歇脑子,再想对策。” 许江坐何文觉的车走,两人在狭仄的车内沉默,过了一会儿,许江电话铃声响了——这是他这个月换的第三个铃声,每一个都听到吐,如果路上哪个行人外放了这么个歌,他立马心跟着一颤,跟高中时候听见起床闹钟铃一样要人半条命。 他接起来。 “你让我查的事查到了,你合作的里面有和我们这边利益牵扯的比较多的,说不是今天收到的,好几天前就收到一笔钱,要把你们通稿下架,钱花的挺多的,是一家叫‘穿透’的工作室,背后的人没有透露,但我查到了……” 许江眉头微动,对面的车打了大灯,迎面照的人晃眼,何文觉气不打一出来,等对方擦身而过,他冲窗外就骂:“打灯照黄泉路赶着投胎呢傻逼!” 骂完想起来许江在打电话,一时有点虚,觑着他的脸,许江没有什么反应:“没事,我在路上,谢谢您。” “嗐,举手之劳,我这不以后还得指着您升迁呢。” 许江继续跟他客气:“哪里,您升早晚的事儿。” 挂了电话,他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何文觉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许江长吸了口气,眼睁开一条细缝:“有眉目了——这是去哪的路?” “机场,还有十分钟孔舟落地。” 托人查出来的结果,是一个同类型的女演员做的,对方和孔舟差不多情况,都不怎么红,先前不在许江的怀疑范围之内,他怀疑的对象还是在这两个月有剧上的人,忽略了范围外的。 委托的人打听到,她的剧其实已经定下个月中上,只是没有官宣。 同类型的女演员在同一时间段内有戏上,偏偏是相同题材……那可不得未雨绸缪一下吗。 一时间,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对方思虑周全、感官敏捷,还是自己倒霉。 何文觉今天脏话超标了,竟然有点骂不出来,狠狠拍了两下方向盘,攥的手指发白。 许江思虑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下,嘴角拉扯的角度微末,但这其中的“冷”浓度惊人,让何文觉无端感受到了一阵恶寒,半边身体发麻,心头的火也没了,刺激之下,还有点想上厕所。 他停了车,“等孔舟过来你们等我一下,我去趟厕所。” 许江淡淡嗯了一声,因为一直在想事情,并没怎么在意,他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车门被孔舟拉开,才把游走的魂收回来。 “在想什么?” 许江回过神,下车帮忙拿行李,托着箱子三两下塞进后备箱。 冯圆圆到地方就溜了,何文觉还没回来,车里就剩他们两个人。 孔舟问道:“我刚想起来,你电话里话说一半,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许江愣了一下,想起来了:“没什么,”他轻轻说道,平淡地复述:“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吗。” 孔舟:“就这个?” 许江:“就这个,你放心,之前说好了的,这个钱不会让你一个人出,我们和你一起承担。” 孔舟噎了一下,“多少钱?” “三百二十万。” 孔舟没说话,许江也沉默,两个本来话就不多的人两相无言,车里安静的像没有人。 过了一会,孔舟开口:“我能申请由公司全部承担吗?” 许江无言。 “行吧,”孔舟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现在进展如何?” “解决方案是目前没有,进展是找到了是谁做的。” “高怜?” 许江从副驾驶扭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有怀疑对象吗?” “我跟她没仇,我本来没有怀疑的人,上飞机前,我看见了她的朋友圈,说下月有戏上,我急着登机没记住是什么剧,刚下飞机再看,这个朋友圈没有了,我莫名觉得有点不对,找何曼帮我看了一下,这条朋友圈对我屏蔽了。” 孔舟亮出手机,两分钟前,何曼发来一张朋友圈截图,内容正是她所说的那条。 孔舟道:“她是我同学,大学室友。” 她笑了一下,收回手机,在上面点了几下:“居然真是。我们大学一起住了几年,毕业时就她哭的最狠,那时候大家说我们俩长得像,除了我高一点,那会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有亲戚关系。” 名利场,没有人真心待你。 她按下确定,删掉了高怜的联系方式。 孔舟笑的深了一点,“看见了吗?”她抬起手,翻过来手心向上,托着手机:“人的感情就是这样,平坦放着,没有东西抓着固定,一旦有了点风吹草动,就‘嘭’——” 她手斜着向上一扬,手机摔到了脚边,她又伸手去捡起来,手机不知道嗑到了哪里,钢化膜裂开一条细缝——“碎了。” 许江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这时,何文觉回来了,两人都像无事发生,各自坐好。 没人有心情说话,他们先把孔舟送回家,“劳模”孔舟几月没回家,没有下车,隔着窗户看着高楼,目光落在了自家所在的楼层:“又要打扫卫生。” 她拉下视线,没人催她下车,三个人坐了一会儿,孔舟平静地叫了许江一声:“麻烦你一件事,以后接戏,我想避开高怜。” 许江:“我不会强迫你接戏。” “谢谢。”说完,她下了车。 许江目送她的背影,她拉着箱子,夜风吹起长发,消失在了楼道里。 车子启动,许江没回家,他钥匙锁家里了,得先去许开昕那里去拿备用钥匙。 他到的时候,许开昕给他留了门,她正揉着眼皮,熬夜让她看起来有些烦躁:“下次劳烦您带着钥匙,不行也早点打电话我让司机给你送过去,现在司机都下班了少爷。” 许江态度诚恳:“您教育的对,我错了,下次再忙也一定用脑电波给您发消息。” “滚吧你。”许开昕被弄笑了,清醒了一点,“你那个事我听说了。” “您消息还挺灵通。” 许开昕:“废话,你用我的人给你查东西。怎么样,要帮忙吗?” “不用,还没到不可转圜的地步,再说了,”他说道:“我总得自己做点事吧,不然干脆吃我爸的股份得了。” 许开昕人到中年,想起把这祖宗交到自己手上的老大哥:“当初要知道你这个德行,我就自己生一个了!” 许江钥匙绕在手里转,转身很没德行地往外走:“得了吧,再来十遍您也不会结婚生子,车借我一辆,有空还你,车钥匙我已经拿了,拜拜。” 说完,他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孔舟站在楼道里没有回家,她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感觉,可现在一个人待着,发现,原来也还是会难过。 023 她站了半晌,这个点在外面溜达的年轻人开始回家了,路过奇怪地看了她几眼。 大半夜拎个箱子在过道站着确实有点稀奇,她握上拉杆,抬脚回家。 《玲珑传》首播收视率0.8,第二集0.79,第二天也没上去,一连一周,收视都在0.7和0.8之间徘徊,最好的一集0.87,第一周如此,后续基本起不来了。 宣发方面,后来他们想到了一些办法,效果甚微,流量带不起来钱白打水漂,组员们挠秃了头,依然没能解决。 到了中期,对方也耗损的差不多了,加上剧扑的显而易见,“穿透”工作室收手了,他们一撤离,许江就把前期没有硬耗进去的资金拿出来继续,前面的隐忍到这才堪堪烧起了点小火苗。 热度一般,更错过了最佳的时期,最终以中规中矩告终。 开播一周的时候,孔舟和宣发的人见了个面,宣发的人垂头丧气,肉眼可见被折磨了这么些天,整个办公室盘桓着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烟,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喘不开气。 许江蹲在楼道里,借着楼道里流动的空气续命,蹲了一会蹲麻了,索性就着台阶坐下。 “很不好受吧?” 许江循声回头,宣发组的组长站在身后,走了两步一撩裤腿坐到了旁边,本来就不宽的楼梯,瞬间就被两个大男人塞满了。 “嗐,这都很正常,来根烟吗?” 许江拒绝:“谢谢,我不抽烟。” 组长把烟收回去自己叼着,然后开始在身上摸索火机:“我以前也不抽,参加工作才抽的,我上学那会逃课打架斗殴什么都干,就是不抽烟,有一回被同学怂恿抽了一口,差点没把我呛死——哎?我火机呢?” 他摸了摸半天没摸到,许江朝身后一抬下巴:“那个?” “呵!怎么掉那去了,我都没听响。”他可能懒得起来,也不嫌地脏,直接趴着抻胳膊去够,火机掉的有点远,够了几下才用手指勾回来。 他继续说道:“后来工作压力大,才发现这真是个好东西,”他点着了深吸一口,慢慢把烟吐出去:“解压。” 组长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捏着烟盒朝许江一抬手:“来一根?” 只见那烟盒上赫然写着“吸烟有害健康”六个大字,真是多此一举。许江没接,顿了顿,期间组长又吸了一口,楼道里全是烟雾,一时散不出去,就在两人间缭绕,许江看了看他又把目光落在烟盒上,伸手抽了一根出来。 他学着组长的样子,把烟含进嘴里,顿时感觉有股异味出现在嘴里,但还算能接受。 组长伸手帮他点火,许江吸了一口,一大口烟顺着烟嘴的海绵吸进口腔,直奔咽喉,顿时呛得眼泪出来。 组长意料之中地笑起来,淡定地抽烟。许江被呛的说不出话,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他盯着手里的烟,仿佛觉得这东西威力这么大很猎奇。 组长道:“是不是感觉好多了,不堵得慌了?” 许江不说话,也没把烟按灭,重新递到嘴里吸了一口。 “咳咳……咳……” 他一共吸了三口,烟就烧尽了。 “再给我来一根。” 组长挥手把烟挥散:“我怕给你抽死,这么犟呢,还非得一下抽习惯了。” 孔舟终于待不下去,从办公室乌漆抹黑的气氛里逃出来,她想去卫生间洗把脸清醒清醒,看见许江正在洗手池前站着。 资本家的眼睛带鼻子,嗅着所有人的成绩,评估商业价值,担主失败,意味着挑不起主角的大梁,没人会把赌注压在不能带来利益的废物身上。 孔舟重新挺了挺背,拾起一丝不苟的身形,朝洗手台走过去。 许江手撑在洗手台上,脸上的水珠正缓慢地往下流,领口打湿了一小片,不知在思考什么。 “做我们这一行,再大的热情也会被慢慢消耗干净。” 许江回过神来,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孔舟水流开的极小,慢慢冲洗双手,用刚好盖过水流声的声音说道:“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你就要自己把热情找回来。做我的经纪人,首先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年纪不小了又没什么能力,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就说演戏吧,要红也早就红了,跟你之前在许总那合作的人比,我确实是个废物。” 许江偏头看过去,她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细品起来,反倒有点在安慰他的意思。 他站起来甩了甩手,从墙上的抽纸盒抽了一张纸出来擦手:“我早过了热血上头的年纪了。我只是在想,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怎么解决。” 见得多了,不管什么操作都觉得跟吃喝拉撒一样稀松平常,孔舟见怪不怪,她本来也没指望这小破剧能出什么彩来,但剧还没播完,这么说总归不太好,于是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我天生衰命,谁给我当经纪人都一样,谢宋说我这命格退圈可破,但我偏不——”她关掉水龙头,“我不惨,也不缺钱,只要有戏演就行。别的爱谁谁,关我屁事。” 她走到许江旁边,也抽出一张擦手纸来,转过身,路过许江脚步微停,眼尾一弯,一本正经瞬间烟消云散,看着他信口调戏起来:“当然,如果你想跳槽的话,跟我差不多的艺人,除了我,没人愿意聘你当经纪人。” “……” 他感觉烟没咳出去还卡着。 时间很快拉至七月中旬,高怜新戏开播,通稿铺遍全网,首播收视破1,剧方宣发也强大,对打许氏投拍剧,两方都是热剧,正面开撕,打的不可开交。高怜半温不火多年,终于凭借该剧熬出了头。 据不知哪来的小道消息透露,营销费用高达千万,和男主半假不真的“假戏真做cp”占了一半。 然而,这个热度还是差了点一跃神坛的气势,还不等火势持续增长,新生代流量小花施眉带着新剧横空杀出,开播当天定档,收视夺冠一骑绝尘,打破多项记录,成为暑期档爆款。把她还没有稳固的流量地位成功铸了层铁,在同期女演员中“会当凌绝顶”。 作为女二的孔舟在主角剧在播的情况下又莫名以配角刷了波存在感。 小红能营销,大红看命,断层的爆红是防不住的。 《玲珑传》在一连三部同期热剧的夹击之下,后期收视一路跌到0.6,电视台不愿拿黄金档赔钱,加紧一刀切,剪辑崩盘,稀里糊涂地结了局。 至此,找上门的剧本和合作少了不少,而且质量堪忧,看着就让人头大。按照许开昕早前答应的资源,定了一个他们公司投拍的剧,但项目还在开发,开机差不多得等个一年。 这一年,谁知道又会不会出点什么事,死项目、闹点事临时换下来,总之不怎么靠谱。 许江一早来孔舟家里聊工作,剧本还得再挑一挑,明天有一个行程要跑——和施眉合作的那部剧,因为剧的火热,全剧的演员都跟着沾光,作为主演之一上官林和的演员,最近也要跑宣传,还有些采访要录。 孔舟家里的色调非常单一,以灰白为主,把门窗关上,窗帘一拉,就会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沉闷压抑。 据许江观察,觉得她好像很喜欢待在这种地方,她往灰暗的环境一缩,就跟这压抑沦为一体了。 “暂时就这样,我,”许江顿了顿:“我出去抽根烟。” 孔舟闻言看了他一眼,打量了一下,把视线收回去,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许江走到走廊里,媒体的电话又一次炸响了他的手机。 “您好,是的……明天吗,晚上有空……” 他一边接一边盘算着找个新铃声换换脑子。 “您这边采访是属于什么范畴?得让我们有个准备吧,没问题,具体的不会透露给艺人……” 他还没有讲完,屋里突然传来一声短促而急的叫声,接着,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碎裂。 024 房门虚掩着,许江走远了一点,在楼道里接电话,楼梯口就在孔舟家斜对面,稍微大声点就能串声,他听见声音,立即挂了电话,掐烟就往屋里跑。 他推开房门,孔舟蹲在沙发边,趴在上面,旁边的茶几斜着移了位,地上有一摊水和碎玻璃,是原来放在茶几上孔舟给他倒的水。 看样子大概是她撞到茶几,碰倒了上面的杯子。 许江提起的心莫名降下来一些。 他走过去,孔舟胳膊趴在沙发上,头埋在胳膊里,蜷成一团,想必撞得不轻。 “怎么样,要不要去……” 许江伸手,想要检查一下她嗑得严不严重,“去医院”三个字还没说完,发现她肩膀在发抖,还有微小的抽泣声。 他手在空中顿住,眼前的人埋在沙发里,哭泣的声音发闷,握着手机,攥得指节发白,她往沙发里缩了缩,似乎想要把眼泪憋回去。 许江喉咙紧了紧,刚刚的语气忽然间发不出来了,低下声来又放慢了话音:“怎么了?” 孔舟没回答,又攥了攥手机,上面显示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停在联系人上:妈妈。 哭了一会,她声音有点劈,好半晌终于缓过来点。 呼吸错乱了气上不来,她颤抖着弓起背,胸腔扩张到最大,才把空气带进肺里。 孔舟抬起头,憋的脸红,眼泪和汗涂满了脸上的每个角落,眼中带着悲伤和绝望:“我爷爷走了。” 说着,一行泪从双眼滑落,流到脖子里。她又重复了一遍:“我爷爷走了。” 许江顿时说不出话来,收回手,蹲到她身前。 他发现孔舟另一只手按在肚子上,眉头紧皱,表情很痛苦。他顾不上思考其他:“磕到哪了,还能动吗?” 孔舟没听进去,抠着手机的手指发抖,脚趾蜷曲着,似乎不知道要如何去发泄,借由这种施力来缓解。 她无声地挣扎着,气完全接不上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呼吸不上来,忽然,她整个人猛地向上抽了一下,一把推开许江跌跌撞撞往卫生间跑。 许江被推倒在地上,卫生间传来呕吐的声音,抽泣声也被随之放大,断断续续的。 他把孔舟扔下的手机捡起来放好,拉开房门又回到走廊里,对着手机沉默了几秒,开始拨电话。 卫生间门没有关,从外面能看见里面的情况,孔舟趴在马桶前,脸吐的暗红,额头和脖子爆起血管,因为瘦,显得特别清晰,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许江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场景没让他跟着作呕,而是觉得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孔舟头发没扎,垂在身前,发尾沾了点液体——是她吐出来的胆汁。 再也吐不出东西了,大概连胆汁也耗尽了,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头昏眼花,仍然喘不上气。 她眼前一片黑,还糊着一层眼泪,就这么失神地趴着,没听到脚步声,脚步到身后停止,然后弯下身,把她散落的头发拢到后面。 “想哭就哭吧。” 孔舟气没法喘匀,听不清声音,半晌才分辨出这么句话,她没法回答,一张嘴全是抖到断开的气。 他们就这么待着,许江一直帮她拢着头发,他没找到扎头发的东西。 “我帮你推了所有行程,我查了下,机票要下午,还要转车,一来二去不如开车快,等你缓过来了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家。” 孔舟没法说话,跟着点了点头。 她有一年多没回家了,有四年没在家过过年,有时只要不煽情,她其实感觉不到过年的滋味,也没有很强烈回家的欲望。 而老人对于“家”和“年”都有很强的寄托,对一些节日有敬畏感,非遵守不可,就算家里没人,年也还是得过的,对他们来说,这个日子有特殊意义,不是普通的24小时。 所以有时他们会专门过来在剧组这跟孔舟过年,算起来,其实只有今年没有来。当时他们电话里说,今年不想折腾了,她不在家正好,又安静又不用奔波,要过个跟以往不一样的年。 其实是因为爷爷当时身体就不行了,在医院里过的年,一直拖着没告诉她。 老人一边忍耐,想着就算年不能过,也还得回家吧,谁知熬着熬着,人就没了。 孔舟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刚通过一个收费站,到了家乡的地界。 许江从不在驾驶过程中讲话,听见哽咽的声音,忍不住向她看了一眼:“快到了。” 孔舟吸了下鼻子:“没事,只是想到,其实上半年有段时间休息了,但没想着回家,上次见他还好好的,他说,将来我要是有孩子一点也不能像我,因为我是属驴的,”她笑起来,扭头望向窗外,声音像被砂纸刮了一下,坑洼地:“我当时应该回家的。” 她自顾自地说,也不在意旁边人听不听得懂,她也许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心情,许江没说话,继续开车。 她家在一个小县城,所以说下了飞机还得转车。家住在城西的老小区里,隔壁靠着一所中学,城市翻新,周围都已经开始拆了,还没轮到这。 老房子楼层盖的不高,楼道也窄,一楼一米以下的墙皮年久失修已经秃了,剩下的点残军也被小区里调皮的小孩抠掉了——现在那墙上露出来的水泥看不见,被一排花圈围着。 花圈一直摆到楼梯口,上面挂着布条,写着孔舟爷爷的名字和一些诸如“驾鹤仙去”之类的词句。 许江把车停到楼底,打开了车门,孔舟意外地很平和,目光在花圈上扫了一眼,淡淡移开。 老人早上刚刚过世,遗体还在屋里,家里来了一些亲戚,三两坐在一起回忆往事,时不时拿出纸巾哽咽,屋里被一片悲泣的声音缠绕,一踏进去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进门,孔舟的妈妈就站起身来,担忧地看着孔舟,孔舟没有哭,她忧虑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孔舟没有多做反应,直奔卧室,亲戚往旁边挪了挪让她过去。 她把房门关上了。 妈妈应霞盯着房门,半晌,里面没传来哭声,长出了口气。 随后,她才发现女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门口还站着个男人。 应霞看向他,许江向她一低头,率先解释道:“阿姨您好,我是孔舟的经纪人,我叫许江。” 应霞怔了一下:“快进来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好。”许江迈进门里,想要随手把门带上,被应霞叫住:“不用关了,等会还有人来。” 许江松开手,给门留了道缝。 “你……”应霞疑惑地打量着他。 许江知道她要问什么:“飞机有点麻烦,所以我送她过来。” 应霞点了点头,给他倒了杯水:“你自己坐一会吧,我这边有点忙,招待不周。” “您忙。” 许江没坐下,来的亲戚年纪都比较大,坐的地方有限,他一个年轻人总不能跟长辈们抢坐,于是找了个墙角站着,打算等孔舟出来打个招呼回去。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夜幕落下,孔舟才从屋里出来,期间陆续有人过来,她把房门打开了,但一直没出来。 出来时眼睛还是红的,屋里的亲戚都走的差不多了,她精神好了很多,按了按哭得有些发肿的脸,和最后两个亲戚告了别,才发现墙角还站着这么号人。 “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没事。”许江说道,“我该走了。” 应霞腾出空来了,正好听见这句,“这都几点了,你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现在回去都要凌晨了,疲劳驾驶能安全吗?” 孔舟反应过来:“我妈说的对,太晚了,路又远,在这附近找个宾馆凑合一晚吧,我帮你搜一下。” 应霞:“找什么宾馆,让他跟你爸住吧,咱娘俩今天凑合一宿。” 孔舟想了想,看向他:“不行的话,我还是帮你订宾馆。” 最后许江还是留下来和孔父住了一晚,孔父一宿没睡,许江迈不开腿,两人沉默到半夜,都睡不着,干脆一起到阳台抽了根烟。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就就着这朝阳的光辉回了北京。 这一夜,同样没有入眠的还有孔舟。 有种说法,说老人去世时,他生前最疼爱的人就会产生莫名的恐惧,不敢睡觉,直到下葬了才会消失。 这当然是迷信,生怕死去的人把生人一起带走,但这一夜,孔舟却一直开着灯到天亮。 她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一年多前,他还带着自己偷偷吃冰淇淋,而现在,他冰冷地躺在床上,脸上盖一沓火纸,就再也不认人了。 一连几天,她都属于一种精神游离状态,有时应霞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每天呆呆地坐着,不知道想些什么,也不说话,然后突然就开始哭。 吓得应霞丧事还没办完就想找几个大师给她招招魂了。 要说不正常吧,一切行为又挺正常的,有说有笑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孔父说应霞年纪大了越来越神经过敏,老信那些有的没的,就是特殊时期,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其实找点精神寄托,也没什么错。只要不沉迷。 孔舟摇摇头,不顾他俩争执,反正最后错的都是她爸。 爷爷用过的东西要烧掉,所以要整理一下,看看不要烧掉什么重要东西。 爷爷平时没什么爱好,旧书报纸之类,收起来不用烧,还有些小物件,都是他宝贝,是他当年的“丰功伟绩”,反正也没用,都烧下去陪他。 她还找到了他收藏的奶奶年轻时的一缕头发,上面还系了条红绳。 继续往下找,柜子最底下压着个盒子,是上个世纪装饼干的铁盒,保存的挺好,漆都没掉几块。 孔舟打开,里面也是些小玩意,拨浪鼓、铁皮青蛙、手工小扇子、蝴蝶结……还有一根吃完雪糕剩的木棒。 下面压着一本集邮册,深蓝色的。这些东西都没有落灰,大约经常拿出来看。 孔舟拿出那本集邮册,只有第一页有星零几张邮票,其余的地方全塞满了照片,夹在最外面的是奶奶还在时拍的全家福,那时候她还刚会走路。 有几张爸爸和奶奶的照片,再往下,全都是她,一百天、一周岁、幼儿园、跳舞、第一次登台演出……按照年纪摆放,最后一张是她19岁上大学拍的——当时还复读了一年。 翻开背面还有一行小字:远去吧。 后面画了个半圆不圆的笑脸,时间太久已经模糊了,勉勉强强还看得出来。 孔舟的手微微颤抖,一滴眼泪掉到了笑脸上,她赶紧用纸擦掉。 这都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陪伴过自己的印记。 爷爷火化以后下葬,后续琐事一个星期才全部做完,这天许江过来接她,结果又耽搁到了下午,应霞担心来担心去,非要他们明早再走,年轻人拗不过,多待了一晚。 有了上次的经历,这次许江在附近找了个宾馆住,最近的宾馆要穿过一个小广场,孔舟顺带带他在附近转了转。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了起来,应霞偷偷嘱咐他,说孔舟最近精神特别不好,让他留意,所以他才答应逗留一晚。 他们经过一个小桥,桥这边树多茂密,天一黑就没什么人。 孔舟问道:“如果当初不干这行,你会去做什么?” “可能会考公务员,或者当个老师之类的吧。” “就没有,特别想干的事吗?” “有,怎么没有?”许江回想了一下,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打游戏特别牛逼,不拿个世界冠军都对不起他的天赋,就应该身披国旗为国出征! “后来上天给了我一巴掌,我就不想了。” 孔舟没说话,他们继续往前走,在一个长凳前停下坐了下来。 桥这边有一条羊肠小道,被树裹挟着,把灯光一遮,在喧嚣的闹市里挤出了一道幽静的隔离带。 夜色里,孔舟看不清他的脸,但隐约觉得这句漫不经心的话里夹杂着几分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奈。 许江也问道:“你呢?想过放弃吗?” “想过,”孔舟说道:“但我就是不想回头。” 许江想起年初在她抽屉里看到的药,心头突然抽了一下。“为什么当演员?” 孔舟一怔。 很久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了,她有些记不起上次被问是在什么时候。有些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尘封上锁,累了一层又一层麻木的灰,现如今被这么一问,突然开始排山倒海地向外翻涌。 我为什么当演员? 她也问自己。 她说:“因为喜欢。” 说完,她又琢磨了一会儿这两个字,发现这个词十分的虚无缥缈,但又莫名其妙地可以成为一种寄托。 具体是什么感觉,她说不上来。 孔舟说道:“后来我发现,所谓梦想,确实是你一厢情愿,所以才叫‘梦想’。” 她顿了一下,直视着前方,前面有条小河,小到都不能说是河,干了一半,白天时常有小孩下去摸泥玩。 河里的水迎着对面的光,反射出微弱的光亮。 “年少时的乌托邦总有醒来的时候。但我愿意一直走下去,皮撕开了就缝上,骨头碎了就粘起来,总有些南墙需要有人去撞。” “我醒着,我也梦着。” 许江这边有灯光,他注视着孔舟,觉得她眼中好像多了些东西,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像坚定,也像冰冷。 025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 孔舟做了个梦,她总是重复地做一个梦,在大道上奔跑追赶什么,等好不容易追到了,又重新回到起点奔跑。 然而这次她没有梦见自己追逐什么,也不是漆黑一片,她梦见了很多人,形形色色,忽闪忽闪。 她似乎在人群中逆行。 然后恍惚着,在梦里恢复了意识—— 她又站在了那条大路上,路面空旷,两旁种着整排的水杉,一只像是兔子又像松鼠的不明动物从一棵水杉的后面跳出来,胆大地在路中央奔跑。 奇怪的是,明明连水杉树枝映在地上的斑驳光影都清晰无比,却怎么也看不清那只小动物的长相。 她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抬脚追了上去,这条路很长,过了几个弯道,依然像没有尽头,孔舟也不觉得累,紧紧追着前面的小东西。 小动物越跑越快,越来越看不真切。 突然,她脚底一空,路没了,刚刚还是艳阳高照,顷刻就陷入了黑暗,像是太阳即将没入大地的最后一瞬,只能看见模糊的虚影。 周围一片空旷,正前方有一些不明身影靠近,影影绰绰朝她走来,经过身边,最后消失不见。 孔舟不喜欢吃药,但凡是药通通不按时吃,尤其是那些缓解心情的,吃完就只想睡觉,没精神眼睁不开,浑身提不起来一点劲。有时她没法集中注意力容易思绪乱飞,但吃完药对工作和生活影响更大。 今天她想好好睡一觉,就在躺下前服了点药—— 那些影子开口说话了: “老板,您有梦想吗?” “向死而生,向活而死。” …… “愿您永远心怀善良,积极向上。” 孔舟睁开了眼,药效还在,她很难睁开,但意识已经完全清醒,努力了一会,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这些话语不停在脑子里回荡,静躺了许久,终于醒来了。窗帘留了一道缝隙,夕阳的光辉顺着缝隙溜进屋里,想要柔化被照到的地方。 可惜,屋里开了空调,感受不到它的热情,没搭理它。 孔舟从床上坐起来,在抽屉里摸了摸,摸到一个本子,封面是硬纸板,可以很好的维持夹在里面的照片免受折损。 集邮册最后一张照片被她带回来了,这张照片是爷爷自己拍的,技术不怎么样,有点模糊,也正因为模糊,有种说不上的朦胧感,反而显得照片里的人更精致。 孔舟望着照片出神。 “远去吧。” 她还在发愣,接到了谢宋打来的电话,她“喂”了一声,发现声音有点沙哑,清了清嗓子:“喂?” 谢宋愣了一小瞬:“没事吧?” “没事,我刚睡醒。” 谢宋轻出了口气:“那就好。我都听说了,我怕你找不到人说话,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说吧。” 孔舟摸了摸照片的一角,她并不想说话,“没事,我最近都在调理作息。” “那还挺好的,我之前一直让你调理你都没听,这次正好。” 她嗯了一声,把照片夹会本子里:“你在忙吧?” 提到这个,谢宋一直绷着的声音瞬间松了绳:“嗐,我这不最近一直有点技术问题,今天请了个专家,给支了个招,正找人捯饬呢,我跟你说,这种东西可不容易,以前净吃了,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防虫防病,生长灌溉,连栽个苗都大有搞头……” 孔舟没出声,安静地听她说。 谢宋呜里哇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听不明白,看来是非常的“有搞头”。 她还在滔滔不绝,好像攒了一肚子的话要抱怨,但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若隐若现的热情,让抱怨有了点不一样的归宿,听上去颇有点乐在其中。 本来是来听她说话的,现在倒成了找她说话了。 “喂?你还在吗?” 孔舟回过神:“我在。” 她刚回完在,谢宋就不在了,她那边不知道有什么事,老远有人叫了她一声,谢宋听完,就连三赶四地挂了电话。 孔舟又坐了须臾,把本子放下,下了床。她脚伸到地上摸索了一下,发现鞋不见了。 一只鞋套在脚上,左脚上的却没有,明明就放在床头…… 她看了一圈周围没有,站起来找,屋里可见的空旷地方都没有,又没有养猫和狗,能去哪里呢? 她一掀床被,因为用力太猛,被子的一角被带到了地上,又趴到床底看。 依然没有。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空调的扇叶打开了,嗡响了几声,咔地一下张开,呼呼地就开始吹冷风。制冷的噪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就像在心脏上安了一个振荡器。 孔舟捏着枕头,脑子里作响,她想关掉空调,摸索半天,遥控器又不知道窝到哪里去了。 连空调都要这时候来烦人。 她有点急了,开始翻箱倒柜,把抽屉扒拉到地上,衣橱搬空,衣服东一堆西一堆地摊在床上,有三两件吊挂在外拖到了地上,旁边还散着几只袜子……整个卧室简直像个被临时征用的垃圾堆放场,顿时让人呼吸一窒。 孔舟脑子一昏,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迅速缠绕全身,滋生出无数根细长的藤条,限制了她的行动力,她觉得浑身一软,再也分不出精神去翻找什么东西了。 藤条顺着神经爬进大脑,亮出倒刺,毫不畏惧地扎进皮质,翻滚破坏,把藏在深处的所有好的、不好的记忆全都扎了出来。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活的就像一个笑话。 八年前,她拖着行李箱来到这里,天真愚蠢地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做到所有想做的事。 她太喜欢表演了,除了这个,想不出还能干什么,也想象不出去干别的什么事。起初,她只想要演戏,只要有一个能表演的地方就行,哪怕没有台词,哪怕是个死人。 她做到了,小角色被她演的很好,身边的人对她赞誉有加,甚至会模仿她演绎的语气和动作。 她发现原来得到认可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能把表演带来的愉悦提升到极致。 她开始想要有镜头,想要演更有力量难度一点的角色。 她也驾驭住了,获得了更多人的肯定。渐渐的,日子久了,边角的配角和仅有的认可不能再给她带来满足感,她渴望出演对剧情有举足轻重的角色,因为这样的人物稍有不慎就会给剧情带来不一样的观感,太有挑战性,太刺激了! 为了追寻这种刺激,于是就又去争取了,她太喜欢那个角色了,即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非常喜欢。然而这次她没能得偿所愿,因为主演的角色是有限的,而且不止一个人想要得到。 那个人说:可以,只要你愿意为想要的东西做出点牺牲。 孔舟攥紧了手,她不愿意。 就这样,她错过了这个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得到了一个新的想要的角色,可还没有来得及一展风采,就被人顶掉了,理由是同样的,总有人愿意有更多的付出。 孔舟顺着床沿蹲到地上,这些年的经历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她一次次与喜欢的角色失之交臂,有时只是差了一点,可这一点点,就是很大的距离。 第一个同学转行了,很快第二个人出现了,第三个人也加了进去……一半的人走了。 她想,算了,一张皮而已,卖了又怎样呢?谁不是为自己谋生呢? 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很快她就遇上了“伯乐”。 “伯乐”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迫不及待地要和她做一场交易,他提出了足以让她满意的条件,但她发现,她做不到。 那一瞬间,她觉得应该要活的有个人样,可什么才是人样? 真是恶心。孔舟对自己冷笑。 又贪心又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作呕,越想越觉得恶心,伸手掐胳膊,指甲在皮肤上狠挖,抓出几道深红色的长痕,勒令自己不再回想。 她是个自律很强的人,对情绪的管理也很好,因为她是个演员,能在各种情绪间转换游刃有余。 胳膊上的抓痕火辣辣的疼,这次她没能控制住——情绪转换是演别人,没人演得了自己、演得了自己的所思所想。 为什么人心这么容易变? 为什么当初没有回家? 为什么吃了药还是做梦? 