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如何做一名成功的鬼修 作者:未妆 备注:文案 【文案君】 某天,连雾得到了一本秘籍。 秘籍说:首先,你要变成一只已经死透死透的鬼。 连雾(点头):嗯嗯,没问题。 秘籍说:其次,你要识字。 连雾(点头):嗯嗯,没问题。 秘籍说:最后,你需要一条粗壮的大腿。 连雾(呆):没有大腿怎么办? 问:如何才算一名成功的鬼修? 连雾(严肃脸):左手男神,右手飞升,方算是人森赢家。 总的来说就是一只鬼魂一边打怪升级一边跟男神搅基的故事,无虐。 【提示君】 这里是高亮君:主角后期会有黑化现象,以及还有作者君脑洞突破天际的产物。 我们的口号是:致力于给小受打造一颗堪比金刚石一样强大的小心脏。╮(╯▽╰)╭ 作者是文案无能星人,文案风格与正文风格是不一样的相信我啊喂!!【正直脸=L=】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雾,陵貉 ┃ 配角: ┃ 其它:修真,强强 ================== ☆、第1章 身死 连雾死了。 他坐在紫气宗的练功场的台阶上,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场地,呆滞地转动自己的眼睛,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当时只觉得心口一凉,连痛都来不及感觉到,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现在看来,自己的尸体还是有些可怖,尽管只是中品的法器,但是自爆时的残片也不是连雾这种修为低微的外门杂役弟子能够抵抗的,胸膛被法器碎片切割出一个大窟窿,还在往外面汩汩的流着鲜红的血,沁入玉石的地砖缝隙,转眼间就染了满地的红。 幸好法器残片只是当胸穿过,这要是搁在腹部,指不定就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打住!不要再想了!连雾抱住头。 他花了半饷的时间总算是接受了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怏怏地站起身来,才发现练功场已经清理干净,之前发生争斗的痕迹也一并抹去了,似乎这里从未死过一个叫连雾的外门弟子一般。 “聚宵峰的小杂种们!都他娘的狗眼长在后脑勺上了。”连雾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咒骂着,满腹怨气,这也难怪,谁想到自个儿好好走路,也能有飞来横祸? 紫气宗为四方大陆道修之首,宗内的争斗也是不输任何一个宗门,像今日这种两拨弟子狭路相逢,仇人眼红,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简直如同喝水吃饭般稀松平常。甚至于私下里有不成文的规矩,只要不把人打死或者不被人打死了,都暗自瞒下,心中给人狠记一笔,待下次再来打过。 但是这仅限于内门弟子,像连雾这样的外门杂役弟子,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一般,不值一提,以至于如今连雾尽管是死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却也无声无息,不会有人多过问一句。 这些连雾心中都清楚,只怪自己不如人,他若是有内门弟子的实力,或者有个师父做靠山,哪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于是连雾现在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小时听村里的老人说,人死了之后,魂是要被黑白无常拘去地府黄泉的,然后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尽往事前尘,投入六道轮回,来世或做人,或做畜生,成为这三千世界中渺小的一员。 然而连雾此时并没有看见像老人口中所说的,穿着黑白衣服,手持铁链的鬼差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把他拘去地府,他有些庆幸,又有些茫然,庆幸的是,他自小便怕黑,想来那地府是没有白天的,而茫然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了。 连雾作为紫气宗里一个杂役弟子,显然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他六岁来到紫气宗,如今已经将将十载了,当时年纪小,不记事,只隐约记得,家里有一个爷爷,一把灰白色的老胡子,喜欢哈哈地笑,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抖动起来,常常摸着连雾的小脑袋,拖长了声音说,我家雾雾是个有福气的人,当年有道长算过的,雾雾以后会有大贵人相助,长命百岁,富贵康乐…… 后来村子里发了疫病,死了很多人,爷爷不笑了,曾经大笑起来会抖动的皱纹已经填满了愁苦,他仍然会摸着连雾的头,长长地叹气。然而有一天,一个道士路过村子,向他们家里讨一碗水喝,并带走了连雾。 将思绪从那模模糊糊的陈年往事中扯回来后,连雾有些惆怅,抬眼看到天已经擦黑了,几颗星子伶仃地挂在天边,还有一抹留恋不去的余霞,他无措地站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好仍和往常一样,回去自己住的地方。 说来真是奇妙,他发现自己死了以后,连走路都快了许多,轻飘飘的,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实地一般,身体也是半透明的,他忍不住就有些担心,这要是来了一阵风,自己会不会被刮跑? 毕竟是半大的少年,心思单纯,片刻就把这担忧抛到脑后了,转而开始轻抬步子,仔细地感受这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来。 紫气宗的外门弟子都是住在外峰,也就是宗门的最外围,他们被分配做宗门各种各样的杂事,洒扫跑腿,琐琐碎碎,在修炼事宜上,也只会最简单的吐纳和引气入体,最好的,也不过修到炼气高期,此后便是筑基大坎,死在此处的人不计其数,但仍有许许多多的人,前赴后继,拼了老命地想要挤入修真大门。 筑了基,才算摸到修真这漫漫大道的门槛,比普通人多上一百年的寿元,然而在芸芸众生中,能顺利筑基的又有几人?倘若真的走了大运,筑基之后,在一百年的时间里结丹的又有几人?若是不能突破结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限到来。 连雾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他是金木水火四灵根的资质,灵气驳杂,并不是什么修仙的好料子,所以他虽然沮丧,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怀揣着成为修真大能的梦,再过个几年,就下山去,找个好地方,开个小铺子卖卖杂物,娶个贤淑的女子,这辈子安安乐乐地就过去了,对了,说不定还能遇上爷爷曾说过的贵人呢。 但现今最悲惨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贵人还没遇上,自己倒先惨遭不幸,横死宗门,可见那道士也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四处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罢了。 连雾百无聊赖地想着,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借着月色仔细一看,原来是陈刮皮,他匆匆走着,一双小三角眼鬼祟地四下张望,似乎担心被人撞见。 连雾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心中乐了,这陈刮皮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该你今天不走运,撞你连雾爷爷手里了。 他也不去住处了,转过身就跟在陈刮皮后边,无声无息,要是陈刮皮看得到的话,保管能吓得尿一裤子,连雾这举动真是太渗人了,他的魂魄在银白的月光下散发着蓝幽幽的光,一手掰着陈金胜的肩膀,一手作势去掐他的脖子,还龇牙咧嘴地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衬着微弱的月色,猛一看上去倒真挺能吓人。 说来陈刮皮确实跟连雾有过不小的过节,陈刮皮原本叫陈金胜,是一个外门小管事,管着外门的一小批弟子,给他们分配一些活计,为人刻薄,又十足的心胸狭隘,常常编排各种各样的借口克扣手下弟子的晶石和丹药,大部分弟子都只能暗自忍气吞声,只求他大发慈悲,克扣得少一点,也有愣头愣脑的弟子不服,告到大管事那里去,只是最后都石沉大海。 事情没有解决,反招来陈金胜的记恨,处处下绊子,分配的活计也十分苛刻,晶石丹药之类的,就更不消说了,据说就算是一块石头经过陈金胜的手,那也会被刮下一层皮来,所以陈金胜又被人称陈刮皮。 陈刮皮这诨名是连雾这里传出去的,那时他还小,十岁出头,被陈刮皮贪了一样东西去,心中十分的不乐意,就去找到大管事,说明此事,求大管事给个公道,大管事问他:“你说那东西是你的,可有凭证?”连雾愣愣地答道:“那菩提子是我自小便带着的,还需要什么凭证么?” 大管事摇头,声音冷淡,只道:“你自己的东西护不住,来求别人做什么?”又说:“外门规定,越级告状,须杖四百,念你年纪尚小,只杖你五十,去吧。” 于是连雾告状不成,倒讨了一顿好打,在床上足躺了十来日,又让陈金胜得知了此事,平日里与他稍有亲近的弟子们都知道陈金胜的手段,纷纷避而远之,后来连雾果然在外门里过得愈发辛苦,处处是刁难,就是这回身死,也有一部分是陈金胜的功劳。 这回他会突遭横祸,也是因为陈金胜派他去聚宵峰送灵茶的缘故,聚宵峰的弟子们是宗内出了名的嚣张、好斗,且自视甚高,总觉得这世上比他们修为不如的人都是蝼蚁,打架也是十分拼命,不计后果,一般来说,寻常人都不想招惹他们,有嫌麻烦的,也有怕死的,像连雾这样的外门弟子就更不必说了,只求离这些煞神们远一点,哪有愿意跑这趟腿的? 再说聚宵峰这阵子颇不平静,与隔壁山头的小道峰冲突频频,断胳膊断腿几乎都是常有的事,宗内弟子谁不避而远之?陈金胜的刻意而为,连雾果然被殃及,白白送了性命,他心中对此人不可谓不痛恨。 眼下见这陈金胜鬼鬼祟祟地往内门后山走,连雾想也不想就跟着过去了,他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怕这人,如今身死,更是无所畏惧了。 赶路的陈金胜却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个鬼,他越走越偏僻,过了雁回林,又绕到七星潭,再往后走半柱香的时间,那边有一大片参天古木,黑黢黢的,连月光都照不进去,如同一只张大了的口的巨兽,潜伏在不远处,欲择人而噬。 这树林很宽,绵延数百里,名为五仙岭,紫气宗便是依此山而建,山中全是四五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的参天巨木,枝桠遮天蔽日,白日里进去都嫌有些阴森了,何况是大晚上的?连雾不由心中泛起嘀咕,这陈金胜到此处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2章 邪物 月黑风高夜,陈金胜深夜独自一人摸到这后山,显然不是来赏月散心的,他匆匆地走着,不时还会用上疾行符,若非连雾是个鬼魂,只怕还追不上他。 连雾缀在他身后几步,随着他行走,时快时慢,步子飘忽,他发现自己走了这么些路程,居然没有半点疲累感,脚步反而愈发轻盈,像是寻到了某种规律了一般,再看前面使着疾行符的陈金胜,只觉得他速度慢得简直如同在爬了。 一个鬼鬼祟祟,一个脚下生风,不多时,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五仙岭。参天的巨木伸展着葱郁的枝桠,将月光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只从一些树叶的缝隙之间漏下些许细碎的银白月光,除此之外,就是大片的黑暗。 连雾身上散发着的光愈发幽蓝,当然这光也只能他自己看见了,他惊奇地发现,即便是在这黑暗中,视物却并没有任何障碍,犹如在白昼之下,树枝草叶,飞禽走兽,甚至蚊虫,无一不清晰可见,比他在世时看得还要清楚明晰。 原来人死了之后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他心中惊异不已,又去看走在前面的陈金胜,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走得从容熟稔,如同走在自家后院一般,在这样大的林子也没有迷失方向,可见他对这路线十分熟悉,来过此处只怕没有几十也有十几遍了。 陈金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才燃起一张符纸照明,昏黄的火光映在黑暗的林子里,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连雾见陈金胜似乎也不太需要照明,脚步迈得越来越快,他敏感地察觉到四周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实际上连雾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变化,只觉得这气息令人压抑,隐隐的有些不舒服,而陈金胜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孔开始泄漏了些许激动,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有那么一点狂热来。 连雾心中不由大奇,这五仙岭中到底有些什么能引得他如此作态? 很快,林中的树木开始显得更加密实,挤挤挨挨的,甚至有些树木纠缠着长到了一起,猛一看上去,如同缠绕的巨蛇一般,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树木之间的缝隙只让一人堪堪走过,让连雾有一种在猛兽腹中行走的错觉,那种令他隐隐不适的气息越来越近,直至两人来到一小片空地。 说是空地其实也算不上,只是此处的树木不如其他地方那样密实,突兀地空出一块地方,好像是树木刻意避着这一方泥土生长一般,连根杂草都没有,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其中藏着不妥。 地上没有杂草,却有一堆乱石子,排列成某种阵法的模样,像一只巨大而且古怪的眼睛,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阴森却艳丽。连雾的心神似乎被那石子给吸引了过去,莫名从心底生出几分渴望来,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停住,有些惊慌地又退了回来,默念几遍清心咒,暗自惊心,不知那石子究竟是什么?他居然被迷了心神。 这时,那股压抑的气息越来越近,陈金胜手中的符纸上,原本昏黄的火光渐渐染上了蓝色,他蓦然挥手,将符纸甩进那阵法之中,那堆石子霎时窜起两指高的蓝紫色火焰来,随后连雾发现地上冒出几缕灰黑色的烟雾,缓慢地往阵法中间聚拢,黑雾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好似一条条细小的蛇,断断续续地蠕动着爬到了阵法中,那场面诡异不已,直看得连雾后背寒毛直竖,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寒毛了。 陈金胜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景,挪开眼睛,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的树木,过了片刻,黑雾好像终于冒尽了,全部聚集在阵法中间,互相缠绕着,翻滚着,最后拉长开来,足有四尺来高,像一张巨大的人脸,但头上却又长着三个角,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怖,那脸孔转了过来,正对着两人,这使得连雾能清晰地看到它黑窟窿一样的两只眼睛,燃着冷幽幽的蓝火,像两个小灯笼,窟窿四周还有细微的黑雾小虫子一样地扭动,明明没有瞳孔,连雾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有如实物一般,扫视着这边。 那人脸歪成一个扭曲的样子,吞吐着黑雾,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像尖锐的石子与金属摩擦时的音色:“东西带来了吗?” 陈金胜退了几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着,满脸的谄媚:“带、带来了,”他说着,一面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陶瓮来,嗓子微微地抖:“就在这里了,前辈您瞧。” 那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陶瓮,跟平常做腌菜的坛子没有什么两样,粗糙的纹路,黑褐的颜色,上面封着一张红纸,陈金胜把陶瓮放在地上,退了几步,那人脸又扭了扭,朝着那陶瓮,黑窟窿的眼睛里面满是贪婪和嗜血,它往前探了探,陈金胜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也往前走了一步,笑得愈发谄媚,他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尖细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前辈、前辈,我们不是说好的……” 人脸“嗬嗬”冷笑,脸上的黑雾一散一收,道:“你急什么?本座向来言而有信。”它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哈哈”地笑起来:“好好好,本座先给你点甜头尝尝,免得你总提心吊胆,不尽心为本座做事。” 它说着,脸孔下方蓦然探出一条手臂来,也是黑雾凝成的,点在陈金胜的额头上,连雾能看见有丝丝的黑雾缓缓渗入他的眉间,陈金胜面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起来,不适,皱眉,恍然,狂喜,片刻后,待黑雾散去,陈金胜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来,他的眼中满是狂热,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口中喃喃:“筑基了!我筑基了!哈哈哈哈哈……我终于筑基了!”筑基就等于比平常人多了整整一百年的寿元,向长生大道更靠近了一步,也无怪乎他这么激动了。 这诡异的场景,看的连雾也呆愣住,他皱起眉头,这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筑基哪有这样简单的,但是他又能感觉到陈金胜的修为确实是突破了筑基,只是不知道那黑雾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必然是某种邪物无疑了,但五仙岭中怎么可能会出现邪物?