为什么…… 她有太多的“什么”要问,问到最后,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活的乱七八糟…… 她蹲着,右脚的拖鞋硌脚,抬脚一把抓下,血压速飚,气血一瞬间涌进喉咙,声音劈裂:“连你也跟我过不去!” “嘭”地一声,鞋砸到空调,扫风抖动了一下,两厢无事。 孔舟蹲在床边,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就是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 她感受到了那个称之为“绝望”的情绪,就卡在喉咙里,让她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同一座城市天空,在任老板的清吧里,迎来了最让他不爽的不速之客。 任华脚底抹油要溜,迈了一步又回来,他明明是债主,为什么搞得像是欠钱的? 太没面子了! 他于是“正襟危站”:“许江,还钱。” 像是例行公事似的,甚至带了点虚假的职业笑容——皮笑肉不笑。 让他没有想到的事,许大爷这回没耍不要脸的贫嘴,而是认认真真清了账。 任华/一时间反倒不能适应了:“你吃错药了?” 许江把手机收起来:“现在两清了,还是老样子,多加点冰。” 这货依旧拉着脸,却意外没有了平时的那股“欠”劲儿,让任华感到一丝奇怪,他没去查验还的债有没有缺斤少两,照着他的要求拿酒,倒进酒杯:“怎么了?” “没什么。” 许江淡淡说道:“我最近听到一句话,说:‘总有些南墙需要有人去撞’。” “然后呢?” “然后,”他懒洋洋地翘起腿:“想起我年少无知也一心撞南墙,头破血流,把心撞没了。” 026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双眼迷离起来。 “你还记得我在青训队的时候吗?” “记得,差点耽误高考,你爸妈急得暴打你,就差没把你送杨永信那了,还连累我也被骂,我爹还说让我不要跟你玩,你不学好,就知道打游戏,跟你都学坏了。” “不是,那时候我还没去青训。” 任华惊了:“我靠,那时候你还没去青训?你那时候那么魔怔,天天拿鼠标比划——”他清嗓子,抬手一本正经地比划拿鼠标的动作:“‘等着,老子以后要带着我老婆称霸世界!’” 许江酒差点呛进鼻子里,连咳了好几声。 “怎么的,你敢说你没说过这话吗?” 许江偏头,装没听见。 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进来一个年轻人,任华朝年轻人抬手打招呼,许江顺着回头看去,年轻人个子不太高,一米七出头。 和孔舟差不多的身高。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愣。 发愣的功夫,年轻人已经来到眼前了,在他面前坐下。 许江看清了他的长相,脸微圆,人也属于微圆的体型,带着个眼镜,一眼看起来就觉得是个老实人。 任华给他介绍小眼镜:“付杰,小付,我朋友。” 又看向小眼镜:“这是许江,我铁哥们儿,就我老跟你提到的,做经纪人的,说起来你们也算同行,小付是个导演。” “哦?”许江坐正了身体,刚要开口,小眼镜就率先伸出手:“久仰久仰。” 许江跟他握了手:“您好。” 小付比看上去要健谈:“嗐,我就是个半吊子,算不上什么导演。” 许江:“您谦虚了。” 任华问也没问,就直接给付杰上了酒,看来是常客。 “你俩累不累,喝个酒还得端着。” 他看许江万分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这东西一天不装逼就一天不好受。 许江施舍给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 任华装没看见,转头朝小眼镜:“你也有阵子没来了,最近忙什么呢?上次说的投资拉到了吗?” 讲到这个,小眼镜热情的脸顿时就耷拉了下去:“拉是拉到了,但是太少了,节衣缩食勒勒裤腰带开机没问题,但是撑到杀青有点困难,就算撑过去了,还有后期……” 许江听完,随口问道:“什么电影?” 一谈到电影,小眼镜眼瞬间就亮了,后背一挺,就着吧台侃侃而谈,说话的时候,眼里冒着光。 许江一开始还在认真听,听到一半,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垂下眼开始走神儿,任华倒是听的很投入,时不时还打断提问。 “我想要拍一个朴实的故事,用受害者的视角去描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许江和任华示意他随意,付杰也没走开,转了个身就接了。 “资方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谈,听听你的想法……” 许江隐约能听见几句声筒传来的电话那头的声音。 付杰撂下电话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次聊,我有事走了。” 说完,他就急匆匆离开了。 任华盯着他的背影,眼见着消失在门口:“哎你知道吗?这小子挺有想法的,也敢干,他原先是学会计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专业,拉了一伙新人弄电影,两年了还没拍,难啊。” 许江无情地说:“我不知道。” “啧……”任华说道:“你不觉得他跟你当年特别像吗?都胆大豁的出去,有血性。” 许江面无表情点评:“这是傻。” “我夸你呢,怎么不领情。”任华朝他吹了声半拉没响起来的口哨:“怎么样资本家,要不要投资?” 许江一撂酒杯,转身,背对着朝他挥手:“想法不错,但是不赚钱。走了。” 然后头也不回,迈着长腿,懒洋洋地飘走了。 “你也走了,走吧,都是不省心的玩意儿。”任华也不目送他了,去忙自己的事。 孔舟家的门铃被按响,她刚刚收拾完乱七八糟的衣柜,起身去开门。 何曼出现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孔舟问道。 她刚洗了把脸,头发随便挽了一下,发丝上还沾着水珠。 何曼:“你经纪人——你两个经纪人都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心情不好,也没有几个玩的好的朋友,刚好我这段时间不忙,就过来看看你。” 孔舟把门开的大了点,让她进来:“许江也给你打电话了?” “嗯,他给我打完谢宋紧也打了。” 孔舟关上门,给她拿了一双拖鞋:“我记得你们不是就见过一次,他怎么会有你的联系方式?” “他是直接打给我经纪人的。” 孔舟没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你是喝水还是喝果汁,不好意思,也没果汁了,我给你烧点水吧。” 何曼就站在她旁边,冰箱里仅有一些剩菜,几个苹果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皮都干了,还有一股淡淡的异味,仔细一看,柜门边角的皮缝里夹着黑斑。 “你经纪人说你在家也有段时间了,怎么搞成这样?” 孔舟关上柜门,灌了一壶凉水烧:“没力气,懒得弄。” 何曼:“我记得你挺爱收拾……” 孔舟打断她:“一会弄吧,先去沙发坐。” 何曼目光落在厨房的灶台上,上面一层污浊和迸溅的油没擦,不知道放了几天,已经干在了上面,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坐着吧,我给你收拾一下。” 说着她就套上围裙开始清理,孔舟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干,于是和她一起动手。 “你和高怜怎么回事?” 孔舟洗抹布的手一顿:“怎么了?” “你之前让我去截她朋友圈的图,肯定是有什么事。” 孔舟又继续搓:“我上一部戏的宣传被她动了手脚。” 何曼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下,笑了一下:“难怪。我记得,你俩是一个宿舍的吧?” 孔舟没说话,过了一会,轻描淡写地一笑:“倒霉呗,洗好了,把那条给我。” “我有个问题问你,”孔舟说道:“你为什么当演员?” “我妈让我学,我就学了,怎么了?” 何曼没有什么目标,对她来说,演戏就是个工作,跟白领上班打卡没什么区别,能偷懒就不拼命,不争不抢爱谁谁,闲来无事享受生活,乐得自在。 孔舟道:“没什么。” 何曼一边擦桌子一边问道:“高怜的事你想过要怎么解决吗?” “怎么解决?” 何曼:“她这么坑你,难不成要吃这哑巴亏?不像你。” 孔舟笑了笑,还没想过要回击,针锋相对只会两败俱伤,得不偿失,不如各自心知肚明,不过——“她最好一生顺遂没人带头针对。” 何曼又在她家待了一会才离开,孔舟靠着门站了一会,身后的门铃又响了。 她没看猫眼,以为何曼有什么忘拿了回来取,打开门一看,是许江。 自从从老家回来,她工作就一直搁置,近期只跑过一次通告,其实她并没有要求,是许江自己做主减的。 孔舟:“你怎么来了?” 许江手里拎着一个西瓜:“哦,顺路,正好和你谈点事。” 孔舟往旁边退了一步:“进来吧。” 许江进门看了一圈:“你今天打扫屋子了?” “刚刚何曼来帮我打扫的。谢谢你让她过来。” “上次看你们一起喝过酒,应该比较熟,所以我自作主张,找何文觉要了联系方式。”许江说。 孔舟把西瓜拿到厨房切好端出来,但两人都没有动。 许江坐在沙发上:“经过这半年来的合作,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一直很犹豫,但近期发生的事,让我坚定了这个想法,我认为我们之前给你的定位不够清晰也不够准确,我觉得你并不适合走流量花旦的路。” “花旦要话题曝光热度,显然,你不太愿意,这其实,并不是我期望的,按照市场来看,一个不红的演员,不能给我们带来更多利益。这段时间我仔细分析了一下,你的年纪已经快过了花旦最佳的上位期,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不如干脆放弃,试试青衣。” “你要让我走青衣的路吗?”孔舟语气有点惊讶。 “这也更符合你本人的意愿。”许江说道。“所以这段时间,我没帮你接通告,一来,觉得你状态需要调整;二来,既然要换路线,那么接戏和其他活动也需要斟酌调整,得符合定位,不能乱接,尤其是挑选剧本。” 孔舟不禁有些惊奇,许江作为经纪人——并且身为一个资本家,会有这么好心,让她爱惜羽毛? 她目光意味不明地向下看,果然,下一秒听见他说:“当然,只是路线更改,依然不会放弃营销。” 好歹,说明没放弃她。 许江:“你觉得怎么样。” “我没有意见。” “好。”许江从包里掏出一份资料:“后天有个试镜,准备一下吧。” 此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孔舟除了在家待着,几乎也没什么工作,要找到一个合适且喜欢的角色,并不是决定了就能找得到的,即使碰上了,也未必演得上。 一个月内一共试了三个剧组七个角色,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转眼,她已经在家里躺了两个多月了,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在家里待过超两个月的时间。像她这种小有点名气的演员,大资源没有,但几乎不缺戏拍,以往这个时候她会让谢宋随便找个戏接,既然没有更多选择的权利,那只能保证不要断,然而这一次她没有这么做。 这天,她刚从心理咨询师那出来,就收到了一份剧本大纲。 027 她刚收到文件,还没来得及打开,就听到骑车鸣笛的声音,一辆黑车停在路边,把车窗摇了下来。 驾驶座坐着许江:“上车。” 孔舟看清了人:“怎么是你?” 许江张了张嘴,避开她的目光:“何文觉有事,让我过来接你,快上,这不能停车。” 孔舟上了副驾驶,许江问道:“文件看了吗?” “还没有。” “你先看吧。” 这剧本就是小眼镜付杰的那部电影,这两天刚拿下了一笔投资,资金够运作了,但由于资金太少,没钱请演员,四处托人找演员,许江也收到了一份剧本。 他这电影也难怪没人投资,新人导演,低投资,整个班底几乎全是新人,题材也不是讨喜的商业片,任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孔舟系上安全带,便打开文档,片名《三十六》,讲述了36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是一个缉/毒题材,但并不是一个纯粹讲破案的故事,主人公是个20岁的年轻女孩,独自一人带弟弟在外地治病,意外与弟弟走失,经过警方调查,发现弟弟并非遇见了人贩子,而是因为无意中撞见了毒贩交易毒品。 故事以倒回的形式描述,影片开头,是第36小时,天气灰暗,下着大雨。 “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警察说道。 雨势大的人看不见,警察压着罪犯,警车停在野外的泥路上无法前行,徒步上山搜寻,报案人刘小若也在其中。突然,她情绪失控,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刀,捅向了那名犯人的肚子,也许是因为力量太小,第一下她没捅太深,然后继续把白刃全部刺进肉里,一边转动那把刀,在他的腹腔里绞旋。 两个警员上前拉刘小若,想把她和犯人分开,刘小若已经完全失控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两个警员愣是没能把她扯开,她手里的刀狠狠地扎进犯人的腹腔,血顺着雨水往下浸染在衣服上,警员终于把她架开,她拼命挣扎,最终没挣扎过松开了刀…… 孔舟没看太多内容,但基调已经显而易见了,这是她从而没接触过的题材。 “我想见见这个导演。” 这时,车正好停在一个路口,许江好像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明天吧,我来安排。” 他没动,眼尾看着孔舟:“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剧本?” 孔舟扭头看向他,她的眼睛很特别,喜怒哀乐都藏在眼底,像是会说话一样,看的久了,就让人想要和它交流。 “绿灯了。” 许江回过神来:“哦。” 第二天,许江果然安排了她和付杰见面。 付杰算不上胖,但一看就知道不怎么运动,肉是松弛的。有人主动接他的戏,看起来非常欣喜。 说到这位大哥,也是个倔强的主儿,为了拍这个电影,先是辞了工作,又把老家的房子抵押了贷款,《三十六》接触过不少演员,但普遍不被看好,基本没人愿意接,好不容易遇到了几个,试镜完又都不满意,角色遇到契合的演员,这也是很难的事。 资金不到位,演员不到位,那就只能等,一等再等,就等到现在,好不容易资金筹到了,还是没钱请演员。 辗转通过朋友接触到孔舟,付杰仍然忐忑,试完一场戏后,突然面露愁容:“老实说,我请不起你。” 孔舟没有提片酬问题,而是说道:“不是要试两段戏吗?” 付杰迟疑了片刻,舔了下嘴唇,抿了抿嘴:“那继续吧。” 刘小若只有20岁,但很早熟,眼皮常年下耷,眉宇间有一股愁容,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活泼。弟弟名叫刘小半,她觉得弟弟名字一点也没有起错,在她眼里,刘小半就像是半个人,没有正常人的智力、没有正常人的行为能力,也听不懂人讲话,他从来不看别人的眼睛,生气了就只会大喊大叫,打自己出气。 她对这个生理学上的弟弟充满了恨意,如果没有他,她的人生就不会这么糟,她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家庭美满,普普通通的生活、上学,而这些普通,却只能是她梦里奢求的东西。 刘小半有先天性自闭症,这一辈子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刚发现的时候四岁,医生说早发现早治疗早干预,就有更多的可能,然而几年过去了,也没见有多少好转。高昂的治疗和训练费拖垮了整个家庭,也拖垮了妈妈的神经,没钱治病,妈妈就求神拜佛,算命破灾,越来越疯狂,直到有一天不堪重压,在家自杀了。 即使这样,家人也没放弃给他治病,最起码,学会生活自理也行。 刘小若从康复中心带弟弟回家——一个不到二十平的小房子,在六楼,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住所,楼下连垃圾池都没有,直接堆在路中央,谁走就绕过去,偶尔有爱干净的人骂骂咧咧,也没人管。 她牵着刘小半绕过垃圾堆,这地方又臭又乱,尤其到了夏天,臭气熏天,对面不到三米,一辆熟食车热闹地停在路边,“夫妻肺片”和垃圾堆隔路相望,卖的热火朝天。 刘小若住过更差的地方,她觉得这里很不错,房间里铺了地板,床睡得下两个人——至少是个床,还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厨房,挺像样的。 像没有闻到臭味似的,她牵着刘小半开门,刘小半松开她的手,自觉上楼,他不会乱跑,每天走一条路,他的刻板印象就会记住这条路,知道怎么回家。 一进屋,他就打开了风扇,脚一蹬脱掉凉鞋,伸手一抹额头的汗,在床上坐下。 他热,但不会喊热,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热,刘小若路上买了三个烧饼,刘小半不会解塑料袋的结,她打开以后刘小半摸了一个坐到床边吃了起来。 吃完以后,他就坐在床角,伸手去弹墙,很有节奏感,手指贴着墙壁,来回敲击,去听敲击的声音。刘小若不让他敲,他还是敲,制止了几次,他烦躁了,大叫一声,狠狠咬自己的手,小拇指下面的那一块皮肤都被咬的起皮了,于是刘小若也不让他咬,他气的跳起来,坐到另一个床角。 “过来!”刘小若没有耐心了,大声呵斥。 刘小半不肯,一边叫一边愤怒的咬手,拍打床板。 刘小若伸手捏住他的胳膊,制止他的行为,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他现在长大了,力气也大了,刘小若只能一边摁着一边出声制止他。他哭了好一会,慢慢止住了哭声,终于恢复了正常,也止住了敲墙的动作。 刘小若只觉得一阵眩晕,她喘不上气,瘫坐在床上。她伸手抓头发,表情痛苦地挣扎,过了半晌,才双眼空洞地重新坐起来。 打开刘小半的书包,培训机构的老师布置了作业,今天的作业有三项,一项是教他拿笔写字,今天学了“2”,接他时老师交代了说他写的很好。 第二项是叫他发音,“宝宝要睡觉”和“棒棒糖”。 老师说的确实不假,刘小半“2”写的很好,但是他自己不会写,必须得有人握着他的手才能写出来。 写完以后,刘小若把他拉到跟前,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宝、宝、要、睡、觉。” 她把手放在他下巴底,辅助他张嘴和闭合:“巴巴、要——水、娇。” 刘小半发不清音,也说不了这么长的句子,过一会他就不耐烦了,开始拍腿跺脚坐不住,刘小若脑子发胀,一遍一遍制止,把他腿脚按回原位。 终于,他说了一句比较好的,刘小若就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块钱三块的巧克力,被切成了小碎屑,她从里面捏了一丁点放进刘小半的嘴里,尝到甜头,他就会配合了。 直到刘小若也坐不住了,放他去休息一会。 最后一项作业,是认父母家人,刘小若拿出爸妈的照片,拿出妈妈的时候,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下,摆放在床上。 她指着照片和刘小半说:“这个是爸爸。” 刘小半会说爸爸:“爸爸。” “这个是妈妈。” 她又指着自己:“这是姐姐。” “姐姐。” 刘小半分不清这么多人,过了几分钟,他就又没有耐心了,他往床上趴,用手指去弹照片。 “别弹。”刘小若拿走照片,制止他的动作,再把照片放回去:“这是妈妈。” 刘小半被制止,不乐意了,他叫了一声,狠狠地咬了一下手,学说话的声音也拖拉敷衍。 刘小若把他的手从嘴里抽走,刘小半另一只手还闲着,随手抓起一张照片往地上扔,然后大叫。 他扔了妈妈的照片,刘小若眼前一阵昏花,抬起巴掌就往他胳膊上扇,刘小半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扯嗓子大嚎。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反弹出不去,最后都进了刘小若的脑子里。 她也不知道怎么,两眼一黑,脑子里也一阵乱嗡,看着刘小半嚎叫的哭状,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杀了你,我再自杀,我带你一起死,就……就不用活着祸害爸爸了。”她一边哭一边掐着刘小半的脖子。 “死了就好了。” 刘小半拼命拍打她的手臂,脸被掐的发紫,眼见就喘不上气了,刘小若一滴眼泪掉了下来,呼吸杂乱地喘着气,只要再用一点力,她的痛苦就没有了! 刘小半哭声停了,拍她的力气也使不上了,慢慢垂下了挣扎的手。 刘小若瞠目,突然也松开了手,她好像突然从什么环境里醒了,盯着自己的手,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连忙把刘小半抱在怀里,给他抚背顺气,止不住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 孔舟陷在情绪里出不来,许江把她和对戏的人拉开,孔舟捏住他胳膊,埋在胳膊里哭了起来。 许江手顿了一下,在她后背轻柔地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过了半晌,孔舟才缓过来,从他身上爬起来,她的额头全是汗,掺着眼泪抹了许江一胳膊。她抹了一把眼角,赶紧拿纸给他擦。 许江想伸手接过来自己擦,还是缩回了手。 她低头,动作轻慢地擦着,头发垂下来蹭到了他胳膊上的皮肤,许江瑟缩了一下。 付杰从助理那接过抽纸包,站在他们旁边,眼中冒光:“您往那一站,我就觉得刘小若活了!我写了这个角色三年……” 付杰有些激动,忽然,脸色一拉,困苦起来:“我很想您来演,但是……我们付不起您的薪酬。”他叹了口气。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项目走到现在有多么不容易,实在挤不出一点多余的钱出来。 孔舟眼中还泛红,听到这话,半笑着看付杰:“导演,我很便宜的。” 付杰一愣。 她面对付杰站着,右手随意握着左手腕,温声道:“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希望能有机会出演。” 从付杰那出来,许江脸色很不好看,孔舟知道,他很不满意片酬。 她想要宽慰许江两句,还没说话,许江就突然停车:“我去买点东西,你要喝什么吗?” 孔舟:“不用了。” 许江下了车。 孔舟坐着,盘算一会要说些什么,突然,她似乎听到了有什么声响,起初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抬头一看,许江没拿手机,反放在驾驶台上,耳机还插在槽里,声音就是从耳机里传出来的。 她心想可能是来电话了,兴许有什么事,先帮忙接一下,伸手拿过来看,原来不是,是播放的音乐没停。 可能是行驶路上一不小心碰开的。 嗯?花、花泽香菜…… 大约没有想到他会听这种歌,孔舟愣了愣。 随后,她想帮忙把播放器关掉,不小心滑了一下,许江的手机居然没有上锁,手指一扫就打开了,锁屏一开,正好是音乐播放器的页面。 孔舟霎时顿住。 单独一个列表都是花泽香菜的歌。 她愣了半晌,才按下手指关掉播放器,重新把手机放回原位。 正好这时,许江回来了,看见她发愣的表情,察觉到一丝不对:“怎么了?” 孔舟转头看他,对上他冷淡如常的脸,收回目光:“没什么。” 路上,她不止一次打量许江,终于没能忍住:“我刚刚帮你关了手机里的音乐,发现你手机没上锁,回去记得弄个密码吧。” 许江淡淡嗯了一声。 孔舟偏头,心情有点微妙。 028 她深吸了口气,恢复如常:“我知道你对片酬不满意,但我还是很希望能接这个戏。我曾经遇到过好几个喜欢的角色,但几乎全都失之交臂了,我知道,你们对这种作品都不抱有什么希望,但既然要转型,目前的本子里,还有更好的、能拿得到主角的作品吗?我需要这样的作品。” 许江神色动了动。 孔舟低头一笑,他这就是松了口了,于是胸有成竹地继续说道:“合同还没签,我相信价钱还能再谈谈,您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对吧?” 许江嘴角僵了一下,孔舟以为他要开口说话了,谁知僵了僵,就又重新绷了回去,神色淡然地继续开车。 到了她的住所,语气淡漠地说:“我会去尽可能谈的,十月份开机,这段时间你哪也不要去,好好准备。” 孔舟很配合地:“好的。” 然后许江就驾着他的车,扬长而去。 临走前,孔舟通过后视镜对上了他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一对上,他目光突然闪躲,偏过头去开车走了。 车尾气吹在孔舟的小腿上,今天为了试镜方便,她穿了长裤,尾气的热度还是透过布料传到了小腿上。 她没在路边停留,加快脚步上楼,进了门关上窗帘,打开空调。实在太热了,干脆脱掉衣裤,只留下内衣,就着床边席地而坐,空调的风正对着她吹,然后打开了《三十六》的剧本。 她还没拿到全部的剧本,但昨天因为要准备试镜,所以没把内容全部看完。 刘小若抱着弟弟哭完,给他洗了个澡,刘小半喜欢玩水,所以每次冲完澡的水都由他来倒,这也是训练生活技能。 倒完以后,他把塑料盆斜靠在卫生间的墙边,他已经对这个行为驾轻就熟,如果偶尔刘小若把盆放在其他地方,他就会拿过来重新摆放,对他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有固定的轨迹,放错了就要重新摆回去。 他喜欢喝醋和酱油,为了提防,刘小若把酱料瓶放在厨房的窗台上,但今年他长高了,放在窗台也够得到,就要时时刻刻盯着。 出租房很小,独浴和厨房也就屁大点地方,一个人站都有点迈不开身,没有煤气,刘小若姐弟俩吃饭做菜都是在电饭煲里,油滚不开,菜始终有一股怪味儿。 刘小若在厨房炒菜,把土豆青菜和鸡蛋放在一起炖,炒的话炒不熟,但炖还是可以的。 为了省钱,她已经习惯了。 但刘小半并不,他以前不吃菜,只吃米饭和菜汤,通过管理,现在也吃一些饼和包子之类的面食,菜硬喂也能吃点,若要再喂,就要反胃呕吐了,有许多东西他都不能消化。唯独肉类现在开始吃了。 刘小半正在床上玩插板玩具,把水果插板放在板上相对于的凹洞里,这是上周末康复机构举办的比赛刘小半赢回来的。 突然从门外传进来一股香味,门没关紧,刘小半撂下玩具跑了出去。 刘小若时刻关注弟弟动态,听到动静赶紧追了出去。 “刘小半!” 没有人答应她,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刘小若急了,她住的这一间,出了门就是楼梯,走廊里没人,她立即顺着楼梯下去,“刘小半!” 这时,隔壁的房门出来个人,出声叫住了她:“找小孩是吧,在我这。” 隔壁的邻居是一个中年男人,是一个外卖骑手,刘小若对这附近的所有人都很抗拒,这走廊楼道连个摄像头也没有,杀人藏尸都没人知道。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看了。邻居的门打开着,她一脚迈进去,刘小半果然坐在邻居的床上,手里啃着一块鸡肉。 刘小若上前拉他,跟邻居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懂事,我这就带他走。” 邻居不在意:“没事,让他吃吧,我正好炒了一盘一个人也吃不完。” “不用不用,他刚吃过饭。” 她把刘小半拽下床,刘小半很不情愿,胳膊一扭挣脱开,重新爬到床上,刘小若脸色大变,两手并用把他提了下来。 她过意不去地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他,他脑子不太好使。”刘小若面容苦涩。 “没事,我知道,之前你爸爸带他在这,小孩嘛,你们要不都坐下吃点?” “谢谢,我们吃过了的。”她拖着刘小半,把他按回屋里:“给您添麻烦了。” 回屋以后,刘小半说什么也不肯再吃饭了。 刘小若知道,他惦记着邻居的荤肉,好在,他不会开门。 算了一遍账,她打算下楼去到熟食车那买点卤肉回来。 她把刘小半锁在了家里。 孔舟拿出摄像机和三角架,调好以后,在卧室无实物演了一遍,打算一会回放看看演的怎么样。 她正演着,门铃突然响了,第一声没有听见,门外又按了两次,这回她终于听见了,随便找了个裙子套上,去开门。 一开门,就看见许江在门外,站的笔直。 孔舟抬着头看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江没说话,冯圆圆扒着墙,咻地一下跳出来:“锵!” 孔舟并没有被她突然冒出来吓到:“你怎么也来了?” 冯圆圆:“今天是您生日啊。” 孔舟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一看,冯圆圆手里果然拎着一个蛋糕,换成两手,捧到她面前。 “我的……生日。” 她有点懵:“先进来吧。”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忘记,嗯,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只能帮您记着了。” 孔舟道:“我其实……” 冯圆圆放下蛋糕,一转身,抬起胳膊,在头顶给她比了个大大的心,然后又朝她眨了眨眼。 “……” 孔舟一时把后半句“不怎么过生日”给忘了。 卡了一下:“你换了新发型。” 冯圆圆听了,双手捧着下巴,两眼一眨:“好看吗?” 孔舟没好意思说显脸大:“好看,但我觉得你更适合直发。” “啊这样吗?我最近看了部剧,我觉得短短的卷发超好看来着。” 孔舟嗯了一声,冯圆圆失落地垂下眼,重重叹了口气。 孔舟无奈地笑,才察觉到旁边还杵着个人,惊奇地发现,许江眼尾和嘴角弯了一丝微弱的弧度。和平时礼貌的微笑又有不同,礼貌里的温柔总有“客气”的成分,而现在的笑全部都是温柔。 这个发现让她觉得十分奇妙,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想起了某个夜晚,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在给许开昕旗下的一个艺人当助理,或许不够准确,是恰巧因为工作在剧组待了一段时间。 收工以后,在车库里,那个艺人拉住他,把他堵在车边和他表白,搞得她已经打开了车门却不敢下去。 那时候的许江和现在不一样,冷若冰霜,一丁点儿的“温柔”都没有,而现在,几乎像是个人了。 “你笑什么?”许江看着她说道。 “没什么。” 孔舟低头翻找着什么,许江问道:“在找什么?” “客厅的空调遥控器,放哪去了……” “我帮你找。” 他蹲下身来,沙发和置物柜的夹缝塞不下他,腿卡着动不了,孔舟看他这么费力:“还是我来吧。” 许江被赶了出来,一只手插着腰,站在一边看着她找。 看了半天有点看不下去,从柜顶摸了一根皮筋:“你,要不把头发扎一下?” 孔舟卡在里面也有点费劲,回头去看,接下了皮筋,随手扎了两道。 她鼻尖碰了灰,还冒了点汗,许江清了清嗓子:“要我把柜子挪挪吗?” 孔舟:“也行。” 许江往外搬了搬,让她不用太拘谨。 每个抽屉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可能在卧室的抽屉里。”孔舟道。 她要从地上爬起来。 许江嫌弃地再次把她家打量了一遍,这家里的物摆真够可以的,能把她自己卡在这,华而不实,其实连华也算不上,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发现,孔舟虽然把自己捯饬的挺光鲜亮丽,生活上却几乎乱七八糟,只能乍一看挺唬人,在他看来,这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典型。 许江道:“卧室哪里,我去拿。” “可能是床头柜。” “可能?” 孔舟想了想:“还是我去……” 许江:“你坐着吧。” 卧室的门没关,走近了,一阵凉意铺面而来。屋里的空调没关,遥控器放在地板上,他捡起来先把屋里的空调关了。 冲外面:“是地上这个吗?” 声音隔着墙壁传来:“不是,那个调不了度数了,你找找抽屉。” 许江把手里的遥控器放到床上,床边立着三脚架摄像机,他没注意,脚往前走,碰到三脚架的腿,三脚架顿时晃了一下,往下倒去。 他感到绊到了什么东西,回身去捞,没有捞到,三脚架连带摄像机一起倒在床上,显示屏啪地一下合上了。 三脚架没有折损,许江打开摄像机检查。刚刚,它正在录制中没有关,摔了这一下被迫停止了拍摄,重新打开,正好是刚录制的视频,他不太懂这个机型的功能,随便按了一下,视频开始播放了。 孔舟出现在镜头里,她在调试镜头,稳定好以后,慢慢离远了镜头。 确定没事,正准备退出去,下一秒,他整个人僵硬地愣在显示屏前,睁大了眼。 029 手指无法动弹,仿佛突然被抽空了神经。 视频里的人怡然自得,放松地呼了口气,再抬头,投入地念起台词,如果忽略其他,几乎觉得这就是两个人。 但许江没法忽略。因为视频里的孔舟只穿了内衣。 还挺……不拘小节。 门外的人叫他:“找到了吗?” 他一激灵,下意识关上摄像机,打开床头柜,果然找到了空调遥控器。 声音有点飘:“找到了。” 许江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按照记忆把三脚架恢复到原状。 他把遥控器递给孔舟:“是这个吗?” “就是这个。” 冯圆圆忽然看着他道:“哥你很热吗?” 许江瞪了她一眼,虽然不明显,但冯圆圆感受到了一阵恶意,她不解地挠了挠头,许江收回目光,找了个沙发角坐,两腿一翘,木着张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冯圆圆知道这大爷是个资本家,按照最近她稀松的工作量,可想工作不怎么顺利,这样一想,那他态度就并非不能理解了,她一个破打工的,为了饭碗考虑,不能找死。 想到这里,默默往后挪了两步。 虽然,许大爷还没恶毒到要找一个生活助理麻烦的地步。 就在他去找遥控器的时间,孔舟和冯圆圆已经打开蛋糕,插好了蜡烛。 孔舟没想着要过生日,更没想到许江和冯圆圆会过来,什么也没准备,只好打开外卖买几个菜,又从冰箱里翻出最后两个鸡蛋和一个还没坏掉的番茄,烧了锅汤,这场仓促的生日聚会看起来总算像那么回事了。 汤很快煮开,她捞了一勺番茄出来看,已经煮烂了,关掉火,边搅拌边把打好的鸡蛋液倒进去,鸡蛋瞬间在锅里开成了花。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 许江不知道什么过来的,倚着厨房的门,孔舟一回头,正好看见他半曲的长腿,他特别喜欢穿黑色,极少能在他身上看见其他颜色的衣服,今天是个例外,他穿了白色带条纹的衬衫。 孔舟盖上锅盖:“很奇怪,我感觉这话不像在夸我。” 她手机响了,外卖到了,但因为送不上楼,要自己下去拿。 电话还没挂断,许江站起来:“我去吧。” 孔舟把手机给了他。 许江一边接电话一边出门,跟外卖员讲完,手机在耳朵上没收回来,手指往下捏了捏,意识到一件事:这是孔舟的手机。 挂了电话,屏幕自动退到了拨号页面,外卖上面一条通话是打给他的,备注:A许大爷。 许江:“……” 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他一挑眉,按灭了手机。 冯圆圆闲着没事干,对着桌子把玩起了蛋糕,她把蛋糕东挪西挪,然后用手机拍照,调整一个最舒服的角度。 “啊,歪了,往中间一点。” 孔舟跟据她手里挥动的姿势,把蛋糕托盘往前推了一点点:“这样吗?” 冯圆圆满意地点头:“完美!” 她搞完以后,孔舟才敢把汤端上桌,她几乎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不是这个家的主人,是在冯圆圆家里做客。 冯圆圆一屁股拍在椅子上,开始第二波指点江山:“等一会酸菜鱼放在这里,红烧肉放在这里……” 一个一个安排命运以后,孔舟终于想起了一件总觉得忘了的事:“何文觉呢,你们怎么没叫他过来?” “他有事不过来了,好像我们三个人有点太冷清了。”冯圆圆瘪嘴:“要不您再叫几个同学朋友过来?” 何曼拍戏去了,孔舟想了想,想不出其他想叫的人,于是摇头:“太麻烦了,就这样吧。” 冯圆圆失落了一瞬,又兴奋起来,咿呀着哼歌,孔舟也没听出来哼的是什么歌,东一句西一句,不在一个调上。 “冯圆圆。”孔舟叫道。 冯圆圆抬头:“嗯?” “为什么你能一直这么开心?” 冯圆圆很气派地往后一仰:“因为我从来不去想让我不开心的东西,也不去想什么未来,只活眼前,最大的追求,就是开心乐观,所以苦恼只能烦我一小会儿。” 她满是自豪:“因为追求开心,所以就开心。” 孔舟听完笑了笑,她不能理解这种人,但不得不承认,她很羡慕冯圆圆,她似乎永远能自我满足,单是看着,就觉得她身上有光。 人一旦想的多了,就会想要更多东西,人心就像一个黑洞,极大的密度背后连接着某种空间,永远无法填满,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它撕成碎片。 孔舟一生到现在都在放肆追逐,却越来越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她甚至已经说不清那个纯粹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了。 想要得到某一样东西,要得到它就要先得到其他东西,得到的越多就越发现,原来你曾经了解到的并不是它的全貌,只是一个片面的、很笼统的浅表,越往里去就要越满足其他条件,到最后,想要的还是原来的东西吗? 许江回来了,拎着两个塑料袋,腾不出手,于是用脚把门勾开,又把门勾上。 孔舟一开始想去帮忙,看到这一幕觉得特别滑稽,就犯了坏,在旁边看着不动。 她有一阵子没关注过许江了,乍一关注,看他一本正经用脚勾门,表情和动作两极分化,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许江看她在瞧热闹,收回了脚,对她发话:“关门。” 孔舟看够热闹,还是伸手去关了门。 冯圆圆抢着摆盘,许江就从兜里掏出火机,等她捯饬完以后点蜡烛。 他也没闲着,从蛋糕上里捏出印着“生日快乐”字样的纸帽,目测孔舟的头围,别调解扣。 孔舟一愣:“干什么?” 许江坐在对面,冲她一笑,孔舟顿时后背一毛,他突然站起来,隔着桌子,把那个纸捏的“寿星帽”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抗,他就坐回去火速点好了蜡烛。 冯圆圆:“快许愿!” 孔舟手还在扯纸帽,蛋糕上“27”的蜡烛上冒出了两个小火苗,扭动虚弱的身姿,好让自己烧的更旺一点。 她只好把纸帽推回去。 说实话,蜡烛虽然点了火,也没让她燃起什么“特殊意义”的浪漫感。 小时候过生日,所有的过程都匆匆结束,直接进入到吃蛋糕的环节,那时候对她来说,过生日最核心的目标其实就是吃蛋糕,其他形式都是为了吃而存在的。 现在,“27”摆在她面前,忽然发现,吃蛋糕好像并不是过生日的目的,而是提醒你,人生又度过一截了,好好珍惜。 而她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放肆吃蛋糕。 尤其是,催命的经纪人就坐在对面。 过个生日也不能放过。 幸好,这家店倒霉的酸菜鱼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用足以倒闭的味道成功堵住了贲门括约肌,难吃地连口水都再喝不下去了。 冯圆圆兴高采烈地来,吃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回去,油腻腻的剐肠子。 倒霉的27岁。 他们走了以后,孔舟也懒得收拾,直接把菜全倒了,只把蛋糕和西红柿蛋花汤端进冰箱里。 收拾完一切,洗手回去继续看剧本。 第二个小时。 刘小若下楼买卤肉,这会已经是傍晚了。这一片住所,最多的东西有两个,卖吃的和特殊服务“足疗店”。 楼下对面是一家理发店,紧挨着一家足疗店,然后是“24小时自动贩卖成人用品”铺。这会快到营业时间了,声色场所纷纷拉开了一条小缝。 刘小若推开居住楼的铁门,正看见对面的理发店开了半个门,里面什么理发用品也没有,是一张小床,蓝色的褥单,影影绰绰有人在,她看了一眼,匆匆避开视线。 门口的垃圾堆发酵了,臭气熏天,苍蝇声比旁边一排小吃叫卖声还响,刘小若屏住呼吸,快步绕过去,然后深吸一口气。 她站在“夫妻肺片”前张望了半天,才上前去问价钱,挨个问了一圈,老板不耐烦了,一副“你爱买不买”的表情,刘小若捏了捏手,买了十五块钱的卤鸡肉。 她去买个东西,像是要了半条命,关上铁门深深吐了两口气,才拎着菜爬楼梯。 到六楼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 刘小若去拧门把手,门关的很彻底,没有办法开,她急了,狂拍了两下门:“小半!刘小半你在吗?” 拍完贴在门上听,里面没有动静,刘小若继续拍门,一边拍一边叫刘小半:“你答应姐姐一声!” 她记得直跺脚,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 隔壁邻居的门也关上了。 她该怎么办? 刘小半一个人,会不会去爬窗台? “刘小半!” 突然,门边传来一丝响动,刘小若停下拍门的动作,试探地:“小半?” 没人答应她,但是门里的响动大了一点,同时,门把手在晃动,刘小半在开门。 她心里燃起一丝安心,又突然有了点希望:“对,开门,你用力往下按,使劲!” 刘小半会说开门,门里传来微弱的声音:“开门。” 虽然不清晰,但刘小若悬着的心放下来一点。 刘小半知道给她开门,或许,他真的能打开。 她冷静下来,深吸气,尝试指导他:“你听我说,你握着把手,像刚刚一样,再用一点点力,用力往下按。” 她也不指望他能拉开,主要能把门把手按下去,能够她推开就好。 门里的声音停了。 “小半,宝贝,你还在吗?” 停了一会,门把手又开始晃动,尝试了半天,刘小半依然按不下去。 刘小若已经冷静下来了,如果他打不开,她可以找人去借手机找人开锁。 但开锁可能很贵…… 她决定再试试:“小半,你听姐姐说,你不要开了,你把桌子上的钥匙拿过来,从门缝里递给我,听得到吗?钥匙,知道什么是钥匙吗?在桌子上,你把它拿过来,从门缝里——从下面递给我。” 刘小半听不懂。他依旧在晃门把手。 “钥匙,钥匙,你把钥匙给我。”她又开始急了。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她一下,刘小若一个激灵,猛地回头,是位年迈的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也不知道是被自己吓到,还是被这个阿姨吓到,颤颤巍巍地指着门里:“我忘带钥匙了。” “哦,”阿姨看起来很担忧:“那你去房东那看看,她那有备用钥匙,房东就住一楼。” 刘小若愣了愣,她居然一慌给忘了:“谢谢阿姨!” 她重新趴在门上:“小半,你听我说,你别开门了,你回去坐下,别乱跑,千万别乱跑,坐在床上别动,姐姐找人去开门,你千万别动啊,姐姐马上就回来。” 刘小若火速下楼,敲开房东的门。房东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人,身材较矮,但包养的很好,烫着时髦的小花卷,打开了门。 房东:“怎么了?” 刘小若有点拘谨:“阿姨是这样,我住在601,我刚刚出来忘记带钥匙了,您有没有备用钥匙?” 房东:“钥匙丢了?” “不是不是,我忘在桌子上了。” 房东面相挺随和:“601,601钥匙好像没了。” 刘小若捏紧了手。 房东问道:“家里还有人吗?” “我弟弟在家。” “那让他帮你开一下呢?” “我……”刘小若两只手攥紧了塑料袋,有点难以启齿:“我弟弟有自闭症,不会开门。”她实在急了,已经下来半天了,快要哭了:“阿姨,我弟弟一个人在家呢,您能不能找一找钥匙?” 房东怜悯地皱起眉:“你别急,你在心里默念,让菩萨帮你,菩萨会听到的,你在这等着,我去找找。” 她进门去了,刘小若站在门口,透过门看见屋里的桌子上摆着一尊菩萨像,香炉里的香还在冒烟,她这才发现,屋里萦绕着一股香的味道。 “如果菩萨真的灵验,我希望她保佑刘小半能老老实实坐着。” 房东找了很久,刘小若在门口踱步,她只能等。又过了一会,房东出来了,拿着一把钥匙,上面串了足有几十个备用钥匙,指给她看:“你试试这个,也可能是这个,这三个你都试试。” 刘小若接过钥匙:“谢谢——谢谢!” 攥着钥匙三步并两步爬上楼,按照房东说的,试了三把钥匙,果然,第三把开了。刘小半就坐在床边,钥匙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见门开了,刘小半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头继续坐着。 刘小若吊挂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扑过去一把把他抱在怀里,抚他的后脑、脖颈:“太好了,太好了,还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孔舟心揪着,莫名也突然放下心来,剧本到这里就没了,剩下的部分,要等合同签完了才能拿到。她把这一段反复看了两遍,又打印出来,用笔标记,在旁边写看每一遍的感受和人物心理。 一直到晚上,才把埋在剧本里的头抬起来,脖子嘎嘣响了一下,又酸又疼,动弹不得。 没法再看下去了,就着地板做了两组拉伸,总算缓过劲来。 她一抬头,看见摄像机,想起下午录了视频,正好趁着休息拿出来看。 嗯?没关? 录制一直没关,随意拉了一下快进,什么也没有,后面大约也都是多余的空镜,演的也不怎么样,有一段卡词了,于是一键删除。 点到删除的时候,看见视频里闪过了一个人影,孔舟没有在意,直接关了机。 030 几乎每段剧情,付杰都画了分镜,每个机位要怎么摆,镜头推进,全部做了详细准备。 每一个灵感乍现,都以最直观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这是付杰上大学前就想要做的事,那时仅仅是一闪而过,在看一部什么电影,就冒出一个念头,在脑子里爽完就算,也没想着要学电影什么的。 上了大学,他就是个解放了的少年,翘课睡觉打游戏,第一学期挂了三门课,才总算把心拽回来点。第二学期选修了一门电影鉴赏的课,又想起来压脑底的那点念头,一晚喝了酒和室友聊了聊,室友听完说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学电影呢?” 这个念头正式在心里生根发芽。 苗越长越大,每看一部影片,就催生它在心里开枝散叶。他终于决定,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这个梦美好、大胆,脆弱不堪,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此时,这新生的梦——《三十六》的剧本就在孔舟手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不知不觉,她就跟付杰聊到了晚上,付杰有说不尽的想法要和她说,他从不吝啬讲给所有人听,即使不会认真听,他还是会一遍一遍地讲。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他嘟囔,但他觉得,孔舟一定听得懂。 “最近一切似乎终于尘埃落定了,我却忽然有了点纠结,不太能确定了。你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有什么建议吗?我请了顾问,告诉我有的地方不太合适,也许我是应该听一下专业的意见。” 对面的孔舟说道:“不,我觉得很好,保持本心,这很重要。” “保持本心?” 她顺口而出:“因为我也迷茫过,也随波逐流,然后发现随波逐流并不能让我坚持下去,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才能找回一些微弱的,喜欢它的热情。” 说完,她自己先愣了。 付杰:“怎么了?” 孔舟回过神来:“没什么,你就当我随口一说吧。” 付杰看了看时间:“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啊,我好像有很多东西没有弄完,要熬夜了,还有手续没走完——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剧本已经看完了,深入了解之前,我想先去康复训练中心做志愿者。” “太好了,我本来也想让你去体验生活的。” “那我走了,您辛苦。” “你也辛苦。” 从付杰的工作室出来,天已经黑了,孔舟意外没感到很疲惫,而是有一种满足感,心情很好,就顺着小路散了会儿步。 明天是周末,正好有一家自闭症康复中心做活动,有一群高中生过去做志愿者,许江联系了机构,把她也加在其中。 康复机构的logo是两个明黄色的五角星叠加在一起——自闭症儿童又被称为“来自星星的孩子”。 活动时间是上午十点,内容是做饼干,因为这些小孩部分可能连饼干都不吃,手指不协调,做不来揉面什么的细致活,所以其实是个亲子活动。 如果单看,其实看不大出来他们和一般小孩有什么区别,不过做活动,小孩堆在一个屋里,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了。 有些恢复的不错的,会主动帮忙动手,对于这事物感到好奇,看起来就像普通幼儿园的亲子活动一样,而大多数对此根本没有一点兴趣,而且会不耐烦、发脾气,放在一起,对比就很明显。 有个刚来训练的女孩,三四岁左右,很黏人,一直被妈妈抱着,她不许妈妈坐下,一旦要坐或者把她放下,立马打滚嚎啕大哭。康复老师说,越是这样越不能任由她的意愿来,一定要让她习惯,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哭。 她妈妈为了不影响其他人,就把她带到走廊里哄。 孔舟试图靠近这个孩子,像哄其他人一样去勾她的手指,还没有碰到,她就抽回手紧紧扒住妈妈的脖子,哭的干呕。 她忽然能体会到刘小若的心境,明白为什么一直找不到演刘小若的感觉。 刘小若掐弟弟脖子的时候,大约就是这种绝望。 而她能体会到的绝望,永远只是冰山一角。 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刘小半的演员,今年九岁,付杰从三十多个小演员里挑出来的。“刘小半”在妈妈的陪同下过来的,他来的最早,坐在靠门的角落里,妈妈在一旁帮他录像,他盯着每一个进门的孩子,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孔舟和机构里的孩子接触时,他也坐在旁边不动,观察她和这些孩子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孔舟担心和“刘小半”找不到姐弟的感觉,因此特意坐在他的旁边,用余光观察他的行为。 她和一个家长交流照顾孩子的细节,这位爸爸看起来很乐观,很乐意和她交流。 许江在外面接了通电话,看了眼时间,饼干进了烤箱,意味着活动也快结束了。 他没进去,就在门口倚着门框站着,隔着半间教室——志愿活动在五楼的一间大活动教室里,听说这是一件感统训练教室——看见孔舟一撮头发上沾了面粉。 孔舟没看见面粉,她今天为了方便扎了头发,也没顾上去看什么头发。 这时,一个男孩过来,一把薅下她绑头发的红色发带,在她头顶狠狠拍了一巴掌。 没有预兆,那孩子有七八岁了,力气很大,孔舟吃痛叫了一声。 许江噌地一下站起来。 男孩的妈妈一把把他抱住,伸手去夺他扯下来的发带:“对不起,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喜欢绳之类的东西,见到就会这样,真的对不起。” 孔舟:“他平常也会这样吗?” “对,他就是喜欢绳啊线啊,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抢,不是故意的——宝贝,你松手还给姐姐。” 和她聊天的那个父亲也帮忙讲话:“不好意思,他们就是这样,他还抢过我的充电器,你别放在心上,其实算好的,我儿子喜欢卡,什么卡都喜欢,有次在超市看到别人掏银行卡,还去抢人钱包,人差点报警了。” 男孩的妈妈没能把发带抢下来,男孩护着不肯撒手。 妈妈气急了,冲他吼:“放下!快点!” 可是这小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抢,什么是别人什么是自己的,听不懂,也不愿意松手。 孔舟去拉这位母亲的胳膊:“算了姐,送给他了,没事,只是一根发带。没事宝贝儿,你拿着吧,阿姨送给你了。” 妈妈很过意不去:“实在不好意思,快点谢谢阿……谢谢姐姐。” 男孩机械地喊了一声姐姐。 孔舟摸了摸他的头,看见许江在门口看着她,抬头对他笑了笑。 许江看了她一眼,转过了头。 他是中途过来的,孔舟的车送去保养了,她起了个大早坐公交过来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彼时,他正在健身房,从跑步机上下来,想起来这回事,打算过来看看,到时就已经快结束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他的肌肉线条比平时还要明显一点,刚好今天穿了短袖。 人总是对闯入眼中的美好事物产生愉悦舒适感,孔舟承认,她有点欣赏这具皮囊。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会遏制欣赏的这副好心情。 于是对他说道:“这里还要一会结束,麻烦你帮我买一杯饮料。” 许江疑惑:“你不是不喝饮料吗?” 孔舟道:“突然想喝。” 听完,许江也不再说什么:“喝什么?” “随便……”她突然想到:“鲜榨果汁,要芒果汁,”她露出一丝犹豫困惑的表情:“好像鲜榨果汁的店有点远。” 许江:“知道了。” 孔舟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机构的老师,看她站在门口,友好地问道:“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孔舟向她点头:“没事,谢谢。” 这附近只有一家卖鲜榨果汁店,说远也不算远,康复中心在一条十字路口边,拐过去进入一条林荫道,直走到路头就到,不值当开车。 但步行就有点远了,这时候是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许江买完回来,志愿活动刚好结束了,家长带着孩子们陆续离开,都到了楼下。 高中生们在门口集合,向工作人员道别。 孔舟站在门里侧,大厅里开了空调,看见他从远处走过来,手里拎着一杯芒果汁,满头是汗,汗珠顺着手臂流到手腕,T恤被打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身上。 她转过身去,忍俊不禁,蹭了蹭鼻子。 她眼尾一挑,故意说道:“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喝果汁。” 许江双眼一震,迅速地看向她。 孔舟一点也没被吓到,反而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身体一侧,伸出一根手指,勾走了他手里的果汁袋,有意无意在他手上蹭了一下。 冲他一挑眉,轻巧地从他身旁滑了过去,落下轻飘飘的声音:“身材不错。” 031 许江手指动了动,抽回那只被她蹭到的手,手心也是汗。 他的车就停在路边,身后的人像没事人一样,潇洒地冲他说道:“走了。” 他一路都黑着脸,刻意维持着一段距离,这让孔舟感到心情格外好。 开始嘴上没谱地胡说:“你坐那么远干什么?” “安全带绑着我又不能怎么你,”她不肯好好说话,半句话半句话地往外蹦:“你往那边靠不勒得慌吗?” 许江一直没理她。 他虽然没什么表示,但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这点细微的变化在他脸上十分难得,极大程度让孔舟得到满足感。 她又想起了什么:“许先生长这么好看,肯定没少遇到我这种胆大的,”她煞有介事地啊了一声,压着气儿说道:“说起来,我好像还见过。” 许江脸色更难看了,突然在路边刹车,打开副驾驶的门,冷声道:“下去。” 他眼也不抬,一动不动。 旁边响了一下,安全带解开了。他有点意外,想去看一眼,刚一扭头,孔舟就从座位上起来,趴到了他这边。 许江下意识往旁边躲,先是一撮散下来的头发扫到了他的胳膊上,接着动作停止了。 孔舟右手越过他身前的方向盘,从驾驶台上拿了一瓶矿泉水。 说道:“拿瓶水而已。” 然后下了车。 许江长出了口气,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居然真的下车了。 下一刻,他踩下油门,背道而驰。 孔舟步行了五分钟,他又把车开了回来。 “上车。” “你怎么又回来了?” 许江说道:“你果汁没拿。” 他目视着前方,神色冷漠,孔舟仔细观察着,从他眼角捕捉到了一丝局促,转瞬即逝。 她嘴角微扬,打开了车门。 上了车,许江目光略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眼:“你要投资《三十六》这个项目?” 孔舟嗯了一声:“怎么了?” 许江:“我必须提醒你,这个项目赚不了什么钱,题材不讨喜,很容易收不回本。” “我知道。” 许江:“那你还要投?” 孔舟扣好了安全带,手臂一展,把头发都撩到一侧,含笑看他:“想体验一下带资进组,不可以吗?” 许江没跟她开玩笑,孔舟悻悻收了笑:“以前也没做过投资,但是总不能一直指着点片酬吧,也得想想别的出路,我老大不小了,也该为未来做打算了。” “那找个靠谱的项目,我给你留意……” 孔舟打断他:“等以后,这次先投这个。” 许江又要开口,孔舟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在他说话前回答:“就是觉得喜欢。” 许江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半天没动,也没说话。 社会阅历给孔舟包了层虚假的膜,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连同这个人都觉得是有点假的,但总体来说,都是理智大过于感性。而有时候,她又会在一些事上非常执着,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就好像能够看清她这个人了。 人要是连执着都没有了,差不多也不剩多少自我了。 可是执着能当饭吃吗?喜欢能当饭吃吗? 许江若有所思地踩油门:“知道了,我去跟进。” 接下来一段时间,孔舟闲来无事就会去康复中心,康复中心会专门要求家长旁听,她也可以和家长一起去旁听。 提前一个月进组准备,转眼间,就到了开机的时间,各项手续顺利,按照预期时间开机。 《三十六》开始拍摄。 第三个小时。 刘小若带着弟弟下楼活动,他们住的地方,步行二十分钟是一个小公园,到晚上聚集各种前来溜达的人,公园外圈一直到地面,各种吃喝玩乐的小摊,十分热闹。 刘小半除了饭什么都不吃,刘小若会特别让他接触,每天晚上就会让他吃一根烤肠或者烤面筋。 吃完,他们就沿着河岸散步,沿河每天都有一对夜跑的人,领头的是中老年人,不断有人加进去,各个年龄段都有,慢慢地,就会变成一支很长的队伍。 领头的人带着音箱,声音在河对岸都能听见。 刘小半累了,她们就在河岸的石阶上坐着,看着夜跑的人一遍一遍从面前经过,有人离开,又有新的人加入。 刘小半心情好极了,一直在笑,笑得喝水差点呛到。 刘小若帮他拍后背,也跟着他笑。刘小半笑容很有感染力,他实在高兴的时候,也会咬手,不让他咬他也不会生气。 他又开始弹东西,喝完水弹了两下水瓶,刘小若收回了水瓶,他就弹自己的牙。对此相当有心得,虽然做其他的事情手指不协调,没力量也不灵活,但弹敲的时候迅速且有技巧,他能把牙弹出清脆的声响来,力道刚刚好,手指的敲击转换也很独特,若要特别学,还学不上来。 刘小若心情也变好,脸上露出了笑容,享受而轻松的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和夜晚独特的环境与声音有关。 她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的弟弟,其实也不是很讨厌。 “走,我们回家了。拿上你的滑冰鞋。” 剧本里没有“拿上你的滑冰鞋”这句话,是孔舟一时兴起临时加的,他们出来溜达结束,刘小半把鞋换回去,滑冰鞋刚好在旁边,孔舟就顺便说了这一嘴。 加了这个细节以后似乎更像生活了。 付杰没把这句去掉,把这条留了下来,反复在监视器前观看,总觉得哪里不对,一群人围着看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不对,来来回回一直拍到深夜。 熬到凌晨,又在夜色中接着拍下一条。 “钱带来吗?” 瘦男人说道:“带了刘哥,给。” 叫刘哥的男人后面还站着个人,刘哥冲后面的人扬了扬下巴,那人就上前一步接过钱在一边数了起来。 “放心吧刘哥,一分不少,我您还信不过吗?”瘦男人掐着笑。 这时,钱数好了,确定不少,刘哥脸上露出了笑:“兄弟,咱也是例行流程,互相体谅,啊。” 后面的人递过来一个包,刘哥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密封袋:“这批货可是好东西,比以前那些破烂玩意纯多了。” 瘦男人:“可这也太少了吧,刘哥,你看这……” 刘哥脸色一变,打断他:“一分钱一分货,这是‘快活林’升级版,保准让你比神仙还快活,爱要不要,不要给我,有的是人抢!” 他说着就要把密封袋收回去,瘦男人立马往怀里藏:“我没说不要,就是这价钱,要不然我不要升级版,您还是给我‘快活林’……”他说话声渐弱,他看见刘哥眼神变了,盯着他后面,顿时心里咯噔一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腿软瘫下去。 前面经久失修的灯泛着暗黄的光,滋啦的电流声传来,电压不稳,灯光在他脸上晃了晃。 下一秒他观察到刘哥脸上不是害怕,也没有要逃跑的意思,而是狠厉地注视他身后,只有一瞬,和身后的人交换了眼神,就飞速越过他往那方向过去了。 瘦男人凹陷的双眼恢复了点聚焦,回头看,原来是个小孩。 这时,刘小若打开了居住楼楼下的防盗门,一回头,刘小半不见了。 刘小若心脏一紧,环顾四周,她们不在最繁华的主街上,小吃车们都已经退场了,只有远处一个足疗店门口站着个女人,周围什么也没有。 “小半?小半?” “刘小半!”她大惊失色,一声惊呼,破了嗓子,没人应声,回答她的只有半夜不稳的电流声和乱闪的灯。 032 深夜里,警车始进了巷子里,惊动了附近的居民,这块地方叫老水巷,住着大量外来人口,鱼龙混杂,各种擦边的店都有,上面平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老实不作死,还是老实的“良民”。 今晚这“良民巷”里走丢了一个孩子。 一个中年警官火急火燎地钻进了这条巷子,头发蓬乱,衣服扣子错了一个纽扣,他是领头的。 小警员向他汇报工作:“失踪的男孩叫刘小半,今年8岁,半个小时前走失,报案人是他的姐姐,叫刘小若,外地人,刘小半患有先天自闭症,刘小若一个人带他上学,在‘星光’康复中心做干预康复训练。对了,刘小若一开始说她20岁,其实只有17,还没成年。” “联系其他家属了吗?” “已经打电话了,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这家长也是心大,让个孩子来带孩子。” “头儿”脚步顿了一下,看见了刘小若,她蹲在门口,胳膊抱着膝盖,埋着头,她很瘦,即使蹲着也觉得瘦,双眼空洞地对着前方,瞳孔发散。 警员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头发贴着脸,额角冒着一颗青春痘,鼓得发亮。刘小若长得显大,看上去也比同龄人老成,因此说20岁还真没人怀疑,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其中的孩子气。 看见“头儿”,她目光聚焦起来,仿佛在绝望中看见了救命的东西,闪着光:“找到了吗?” 她说道。 警员:“还没有。” 刘小若目光暗了下去。 头儿蹲下来手放在她肩膀上:“会找到的。” 头儿站起来:“有目击者吗?” “有。” 警员下巴一指,只见一个女人出现在眼前,抹了一脸白/粉,烟熏妆,爆炸头,穿着吊带,脸被糊的看不出模样了也没遮住皱纹,一脸晦气,也是赶上了。 “她说她没看清,就瞟了一眼,刘小若站在门口开门,那小孩就往那边跑了。” 头儿问:“哪边?” 警员身上往西边拐角一指:“刘小若在那里找到了刘小半的玩具球,刘小半应该是去捡球的。那地方太偏了,是个监控死角,还在调监控。” 头儿:“去看看。” 刘小若蹲着,那个警官手掌的余温还在她肩膀上,像是一个枷锁,沉重地压着她。 短暂地动容之后,她看起来很冷静,蹲在地上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儿童失踪让宁静的夜晚突然忙乱起来,失踪的孩子智力低于常人,不会讲话,就算只是自己走丢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刘小半最后出现的巷子另一头斜对面有栋楼子,房主在一楼装了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能拍到巷子的一角,监控拍到刘小半走丢的那前后几分钟里,三个男人从巷子里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孩。 案件升级。 刘小若跟着警察回了警察局里等消息,警察们进进出出,刘小若坐在大厅里,抱着玩具球一言不发。 八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很大了,人贩子会选择更小的目标下手,但刘小半很多东西都不能消化,营养不良,长得比一般小孩矮小,说五六岁也有人信。 小孩走丢的24小时是找回的黄金时间,如果这是拐卖,人贩子一旦发现刘小半低智,很有可能快速处理掉,处境非常危险。 事发后三个小时,刘小若的爸爸从外地连夜赶过来,夜里没有火车,他坐到半道转出租车来的。 到了大厅,脚步一停,叫了刘小若一声,刘小若抬头,站起身来:“爸爸。” 刘爸爸弓背,声音沙哑:“找到了吗?” 刘小若摇了摇头。 刘爸爸嘴角绷了绷,一巴掌扇到刘小若胳膊上:“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好他吗,怎么丢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为什么不看好他,为什么不看好他……” 他一边骂一边打她,刘小若低头不还手,被推的踉跄一步又重新站回去,值班的警察听到动静,过来拉人:“刘先生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刘小半是被人贩子拐了,您冷静,别打孩子。” 刘爸爸被警察拉扯到一旁,责骂的话语声一哑,骂不出声来,脸上黝黑的皮肤像树皮一样扭到一起,霎时变成了苦涩的抽泣。 他哭的表情算得上是狰狞,像是从来没哭过,不知道怎么哭,连眼泪都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没等眼泪找准感觉和方式,他就回过神来了,把失控的表情憋了回去,向女儿走过去。 警察放开了他,其中一个不放心还拽着他的衣服,被头儿伸手制止,对他摇了摇头。 刘爸爸走到刘小若面前,手臂张开把她揽到怀里,他个子不高,和刘小若差不多,揽着后脑勺抱着她。 刘小若被他抱在怀里,下巴埋在他肩膀下,不说话。刚刚他又推又拽不知道打了几下,其实除了第一下外,后面都没用什么力,刘小若能体会到他的无力,他在找借口发泄。 她也很无力。 被打的地方像被火燎了一下,她嘴角颤了颤,眼泪在眼睛里转,始终没有落下来。 “卡——” 导演付杰的声音落下来,与此同时,孔舟挂在下眼睑的那滴眼泪也跟着落下,滴到了“刘爸爸”的衣服上。 拍到这里,已经是十二月了,冯圆圆赶紧拿着袄上前给她披上。 好在这一条一遍过,不用再受二次罪。 “后面几天都没有你戏,有什么安排,跟组吗?”付杰和她闲聊。 “有个戏后期做完了,得去补音。” 付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休息或者去哪玩,真是一点都不闲着。” 孔舟也一笑:“最近休息挺好的。” 任华把门口的营业牌换成了“已打烊”,虽然还没到时间,但反正他是老板,营不营业看心情。 今天心情不好,他爹一个小时前纡尊降贵进了本店,弄得他一身不自在。 一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另一个爹——许江又来了。 今天如果不是水逆,那一定是冲撞了什么大仙。 许爹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说你图什么?回去继承家产不行吗,跟钱过不去。” “你有病吧?这也没喝多少,回去认个比我大七岁的妈,你愿意?” 许江:“你就是不缺钱,作的。” 任华惊了,他也有脸说这话:“咱俩到底谁不缺钱……对,我又不四处欠人酒钱,不像某些人。”他故意拖了个长音,狠狠瞪了许江一眼。 许江:“你就这么拖着?” 任华冷静下来了,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说道:“我妈带我长大,他呢,小时候见不到面,离婚这些年从来没管过我,现在想起来了,早干嘛去了?老头身体好着呢,能离一次就能离两次,大不了就再生一个呗。” 许江没接他的话:“我最近总是能想起青春期那会,你爸妈还没离婚,我们家还……我们俩还在上学,每天拽的二五八万,又蠢又天真。” 任华叹了口气:“唉,今天我限号,坐车饶了点路,路过一个中学,正好是上学的点,我看那些小孩,突然觉得有点羡慕。话说回来,你真的觉得那时候是蠢吗?” “我觉得不是。”他说道:“有些事,只有那个年纪才敢做,换成现在,你还敢吗?” 许江被他问住了,“换成现在,不是不敢,是不会。” 今晚任华没有站在吧台里,而是找了个桌子,两人正儿八经的坐下了。 因为他们俩今天脑子犯抽要喝酒,店里的服务员今天带薪提前下班,就剩他们俩。 “是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太傻逼了。”任华咂了咂嘴。 许江原来就是这个傻逼,那会他还没跟现在这样“老子知道我帅,但是要你们自己发现我不说”,而是个典型的“老子天下第一”,拽的二五八万,全世界都欠他钱的中二少年。 少爷屁本事没有,就是喜欢打游戏,打遍同学无敌手,于是觉得自己牛逼爆了,全联盟都拜在他脚下。 那时候打游戏的大环境还很差,属于毒害青少年的毒瘤,但少爷父母都是特别开放的人,只要不耽误学习,随便你折腾,翘课请家长都兜着,反正就这一个祖宗,可劲儿供着。但学校这小地方显然已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了,是男人就应该出去称霸世界! 带着这种想法,他背上行囊就离家实践去了。 眼看着马上高考了,一天翘六节课,天天住在网吧浪,父母实在忍无可忍,把他拎回去,硬是摁着过了高考。 可是试卷怎么能左右未来世界冠军的命运呢?这时候,他还真的打出了点名堂,有电竞俱乐部找上了门,请他去青训队。 这简直是走上人生巅峰、打开辉煌成就的大门,他暗自发誓,一定要证明给那些凡人看,不学习也能成就一番天地,打游戏也能为国争光! 毅然决然地迈进了电子竞技的大门,一只脚才刚踏进去,大门就无情地关上,咔地一下把他脚卡在门缝里了。 辉煌的人生还没开始,就在青训的两个月里就宣告结束。 如果让许江自己来形容,那就是井底之蛙终于爬上陆地,踩到了天地之间。 你会发现,所谓的“努力就有回报”只是一个美好的向往,现实是,不能行就是不能行,不管是外力还是自身,不可控的东西不会因为而努力变的可控。 “所谓天赋,就是你追求的东西别人生来就有,你觉得自己努力也能得到,但你却没有发现,有天赋的人也会努力,一辈子都是你不能企及的高度。”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电子竞技,不要菜鸡。 从那以后,坚硬的乌龟终于没有了壳。 033 冬季的天亮的很晚,但他们拍的是夏天的戏。 刘小若坐在大厅里,警察全城出动,还没带来消息。 封锁了所有关卡,全世界都在忙碌,只有他们父女俩无事可做,刘爸爸受不了干等着的煎熬,也出去四处打听了,留她一个人在这等消息。 警察查到了那两个拐走刘小半的人,经过侦查,找到了监控里的第三个人,找上门的时候瘦子在家睡觉,桌子上有残留的白/面。 那两个人并不是拐卖儿童的人口贩子,是倒卖海/洛/因的毒贩。 刘小半捡球的时候,误打误撞碰见了他们的毒品交易,因此被他们带走。 “这个孩子……” 头儿捏住警员的肩膀,摇了摇头。 