紫气宗为道修之首,清气最盛,居然在后山中长了这么个不善的东西,实在是骇人听闻。 他心中想着,又去看那人脸,只见那东西发出“嗬嗬”的笑声,如同手臂一样的黑雾粗暴地撕开陶瓮的红色封纸,一股脑就整个钻了进去,瓮中顿时声音大作,嘈嘈杂杂,像是一张大嘴在嚼动什么,又像是吸食发出的“嘶嘶”声,连雾听得后背发寒,陈金胜也被这动静吓得脚一软,踉跄着退了几步。 那动静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然,瓮中的声音静止了片刻,陶瓮就“噗”地一声炸裂开来,从中窜起一团血雾,凝在半空中,暗红的雾气迅速涌动,又扭成了一张人脸,只不过原本黑窟窿中蓝幽幽的火焰这回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邪恶而不祥。 那人脸歪了歪,凑近陈金胜,吞吐着血色的雾气,声音依旧嘶哑难听:“这次的东西本座很满意,很满意,你下次来,要记得带更多的血祭,本座才能给你更多的力量,安心为本座做事,本座不会亏待与你的。” 陈金胜早吓破了胆,他之前凭着一股子贪婪才敢向那邪物索求报酬,现在那阵勇气过去了,脚软得几乎站立不稳,他把个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似的,干笑着应答:“是是是,小的知道了,知道了。” “不过,”那人脸话锋一转,那双黑窟窿似的眼睛紧紧盯着陈金胜,血红色的火焰跳动着,似乎下一刻就能扑上来啃噬人一般:“你如果有二心,本座定会将你活活血祭!你可记好了!” “不不不!”陈金胜吓得急忙摆手:“尊者放心,尊者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往外透露的,必定为尊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情急之下改的称呼似乎恰巧取悦了那人脸,“嗯……”人脸满意地点了点头,突然凝出触手往陈金胜身上闪电般地击去,异变陡生,陈金胜的身上刹那间就迸发出一层金色的光芒,将那血红的触手迅速弹开,空气中顿时弥散出一股烧焦的恶臭味道,陈金胜吓得大叫一声,软倒在地,胸口的衣服被灼烧成灰,除了皮肤有些烧伤的红痕,倒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伤口。 他呼哧喘气地往后快速爬动几步,同手同脚,十分滑稽,那人脸似乎被触怒了,整个就胀大了一倍,冲地上的陈金胜咆哮着:“这是什么!你居然敢暗算于我!” 这话说的十分没道理,明明他自己暗算不成反被打,连雾都看呆了,这邪物居然还会恶人先告状,倒如市井中的泼皮无赖一般,陈金胜当然不敢反驳,只是仍然瑟缩着往后爬动,尖细的嗓子抖得变调,讨饶道:“尊者息怒,尊者息怒,只是一个小玩意而已。” 他一面说着,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什来,那是一个普通的木珠串,但是其中绑了两枚东西,此时正隐约地放着金光,一闪一烁,如同呼吸一般。 连雾一看到那东西,登时大怒。 ☆、第3章 菩提子 “菩提子?”那血雾惊叫道,黑窟窿眼睛中的血色火焰跳了跳:“你竟有这样的东西?” “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陈金胜嘿嘿地笑了一声,眼神闪烁,显出一股子奸猾来,道:“这物事虽是我自小便带着的,但是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让尊者见笑了。” 这话让一旁听着的连雾霎时怒火中烧,忍不住破口骂道:“好不要脸的老东西,明明是从小爷这里骗去的!还敢扯谎!” 原来那菩提子本是连雾的,当年随着云游道士离开村子后,道士将他带来紫气宗,并留给他一串木珠,只说道:“你我缘分已尽,这珠串不甚贵重,但可保你性命,万莫离身,只望你不失赤子之心,坚守本性,方不负贫道此番算计。” 彼时连雾年纪尚小,对那道士说的话半懂不懂,只当这是个玩物,见上面两颗菩提子花纹奇特,触手温润坚硬,握在掌中顿觉心中宁静祥和,不由十分喜欢,但一介稚童哪懂财不露白?某日拿出来把玩时,让陈金胜觑见,使了八分手段,将此物骗了过去。 如今见陈金胜满嘴胡言,连雾自是怒不可遏,可是他眼下是鬼魂之体,并不能给陈金胜造成任何伤害,刚想扑上去厮打的念头又熄灭了,连雾十分丧气,只怪自己不如那老东西厉害,否则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说不得再过几日,自己就要灰飞烟灭,魂消魄散了呢,这么一想,顿时心有戚戚焉,只觉得万念俱灰,再看陈金胜那副嘴脸,心中反胃不已。 陈金胜却丝毫不觉,捧着那菩提子跟眼珠子似的,自觉性命有了保证,硬气许多,连腰杆也挺了起来,见他如此,那人脸怪笑起来,往前一扑,凑到他身前,与他之间堪堪只隔了一指距离,喷吐着血雾,威胁道:“你莫发蠢,本座虽说是厌恶那些秃驴们弄的玩意儿,但还不至于怕了,当年神魔大战,本座杀的秃驴算起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些都慢说,你方才得了本座的修为,一举突破筑基,你以为,本座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那修为中种了一颗魔种,你若有二心,本座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吸干,制成傀儡。”说罢便桀桀地大笑起来。 这话听得陈金胜面上青白一片,连动都不敢动了,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泼到脚,整个人都僵住了,手中的菩提珠串几乎没捧住,连雾颇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心道,与虎谋皮自古以来哪有好下场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那邪物似乎深谙打一棒给个甜枣的手段,话锋一转,又道:“你只管安心罢,好好为本座做事,待本座重回这人间,唤醒千万魔物,一统此界,你便是头等的功劳。” 陈金胜立刻诺诺应声,再不敢有半分不敬,那邪物见他如此,总算勉强满意了,卷起地上的一块石子递过去,意味深长地道:“此物是好东西,乃本座从九幽之地搜集而来,于你修行大有益处,但是切记不要贪多,否则,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 陈金胜立刻收起菩提子,接过那闪着蓝紫色光芒的石子,点头应是,那人脸又道:“本座近日要闭关修炼,你一月后再来时,本座要看到足够多的血祭。”见陈金胜谄笑着应了,这才扭了扭脸,血雾吞吐着,翻滚着,分散成一缕缕细长的雾状,蛇似地从阵法中四下爬开,蠕动着钻回地底,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古古怪怪的如同眼睛一样的阵法。 尽管已经看过一次,再看时,连雾仍觉得有些恶寒,好像那蛇没钻回地底,倒钻到他耳朵里去了似的,这么一想,只觉得浑身都不舒坦了,恨不得立刻离开此地。 幸而陈金胜也似乎有些不适,片刻都不敢停留,揣着那石头匆匆走了,连雾自然步步紧跟,五仙岭这么大,他肯定是不认识路的,作为一只鬼,这要是迷了路,可就丢脸大发了。 待走出后山,已是深夜,漫天的星子闪烁着,簇拥着一轮圆月,万物俱籁,偶有虫鸣,不甘寂寞地拖长着调子,高一声,低一声。 连雾跟着陈金胜去了他的住处,他一方面实在好奇,那石子是个什么东西,能一直隐隐地吸引着他的视线,而另一方面,想趁个什么机会,想办法把自己的那串木珠拿回来,即便是没有用处,他也不想将此物留给陈金胜。 便是送给陌生人也比落在他手上来的好,连雾暗自嘀咕,他可是十分记仇的,一想到自己的东西被这么个令人作呕的人拿着,他就觉得心中十分膈应,半点都平静不下来。 陈金胜到了他的住处,果然不出连雾所料,甫一进门,陈金胜就张罗着取出一套阵旗,布好阵法,看着他忙进忙出,连雾心道,此人果然奸猾,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估计陈金胜怎么也想不到,没人来偷窥他,倒有个鬼时时跟在他身后,将所有的秘密都光明正大地看了去,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气地呕血?连雾心中不禁有些恶意地想着。 同时连雾也有些疑惑,明明陈金胜手中有了菩提子,此物想来具有最基本的避邪之功,不说除妖除魔,竟然都没察觉到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动手害人?还是有些别的什么缘故? 连雾琢磨片刻,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按下此事不提,见陈金胜总算布好阵法了,这才走到桌边坐下,从储物袋拿出那颗石子,仔细地看着。 连雾也凑近了看,借着烛火,细细端详,那石头只有成年人的拳头大小,表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漆黑如墨,墨黑中又泛着隐约的幽蓝,实在是不怎么好看,而且不知是什么原因,石头已经没有了之前那艳丽的蓝紫色光芒,就如同一颗普通的石头,还长得十分寒碜。 陈金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注入灵力也没有半分反应,还是黑漆漆的一块,除了泛着的幽蓝颜色有些诡谲以外,同其他石头并没有任何分别,扔到路边估计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这与他想象中的情况相差甚远,不由十分失望。 他本想将石头扔了,但是犹豫一番之后,又将石头放在桌边,不再关注,转而取出那串菩提子来,贪婪地捧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那菩提子曾是连雾最熟悉的东西,时常把玩,对其中每一条花纹的走势都了如指掌,两颗菩提子都为二十一瓣,核桃大小,色泽光润,纹理细腻,黑褐透红,触手温润如玉,一看就不是凡品,其余的十颗木珠只有龙眼大,十分普通,倒是不太起眼。 陈金胜把玩了片刻,面上露出志得意满地神色,自言自语道:“嘿嘿,想不到当年从那小娃娃那里随手一摸,竟然能摸到这样的好东西,我还只当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佛门物事,看来我真是气运极佳啊,有那魔物相助,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一举突破结丹,得道飞升不过指日可待。” 连雾心中有些无语,这人竟然平白发起梦癫来了,真是可笑之极,且不说这修为来得如此古怪,一看就是些歪门邪道,就说那人脸邪物,也不是什么善类,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助你飞升?只怕今日的施与,他日里定会加倍讨回才对。可怜这陈金胜还兀自做着什么得道飞升的美梦,简直荒诞。 他这厢嘲笑陈金胜自是不觉,他正沉浸在那飞升成仙的美梦中,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将菩提珠串戴在手上,道:“那魔物说得自负,但似乎还是有些忌惮这东西……我还是小心点为好。” 说着便起身,往隔壁房间走去,急得连雾眼睛几乎要冒火,这要是戴在他身上,哪还有机会将其偷来?他几步追上前去,不防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啪嗒”一声闷响。 “什么东西?”陈金胜警觉地回头,一双三角眼精光闪烁,犀利地扫视着屋子,连雾有些呆,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体能穿透各种各样的障碍,无法触摸任何物事,尽管打着想偷来菩提珠串的算盘,但是他心中也十分清楚,这只是白作功,因为他根本无法触碰到任何东西,也不能与人交流,这样的情况下,如何能从一个筑基修士手中偷出一样备受重视的物件?只不过是心中不甘罢了。 眼下骤然碰到了个什么,连雾首先是大喜,大喜之后是大惊,喜的是他居然能触摸到什么,而惊的是,陈金胜是否已经看到他了! ☆、第4章 身体 连雾顿时紧张起来,立刻望向陈金胜,见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这才低头,待看清碰落的物事,不由惊诧,原来正是那块没什么作用的石头,落地之后,闪了一阵细微的蓝光,随即又熄灭了,再次变得毫不起眼。 然而陈金胜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见那石头滚落在地,只当没有放稳,也懒得去捡拾,就径自走开了。 连雾却看着那石头,皱了皱眉,蹲下|身去,迟疑了片刻,才伸出手去,皆因此物是那人脸邪物给的,也还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犹犹豫豫的,过了好半天才下了决心,才摸向那块黑漆漆的石头。 很快的,他再次触摸到了那石头的表面,触手冰冷、坚硬,表面十分粗糙,有些硌手,他顺势就将石头拿起来,托在手上,他的身体本是半透明的,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细长的手指拿着那石头,看起来倒是十分的优美。 然后连雾惊讶地发现,那石头本来是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的,过了片刻,其漆黑的表面开始浮动些许细微的幽蓝光粒,萤火一般飘起来,随着时间的变长,光粒越来越多,开始缓缓聚集在一起,蓝光愈盛,重量也开始越来越明显,蓦地,那团蓝光开始一股脑地涌进他的手掌。 几乎就在一息之间,连雾发现从自己托着石头的指尖开始,他身体原本的蓝色光芒渐渐退散,转而露出……苍白的皮肤?! 他有些无法控制地哆嗦着手指,几乎要把那石头抖落下去,整个人差点就要喜极而泣了。他竭力忍耐,稳住心神,看那蓝光渐渐由指尖褪至手掌,再到手腕,直至整条手臂都暴露出来。 这石头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神奇的作用?连雾一面暗自惊叹,一面感受着自己失而复得的身体,摩挲着手掌中的石头,细细地品味那触感,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触碰而已,若非经过身死,只怕他以前不会有半点在意,身死之后他总觉得整个人、不,整个鬼魂都空荡荡的,没个着落与依附,似乎转眼就会堙没在空气中,如一抔尘埃一般。 纵是连雾向来心眼宽,看得开,也不禁会有些许的惶恐,眼下看着自己的身躯渐渐显露出来,心中不由唏嘘不已。 他握着那石头,直到整个身躯都呈现出来,仍是他死之前那身外门弟子的统一装扮,藏青色与白色相间,朴素平常,然而却让他心生感动。 他走动几步,见与平常一般无二,本就是少年人,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面上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来。 连雾站了会儿,平静了一番心情,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出现在这屋子里,陈金胜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他? 但凡修真者都是有神识的,连雾虽然修炼的不好,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他的神识也有模糊的那么一点,能够感觉到自身的经脉走势,修为越高,神识就越广,神识覆盖之处,无一不清晰,如同身临其境,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一一了如指掌,据说有大能者,神识能覆盖半个四方大陆! 当然,这只是连雾道听途说的,平日听一耳朵那些外门弟子们吹吹叨叨的闲话,也能长不少见识,对这修真之事也有了许多的了解。 陈金胜不说修为有多高,但好歹也是个筑基修士,在紫气宗里,已经足以笑傲半个外门了,只是他这么久都没发现连雾的存在,连雾不禁暗自揣度,这老东西莫不是睡死了? 这样一想,他又记起自己的菩提木珠来,得想个法子将它弄出来才是,他站着想了大半天,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有个什么好主意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个筑基修士手上将那木珠弄出来,于是白白站了大半宿,眼见着窗纸都有些亮了,心中不由着急起来。 恰在这时,里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连雾与出来的陈金胜正巧打了个正面,他呆呆地眨了眨眼,陈金胜惊怒之下,一声暴喝:“什么人?”转而又认出他来:“连雾?!你不是已经死了?” 连雾嘻嘻地笑了起来,十分的不正经,道:“陈刮皮,你昧我宝贝,害我性命,今日小爷变成了鬼,找你偿命来了。” 陈金胜听罢不但不慌,反而猖狂大笑,无耻地道:“即便是如此,你又能奈我何?你一个小小的炼气弟子,陈爷看得上你的东西,是给你面子,你今日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我杀得了你一次,自然也杀得了你第二次,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之事,陈爷向来做得也不少,熟门得很!” 他一摸储物袋,“锵锵”两声,两柄飞剑绕了个漂亮的弧线,一左一右地停在他身旁,剑刃闪着寒光,对准了连雾,只待陈金胜一瞬意动,就能将连雾戳个对穿,陈金胜洋洋自得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我适才突破筑基,你就送上门来练手,赶得倒真是巧,你既然如此盛情,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连雾心中有些紧张起来,盯着陈金胜的动作,又瞄了瞄那两柄颤动的剑,陈金胜面上满是狰狞,暴喝一声,全力驱使着剑,挟着疾风流光般地刺向连雾,连雾暗暗叫糟,他手中除了那石头之外,空无一物,哪里抵挡得住,当机立断,将手中的黑石一股脑奋力砸过去,转身就跑。 陈金胜哪料到迎面飞来一块石头,随手将其挥开,再看时,连雾竟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的神色顿时十分难看起来,本以为自己已经筑基,杀一介鬼魂不过易如反掌,哪想到,竟然让他逃了,这让原本信心满满的陈金胜好似劈头挨了一耳光,面上青黑一片,表情骤然变得暴戾起来。 再说连雾扔了石头之后,霎时觉得有一股力量从手中弹了出去,整个身子蓦然一轻,心口一凉,然后就看到那两柄飞剑已经当胸穿过,将自己的身体戳了两个洞,不过随即,那蓝色光芒就如同拨开了的水一般,自如地合拢,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迹。 连雾颇有些惊奇地盯着自己的胸口看了半天,然而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暂时只知道普通法器对自己是无法造成伤害的,心下不由大定,转而看向地上被扔出去的那块黑石头,但是见陈金胜已经注意到它,也只好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去,再图他计了。 