他们刚好到了大厅里,刘小若抬头站起来:“找到了吗?” 头儿轻轻摇头:“还没,我们会努力的。” 刘小若却波澜不惊,眼睛灰蒙蒙的,看向大门外,天亮了。 刘小若说:“找不回来了。” 好一阵许江和任华都不讲话,只闷头喝酒。 许江想起来一个人,那个人和他不一样,即使受到无数挫败,但却从来没有回头放弃,像一团燃烧不尽的火种。 永不言败的人虽然傻,却让他有些羡慕。 酒精其实是很奇妙的东西,它会麻醉神经,却能舒张思想,当酒意上来,就把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铺开。许江哑然,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一往无前。而他早已经麻木了。 他猛灌了一杯酒,酒杯和桌子碰撞,咣当一声。 “砸了三百多万,全被撤了。” 任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许江没管他听不听得懂,只顾自己说。 “拍这部戏的时候,孔舟腿摔伤了,疼的睁不开眼,从来没抱怨过。” 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后来她爷爷去世,我当时在楼道里抽烟,她抱着马桶哭。” 许江深吸了口气:“她从来不跟我抱怨。”他顿了一下:“我有时候在想,她哪怕跟我抱怨两句呢?” 任华插不上嘴,索性就没说话,安静的听他说,许江的声音好像裂了一道口子:“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像三年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们离我而去……” 任华沉默,伸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捏了一把。 许江说着,所有的不甘和无助一涌上头,手臂青筋凸起,想要抓些什么又无从抓起,拳头攥到极致,无可奈何地放开,手指抠的桌面发响。 他朝胸口猛地锤了一下,仍然觉得没能抓到痛处,没能把哽着的东西给锤出来,觉得不甘心,又狠狠砸了两下,抵在桌边低声呜咽。 他开始用额头撞桌子,起初只是无力发泄,然后越撞越狠,脑袋没命似的地往上面砸,好像恨不得把骨头砸碎了才罢休。 任华见状,连忙上去拉他,一边拉一边试图把他从醉酒的疯魔中叫醒:“许江!” 对比他,许江简直喝成了个疯子,没有点人样,他拽了几下居然没拽动。 他这口气不知道卡了多久,咳不出来,咽不下去,不声不响地哽在喉咙里,如今被酒精一层一层的从皮肉里往外扒,彻底疼到了骨子里。 他低声嘶吼着,滋生出的无数条怨愤还在不断地吞噬理智。 任华有点累了,松手停下来,打算歇一歇再换个方向把他拖走:“这些年你闭口不谈,一开始我还担心,后来时间久了,以为你已经放下了——祖宗,你消停点!” 任华按着他把他往外拖。许江已经迷糊了,神志不清,任凭他生拉硬拽,硬是雷打不动。没办法了,只好抱着他硬往外扯。 “别管我!”神智之外,许江本能地想要挣脱,不肯就范,肩膀使劲拼了命的朝后撞,两手并用要把他推开,挣扎了好一会,才终于撬开了任华的胳膊,浑身用力一顶,将他撞了出去。 酒劲上头,他推开任华以后自己也没站稳,踉跄向后倒,正巧撞到桌子角,顿时疼的蜷缩在地。 这一下磕的不轻,许江动弹不得,也叫唤不出声来,只能龇牙咧嘴地小心挣扎。疼着疼着,他突然笑了起来,痛苦和笑声搅弄到一起,糅合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狰狞:“我他妈就是个弟弟!” 过了一会,终于缓过来了,任华就蹲在旁边,不敢碰他:“怎么样?能动吗?我送你去医院?” 许江瘫在地上,挤出两个字来:“没事。” “没事?”任华半信半疑:“我带你去医院,不行我……” 许江有些虚弱地打断他:“让我躺会儿。” “你确定没事?” “死不了。” 任华听了这句,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一下瘫倒在地上,脸朝着天花板怀疑人生:“我他妈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我不管,你今天砸的酒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你也得赔。” 这一系列的动作下来,许江有点吃不消,肠胃负荷严重,开始排挤内存,他翻身抱着垃圾桶吐了起来。 一直吐到嘴里发苦,才慢慢平复。 这下,彻底虚脱了,死撑着的那根神经到了极限,宣告罢工。 这一通折腾下来,搅得人身心俱疲,那些沉重积压了许久,突然间蜂拥而上,挤破了宣泄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连同那点顺不下去的气一起吐在了垃圾桶里。 许江酒劲又上来了,开始四处摸手机,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大约是刚刚推搡的时候掉了,他急了,一抬头看见任华的手机半握在手里,伸手抢了过来。 “你干什么?” 他蛮不讲理:“用一下怎么了?” 任华没见过许江喝醉,没想到他喝多了以后是个傻逼,心里又惊又怕,怕这二百五一时冲动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立马起身去抢,但已经晚了,二百五已经迅速地拨了一串号码出去。 都成这鸟样了,输号码居然还手挺稳的。 只见他原地一滚,躲过任华,鼻涕眼泪一脸的狼狈相,就地坐了起来。任华还不死心,电话还没响,现在挂断也来得及,又朝他扑过去。 但许大爷虽然喝成了个二百五,力气还是有的,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然后脸色骤然一变,电话接通了:“宝贝儿。” 任华趴在地上:“……” 日! 孔舟:“……” 刚下飞机,大晚上的,孔舟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酒吧一趟。 接她喝的不省人事了的经纪人。 酒吧老板把人抗到她肩膀上,顿时身体一沉,差点没倒下,老板说:“我这走不开,你知道他家吧?” 孔舟站稳了:“知道。” “给,车钥匙,东边路口那停车场。”老板想了想,又对她说道:“你别看这孙子长了一张唬人的脸,其实特别不是东西。” 不是东西的许江好像还有点意识,知道有人骂他,抬脚踹了骂他的人:“去你妈的!” 孔舟:“……” 果然不是个东西。 孔舟于是拖着他,以无比缓慢的速度往前走,肩膀这人不仅太重,还不愿意配合她往前走,东倒西歪,重重压在肩膀上,不一会,孔舟就出汗了。 “哎,”许江叫了她一声:“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是我生日。” 孔舟喘着气回道:“生日快乐。” 许江也不知道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低声笑了笑。 孔舟又说道:“我送你回家。” 许江靠在她身上,一点力都不愿意使,在嗓子里磨蹭出一句话:“不想回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孔舟吃力地扶着他:“那去哪?” 许江头靠着她的头,贴着说道:“想去你家。” “……你想得美。” 孔舟觉得他是故意的,出了酒吧就行了,根本没醉,只是想借着喝酒占便宜,她胳膊一松,人往旁边一跨,不扶他了。 谁知这坨烂泥真不是故意的,他根本没那个能力站稳,旁边的支撑一撤,整个人就就着这个方向倒了下去。 孔舟:“……” 她跨的不算太远,眼见着他倒了一半了,赶紧伸手去抓,她太小看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了,体重悬殊,力量也悬殊,抓和搀扶用的劲天差地别,不仅没能抓住,还被带的一起往下坠。 在他们快摔倒的时候,许江突然清醒,手疾眼快地把她往怀里一抱,身体迅速一转垫在她身下,后背砸在了人行道的石砖上。 他疼的叫了一声,手臂下意识收紧,紧紧把孔舟抱在怀里。 孔舟没有反抗:“疼吗?” 刚刚在任华那撞了一下,现在又撞了一下,疼得他说不出话。 许江咬着牙床在嗓子里呜了一声,沉重地喘息,本能地说:“不疼。” 说完,他好像缓过来点了,立马改口:“疼,疼死了。” 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孔舟动了一下:“死不了,起来。” “动不了——胳膊动不了。” 孔舟吸了一口气,从鼻子里呼出去:“起来。” “你亲我一下,我可以试试。” 还得寸进尺了! 行。 孔舟态度一变,反过来一笑:“马路上,你确定吗?” 许江被问倒了,思考片刻,松开了手。 孔舟爬起来,伸手拉他:“你喝酒断片儿吗?” “不断。” 孔舟重新拖着他,冷笑一声。 许江:“你笑什么?” 她依然维持着这个笑容,冷言道:“希望你明天还有脸见我。” 许江脸皮厚的很,感觉不到她的威胁,反正现在是一点也不觉得:“其实刚刚那个老板是我朋友。” “我知道。” “你不知道,其实他特别闲,屁事没有,天天坐在那勾引小姑娘。” 孔舟搀着他脚步一顿:“那你还叫我来接你?” “因为喜欢你啊。” 他们停下了。 许江努力站直了:“我刚在电话里说的,不是假话,我现在还算清醒,就因为清醒,所以我喝酒不断片儿,只是行为上,有点控制不住,酒精嘛,没有办法……” 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堆,虽然正式,但很紧张。 孔舟心里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她低头,耐心地听他从“我喜欢你”,扯到了“酒精对神经”的生理作用。 他担心孔舟不能明白,一边说一边去拉她的手,孔舟下意识缩了一下,不再有动作,任由他握着。 这个行为让许江添了些许信心和胆量:“我想,除了工作关系,能不能更进一步?” 怎么样更进一步呢? 孔舟没问出来,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似乎并不抵触,甚至有一点莫名的兴奋。但这种感觉并没让她感到高兴,而是感到紧张,胸口发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很难受。 “许江。”孔舟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你让我想想,我……”她吸了口气,抬头直视他,对上他的眼睛,他正认真无比地盯着自己,闪烁着孔舟从未见过的神色——全神贯注而又温柔地看着她,仿佛她在宣读什么决定命运的结果。 孔舟突然心跳停了一瞬。 “我……”,她卡了壳了。 可话是必须要说清楚的:“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我的计划里没有这一条,事实上,我从没规划过这种事,没想过谈恋爱。我们两个关系特殊,如果关系不纯粹,将来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会带来很多麻烦。” 许江:“不是……” 孔舟按下他的声音:“如果我们分手了,你能保证不会影响到工作吗?你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我吗?我们怎么样面对对方呢?” 许江不说话了。 顿了顿,低声说道:“我没想过分手。” “你还没有想到。”孔舟几乎贴着他的话音回道。 “未来是未知的,你现在喝得天地不管脑子发热,如果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了呢?” “我们有利益牵扯,这会很麻烦,我不想沾上这种麻烦,等你酒醒了好好想想吧。” 许江沉默,两人都没说话,半晌,有过路的人骑车路过,对他们投来几束目光。 许江彻底冷静了,孔舟是公众人物,他们的关系很复杂,不能只从“喜欢”出发,按工作的角度,面临太多太多的问题。 他没想到,“经纪人”居然成了最大的障碍。 “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慢慢来吧。” 他松手,向前走了一步:“呃……” “你能扶我一下吗?” 034 接下来几天,两人对此都闭口不言。 孔舟仔细想了想,这件事归根究底其实是来自于她的“一时兴起”,当时没想到那么多,也属于脑子发热,结果热过了头了,招来这么个麻烦。 大家都是成年人,难免有情感和生理需求,这都很正常,如果换一个人,那并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如果这个对象是工作伙伴,就是个麻烦了。 不如趁早避免。 《过半生》补音工作比想象中迅速,补完就回到剧组继续拍摄。 聊完基本的工作安排,孔舟不想看见他尴尬,转身就走。幸好许江和片方有事要谈,不用一起回去。 拍摄的地方有点偏,为了不把时间浪费在路上,孔舟住的地方离取景地很近,这一片属于老城区,正在城市翻新施工,条件不太好,酒店的房间还有股淡淡的烟味。 晚上九点,突然停电了。 孔舟刚洗完澡正在看剧本,突然眼前一黑。她去摸手机,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摸了半天也摸不到。 突然停电,客人都聚集到走廊里,七嘴八舌抱怨,孔舟半天没有摸到手机,也打算出去看看。 隆冬腊月,空调制的热还在,一打开房门,走廊的凉气顿时铺面而来,前后冷热夹击,孔舟穿的少,顿时一激灵。 正好许江也在走廊里。走廊灯没电,房客们聚在走廊里,用手机的灯光照亮,互相诉苦。借着灯光,孔舟看见了他,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 “你看见我躲什么?” 许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手机的灯照着地面,看不清脸,孔舟只能装没看见他:“你也在啊?” 他好像信了。 走到门边:“服务台说是电路除了点问题,附近都没有电,很快修好。” 听起来像是安慰,孔舟嗯了一声。 许江说:“你拿手机照个亮,回去吧。” 孔舟:“我手机找不到了。” 许江的声音落在头顶:“那我帮你找找?” 黑暗里,他的声音好像更清晰了一些,很低沉。 孔舟给他让了路。 许江举着手机进了门,门没关,但门外的声音似乎被隔绝了,房间里就他们两个人,脚步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孔舟站在门口没动,许江边往里走边问道:“你还记得刚刚放在哪了吗?” “我刚刚坐在床边,应该在那附近。” 许江脚步停了,好像走到了床边,传来簌簌的声音,“没有,你确定在这吗?” 孔舟坦诚地说:“我不确定,也可能洗澡的时候落在洗手间,我去洗手间看看。” 洗手间就在门边,手一摸就能摸到门,她走了进去,凭着记忆去找,洗手间没有窗户,比房间还黑,孔舟手在洗手台上摸索,忽然,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啪”地一声,有东西摔到地上。 要是平时,这动静其实不大,但现在屋里很安静,黑暗的环境里,人会不自觉去注意声音的变化,这声音就显得又尖又刺耳。 听声音,大概是洗发水或者沐浴露掉了,她蹲下去捡。 “别动!” 许江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还有脚步声,同时,孔舟已经摸到洗发水的瓶子了,听到声音,下意识地起身,一个没注意,后脑勺撞到了洗手台上,“咣当”一声,被撞的头晕眼花。 许江到了眼前了:“不是让你不要动吗?” 孔舟长嘶,心想:这不都怪你吗? 她手捂着后脑勺,有两只手也伸到她头顶,一只手里拿着手机,灯光怼到眼前,刺的她睁不开眼。 许江见状,把手机按灭:“疼吗?” 撞的不是很厉害,疼了一下就过去了,她往后躲了躲:“没事。” 现在又看不见了,许江把手收回去,忍不住说道:“每次见你,不是磕了就是碰了。” 孔舟觉得他夸大其词:“我没有。” 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不成天天出事?那他还真是个扫把星。 许江:“你躲什么?” “是你挤我的。” 许江快把她堵到墙边了,蹲在拐角里,头顶是刚撞了后脑勺的洗手台,侧边是墙,要不是洗手台下容不下她这么大个人,她就钻到下面去了。而其他地方,全都被许江占据,连带着,觉得空气也都是他。 听了这话,他也没有要往后退的意思:“我说的是这几天,每次聊完工作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算是工作关系,是不是也太不礼貌了点?” 孔舟不想蹲着,又不敢动,只好老实蹲着:“我没躲着你,我们把话说清楚了,最好还是避一避,之前是我做的不对,我跟你道歉,我觉得……” “我觉得不用。”许江打断她,黑暗里,他好像笑了一下:“以前都没避讳,现在都捅破了再避讳,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孔舟一时想不到该说什么。许江没有继续揪着不放,从裤兜里抽出来个东西,自己避开了这个话题:“手机。” 孔舟眉头一皱:“你不是没找到吗?” “刚找到的。” 说完这句,他往后退了退,终于离开了。 孔舟等他走了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不到剧本上了。 早上9点16分,警方根据买家瘦子找到了嫌疑人的一个窝点,抓捕扑了个空。 又是等待,煎熬的等待。 到了中午,刘小若水米未尽,犯了低血糖,在女警员的劝说下塞了两块早上爸爸买的凉包子,又硬又柴,难以下咽。 刘小若不知道警察们在忙什么,她安静地坐着,偶尔有人过去也跟没看见她一样。下午的时候,天色变了,天空又黄又暗,闷热得让人喘不开气,果不其然傍晚开始下雨了。 夜色浓重,院外的警笛嗡哇乱叫,压进来四五个男人,有的年近中年,其中一个是个青年,耷拉着脸被压进来。 刘小若知道,他们落网了。她不关心,站起来往后看,把人群扫了一遍,也没看见想看见的身影。 刘爸爸也在,没看见刘小半的身影,抓住一个警察的手,询问刘小半在哪,警察对他摇头,说还没找到。 人都抓到了,孩子还没找到。 刘爸爸愣了两秒:“就是他们绑了我儿子……” 他突然怒目,一宿没睡的红血丝在眼中暴胀,揪住一个人的衣服,迎着脸上去就是一拳,嫌疑人被他一拳捶的跪倒在地,刘爸爸又是一拳,好几个警员齐上拉架,乱作一团。 而刘小若就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审讯室灯一直亮到凌晨,刘爸爸蹲在门口等,只要一有动静立马就站起来。 刘小若一天一夜没有合眼,眼周的血管跳的厉害,但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一个警察走过来,把她和刘爸爸叫到一间屋里,他扭捏着欲言又止。 刘爸爸记得要命:“同志,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刘小半他……” 警察深吸了口气:“您冷静,我希望您能做好心理准备,刘小半,可能已经找不回来了……” 刘爸爸:“你胡说什么!” “你胡说什么!你是警察,说话要负责任,什么找不回来了,我儿子好好的,你会不会说话,小心我举报你!” “您别激动,您听我说……” 刘爸爸毫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我不听你说!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警察我就没有办法,我儿子好好的,他不可能有事!他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话音越来越小,踉跄了一步,刘小若和警察连忙扶着他,刘爸爸失神的双眼睁的比平时任何时候都大,慢慢的,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爸,”刘小若握着他手,贴在脸颊上,用力扯出一个笑容,没有忍住一脸眼泪掉了下来,连忙背过身抹掉,把脸贴在他手心里:“爸,爸。” 刘爸爸缓过神来了,低头注视着她,失神的脸上勾勒出一抹慈祥,用粗糙的手掌摩挲了两下她的脸,用从未有过的温柔安慰她:“没事,没事,没事的,啊。” 他们都知道,他在自欺欺人。 刘小半没了,她的弟弟,那个烦她的小孩。 她解脱了,她终于……解脱了。 可是没找到尸首,她还是不敢相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还有轰隆的雷鸣声。 头儿突然推开审讯室的门:“快,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 嫌疑人带着那个孩子,没敢下毒手,哪怕卖了,也比背着人命强,据他们自己说,虽然干着铤而走险刀尖舔血的勾当,可真的杀人还是做不到,更何况是个孩子,他们也是做父亲的,下不去手。 后来刘小若报案,全城通缉,他们不敢出城,内部起了争执,刘小半太不听话了,听不懂人话,控制不住,不是威胁恐吓就能管得住的,是个炸弹。 最后领头的做主,把他丢在了野外的小山坡上。 头儿:“扔在了小山坡上?” 招供的哆嗦了一下:“不、不是,我们挖了个坑,我发誓,不是我!都是他们让我干的,我就是个小弟。” “你们把他杀了!” 招供的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没杀,一根手指也没碰,我保证!就是……就是埋了个坑,当时天已经黑了,我没听他们的,挖的很浅,盖的时候也很敷衍,我想着如果他命大,能爬出来,他他他、他肯定能爬出来!刚回来就被你们抓了,现在去,说不定他已经爬出来了!” 天已经亮了,雨下了一整夜刚开始停,嫌犯说的那小山坡车开不进去,卡在泥坑里,警察压着嫌犯带路,摸到了埋刘小半的地方。 如果真像他说的,刘小半能在下雨前爬出来,现在肯定还活着,于是警察分了两波,一队人跟着去埋人的地方,另外一队人散开了搜索寻找。 可是刘小半手脚被绑着,嘴也被堵着,没能从坑里爬出来,雨水压实了泥土,很快没了空气,呼吸断在了浅坑里。 小孩的衣服露出了一角,刘小若和爸爸拼命往里扒,扒出了满身是泥的刘小半。 刘爸爸抱着小半,尸体已经硬了。 他回不来了,永远。 嫌犯没想到这个结果,慌乱地闪躲:“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给他松开,我不是故意的……” 刘小若埋在刘小半小小的身躯里,突然狠厉地回头,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刀,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捅进了他的左腹。 刘小若冷眼对着他,刀绞着肉继续往里捅:“那你去跟他道歉吧。” 刘小若一刀扎进脾脏,把他送给了刘小半,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我不后悔,可惜只捅死了一个。” 035 《三十六》最受罪的地方,就是在天寒地冻里拍三伏天的戏,在相反的季节里,演不同的人生。 要相信现在的季节不是季节,要相信自己不是演员,而是角色本身。 当刘小若看见死去的刘小半,她其实早有预感,一种难以描述的预感——可她还是有种希望存在,这点希望在刘小半冰冷的尸体前土崩瓦解,她不敢相信,或者说难以接受,然而即使抗拒,最后也不得不被迫接受现实。 也许她早就对生命模糊了,一直浑噩着,对刘小半充满了怨恨,甚至不止一次动过掐死他的念头,但每一次要杀死他的时候,又总是忍不住停下来。 直到她终于想要和刘小半一起活下去,刘小半却死了。 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荒诞的解脱。 大雨在刀捅进嫌犯腹腔里时戛然而止,把所有死亡、欲望、仇恨都留给了已经洗刷干净的空气。 孔舟沉浸在这两种交织的情绪里,寒冷侵体,雨水麻痹了部分神经,等导演喊完卡,她直接瘫在了泥地里。 一时间很难一下从这种状态出来,孔舟呆滞了许久,等终于缓过来的时候,手脚已经不怎么冷了,裹上了厚厚的外衣,身上的泥渍也被冯圆圆擦干净大半。 孔舟打了个喷嚏,头晕有点看不清东西,问了一下旁边的人,她已经收工了,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不知道是因为连天拍摄的疲惫,还是刚刚那场戏重复拍摄耗费太多的精神现在吃不消了,她感觉眼皮非常沉重,听了这句就满意的睡下了。 睡梦中,她忽然又有阵阵凉意,凉意还没把她激醒又开始冒热,冒出了一身汗,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发烧了,不怎么厉害,能受得住,就没太注意继续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不适感都消失了,车停了,孔舟坐起来,才发现裹在最外面的衣服是许江的。 她头有点晕,冯圆圆过来搀了她一把。孔舟问道:“许江呢?” “我刚想叫您起来——临时有事被叫走了,现在应该快到机场了。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 孔舟捏了捏手里的袄,他已经走了。 都没穿个外套吗? 除了发了个低烧,没有其他不适,回去喝了点取暖的汤就没事了。 此后几个月里,许江都一直在忙,两人没见上面,眨眼间拍摄到了四月初,春暖花开,剧组杀青。 这天正好是清明节,拍完杀青合影直接飞回了家给爷爷扫墓。 拍戏的过程中长时间一直在维持角色的状态,难以很快地从人物中出来,演多了别人,角色似乎就潜移默化地融入成自己的一部分,影响进了生活,这通常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剥离。本来已经过了快一年的时间,已经接受了爷爷去世这件事,而现在因为“刘小若”的影响,孔舟心中有一片阴霾盘旋着,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应霞不明白各种原由,只觉得她不大对,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住几天,正好杀青以后没什么事忙,孔舟就在家里住下了。她觉得她妈妈有点太敏感了,总觉得她想不开似的,一天三顿饭全天候端详,恨不得长八双眼盯着她,生怕出什么事。 也许是要到了年纪了,她越来越能理解应霞的心情,只好逼迫自己快点调节状态,但这在应霞眼里,反而觉得她是在强颜欢笑,是硬撑给她看的。 她放弃了,因为她妈其实是把提心吊胆当家常便饭的,在她心里,她就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啥都不能干的废物花瓶,当个摆件还能自己长腿撞碎。 虽然这个花瓶穿鞋直逼一米八,是个已经离家独立了□□年的成年人。 “老小孩”孔舟在家里待的第三天,终于咂摸出她妈有什么不对了,一方面,她生怕自己磕了碰了当个宝贝捧着,另一头,又腾出来一大半的精力给她张罗相亲。 三天的时间,她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堆的青年才俊。 孔舟甚至都有些觉得,她之前的担心都是装的,真正的醉翁之意在这里等着呢。 刚刚因为暧昧不清跟许江闹得有些尴尬的孔舟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她手机铃声响了,在一堆照片和滔滔不绝的介绍里刺破空气,救了她一命:“休假结束了,回来跑通告。” 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另一个索命的。 他跟掐准了似的,就在那么巧的时间里打电话。 这让孔舟在下了飞机见到他是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感,尴尬地咳了一声。 她说道:“我以为我还能多休息几天。” 许江一撩眼皮,把她的行李箱拉过去:“本来是可以,后来临时有变。” “什么事?” 许江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我想你了。” 如果以前他说这种话,孔舟会觉得他多半是喝多了,脑子有点问题。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在脑子里回想曾经做过的种种,只觉得他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刻意而为,要报复她。 好在,这点程度她还招架得住。 她以前以为,许江是个要脸的人,即使因为酒精闹了点事出来,过后也会自己找补把脸装回去,现在突然有点失控了。 他是个装的很老实的猎人,趴在地上撞死,任由猎物充满好奇心地拨弄,玩够了,才从身后掏出□□。 现在猎物四处逃窜,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孔舟只想赶紧到家下车。 车停了,许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朝孔舟望去,露出了狩猎般的眼神,眼里掺了点笑意,直白、毫无遮掩地看着她:“需要帮你搬上去吗?” 孔舟手指抠了抠车门把手:“不用。” “真的不用吗,工作关系,举手之劳。” 他刻意在“工作关系”上加了重音。 孔舟看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觉得脑子疼。 许江把她叫回来,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我想你了”这么无聊的事,《过半生》要播了,进入宣传期,孔舟要配合宣传。 之前许氏自家投拍的剧也要开机了,剧本已经拿到手了,在走最后的合同。这部是当时许开昕合约里许诺的资源,不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女主,是双女主的戏,几个主角戏份相当,剧本立意、节奏和人设都做的很好,编剧非常有水平,导演是偶像剧的顶级配置,有话语权,其次包括摄影、打光都是顶级,整个班底都非常好。 不得不说,自从和许江签约以后,各方面资源都往前迈了一大步,尤其是影视方面,作品是演员的立身之本。 正是因为这样,孔舟很艰难地才走到了这一步,吃过苦,受过伤,苦苦挣扎,终于找到了一点前行的方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厉害的公司,一个能带来资源又不吸血的经纪人,她不想因为私人情感让这些付之东流。 一个人有几个九年?女演员又有几个九年?等再过几年步入大龄女演员,错过了黄金年龄,胶原蛋白流失,远离观众审美,被市场淘汰……即使你想,也再没有第二个九年拼搏了。 可是,她有些害怕,因为有另一股力量开始把她向相反的拉扯,她开始动摇了,可怕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它说:紧绷的弦放松一下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以前心里没有负担,她深深觉得,人生苦短就是要及时行乐的,正因为不在意,所以肆无忌惮,可人如果心里一旦开始牵挂,就不得不考虑各种东西了。 这使她无比纠结,这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这种纠结,不同于追求、梦想和人生外的纠结。 她没法一无反顾,因为爱情不是必要的东西,麻烦的爱情不要也罢。 然而事实上,她也很期待,这点期待正在和一贯的思想矛盾地撕斗,一方面,从未涉足的东西充满了吸引力,另一方面,若有一天这吸引力没了,会带来很多后患。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孔舟毫不犹豫地关上车门:“明天见。” 036 回到家关上房门,孔舟像泄了气,也不管行李,疲惫地拖着身体往前移动,躺在沙发上。 她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最近事太多,实在有点无力应对,她想把自己放空休息一会,但神经上坠着太多东西了,努力试了半天也没成功,最后深深叹了口气。 突然想起许江的袄还在箱子里,他没提这回事,也可能已经忘了,又或许,就等着她自己去送? 不管怎么说,留着个男人的东西总归不太好,想到这里,她把袄翻出来单独拿个袋子装,等明天还回去。 第二天是《过半生》的发布会,许江在楼下等她,今天开车的是何文觉,孔舟也有阵子没见他了,透过窗户看了一眼,他似乎瘦了。 然后视线落到许江身上,他神情淡漠的坐着,正低头全神贯注看手机,何文觉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头也没抬地点了下头,看到孔舟,目光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停留,继续低头看手机。 跟昨天那个恨不得把“图谋不轨”刻在眼珠子里的判若两人。 孔舟不想与他多做纠缠,随便找了个空把衣服还给了他。 孔舟在《过半生》里饰演的只是个小角色,在发布会也站边角,全程都是个陪衬。 她现在已经开始转型青衣,接戏多往正剧靠拢,这条路要想走稳,得有奖项傍身。许江的意思是,要尽可能两边都抓,这点两人达成了共识,优质偶像剧增加曝光率,有曝光就能有更多的选择,她还没过最佳花期,不能浪费青春,并且,偶像剧的片酬也高。 连轴转几年,孔舟也开始为未来做打算,着手投资做幕后,目前还在初期,等拍完这部公司的戏,停下来一段时间,专门来做这个。 她之前投资了《三十六》,第一次投,有那么点偏向喜好的意思,但许江说的对,在商言商,下次就不能这么任性,要考虑诸多市场因素,要学要做的还有很多。 还没从“刘小若”完全走出来,就又不得不挤进新剧本,孔舟有种神经被撕裂的感觉。 新剧原名没过审,备案时广电赐了新名,孔舟没在意名字,因为要提前一个月进组学习礼仪和各方面培训,留给看剧本的机会不多,没空理什么新剧名。 培训开始前,片方先弄了个饭局,孔舟和几个搭档演员见了面。 剧里两个女主,一个性格活泼身手敏捷,一个是清冷淡漠的高岭之花,但实际按照剧本走向,活泼的是第一女主,高岭之花是个悲剧,许江争取到孔舟为活泼的角色,试妆后导演认为孔舟的气质更适合另一个,孔舟不在乎番位,并且戏份旗鼓相当,遂把原定的角色改成了高岭之花。 不过许江对此不太满意,因此要求官宣、海报和剧中署名都平番对待。 另一位女主演员叫陈昭昭,还没毕业,但出道比较早,是童星出身,小有人气。要论资排辈,孔舟还要叫她一声前辈。但她年纪稍长,今天的饭局只有几个年轻主演,没有其他演员,在这群人里,她年龄最大,陈昭昭很有礼貌,进门就主动和她打招呼。 陈昭昭有点婴儿肥,一笑就露出八颗白牙,十分阳光,外形确实非常贴合角色。 她比孔舟来的早,见孔舟进门,立即站起身来:“姐姐好,我是陈昭昭。” 孔舟朝她投去微笑:“您好,孔舟。” 陈昭昭帮她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 包厢的门又被人推开,片方的几位老总来了,孔舟本能地露出笑容。 导演跟几个负责人一起进来,他们还没进门,屋里就已经热闹了起来,在这热火朝天地寒暄身后,最后一个人也跟着进了门,一言不发,显得和他们格格不入。 只见此人个头很高,没几两肉,瘦出了骨感,眉宇间有几分淡淡的忧容,倘若唇色再白一点,就能反串个男版林黛玉。 他就是这剧的男主角,林时。 带着面对资方的微笑,孔舟顺势也向他一点头,林时见状,立即谦逊地朝她鞠了礼,孔舟这才发现,他还是有一份阳光青春在的,看起来健康了不少。 这种饭局,孔舟就是个凑热闹的,她讨厌这种场合,因此努力拉低存在感,能不动就绝对装死,默默坐着,擎等着散场。 林时坐到了她的旁边:“老师,我特别喜欢您演的戏。” 孔舟回头,对上了一双发亮的双眼,带着一种亢奋,和刚刚那股子愁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想来也能理解,这位男主角是正在上升期的人气小偶像,竞争激烈,稍有不慎就被同期压了下去,自然没空休息,略显憔悴。 “是吗,”孔舟嘴上自觉而迅速地分泌了一层润滑油,顺口而出:“我也知道您。” 林时眼神瞬间又亮了几分:“真的吗!” “是啊,我的助理很喜欢您,还让我帮忙要签名。”孔舟像刚刚陈昭昭那样,从容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但愿冯圆圆真的认识。 此时,许江正在另一张酒桌上忙活,他一边应酬,一边盯着时间防止错过孔舟那边的饭局。 “今年市场饱和,钱明显没有前几年好赚了,依我看,迟早会来一次换血,不过也无伤大雅,互联网发展,流量市场是大势所趋。” 有人应和:“是,就看有没有这个本事分这杯羹了。” 许江低头看手机,就这心不在焉的功夫,就有人把话扯在他身上,点了他的名,他关了手机,飞速回想他们刚刚的话题,开始扯:“流行是个圈,一阵子新鲜一阵子不新鲜,与其跟风,不如当这个‘风’。我认为,人可以像市场低头,但不能永远被市场牵着走,市场本来就是由人来决定的,如果反而被牵着走,市场就会混乱。” 众人听了,好像觉得有点道理,认同地点头,不过心里到底是觉得他是屁话还是实话就不得而知了。 “我很荣幸。”林时说道。 现在还是春天,但人一多了,屋里顿时闷热起来,于是开了空调,给门留了一条小缝,方便后面人进来。 林时刚说完话,就有个人进来了,进门飞速扫了一下屋里,不到一秒,便自动对准了资方负责人们的座位,手脚和表情齐用,朝他们走过去。 唠了大概两分钟的嗑,转头假笑一收,就把脸对准了林时。 林时一瞧见他,脸上的喜悦少了三分之一,孔舟余光一瞥就知道怎么回事,指尖抚了抚靠近林时的半边眉毛,自觉把余光也收了回去。 卢骏眼角锋利地看着座位,分别在三个主演身上一一扫过,孔舟坐在中央,两边分别挨着陈昭昭和林时。他把目光落在林时身上,皱眉瞪了他一眼,下巴朝陈昭昭那一指,林时没懂他的意思,卢骏又瞪了他第二眼。 林时终于读懂了,经纪人想让他换座位,但是晚了,他指定的座位已经在这片刻间让人坐了。 卢骏脸色难看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服务员陆续开始上菜,众人没等许江,只留了个座位,过了半晌,他才姗姗来迟。 孔舟跟他中间离了两个人,隔着人看了他一眼,对方注意力没分给她半点,沉浸在那一方酒气里,和演员这半边像是隔了个世界。 经纪人们即使在应酬,也是长了两个脑袋四个眼的生物,专门分出来一半时刻关注艺人的一举一动,不时一记眼刀过来,顺着眼波提醒他们:现在该敬酒了。 艺人们提心吊胆地注意筷子,然后全神贯注,时刻注意接收信息。 只有许江,像是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孔舟静坐着,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资方的某位老总,不认识,也叫不出个名。 “孔舟,”老总半捏着腔调:“我知道你,去年那个那个什么片,我也忘了,我当时就说,这姑娘漂亮,嗯演的也好,怎么一直不说话,来来来,咱俩碰一个。” 孔舟被这腔调震慑了一下,老总已经举起了酒杯:“怎么,不给面子?” 孔舟眼色跟着一边,机械而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哎,”老总腔调婉转地啧了一声:“太少了,满上。” 孔舟一如既往的模板式笑容加深了一点,十分听话地给杯子倒满了酒:“谢谢您的赏识……” 一只酒杯先一步碰上了老总的杯子,杯子里的酒晃了晃,许江接着她的话:“您太客气了,不过明天还要赶通告,要是脸肿了我们很为难,我替她敬您,我先干了,您随意啊。” 许江态度恭谦的说完,老总连同他的酒杯都愣了愣,没等他开始“讨价还价”,许江已经把酒喝干净了。 老总脸色有点难看,回头去看这位“代喝”的是谁,又一杯酒递到了面前:“这一杯我敬您,也祝我们开机顺利,收视长虹。” 这次他没预先喝,老总有点近视眼,眯了眯眼,认出他是投资方的股东之一,又往孔舟身上看了看,脸色顿时又一变,意有所指地伸出两根手指对着他上下抖了抖:“哦,我明白了——合作愉快,收视长虹,这杯我得喝,得喝!” 漫长的饭局到晚上才终于结束,在更黑的地方,饭店的停车场里,昏暗的灯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停车场,有辆车闪了一下车灯却迟迟没有开走。 车里坐着林时和经纪人卢骏两个人,卢骏脸臭的活似隔了好几夜的臭鸡蛋,在灯光之下,林时脸色白的吓人。 卢骏说道:“你刚刚为什么不坐在陈昭昭旁边?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和陈昭昭走得近一点吗,你倒好,跟孔舟有说有笑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林时疑惑地看向他:“你只说跟陈昭昭搞好关系,没说让我坐她旁边啊。” “你!大哥,我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我都让你跟她走得近一点了,这种话还要让我明说吗?” 林时张了张嘴,把头转向窗外,他和经纪人永远意见相左,争吵是家常便饭,已经习以为常,他不想在外面和他争论,按照经验,只要忍一忍等他发完火,这件事就翻篇了。 卢骏大约也不想被人拍到,把声音压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各自守着半个车门坐着。 过了一会,还没有要开车走的意思,林时有点奇怪,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后座的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进来一个身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 男人帽衫下还带着鸭舌帽,帽子压的极低,带着口罩,完全遮住了脸。 林时大惊:“你是谁!” “鸭舌帽”没回答他,从后座递过来一个相机,递到卢骏手里。 见他们如此淡定,林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卢骏,又去打量后座的鸭舌帽,他还是不打算把脸露出来。 卢骏翻相机里的照片,露出满意的笑容,林时影影绰绰从相机里看见了自己:“这是什么?” 他一把将相机夺过来,卢骏也没反抗,看起来心情大好。 他露出狡黠的笑,一颗锋利外突的牙露了出来:“你真以为我是让你吃饭搞什么关系,我早就雇了人在对面楼上拍照,你以为我为什么让你坐窗边,你就没发现,我特意把窗帘拉开了吗?” 林时没空理他,把照片来回翻了个遍,只是普通的聚餐图,但有几张角度非常精妙,造成了一种错位的效果,让他和陈昭昭看起来举止非常亲密。 “你什么意思?” “还看不出来吗?”卢骏转头对后座说道:“尾款已经打给你了。” 鸭舌帽收起手机:“放心,底片不会流到第二个人手里。” 卢骏笑了一下:“图片传给我,相机里的现在删掉。” “还挺谨慎,”鸭舌帽一耸肩:“没问题。” 等照他说的做完,鸭舌帽下了车,卢骏才继续刚刚到问题:“你什么意思?” 卢骏继续翻看收到的照片:“很简单,我想要你和陈昭昭炒cp,等剧播了,你俩热度一上去,再把这照片公开,买点通稿水军造势,这绯闻就稳了。” 林时无言以对,惊觉自己被卖了却还被蒙在鼓里,自嘲地笑了一声:“所以你早就和陈昭昭那边早就计划好了?” “没有,”卢骏亮了亮手机:“不过有了这个,还怕她们不同意吗?”他点了根烟塞在嘴里:“放心你吃不了亏,陈昭昭虽然现在还不红,但是国民度很高,和她炒cp对你是很大的曝光度,而且谈恋爱这个东西,社会刻板印象一向偏向于男方,等到时候你大火不需要这些的时候,再解绑就是了,公关会维护你的形象,不会让你正面形象受损。” 林时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极其可笑,忍无可忍:“你做这些都不和我商量一下吗?我是一个演员,我不想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别逗了哥们儿,”卢骏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签公司是干嘛的?你不想红吗?没有热度粉丝你能当上男主角?你不会觉得自己红了吧,我告诉你,你这个男主角是我削尖了脑袋才弄来的,别不识好歹。” “梦想,梦想能当饭吃吗?能吗?现实一点,你睁开眼看看,这是社会,出来混饭吃,实际一点!” 林时:“我绝对不同意炒绯闻!” “这事儿由不得你,服从公司安排是白纸黑字写进合同的,你自己签的,有人拿刀架着你逼你签吗!” 林时结舌,说不出话来。 烟灰掉到了卢骏手上,烫的他骂了声娘,赶紧把燃完的烟灰都抖到垃圾桶里。 他重新叼回到嘴里,吊着眼梢看了他一眼,话音语气都平和下来,:“行,不愿意也行,回去看看合同,走程序解约,从此以后咱们两清,我以后不会管你,你也不用再受这折腾,不过,”他停顿了一下:“你付的起违约金吗?” 他语气不紧不慢,但每一个字都在推着林时,挤压推进,告诉他你根本无法回头,他不甘心,但是他根本付不起高额的违约金。卢骏说的对,是他自己签的合同,清楚地知道要服从公司安排,公司也履行了义务,给他资源。 但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须臾,他静了下来,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卢骏掐灭了烟,把窗户开了条缝透气,放下手机开车。 手机页面停留在偷拍的其中一张照片上,照片里孔舟端着酒杯向着林时那个方向敬酒,她站起身来,像是贴到了林时身上。 037 从酒店出来时,外面正下着雨。 孔舟没有带伞,就在门口站了一会。 雨下的不算大,孔舟伸出一只手去接,雨滴的力度刚好,忽然心里一痒,想淋雨走一走。 让人不得不紧绷着的社交终于结束,这一把雨水浇下来,正好抚平了这些毛躁的神经,在一片雨声和车来车往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因为知道要喝酒,来的时候,孔舟特意没有开车,也没让助理跟着,谁知道最后滴酒没沾,真成了走个过场。 雨下的小,雨滴就仿佛被放慢了速度一般,打在皮肤上啪嗒一声,不疼不痒,还莫名舒服。 雨水在皮肤上跳跃,拍出了闲情逸致,孔舟脚下轻飘飘的,突然,拍在身上的雨停了。 孔舟脚步微顿,身侧多了个人,略微抬一点头,就能看见他的下巴,原来不是雨停了,是许江帮她遮住了雨。 许江也没带伞,他脱下了外套,用胳膊撑在了她的头上。 孔舟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他率先开了口:“你怎么走?” 孔舟只好先回他的话:“我打车来的,现在打算去坐公交。” “那一起吧,我喝酒了,也没开车。” 孔舟没再说什么。遮在头上的衣服往肩膀边挪了挪。 方寸间的距离,孔舟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若有若无,这使得她走路很谨慎,不敢走快也不敢走慢,快一点他举衣服费力,而一旦走得慢了,就可能会撞上。 走了几步过后,她实在煎熬,于是开口对他说道:“你别对我这么好。” 许江似乎毫不意外她会这么说,波澜不惊,继续给她遮雨,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不过黑色T恤看不太出来水迹。 这个没良心的。 他说道:“你可以拒绝我,但是连对你好这点权利都要剥夺,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孔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闭嘴,又走了段距离,到了一个公交站台,许江去看行车路线,孔舟站在他后面,看到他头发湿透了,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流进了衣服里。 头发被水粘在一起,他整个人像被水洗了一遍,竟然凭空洗出来几分青春感,看着这张脸,完全联想不到已经快30岁了。 许江在这时候回头:“这班车可以到你家。” 声音和刚见面的那天一样,低沉,透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成熟,不同的是,现在还多了一份温柔。 那天也和今天一样,下着小雨,他给别人打伞,而现在,他在给她遮雨。 孔舟下意识地把头扭过去,很有些狼狈,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头:“刚刚在里面,那个制片好像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嗯。” 孔舟:“你为什么不说清楚你是我经纪人?” “我想占个便宜不行吗?”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孔舟:“……” 还不如不转移话题。 许江:“你不也没解释吗?” 是啊,她为什么不解释呢? 越描越黑。 带着这股子黑,孔舟上了车就特意选了个远离许江的位置,闭上双眼,眼不见心不烦,努力把这段路给捱过去。 这部双女主剧是今年许氏重点项目之一,许氏在影视领域还没有大爆的古装剧,项目策划时就是冲着上星去的。现在上面对古装剧卡的紧,加大了古装剧的难度,制片下了令,各方面都必须精益求精。 剧组集训所有演员都参加,包括剧本围读、礼仪、武术在内多个项目。因为人设关系,孔舟基本都是文戏,不和武术搭边,集中训练礼仪,正好和其他两个主演相反。 剧本围读全部的演员才聚到一起。 孔舟早到了一会,才等了其他几位主演,林时半耷拉着眼皮,没有上妆,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怎么了?”孔舟问他。 林时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恍惚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哦,没事,可能这两天太消耗体能了,没睡好。”然后嘴角就拉了下去。 孔舟也没在意,低头去看剧本了。 一直等到开机,林时状态也没有变好,按理说,乍一接受高消耗的体能训练,三两天内难以接受,时间久了怎么也会耐受,但是他不增反减,这大概跟他生来就白的不自然的脸有关,总有点病恹恹的。 陈昭昭出于好心,插了个空过去问他,她这不问还好,一问,林时更有了种难以言说的神态,艰难地对她摇了摇头。 这时,他瞥见了不远处的地方,卢骏朝他使了个颜色,陡然间脸色变的更差了。 雨季降临,天气越来越热,热的不正常,尤其是要下雨的时候,铆足了劲儿把闷热压缩在一起,然后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一天并没有什么要下雨的迹象,太阳毒的冒火,要把人烤焦了似的,烤的人两眼模糊。 冯圆圆模糊着模糊着,没能熬住中暑了,直接在拍摄时倒了下去。 孔舟走不开,便让许江送她去医院输液,打算收工了再去看她。 现在正直正午,气温高达三十九度,尤其在棚里拍摄,温度比露天还高,闷得像是盖了一层锅盖。裹了一堆衣服的孔舟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她的戏服最厚,这还不算,因为拍摄,戏服来不及洗,这衣服看起来华丽,其实有一股子馊味,味道上脑,弄的她一阵想吐。 演员们汗流浃背,一直在脱妆,词还没说完就被迫中断拍摄补妆,一场戏来来回回反复重拍,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所有人崩溃的边缘线上,一场戏过了。 孔舟七窍生烟,好在是过了,要是再来一遍,她就说不出台词了。 她有点喘不开气,不知道是被闷的还是被热的,两眼发昏。离下一场戏还有段时间,为防中暑,她找了地方坐着休息,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冰凉。 许江掀开了厚重的广袖,在她手腕上贴了一片冰凉贴。 “放心,贴在这儿不会穿帮。” 孔舟没在意手臂上贴了什么:“你怎么回来了?冯圆圆呢?” “在医院,有人看着。”许江正要给她另一只胳膊也贴一片冰凉贴,孔舟回过神来,缩回了胳膊,许江于是把冰凉贴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动手。 他没有站起来,接着问道:“想吃冰棍儿吗?” “不吃。” 许江笑了笑。 孔舟很快给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含糖太高了。” “糖分会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人感到快乐。” 他站了起来:“我去买,这是今天的工作之一,刚加的。” “许江。”孔舟叫了他一声。 许江回头:“怎么了?” 孔舟对上他的眼睛,偏过头去:“没什么。” 038 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冯圆圆输完液就回到住处休息,孔舟直接到酒店里看她,精神已经好了大半,脸色看上去还是不太行,特意准了她两天的带薪假。为了补偿她的工伤,许江财大气粗地承诺年终奖翻倍,冯圆圆激动得差点没把眉毛卸下来独立! 看这劲头,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她一休息,助理的事就没人干了,冯圆圆真假操心掺半,十分敬业地一耷拉眼:“那这两天您怎么办?” “只有一两天,我一个人……” 许江接了她的话:“放心吧,不是还有我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圆圆忽然觉得他这几天格外的闲。 跟以前闲的时候还有点不一样。 孔舟要回去看剧本,在她那待了一会就走了,出来帮她把房门带上。 可能是天热没缓过来,她今晚说话声比平常弱一些,许江一想到这体弱一碰就浑身毛病的体质,就觉得她缺乏锻炼。 本来想说些事情,看了一眼算了:“快回去休息,明天早起。” 此时此刻,许江选择性失忆了自己的职业,特别不能理解,就非得弄的那么瘦吗?一身毛病不说还容易丧。 孔舟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力气微弱,扯了一下,然后蹲了下去。 手指还拽着衣角,许江停下脚步,浑身一僵,猛然间,感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拽着衣服的力气没了,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一把抓孔舟:“怎么了!” 孔舟埋着头,瑟缩了一下,被他抓的骨头疼,被迫抬起了头:“胃疼,你松开点,我胳膊要断了。” 许江悬着的心落下大半,吐出口气,松手质问:“又没吃饭?” 孔舟蜷在地上,不想说话,随便嗯了一声。 下一刻,没等她反应过来,许江拉起她的胳膊,扣住后背,用力一提,一把将她托到了怀里。 孔舟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他抱起来了。 “我……” 许江打断她:“疼就别说话。” 孔舟被他一路抱回到房间里,放到床上。 孔舟按着胃,尖锐的绞痛,感觉肠管在罢工闹革命,集体□□,胃收缩痉挛,成了□□头目。 疼的她睁不开眼。 听到许江在耳边模糊的声音:“有药吗?” 孔舟咽了咽口水,把声音压下去一点:“抽屉里。” 紧接着话音的,就是一通翻找、抽屉材料板相互碰撞的声音。 他从抽屉里找到一瓶锭剂,倒了杯热水,把孔舟扶起来坐,她身上出了一层汗,虚弱地喘气。 许江倒好了药:“来,水我试过了,温度正好。” 孔舟把药咽下去,再次倒在了床上。 口服药没那么快的药效,等着的功夫胃疼已经缓了不少,不用用力掐着了。 朦胧间,许江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热水袋去捂胃。热敷效果不错,很大程度缓解了疼痛。 许江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这次比上次疼的厉害。” 孔舟闭上了眼。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清醒了过来,胃已经不疼了,她好像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到许江在照顾她。 她坐起来,发现不是梦,许江还没有走。 “还疼吗?”他说。 孔舟摇了摇头。 许江打开了一个盒子:“我刚出去买了一份皮蛋瘦肉粥,不知道你吃不吃,但只剩这个了,还是温的。” 睡了一觉有点头晕,孔舟看着粥犹豫了一下,她不吃皮蛋。但还是接过了勺子。 第一口没什么味道,又喝了两口,第三口尝出味道了,有点咸。 勺子在碗里,舀了一勺粥,有一块皮蛋,半个花生米大小,没喝,放了回去。 开口叫了他一声:“许江。” “嗯?”许江轻声回她。 “我乱了。” “我讨厌你,也讨厌我自己。” 她现在像个半疯癫的人,像个被怪物追赶逃生的人,被什么东西撕扯,扯的她喘不过气来,挣脱不掉、甩不掉,怪物的触角扎进身体,扎进胸腔,触角上带着倒刺,牢牢地勾住了心脏。 那不是怪物的触角,是那个狡猾的猎人。 孔舟说道:“我不想喜欢你,不想把注意力分给你,不想把努力、专注都分给你一半,我已经很累了,可是我输了。我们试试吧,试试……想想办法。” 许江听着她说完这些,依然很不能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我本科学的是文科,硕士跨专业学理差点没毕业,但是我阅读理解一向很差,从小到大最讨厌做的就是阅读理解题,高考直接空了没写,你说清楚,什么叫试试?” 孔舟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复杂的神色,支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新的话头继续说下去。 许江从来没见过孔舟这个样子,乖巧地像个挨训的学生,完全任人责骂。如果许江当初没入这一行,真的去当老师了,如果他早生十年,孔舟是他的学生,那他会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突然笑了,一声十分无可奈何的笑,像是完全没办法了,又似乎耗光了所有的耐心。 用一种败下阵来的语气,先叹了口气:“输的不是你,是我输了。” 许江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说就别说了,如果是我想的那个意思,那你就……就……” 他本来想耍个流氓盖一下尴尬,努力了半天居然没耍出来。 平时装的太久了,现在竟然都像个真的人了。 算了。 许江郑重其事地说:“我想好了,如果以后我们分开了,我就不做你的经纪人了。我重新拟了合同,终止现在的,以后一年一年的签,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就不再续约。” 前半截孔舟还在认真听,等他讲到后半部分,越听越眉头一皱:“你已经拟好了?” 许江对上她质疑的目光,供认不讳:“上次酒醒了以后就开始准备了。” 孔舟舌头打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某种意义上,她一点都不了解许江,或者说,从来没有想过了解,一直都是按照她想象中的去理解。 许江觑着她的反应,生怕她后悔了,决定一桩桩一件件的开始算账:“是你摸我在先的,过后又一把把我推开,你自己想想,你觉得这是什么行为?” “我什么时候摸过你……” 她收了话音,不说话了。 “想起来了?”许江带着笑:“手感怎么样?要不要再摸一遍?” 孔舟:“……” 许江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一点变化,一边盯着她,从文件包里取出装裱好的合同:“你看你对我图谋不轨这么久,我怎么也得礼尚往来配合你一下,大不了作废,不过就是找律师拟个合同的事,我每天都有各种合同要做,”他顿了顿,话音一转:“签吧,亲爱的小姐。” 孔舟:“……”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竟然还随身带着。 她被这突然而来的一切给弄懵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脑子乱成一团毛线,手足无措,搅了两下粥,下意识往嘴里塞了一口,皮蛋塞进嘴里居然也没吃出来,等咽下去了才忽然觉得嘴里一阵怪味。 许江得逞地笑了笑,又说了一遍:“签吧,不然先看看合同也行。” 孔舟对上他的笑,发现自己上了套,一脸冷漠:“我觉得不太行。” “好,那我单方面宣布你同意了。” 孔舟被气笑了:“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讲理?” “我是合法经纪人,签了代理合同的。” “代理就能替我做决定吗?” 许江笑了一声,不骄不躁地看着她,十分乐意聊这个话题:“难道你不愿意吗,你刚刚自己说的要试试。” 孔舟语凝。 从刚刚开始,许江嘴角就没拉下来过,他身体微探,身体倾到近乎刻意的角度,却又显得十分自然,个中感觉拿捏得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骚劲儿:“那你亲我一下盖个章吧。” 她现在了解到了,这位大爷的本质其实就三个字:不要脸。 并且他有种特殊的本领,是很难特意去练的气质,一切不要脸经由他手,立马就多了一层正经,变得师出有名了。 这种气质在人前的时候,就成了真的正经,人前人后全然两副面孔。他在人前绝对不会袒露出半点和那张脸违和的行为,在这一点上,许江有过于惊人的自制力和不着痕迹的天赋。 第二天他一脸淡定,照常和她讲工作。 过了一个晚上,孔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非常配合。 仿佛自动忽略掉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两个人都闭口不提,安稳地到了晚上。 现场还没准备好,所有演员都在候场,孔舟刚和林和对完词,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等着。 许江站在她旁边:“我帮你谈了一个动画电影的配音,不过他们说,具体还是想让你去试一下看看声线搭不搭。” “动画电影?” 许江在嗓子里嗯了一声:“出品方在国产动画电影是龙头,水准很高。本来一开始,我接触的是一部外语片国配,他们不太愿意,想找专业配音演员,凑巧接触的时候遇到了部国产动画——观众先入为主,翻配肯定不如原版招人喜欢,国产的更有利。” 孔舟:“我无所谓。” “还有别的事吗?” 许江想了想:“暂时没了。” 他不再说话。 孔舟也无话要说,两人一起沉默了下去。 周边熙熙攘攘,只有他们格外安静。 过去半晌,场务和灯光摄像组还没忙完。 孔舟把手伸进许江指缝里,许江不为所动,一本正经地看着前面的工作人员布置灯光。 没人看见,他握住那只摸过来的手往把它的主人往身边拉了拉。 039 “一会儿我帮你支开陈昭昭的助理,你送她回去,按照我给你的路线走,别走快,路上停一停,按照之前说的做,现在你们熟络,她不会有很强的防备心……” “知道了。”林时不耐烦,想挂了电话,终究是没挂:“你就不能和那边商量好吗,我不想骗人。” 电话对面顺从地一笑:“在谈了,暂时还在商量,你先按照我说的做,放心什么事我去解决,挂了啊。” 然后就挂了电话,林时心事重重,收起手机,等陈昭昭。 不一会儿,陈昭昭就收工出来了,助理果然被缠住了,林时朝她走过去:“我送你回去吧。” 陈昭昭一看是他,脸上带了点笑,毫无戒备:“好啊。” 她转身跟助理打招呼,告诉她自己先回去。 林时嘴角绷着,走路也拘谨,一直没说话,按照卢骏给他规划好的路线往前走。 只要不说话就没事了。 他和自己说。 陈昭昭见他绷着,主动靠近了一点:“你身体不舒服吗?” 林时眼神躲了躲:“我没事。” 陈昭昭笑了笑:“别那么紧张,我知道,你刚刚是故意把我助理支开的。” 林时一怔:“你知道?” 陈昭昭低下了头:“我觉得你人挺好的,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对你也很有好感。” 林时彻底愣了,张了张嘴,想到了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手指捏了捏手机,细小的动作藏在裤兜下,不为人知。 同样收工路上,许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台相机,像模像样地举起来对着孔舟拍了一张。 随意偷拍的动作被孔舟发现了,他也不躲藏,大方地浏览刚拍的照片。 “你从哪弄来的相机?” “借的。”许江把照片放大了一点,停在一个角落里,模糊拍到两个人,他愣了一下。 孔舟见他发愣:“拍了什么?我看看。” 许江抬起头来:“没拍好,重来。” 孔舟不信任地看向他:“你真的会拍?” 许江回道:“我什么都会。” 第二天剧组通告没有孔舟,两人又在外面溜达了一会。 她要回去给《三十六》补音,《三十六》后期基本制作完成,有许多地方收音不行需要补录,顺便导演邀请她去看成片。 剧组不给请假,因此只有一天半的时间外出,次日下午前就要回来拍摄,工作量巨大,一直到凌晨才从棚里出来。可以短暂回家睡几个小时。 许江送她到楼下,看着她进去,在门外来回走了两三步,扔掉半根烟,跟着上了楼。 他身上还有残存的烟味,在电梯里尤为明显,孔舟想起了一直想说却总是忘记的事:“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许江:“忘了,一年了吧。” “戒了吧,对身体不好。” 许江:“嗯。” 送到门口,还是不愿意走,孔舟开了门,站在门口,许江看了门里一眼,又看向她:“不带我参观一下你家吗?” 孔舟忍不住笑了:“又不是第一次来。” “那怎么一样,”许江一本正经胡说八道:“那时候我们可没在一起,现在得有一个仪式吧,比如请我正式到你家喝个茶什么的。” 孔舟提醒道:“你连我爸妈的茶都喝过了。” 她往里一迈:“行吧,你进来吧。” 孔舟家并不大,因为一个人住,还把一间卧室改成了衣帽间。以前出于礼貌,许江本能避开摆放私人物品的地方,到今天才正儿八经地里里外外参观,仿佛真的要进行个什么仪式。 他脚停在衣帽间前,正好门开着。 孔舟:“怎么了?” 他随意往门框上一倚:“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穿高跟鞋,我以为女孩都喜欢。” “高跟鞋?很少穿所以放里面了。”孔舟把门开大了点,指向一个边角,那个角落不怎么显眼,乍一看不容易发现。仔细一看,果然列着几排高跟鞋。 一般来说,女演员个子高不容易搭戏,实在高就会故意往低了报,孔舟对外身高报168,除了一些特殊场合,通常也不会穿跟太高的鞋。 “其实……” 其实187的许江觉得都一样,175和168,都得低头看。 孔舟:“嗯?” 她抬起头望着他,许江忽而愣了一下,原来漫不经心的语调有点说不出来,在喉咙里顿了顿,转而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穿应该挺好看的。” 孔舟笑了一下,目光滑过柜子里的鞋,关上了衣帽间的门:“不过没什么机会穿,不是要喝茶吗,站在这里喝吗?” 许江居高临下,总算从门框上站起来:“就算你穿十厘米也不会超过我。” 孔舟朝厨房走,回头挑眉看他,嘴角浮现出一点笑意:“你确定吗?我对我的身高一向非常自信。” 许江坐到沙发上,胳膊搭在沙发背上,对着她长腿一翘,:“我穿鞋一米八/九。” 孔舟:“……” 什么东西变的! 孔舟倒了杯水,应“喝茶”的要求,在里面撒了几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茶叶,希望没有发霉。 递给他:“喝完了就走吧。” 许江接了杯子:“好无情。” “你不要撒娇,我不吃这一套,也不要得寸进尺。” “好吧。”许江失望地耷拉眼。 然而下一秒:“那能接吻吗?” 很不幸,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大半夜的,也不知道那个倒霉玩意儿非得凌晨打电话,等他一看来电显示,立马就一扫不耐烦的表情,带着两脚怨气,茶也没喝就跑了。 也幸亏是没有喝,他走了以后孔舟把包装盒拿出来看,过期两年了。 这部双女主的戏磨完,孔舟终于舍得给自己放了个假,当然也没闲着,先前计划着要成立工作室的事提上日程,又是个折腾人的东西。 这是从没接触过的陌生领域,各种手续、数据连番轰炸,直接把她砸昏了头。她发现,如果不演戏,好像真的没什么会的东西。 这些年忙的方向太过单一,是时候需要闲下来充一充电了。 虽然休息不演戏,但行程没完全放下,有一些不怎么耗时间的活动、品牌站台,数量少之又少,其中稍微长一点的,就是那个动画配音。 录音棚在上海,先去试了音,过程很顺利,台词是演员的基本功,孔舟一直深谙此项,除剧方要求外都会使用原声,加上声音条件契合,试完几乎一拍即合定下。 大约是近期一直休息的原因,乍一开始工作,身体忽然各种不适,在棚里一天,超过一半是站着配的,腰酸背痛。 明明路上很困,回到酒店躺下,却又睡不着了,辗转了好半天,最后还是起来了。 今天收工早,即使折腾了这么半天,天色依然还早,孔舟敲开了许江的房门。 许江正在打电话,见她闯进来,有点意外。 电话那头听这边没动静:“喂?喂?还在吗?” 许江回过神:“在,您说。” 然后注意力也不在电话上了,半敷衍地时不时嗯两声,呜里哇啦讲完,挂了电话。 他半倚着门框,看孔舟坐在自己屋里怡然自得的喝水。 他把手机随便往哪一塞,换了一个懒散的站姿,手塞进裤兜里,半边T恤就着这个姿势被撩起来,挂在腰间。他眼含笑意地看着孔舟:“大晚上的,闯进男人房间,我可以理解为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孔舟被水呛了一下:“就不能因为正事吗?” “可以,但我拒绝聊工作。” 孔舟坦白:“睡不着。” 许江不怎么正经的神色收敛了一点:“怎么,又失眠了?” 孔舟摇了摇头,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她这个失眠的毛病可能是间歇性的,没有固定周期,但据长期观察,找到了个规律,那就是闲的,一闲下来就这样,最近工作量大减,它就又开始要作妖了。 也许和最近忙工作室的事有关,完全摸不着头脑,看不懂搞不明白,让她很焦躁。 “原来所有的事都很难,我以为只要我好好搞就能做好。”孔舟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想,我真的能做到吗?我到底想要什么?” 许江问道:“思考出结果了吗?” “没有。我有时会感觉很明确,有的时候却又不能确定。”她一笑:“是不是还挺矫情的?” 许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从门框上站了起来,“走。” “去哪?” 许江道:“带你去看看我的梦想。” 你的梦想? 孔舟跟着他上了车,整个过程,许江都没跟她解释,她于是也没问。 许江带她来到了上海体育场,现在是晚上,他们没进去,仅在外面看着。 场馆占地17万平方米,整体为一个大“圆”,他们站在下面像两只蚂蚁。 孔舟并没有来过这里,她看着远处的大门,难道他打算拉着自己围着体育馆走一圈? 那还是死了算了。 许江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孔舟从没见过他这个表情,或者说,是这样清澈的眼神。 “我曾经的梦想,就是能在这里打游戏。” 孔舟愣了,许江忽然握住了她的手:“你看,其实我也不是一条咸鱼。” 她抬头,许江正注视着自己:“走吧,回去了。” 孔舟没有说话,任凭他拉着自己。 他们坐了地铁,中途又坐公交车,最后步行了一会儿。 走了一会,孔舟累了,她跟不上许江了,就撒开了手。 手里突然空了,许江回头:“怎么了?” “走不动了。” 许江有点无奈,转过身去弯下腰:“上来。” 孔舟没动,他又催了一下:“上来,趁着现在没人。” 见身后的人吞吞吐吐,他直接上手把她拉过来,往背上一提,轻而易举抗了起来。 背上以后他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才往前走。 可真轻啊。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他握着孔舟的时候总感觉稍微使点劲儿就能把胳膊掰断,她跟不长肉似的,连腿上都没什么肉,还有点硌得慌。 