连雾在宗门内百无聊赖地又晃荡了几日,可以说是看尽了人世百态,宗门上下各人的龃龉争斗、阴谋手段一一收入眼底,不禁感叹,人心隔肚皮,紫气宗已经从内部开始朽坏,以前他在外门时尚且还好,虽然有些小勾当,但比起如今看到的,那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些内门弟子、各堂管事甚至峰主长老,各自排挤打压,争夺功利,他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紫气宗只怕不会长久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不复几百年前的辉煌。 他唏嘘不已,转而在心中惦念起陈金胜那块黑石头以及菩提珠串,每日时不时过去转悠几次,但是陈金胜显然已经有了防备,珠串戴在腕上,那石头收在储物袋里,日日不曾离身,没有丝毫的空子留给连雾。 连雾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好歹抱着石头先跑为上啊…… 尽管如此,连雾也没有放弃,他想着总有一日能有办法的,便继续在宗门游荡。 经过几日的时间,他意外地发现自身的蓝色光芒居然是可以控制的,比如他运念将蓝光聚集在脚上,走路时便会轻松许多,有时甚至能飘起来。 不过对于漂浮,他暂时还没有参透其中的奥秘,只觉得脚上提步的时候,偶尔会有一步轻过一步的感觉,这时只需要稳住心神,将自己放松,就能发现,脚下可以一步一步地迈到更高的地方,如同上台阶一样。 连雾走着走着就能玩的不亦乐乎,他慢慢地揣度其中的规律,并试图让自己能自如地漂浮起来,只不过暂时还未成功。 这一日,连雾正提脚往空中迈步,下方的小径来了几个人,作内门弟子打扮,一面走,一面窃窃私语着,神情颇有些幸灾乐祸。 连雾对此现象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宗内游荡的这些日子,不知碰到多少次这样的情况,早已没了之前的那种好奇。 这里大多数人都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心思,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算盘打得“噼啪”响,如同抢食的野兽似的。 连雾斟酌了半天,才用了这个形容词,对,就是野兽。 这次他本也不想理会,当作耳边风就过了,自顾自地踏步,试图走得更高一些,有几个诸如“入魔”“活该”之类字眼伴随着一个人名隐约钻进他的耳中,让他有些在意地停下动作,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第5章 陵貉 那几个内门弟子在宗内似乎也不怎么受重视,凑在一起,说出的话直冒酸气,隔三里地都能闻得到。 其中一名阔脸浓眉的弟子嘲笑道:“他之前不是挺威风?清宥大长老的关门弟子,走路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另一名长相有些老成的弟子接口道:“可不是,我说怎么年纪轻轻就能突破元婴,原来是走了邪路子,若不是清宥长老深明大义,只怕宗门还不知会被蒙骗多久,这种人,就该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又有人嗤道:“也难怪,若是入了魔道,修为进境一日千里,那人怎么可能经受得住此等诱惑?以前宗门内还有人传他是天纵奇才,天生仙骨云云,现在只怕是自打耳光了。”他的语气虽然轻蔑,可神情却又流露出几丝隐秘的羡慕来,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道:“那魔修功法真的如此神奇么?” 之前说话的那两人对视一眼,都互相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隐约的贪婪与嫉羡,那阔脸的弟子也压低声音,道:“咳,谁知道呢,不过,修炼三十载便突破元婴的,别说是你我亦或是紫气宗,便是整个四方大陆都闻所未闻,可见那魔修功法确实……” 另一人语气意味不明地接口道:“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不过,如今他被清宥大长老困在九老洞,任他就是有泼天的本事,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那两人都颔首说是,又凑近议论了几句,三人才各怀心思地散去。 连雾并没有跟上去,他站在半空中,稍稍一琢磨,就知道他们口中说的“那人”是谁了。还真是凑巧,他也认识“那人”,并且还在心中暗暗地景仰过。 那都是些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还得从当年那道士把他扔在紫气宗山下的时候说起,他那时不过六岁,瘦瘦小小,道士指着紫气宗的外门山路,说那山上有神仙,待连雾仰起小脑袋去看的时候,自个就趁机甩手走了,连包袱干粮也不给他留一个。 连雾很可怜地在山脚的树下蹲了半天,从早上蹲到下午,饿得小肚子咕咕叫,看到地上有蚂蚁爬过,眼睛都能发绿,他心中十分委屈,不明白道士怎么扔下他一个人就走了,想去追,又担心那道士回来找不见他,只好继续蹲着,一边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但小孩子哪里经得住饿,一只大长虫子吐着透明的长丝,从树上倒吊下来,正好挂在他眼前,白胖的身子扭啊扭的,看起来肥肥的,惹得他咽了咽口水,伸出小手颤颤地去捉。 “那个不能吃的。”一个冷淡却认真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连雾住了手,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彼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因为背光,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只觉得他很高,非常高,站在尚年幼的连雾面前,那人简直就像一棵大树,笔直坚毅地站在那里,为当时无措的他带来了一抹希望。 然而当时连雾就傻住了,呆呼呼地半张着嘴,看那人走到身前,半蹲下身,俯视着他,没什么表情地问道:“小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六岁的连雾自然说不清他是从哪里来的,对着陌生的青年男子语无伦次了半天,什么都没说明白,但那人却似乎很认真地听了他的话,想了会儿,塞给他一粒圆滚滚的小丸子,只道了声:“吃。”然后就将他抱起来。 小连雾的视线顿时就拉得开阔了,他有些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大山,一眼看去,几乎都望不到顶,一条羊肠小道蜿蜒着爬上山,隔得远了,好像一条丝线一样,似乎就要淹没在那翠绿的树海之间。 那日下午,青年男子将连雾托在手臂上,御剑飞行,找遍了附近方圆几百里,也没能找到连雾口中说的道士。 眼见着天色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连雾心中十分难过,搂着男子的脖颈,忍不住吧嗒吧嗒地小声哭了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那人似乎有些无措,晃了晃手臂,连雾的小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他低声道:“别哭。” 连雾不理他,兀自哭得直打嗝,扁着嘴嘤嘤嘤的,男子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些不易察觉的苦恼来,他想了想,又道:“你别哭,你看这个。” 他不知从哪儿取出来一个玉球来,婴儿拳头大小,绿莹莹的,最外边是呈半透明的水绿,越往中间那绿色越深,翠绿翠绿的,转动时那汪绿色似乎在其中流动,下方缀着翠色的丝绦,做工十分精致。 那玉球果然吸引了连雾的注意力,他哼哼唧唧地攥住了,把脸在人肩上蹭干眼泪,玩起那小玉球来。 及至最后,他们仍是没有找到那道士,男子只得将他带回了紫气宗,交给弟子堂,从此,连雾便留在了紫气宗。 后来,连雾得知他叫陵貉,清宥大长老的关门弟子,十分厉害,年纪轻轻就修为高深,后来闭关修炼,没过几年,再出关时已经突破元婴,成为紫气宗的那一代弟子的第一人,只怕放眼整个四方大陆,也没有同龄的人能与他比肩,三十多岁就修成元婴,让修真界的一干人都妒红了眼。 陵貉在连雾心中一直是个仰望的存在,不管是幼时,亦或是现在,尽管之后再无交集,但连雾一直记得那个青年男子,背着一把玄色的剑,神色冷淡,眉目修长,抬眼望过来时,眼神坚毅,十分英俊。 如今骤闻,那样的人竟然入魔了!连雾震惊之余,又皱起眉来,思索片刻,健步如飞地往九老洞的方向而去。 九老洞在磨剑峰上,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弟子,那处地方位置奇特,寒气极重,常年飘着零星的雪花,风吹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活像要剐下来一层肉,当然,这些连雾作为一个鬼魂是感觉不到的。 他以前从未到过九老洞,洞口只一人多高,有一座厚重的石门,还泛着奇异的红色光芒,不知是些什么,连雾也没有时间细看,匆匆地穿过了石门。 洞里面竟然比洞外要更冷,尽管连雾是感觉不到,但是光看着寒风在其中肆意地卷席而过,夹杂着雪粒,沸沸扬扬地满洞飘着,地上的积雪足有半尺之深。 他皱紧了眉,仔细地查看着不大的洞府,却发现洞内根本没有人,难道那几个内门弟子在撒谎?还是陵貉已经逃了? 观察片刻之后,连雾很快推翻了后者,据说九老洞曾经关过化神期的修士,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此处根本就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连雾不禁揣测着,难道陵貉并不是被关在此处?那他被关在了哪里? 他想了想,决定去陵貉的师尊,清宥长老处看看,或许能得到些许的线索,也许在心底,他一直渴望着再见当年抱起他的那个男子一面。 出了九老洞,连雾觉得走过去实在有些慢,清观距离此处甚远,光靠两条腿至少得走上三个时辰。 看着洞府前不远处的悬崖,他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将蓝光聚集在脚上,猛然从那崖山上一跃而下,同时张开了手臂,如一只伸展着双翅的鸟儿一般,从崖上滑翔起来。 飞起来的前一瞬间,连雾觉得心都要骤停了,尽管他现在没有心了,但仍然觉得十分紧张,或许是人的本能畏惧,他脑中清楚即便是摔下去,跌入崖底,也不可能再死上一次。 安全落地的那一瞬间,连雾觉得他的心和身体仿佛一下分成了两半儿,身体紧张得几乎僵硬,心中却燃烧着少年人所特有的一往无前的豪情,似乎就此粉身碎骨也毫无畏惧。 他就像骤然间福至心灵一般,提起脚大步跨向空中,奔跑着到了自身所能承受的最高处,张开手臂滑翔而下,如同一只鹂鸟,一起一落,向远方飞奔而去。 清宥长老的洞府在宗内内门,靠近五仙岭的地方,再次看见那片庞大的森林,巨木参天,枝桠纠缠着长到一起,连雾又想起那夜在其中看到的景象,不由觉得那森林有些可怖起来。 令连雾诧异的是,清宥长老的洞口也泛着些红色的光芒,不知是如何形成的,他在洞府前转悠了几圈,直接就走进去了,他现在已是孤魂野鬼一个,纵然清宥长老是元婴后期的修士,也发现不了他,阵法禁制对于他来说,不过也就是摆设罢了。 进得洞府里面,连雾不禁有些犯嘀咕,这清宥长老看起来倒是很不讲究啊,洞府内无甚物件,只在地上摆了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这哪里是不讲究,简直可以说是寒酸简陋了,甚至随便一个内门弟子的住处都比此处要好上几倍。 连雾绕着巴掌大的洞府转了半圈,忽然盯住地上那蒲团仔细地看了许久,终于发现不对劲,那蒲团虽然半新不旧,但是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就像只是摆放在那里,从未有人在上面坐过! 这根本不可能,一介元婴修士的洞府简陋如斯也还罢了,甚至那修士从未在此地修炼打坐过,种种迹象表明,此处根本就不是他的修炼之地,又或者,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所在? ☆、第6章 地底 但是清宥长老为什么这样做?连雾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作为宗门内的大长老,洞府所在之处,必然是灵气盎然的,此处灵气充足,想必是建在一处灵脉之上,乃是修炼的绝佳场所,这样的地方若是放在外边,必然要引得各路人马大打出手,争个头破血流都算轻的,然而他为什么会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地方? 连雾想了半天没想通其中关窍,索性就不去想了,说到底,清宥长老如何行事与他毫无干系,他如今只是想寻个人罢了。 眼见此处无人,连雾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气馁,他再次扫视了一圈,就准备离开,另觅他法。 然而就在他欲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眼角似乎瞄到了个什么东西,刻在洞府的壁角,看起来不大显眼,若不是连雾仔细,只怕还发现不了。 他走近前去,蹲下来仔细看那一处,原来是一个图案,刻印在岩石上,笼罩着一层灰色的光,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连雾伸去扫那灰光,吃惊地发现,随着他的手伸过去,他身上的蓝光居然就自己动了,将那灰光包裹成一团,然后……吞没了?! 他吓得赶紧甩手,谁知那灰光是个玩意,要是有什么毒可就糟了,作为一个鬼魂,他找谁医治去? 只是灰光并没有被甩出去,手上的蓝光却愈发耀眼,好似将那灰光同化了一般,连雾盯着那手看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异样,总算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这才去仔细看刻在岩石上的图案,没了灰光的遮掩,那图案显得愈发清晰起来。 图案整体是个圆形,其上刻着奇特的花纹,扭成一团,簇拥着中央的一个椭圆形状的凸起,看起来古古怪怪的,连雾总觉得这图案十分的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蹲着身子,左看右看,突然一惊,这不就像一只闭着的眼睛么!立刻就想起五仙岭中那个渗人的阵法来,那阵法看上去就像一只张开了的巨眼,而这个图案的眼睛却是闭着的,周围那奇特的花纹,细看来就是一条一条细长的蛇,缠绕在一起,看得他心中一阵恶寒。 连雾几乎就能肯定,这两者之间必然是有着某种很密切的联系,甚至可能是同出一源,魔物!清宥长老的洞府中居然有这种东西!他震惊之后,立刻就警觉起来,既然出现了这个,那么清宥长老与魔物有所往来就是绝对的了,那么陵貉,他真的是因为堕入魔道才被拘押的吗? 思及此处,连雾立马就有些呆不住了,他起身之前,鬼使神差地尝试着去摸了一摸那只闭着的眼睛,哪知一摸之下,那眼睛就蓦然张开来,血红血红的,瞪视着连雾。 吓得连雾往后一坐,也不知是坐到了哪里,整个人瞬间就沉了下去,是真的“沉”了下去,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泥潭,他也说不出是被压下去还是拉下去的,只知道身子一个劲往下坠,突如其来的重力让他有些晕晕乎乎的,脑子里搅成一团糨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炷香又或者两柱香的时间,那种坠落感终于消失了,连雾跌坐在地,腿脚有点发软,心道:完了完了,掉了这么久,不知道摔到哪个深坑里面,这可怎么回去? 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打量着四周,这是一处洞穴,漆黑异常,若非他能夜视,此时只怕已经是个睁眼瞎了。只见洞内两端狭长,中间却窄细,只容两人并排行走,两壁像是被什么齐齐削过一般,上面的痕迹十分整齐。 连雾随意拣了一个方向走去,越走越是惊异,这根本不是一个洞穴,倒仿佛是一条路,一眼望去,竟然望不到头,此处距离地面不知有几千丈了,就像到了另外一处未知的世界一般,空气是死寂死寂的,没有一丝声响,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连雾心中莫名就生出几分惧意来,他有点儿害怕。 然而没有别的办法,他已经习惯独自面对各种发生的不可预测的事情,在他还活着的短短十六年人生中,只有六年的时光是温馨快活、无忧无虑的,但彼时他尚年幼,那样美好的滋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一纵即逝了,是以当年陵貉的那个怀抱,成为了他记忆中最深刻的怀念与温情,而剩下的就只是无尽的彷徨和寂寞,无人可信任,无人可交心,在外门渐渐地长大,如同一株无助且坚韧的树苗,虽然心怀恐惧,但是却从不软弱。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路开始出现些微的坡度,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大幅度的拐弯,连雾想深吸一口气来壮壮胆,但是很快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吸气了,有点沮丧,又有些闷闷不乐地转过了那个弯。 接着,地势开始往下走,地面与洞壁也愈发的粗糙起来,简直就像被人用一只大手粗暴地挖开了似的,硬生生地从岩土里掏出一条路来,倒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连雾一面慢慢走着,一面猜测,这里这样深,莫不是到了那个魔物的老巢?如此,这清宥长老想来也不是个好东西,陵貉落在他手上会不会有什么事? 连雾就这样脑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脚下走得漫不经心,这一路途觉得十分的无聊,这里到处都是岩土石子,寂静得活像一座坟墓,说到坟墓,也不知他的身体被扔去了哪里,说不定连坟墓都没有,指望陈刮皮掏钱给他置办一副棺材是绝对不可能的,卷个破草席就算顶了天了,再差点的就是随便挖个坑,草草埋了,坑挖浅了都说不得已经被野兽扒走了,一想到自己的身体现在不知在哪个野兽的肚子里或者…… 打住!连雾面上的表情变了几变,强迫自己转移思绪,不能再想下去了,再继续想估计自己要失心疯了,恰在此时,连雾看见前面出现了墙壁。 ? 到头了?连雾仔细地看了那墙壁一会儿,就发现并非如此,那墙壁看起来更像一扇门,只不过有大半被埋在了岩土中,门上还刻着大量古朴的花纹,上面痕迹斑斑驳驳,不少地方已经开始剥落,露出其中黑色的材质来,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既然是门,那后面肯定有东西了,不过这种地方鬼都不会来,还弄座门做什么,真是多此一举。连雾心中嘀咕着,压根忘了自己就是鬼,还已经摸到这儿来了。 他从善如流地穿过石门,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就是一呆。其实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这门后面会有点什么,并且作了不少猜测,可怖的、诡异的或者其他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后面什么都没有! 