孔舟怕自己直着背他太费力,往前趴了趴,胳膊揽着他的脖子,整个贴在他后背上。她有点别扭,但还是努力往前贴。 许江脚步顿了顿。 孔舟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要我下来吗?” 他继续往前走,努力忽略后背某处传来的温软感觉:“也不用贴的这么近。” 孔舟赶紧弓起了身。 许江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追求想要的,所以才会做咸鱼。” “到了,前面有人,下来吧。” 真有天赋的人,不管你再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 有的人天生就没有被赋予追求梦想的权利,但也许上帝关了门之后真的会再开一扇窗户,让阳光照进来,点亮原已昏暗的人生。 “我想上帝若是想让我残废,大约是把我的手放在你那了吧。” “怎么突然……”孔舟刚关上门,有点猝不及防,许江摸过来亲了亲,把下巴埋在她颈窝里,他好像生怕力气用大了硌着她,即使亲昵也依旧收敛着,只让皮肤贴上去。 空气即刻就柔软了起来。 孔舟垂下眼,往许江那蹭了蹭。 “什么把手放在我这儿了?” “没什么,”许江笑了一下,从背后把她整个包在怀里,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就是想起来,听说上帝给人关了门还会开一扇窗户,如果真是这样,应该就是派这双手来帮我开的。” “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 许江:“我的心跳。在你手里。” 040 人总是会变换心态,尤其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环境也好、人也好,活物死物,哪怕一片树叶飘落,也能让人心情动荡。 尤其是环境安静的时候,熬夜的人经常“夜来非”思考人生,而在繁华热闹的地方,又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小的时候,大家都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但烦恼大多单一针对某一件事,越长大烦的越多,愁的越多,伙同小时候攒下来的苦闷一起挤压在拳头大小的心脏里,越来越分不清自己为什么而愁。 但其实,道理人人都懂,只是没人做得到。 许江说道:“每个人都会经历,进入自我否定,否定自己前半辈子的学习、工作、生活,只要不顺心,就不能想得起顺心了。毕竟哪怕是童话,不也得披荆斩棘,才能he吗?” 他说:“我遇到了你,这就是我修来的善果。” 孔舟被这番话弄的七荤八素,许久没说话。 半晌,许江放开了她,后退一步,推开了房门:“晚安。” 到了年底,工作室基本筹备完毕,孔舟接到了新的本子,还在筹备状态,是一部国家扶持项目的电影,取景地条件很艰苦,拍摄期也很长,至少在半年以上,两边磨了好久,才终于定下。 休息的时间过长,新片因为条件原因,需要提前健身提高身体素质,除了看剧本,就一直泡在健身房里。 隆冬腊月,她从健身房出来,天空恰好飘起了雪,孔舟抬头向天,一片雪花落在鼻尖,瞬间化成了水。 许江走下车,正好撞见这一幕,她就穿着一件半厚不厚的宽松毛衣,露着半张侧脸,本人的皮肤过白,但由于刚运动完,脸颊还泛着红,与细雪相融,相得益彰。 他看了两眼,走过去脱掉外套披在她身上。 大约是刚运动完,孔舟并不觉得冷,但也没把外套拿下来,“下雪了。” “是啊,今天跨年。” 孔舟看向他:“明天元旦?” 许江伸手蹭掉她鼻尖刚化的雪水:“开机还得两个月,今年可以回家过年,最近都忙得差不多了,想什么时候回去?” “还早,再看吧,你今天忙吗?” 许江的暗示被轻描淡写地搪塞了过去,没脾气地叹了半口气,有点心梗:“不忙。” “那今天被我占了,走。” 然后她就占了驾驶位:“今天我当司机,首先,我们去买个蛋糕。” 许江被她抢了先,还被塞到了副驾驶,脸色很是严峻。 孔舟十分坦然:“我车技很好,不是马路杀手。” “呃……你带驾驶证了吗——你给我停车!” 车停在了一家蛋糕店门口,一只轱辘还在停车线的外面,斜七扭八地停着,车灯和后面的车十分“友好”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只见那车灯破了个时尚的洞,灯旁的车皮旁边刮掉了一小片不规则的漆,看上去颇有点艺术系。不过后面的车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边的远光灯直接碎成了渣。 “你这小伙子长得挺稳重的,怎么开车这么野!我车停好好的直接就祸从天上来了,我要是在车里,孩子都给你吓早产了!” 许江低头:“是是是,实在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好在车主很好说话,谈了赔偿以后嘱咐了几句,愉快地散了场。 临走前,女车主还不忘回头:“下次小心点。” “下次一定注意。” 许江毕恭毕敬地给人道完歉,从鼻子里长出了口气,目送车主离去,等连人带车走远了,才收回目光,走到驾驶座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降下来,露出真正的肇事者——孔舟朝他眨了下眼。 许江一只手搭在顶棚上,手指不紧不慢的敲了几下,居高临下,冷眼看她:“这就是你说的车技很好?” 孔舟半点不心虚:“偶尔也有点儿意外,小概率事件。” 许江看着她:“下车。” 孔舟自知理亏,乖乖下车挪位,许江把车归位,又瞪了她一眼,看起来格外不好。 孔舟觉得大概是因为蹭了他老婆,自觉认错:“我会赔你修车钱的。” 许江脚步停了:“这是钱的事吗?” 这个时候,一定要顺着他来,“我知道,是车的事,对不起,蹭坏了你老婆。” 许江气的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拽她:“跟紧点,别把自己撞了,没轻没重,不知道怎么活这么大的!” 孔舟拉着他,看着他和牛魔王似的用鼻孔出气,忍不住想笑:“反了,这边。” 他们坐在蛋糕店里,等蛋糕的时候,孔舟一直朝他使眼色,但不管她怎么哄,许江都视若无睹。 “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 看来一时半会,许江是不打算和她讲话了,一年的最后一天,难得两个人都特别闲,孔舟犯起了愁。 半天没有讲话,许江抬起眼皮,蛋糕好了,他们两个人,他不爱吃甜食,孔舟不能吃甜食,只买了个六寸的,但还是太大了,他已经预见到了这捧奶油最后沦入垃圾桶的下场,出于同情,决定多吃两口。 当一口奶油进了嘴,甜得发腻的口感顿时让他收回了这个想法。 孔舟从柜台拿蜡烛回来,看到蛋糕缺了个口,惊奇地看着他。 她装作没有看见,视若无睹地把蜡烛点了上去。 “去年的今天,冯圆圆买了个蛋糕,说我们活着总得有那么点意义,我把愿望留给她了没许,今年我留着,我希望新的一年以及以后每一年,都能跟你一起跨年。” 能听到这番话,许江很是受宠若惊,更难得的,他居然从这番话里听到了认真。 让这位祖宗说句走心的人话,实在有些不容易,他有点感动。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说出来,想帮你实现的人怎么知道?” 孔舟哎呀了一声:“本来想把蛋糕送人的,不知道怎么缺了一块,是被一个漂亮的小伙子咬了吗?” 她一只手抵在下巴边,盯着他眼睛一转:“不知道这位小哥哥一会儿能送我回家吗?” 许江嘴角绷了绷,眼里的笑缺没能收住,阖眼藏了藏:“你要送给谁?” “你不吃我也不吃,当然要送人啊,丢了多浪费。” 许江拿起勺子:“谁说我不吃。” 未来两年的甜食,今天都一并预付了个干净。直到回家的时候,嘴里还全是奶油味。 他挡住了孔舟进门的去路:“你刮坏了我的车,一个蛋糕就想打发了?” 孔舟仰头对上他:“那你想怎么样?蛋糕你也没吃完。” “你一口气吃个六寸的蛋糕试试?” 孔舟后背贴着墙,伸手揽住他的脖子:“那我帮你中和一下。”说完,她一抬脚,亲吻就贴了上去。 许江霎时一愣,撑着墙的胳膊顿时僵硬,孔舟手臂揽着脖子一勾,距离贴的更近了。 许江低头去吻她,脑子空白了片刻,很快又清醒松开:“在走廊里,不怕被拍?” 说罢,“嗒”的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原先撑着墙的那只手推开了门:“进去。” 因为去健身房,孔舟今天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厚毛衣,许江衣服在她身上,自己只有一件毛衣,进了屋,孔舟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 许江从后面抱住她,去握她的手:“冷吗?” 孔舟四肢纤细,宽大的臂膀圈住她没有用力,让她得以游刃有余,在怀里转了个圈对着他,摇了摇头:“你冷吗?” 她转了个身,许江于是把手扣住她的腰,手指隔着衣服,依然能感觉到紧实细弱的腰线,他佯装委屈,往她身上靠了靠:“冷,好冷。” 孔舟知道他是装的,但他手确实冷,就没拆穿他。 许江贴到了跟前,刚进门,身上的冷气还没消散,呼吸交汇,互相从对方那里窃取了些许温暖。 许江低头,顺其自然地,一个亲吻落了下来,冬日里炙热的气息就这样完完全全地贴在了她的身上。他先是没动,试探地停了一下,才逐渐开始得寸进尺。 许江抱着她时离时近、难舍难分地亲了好一会,然后揽着她,手在大腿上用力往上一提,把她抱了起来,这下换成了她得低着头亲,头发没有扎起来,随着亲吻的动作摩擦着许江脖子上的皮肤。 许江把她放到玄关的鞋柜上,短暂停止了亲吻的动作,呼吸有些急促,伸手把她的头发都捋到耳后,嘴角微扬,很耐人寻味地说道:“吻技很好嘛。” 低音在耳边轻扫,孔舟揽着他脖子的手松开放下来,丝毫没有败下阵来:“我可是演员。” 她非得要这份面子。 许江笑了笑,拨完捋顺头发,手停在耳后没有移开,他又贴了上来,非常温柔,但每亲一下都比前面用力,开始,仅仅是蜻蜓点水般在唇珠上碰了一下,然后偏开一点,慢慢的,蹭到嘴角——挨个把唇部亲了个遍。 孔舟重新抱住他,许江轻柔极了,亲的还很有层次感,十分有耐心,多一点点力气都不使,非得把每个吻都控制在比前面的多一分重。可手上却一点都不老实,从耳朵后离开,贴着衣服把该摸的地方摸了个遍。 孔舟几乎有点招架不住,这种细水长流的吻法很消耗人,她只好抱住许江靠在他身上,很快就喘不上气了。 许江转而去亲脖子:“怎么体力这么差?”他故意地说:“演员?” “……” 孔舟靠在他肩头喘气,果然演戏和实际操作还是有很大区别,至少在心态上就很不一样。 不等她缓过劲来,许江的手摸到大腿,又把她抱了起来。 孔舟夹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因为这一通折腾,她冒了点汗,发丝贴在脸上。当然,许江也没好到哪去。 她的亲吻落在鼻尖,胳膊搭在许江肩膀上。 她盯着刚刚亲过的鼻子,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眼睛上。 许江看着她那双眼睛,第无数次看它,起先,它看着自己的时候,是遥远的距离,即使满含笑意,也是冰冷的;逐渐地,又带上一种戏谑、刻意为之,但即使这样,也是模糊不清的情绪,仿佛以此为乐。直到现在,这双眼里什么也没有,只剩下赤骨的浓情蜜意,无声地表达欲望。 他忽然笑了,把她往上抱了抱,脚边的衣服一踢,进了卧室。 他站在床前,伸手拨走贴在脸颊的几根头发,顺着发尾的走向勾到耳朵后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腰带,手指在她耳后画了个圈,伸进头发里:“给我解开。” 孔舟:“……” 事实证明,男式腰带确实是一种很难懂的东西,许江教了她一个下午。 041 工作室一切准备就绪,只要等待最后的程序,基本尘埃落定。 “孔舟工作室”成立以后,日后各种业务都会独立出来,但事实上,仍然隶属于许氏,包括公司经纪与经纪人的细致条款分的详细明确,总结下来,就是有更多的自主决定权。 2月,新电影开机定在五月,具体日期有待商榷。双女主的后期制作率先完成,不出意外,会在下半年播出。 孔舟去录音棚给双女主补音,她临时出门被一件小事绊了一下——许某人一定要让她吃完早饭才能出门,极其烦人。 到的时候,陈昭昭和林时先她之前就到了,在一起说笑,时不时对视一眼,见到孔舟收起了话。 孔舟蹭了蹭鼻子,走到他们前面。 《三十六》送选白桦国际电影节入围,作为主演,孔舟和导演付杰一起收到主办方邀请前往。 这是孔舟第一次参加这种国际电影节,是在国际露面的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按照电影节流程,包括晚宴在内,大约要在举办地待一个星期,许江为此把其他事情都往后推,不管有没有奖,这都是个十分值得一提的好噱头。 白桦国际电影节是影视范围的国际三大电影节之一,是每个演员向往的地方,同样作为全球三大最高奖项,也是电影人最高荣耀。当然,组委会眼高于顶,中国电影这些年,极少在这里捧过奖。 开幕在即,造型师加班加点地筹备每场活动的妆造,连冯圆圆头顶的毛都兴奋地炸了一圈。 按照流程,孔舟要和付杰及其他主创一起入场。杀青过后,就见过一次付杰,本来以为他会容光焕发,见到人了,发现竟然消瘦了一圈。 《三十六》龙标——上映许可还没拿到,不能在大陆上映。 “还不全是,就是等流程走完,咱们这片儿的题材,排片也受限,现在两头都难。” 这个事不归演员管,业务不同,孔舟说道:“现在有眉目了吗?” 付杰揉了揉眼角:“龙标在走流程,具体还得再看,可能得删点儿。我打算正式上映前弄个点映,如果反响好,对排片有帮助,不过希望也不大,回本还是有一定难度。” 白桦电影节有个规定,参选作品必须是在电影节上首映,所以即使国内暂时不能放映,依然有参奖权。 “调整一下,红毯开始了。”来人通知开幕仪式开始,准备走红毯。 孔舟和付杰收了话尾。 他们俩在电影节都是陌生面孔,没什么人在意,外国记者不拍,国内记者的目光也都聚焦在大咖身上。 付杰的胳膊在抖,连脸上的肉也在颤动,这细节旁人看不见,但离他最近的孔舟可以。 她一只手馋着付杰的胳膊,有条不紊地往前走:“不要紧张。” 付杰一个激灵,他太激动了,觉得很不真实,几乎下一秒就要当场飙泪。略微缓过点神,闻言侧目去看孔舟,发现她没有丝毫动容,甚至比平时更加从容不迫,他莫名得到一些安抚,冷静了许多。 《三十六》在放映厅首次公映,这是孔舟第一次在修剪后看到成片。之前因为时间关系,只看到一部分半成品的成片,包括补音时也只顾着录音,没机会观看全片,和如今坐在下面作为观众观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效果。 上次看了部分剪辑和一个大概,相比起来,现在的版本更完整,衔接、故事描述都更完善,并且除了成熟的运镜剪辑,还有很强的个人风格色彩。 孔舟忽然意识到,到今天她才认识真正的付杰。 画面里有一个长镜头,在一扇门前,门半开着遮住了半个镜头,里面坐着一个女孩,半晌未动,镜头慢慢拉近到她的脸上,她不仅是坐姿没动,脸也没动,像一个僵硬的机器——镜头拉近落在她脸上,略带悲情的配乐也随着一路行进,而她的眼中没有半点忧伤,只是麻木地看着前方,没有任何聚焦。 影片结束后,下面的观影席鸦雀无声,大荧幕继续播放片尾,中英双语字母从下方向上滑动,播放演职员的名字。 现场依然没有任何异样。 导演的名字滚动到了顶层,消失在荧幕里。 现场一片静默,安静的可怕,片刻后,突然响起声动,几乎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 声音先从某一处传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拍响了会场的一处地方。 付杰指甲抠着座位,到这时才缓缓站起来向观影席鞠躬。 《三十六》入围了主竞赛单元,就此止步,最终奖项颗粒无收。 到了这里,孔舟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看向自己正在发抖的手,深深吐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新电影如期开机祭拜,祈祷顺风顺水,不知道有没有用,但人总喜欢信点东西。 按照剧组安排,拍摄期半年,头俩月要先去国外取景,往后辗转几个地方,地方都偏,条件不好,有时甚至没有信号。 这一天没有戏拍,因为信号不行老是中断,孔舟专门跑了几里路远去给许江打电话。 她不是第一主角,没多少要忙,本来拍完就能走,但戏份很分散,需要一直跟组,如此一来,也有许多空余时间可以自行安排。 电话接通了以后,总算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了:“现在能听清了吗?” 她现在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离住的不远,但信号要远远好很多。她伸手拍了一巴掌胳膊——就是蚊子多。 许江听到动静:“什么声音?” “蚊子,天晚蚊子冒出来了,我出来给你打的电话。” “带花露水了吗?” “包里可能有,我看看,哦找着了。”她把手机夹到脖子缝里,把两只胳膊喷了一遍,好在长裤布料蚊子钻不透,也没把脚踝露出来。 喷雾的滋滋声消失,才继续开始讲话,电话那一头的许江说道:“刚刚电话里你没听清,我说过几天就能见面了,下午刚收到了金鹭奖邀请函,你入围了最佳女主角提名。” 声筒传来淡淡的笑声:“我已经在联系剧组负责人,颁奖那天正好没有你的戏份,有一场,但是负责人说可以给挪到第二天下午一起,是同一个景……” 孔舟轻轻打断他:“金鹭奖?你什么时候报了这个?”金鹭奖是国内的最高电影奖之一,评选一年以内首映过的影片,认可与含金量在国内都是顶级。 “是《三十六》,当时你还在国外,参选日期前几天刚拿到龙标,付杰送选时通知我,顺便一起报上去了,没怎么在意,后来一忙就忘了说。对了,《三十六》也刚定了国庆档前一天上映,快了,你可能跑不了宣传,沟通一下如果实在请不了假,一来一回太赶,就不去参加线下路演和宣传。” 孔舟一边思索,挥走了凑到脸边的蚊子,防止咬到脸,带上了口罩:“我算算,那时候已经快杀青了,没几场戏,还有一段文戏取景不在这,应该赶得了。” 许江一口回绝:“不行,来回太赶了,万一遇到个意外会影响到现在的拍摄进度,你不用迁就我,还是以你那边拍戏为主。” 这时,蚊子叮了小臂擦伤的地方,孔舟嘶了一声。 许江:“怎么了?” 孔舟甩了甩手臂:“没事。” 许江有点舍不得地叹了口气:“颁奖礼那天我去接你,天晚了,快回去吧,我都能听见蚊子叫。” “那我挂了。” “等等。” 孔舟:“还有要讲的吗?” “还有一件事,我想你。” 042 颁奖这一天,赶着收工踩点上的飞机,时间太赶,联系主办方安排在了红毯最后。 近年来,随着电影产业的进步,大大小小的电影节和奖项陆续开办,有民办有影协业内也有地方政府主办,但金鹭这样的老牌电影节的地位仍然无可替代,每一届都是影坛盛会。 今年的举办地选址在一个国家湿地公园所在地,和名字里的“鹭”相得益彰。 这是孔舟第二次参加金鹭电影节,几年前也曾经误打误撞的有过一个配角提名。 来的太匆忙,有些风尘仆仆,好在许江提前准备好了一切,礼服正好是她的尺寸,不多不少。 颁奖礼晚上开始,现在还在布置会场,最后试机位。 孔舟直接进了会场,还没有多少人。 她的位置在中间排。 这几个月因为拍戏的条件不好,皮肤看上去差了一些,但不影响她姿态优雅。 许江怕她太累,撑不住一会漫长的颁奖礼:“趁现在还没开始先休息一下,不用坐这么直。” 孔舟目视座位下方的颁奖台,轻轻摇头。 会场的灯光只开了一部分,环境还比较暗,许江挡住她身上一半的灯光,半面都在黑暗里,另外半面,天鹅般的长颈和锁骨被灯照的发光。 在这光影之下,好像又比平时多了几分不同的气质出来。 许江也跟着看了一圈,看到摄影机的机位:“我给你挡着,现在还没什么人。” 孔舟目不斜视地说道:“你看下面的那些人,还有你右面拿手机的工作人员,在进门的时候,颁奖礼就已经开始了。” 乖乖坐着啥事没有,但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的镜头记录下来。 “我看见了,我身后第二排的位置,有个人朝这边亮了三次手机——”他下巴一指前面不远往下几排的座位:“今天最有话题度的一位。” “所以我才站在这里,给你挡镜头。” 许江又开口:“还有二十分钟才开始,还来得及放松一下。胳膊怎么了?” 孔舟胳膊往下一收,破皮的地方在内侧,稍微一收就遮住了:“昨天蹭的,没事,都结痂了。” 她这一遮,许江也看不到到底伤的如何,但根据对这位的理解,胳膊断了她也说没事。 他又站了一会,已经进来了不少人,他盯着会场入口:“我得走了,快开始了。”走了一步又回头:“我就在下面等着。” 直播典礼即将开始,席位陆续坐满,一些老朋友聚在一起说话,等到主持人上台,工作人员前来提醒,正式开始。 和上次来时相比,除了台上换了一波人,内容几乎没什么差距。主持人偶尔会聊一些梗来活跃气氛,让过程不那么沉闷。 枯燥麻木的客套话,等到了台下,媒体一撤,笑容瞬间又是一副模样。 大荧幕一闪而过付杰的名字,他入围了最佳导演,孔舟回过头去看他,他坐在自己斜上方的位置,看上去比上次从容了许多。两人离得不算太远,付杰也看到了她,朝她一点头。 名字在屏幕消失暗淡,沉没在提名里。 “获得最佳女主角的是——”颁奖人十分适时地停顿了片刻。 现场瞬间紧绷,安静到极点,能听见偶尔从媒体传来的快门声。 孔舟还沉浸在刚刚付杰失之交臂的提名里,也许坐的时间太久她有些疲惫,思维有点发散,走神了一会,被周围突然而至的气氛活生生提了起来。 懵了一秒钟,看到大荧幕滚动的字,明白他们为什么紧绷了。 她瞥见旁边的女演员攥紧了手,这是位来自香港的演员,是今年获得女主角提名的唯一一个香港演员。孔舟看过她的作品,但由于普通话不太好,看上去也不太喜欢社交,没能和她交流两句。 颁奖人提足了气,对这紧绷的气氛感到满意,才继续低头去看名字:“孔舟。” 镜头瞬间转到了孔舟身上,全场的灯光都随之暗了几分,仅有她身上的那道格外突出。 与此同时,四座在同一秒内沸腾起来。 来自最佳主角的影帝影后是整个颁奖礼焦点的最中心,面对周围的惊呼,孔舟坐在位置上,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她坐在中间位置,这些人没等她反应过来,直接拉着她把她从座位上强行拽了起来。 刚刚的那位女演员激动的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把她往外推。 身体已经由不得她自己来运行了,在这些围堵上来的簇拥中,她被“你推我赶”推到了过道。 这些电影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无数人的声音在大厅内回荡,但这些声音如同被加了过滤器或是某种混响,遥远而又空洞。 孔舟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仿佛放空了一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 她被推赶着下了两个台阶,到了过道里,他们不再推着她了,让她拥有了私人空间和对身体的支配权。 孔舟停下脚步,得到了短暂思考的机会。激烈的感觉并没有一下就涌上来,站了一会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双手捂脸,走不动了。 今晚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这是人之常情,毕竟没有人会对荣誉完全无动于衷。 但当看见一同受邀前来的都有谁时,那点微末的期待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这种金字塔般的集会,她充其量只是垫在底层的一个花瓶——而且不缺她这一个,于是就十分坦然。 她很想迈脚往前走,但此时此刻,发现走路竟然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 不知道是感受器还是神经纤维出了问题,双脚不受控制,像刚刚打了一针普鲁卡因。 忽然鼻头一酸,眼角有泪往外翻涌,脑子里嗡嗡作响。 镜头放大到她脸上,清晰地记录了每一个表情细节。 台上的主持人也许是觉得她后知后觉的反应很有意思,一边控场一边适度地调侃缓解气氛。 足足一分钟过去,孔舟脑子里还乱的厉害。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把这些往下压制,然后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但她不能浪费时间,还有更多的人在等待下面的奖项公布,她不得不提起裙摆往前走。 过道距离台上不算太远,只是一些台阶,来的时候没有感觉,现在才发现竟然有这么远。 孔舟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走了多少个台阶,一只脚迈上颁奖台的最后一阶,脚步微顿,回头往后看,发现观众席上的无数双眼睛全都在盯着她,一同角逐的提名者眼含热泪、行业里的前辈们仪态从容——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无一人不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她本能地往台下看,寻找许江的身影,人太多了,没能找到他。 但他一定在某个地方。 孔舟朝镜头微微一笑,忽然间什么紧张感都没有了。 周围的一切隔绝了一般,影响不到她分毫。 她重新整理了刚刚凌乱了的仪态,转身继续往前走。 短暂的慌乱过后,这一通剧烈的情绪波动在走到台上后彻底归于平静。 她的脚步稳出了某种气场,看起来像突然换了一副美人骨。 这一瞬间的变化使得场上所有人瞠目结舌。她在站到台上的那一刻,仿佛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与刚刚判若两人。 孔舟向颁奖人走去,突然回头,恰好与前面的摄影机对上,摄影机横向滑过,刚好只拍到了这个回眸,而这个机位又机缘巧合地正投在大荧屏上。 这个镜头记下了孔舟身上全部的清冷和遥远,这一眼神,不像是前来颁奖的,而是理所当然地过来走个过场。 她接过最佳女主角的金杯,在一旁等待最佳男主角获得者的发言。 按照发言流程,首先要先感谢完电影节主办组委会和导演剧组人员,才轮到自己的感言。 孔舟双眼微垂,眼尾始终带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弧度,少的甚至算不上是个笑意,跟红唇和礼服巧妙地糅合到了一起,即使把镜头切远也相当曼妙。 她双手轻巧地握着手里的金杯,直到轮到她阐述获奖感言的环节才抬眼。 奖杯的分量其实很足,比想象中还要重一些,但经她之手,硬是拿出了一种十分轻巧的既视感: “我很不幸,生在了大数据时代,没有数据,没有商业价值。我前经纪人,曾经满怀热血,跟我在泥地里爬了七年,然后永远离开了这个行业。” “而我,希望五年、十年、二十年后,依然有人能记得,曾经有个普通女性在这个台上捧过一个金杯,她的名字叫孔舟。” 她十分平静的说。 “我愿为表演奉上我的灵魂,在每一个还爱它的日日夜夜。” 29岁,十年一梦,到今天终于结出了一个金杯。 孔舟走下颁奖台,露背礼服露出的蝴蝶骨被灯光照的发亮。这是一件深红色的修身礼服,颜色热烈而耀眼,在灯光下格外夺目,和孔舟是完全相反的两种风格,令人称奇的是,这种搭配更像是一动一静的结合,莫名相配。 迈上台的那一刻,她没有觉得喜悦,而是沉重,她要给自己、也要替谢宋领奖——给她十年的遗憾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更为自己推开另一个十年的大门。 她要继续往前走,走到台阶上,昂首挺胸,因为她的肩膀上,是她和谢宋的梦想,背后背着许江的梦想,不允许她耸肩耷背。 作为国内三大电影奖项,三金获奖历来都是影视圈盛事,讨论度一般从公布提名开始,明争暗斗屡见不鲜,然后在开幕红毯达到一个高潮。红毯是女星的主战场,凭造型师本领在热搜榜上各领风骚。 颁奖礼孔舟从上台到发言的高光时刻视频被第一时间送上了热搜。但这位新晋影后获奖的热搜广场上,转赞评高居首位的不是任何一家媒体和营销号,而是一位路人网友的微博: 去年底和朋友私底下八卦聊到孔舟,我说她除了女二毫无水花,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混了,糊逼旺女主命,结果不到一年,她拿了影后…… “这条微博是我买的推广,要让‘影后’深入人心需要话题,这个头衔和你绑定,以后没有坏处,最起码的看上去就很有档次,有好的剧本会考虑你……” 孔舟手在背后推上了房门,临时定的酒店距离太远,结束到现在才到地方,已经十二点了。 “我不想听。” 许江从消息里回过神来:“哦对,光顾着忙这些了,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你想怎么……” 孔舟伸手揽住他脖子,把他按在门上,没说话的话被堵回到嗓子里。 许江身后的是卫生间的门,把手没扣上,她一推过来身后就空了,随着门的带动往后退了一大步。 许江一手扶着门站稳了,而孔舟没那么好运,一个踉跄就往下栽,许江脚后跟抵着门,连忙一把扣住了她的腰。 他还没被亲的精虫上脑,就被吓了一大跳。 叹了一声:“看着点儿。”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没有动:“我看看你的胳膊。” 许江正被她揽着能看见胳膊内侧,伤口有半扎长,结了一层薄薄的痂,创面来看应该是擦到哪里剌伤的,不过不算深。 他翻了一下胳膊想看仔细点,手指没看见就按到边缘,孔舟瑟缩了一下,虽然结疤了,刚过一天,还是有些酸疼。 许江:“当时好好处理了吗?” “处理了,”孔舟自己抬起来量给他看:“都没包扎,不严重。” 许江埋在伤了的那只手臂,在旁边轻轻亲了一下:“下次注意。” 两人没来得及温存,第二天一大早孔舟就飞往剧组继续拍摄,而许江也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忙,不得不再次分开一段时间。 回到剧组,剧组的人也得到了获奖的消息,导演自掏腰包,拍摄往后退了一个小时,定了个超长蛋糕,全剧组一同庆祝,官博也发了宣传。 不过可能是时间太赶蛋糕又大,蛋糕店做的匆忙,奶油都没打好,一股子怪味儿,最后没几个人吃,全用来打仗玩了。 双女主也正好乘着这股风开播。没过多久,《三十六》顶着“白桦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入围影片、金鹭影后获奖作品、金鹭奖最佳导演提名”的头衔在院线正式上映。 上映前两周,在全国范围内办了百场点映会,点映口碑暴增,高上座率及口碑发酵,加上刚刚结束的金鹭奖,宣发公司找到了很大的卖点,直接在上映前拉高了排片量,只要后续口碑继续维持,最担心的票房收回成本不成问题。 作为主演的孔舟本来并没多少机会参加宣传,但是效果超出预期,故而也不能像预期一样,只要和拍摄不冲突,该出席的路演照常出席。 因此她忙的日夜颠倒,只能在奔波的飞机上睡觉休息,一落地就脚步带风,来返于各个现场。 如果只有《三十六》还好说,偏偏和双女主这部剧也撞上了,这剧宣传也借了这波得奖的东风,一线卫视黄金档播出,首播收视夺冠,成为同时段热播剧。 即使是前几年最拼的时候,也几乎没有这么忙过。 好不容易逮到一天,能够回到住的地方休息,关上门,孔舟吐出口气,就这关门的动作,手也没松,头靠在门板上休息。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过来,抱住了她。 孔舟浑身一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紧接着,带着气声轻轻落在耳边:“累吗?” 孔舟转过来面对着他:“你怎么来了?” “给你个惊喜。” 如果说是惊吓,还勉强像句人话。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许江把她抱起来:“突击检查,看你有没有背着我藏人。” 孔舟勾着他的脖子,“哦?那你检查的怎么样了?”她懒得说话,半拖着音,带着微弱的嘶哑。 许江说道:“什么也没藏,所以我把自己藏起来了。” 孔舟累的不想动,被他哄笑了,她一被抱起来,浑身最后的一点力气也仿佛被抽走,蜷在怀里贴在他身上笑。兜里的手机响了一下,剧组的人发的消息,关于明天拍摄的临时变更。 许江没打扰她看消息,抱着她进屋坐到床上,孔舟一边看消息,从他身上下来。许江坐下以后倚在靠背上,伸手一揽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看完通知,孔舟又去看其他未读的留言。 许江一把捞掉她的手机,举到头顶:“谈恋爱呢,不许看手机,看我。” 孔舟嘶了一声,还没有要去抢,他立马就自作主张往脚边的被子上扔,脚一抬踢远了。 孔舟:“……” 他今儿个可能是心情好,话也多起来,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你以前都是怎么看我的?” 手机半吊在床边摇曳,孔舟咬牙:“我觉得你就是个大爷!” 她也懒得去救手机了,打算让它听天由命:“跟许总这件交易我一直都觉得我特别吃亏,职业生涯都赌进去了,我好像现在也特别吃亏。” 许江有点没有想到,顿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我有这么不堪吗……所以,你手机给我备注的是大爷?” 许江盯着她,挑了下眉,孔舟被他盯的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半天也没有什么动作,一直盯着她。 他双眼微眯,像一只蛰伏中的伺机而动的猫,突然一跃而起扑了过来:“我现在就让你特别吃亏。” 孔舟难逃猫爪,被他抓回来,嗷地叫了一声,对上他的眼:“是你问我的,你是不是输不起——不行,明天早起!” 许江摁住她挣扎的双手,打算就输赢的问题跟她好好探讨一番,突然,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043 电话是何文觉打来的,大晚上的,许江咬牙,寻思怎么回去给他穿小鞋,发现有一堆未接来电。 何文觉:“出事了。” 许江噌地一下坐起来,脸色瞬间变了:“怎么了?” 事情要从昨天开始说起。 昨天上午,出现了一些自媒体文章,内容大致是关于在播新剧的主角林时和孔舟很有cp感,般配之类。数量不多,双女主黄金档热播,有这些声音并不稀奇,他们一开始并没在意。 到了下午,这些声音逐渐多了起来,文章数量开始增长,包括一些视频自媒体,娱乐号,多数仍然在讨论剧中角色。 到今天已经增长到了一定的数量。 傍晚时分,当时许江在飞机上,网上突然流出一张照片,拍摄的比较模糊,距离隔的很远,有些树枝遮挡,拍到对面楼的某处房间里有人吃饭,本来没什么稀奇,厉害点在于,这张照片拍到了林时和孔舟的侧脸,两人正在亲吻。 不多时,照片被各大营销号转载。 许江正在打电话看不了照片,猛地爬起来,去捞孔舟还挂在床角摇摇欲坠的手机,何文觉把照片发给了她。 林时是上升期的流量小生,女友粉一大堆,明文规定了不能谈恋爱,现在粉丝已经炸了,在孔舟微博下轮了近十万条。 热播剧的两位主角,现在搜索量已经在爬热搜了。 何文觉说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打不通你的电话,直接去查了,我们发现有引流的行为,有人在背后推这件事。” “根本不用想,这张照片明显有问题。”许江说。 这张照片一看就是借位的,但拍摄的非常巧妙,足以以假乱真。 许江:“给林时那边打电话了吗,他经纪人叫什么来着……” “卢骏,打了,没人接。”何文觉回道。 许江从床上下来,来回走了两步:“我来打吧——他的打不通,我倒是有电话进来了。” 之前在飞机上一直关机,到地方了也一直忘记开,刚刚坐在床上,孔舟看剧组消息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开机,那堆未接电话里除了何文觉还夹杂了点别的号码。 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媒体打的,不等对方自报完是哪家媒体,许江就直接挂断了。 孔舟放大缩小了那张照片几次:“这不是剧组见面那天吗,好像是我给投资方的不知道哪位老总敬酒,他还误会我们俩关系的那个,怎么拍成这样?” 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件事一定是卢骏那边做的,难道他想要炒作? 这也说不通,这种事为什么不和他们提前通气,更没道理打不通电话。 她长嘶了一声:“不对,按照角色的cp,也不是我和林时,除非他家宣发出门脑子掉井盖里了,还有,林时和陈昭昭不是……” 许江面色凝重:“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帮我定一下机票,最近的航班,我要回去。” 何文觉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不是炒作!我们被摆了一道!” 经过了一晚上的发酵,一天内突然出现的“般配”通稿加上这张照片,近乎坐实了这份恋情。看剧的部分观众意识到嗑错了cp,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似乎也不错,开始有人接受了这个事。 然而就在刚刚,林时团队的工作人员点赞了一条和这件事疑似相关的微博,不过这条微博和所谓的恋情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是一条骂孔舟的微博,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怪味儿,阴阳怪气的说孔舟人品有问题。 点赞很快被取消了,但还是被有心的网友截了下来。 恋情还没有坐实,双方都还没有给出回应,工作人员就正巧在这时点赞了一条这样内容的微博,这件事瞬间就耐人寻味了起来。 林时的粉丝最先闻到味,处理速度相当迅速,很快编辑了一条澄清声明出来,表明营销号转载的“亲密照”拍摄于剧组的一次聚会,并拿出了当日粉丝接机时的机场照,和图片里的衣服一模一样,声明那次聚会是林时和孔舟的第一次见面,照片表现出的只是角度问题。 这位粉丝在林时的粉圈里很有号召力: 林时先生从业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对待前辈礼貌尊敬,积极配合一切合作事宜,该剧是与前辈孔舟的第一次合作,尊重前辈,开机时还向前辈鞠躬,从剧方官博的花絮来看,林时先生与孔舟女士并不熟悉,又何来恋情之说? 昨天上午起,各大平台突然凭空而出通稿,暗指两人因戏生情,完全是无中生有,这张照片又是从何而来?林时先生作为当红流量小生,始终以事业为重,公布恋情对他百害无利,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是谁?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明白。 请金鹭影后孔舟女士不要消费新人演员林时! “这条澄清一出,风向立马就变了,顺着这些‘证据’,矛头都指向了我们这边,林时的粉丝基数太大了,几乎占领了搜索词条,认为是我们策划了这场恋情,借着林时上位。” 硬要说的话,这种说法其实可信度很高,因为孔舟刚拿了奖,正是需要曝光的时候,而她恰恰缺少人气和话题,想借一个当红男星的势上位再正常不过了。 就这样,这段普通的因戏生情在这帮乌合之众的作用下短暂混乱了片刻,成了一块“贵圈真乱”、非常值得讨论的瓜。 然而也只是混乱了片刻,立马就顺其自然地发展成了“影后自炒”。 营销号下的评论很快就以路人姿态开始心疼林时。 孔舟啧了一声:“这条澄清看着还真挺让人心疼的。” 她打开其中一张配图,看到了那个“她故意炒作”发的通稿,标题很醒目,现在仍然在各大平台上挂着,歌颂着这段“剧中BE,剧外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绝美爱情。 现在的舆论已经开始一边倒了,再继续发展下去,就不是粉丝撕逼这么简单了。 许江:“联系公关,马上起草一份声明,必须给出解决方案,钱不是问题,但是,明天早上之前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我按下去!” 危机公关,速度越快损失越小。 许江两眼黑了一下,心里堵的一口气上不来,喘了两下。 对方早有预谋,短短一晚上就完全引导了舆论,一定还有后手,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着,现在他们太被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另一通电话:“是我,许江,帮我查个东西。” “喂,王律师,我想咨询一些事,对我想让您起草一份律师函,越快越好,这里信号不好,我出去跟您细说……” 最近的航班已经要起飞了,从这里去机场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赶不及了,只能赶明天早上那一班,现在也没有可以去机场的车。 他只能在这里远程会议跟进,他试了一下,发现床角靠墙的地方信号是满格,比外面信号还好。 于是蹲在墙角打电话。 拍摄的地方太偏,离酒店旅馆太远,孔舟嫌麻烦就没住酒店,住在了一家民宿。其实都算不上民宿,当地有人家里刚好有空房,便随便租了一间。 墙面涂料的“刮大白”时间太久,一蹭就一手的墙灰,此时此刻,许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任凭它蹭自己一身灰。 远在千里之外,团队工作人员在头痛欲裂之际逮了一分钟的空抱怨: “无仇无怨,连资源都没有竞争性,他们团队怎么想的,不怕得罪对家?忘交智商税了打算集体表演暴毙?” “傻了吧,被影后倒贴多有面子啊。” 这时,外出接电话的何文觉进来了:“让你们回来是加班不是开茶话会的,现在没到能松懈闲聊的时候,紧张一点,不想升职加薪了?” 抱怨的员工被数落一通,挠了挠头:“等等,快看微博……” 许江也在扶额,揉着眉尾:“营销号呢?” “带头的几个营销号跟对方公司经常合作,关系很密切。” “再密切也要撕开一道口子,继续跟进,粉丝也盯紧了。” 十年的名声,好不容易才到现在,不能就这么毁了。 “要不……我们公开算了。”孔舟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许江刚挂了电话,猛地看向她。 孔舟注视着他,眼里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温柔,闪烁着细微的光。 许江看着她,她明明没有开口,他却好像被她的双眼说动了,心里痒痒,下一秒就想脱口回她:好。 但还是被理智按回了回去,叹了口气,干脆不管不顾坐到了地上:“我当然想,但是公开会影响你今后的发展,是下策,而且,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孔舟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公布了以绝后患,避免以后再折腾,况且我都到了这个年纪,走的路线也不同,公布恋情对我损失未必很大。” 许江吞了吞,嗓子有点疼:“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事还得再考虑,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这样做会让对方钻空子,之前我们吃过亏,这次一定要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他微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一点问题都不能留。” 孔舟:“唔,其实我已经做了。” 许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下,助理发了条消息:“许哥,微博是您的意思不?” 许江心里有了点感觉,他立即点开微博,豁然看见孔舟微博的最新置顶,呼吸一滞。 那是一条带图的微博。照片里,只有侧着的半边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没拍到全脸,但拍摄角度相当刁钻,轮廓线清晰且具美感,最重要的是,不多不少恰好能看出根本不是那“爱情故事”里的男主角。 还配了一句文字: 我先生,有证,原创正品。 许江舌头打结,一时间心情万般复杂,与此同时,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磕磕巴巴地接起来:“喂,喂?” “我查到了拍照的人。” 044 “那个拍照的人透露,他原来接到的单子拍的是林时和陈昭昭,这张是当时的一张‘残次品’,但他不愿意作证,说什么没留底片——骗鬼呢,他会不留底片?嗐,总之就是会影响他的信誉,以后没法混了之类的,哥们儿只能帮你到这了。”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咱俩谁跟谁。” 许江眉头紧锁,发现手机里没电了,找充电器充电。 孔舟坐在旁边:“所以原本他们要整的人是陈昭昭,临时换到了我头上?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手机充上了电,许江说道:“林时作为新生代流量势头强劲,但始终缺了一把火,需要更大的曝光,恋情是最简单直接迅速的方法。但是恋情对这种当红男星没有任何好处,稍微处理不好直接就完了,他需要一个曝光,但陈昭昭的公司一定不会同意给他抬轿,这对他们没好处,向来这种事被骂的都是女方。” 他顿了顿:“所以原本,林时的团队就是想坑陈昭昭,借着他博取一波好感和热度,巧的是,你刚拿了奖,是最近圈里热度最高的话题,有剧和电影在播,资源方面和他们没有任何冲突,不怕得罪人,而且,”他眉头舒展,笑了一下:“被影后碰瓷,不比同等级的陈昭昭看起来更有面子、更让人心疼吗?” 孔舟冷笑一声:“看来是赶上了。” 好不容易把拿奖这事炒起来,到头来便宜了这个孙子。 孔舟若有所思,想到了什么:“难怪,之前发布会的时候,陈昭昭好像有点刻意躲着林时,难道那个时候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其实那个时候他们两家已经撕破脸皮了?” 许江冷眼盯着她,不打算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你现在……” 来电铃声响起来,许江很不耐烦,斜眼去看,一看清来电显示,态度瞬间来了个360°大转变,一把扯下充电线,捂着声筒出门。 大祖宗许开昕的电话。 接通前,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气,才敢划开接听的图标。 “喂。” 一接通,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骂。 “喂个屁,有能耐了,啊?我好不容易给你塞个艺人,你把人给睡了!” 许江:“……” “你现在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一共就带一个人,就给我带成这个样,怎么的,刚拿了个破奖,跟你的小情人儿一块膨胀了?能干就干,不干就滚!”许开昕听起来高血压要气出来了。 “算了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你现在立刻马上把这事给我按住了,我已经通知了公关部配合你,要是按不下去,一块儿给我滚蛋!” 骂完以后,火焰好像灭了下去,破裂边缘的声音收了回来:“我问你,现在有头绪了吗?” 听到正常语气,许江吐了口气:“还没有,但摸清是怎么回事了,林时那边摆明了装死,找到了拍照的人,但是不愿意作证,还有,还有这条微博……”一提到这事许江就脑子疼,摸了摸额头:“我还在想。” “恋情先别管了,先把舆论掰回来,对方不是省油的灯,恐怕还会再做文章,趁他们还没有动作,往‘造谣’上引,揪几个闹的最厉害的,律师函和声明到位。” 许江说道:“已经在准备了,你打电话之前我已经联系了律师。” 许开昕嗯了一声:“看来还没蠢的无可救药。”她语气加重:“想走口碑的路,一丁点儿黑都不能有,必须要解决,实在不行就压着装死,提前准备好,风头过了洗白。” “我有分寸。” 许开昕:“但愿你真的有。” 挂了电话,许江终于松了口气,觉得孔舟应该没听到多少,把手机收起来。 二十分钟后,林时先于其他人一步反应过来,“一脸无辜”地转发了孔舟的这条微博并送上祝福。 “这次倒是反应迅速,我还以为他们与世隔绝了呢。” “看来他们已经想好了对策。” “当然,”许江不咸不淡地说道:“他们敢这么做,一定想好了各种后路,不然不敢开这个刀。” 恋情能不能起到澄清的效果,靠的还是背后的暗潮推动。 对于工作上的事,只要不触及原则,孔舟从来都积极配合,甚至根本不会过问,她从头到尾都只拍戏拍戏,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任性地瞒着所有人做一件事,这一做居然就是公布恋情这么大的事。 许江发现了,她其实也不是什么有原则,是完全随心所欲,以前不管,纯粹是懒的。 可既然她已经开了这个头,现在再说什么后果,显然有点马后炮,倒不如直接顺着往下走。林时可以营销号带节奏,他们一样可以。双方粉丝数量太过于悬殊,一直以来孔舟都疏于粉丝管理,因为这仨瓜俩枣还掺了一半的好感路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普通对她有好感的网友,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在意。 所以,许江在合作的营销号下面买了水军,他和许开昕想的一样,借着公布恋情先把“孔舟利用林时炒作”打成有心人造谣,又买了一个中间位置的热搜送上去,等把节奏带起来,再发布“针对近期造谣给予警告”的声明,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挑一两个典型出来走法律程序,这件事就能扳回一局。 一切准备就绪,这件事其实没那么难处理。 唯一的变数,就在于林时的这篇祝福的微博。 他选择在第一时间发这条微博,就是想要证明,这件事跟他毫无关系,他也被人带了节奏,他仍然对前辈恭恭敬敬,不要牵扯到他。 现在的局面对于林时来说,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的经纪人卢骏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据了解,林时所在的公司,营销团队在业内十分著名,是许多营销公司的标杆,并且在处事方面还以人道享有盛名,因为他们不仅营销厉害,还很注重保护艺人形象——他们会把风向都控制到对艺人好的层面上来,基本上该公司的艺人,形象都是整齐划一的积极向上正面好青年。 今晚出事以后,许江也去了解了卢骏,这个人很有手段,他带过的艺人,几乎全是靠拉踩上的位,是个背后搞小动作的行家。 他想干什么?如果换成是他,他会怎么做? 房间里没人讲话,一切没有尘埃落定,他们依然很被动,只能等。 作为一个“瓜”来说,现在的场面已经十分混乱,一件事发展到一种复杂的程度可以极大地挑起人们的好奇心,毕竟谁和谁谈恋爱除了粉丝,对于其他人来说都只值得实在闲的长毛聊一两句,但如果闹大了就不一样了,人们最喜欢在八卦上做阅读理解。 林时转发微博之后,似乎把这个局面定了型:影后孔舟女士事业爱情双丰收,没大家想的那么心机深沉;男主角林时对孔舟的恋情知情,所以第一时间送祝福。 至于那张照片,各方面证据表明只是借位,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有心人士刻意抹黑。 事情到这,已经是深夜,各大卫视开始播放夜间新闻,上班族已经睡觉,只有少数“修仙人士”还在网络里溜达,热搜位置很久没有调整了。 这时,一条爆料博文悄悄在网络间游走…… 这条爆料声称,k姓女星出道十年不红,换团队以后改走实力派路线,利用当红流量男星l给自己恋情炒热度。 爆料人是一个娱乐账号,曾经爆过真料,有一定的影响力。 正打算睡觉的人被这条消息轰炸惊醒,因为时间太晚,讨论热度不高。 十分钟后,该爆料评论破千,并突然开始猛涨,被几家营销号搬运。 一部分人认为,爆料没有证据,属于污蔑,而另一部分人觉得,这个账号可信度很高,因为爆过很多真料。 两方吵的不可开交,一小时内评论转发顺利破万。 更多人认为,这件事有迹可循,有几个逻辑缜密的网友对此展开分析,从时间及各方面深入剖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利用当红流量男星吸引目光,当舆论热度达到一个高度时,再高调公布恋情,不仅可以瞬间洗白,还能让热度再上一个台阶。 这个说法被普遍接受。 讨论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惊动了林时的粉丝,先入为主的观念让她们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因为思来想去,几乎没有理由反驳。 如此一来,就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张照片,为什么在剧热播但是剧中的cp还没有走到一起时被曝出来,为什么骂声一片时突然宣布已婚…… 因为从头到尾,都只是为了给恋情炒热度。 一个人不红果然是有道理的,人如果心不正,就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真相又有那么重要吗? 人们只在乎自己看见的,只维护自己相信的,并不在意它是真是假。是非对错也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信”上。 操纵的人在背后清醒,真正深陷其中的都是被迷惑于表面的人。 “据我们了解,这个爆料人其实是他们公司养的号,包括那几个跳的最高引导风向的,表面上是个理中客,其实也跟他们脱不了关系,他妈的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现在怎么办?” 许江:“先联系平台把热搜撤下来,先压下来,所有词条都撤,至少不能再发展下去了,等我回去。” 他又挂了一通电话,手机电量剩余5%。 “你知道什么叫带节奏吗?就是你以为的真相,其实都是早有预谋的诱饵,不然怎么会让你看见呢?”孔舟捧着手机说道。 许江低头看了眼手机上何文觉的来电,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打的第几通电话,问他是不是要停掉律师函的进程。许江没有接,继续盯着孔舟:“扯,继续扯。” 孔舟抬眼看他,毫无所动,读道:“心疼我家哥哥,孔舟个死妈玩意儿什么时候死,利用完我们哥哥还装圣母白莲,再说一句:炒作扑街货,nmsl!” “怪不得哥哥的工作人员说她人品不好,自炒完看露馅了就公布恋情装无辜,孔鸡果然是影后,死妈孤儿就是不一样哦嘻嘻!” “好了,”许江的手机又进了一个电话:“等一会再找你算账。” 他还没有被卢骏气死,先被这个祖宗气死了。 这通电话是公关组负责人打的,决定不能再拖了,必须先把声明发上去,先表态再慢慢解决。 045 “平台的热搜已经在删了,我也联系他们去删那篇爆料的微博,但是背后有人操作,平台运营想赚两家钱,一直在打太极。现在天没亮流量小,暂时可以控制,一旦到了早上,等大家都醒了,场面就很难说了。” 许江明白他的意思,撤热搜和词条这事从外人看非常欲盖弥彰,虽然能阻止事态继续扩散,但会引起公愤,不心虚撤什么热搜呢? 再加上,卢骏也在背后推动,一个平台不行他还可以转换阵营,他甚至都不需要做些什么,就像这篇爆料一样,他只要适时地见缝插针,向网友抛出一点细枝末节的线索,再找自媒体带点节奏,就可以无限放大,然后被网友们啃的寸肉不剩。 总不可能删了全网的新闻,也封不住普罗大众的嘴。 从现在到天亮的几个小时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每一个动作都要小心谨慎,稍微哪一个环节没到位,都会遗臭万年。 今夜很短暂。 今夜很漫长。 许江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这个爆料按住,能按多久按多久,尽最大可能争取时间,我现在在等一个重要电话。” 电话那头很为难,但又不得不妥协:“好吧,您尽快,如果天亮了还不解决,就算炒了我,我也真的没办法。” 许江在手机关机前挂了电话,再晚一秒,就会自动关机了。 一回头,看见孔舟还在刷微博,心里咯噔一下:“你没又发什么吧?” 孔舟大声朗读:“可怜我们哥哥被人利用了还得给这种前辈送祝福,心疼。” 许江:“……”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把骂自己的话读的这么津津有味? 许江无法听这些污言秽语:“好了,别读了。” 他从墙角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现在我有点儿空了,你现在可以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孔舟没有说话,指甲刮了刮手机侧面的机身。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许江就展现出了隐藏的“哈士奇”属性,天天拆家,不仅如此,他老人家酷爱粉色,就把所有的装饰都换成了粉色,好好的家,肉眼可见地充满了“仙女”气息。 孔舟一时间难以接受,直到这天去他家里搬东西,她发现,原来许江自己家很正常,他只拆别人家。 晚上她终于忍无可忍。 许江洗完澡坐在沙发上看合同,找了个他喝水的间歇,孔舟打算好好算算这笔账。 “你是不是很喜欢可爱的风格,但我不是,就想把我弄成你喜欢的风格?” 许江的注意力从文件里拉开:“怎么这么想?” 孔舟看了看沙发,又看了看前几天他随手抱回来的摆件,视线停在飘窗粉色的帘子上,笃定:“很明显。” 许江没回答,把电脑放下了:“你过来。” 她在气头上:“干嘛?” “过来。” 她还是坐了过去。 “你有没有觉得,把这些换完,你每次进门,就觉得没那么压抑,甚至能感觉到心情很好。” 孔舟一愣。 许江认真严肃地继续说:“人的审美并不是始终如一,也不单一,因为我们是人,会从各种事物里发现美,你说我喜欢可爱,我不否认,但我也并不认同,因为喜欢这个东西,不全是审美说了算。” 他语气很严肃,孔舟被迫看着他的眼睛,对这发展有点意外,没料到这个结果——他认真地在探讨这件事。 孔舟被盯得说不出话,听也听的马马虎虎,不过虽然没听仔细,话里的意思还是感觉到了。 许江看见她走神,很不怜香惜玉地在她手上弹了一下,把她弹回来:“听见了吗?” “嘶——我听见了。” 许江笑:“你听见个屁。” 孔舟随口扯:“好吧我没听见,是被你的美貌吸引了,都怪你长这么好看,应该关进牢里改造得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再出来。” “我就是劳改犯也是鹤立鸡群的劳改犯,不会蓬头垢面,你也就只能在脑子里祸害祸害我……” “谁说的?”孔舟打断他,手伸进他衣服里:“我这不已经身体力行祸害过了吗?” 她不老实地在肚子上抓了一把,许江被挠的太痒忍不住去躲,孔舟发现他怕痒,更加肆无忌惮,直到把他挠的笑倒在沙发上,才肯罢休。 许江抓住那只罪魁祸“手”,呼吸落在头顶:“你别想糊弄过去,每次跟你说话你都拐着弯搪塞,没点儿正形,你也得试着跟我交流交流吧?” 孔舟的甜言蜜语都带着一种娱乐性,虽然她靠着这一嘴本事把他骗到了手,但被骗到手的人并不满足于此:“我不是想跟你‘玩玩’,别跟我玩这套。” “玩哪套?”孔舟一根手指顺着他腹部的肌肉线沟缓缓往下滑,到了末尾被裤腰拦下,指尖在皮肤上刮了刮。 许江:“……” 他失笑,就这一下,他又被糊弄过去了,什么真心实意、苦口婆心,通通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后来孔舟每每回想起这段,还能想起当时对他这些话的震撼,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喜欢她。 当她看见卢骏一手操作的“恋情曝光时”,脑子里第一反应的竟然不是所谓负面影响,更不是所谓解决方式,而是下意识地想:许江看到这些时,会觉得委屈吗? 她是公众人物,一举一动、所言所行都要有所束缚,这是一种伴随着成名的代价。她本人非常无所谓,这些东西造成不了什么伤害,陌生人自以为是地评价本来就虚假,臆想出的东西有什么值得在意呢? 但转而,心里某处地方牵动了一下。 许江亲手建立出来的“名”却反过来蹭了他一手的泥,原本属于他的私人感情,现在换了个主人,出现在网友面前评头论足,他会不会难受,甚至后悔? 后悔他们甚至不能大大方方地谈个恋爱。 他虽然表面不说,但孔舟能感觉到。 人在世上行走,大多不能随心所欲,不得不顾忌其他,说不得做不得,最后就只能压在心里。 而孔舟这辈子活到现在,一直都在做随心所欲的事。 她突然发现,原来她非常的幸运,她想当演员,就当到了现在,还获得了一份来自业内的认可。 第一个经纪人陪她走过了最艰难的时光,而第二个经纪人又陪她一起走向未来。 她于是说道:“我没觉得咱俩这事有什么见不得人。” “这是解释?你脑子不清醒了?不知道这事不能随便做吗?你考虑过后果吗?你知道它会有什么影响吗?” 孔舟喃喃道:“因为……” 这是我能给你的全部。 “因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是个演员,就算是当红,也已经到年纪谈恋爱了,我深思熟虑,觉得这没什么值得藏着掖着,你呢,你说的好听,其实还是想让我当流量,特别不称你意吧,少给你挣钱了是吗?” 许江:“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许大爷?” 许江望着她不说话。 两人互相僵持着。 下一秒,许江突然握住她的手,抱住了她。 孔舟有点猝不及防,贴在他怀里,感受到脸颊紧贴的地方,胸膛有力的起伏着,她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许江贴在头顶温声开了口:“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忘了这件事你才是心里最不好受的那个。” “相信我,我会解决的。” 孔舟怔了片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牵动了,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才顺势拍到他背上,轻抚了两下:“我活在我的人生里,不是活在别人的嘴里,尽力就好。” 许江抱她的力气大了几分。 好半天,他才又说话:“到点了,我要走了。” 许江松开了她:“有件事你必须要答应我,别上网。” 孔舟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也不会再发东西了。” “不行。”许江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要是管不住自己,我就让冯圆圆没收你的手机。” “她管不了我。” 许江吸了口气:“那好,手机给我,我总管得到。” 孔舟看他真的朝自己伸出了手,眼神顿时软下去,朝他眨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手机给你了,怎么给你打电话呀?” 许江:“……” 还学会撒娇了。 “不接受讨价还价。” 态度非常强硬。 孔舟一看连这样都不行,只好乖乖上交了手机。 此后的这一段时间,她彻彻底底跟信息时代脱了轨。 冯圆圆接了通知,也在她面前避口不提解决进度。 “来问过,被我找理由搪塞过去了。”冯圆圆在电话里对何文觉说道。 “我起来了才知道这件事,你们也没人通知我,我上网一看,肝都要气出来了。”她一直憋着不敢说,现在避着孔舟打电话,终于找到人说话了:“这些人是不是傻,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人,知道真相吗就骂人,骂那么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刨了他们家祖坟了!” “告诉你?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出来打架吗?” “我……”冯圆圆被他堵了回去,哼了一声:“老娘再也不上网了!” 何文觉正要挂电话,被她这句话说的想到什么:“你没发什么吧?” 冯圆圆鼻孔出着气:“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工作人员掺和只会火上浇油,他们不就是这么炒起来的吗,我就是过过嘴瘾。” 何文觉放心了些许:“那就好。” 剧组开工在凌晨,冯圆圆看向远方。 天色悄然变亮,最终还是没能把这件事按下来,流言蜚语和大地一起醒来,公关团队提前预支了半年的发量,可不管怎么撤,讨论量还是持续增长。 只能开始准备别的解决方法。 然后,一通新的电话打了进来:“有突破了。” 046 十月的清晨已经有了些许凉意,如果是平时没事,许江这个时候正在迎着朝露晨跑。 但此时,他被困在了机场。 原因非常搞笑,他托运的行李找不到了。 许江捧着一杯白开水等着人处理,天气预报显示外面正在下雨。 隔着窗户,雨像源源不断的线条斜着落下,一滴雨水脱离大部队的航线,中途改道,啪嗒一声迸溅在玻璃窗上,短暂停留一瞬,顺着玻璃下落,留下一道细小的水痕。 许江居然能够有耐心欣赏这一幕发生在眼前。 那滴雨很快落下去消失不见,他低头看手里的纸杯,水已经凉了。 上午十点四十九分,雨还没停,淅沥沥地下着。 热搜上出现第二个人物:何曼。 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所有人都闻着味儿,没有一个人祝福孔舟的恋情,就连同剧的其他演员也纷纷敬而远之,大家都害怕殃及鱼池。 只有何曼力排众议在下面评论了恭喜,不出意外,她也被卷了进来,现在和孔舟成了“一丘之貉”,群众和营销号们看热闹不嫌事大,买一送一,也把她送上了热搜:何曼疑似力挺孔舟。 很快,评论区又翻出了她的黑历史,交流的热火朝天:这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人不知道吗? 不过水花不大,因为何曼什么也没说,跟“疑似力挺”四个字实在没什么关系。 下一分钟,一则新的博文空降热搜第一。 该文也是由一个营销号发的,这个营销号是最早出来搬运亲密照、造谣带节奏引流的。 不过这次并没有出来引导什么新的风向,而是一条道歉声明。其文声称由于内部管理不当,营销号皮下——账号管理者公器私用,被人买通陷害无辜艺人,对社会和受害人造成严重影响,现面向社会公开道歉,并开除更换该员工。 博文内容没有多少,都是长图,按照时间顺序,整理了账号管理员私下和林时经纪人卢骏的聊天记录。 内容明确指出在事发更早的时间,卢骏就找上了这位管理员,给出一个时间,指导他在那个时间点去搬运“林时和孔舟的亲密照”,然后再根据他的指示添油加醋坐实这段恋情。 第二张聊天记录,说的是已经事发以后,卢骏指使他“深度分析”孔舟利用林时给自己恋情造势的爆料,要求必须分析的滴水不漏、让人信服。 图文最后,是卢骏和被收买营销号皮下的交易记录。 图里给卢骏的名字打了马赛克,并没有表示出究竟是谁指使,但条条件件都表面了是针对陷害孔舟的。当事人一共就两个,即使打了码也不难猜测,肯定是林时团队的人。 许江看着那条道歉的声明,嘴角露出一抹精明的笑,非常浅淡,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两个小时前。 雨势时小时大,许江坐在机场等行李,看起来好像很麻烦,工作人员始终没给他个说法。 好在,行李箱里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等待的空闲,他发了一封邮件,然后把手机放着充电。这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寿命到了还是什么原因,待机时间严重缩水,直接把充电宝也玩到电量告罄,好在机场有移动电源。 电量久违地过半,让人欣慰。 几分钟后,邮件的主人打来了电话。 电话一打过来,也没有什么寒暄的过场,直奔主题:“你是谁,这些东西你哪来的?” 面对这个质问,许江没有立即回答,他其实并不认识电话那头是谁,是刚下飞机时何文觉给的联系方式,包括邮件里的东西,他匆匆看了几眼就发了过去,只在下面附上了自己的电话。 他眼尾稍挑,慢吞吞地回道:“别着急啊,看来您很在意这些东西。” 电话里的声音很严肃:“你到底是谁?” 许江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许江,是孔舟的经纪人。” 对方迟疑了一下:“我不认识你,跟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许江挠了挠眉尾:“您做了什么现在还挂在热搜上,收钱爆假料带节奏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和我无冤无仇,现在跟我装失忆,黄总,有点儿没必要吧?” 黄总沉默了两秒:“这些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许江:“这您就别管了,您只需要知道,这只是一部分,我手里有的,远不止邮件里这些。我说,您也太抠门儿了,该省的省,偷税漏税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请个好点的财务?” 黄总好像冷静了下来,思前想后半晌,觉得不可能。 “你诈我。” 许江反笑:“您要是不信,为什么还要打电话给我呢?” 他坐在椅子上,翘起了长腿,慢条斯理地说:“您内部的财务问题,还需要我来给您讲解吗?看来您是不太清楚了,那我说点邮件里没有的吧,去年十一月,和你们长期合作的‘天阳’被查,你们怕被波及,连夜高价请私人会计做帐……” 对方不等他说完:“你想怎么样?” 机场工作人员过来,表示因为运输失误,今天没办法拿到他的行李,请他谅解。 和她们掰扯完,许江才不紧不慢地回答他的话:“您不用为难,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您把和卢骏带节奏陷害孔舟的交易爆出来就行,别的就不麻烦您了。” “这不可能,曝光客户交易信息,我们在这行就没法混了!” 许江笑了一下:“这样吧,我给您两个小时时间考虑,如果您按我说的做,把全部交易曝光,未来有需要我还继续找您合作,您应该知道,我们公司是做营销起家的,你们在业内再找不到比我们更大的客户了。最迟十一点,如果我看不到,那我手里的东西就会出现在税务局的办公桌上。” “我不逼您,您自给儿掂量一下。” 说罢,他直接挂了电话。 会议室里,门被推开,就见一个年轻人噌地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两眼冒光:“我靠,你们猜发生了什么,这个最早造谣的号居然出来澄清了,说是皮下被买通了!” 许江淡定地反手关上门:“是吗?” 年轻人说话时并没有看见他进来,他一开口,翘到桌子上的腚瞬间挪了下去:“不好意思太激动了。” 何文觉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找了个位置坐下:“别激动,营销号哪有那么好心良心发现,当然是自己找突破口。” 年轻人瞪大了眼。 不过现在没时间让他震惊消化。 “先别管这些,联系平台,立刻马上把这个澄清送上热搜第一,买一整天,不管谁要撤我们都加价。” 许江说道:“现在林时已经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了,公关必须要把这个罪名给他坐稳了,一旦坐实,卢骏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一定会再有动作,所以一定要盯紧,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准备应对。” 