门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洞穴,唔……结合外面的石道,就像是一只大手,从别的什么地方伸过来,一路伸到此处,掏了把土就走了,光留下一个大洞,嗯,最后还给这大洞建了一道门,什么玩意儿。 连雾直想骂娘,他心中都作好看到各种群魔乱舞的准备了,结果却什么都没有,满地都是黑漆漆的石块,洞穴挖得十分粗暴,沟沟壑壑,坑坑洼洼,洞壁角还有各种坍塌的石堆,看起来惨不忍睹。 他抬步走进去,脚甫一触及地面,地上散落的石块骤然就开始飘起蓝幽幽的光粒,这光粒比之前在陈金胜处看到的更加密集,也更加耀眼,光粒迅速聚集在一起,又前赴后继地涌进了他的体内。 连雾愕然,他蓦然抬眼扫视了一下整个洞穴,发现地上、洞壁上几乎全部都是这样漆黑的石块,乍一看十分的不起眼,却原来都是…… 他心中正震惊间,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却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你是何人?” 连雾猛然间转过身去,见那洞壁上的一处凹槽前立着一个人,身形挺拔修长,一身白色的道袍,不知在那里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沉静如石,他的嘴唇颤了颤,终于吐出两个字来:“陵貉?” 那人正是陵貉,尽管多年不见,但是那副冷淡的眉眼,与连雾记忆中的那张面孔一模一样,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当然,修士在结了金丹之后,容貌的变化就会十分缓慢,待突破元婴,开辟紫府,就可容貌永驻,当然,除此之外,修真界还有不少丹药和秘法可以使人的容貌保持年轻,不会衰老,不过陵貉已是元婴修士,容貌不变自然是十分正常了。 连雾有点激动,他一激动说话就磕磕绊绊的,眼圈发红,这纯粹是生理反应,他自觉有点丢人,往前走了一步,刚要说话,哪知脚下一空,整个人就激动地滚进坑了。 他滚下去的最后一个想法是,谁在这里挖了这么多坑,为什么不填好!这下可丢脸大发了…… ☆、第7章 清宥 连雾呆呆地坐在坑底,衣服上滚了一身的岩土灰石,狼狈不堪,羞耻地简直不想爬上去了,真是太丢人了,他仿佛觉得这坑也张大了嘴“哈哈哈”地嘲笑自己。 少年人的自尊心在自己仰慕的人面前摔了一地,碎得那叫一个稀里哗啦,惨不忍睹,他忍不住扁起嘴,几乎就要哭出声来,他坐在坑底,一边拿脚踹飞了石子,一边自暴自弃地想,不如就在这坑底坐着算了,不出去丢脸,免得被他看到。 再说陵貉,纵然是他初时对这来历古怪的少年确实有着十足的防备心,眼下也被他这一摔给消了四五成,他站了会儿,见那少年仍未从坑里爬出来,不由从洞壁上跃下,往那坑边走去,正好见他满面沮丧地踹石子,心下不禁生出几分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好笑来。 “你是何人?”陵貉半蹲下身,俯视着坑底正兀自郁卒的少年,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比之前要温和了一些。 连雾抬起脸,瞅了他一眼,小声地嘀咕道:“你不是见到了么?我是个鬼呢。” 闻言,陵貉顿了顿,又问:“你认识我?” 连雾老实点头,声音更小了:“我不止认识你,你还抱过我呢。” 纵是陵貉平日里淡定无比,听了这话也不禁一呆,有些反应不过来,尽管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脑中却在翻过来覆过去地搜寻着少年的脸,最终,画面停在十年前那张圆乎乎,十分稚气的小包子脸上,他活了三十载,记忆中好像就抱过这么一个小孩。 “连雾,是你?”当年的那个哭得委委屈屈的小孩子,长到这样大了? 连雾见陵貉居然记得他,不由又激动起来,眼圈儿泛起一点点红色,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道:“是、是我,我、我听说你入魔了,然后就去九老洞找你,不是,我是去了你师尊的洞府,然后就下来了……”他说完后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话都说不通顺,磕磕绊绊,像个傻子似的。 陵貉却不在意,听毕,半饷不语,见连雾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连雾扁了扁嘴,他在这人面前总是不自觉做出些幼稚傻气的动作来,仿佛十分亲密依恋似的,悄声道:“我死了,还想见见你么,听到别人说起你,就找过来了。” 陵貉沉默着,伸手过去,将坑底坐着的少年拉了上来,连雾的手掌骨骼显小,还没有成年人的形状,就已经停止了生长,皮肤苍白如玉石一样,凉得入骨,放在他温热的手心,两人都忍不住有些微的颤了一下,少年的嘴角微微抿起一道弧线,右脸颊荡出一个浅淡的笑涡来,显得有几分稚气可爱。 “你是被清宥长老困在这里么?”连雾扑腾着衣衫上的尘土,一面问道。 “是。”陵貉颔首,并不多言,他走到一处低矮的岩石边,开始盘腿打坐,连雾亦步亦趋地跟随,也顺势坐下,想了想,道:“你师尊不是个好人。” 陵貉不置可否,连雾以为他不信自己,便有些着急地道:“是真的,他与五仙岭中的魔物有所勾结。” 听他这样肯定,陵貉睁开眼,望了他一会,才道:“你如何知晓的?” “我看到的,他的洞府中有魔物的刻印,是一只闭起的眼睛,我一碰,那眼睛就睁开来,后来我就掉到此处了。”连雾信誓旦旦地道,表情十分真诚。 陵貉看着他,眼神沉静深邃,像一泓无波的潭水,只道:“那刻印上面有个障眼法。” 连雾恍然,原来之前那团灰色光芒就是障眼法?他呆了一下:“原来是那个东西,可是……那个障眼法被我吃掉了……” “吃掉?”陵貉奇道:“如何吃掉?” 连雾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也不大清楚,只看见那里有一团灰色的光,我的手放过去,就被我的身体吃掉了,然后才能看清那东西,我也不知那究竟是不是障眼法……” 听闻此言,陵貉面上若有所思,骤然神色一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探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了一句:“藏起来。” 清宥长老来了!连雾立刻猜到,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这洞穴不太宽阔,碎石子土堆虽然多,但并不足以藏住人,稍高的地方他又爬不上,急的他几乎冒汗,自从他变成鬼魂以后,还是第一次如此紧张。 似乎是看不过,陵貉顺手就将他打横抱起,准备飞到他之前所在的那个凹槽中,将人藏起来,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连雾刚一离开地面,他的身体就散成一片蓝色光芒,直接消失了! 然后陵貉的手臂穿透了连雾的身体,他自然又落在地上,地上的石头漂浮起蓝色的光粒往他聚集过来,不过几息之间,又再次出现在陵貉面前。 不说陵貉当时有多震惊,连雾脑子飞快转动着,想到一个主意,也顾不上别的了,立即道:“你将我抱起来。” 陵貉依言行事,连雾在变成鬼魂状态的那一瞬间,猛然提步踏上空中,使自己顺利地漂浮起来了。 他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自己想到这样的妙点子,又去看陵貉,见他已经开始打坐了,不由就有些失望。 容不得他再多想,身后有沉重粗哑的摩擦声突然响起来,像是什么重物碾过地面,他转过身,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除了他过来的那一道石门以外,这洞穴还有另一处入口,不过这入口小了很多,只容一人堪堪通过,倒像是临时挖出来的洞一般,不甚齐整。 一道黄符燃烧着青色的火苗,飞到那入口之上,霎时银光大作,那处的空气猛地震动了一瞬,似乎是禁制被解开了,一个人影悠然踏入洞来,伴随着一道清亮的声音。 “好徒儿,别来无恙。” 原来那就是清宥长老,连雾有些好奇,这号人在紫气宗的身份十分之高,只在掌门之下,修为也达到了元婴后期,平日里行事也颇为低调,是以连雾在紫气宗呆了十年,也从未见过众人口中的这位很受敬仰的大长老。 那人进了洞穴,连雾本能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确保在看清那人面孔的同时,也能呆在陵貉身边。 陵貉只是闭目养神,并不开口,待那人进了洞,走近前来,连雾这才看清楚他的脸,唔……倒是一个美男子,皮相很不错嘛,星眸剑眉,唇红齿白的,身着天罡道袍,头戴七星冠,背负拂尘,整个人看起来有十二分的凛然正气。 然而连雾只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闭目打坐的陵貉,心中暗自点头,还是陵貉比较耐看些,眉目修长,面色沉静,他的嘴唇有些薄,却薄得好看,连雾越看越满意,不禁就有些发呆了。 直到清宥长老的一句话将他的注意力拉回,“多日不见,你就不想念为师?为师,可是十分地记挂你呢。” 想念?好不要脸,连雾差点就想骂出声来,幸而陵貉终于开口了:“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闻言,清宥长老不禁挑眉,诧异:“你知道些什么了?” 陵貉沉默片刻,薄唇微微抿起,道:“十几年前就猜到些根由了。” 清宥长老不由惊愕地看着他,须臾,骤然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嘲弄地道:“好徒儿,你莫不是还在奢望地揣测,为师对你会心怀不忍罢?” 陵貉看着他,缓缓摇首,神色肯定:“不,我从未如此想过,你收我为徒,不过是为了我这一身根骨,传我功法,教我修炼,却从不愿意授我有关神识一类的东西,那时我便疑心过你的打算,但在你污蔑我入魔之时就已经肯定了,你虽然修为已经达到元婴后期,但是少有人知道,你已陷入瓶颈多年,寿元将尽,却始终不得突破,再过不了几年,你就会衰老致死,然而你早与魔物有所勾结,得了什么秘法,能无视人的修为,将修炼过化春诀的修士夺舍成功,有此方法,你自然不想再花大量的时间去修炼,找一个根骨好的人,收为弟子,教其功法,尽心尽力,如同自己修炼一般,岂不更好?” 他话音刚落,清宥长老抚掌大笑,并不否认:“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笑得张狂:“不愧是我何长青的弟子,如此机敏过人,不枉为师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为师心中十分欣慰,难得几十年来,为师第一次听你说了这样多的话,不想倒是如此光景,徒儿你向来听话,不知这回,愿不愿意帮为师这个小忙?” 陵貉站起身来,掸了掸道袍,似乎真的在思索这个要求一般,看得一旁的连雾心中不由发急,一面觉得这清宥长老为人真是忒阴险,太不要脸,一面又隐隐担心陵貉会一时昏了头脑,答应了他,那可真叫糟。 他正暗自着急间,却听陵貉慢慢地道:“帮你是可以,但是徒儿这里也有一个请求,藏在心中多年了,不知师父是否愿意答应?” ☆、第8章 遁逃 连雾被陵貉拎着遁飞而去的时候,整个人仍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似乎觉得心还在扑通扑通地狂跳,哦,他又忘记自己的心早就不跳了,并且现在还漏了好大一个血洞。 但是心中仍旧震惊不已,他们竟真的顺利从一个元婴后期的修士手中逃脱了!清宥长老的修为已到了元婴后期的巅峰,尽管一直无法突破,但是其实力仍可藐视半个四方大陆!要是放在平常,他们肯定是没有丝毫机会,毕竟元婴初期与后期的实力相差的那可不是一点半点。 想起刚刚那一幕,连雾心中仍然十分后怕,其实陵貉哪有什么疑惑求解,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为了降低清宥道长的警觉心而已,也是清宥自负,自觉自己已经胜券在握,陵貉这点把戏在他眼中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并不放在心上。 原本陵貉计划得很好,他随意问了一句:“我记得当年师父去过一趟朱雀山,回来时身受重伤,闭关了整整八、九年才恢复,后来师父的洞府之中时常传出鸟鸣之声,悦耳异常,听到深处不觉入迷,我修炼之时曾日日听闻,但始终不知那是什么,久而久之,竟成执念,不知师父可愿告知?” 闻言,清宥纵声大笑,面有得色,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这一桩事,本不欲人知,不过眼下这景况,想必告诉你也无妨,为师曾听闻,西南之地的昆吾山上,有一种鸟,名为小朱雀,以昆吾山赤金精为食,通体金黄,会吐火,火焰堪比三昧真火,此火用来铸剑炼器,是为最佳,为师不知历经多少险难,翻过十万妖山,攀上昆吾山,才找到这么一只小朱雀。” 他说得兴起,十分得意地一招手,霎时有高亢清越的鸟鸣之声响彻整个洞穴,未见其形,先闻其声,热浪顿时扑面而来,只见一只金色的鸟儿盘旋在空中,形状虽然只有山雀大小,尾翎却足有两尺来长,金灿灿的,差点闪瞎连雾的眼。 那鸟绕着洞穴内飞了两圈,猛然就转身朝着连雾所在的方位喷吐了一口金色的火焰,连雾大惊之下慌忙躲避,不想岔了力道,一个不稳,踉跄着落到地上,蓝光乍显,露出身形来。 清宥道长哪想到这笼子般密实的洞穴内居然还有别的人出现,他竟半点都没有察觉,不由将注意力立刻集中在连雾身上,十二万分的提防,然后他震惊地发现,神识竟然无法发现此人!他不由大惊,立时身为元婴后期修士的威压霎时就扑了过去,想率先制住这来历不明的少年再说。 同时在电火光石间,陵貉蓦然就甩手祭出一方琉璃金钟,将清宥道长团团罩住,此物乃是上品法宝,能扛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三击,但是三击之后必然是粉碎了。 紧接着,他毫不迟疑地伸手一捞,揽住连雾,又快速掐诀,一把符箓甩过去,俱是一一贴在那琉璃金钟之上,密密实实,几乎看不见其中的情形了。 清宥道长见状,勃然大怒,一张俊脸都气得扭曲了,狞然道:“好徒儿,你哪样法术不是为师教的?莫不是以为这么个破东西就能挡住为师?真是天真!” 陵貉也不言语,两指间夹着一枚青色的符箓,灵气注入,那薄薄的符纸抖动起来,上面的纹路霎时银光闪现,连雾隔空都能感觉到其中充沛欲溢的灵力。 这是要遁走了!连雾顿时一个激灵,顾不得别的,慌忙大喊出声:“石头!带上石头!”不然他肯定会在遁走的瞬间从陵貉怀里漏出去。 清宥道长已经开始满面狰狞地一掌拍上琉璃金钟,上面霎时裂纹纵横,再又全力一掌,金钟已经摇摇欲坠,眼见着他聚力欲拍下第三掌,陵貉表情不变,张开手,五指如爪,迅速往地上一连掏了四五把,那地面原本是岩土,坚硬异常,此时竟如豆腐一般,一掏就是一个洞,连雾总算明了之前害他掉下去的深坑是怎么来的了。 “拿着。”陵貉将一块黑石塞到连雾手中,迅速念诀,两人周身顿时涌起青色的光芒,交缠着将两人密实地裹起,如同一个青色的大蛋壳,与此同时,那琉璃金钟罩终于破碎,轰然炸开,紧接着,清宥一声大喝:“竖子!哪里走!”他五指一张,出现一柄银光湛然、锋利逼人的剑来,往两人的方向疾追而去。 木遁之所以是遁术中最快的一种,但是它有个致命的弱点,木遁的防守太差,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十分鸡肋。 眼见清宥道长的剑眨眼间就穿透那青色的蛋壳,溅出鲜红的血来,然而他还未及惊喜,就已是大怒,那青色蛋壳竟然没有丝毫停留,眨眼间就已经疾飞出去,连影都没有了! 清宥道长看着空无一人的洞穴,突然意识到,小朱雀不见了!他面色骤然难看异常,乍青乍白,他堂堂一个元婴后期巅峰修士,竟然让一个初入元婴的小子从手中跑了,还顺走了自己的宝物!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脸上恶狠狠地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陵!貉!” 再说陵貉这边,清宥道长那一剑确实没有伤到他,全扎连雾身上去了,又是当胸穿过,老大一个窟窿,汩汩地往外冒血,连雾乍见,觉得十分新奇,原来他居然还是会流血的,啧啧,除了这血是冷的以外,其他都与普通人一样嘛。 新奇过后才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痛,真是痛,痛得他忍不住想找个什么狠狠挠几把,恨不能立刻松了手中的黑石,变成鬼魂算了。 他这手刚想松动,陵貉突然一把攥住了他,声音低沉:“不要动。” 连雾才不管,他疼得要死要活,本就是忍不得的人,那钻心的痛好似一只长虫,拱到他脑子里去了一般,直把一个脑子搅成浆糊样,他呻|吟着嚷嚷:“我要痛死了,痛死了!” 陵貉不松手,连雾就哭着喊着,两双手扭成了麻花,又是拧又是掐,但是不敢蹦,他哭喊的同时也担心这一蹦,就把个对穿的心从胸腔子里蹦跶出去了,到时捡都捡不着。 任连雾兀自哭得满脸泪水,好不伤心,陵貉只一面手持符箓,念着口诀,一面使力攥着他的手指,将那黑石头紧紧地塞在他手心,不让他扔下,木遁之法遁行如风,眨眼便是千里之外,连雾这要是一松手,指不定就漏到哪个山旮旯里面去了。 四只手缠着,拧着,将那不甚齐整的黑石碾在手心,锋利粗糙的石面狠狠地磨着皮肉,片刻就鲜血滴答,沿着指缝缓缓流下,落在两人的道袍上,如花一般,红艳艳的。 后来连雾终于累了,眼泪糊了一脸,又被风吹干,痒痒刺刺的难受,手指手心被石头磨得破皮,也疼,胸口似乎倒不如之前那样疼得要死了,只是凉丝丝的,好大一个窟窿,他觉得有点儿漏风,脚也有点儿软,可见是刚刚那一阵子哭喊的太用力,眼下乏力了,他索性就不羞不臊地半倚在陵貉的胸口,挺结实,气味也好闻,十二分的安心,哑着嗓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问:“我们到哪儿了?” 陵貉调整着方向,回道:“牵牛山。” 连雾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牵牛山是个什么地方,只好又问:“离紫气宗多远了?” 陵貉想了想,道:“不远,若是他来找,不过片刻。” 连雾大惊:“快快快,再远点!可不能被他追上来,再捅上一个窟窿,我可受不了。”他说着,觉得伤口似乎又疼起来,不禁咬牙恨道:“怎么各个人都跟我的胸口过不去?哎哟,疼死我了。” 闻言,陵貉抿了抿唇,问道:“怎么说?” 听得陵貉问他,连雾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将他怎么死的,又怎么看到陈金胜和那魔物的一概事迹说的清清楚楚,说完之后,觉得胸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 末了又问:“我们去哪里?” 陵貉反问:“你觉得去哪里好?” 连雾想也不想:“自然是离紫气宗越远越好了,你若有什么去处,那就更好了。” 听了这话,陵貉沉思了片刻,道:“去西方吧。” 连雾也没有意见,反正他除了紫气宗,哪儿也不认识,十分信任地任陵貉自己去想。 四方大陆极西有蛮荒沼泽之地,常年被瘴气笼罩,毒物遍地,险恶异常,少有修士前往,陵貉曾有个道友在那里,不知哪根筋不太对了,说是要体验什么苦修,只是多年未有音信,不知现在是否仍在那里。 陵貉一路驱符遁行,尽管不见清宥长老追来,也不敢稍有懈怠,这路上飞的平稳,连雾就忍不住犯困,眼皮子上下打架,最后半倚在陵貉怀里,睡死了过去,微张着嘴,眼睫被风吹得扑簌直颤,面色苍白,如玉石一般,看起来清冷,但若是睁开眼睛,又觉得这少年活力十足,说不出的机灵劲,偶尔迷糊,也有些可爱。 他此时睡得正香,几乎要口水滴答了,衬着胸口一片可怖的暗红色血渍,以及皮肉绽开的伤口,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陵貉低头看了片刻,将人搂紧了些,往符箓中再注入灵力,加速遁飞而去。 ☆、第9章 沼泽 连雾这一睡就睡得昏天暗地,雷打不醒,直到突然浑身一轻,莫名飘飘然起来,这才揉了揉眼,睁开来,半眯着打量四下。 第一个看到的是陵貉,他的手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双手半托,似乎是横抱着个什么,连雾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在做什么?” 见他老半天都没反应,伸手过去招了招,这才惊觉自己手中的黑石不知什么时候滚落在地,自己已经变回半透明的鬼魂状态了,胸口的血窟窿也不见踪影,但是身上的蓝色光芒却变得黯淡了许多。 看来这蓝光的强弱与自己的受伤或许有些联系,他猜测着其中的缘由,一面去捡起那颗石头,很快,蓝色光粒飘起,聚成光团,争先恐后地涌进他的身体。 见连雾完好无缺地出现在面前,陵貉看了看自己托起的手,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下来。 连雾四下张望着,天色已经昏暗了,他们此时大概在哪个荒野外,四处杂草横生,树木长得张牙舞爪,古古怪怪,映着橘红色的余晖,活像一只只癫狂的妖魔,这一小片树林,一眼望去,几乎就没几棵树是直着的,大部分都歪得没个正形,恨不得脚朝天倒着长,看起来挺能渗人。 连雾见它们长得有趣,不由好奇地走到树下去,才伸手去摸,就被陵貉抓住了:“别摸。” 连雾奇怪:“为什么?”这树还有什么玄机? 陵貉指了指那树干,道:“此树名为苦木,从幼苗时起,上面就会长一种名叫哭若的虫子,啃食树杆的心,所以树才会长成奇怪的样子。” 听他解释,连雾不禁好奇:“这虫子很多?咬人么?疼么?” “一棵苦木幼苗上长有许多哭若虫,但是树木生长太慢,没有那么多木心供虫子啃食,哭若虫就开始互相吞噬,直到最后只剩下一只,不多。”陵貉又认真地想了想,道:“咬人不疼,但是很痒,喜入人皮肉内,如附骨之疽。” 听了这番话,连雾顿时心中恶寒,背上寒毛都竖起一片,急忙退了几步,再看这树林子,哪里有趣?只觉得处处都是那看不见的可怖的虫子。 “这是什么地方?树都这样古怪?”他挨近了陵貉,有点紧张地捻住他的道袍一角,明明心中害怕,却仍然强作镇静。 “蛮荒之泽的边缘,再往深处去,就是沼泽之地了,里面的树更加古怪。”陵貉往前走,任由连雾把他的道袍扯住,好似拖了一只粘人的小灵兽。 连雾亦步亦趋,不知怎么,挨着陵貉走路,他就不那么怕了,还能有闲心四处瞎看,不时惊奇地道:“啊,那里,有许多蓝色的烟雾,那是什么?” “那是瘴气。”陵貉站住了,神识扫过周围方圆百里,并没有发现他的那位道友,于是掏出一个小玉符来,雕成玉桃花的样式,花瓣精致,玉白的颜色中透着些粉红深红,一眼看上去颇有些……花哨。 连雾盯着那桃花玉符看了半天,突然问道:“这不是你的罢?” 陵貉颔首,只道:“一位故友之物,只是他现在不知在这大泽中哪处位置。”他说着,使诀,手掌翻动间,就飞出三只纸鹤,扇动着小翅膀,在二人面前停了停,分别朝三个方向去了。 连雾见他收起玉符后,随意地清理了地上的杂草,就地打坐,恢复灵力,纵然是元婴修士,也禁不住使了整整一日的木遁符,穿过半个四方大陆,灵力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陵貉闭目打坐,连雾就蹲在一边,扯了根草茎叼着,光明正大地瞅着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由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来,右脸颊荡出一个笑涡。 反倒是陵貉坦然任他看着,不动声色,连雾看了会儿就有些无聊,由蹲变坐,学着他,也打坐,只是他此时丹田空空,根本无法聚集灵力,只不过学个样子罢了。 连雾打坐也坐不直,好似自个的腰没力气一般,软绵绵的,撑不起身子,他见陵貉打坐时,腰背挺直,像一柄未出鞘的剑,收敛着锋芒,沉静而坚韧。 这个人,似乎一直都这样强大……连雾发着呆,思绪像只小蝴蝶一样咻咻飞远,不知道飘到哪个地方去了。 待他回过神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幸而他能夜视,哪里都能看清,见陵貉仍然在打坐,连雾不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作为一只鬼他竟会觉得困,真是奇哉怪也。 坐得太久,连雾脚都麻了,盘在一起,完全无法拧开,他觉得自己的腿骨都僵硬了,只好苦着个脸,靠上半身左右摆动,企图让盘在一团的腿脚散开来,哪只没有掌握好力度,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扑,正好扑到陵貉的怀中,被一双手稳稳接住,他脑子骤然蹦出四个大字:投怀送抱。 惨不忍睹地暗自呻|吟一句:真是脑子今天被风吹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救? 陵貉睁开眼,顺势将他带起来,站稳,道:“要进去了。” 连雾不解,忽闻一声清鸣,三道白光扑至身前,停住了,细看来,原是之前飞出去的那三只纸鹤,陵貉挥袖将其收了,祭出飞剑来,揽住连雾,往那片蓝色烟雾飞去。 一路上他的眉些微地皱起,纸鹤并未找到那位道友,倒是找到他曾经居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已是人去屋空了。 越往深处,那蓝色烟雾越浓,到后来,几乎是只能看到三尺以内的物事了,纵然是陵貉,也不得不御剑贴近地面,以便寻找方向,然而地面的危险也是愈发的多。 连雾总算明白这地方为什么如此荒凉了,灵气匮乏,毒物丛生,就连御剑从空中经过,也不时有几丈长、水桶粗的大蛇直起上身,张开鳞片,蛇头昂立,朝着两人嘶嘶地吐信,伺机而动。 也有群居的爬虫不甘落后地追逐着两人,在沼泽的泥水之中扑啦啦地爬动,十分迅速,一群虫子爬动起来,那泥水中好似下了一场大暴雨,声音嘈嘈杂杂,不绝于耳。 还有些连雾没见过的怪物,浑身漆黑无毛,上身长得像只癞□□,下面却长了八条腿,爪子森然如钩,跑得飞快,一双眼睛红通通地瞪向空中,简直是让人毛骨悚然。 看到地上那些爬着的游动的奔跑的各种毒物,连雾不由暗自庆幸,幸好没有会飞的……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突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其中还包含着嘤嘤嗡嗡的声音,连雾顿时大惊,竟然真的有会飞的!他不由攥紧了陵貉的道袍,贴近那温热坚实的身躯,恨不得整个人都缩到陵貉的道袍中去了。 陵貉察觉到了,迟疑片刻,然后将外袍解开,把连雾拢进去,嗓音沉沉:“闭眼。”连雾来不及多想,立时听话地闭上眼睛,然后脑袋一缩,整个人就埋进那宽大的道袍之下了,连头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见他如此,陵貉不禁有些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只是凝神感觉那群飞近的东西,然后伸出右手去,掌中聚起一团灵力,青光闪烁,但是在这层层瘴气中仍然不起眼。 他放慢些速度,等那群嘤嘤嗡嗡的声音飞近,骤然挥手,那团青光就飞了出去,扑向那群毒虫,赫然是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食人蜂,尾针闪着寒光,密密麻麻一整片,几乎看不到边际! 那青光扑上那群食人蜂,蓦然就如同火焰遇上油一般,瞬间大亮,转眼就蚕食了一大片,将整片区域都点亮了,不过片刻,那食人蜂群就已经化作青光的一部分,并且青光还在不断地蔓延中,直到燃到右侧。 那里已经没有食人蜂了,全是雕一般大小的鸟,说是鸟其实也不尽然,只是长得有些像鸟罢了,蛇一样的头,大张着口,獠牙森然,足有半尺长,滴着腥臭的涎水,身子却像穿山甲一类的爬虫,爪子细长且尖锐,长了一双翅膀,十分奸诈,见那食人蜂已经全军覆没,它们竟然开始成群地想撤退了,哗啦啦地扇动翅膀,卷起一阵腥风,然而它们的道行在陵貉面前还不够看,只几息之间,无一逃出,连尸体残渣都被那青光吞噬得丝毫不剩。 那青光燃了片刻,就渐渐熄灭,四周重新恢复黑暗,然而此举的威慑效果却是不错,起码已经没有毒虫敢在底下叫嚣了,就连一直扑啦啦追着两人的也都渐渐消停下来,只有个别几个不怕死的,淌着口水,垂涎着,悄悄尾随。可见此处的毒物不仅可怕,还有足够的灵智。 听见外面没了动静,连雾张大眼睛,愣愣地盯着陵貉的胸口,那里纹着一片银色的祥云图案,衣襟口是蓝色的滚边,往下的地方是腰,收紧,看起来很结实,摸起来也是,对了,他的手现在就抱在这腰上,还揽得紧紧的,手指纠缠在衣袍里,缠成一团,脑中顿时蹦出四个大字:纠缠不清。 ☆、第10章 秘笈 陵貉带着连雾这一飞又是大半个时辰,才终于抵达目的地,那地方被一片沼泽围绕,四周生长着不少姿势奇特的树木,中央建了一座小木屋子,还围着篱笆院子,看起来很是有模有样,倒像凡人的居所一般,只不过,那小木屋子周遭泛着一团红光,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陵貉神识扫过,屋内果然没有人,他带着连雾进了院子,这院子看起来小,其中的景象却十分别致。 院子里种着各式的奇花异草,古古怪怪,有的扭成麻花一样,有的叶子细长,往外炸开,好似个鸡毛掸子,还有的茎叶颜色银白幽蓝,闪着寒光,刀剑一般的质感,看起来十分锋利,但是这些植物无一例外地,都顶着几朵大红花,没错,就是开着小西瓜那么大的血红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边缘卷起,还凝着许多露水,香气扑鼻。 许是因为那花开得太香,引来了一些小飞虫子,前赴后继地扑向那红艳艳的花,大约是想一品芳琼,哪知刚一靠近,异变乍起,那花瓣突然“喀”的一声猛然收拢,将那些虫子包住,然后咀嚼起来。 连雾看得目瞪口呆,他发誓他真的听到那花朵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咀嚼声音,黏黏腻腻,听得人寒毛炸起,不过片刻,那花瓣又打开来,“噗噗噗”地往外吐小飞虫的翅膀,还有不少粘液滴滴答答地掉落,然后又在血红娇嫩的花瓣上滚成了晶莹剔透的露珠…… 他觉得自己的胃部有点痉挛,什么样的人才会养这么……恶心的植物?他不由呲了呲牙,开口道:“你那故友……真是,有意思……” 陵貉面无表情:“嗯,他一向古怪。” 说罢便带着连雾进了屋子,屋子设了阵法,被陵貉轻松就破了,进到屋子,连雾不禁问道:“这阵法这样简单?他不怕被人闯入么?” 陵貉仍旧面无表情地回道:“他这阵法本就是向我讨去的。” 原来如此……连雾恍然大悟,继而窃喜道:“那我们偷偷摸点什么物什他也不知道咯?” 陵貉低头看他,并不说话,连雾悻悻然垂下头,摸了摸鼻子,心中暗骂自己蠢,这么个小破屋子有什么宝贝值得一个元婴修士偷偷摸走的…… 他垂着个头,跟在陵貉后边转悠,亦步亦趋,懊恼,像只丧气的小动物,毛尖儿都垂下来了。 路过堂屋时,见地上的蒲团边有一卷破旧的书,似乎是被人拿来垫过桌脚还是别的什么,破破烂烂的,褐色的书皮,里面的纸页是草黄色,书页边缘发毛卷起,可见已经十分古旧了,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字迹。 由于修真界常常凭借玉简传递信息,现在已经很少看到纸页了,更别提拿纸去写字,一来保存不易,二来容易被人窥视,哪有玉简方便?是以连雾都很少见过书籍。 他不由弯下腰去,好奇地拎起书皮,将那卷破旧的、脏脏的书提到眼前,褐色的封页被扯了一个大口子,但尚算完整,连雾歪着头逐字地读其上的字:“鬼、修、秘、录……” 听他说话,陵貉回过身来,两人对视了片刻,又齐齐将目光放到那本破旧得快要散架的书上,连雾将封皮上的四个大字翻过来覆过去地读了几遍,忽然问道:“这是鬼修的修行秘笈么?” 陵貉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慢慢地道:“我看那封皮上,并没有字……” “!”连雾吓得一哆嗦,烫手山芋似的将书扔了出去,太吓鬼了。 “可是,”陵貉此时又缓缓开口,道:“你能看到,我却看不到,这并没什么稀奇的……” 听了这话,连雾想了半天,也是,他是鬼,能看到一些特别的东西,陵貉看不到,也没什么奇怪的,说不定这书,还是一只鬼写下来的? 这么一想,连雾又不怕了,他壮壮胆,捡起那书,翻开来,看看他这同类伙伴写了些什么东西。 鬼修秘录四个字铁画银钩,连雾这种对书法半懂不懂的人都觉得十分好看,墨色的字迹细细看去,泛着些许的幽蓝,这让他又想起随身带着的那块黑色石头来,也是墨中带蓝,莫非这二者之间有什么隐秘的联系?他猜测着。 翻开第二页,字迹龙飞凤舞的,连雾险些找不到个认识的字,慢慢地看,连猜带认,幸而还是看懂了那么一点,这书是一个名叫麒俢子的鬼修写的,他曾经是一个化神期的修士,然而未及飞升,四方大陆就爆发了神魔大战,魔界入口被打开,无数魔物涌入四方大陆,大肆杀伐,残害修士,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后来修真界集齐各方宗门的修士,上至化神期下至筑基期,由几方势力领导,与魔物对抗,双方斗了整整一百多年,才总算将魔物尽数赶回老巢,封印了入口,但是修真界也是因此损失极其惨重,高阶修士陨落大半,低阶修士死伤不计其数。 连雾由此又想到了紫气宗的后山,难道五仙岭之下,竟然是封印着魔界的入口?那么他那日看到的魔物,究竟是当年的余孽,还是封印已经开始松动,魔物们蠢蠢欲动,准备卷土重来?然而那次大战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谁还能知道其中真相呢。 连雾想了会儿,觉得有点费脑筋,索性不再去想,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哪里轮得到他一个死人来替活人担忧? 遂盘着腿继续翻看,原来那麒俢子便是其中陨落的一名化神修士,他发现人死后会变成鬼魂,以鬼魂之体修炼,这才是正统的鬼修之路,而如今放眼修真界,所谓鬼修宗门,无一不是以人身入鬼修之道,将自己修炼得不人不鬼,鬼气森森,但是无论修为多高,飞升必然失败,最后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罢了。 然而以鬼魂之身入道,却并不容易,几个条件的限制,门槛便高到让鬼望而兴叹。 首先,鬼魂生前必然要是修士,引气入体,先天之气锻造奇经八脉,死后才能保持形魂十二个时辰内不散,其次,十二个时辰以内,鬼魂必须到极阴之地修养,若是没有,至少也要得到幽冥石的滋养,否则仍旧会魂飞魄散。 他在后面注明,幽冥石乃是在九幽极阴之地埋藏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石头,阴气极盛,鬼魂遇之可化形,行事间与常人无异。 九幽极阴之地与极阴之地又相差甚远,极阴之地大部分为后天形成,尸气重或者位置偏北的地方都可能出现,而九幽极阴之地据说乃是盘古开天地时,神魔陨落之处,怨气不散,经过千千万万年才能形成。 据麒俢子所知,这样的九幽极阴之地,他只见过一处,就是当年他的身死之地,魔界入口。 连雾惊叹,原来之前的那个洞穴,竟然真的就是魔界入口!清宥道长出现在那处,还信步闲庭,可见是真的已经入魔了。 哎呀可惜可惜了,连雾想到,像那样的高阶修士可不多见呢,紫气宗可算是损失惨重,到时只怕要后院起火了。 他假模假样地叹气,又接着念手中的书,如果说前面那两个条件不算什么的话,最后这个条件可以说,把极大部分的鬼魂都拒之门外了。 鬼魂得到幽冥石化形之后,全身经脉闭塞,丹田空空如也,仍旧无法修炼,必须有大神通的高阶修士,以自身法力为其强行打通奇经八脉,用自身灵力滋养全身每一处经脉,使之能吸收运转灵气,这个高阶修士,再不济也得要元婴期,而且之后,修士自身修为会倒退十之*! 连雾都看呆了,嘴上都忘了念,整个人、不、整只鬼都处于震惊的状态,好半天还回不了神,麒俢子当年十分幸运,与他一起杀魔的修士寿元将近,且身受重伤,倒是成全了麒俢子了。 高阶修士!修为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修行不易,哪个不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修炼几百年甚至上千年?谁会愿意到最后白费功夫,为他人做嫁衣?只怕麒俢子那样的运气,无人可比了。 就好像正激动处,兜头一盆凉水,整个人都被冲傻了,连雾站起来,觉得书后面的部分根本没必要看了,抄起那书,往地上一扔,不解气,又啪啪踩了两脚,害你连雾爷爷白高兴一场! 陵貉有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念了?” 连雾不高兴地撇嘴:“没什么用处,白瞎我看了半天,到最后还需要一个高阶修士心甘情愿花费掉自身的□□成修为,才能开始修炼,这法子真可笑!那麒俢子可见也是个不知疾苦的。” 陵貉不说什么,只是弯腰将那本被连雾踩得更加破烂的书捡起,收进储物袋中,往院子里走,连雾赶紧跟上,忽觉有什么东西在窗边一闪而过,黑白的两道,速度快得惊人! “什么东西!”连雾呲牙,看那处,心里正不高兴呢,什么鬼东西,别来你连雾爷爷面前瞎晃荡晃荡。 见他如此,陵貉竟然轻笑起来,道:“不是什么东西,狸猫而已。” 这还是连雾第一次看到他笑,薄薄的唇角翘起,嘴边有细微的笑纹,他原本有些严肃的面孔瞬间就柔和了,就像……春天里的湖面乍然破冰一般,连雾似乎觉得整颗心都暖了,要化成水。 ☆、第11章 千妖万鬼 “狸猫?这里怎么会有狸猫?”连雾移开眼,跟着陵貉出了屋子。 陵貉随意答道:“野狸,还不止一只。” 他口中说着,眼见那黑白色再次闪过,突然伸手一捞,快到连雾都看不见他是如何动作的,就听“喵喵——”两声惨叫,陵貉手中便多了两只……猫? 连雾十分新奇地打量着那对小狸猫,两只都不大,一尺左右,一黑一白,眼珠子是幽绿色的,带着点莹黄,在暗黑中发出荧光,两只狸猫脑门上都各一撮黑毛和白毛,爪子伸出来,锋利如钩,足有一寸长。 更奇特的是两只猫的动作竟然完全一致,脖子上的皮毛被陵貉拎在手里,不老实地伸直了爪子四下抓挠,扭动着身子,企图逃脱,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居然还是一对阴阳狸?”陵貉奇道,顺手颠了颠,惹得那两只狸猫又是一阵喵喵乱叫,甚至连叫声都是重合在一起的。 连雾兴致勃勃地看着,问道:“什么是阴阳狸?” 陵貉解释:“狸猫晓阴阳,善变化,通人智,阴阳狸是其中很少见的一种,母猫开灵智,一母双胞,一黑一白,黑猫为阴狸,白猫为阳狸,阳狸喜食灵气,善寻宝物,”他停了停,道:“阴狸似乎很为鬼修所喜,具体有何用处,我并不清楚了。” “善变化?它会变成人么?”连雾饶有兴致地伸手欲摸,那两只狸猫的爪子同时往前一抓,幸好他的手缩得快,不然恐怕要被生生抓下一层皮肉来。 “不会,还太小。”陵貉回道。 那对阴阳狸见一抓不成,瞪着圆溜溜的绿眼睛,又齐声喵喵叫起来,倒是不如之前那样凶恶了,耳朵也齐齐一动,小脑袋伸着,往连雾那边瞧。 连雾见它们有趣,嘻嘻笑着又把手伸近来,狸猫们再次去抓挠,复又收回去,惹来两声不悦的喵喵叫,甩耳朵摆尾巴,不乐意,一鬼两猫玩得不亦乐乎。 见连雾起劲,陵貉遂将手松开,那对阴阳狸见状,双双轻盈地跃到地上,果然聪慧通人智,纵使当时挣扎得厉害,又是伸爪子又是亮牙,但现在到底也不敢跑了,只一左一右地端坐着,舔爪子舔毛,似乎明白陵貉对它们的绝对压制,只怕一跑,就要横尸当场了。 陵貉对它们的表现不甚在意,看连雾蹲在地上,摘了草茎逗那两只猫,想了想,道:“你若是喜欢,可以将其收为灵宠。” 连雾听罢先是高兴,随后发愁,怏怏的,沮丧起来:“我并没有灵力,如何能收灵宠?” “不急。”陵貉仔细端详那两只狸猫,直看得那狸猫一抖,身上的毛齐齐炸起,又低声喵喵几声,似乎在讨好,陵貉满意颔首,见连雾仍旧蹲在地上,垂着头,十分丧气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温和道:“以后总有办法的。” 