何文觉:“现在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我猜测,他们公司应该会推一个人出来顶锅把林时摘出去。” “你说的对,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许江指尖摸了摸下巴:“那就想办法,让他摘不出来。” “这恐怕有点难,但一定会让他名誉大损,具体能损到什么程度,这件事毕竟不是他本人做的,如果他们那边找了替死鬼,网友的风向还是有不稳定性,不能保证。” 许江转头望向说话的人:“这个程度舆论还扳不回来,我养你们干什么?” 他说话声音不大,会议室里骤然鸦雀无声,连转笔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说话的人低头不敢再出声。 许江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们胜就胜在粉丝上,要想控制舆论也会利用这点,粉丝那边一定有人带头,挑两个跳的厉害的粉头——不能是他们团队内部控制的,但一定得是在粉丝里说得上话,又和他们有联系的,”许江双眼微眯:“跟她们说,把谁指使她们挑事的交待出来,公开道歉,不然我就告她们。” “如果她们不肯,王律师已经准备好了律师函。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们能在走法律程序之前解决这件事。” 有了明确的目标,接下来的战场就是各自团队细枝末节的执行能力了。许开昕的部下是经过多年层层筛选出来的,捧出了数位在这行名镇一方的艺人,要比许江自己这边老道专业的多。 散了会,许江情不自禁掏出一根烟来,含在嘴里正要点,又突然想起要戒烟的事,把火机和烟盒扔进了垃圾桶里,但嘴里的那根始终舍不得丢,于是夹在手指缝里过瘾,又打开网页刷了刷。 刚开始血气上头,眼压高飙,可到了现在,再面对这些舆论反而觉得稀松平常。 就这点真假不知的所谓爆料,居然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被当枪使,或许他们甚至还自觉正义…… 想到这里,许江似乎能明白为什么孔舟读那些骂自己的话还能毫无所觉了。 现在,他不也正是想利用人的热血去反击吗? 许江又把烟叼到了嘴里,往垃圾桶里的火机瞟了两眼,没拉下脸来去捡,特别后悔刚刚脑子一抽给扔了。 到了午休时间,热度持续高涨,掀到了最高潮,吸引了不少网友前来围观。原本在粉丝里拉锯的斗争突然被拉进了大众视野里,大多数人并没有经历夜里的波涛,很不明就里,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批“课代表”,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理了一遍,网友们兴奋地看完科普,觉得分外刺激。 时间没过多久,“孔舟,原创正品”的标题重新爬上了热搜,倒霉的经历赢得大波同情。 大部分热搜被孔舟和林时两人占据,成为“十月第一大瓜”。 正如何文觉所料,聊天记录和交易记录铁证如山,林时摆脱不了故意陷害的名头,下午两点,林时所在的经纪公司为了保全林时,发布了盖有公司公章的道歉声明,辞退了两名“一手策划”的员工。 声明里称,经查实,林时本人对于此时毫不知情,是那两名团队成员因为个人恩怨私下做的,对孔舟及林时本人造成极大损失,现开除处理,以后一定严格管理,请广大网友监督。 道歉声明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许江翻了翻声明下面的热门评论,林时的粉丝认错态度非常好,虽然声明里说了跟林时没关系,但还是积极地道歉。 他叫住何文觉:“你现在联系所有我们能联系到的粉丝,林时的团队和粉丝为了维护林时的形象,一定不想把事情闹大,势必装死不会再蹦跶,我们受了委屈,他们还想全身而退,做梦!” “和我们这边的粉丝说,不要怕闹大了,不,”他叩了叩桌子:“就往大了闹。” 损失的无法挽回,但最起码不能只自己有损失。 何文觉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有点怪怪的:“总之现在的舆论都站在我们这边了,林时那边已经道歉了,大概率不会再有动作,可以松一口气了。” 许江冷笑了一下:“他们想就这样结束?” 何文觉后背下意识一挺:“就?难道你……” “不急,你先把手上的事忙完,先稳定舆论,然后去娱乐论坛注册个号,咱们也得送他一份大礼。” 孔舟工作室官博账号自注册起发文甚少,非常高冷,第一则是金鹭奖获奖当晚,第二则发表于今天下午5:20分,就孔舟本人的恋情发了一段贺文。 至此,这出“钱多了烧的”的闹剧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控制风向的问题。 事情已成定局,许开昕坐在办公室里,助理端上一杯刚磨好的咖啡递到她面前,还没走到门口,突然,背后的老板猛地一拍桌子。 助理背后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她没有大发雷霆叫住自己的意思,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带上了门。 许开昕消了火,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越想越不对,拨通了许江的电话:“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熬了一天一宿,终于能收工回家睡觉了。一位员工实在忍不住好奇,摸到了何文觉耳边取经:“哥,您是怎么拿到他们偷税证据的,教教我呗。” 何文觉捧着熬夜的肚子一拍,深深看了打电话的许江一眼:“我哪有那本事,你能搞到别人公司的财务?” 047 事情到此总算解决得差不多了,得空可以休息,何文觉干脆休了个年假,而许江也终于逮着空把孔舟的任性妄为拿出来旧事重提,秋后算账。 “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通个气,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人就挖坑等你呢,你倒好,想也不想就往里跳。”许江一桩桩一件件地数。 “你就不怕我如果没处理好,会造成多大损失,胆儿也忒肥了!” “笑什么笑,你现在应该庆幸一件事,没人爆出来你未婚。” “因为我相信你啊。”孔舟不仅不知悔改,还很理所当然。 “那种情况下,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你要是这点能力都没有,我干嘛跟你签合同?” 许江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这就是你给我找麻烦的理由?” 孔舟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一议,连一个眼神也不愿意赏给他,直接无视。 她从冰箱里拿出个塑料袋塞到他怀里:“先帮我拿一下。” 许江一看,是一袋剁好的排骨。 孔舟说道:“早知道你要来,和房东借了厨房,嗯……”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辛苦了,煮汤给你补补。” 冰冻过的的肉腥味从袋子里飘出来,扫了许江一鼻子,他无比嫌弃:“就这?” 厨房比较原始,用的还是地锅和柴火,刷锅炒菜都很麻烦,如果不熟练,一个人还不太能干得来。 除了排骨,孔舟也已经切好玉米准备好了大料。 首先,要生火。 许江一副领导视察工作的样子:“会生火吗?” 孔舟:“那你来。” 许江坦然道:“我不会。” 孔舟懒得理他:“没火了,火机借用一下。” 许江脚没动,身体下意识往后一撤:“我戒烟了。” 孔舟从灶口站起来,朝他眯了眯眼:“别装了,快点儿。” “说了没有,真戒了,哎你怎么还摸裤子,光天化日……”说到后半句,气势瞬间弱成了蚊子叫:“这,这不是还没完全戒掉吗。” 孔舟从口袋里捏出一只打火机,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像是在说: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吗? 许江理亏,安静了一会儿。 可能人尴尬的时候就总想说点什么,他一蹭鼻子,想了一个话题出来聊:“你有想过红吗?” 孔舟居然还真的会生火。 “想过,谁不想红,”她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们这些资本家就是不懂我们打工人民的疾苦。” 许江:“说人话。” 孔舟收了一半的不着调,“嗯……以前也遇到过那么一些机会。” 排骨焯完了水,她往旁边一挪,许江自觉地过去把水倒掉。 地锅倒水得用勺子刮,多有不便,进行的非常慢。 他刮水的空,孔舟用清水把焯水过后排骨上留的白沫冲干净。 一边冲一边说道:“毕业以后在学校的一个聚会上认识的,我一开始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偶尔有一些联系,后来又见过一次,他联系我的频率就勤了。” “我当时以为他是同校的校友,没有多想,接着他就开始送珠宝首饰,说能给我想要的资源,我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许江望着她:“然后呢?” “那时候年轻,心里傲,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不需要这种裙带关系,谢宋也私下打听过,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所以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家伙是个‘收藏家’,热衷于收藏各种类型的女人,除了明面上各玩各的女友,私下还包了三个小明星模特。” 许江:“啧。” 他忽然道:“我也能给你想要的资源,你跟我吧。” “……” 许江笑着看她:“我来之前我姑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什么时候结的婚。”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说,新娘也没通知我。” 孔舟低头盯着灶肚里的火,好像没有听见。许江没再继续说,站在一旁看她盯火,站了一会儿,破天荒的也不嫌灶台脏,随意倚在空灶台上,低头静静观赏她烧柴。 火苗在锅底下跳动,木柴噼里啪啦的响。 火烧的许江有些犯困。 他不想回去睡觉,走到孔舟身后,伸出手臂抱住了她。 她头发上有淡淡的木柴灰烬的味道,许江贴着她:“好香啊。” 然后闭上了眼。 这个游手好闲的少爷,不帮忙就算了,还要趴在她身上睡觉。 孔舟感受到身后传来的呼吸,想让他回房里睡。沉稳的呼吸落在颈后,吹热了头发。从前天到现在他都没好好睡过觉,忙完手里的事没休息就又马不停蹄地飞过来。 孔舟顿了顿,终究是没舍得叫醒他。 一边蹲着,一边小幅度地把木柴往灶里塞了塞。 排骨煮了近两个小时,木柴火烧饭不知道金贵在哪,总觉得比电锅烧的更香,一掀开锅盖,肉香直接顺着窗子飘到了外面,后面不知道哪户养的狗,闻到味儿大老远冲着这边吠了起来。 孔舟盛了一碗端到许江面前。“你先别接,听我把话说完。我现在是来做检讨的的,公布恋情的事是我做的太冲动了,虽然我不觉得有什么错,但因为我的任性给所有人找了麻烦,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不给组织添麻烦,请许老师监督。” 这个检讨做的太敷衍了,一点也不走心,连说话语气都非常不着调,许江忍不住想要挑个刺。 刚要开口,就被孔舟打断:“还有,”锅里的汤还被余火煨着,她声音很小,甚至连沸声都没盖过:“我从业十年,就任性这么一次。” 这句话像一把小刷毛在心尖上扫了一下,许江忽然就心头一软,觉得这些忙活似乎也算不上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忘了要挑刺的事,接过那只滚烫的碗:“最后一次。” “我保证。” 许江又叹了口气,她的保证其实没有什么用,她明明一直都很任性,但还是认命地把汤喝了。 喝完,他把碗放下,拉住了她的手。 “我奶奶就我爸和我姑姑两个孩子,我姑没结婚,我是独子,全家紧着我一个人惯,臭毛病不少。我父母前几年就不在了,爷爷奶奶走的更早,只有一个姑姑,你来了,就多了一个人,别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你都知道了。” 孔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一时间有点混乱。 “我……”她张了张嘴。 许江看着她笑了笑。 自从两人确定关系,一切就顺其自然地往下发展,几乎没有认认真真聊过天,一来是忙,二来,孔舟这个人乍一看很潇洒,其实敏感又自我闭塞,不愿意和他多交流。 但最近一段时间,肉眼可见她在渐渐从自己的舒适圈里往外走,她愿意承认这段关系,并且愿意公之于众。 孔舟沉默了好一会。“你父母……” “车祸死的,就是我们认识的那一年。” 拍摄到了后期,孔舟的戏份越来越少,有很多可以不待在剧组的空闲时间。剧组在这一取景地的拍摄已经全部完成,接下来要换地方,一连两天通告单都没有孔舟,拥有了一段完全私人的时间。 他们决定这两天回家。 车停在了一个公墓园的门口。 墓园傍山而建,从远处就可以看见排列整齐的碑林。 下午的阳光柔和了许多,照进冰冷齐整的石碑中,而石碑又反射了太阳的光,像老友相见,竟然也没觉得多么刺眼。 许江脚下放慢照顾着后面人的速度。 他停下脚步,站在相邻的两块碑中间:“这个是爸爸,这个是妈妈。” 碑上嵌着的是夫妻俩年轻时的照片,爸爸看上去比现在的许江还要年轻一些。 孔舟捧着一捧白色的花,说不出名字,是许江在路上买的。她把花放在了许江母亲的石阶上。 那是一张十分标致的脸,大方又有韵味,放到什么时候都是美人。 许江蹲下来揽了她一把:“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转头对着墓碑说道:“您二老,天天嫌我老大不小也没个对象,现在有了,很漂亮,带过来给你们看看。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满意,但我想也没有别人了——改口费怕是没有了,你要愿意就叫声爸妈,让他们开心一下吧。” 孔舟恍惚了一下。 她刚认识许江的时候,他不爱讲话,每天顶着一张与世隔绝的臭脸,这个鸟样要是没有许开昕这个背景,早被人生吞活剥了。 但她偏偏还挺喜欢这个鸟样。 那段时间她状态特别差,每天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没空思考别的事情。 当时有另一个同组的女艺人也喜欢他,她记得那姑娘娇小可爱,声音又甜又脆,现在来看,完全长在了许江的审美上,她除了拍戏,就一直绕着他转。 当年,孔舟亲眼目睹了她在车库里表白,被他拒绝了。 她当时想的不是什么庆幸或是欣喜,而是觉得,这个人可真难搞啊。 后来是时间久了,相处多了以后才又起了歹心。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许江是一个难缠难搞、又麻烦又高冷的大少爷,有了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就连当初他跟自己表白,都觉得是一副理所当然、“你拒绝我我也还是不滚蛋”的模样。 平生过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一个从骨子里都高傲、不可一世的麻烦鬼。 后来才好不容易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烟火气。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刚认识许江的那段时间,他的父母刚刚去世。 所以他那个时候冷漠得让人不敢靠近,过了一年多再见时,又好像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原本就是一个在烟火里的人,只是恰巧那个时候他的火灭了。 孔舟垂下眼:“爸,妈。” 许江低头笑了笑:“走吧,天色不早了。” 到了车里,孔舟想到了什么:“所以我上次撞了别人的车,你才那么生气?” 许江刚想开车走,停了下来。 “他们刚走的那段时间,我像个无头苍蝇,感觉没了方向,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个废物——当你真正目睹了就会发现,生命脆弱不堪,经不起碰,嘎嘣一下就死了。现在想想,也没那么疼了。” “我知道。” 许江扭头看向她,孔舟握住了他的手,许江的手看起来细长,实际上比她宽了一圈。 “你忘了,那个时候,你已经遇见我了。”孔舟轻轻说道。 她沉默下来,心里不住地想,要经过多少次折磨,才能把亲人离世说的这么轻松。 许江反过来握住那只手,轻轻摩挲了两下,动作十分轻柔,好像生怕重一点就磨破了皮。 “记得那么清楚啊,”他笑着:“你那个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了吧。” 孔舟转过头去:“回家。” 也就在这天下午,一个知名娱乐论坛突然出现了个帖子,标题为:原来和孔舟恋情是假,跟陈昭昭才是真。 帖子正文放了一张照片,照片分辨率不高,拍的却很明显,拍到了林时和陈昭昭亲密漫步,能看清两人大半个正脸,对视相笑。 十月大瓜林时和孔舟的事已经淡下去了,大家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在一件事上专注,然而此贴一出,还没完全过了余热的事一时间又把真相翻了一番:原来林时陷害孔舟真正的原因不是吃饱了撑的,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恋情。 孔舟越看越觉得那张照片里的地方眼熟:“这是之前你拍我时拍到的吗?” “嗯。” “怪不得这么糊,原来是从那张照片截下来的。” 她低头看着那张照片,不知道想到什么入了神,许江在等红灯,想让她帮忙拿瓶水,叫她两声没反应,伸手在她眼前一挥。 “在想什么?” “没什么。”孔舟回过神来:“我突然想起陈昭昭,之前在录音棚遇到过她和林时在一起说笑,看起来很暧昧,后来再见就躲着他了。我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林时,就想,她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从一开始林时就是充满了目的接近她的。” 许江没那么多愁善感,不想对别人发表意见:“可能吧。” 可是没有人知道,林时也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048 “停一下。” 许江把车停在路边:“怎么了?” 孔舟伸手指了一个地方,“我以前在这住过。” 她指向一个小区,就在前面不远。 “刚毕业的时候在这里租了一个地下室,当时兜里没钱又不好意思向家里人要,后来有钱了就买下来了,想留个纪念,带你去看看。” 这间地下室现在成了一间真正的地下室,被用来堆放一些杂物。面积不大,靠门躺着张小床,床板上堆满了纸箱旧物。 孔舟从一个落满灰的箱子里翻出来一部旧手机,居然还能开机,不禁感慨以前的东西真耐用。 “以前床不是这样摆的,是横着摆的,太小了我伸不开腿,就在旁边接了个长板凳。”她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许江耐心地听着。 “那边摆着一个小桌子,折叠的,喏就是靠在墙角的那个;那里放了几个塑料盆,我懒得洗衣服,又没有洗衣机,经常堆满了掉到地上才洗,哦对了,我还有一个小电锅……” 地下室地方太小,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堆,光是两个人站脚就非常拮据,孔舟还一不小心碰倒了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破烂,空间顿时就更小了。 他们今天不想收拾,干脆直接锁门退了出去。 至于林时,后续他们怎么解决许江没有再管,光是恋情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陈昭昭无缘无故又被扯进来,还是没能逃过和林时搭上这段关系。莫名被牵连,她经纪人的电话打到了许江手机上,大晚上一顿诉苦抱怨。 在这件事里她也不能说是无辜,因为她们提早知道卢骏的小算盘,本来是可以提醒他们的,但是选择了袖手旁观,只是没有想到饶了一圈火还是烧到了自己头上。 但两方都是受害人,本着“日后好相见”的原则,加上确实连累了他人,理亏,许江同意帮忙和她们一起解决。 自从那天过后,领证的事谁都没有再提,也基本不需要提,已经心照不宣,但是这个事也不能一直搁置,还是要提上日程,原因是: “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俩有一腿,你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孔舟被念叨烦了:“我也没说不行,你也不用两个小时提一次。” 许江:“占完便宜不认账的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 最后商量等这部戏杀青了好好解决。 这部戏拍摄周期非常长,原计划在十一月杀青,结果拍摄前期在国外取景受到了很多阻碍,能不能如期结束现在还不好说。 《三十六》即将下院线,宣传和口碑双管齐下,比预期想的收回成本的时间用的还少,据推测估算最终票房可以超过五亿,在十亿内止步。对于这种题材来说,投资方可以偷着笑了。 他们办了一个庆功宴,主演兼投资人之一的孔舟因为行程缺席,许江替她去了。作为首部主演电影,这个成绩足够成为一块电影市场的敲门砖,而他们公司定位不在电影行业,没有更多的资源门路,所以他是去扩展合作的。 孔舟收工回去时许江已经回来洗好澡了,她略感意外,以为今晚他不会过来。 他正在聚精会神看什么,门口响动也习以为常没有在意。 孔舟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脱鞋光脚进了浴室。 出来时,许江依然没动,坐在床上对着电脑正在看一份文件,看的很投入。 孔舟手撑脑袋,与他相对躺着,面对着他。她有点无聊,于是开始调戏许江,自己稀里哗啦说了半天露骨的话,然而对方不为所动。 这激起了她的某些奇怪的脾气,她抬脚,用脚尖挑起许江的下巴,强制他离开对着电脑的视线:“到底是什么这么好看?” 许江被迫终止工作,没动,任由她的脚趾在下巴轻挠,有些无奈,把电脑转过去给她看——一堆文字。 “别闹,快看完了。” 本来,孔舟只是没事找事故意刁难他,经他这么一说,忽然就想闹一闹了,脚顺着他下巴往下挪,似有似无地蹭着脖子、锁骨…… 许江忍无可忍,抓住她的脚,:“非得做点什么才能老实是吧?” 听清话里的意思,她有点怂了,许江力气很大,她脚收不回来,赶紧认错:“我错了,明天还要拍戏,我去看剧本。” 许江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捏着她脚的手用力往怀里一拉,声音悠长地说:“今天谁都不许工作。” 玩过头了。 …… 事毕。 孔舟起了一个话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许江想了想:“因为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有点傻,但是很难得,我那时候就是被你的执着吸引,换做是我,恐怕做不到把一件事坚持十年——确实也没做到。” 他说道:“你呢,后来为什么又接受我了?” 孔舟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思虑很久,为什么后来她反悔了? 最后是没有答案。 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许江心里难受,不见心里也难受。 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孔舟说道:“可能,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吧。” “不对,”许江否定了这个答案,“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孔舟:“……” 第二天的行程是一个杂志封面拍摄,在下午,但要早起飞去拍摄的地方。 这本杂志是国内一线品牌,能登封的要么地位很高,要么是奢侈品牌花钱推封,孔舟哪一个都不占,但是由于她最近得了块金杯,杂志方策划了一期影帝影后的双人封面。 影后的名头对孔舟来说热度空前,最近采访的行程成倍上翻,单是落脚那家酒店的沙发上就接待了六家网络媒体。 其采访内容千篇一律,获奖心得、电视剧和电影的区别、拍电影的契机…… 孔舟一点想法都没有,信口胡说,除了打官腔就是另辟蹊径绕开问题核心,天马行空地一通鬼扯,乍一看挺像那么回事,其实什么内容都没有,毫无卖点,还没有获奖感言值得一看。 至此,媒体终于懂了这位影后万年不红的原因,其实是自己作的。 杂志采访人员想要放弃这些一看就是废话的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走流程:“接下来有什么计划,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有没有比较喜欢的剧本?” 孔舟:“想演话剧。” …… 杂志采访最后问了一个关于私人的问题:如何平衡爱情和演戏之间的关系?随之又延伸出了另一个新问题,问她和许江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孔舟看了眼对面的许江,答道:“就是爱情的样子。” 记者被耍了半天,终于在这个问题上回过神来,要跟她死磕到底:“我们把许先生请出去,您再详细说说。” 在一众微笑的目光中,许江被请出了采访地。 在门口听不见摄影室里的声音,他担心了两秒,感觉担心的有点多余,在所有这种外面的场合,她说话都不能再圆滑了。 他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看了会手机,再抬头,孔舟已经在人群的拥簇中出来,优雅地倾身向工作人员道谢。 许江把手机收到兜里,上前和负责人商榷后续详细事宜,顺带把采访的内容过了一遍。 目光停留在其中一段上:“我们都没在最难熬的时候遇到对方,但是幸好,在更好的时候遇到了。” 许江眼角弯了弯,把稿子还给编辑:“没有问题。” 杂志完稿后会发给他抠细节确定以后再定稿,封面最终用图由杂志、孔舟和另一位登封艺人三方团队共同挑选后再排版。过程繁琐枯燥,但为了不出意外,每一个环节他都得亲自跟进。 杂志主编非常欣赏孔舟,亲自盯拍摄和采访进程,结束后又和她多聊了几句,认为她条件非常好,很符合一些品牌的审美,有机会可以帮她牵线搭桥。 各自忙完,许江终于得出空来,相当自觉地把手空出来等孔舟过来牵,然而孔舟并没有遂他愿,直接越过手指,伸到他裤兜里摸了一块糖。 接着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隔着裤贴袋暗度陈仓,一本正经地捏了一把他的大腿。 许江忍无可忍地将她拎出自己的口袋:“你想上热搜?” 孔舟有些扫兴的垂手:“好吧。” 许江忽然想起她采访的最后一段,原地装起了大尾巴狼。 “刚刚我出去的时候,你跟采访的人说了什么?” “你真的要听?”孔舟问道。“那好吧。我说我第一次见到我先生时,他撑伞从我身边走过,我从未见过这样一切都生得恰好的人,多一分少一分都令人唏嘘,我心想他要是我男朋友,就算‘青松树下死’,我也得算个风流女鬼了。” 她在许江的注视下继续胡说八道:“后来真的追到他了,我才发现,我瞎了。” 许江微笑着松开了她的手。 孔舟赶紧哄道:“瞎编的,其实我根本没看见你长什么样,只听到声音就想把你扒光了丢在床上让你喊宝贝儿。” 不久之后,杂志一字未动地刊登了孔舟的原话: 少年人的爱青涩如风,不知所措,成年人的爱情没有谁需要谁,而是相互美好的锦上添花。 049 那是一年冬天。 北方干燥的寒冷让人连呼吸都发抖,风稍微一吹,就觉得脸干涩欲裂,倘若在这个时候换内衣,就会在秋衣上发现一层白色的皮肤碎屑。 屋内是供暖的,但地下室不会。 对于上面来说,地下室唯一好的地方就是算得上阴冷,这比干涩难受要略微好受一些。 孔舟已经待业半年了,没有收入,只能住在这个地方。 快到傍晚,屋里越发的黑,她昏昏沉沉醒过来,什么也看不见,肚子又疼了一下。 疼痛好了很多,最起码能够睁开眼了,这是躺了一天的结果。 以往大多数生理期她都过得很轻松,最近两个月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突然就疼了起来,下午实在受不了吃了一片布洛芬。 短暂的疼痛消失,她打开手机,已经下午四点了,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在墙上摸了摸,墙面的涂料冰冷透骨,冻得她一哆嗦,把手离远了一点再去摸索。 一接触到被窝外的世界,凉气就从四面八方往衣服里钻,刚冒的汗很快抵挡不住,后腰冷的厉害。 孔舟下意识把被子往身上裹了裹。 终于,打开了电灯的开关。 灯闪了两下,正常照亮。 屋里的摆设在灯光下显现出来。 地下室方寸点地方,放了一张床以后就没什么位置了,床边立着一个湖蓝色花纹的折叠桌,放了两个昨晚没刷的碗,里面残余的汤根结了冰。 墙角的盆里堆满了衣服,边缘还挂着半截脏了的内裤,紧贴着旁边的尿盆…… 公厕离这里太远了,大冬天的出去实在太不方便,为了应急就在屋里放了个尿盆,一天没倒,即使盖着盖子也已经开始串味。 孔舟一天没有吃饭,被一鼻子的血腥味逼的反胃,忍不住干呕起来。 不过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她又把目光重新投回湖蓝桌子上,她饿了。 这里没有煤气,也不能用煤气,刚搬来时她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只电锅,但显然没有什么用,因为她不会做饭,最多能煮一碗泡面,然而最后一包泡面消灭于昨天晚上,罪证现在躺在碗里凝固成了一坨冰块。 孔舟和冰块面面相觑了半晌,身体像灌了一坛醋,酸软无力,但是现实告诉她必须要起来,否则就要饿死在这里。 努力了半晌,艰难地下了床。突然眼前一黑,依旧站不起来。 如果现在有人出一个调查问卷,问什么时候让你觉得死是一种解脱? 那必然是低血糖加痛经。 这时,她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卡里的余额只够交下个月的房租,可以支配的钱有200,但今天是16号。 这还不算水电费…… 算了。 孔舟蹲在床边,踩到了方便面的塑料袋,哗啦一声响,吵的人耳朵疼。 如果现在有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有多好。 她深深叹了口气。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摸过手机来看,是妈妈打来的。 她重新坐回到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被疼痛影响的精神,才接通电话。 “妈妈。” 电话那头延迟了一下,声音卡了两个字:“……最近忙吗?我知道你工作了怕打扰你不敢给你打电话,我听说你们拍戏的时候如果电话响了要直接重拍,耽误进度肯定要挨骂,但我实在想你,你现在收工了吗?没添麻烦吧?” 孔舟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懵了,反应了两秒:“我不忙,已经收工了,现在刚回到酒店。爸爸和爷爷呢?” “那就好,你爸出差了,爷爷就在边上,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年还回来过年吗?”她停顿了一下:“爷爷问了好几次了,问你今年还能不能回来,哦,你要是工作忙回不来也没事,你刚毕业,忙也是正常的,不打紧。” “那,那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孔舟低了一下头,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我过得挺好的,你们放心吧,你和爸爸还好吗,爷爷怎么样了?” 爷爷抢着开口:“我挺好的,每天和老伙计下象棋,宝贝啊,你别担心我啊我好着呢,你,你……算了还是你来吧。” 手机又回到了妈妈手里。“那你忙吧,我挂了啊,好好休息,不要老是逞强,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回来,我和爸爸养你。” 孔舟笑了笑:“我过得挺好的,你们不要老是担心,我这边一切都很好,我看看啊,过年应该有空,如果不临时有安排就能回家过年。” 对面的声音欣喜了起来:“那最好了,到时候爸妈去接你,天色不早了,我挂了啊。” “嗯。” 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向家里人要钱。 她挂了电话,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行泪。 突然间很想要大哭一场,又觉得没什么好哭,低头在手机里随便翻了起来。 在电话簿里翻到富二代的电话,手指停住,半晌过后,自嘲一声,暗灭了手机。 最后,她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谢宋,谢宋人不在这里,在老家照顾刚出院的妈妈,孔舟知道,她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未必比自己好过多少,但她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谢宋在电话里静默了整整一分钟,从兜里抠出仅剩的一点点余钱,陪她吃了半个月的面条。 那是她平生最想要红的时候。 一个星期后,孔舟有了一个试镜的机会,进行的很顺利,是个边缘的配角,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可以出演,片酬足以让她和谢宋过一个温饱的年。 回来的时候,她用买一捆挂面的巨款买了一块面包,打算在今晚改善伙食。 天气日渐寒冷,昨晚刚下过一场雪,今天化雪气温又低了两度,孔舟脖子往下缩了缩,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路边的花坛坐着一只很小的瘦猫。 小区周围有很多流浪猫,它们不怕人,有时会跟着路人要食物。 它太瘦了,瘦的可以看到肋骨,但身上的毛色却很漂亮,孔舟路过时看了一眼。 瘦猫忽然从地上站起来,跟在身后,冲她喵了一声。 它不仅是瘦,连声音都非常小,叫了两声孔舟才听到。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猫停下了,见她回头,又叫了一声。 孔舟没有再看她,继续往前走。 猫又跟了上来。 它跟了好一会,一直跟到小区门口,孔舟终于经不住它的叫声停了下来。 她蹲到猫面前,小猫在她旁边停下了,抬头看着她,又叫了一声。 孔舟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撕了半块面包,放到它面前,小猫愣了一下,低头吃了起来。 孔舟抬手摸了摸它,小猫任由她摸也没有反抗,她这才发现,这是一只没什么牙的小奶猫,吃面包都要费点力气。 给了面包,她不再停留,想要快点回家。 刚走两步,小猫又跟了上来,身后的面包也没吃完。 她只好又回到面包跟前看着它吃完。 由于付出了半块面包,觉得摸摸也不过分,就伸手来回去摸它的毛,非常柔软,也很温暖。 “你想跟我回家吗?” “但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么养你呢?” 第二天,小猫冻死在一个垃圾桶旁,无人注意,只当它睡着了,就像这个世界。 050 正文没用到的一些头脑发热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