连雾摸了摸耳朵,傻气地笑,朝着阴狸伸出手去,阴狸不动,只是又舔了舔爪子,好似没看到一般,阳狸冲它喵喵了几声,它这才不情愿地站起来,闪电一般地扑向连雾,顺着他的手臂一路爬到左肩,端坐着,喵喵叫了两声,似乎得意于自己将敌人踩在了脚下,脑门上的白毛都傲然地立起来了,夜色中一双发亮的绿眼睛里满是对连雾的轻蔑和俯视。 似乎就是阴狸的奇妙之处,连雾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轻盈起来,好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那阴狸身上传来,在身体内游走一周之后,精神顿时一震,实际上,那幽冥石用久了,连雾常常会觉得些微的疲累和乏力,但此时已经完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他欣喜地摸了摸阴狸柔软的毛,道:“叫你黑黑好了。”阴狸顿时炸毛,尾巴都弹起来,像是被人踩了似的喵喵叫,十分惨烈。 连雾才听不懂它叫什么,只以为它高兴呢,脸上也笑出个笑涡来,那阴狸不理他这傻样,朝着陵貉愤怒地喵喵大叫,抗议一般。 见陵貉也不理它,过了片刻,才服软似的看向地上蹲坐的阳狸,小声地叫,软软的,求饶,那阳狸也有趣,见它这样叫,像是心软了,突然两腿直立,站起来朝陵貉作了个揖,喵了一声,转身往外跑了几步,回头看两人。 陵貉见状,微微挑眉,拉着仍然兀自一头热地摸猫毛摸得起劲的连雾,跟了上去。 那阳狸倒也乖觉,拣开阔的路小步小步地跑,偶尔停下来等两人走近,渐渐的,树木开始密集起来,杂草也越发的多,阳狸熟门熟路地来到一个山洞前。 洞口有一人多高,开在山壁上,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凑近了,隐隐有冷风裹着腥臭的味道从洞内吹出来,连雾过去,将那阳狸抱起来,在怀里好一顿揉,一面奇道:“这是什么东西的洞?” 陵貉思索着,道:“大约是蛇一类的吧。” 他话音刚落,连雾就听到洞内传来什么爬行动物游走时,摩擦着石壁的“沙沙”声,一股浓郁的腥风从洞内吹来,险些给连雾熏一跟头。 他赶紧撤到陵貉身后,有些紧张地抠着阳狸的皮毛,阳狸吃痛地喵了一声,肩上的阴狸见状,立刻给了连雾一爪子,愤怒地喵喵喵叫,但是没敢用力,也没见血。 那“沙沙”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静止了,一条水桶般的大黑蛇骤然间从洞内窜出来,探头迅速往两人这边一咬,蛇嘴张到一种让人无法想象的大,上颚和下巴之间几乎要成为一道直线,血盆大口中长着锋利的獠牙,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这一下如果被咬住,只怕就会当场死去。 与此同时,陵貉手中迅速腾起一团青光,将两人笼罩住,那蛇牙咬在青光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四颗毒牙竟然齐齐折断了,连雾看得目瞪口呆,这青光究竟是个什么?居然如此坚硬。 不过一眨眼的事,大黑蛇原本在此地横行已久,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敢招惹它,不想今日竟然碰到了硬点子,出师不利,直接就崩掉了四颗牙,它似乎痛极,水桶粗的身子绕着青光缠成一团,紧紧的,想将两人绞死。 然而那青光既能挡住它的牙,那么这点小力道自然不在话下了,任它缠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那青光非但没破,反而逐渐亮了起来,在这黑暗的沼泽地里,散发出青蒙蒙的光,十分耀眼。 连雾心中有点紧张,他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这样大的蛇,幸而有陵貉在身侧,否则他肯定要扔掉黑石,化为魂体跑路了。 紫气宗的万兽园也有各类的灵兽,比这蛇大的不知凡几,但是他以前路过时,也只敢远远地看上几眼,且那些灵兽都通人性,哪有这黑蛇的一半凶猛? 陵貉见他害怕,便伸出手去,食指往那黑蛇的七寸一点,戳豆腐似的,那处便深深的凹了下去,蛇痛得尾巴“啪啪啪”地抽打地面,岩土碎裂,泥水四溅,将那本就不甚结实的泥地拍出几道深深的沟来,几丈长的身子扭成了麻花,翻滚缠绞着,渐渐的就不再动弹,死透了。 见陵貉一指头就把那蛇戳死了,连雾十分震惊,眼神中的崇敬之意几乎要溢出来,陵貉面无表情地撤去青光,那阳狸对阴狸喵喵几声,两只狸猫便从连雾身上跳下去,闪电般地窜进洞去。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两只狸猫才一起出来,阴狸口中叼着个什么,迅速爬上连雾的左肩,讨好地将口中的东西递向旁边的陵貉。 陵貉接过,扫了一眼,顺手递给连雾,道:“回去吧。” 连雾“嗯嗯”点头,一面搂着阳狸,一面好奇地翻看这那牛皮纸一样薄薄的物件,跟在他身边,一直走回院子里。 那物件似乎是用什么兽类的皮毛制成,成年人的两个巴掌大小,质地柔软而坚韧,呈黄褐色,色泽像古旧的纸张,让连雾想起之前看到的那本鬼修秘录来。 上面以银白的线条描着许多古怪的纹路,粗略一看,似乎是个什么兽类的角,细细去看,又不太像,连雾将那物事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朵花来,但是先前听陵貉说阳狸善寻宝,这古怪的图说不得也有大来历呢。 他又将图倒过来看了会儿,注意到角落写了五个蝇头小字,深褐色的笔迹,十分不起眼,寥寥草草,连雾根本看不清,他将那图递给陵貉,嘀嘀咕咕:“这儿有字,我不认识呢。” 陵貉听毕,将那图接过,细细看了片刻,递回给他,道:“千妖万鬼图,似乎是一件法器。” “法器?”连雾兴奋起来,摸着那图,越发的爱不释手,又期期艾艾地看着陵貉:“可是……这是黑黑给你的……” 他一说黑黑二字,肩上那阴狸骤然炸起毛,愤怒地喵喵叫,陵貉看他那十分不舍的模样,眼底难得泛起一点点笑意来,道:“嗯,是给我的。” 连雾顿时就蔫了,最后摸了摸那图,然后递回给他,道:“给你。” 陵貉这回是真笑了,道:“我给你的。” “啊?给我?”连雾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击得整个人都傻了。 ☆、第12章 离开 待连雾乐颠颠地将那千妖万鬼图收好,咧着嘴傻乐,抱住阳狸好一顿揉,直把它的毛搓得乱七八糟,这才停手。 那阳狸也不敢伸爪子,喵喵叫了两声,陵貉看它一眼,道:“你给它们重起个名儿罢。” 闻言,阴阳狸猛然齐齐点头,连雾不解:“诶?之前那个不好吗?” 陵貉声音淡淡:“好是好,只是它们嫌弃不够威风。” 连雾恍然大悟:“难怪一直都不开心呢。”他伸手捏起阴狸的爪子,揉了揉上面的肉垫,又摸了摸阳狸月白色的皮毛,颇有些遗憾地道:“我觉得挺好的啊,唉,既然你们不喜欢,那就换个罢。” 他想了老半天,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个合适的,只好求助地望着陵貉:“陵师兄,不然你给想一想?” 按理来说,他叫陵貉为师兄是有些不合适的,陵貉是紫气宗大长老的亲传弟子,比连雾这个外门弟子不知高出多少辈去,但眼下一时想不到个好称呼,叫声前辈显然太疏远,直呼其名也不恰当,只得模糊地唤个师兄,想来还是他占了便宜去。 这样的小事陵貉自然不会介意,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好名字,半饷才慢慢地道:“也不一定要多威风,简单就好。” 闻言,连雾抓了抓阴狸墨黑柔软的皮毛,道:“我觉得黑狸和白狸就不错。” 话音刚落,阳狸还未怎么反应,阴狸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似的尖声叫起来,喵喵喵的抗议,不喜欢! 陵貉也点头:“挺好。” 这一声如落锤定音一般,阴狸霎时偃旗息鼓,垂头丧气,尾巴尖儿都耷拉下来,陵貉看着倒有几分像连雾沮丧的模样,也是这般,软绵绵的,不反抗了。 折腾了大半宿,陵貉在堂屋中打坐修炼,连雾在一边的竹榻上睡得四仰八叉,口水横流,袖子胡乱地卷起来,露出一条手臂,幽冥石被陵貉刻成一片两指宽的小牌,以红线穿着,缠在手腕上,两只狸猫互相依偎着趴睡,被连雾挤到竹榻的角落,委委屈屈。 直到东方的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清晨的时候,瘴气会散去一些,一眼望去,远处的景象清晰了很多,树影绰绰,水面如镜,虽然仍然朦胧,倒也显得有些优美起来。 陵貉吐纳完毕,睁开眼睛,一双眼眸深邃如无波的古潭,不起涟漪,这处地方灵气实在匮乏得紧,修炼一晚,收效甚微,不过他也不甚在意,目光四移,落到竹榻上睡得正香的连雾身上。 他心中其实有些疑惑的,当年在紫气宗山脚遇到的那一个稚童,依依呀呀连话都说不顺溜,不过萍水相逢而已,顺手将其带回紫气宗,放到弟子堂,后来便未曾关注过,倘若不是仔细地想,只怕还想不起这样一个人。 他被亲传的师傅暗算了,也不觉得多难受,在地底洞穴时,当这个少年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认真地对他说,我死了,还想再见见你,那一刻,他心中诧异之余,竟然会觉得有些暖意,惊诧于自己这样一个无趣的人,居然还会有人惦记在心里,死了化为鬼魂也不忘前来看上一眼。 那一刻,不管连雾刻意与否,陵貉心中都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仿佛当年怀中抱着的那个软软的孩子,温暖的体温一直停留在胸口,从未散去,循着衣衫一路爬到了冷寂空旷的心底。 他面上的表情微微温和起来,再不复平日里的严肃和冷淡。 连雾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起身没看见陵貉,便走到院子里,也没人,倒是黑狸和白狸蹲在木架上,互相舔毛舔得起劲,见他出来,黑狸不屑地从眼角睨了他一眼,转个身,拿屁股对着他,细长的尾巴上下摆了摆,显然十分看不上他。 连雾毫不在意,过去揉了一把它绒毛软软的小脑袋,嘻嘻地笑:“黑狸,小黑黑。” 黑狸猛地弓起背来,喵的一声,浑身的毛炸开,呜呜地抗议,可惜连雾是个缺心眼的,压根没明白,顺手拍了拍它的头,悠哉地又进了屋子,黑狸圆圆的绿色眼睛里面莫名透出一抹悲愤来。 陵貉半跪在里屋的地上,仔细地看着什么,连雾从他身后冒个头过去,也瞅,好奇道:“这是什么?会发绿色的光?” 陵貉修长的手指原本在那处点点画画,闻言便停了下来,道:“你看到的是什么?” 连雾老实答道:“一团绿色的光笼在上面,下面盖着什么看不太真切。” 陵貉沉思片刻,才告诉他:“这处有一个小阵法,有些复杂。” 连雾奇道:“原来是这样?我看阵法都是有光的么?在你师父的洞府里面,我看那障眼法也是灰色的,然后……我的手把它吃掉了……” 陵貉摇头:“不知,这阵法也是一种障眼法,不过我从未见过,若想解开怕是需要一些时间。” 听他这样说,连雾便从他背后绕出来,蹲着,伸出手去,口中道:“让我来试试。”他说着,将手覆在那处绿光上,集中精神,身上便渐渐漫出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的光芒来,将他整只手都包裹住。 他手中的蓝色光越来越亮,涌向那团绿光,开始一点点地吞噬,融合,这过程异常艰难和缓慢,与上一次完全不一样,他感觉那绿光被吞噬进去之后,顺着手开始游走起来,像是在温水里包裹了一团冰一般,那冰始终不肯完全融化,只在游走时,渐渐地化掉那么一丁点,就这么一丁点,也让他觉得十分困难。 连雾就那么蹲着,认真地吞食着绿色的光芒,直至那绿光完全消失,露出下面的一个玉符来,此时他手上的蓝光已经亮得惊人,同时连雾也有了一种饱胀感,他蹲在地上,苦着个脸,陵貉见他表情不适,问道:“怎么了?” 连雾有点不好意思,还有点委屈地道:“我……我好像吃撑了一般,站不起来……” 陵貉半饷无言,只得将他抱起来,顺手捡起那玉符,往堂屋里去了。 连雾坐在竹榻上,探头探脑地看陵貉闭目将那玉符贴在额上,神识探入读取其中的信息,嘴里就念念叨叨地追问:“里面说了什么?看完了吗?是什么?” 半饷,陵貉终于放下玉符,道:“他于三年前已经离开此处,去了东海诸岛。” “东海诸岛?”连雾好奇地问:“我听说过这个地名,但是并不知道在哪里。” “四方大陆的东面,”陵貉起身,一面道:“那里有海,海中有许多岛屿,不少妖修和魔修都在那里修炼。” “海?是有很多水的地方吗?”连雾兴致勃勃地道:“我也曾听说在东边有一片很大的海,海中全是咸的水,没想到竟然也有人在上面修炼?那里好看么?海有多大?” 陵貉听他一连串地发问,认真地想了片刻,才斟酌着回道:“海中也有灵脉,自然有人修炼,但是都以妖修魔修居多,海里是蓝色的水,一片汪洋,没有人看到过边际,想来应该是很大。” “你去过那里吗?”连雾跟着他,继续追问,像个小孩子得知了个新奇的话题,满腹都是好奇。 “我没有去过东海,不过从前去往十万妖山的时候,曾经路过那里。”陵貉走到院子里,祭出飞剑,道:“我们该走了。” “去哪里?东海么?”连雾有些兴奋地爬上飞剑。 陵貉沉默片刻,有些委婉地开口:“不是,我有些东西放在葛山,需要前去取来,葛山在紫气宗与灵兽门之间。”他说着,御剑往上空飞去。 “紫气宗?”连雾顿时有了一点担心:“清宥长老还会来找我们吗?” 陵貉神色有些冷,语气坚定地道:“他找与不找,我都从未惧怕过他。” 飞剑顿时如流星一般倏然划过天际,往东飞去。 来时陵貉为了摆脱清宥长老,耗费大量的灵力,使用的风遁符箓,回去时,显然是没有那个必要了,他带着连雾,御剑飞行,比之风遁,确实要慢上许多,倒也悠哉。 但是两人却都不着急,连雾索性欣赏起脚下的风景来,然而下面是漫漫的沼泽以及无所不在的烟蓝色瘴气,并没有什么东西可看。 一开始倒还好,脚下是茫茫的烟雾,让人不由生出点如临仙境的感觉来,但是时间一长,这烟雾没完没了,抬眼远远望去,方圆几百里全是这蓝色的瘴气,看得连雾十分乏味。 陵貉一直默默地御剑飞行,没有半分不耐的样子,但是连雾就不行了,毕竟少年人心性,眼下这枯燥得,他哪里坐得住? 是以他无聊地拧着身子左扭右扭,期望能看到的新奇热闹,来解一解自己苦闷的心情,他自己扭倒是不要紧,带动得肩上的黑狸也站不安稳,于是黑狸给了他后脑勺一爪子,喵地警告了一声。 连雾才不管,他正无聊的紧,一把将黑狸从肩上抓下来,抱在怀里,捏揉起它来,又是摸爪子又是揉脸,直惹得黑狸一阵愤怒的惨叫。 然而就在此时,连雾听到哪里也远远的传来一声惨叫,不似动物,倒似人一般,竟然穿透了云层,可见也是十分惨烈。 ☆、第13章 救人(修文) 骤闻那惨叫,连雾忙伸手扯了扯陵貉的衣裳,示意他细听,陵貉便顺势停了下来,连雾竖起耳朵认真侧听,然而在那声惨叫过后,却又无声无息了,便有些好奇:“原来这种地方竟也有别人在,他们不怕被虫蛇啃了么?” 话音刚落,下方又是传来一声惨叫,这次是个女子的声音,凄厉无比,似乎正在经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让人心生不忍。 陵貉神识一扫就知道下方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皱了皱眉,些微地迟疑了一下,道:“我有些事情,需要下去一趟。” 连雾自然不会反对,点头应好,陵貉便驱动飞剑,往那惨叫传来之处飞去。 两人距离地面越来越近,连雾已经能看清下面的大致情形,不禁吓了一跳,黑色的沼泽中有五六只巨大的毒蛛,围攻着一小拨修士,尽管他们都驱使着各式的法器竭力抵挡着,但是很显然已落入下风,难以支撑了,他们原本满面绝望,见有人来,眼中顿时一亮,手下越发奋力地砍杀那群毒蛛,口中一边高声求救:“前辈!前辈救命!” 连雾见他们呼救,就转头去看陵貉,不知他下来,是否真的要救这一群人,若说连雾自己,肯定是不赞同的,首先这群人来历不明,出现在这蛮荒之泽,不知是做什么来了,其次,若是这些人并非良善之辈,反咬他们一口可怎么好?虽然说定然打不过陵貉,但是白惹一身骚,连雾也会觉得膈应。 陵貉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见连雾看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想救他们吗?” 连雾听他发问,犹豫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又反问道:“师兄想救?”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那拨人中又有人发出痛苦的哀嚎,半边胳膊都被那毒蛛撕咬去了,登时倒地,血流如注,那毒蛛的口器乃是剧毒之物,眼见着那人立时没了声息,余下的只剩四人,面色惨白,浑身发抖。 陵貉闻言,竟然也是摇头,连雾愣住,那他们下来是做什么来了?看出了连雾的疑惑,陵貉只是道:“我只是来拿些东西。”他说着,便按下飞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石盒来,打开盖子,其中有一些青色的粉末,不知是什么东西。 他将那石盒一抖,那些粉末便顺风飞了出去,长了眼睛似的,尽数黏上那几只毒蛛,刚一沾上,便轰然一下,燃烧起来,青色的火苗窜出一丈来高,那些毒蛛吃痛,八条腿爬得飞快,竟然十分聪明地跑到水深处,想灭掉身上的火。 但是不知那青色的火苗到底是什么,在水里也会持续燃烧,不过片刻,那几只蜘蛛便蜷着腿,肚腹朝天,死透了。 连雾对那东西十分好奇,追问着:“那是什么?” 陵貉收起石盒,答道:“故人送的,无名。”他想了想,又道:“我也是第一次用。” 连雾又问:“是住在这里的那位故人么?” 陵貉点头答是,然后祭出飞剑来,将那几只蜘蛛的尸体砍了,取出几条雪白的如同丝带一样的物事来,收进储物袋。 连雾:“……”原来只是想弄点材料而已。 他有些无语地转过身去,看那四个劫后余生的修士,都各自纷纷松了一口气,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走过来,躬身行了个大礼,语气感激地道:“多谢前辈仗义相助,否则,我等今日就要成为这些毒蛛的腹中餐了。” 连雾眨了眨眼睛,突然狡黠地笑了,忙摆手侧过身道:“不是我救的你们,不敢受此大礼。” 那几人又立即向陵貉道谢不迭,连雾故作好奇地问:“你们是哪里的修士?这蛮荒之泽如此荒凉,凶险莫测,你们怎么会在此逗留?” 听他这样问,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领头的人面露苦涩,道:“若非有不得已,谁愿意来这险恶之地?我等乃是灵兽宗内门弟子,有一个师弟十分顽皮,性子不羁,误入这蛮荒之泽已经十日有余,至今仍未出去,我们心中实在担忧,只好结伴前来寻找。” 他们一行四人,三男一女,除了领头那人有筑基巅峰的修为,其他两名男子都是筑基中期,被护在中间的那名女子的修为更低,只有炼气巅峰,但除了神色狼狈些,身上竟然也没有什么伤口,与其他周身伤痕累累的几人大有不同,想来大约是有着几样保命的东西。 连雾敏锐地觉得他们四人有哪里不太对劲,便又故意又问道:“你们现在有下落了吗?” 那领头的修士摇首,神色有些悲意,道:“没有,此地危机四伏,师弟他修为低微,只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连雾想了想,眼珠一转,便看似热情地邀请他们:“我与师兄正要离开此地,不知几位道友是否要一起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闻言,那三名男修对视一眼,如连雾意料之中一般,竟然都齐声拒绝了,语气客气而饱含歉意:“师弟虽然顽劣不堪,但是遭此大难,我们同门一场,不忍心他曝尸荒野,再说我等原本是一同离开宗门,不论死活,也要一同回去才是。” 他说到最后,眼中泛红,几欲哽咽,另外二人也面色悲戚,似乎十分伤心。 连雾心中有些想笑,正想说话,,忽然见被他们三人护在中间的女修抬眼看来,目露哀求,神色焦急,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救我。 领头的男修似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女修顿时噤声,垂下头去,身子微抖,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他又回过头来,眼角还有未曾散去的戾气,让连雾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三人哪里是护着那女修,站位呈三角之势,分明是劫持! 那男修客气地对两人道:“我们还要搜寻师弟的下落,就不打扰二位赶路了,以后若是得空,可以来灵兽宗找我们,到时必然重重酬谢二位。” 连雾突然试探问道:“我见这位姑娘似乎不愿意与你们一道了,不如我们带她离去,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那三人的面色骤然难看起来,为首那人咬了咬牙,语气生硬地道:“二位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这只是师门内的一些龃龉罢了,不敢劳烦二位前辈。” 言下之意,就是让连雾不要多管闲事了,连雾挑眉,他也确实不想多管,师兄想要的东西也拿到了,便道:“既然几位道友这样坚持,那我等就此别过了。” 几人皆是齐齐一愣,还以为连雾是个愣头小子,必然要接着纠缠不休的,哪知这就偃旗息鼓了? 不过这倒是大大利于他们行事,那领头人大喜道:“今日之恩,他日必当涌泉相报,在下就不耽误二位的行程了,请。”他话音刚落,变故突生,那女修竟然强行从三人的包围之中冲了出来,往连雾的方向奔去。 为首的男修想也不想,祭出法器向那女修追去,哪知法器刚一落下,女修身上骤然腾起一朵白色的莲花,莲瓣重重,将她护在其中,丝毫未伤,反倒是把男修一举弹开了。 “贱人!”那男修勃然大怒,破口骂道:“你竟然敢逃?!” 那女修此时已经躲到连雾背后,颤着声音哀求道:“求你们救救我,我才是灵兽宗的内门弟子,他们只是一群无耻散修冒充的,他们已经杀了我的师妹,一定不会放过我……” 她似乎害怕至极,一边说着,一边掩面哀哀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那为首的男修见事情已经败露,无可挽回,只得强忍住怒气,求个善了,道:“此女十分狡猾,然事情并不尽如她所言,还请前辈不要多事。” 连雾看了陵貉一眼,见他仍旧没什么表情,自己斟酌了一下,便试探道:“呃……这个,你们的说辞都不太相似啊?” 那男修竟也是个人物,听连雾这样说,便知大势已去,狠狠咬了牙,但是并没有多费口舌,只是忍气吞声道:“既然前辈不信,我等也惟有退去了,前辈自己多加小心了。”说罢又望向那女修,眼神狠辣,如淬了毒一般。 另外两人显然很不甘心,但见领头那人已然祭出法器飞走,也只能恨恨看了那女修一眼,追随而去。 “二位今日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那女修整了整衣衫,行了个礼,面色再不复之前的恐惧,倒也显出几分清丽的姿色来。 连雾挑眉问了一句:“他们为什么要挟持你?” 那女修回道:“我乃是灵兽宗的内门弟子,这次与师妹一同出来,遇上这几个散修,他们得知我宗门有秘法可以收服高阶妖兽,便诳我们来此处,我师妹见势不对,想要逃走,却被他们残忍地杀害了……” 她说着便捂嘴忍不住哭起来,声音发颤:“若不是我还有用处,只怕此刻也早已身了……” 她哭得十分可怜,连雾不置可否,配合着问道:“你眼下要回去宗门吗?” 出乎意料的,那女修竟然也摇头,语气幽幽地道:“小女子不能回去,他们将我师妹杀害后,把尸首扔在那处野外,我须得去将其带回宗门,可笑他们编的谎话竟也如出一辙,真是丧尽天良。” “你师门不会责罚你么?”连雾诧异问道。 那女子苦笑:“我带了师妹出来,却并没有照顾好她,反而害的她身首异处,师门责罚也是应该的。” 随即,她与两人告别:“小女子还要去寻师妹,二位大恩,来日若有机会,定会报还,此物虽然普通,但也是小女子的一番心意,还请一定收下。” 她说着,双手捧出一个小小的十分别致的灵兽袋来,连雾好奇接过,打开来看,陵貉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伸手将那袋子弹开,冷哼道:“雕虫小技!” 那女子登时面色一变,惊叫道:“不、不可能!元婴修士!”话还未完,便转身就逃,可她哪里快得过陵貉,只一掌便将她打飞出去,她身上那护身的法器尚未来得及形成护罩,便已经破碎,溅起一蓬血花,顷刻间便毙命了。 ☆、第14章 传音(修文) 这一变故看得连雾目瞪口呆,看着那倒在血泊里的女子,不由大奇道:“师兄,她做了什么?” 陵貉伸手将那被他弹出去的灵兽袋吸回来,沉默着打开,手中泛起青光,不过片刻,其中便有什么东西发出细微的叫声,从袋里一头飞了出来,被陵貉一指头捏住,给他看。 连雾好奇地凑头,嗬!两只黑乎乎的小虫子,发出极轻微的嘶嘶声音,如蛇吐信子一般,那虫子极小,只有绿豆大小,在陵貉的指尖奋力地扇着小翅膀挣扎,扭身,想钻进陵貉的皮肉中去。 “这是什么?” 陵貉见他看清楚了,一指头就把那两只虫子碾死,重新御起飞剑,漫不经心地道:“闽铃,是一种蛊虫,能悄无声息地钻进人体内,只需半月便可爬到脑中,啃食人脑,此物特殊之处在于,一般的修士都发现不了它。” 连雾站在他身侧,扯住他的衣袖,冷哼道:“方才我就不该多嘴说那一句话,这人也是脑子不清楚,我等既然救了她,她竟然反口便要咬人,果然最毒妇人心。” 陵貉沉默片刻,道:“人心莫测,怎知他人所思所想。” 闻言,连雾也不说话了,只闷闷地道:“若有下次,我必不加理会,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又忙叮嘱陵貉道:“这世道太险恶了,师兄你也要小心才好,不要让人算计了去。” 陵貉反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很快又放下了,淡淡地应道:“好。” 因为黑狸不喜欢呆在灵兽袋里,连雾只好遗憾地把白狸放进去,然后抱起黑狸一顿猛揉,一面道:“黑黑,这世上像我这样的好人可不多了,你若是落在别人手上,肯定把你扔在灵兽袋里,天天跟别的灵兽打架抢地盘,我对你多好啊。” 黑狸嫌弃地一爪子拍在他脸上,喵喵叫着扭开脑袋,不要脸。 两人足足飞了三日才到达陵貉所说的葛山,而当初陵貉使用木遁符箓时,仅仅只用了半日,可见木遁的速度之快。 葛山地处紫气宗的西南方,两地相隔并不是很远,连雾不禁有些紧张,走路都要左右张望,生怕那清宥长老从哪里钻出来,将他两人一锅端了。 陵貉见他如此,想说点什么,但是他一贯没有安慰过人,只是道:“清宥此时大约在闭关,没有一年的光景,怕是不会出关的。” 连雾这才放松下来,跟着陵貉进了葛山,山中树木葱茏,鸟儿啁啾呖呖,没有人迹,但一路风景尚好,连雾左看右看,倒不觉得无趣。 两人走在山路上,路旁有许多苍翠的古松,枝干虬劲,骤闻几声“吱吱——”从树上传来。 连雾好奇地去看,只见一团褐色的影子在树间跳跃,脑门忽然一痛,“啪”的有什么东西砸在额头上,他吃痛地捂住头,细看地上,滚动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松塔,想来这就是砸在他脑门的凶器。 他弯腰捡起那松塔,耳边听到那“吱吱——”声愈发的大了,好似在嘲笑他一般,他直起身来,往那叫声的方向看去,松枝间挂了一只小猴子,双臂吊着树枝,正低头看他,竟然十分的幸灾乐祸。 连雾又瞅了瞅手中的松塔,脑门还隐约作痛,他举起手来,作势要扔那猴子,哪只那小畜生反应快得很,荡到另一根枝干上,倒吊着,“啪啪啪”的朝连雾一连扔了三个松塔,看他躲避不及,被砸个正着,立时“吱吱吱吱——”地叫起来,喝彩一般。 把连雾气的,一股火直冲脑门,头上那几个包也愈发地痛起来,完全没有注意陵貉已经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正等着他,他只顾着泄愤,“唰唰”将手中的松塔全朝那可恶的猴子扔过去,可惜准头力道完全不够,一个都没有砸到,反而惹来那猴子更大声的嘲笑。 那猴子在松树间得意地跳来跳去,突然,它抓住的一根枝干没有任何预兆的断裂开来,那小猴子乐极生悲,毫无防备地从两丈高的树上摔下来,发出一声惨叫:吱—— 连雾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好似他占了上风似的,直到陵貉喊了一声:“过来。” 他这才跑过去,说起刚才的趣事,眉飞色舞地讲那猴子如何倒霉地从树上掉下来,对自己被砸得满头包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陵貉静静地听他说了半天,也不言语,只是突然发问:“你额上怎么肿了?” 糟了!连雾忙捂住头,话语含糊地想搪塞过去:“唔……方才不小心被树撞了一下么……” 陵貉面无表情地挑了一下眉,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渐行渐远,徒留那小猴子“吱吱”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那断裂的树枝,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每日都经过的枝桠,今天怎么这样不结实了? 陵貉带连雾进入了葛山的一处洞府之中,洞府不大,但胜在地下有一处小灵脉,洞口的阵法中有几枚传音符,陵貉收起来,进得洞府内,往符内注入灵力,开始逐一地听。 第一枚传音符似乎已经很久了,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音色朗朗,带着几分笑意:“陵貉吾友,见信如晤,自钟山别后,数月未见,心中甚念……” 随后便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废话,大意是,我前两天路过赤血魔域,他们的少主突破元婴,摆了好大一场宴席,我过去顺便摸了两坛子好酒,等你出关就一起来喝酒聊天,然后就没了。 第二枚传音符显然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男子絮絮叨叨地说,我已经不在蛮荒之泽了,那真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在那里呆了三年,除了植物还有些趣味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你要是去那里找过我,那就十分不好意思啦,我准备去东海看看,听说那里有七阶的蛟龙妖兽,我想去抓一条来当坐骑,比你的剑可威风多啦。 七阶的……蛟龙妖兽……当坐骑,连雾听得嘴角有些抽搐。 妖兽自开灵智起,修行十分不易,比寻常人修炼艰难得多,但是它们寿命也是人的几倍,一般妖兽修炼个六七十载也只能到个三四阶,五六阶的都少见,更别说七阶的妖兽,若是突破了八阶,就可直接引来雷劫,成功渡劫后,飞升上界。 这人口气虽然十分狂妄,却让人无法心生厌恶,连雾暗想,说不定也是个大能修士呢。 陵貉那厢又拿起另一枚传音符,这次,男子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愤不平,陵貉,你曾向我打听的化春诀有音信啦,我在东海碰到一个化神期的老前辈,你那师父可真不是个东西啊,老前辈说那化春诀原本是魔物弄出来的修炼法诀,专门给人类修士用的,修炼进度可谓一日千里,但是撑死也就一个元婴期,之后修为竟然会倒退!是以在修炼巅峰时,魔物便开始吸取这修炼之人的修为,直到把人变成人干,哎呀你那师父真是险恶啊,幸好你有所防备,唉,纵然如此,作为你的好友,我真是十分心痛啊,这样你以后修为倒退了岂不是都打不过我了?我该找谁才能求得一败呢?想想还是有些难过啊,我跟你说,紫气宗那破地方你不要再呆啦,气数已尽了,你还是早早另谋出路吧,你从八岁起就被宗门摧残,才会长成如今这个闷葫芦的样子,你要及时回头啊,不说了,那个老前辈又来找我炼丹了。 连雾大惊,又去看陵貉,见他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十分淡定地继续听最后一枚传音符。 这枚传音符似乎是最近的,男子的声音依旧清朗,语气调侃,说起话来还是那样唠唠叨叨,啰啰嗦嗦,陵貉啊,我在东海遇到你们紫气宗的弟子啦,没什么本事,又在哪里都敢横着走,真是勇气可嘉啊,我向他们打听你的消息,谁让你一直不回我的传音符呢?他们听我说起你,居然咋呼我是魔修!哎呦笑死我了,你师父是否终于向你下手了啊?真可怜,你还是赶紧跑吧,往北边去,那边的秃驴虽然烦人,但北禅寺好歹也是佛修的大宗门,比紫气宗可正派得多,我出来时将你的小昆吾剑交给了一个叫善痴的大和尚,让他帮我带回去,这么好的剑,你怎么还不让它认主啊?被人家偷走了可怎么得了? 这么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总算是完了,连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道,这人可真能扯,说话颠三倒四,还啰啰嗦嗦一大通,废话一箩筐都装不完。 但陵貉显然已经习惯了,收起那几枚传音符,对连雾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先自己玩。” 这话跟嘱咐小孩子似的,听得连雾大窘,只好点头应了,陵貉犹豫了会儿,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小玉球来,递给他,见他接了,这才转身出去。 连雾摸着那玉球,拇指大小,翠绿翠绿的,上面雕刻着一条镂空的鱼,还拴着一根红绳,十分别致可爱,有些爱不释手起来,将那玉球挂在脖子上。 ☆、第15章 遇险(捉虫) 连雾一个人在洞府内呆的无聊,便把黑狸和白狸从灵兽袋里掏出来,解解闷儿。 白狸出来后,便端端正正地坐下,开始舔毛,舔完左爪子舔右爪子,左右爪子都舔干净了,继续舔肚腹,直舔得眼睛眯起,十分享受的模样。 而黑狸就截然相反,自打从灵兽袋里跳出来后,就开始在洞府里狂奔,窜上窜下,片刻都不停息,可见这一路上实在是把它给闷坏了。 连雾看着它,不由叹了一口气,对端坐的白狸道:“你们真的是一母同胞吗?我总怀疑它是捡来的,或者是哪个路过的狸猫不小心,把自个的崽儿掉到你家窝里了。” 白狸抬起头,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尔后继续认真地舔毛,仿佛在做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而黑狸的反应就大得多,弓起身来朝着连雾炸毛,呲牙,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很是不满。 连雾不理它,抓过来又是一顿搓揉,口中笑道:“小样儿敢冲我呲牙,小爷揍不死你。”黑狸奋力挣扎,扭动,抗争得很是决绝。 但是它实在是太小,没什么力气,刚想亮出爪子就被白狸喵的一声,缩回去了,于是自然很快就败下阵来,摊着在连雾怀里,一动不动,装死,任连雾肆意蹂躏,圆圆的眼睛流露出些许的悲愤来。 不知为何,它突然挣扎着爬起身来,激动地冲洞口喵喵地大叫,兴奋地跟看到肉似的,连雾一个没留神,被它钻个漏子,撒开爪子,闪电似的扑了出去,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连雾呆了片刻,赶紧跑到洞口,外面草木茂盛,哪里还看得到黑狸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没个方向,连找都无从下手。 正暗自焦急间,却见白狸悠悠然地从洞里踱出来,一步一步的,慢条斯理,连雾脑中灵光一闪,忙过去抱起它,好声好气地道:“白白,你知道黑黑去哪里了吗?这葛山这样大,不知道有多少猛兽,我怕它出意外。” 白狸似乎极意外地看了看他,歪着小脑袋舔了舔爪子,喵了一声,轻盈地从他怀里跳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往外走几步,又回头望来。 连雾赶紧跟上,一人一猫行走在林间,那猫一路小跑着,偶尔停下,回头看那人没跟上,就蹲下来舔会爪子,等待片刻,然后继续跑。 前面的路越来越偏僻,草木也越发的茂密,挤挤挨挨地生长着,有微风从前方吹来,连雾忽然停住步子,皱起眉来,仔细地闻了闻,那风中带了一些味道,像是……血腥味?! 连雾大惊,以为黑狸出了什么意外,连忙加快步子,眼看就要转过一棵大树时,他觉得好像有什么勾住了自己的袍角,低头一看,原来是白狸,它蹲在地上,伸出一只前爪,勾住他的袍子,不让他再前行,连雾见状,心中疑惑不已,难道不是黑狸受伤了? 他正有些费解,树后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一个陌生的男声道:“陈师叔,我回来了,易师弟呢?怎么还没到?” 这时,一个让连雾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有些诡谲粗哑:“他?他已经来过了,你要见见他吗?” 那男声不满:“来过又走了?陈师叔,难道就凭我们两个人来搜查整座葛山吗?他往哪里去了?回宗门后我定要告他一状,让师父狠狠责罚他。” 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必了,我现在便送你去见他吧!” 说完那边就传来“啪嚓”一声脆响,好像是骨骼折断了的声音,顿时血腥之气大作,伴随着“咚”的一下闷响,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砸在地上,然后便是寂静了。 片刻后,那边的人自言自语道:“太少了,修为太低,下次还是杀一些筑基的弟子好了。” 连雾站在树后,侧耳听那边的动静,见没什么声响,便以为人已经走了,正想出去,却听那声音笑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一只黑狸猫,这地方居然有阴狸,好东西,哈哈,好东西!” 随后便传来了黑狸愤怒的叫声,连雾心中不禁有些着急,但是他此时又无修为在身,肯定是打不过陈金胜的,怎么办? 不能任他带走阴狸!连雾正焦急间,强自静下心来,略一思索,便有了对策,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一步走了出去,道了一声:“陈刮皮,你这老东西竟然还没死?在这里杀害同门弟子,就不怕被宗门知道?” 那人立在树下,手中拎了一只皮毛黑亮的狸猫,转过身,眯起三角眼看过来,赫然就是陈金胜,他见是连雾,语气中有几分意外:“连雾?怎么又是你?上一次没杀了你,你倒好,送死也送得这样勤快。” 连雾笑起来,道:“你忘了?我已经死了。” 闻言,陈金胜皱起眉来,看着他,口中疑惑道:“不错,你是死了,你的尸体都被我扔到后山,八块儿被野兽啃得一点不剩,我亲眼见着的,怎么又活过来了?” 他这一说,成功地挑起了连雾的恶心和愤怒,他强忍着,又扫到地上立着的一个大陶瓮,半人来高,比上次看到的那个大得多,联想到刚才的声音,大概明白了那陶瓮的用处,转了转眼睛,突然道:“老东西,你吃了多少人?身上黑漆漆的三尺阴气,冲了天去,也不怕被人看见。” 陈金胜先是大惊,终于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你倒是知道的不少。”继而哈哈大笑,猖狂地道:“不过,我怕什么?我如今已是筑基巅峰,再过不了多久就可以结丹了!到那时,想杀多少就杀多少,这些人能被我用来血祭,也是他们的造化!” 连雾顿时觉得心中一阵反胃,这陈金胜真不是个东西,不知杀了多少人做那血祭了,他毫不客气地冷笑:“陈刮皮,若是论起无耻来,你简直是我平生仅见第一人。” 陈金胜收起笑来,面色狠绝,道:“好说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连雾,我不管你如今是个什么,你既然看到了这些,那就把命留下吧!” 他说完便扔下黑狸,双手一张,祭出一件锥形的法器来,闪着绿幽幽的光芒,带起一阵疾风,闪电般地刺向连雾,连雾只是一介鬼魂,没有丁点修为在身,哪里躲得过,眼见着又要被戳个对穿,他脖颈上的小玉球突然冒出一层白色的光罩来,将他护在其中,那法器竟没有伤到他分毫。 陈金胜见一击不中,便召回那法器,面露异色,待看清那小玉球,眼神转而变得贪婪狠戾:“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卖弄。” 他说完,伸出右手,露出那串菩提子木珠来,往其中注入灵力,那两颗菩提子骤然金光大作,直刺得连雾眼睛发疼,几乎要睁不开了。 陈金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被那金光刺得眼睛眯起,口中仍然放声大笑:“连雾,你看这个,是否觉得眼熟?说起来,这东西还是我从你那里得来的,今日你死在此物下,也算是有因有果了,哈哈哈哈!” 他说着,取下那木珠来,往连雾这边轻轻一掷,连雾只听空气中“啵”的一声极细微的轻响,连那菩提子都尚未看清,便又出现在陈金胜手中,身前的白色光罩赫然破了一个大洞,洞口仍在被金光的蚕食中不断扩大。 连雾心中本有算计,自不怕那陈金胜,那玉球算是意外之喜,他也并不指望能保住自己小命,是以当机立断,冲黑狸和白狸使个眼色,跑! 说时迟那时快,黑狸白狸撒腿就迅速往外奔去,化成了两道黑白的残影,连雾也紧跟在后玩命地跑,一面解腕上的红绳,是的,他就是想利用自己变成鬼魂状态,让陈金胜无法看见他,就像他之前的想法,他活着尚且不怕这人,死了就更不怕了! 连雾一面跑,一面想把那幽冥石解下来,但是哪知那东西绑得太紧,一时间竟然取不下了! 真是失策!连雾心中不由暗骂自己粗心大意,这下好了,还是继续跑吧。 连雾心中不由发苦,纵然他跑得再快,哪里有那菩提子快?陈金胜大喝:“想跑?把命留下!”一面向连雾再次掷出那菩提子。 连雾只觉得心口一痛,随即火辣辣地疼起来,像是在伤口上抹了辣椒水一般,他忍不住痛呼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脚下仍然不敢停留,咬牙使劲跑,这时那菩提子又追上来,从后心穿过他的胸膛,“噗——”的一下,又是一个血洞,连雾不由有些绝望,黑狸白狸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他也找不到方向,在林间跟个没头的苍蝇似的乱钻,拣那林木密集的地方跑。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那菩提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法器,连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树干也能无声无息地穿过,如同恶狗一样,紧跟其后,追上来便狠命咬上一口,幸而它一击而中之后便要飞回陈金胜手中,注满灵力,才能再次追上来。 连雾身上满是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裳,这要是个普通修士,怕是早早就趴下了,但是幸好连雾并不是,那伤口痛虽然痛,却并不影响他跑路,也不敢回头去看陈金胜。 呼哧带喘地跑,眼前骤然出现了个人影,他一下没收住步子,一头撞进那人怀中,被一只有力的手揽住,心中蓦地松懈下来。 接着就屏住呼吸,听到后面果然传来陈金胜的一声惨叫,这才满意地软倒下去,心道,老东西,还不是撞在你连雾爷爷手里了,风水轮流转,哼哼。 ☆、第16章 炼气(捉虫) “陵、陵貉!”陈金胜惊恐地叫了一声,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据说入了魔后又逃走的元婴修士竟会出现在这不起眼的葛山,元婴修士!甫一对上就断了他一臂,可见来者不善,今日怕是无法善了了,先保住小命要紧。 这陈金胜倒也算个人物,他心思电转间,竟看也不看那地上的断臂一眼,直接摸出一张符来,他给那邪物做事久了,自然得了几招保命的手段,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默念口诀,整个人瞬间就化成一道血色残影,往外飞遁而去。 但是他再快,也没有快得过陵貉,毕竟修为相差太远,只不过抬手之间,一团青碧色的光芒疾追而去,不过眨眼间便追上那抹暗红血色,青色光团一伸一缩之间,只听一声惨叫远远传来,尔后再无声息。 陵貉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揽住连雾就要回洞府,连雾却突然道:“有一样东西,曾是从我这里骗去的。” 他说着,走向陈金胜的那只断臂,眼见那东西鲜血淋漓,不由十分嫌恶,左右搜寻半天,折了一根树枝,将那血泊中的菩提珠串勾起来,陵貉使个诀,将其清理干净了,两人这才打道回府。 可惜还未到洞府,连雾便睡了过去,他身上的伤口疼得受不了,原本被陈金胜追杀的时候绷紧了神经,倒顾不上别的,这回陵貉赶来,身上便放松了,才觉得疼,真疼,哪儿都疼,连雾觉得自己好似个筛子,往外漏水,伤口被风吹得咝咝直冒凉气,眼泪都疼出来了,两眼汪汪的,求着陵貉给他使个诀,让他晕过去算了。 陵貉看他哭得鼻子都红了,抽抽搭搭,想了一下,觉得稍后正好行事,倒省的麻烦,便依言让他昏睡过去。 到了洞府,陵貉将连雾放下,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阵法,将大块的含着充沛的灵气的上品灵石一一排放好。 只是个聚灵阵而已,连雾要是醒着,必然要被这大手笔惊得咋舌,他活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上品的灵石。要知道,一颗上品灵石等于一千中品灵石,而一颗中品灵石能换一千下品灵石! 其中以上品灵石是最难得的,内含的灵气纯净充沛,比之中品下品的不知强了多少倍,在以前他还是紫气宗的外门弟子时,宗门一个月领到的灵石也不过五颗下品灵石,还被陈刮皮尽数昧了去。 聚灵阵布置好之后,陵貉便将连雾抱过来,让他坐在中间,然后在他身后盘腿坐下,抬手聚集灵力,徐徐注入连雾的后心。 神识扫过连雾的体内时,陵貉不觉皱眉,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连雾体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寻常人体内的经脉如同大树的根系,时时刻刻地运转流动着,输送灵气以及血液,使得人体保持鲜活的生命力。 而连雾体内则全然不同,他的经脉都是死寂的,如同干涸的渠道,甚至萎缩在一起,就像是空有了一个形状而已,这样的经脉根本没有办法运转灵气,更别说引气入体,修真筑基了,但若是想要正常的修仙经脉,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就像连雾捡到的那本鬼修秘录上所记载的,只需要有大能修士,愿意使用自身法力,为其开拓经脉,慢慢滋养,使其能顺利吸纳灵气,并自行运转便可。 陵貉阖上双目,开始调动全身灵力,徐徐地往连雾体内输送…… 在连雾将醒未醒之时,便觉得周身舒坦,暖洋洋的,舒服得让他直想呻|吟几声,他闭着眼睛,伸懒腰的动作猛然停滞,嗯?暖洋洋? 他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这也不怪,自打他死了以后,他本身的体温就一直是冰凉的,跟石头一样,从来没有过眼下这种温暖得让他直想打滚的感觉。 坐起来后,连雾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他已经引气入体,有了炼气初期的修为! 炼气初期!对于修真者来说,这顶了天去也只能算是刚刚起步,没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但是放在连雾身上,一切就显得很不一样,连雾已经死了,怎么还能有修为? 连雾愣愣地坐了片刻,觉得自己大约是睡懵了,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盘腿打坐,努力收拢心神,果然感觉到自己体内再次发生了变化,一丝丝的灵气从外界进入身体,沿着经脉缓缓流动,带来一股清凉之意…… 那灵气在体内转了一个小周天以后,连雾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心眼虽然大,但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以为是老天爷看他年纪轻轻死了可怜,给了一个大好运让他兜头撞上,他这辈子就没有过运气一说。 他想到蛮荒之泽里捡到的那本鬼修秘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已经不必多猜,那么陵貉,陵貉怎么样了呢? 连雾赶紧爬起来,走出洞府,黑狸和白狸正在打滚儿互相咬着玩,见他出来,白狸朝他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黑狸撇开脸,不理。 前前后后找了几遭,也没见着人,连雾正暗自焦急间,却见陵貉从洞外进来,看着他一怔:“你醒了?” 他还是老样子,看起来有些冷冷淡淡,眉目沉静而修长,仿佛不易为外物所动,连雾的话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却又噎在喉头,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心中堵得发慌,说?说什么?感谢一番吗?自己本就一无所有,以什么来感谢?苍白而轻巧的几句话? 连他都看得出来,陵貉此番的修为境界跌落得极大,只怕连结丹期都不如了,连雾有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嗓音干涩:“为什么……” 陵貉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的功法在清宥的刻意而为之下,本就不是正道,散去修为是唯一的解决途径,加之又能为你打通经脉,引气入体,再次修炼,可算是两全其美。” “可是……”尽管他这样说,连雾心中还是有些郁郁,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既觉得自己占了人家一个天大的便宜,又为陵貉觉得可惜,元婴期的修为,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来的,需要多少日子的苦心修炼才能到达那等境界?只是这么一想,他便觉得心中憋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陵貉见他如此,沉默片刻,便道:“你若是用心修炼,早成大道,也不枉我今日所为。” 闻言,连雾心中一震,是了,既然如今已成事实,我再这样扭捏下去,岂不辜负了师兄的一番苦心?大道漫漫,来日方长,我若是与他同行,何愁这恩情不得偿还? 想到这里,连雾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中那块闷堵的大石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大彻大悟之后的决心。 陵貉将那本鬼修秘录递回给连雾,道:“我虽然不懂鬼修之道,但是你若有不解之处,我可与你讨论一二。” 连雾接过,应了声好。 原本觉得那本书用不上,连雾之前也是草草翻了一遍,如今细细看来,那麒俢子写的功法确实精妙,且又曾经是化神期的修士,博览广闻,许多常识性的东西也都提及到了,连雾看得心中顿时豁然开朗,果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若是他自己去摸索,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窥视其中一二。 鬼修若是认真论起来,其实与道修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就连修为阶段也是差不多的:炼气、筑基、结丹、金丹、元婴、出窍、化神、飞升。但是鬼修在引气入体之后,对阴气的需求比灵气要大很多,这阴气又以九幽极阴之地的为最,倒不是说不需要灵气,炼气期时是需要灵气滋养经脉,但是如果想要筑基,就必须要阴气了。 简单来说,灵气之于鬼修,就像是刚开始修炼的修真者需要吃饭一般,但是阴气之于鬼修,则是丹药之于修真者,两者的效果相似却不尽相同。 鬼修分为魂体和炼体两种状态,魂体状态就是变成鬼魂的时候,也是一般鬼修实力最强的状态。在麒俢子的描述中,魂体状态是个十分逆天的存在,可以直接吞噬外界的灵元,并转化为自己需要的阴力,就像是连雾之前做过的事,吞噬阵法。 阵法和禁制之类的法术,都是灵力凝结而成的,麒俢子给它们起个名字叫做灵元,甚至包括法器法宝上面的灵元,只要鬼修的能力修为足够,都可以直接吞噬,并且鬼魂状态是可以直接看到禁制或阵法的准确位置以及形状。 灰色的灵元是其中包含的灵力不多,且不够纯净,但是吞噬了可以直接转化为阴气,绿色的灵元刚刚好,其中的灵力需要加以时间,才能慢慢化掉,而红色的灵元,请不要随意尝试,如擅自吞噬,后果自负。麒俢子的笔迹坚决而潦草。 连雾不禁对这个红色的灵元产生了那么点好奇心来,人总是这样,你不提倒还罢了,你这一提,又不给人家解惑,可不是惹得人心里抓肝挠肺似的?特别还是连雾这种性子跳脱,好奇心浓重的少年。 ☆、第17章 奇兽(修文) 连雾决定以后若是有机会,就去试试这红色灵元吞噬起来是个什么后果,让麒俢子这样忌惮。 他捧着书,继续往后看,鬼修的炼体状态,也就是炼出自己的实体,但是在鬼修结丹期之前,是没有炼体状态的,只能靠九幽冥石凝成身体,这种叫做假体状态,但是这显然并非长久之计,因为纵然是鬼修,将来修为高了,也要结出金丹,再往后,破开紫府结婴,仅仅靠假体状态是完全不可行的,那么这就需要鬼修自己炼出身体了。 鬼修在结丹期时,要将自身的阴气不断凝结在一起,就像道修凝出金丹丹液一般,异曲同工,所以结丹期也叫炼体期,但是最后结出来的金丹也并不是金色的,而是如墨一般的黑色。 其实看来看去,除了魂体状态有些神奇以外,炼体状态和假体状态都没有什么惊喜之处,看起来就如同寻常修士,也会负伤,负伤若是不重,可以耗费魂体的阴力修复,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但是若是负伤过重,就连魂体也无法支撑的时候,那只剩下神魂俱灭这一路可走了。 他一面看,一面往后翻,后面写的是一些功法,从炼气期一直到金丹期,事无巨细,俱是一一详细地解说了,浅显易懂,再往后……没有了? 没有了!连雾登时大惊,坐直身来,仔细一看,那鬼修秘录后面虽然是破破烂烂的,但是并没有撕坏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书就是一本,那还有一部分呢?是遗失了,还是说这麒俢子后来又陨落了? 连雾整颗心都提起来了,比起后者的猜测,他更愿意相信是前者,遗失了好歹还有办法能找回来,而如果是陨落了的话,那就是前途未卜了。 连雾瞪着那书半日,也没旁的办法,只好自暴自弃地想,还是先练着吧,自己能不能练到金丹期还是两说呢。 他看完那书,又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图纸残片来,那残片十分柔软,像古旧的兽皮,上面描着银白的线条,看不出倒是画的是什么,正是前些日子,他们在蛮荒之泽得到的那张千妖万鬼图。 据陵貉说,这个残片似乎还是个法器,连雾尝试着往其中注入灵力,但是没有丝毫作用,他不由有些气馁,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正想扔下,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连雾盘腿坐好,闭目凝神,从丹田中引出一缕阴力,在经脉中缓缓游走一个小周天,然后徐徐注入那千妖万鬼图之中,紧接着,他便感觉到手中的图纸残片有了变化。 那千妖万鬼图上银白的线条开始闪现微光,一开始极细微,若是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而后那光芒愈来愈盛,竟然在那残片上游动起来,那线条开始时凌乱不堪,后来便慢慢有了形状。 尽管有些模糊不清,但是连雾隐约还是能看得出来大概,那是一只奇兽,形状如羊,却长了一张人面,獠牙森然,状如虎齿。 连雾隐隐觉得这怪模怪样的妖兽有些眼熟,但是仔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好似在哪里曾经远远瞥过一眼。 突然,一声兽吼不知从何处远远传来,声音沉闷,像是被什么捂住了一般,细细听来,却又有些像婴孩啼哭的声音,十分怪异。 陡然间,一股莫名的阴风乍起,透骨的寒凉,连雾不由打了个寒颤,只觉得这冷意从心底里一路攀爬而上,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虚影从空中逐渐露了出来,连雾几乎看呆了。 之所以说是巨大,是因为那个虚影真的极其巨大,他现在身处的洞府已经很大了,足有五六丈来高,但是连雾却只能看到那个虚影的一只爪子…… 对,就是一只爪子,上面的毛发如刺一般,十分尖利,漆黑如墨,连雾有些被吓到,这样大的爪子,那身体该是有多大? 幸而那个虚影只有片刻便消散得无影无踪,连雾低头看那千妖万鬼图,那银白的线条上的光芒已经褪去,再次恢复之前那副凌乱的模样,看着不太起眼,但是连雾此时已经不敢小瞧这法器了。 想来这还真是个宝贝,连雾决定要慢慢摸索着使用,只盼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这一日,陵貉自外面进了洞府来,身后跟着那两只狸猫,他现在的境界已经跌落至筑基中期,几乎算是要从头修炼,但那化春诀的功法对他的影响也是微乎其微了,每日都出去练剑,或者是打坐修炼,过得十分……不急不躁。 连雾如今的修为已经到了炼气中期,他收纳吐气,睁眼时,听见陵貉道:“我们要离开此处了。” 连雾想想觉得也是,毕竟此处距离紫气宗太近,听那日陈金胜两人的对话,显然紫气宗还在这附件搜查些什么人,指不定就是找陵貉了,陵貉如今已然不比当初,自然要谨慎小心为上。 陵貉将一些重要的物事收起,放入储物袋,连雾仍然想如来时一样,将白狸放进灵兽袋里,抱着黑狸,不过黑狸宁愿选择进去灵兽袋与白狸一道呆着,也不愿意跟他一块,这不由让连雾有些丧气。 现在这一对阴阳狸也已经认主,连雾心中美得很,尽管黑狸对他还是有些爱搭不理的,但是瑕不掩瑜,黑狸为阴狸,喜阴气,且相处久了之后有助于他的修行,这一点却是什么也比不上的。 连雾修为尚低,还不能御器飞行,只好仍然由陵貉带着,拣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悄悄出了葛山。 陵貉如今修为不如以前,速度自然不快,但是好在此次没有一个元婴巅峰的修士追杀,两人走得尚算是从容,除了陵貉不时需要休息打坐以外,景况倒还不错。 这一连就是飞了好几日,陵貉终于落在一处修真坊市前,坊市不大,但是修真者还是不少,熙熙攘攘的,男女老少都有,穿着各不相同,古怪的,花哨的……连雾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地方,不由就多看了几眼。 总有一些人喜欢找茬,见他修为低,便吹鼻子瞪眼睛,粗声粗气地赶他:“看什么看?给爷把眼睛收好咯,小心爷给你挖出来!” 连雾不甘示弱道:“你这人好不讲理,难道只许你看我,还不许我看你?” 那人瞪眼道:“我什么时候看你了? 连雾回道:“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那人气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正想开口骂人,陵貉一眼扫过去,那人心中一跳,立即噤声,悄悄退开,快步走了,再不复方才的嚣张,筑基修士,谁敢得罪? 这场风波还没起来就已经平息了下去,连雾摸了摸鼻子,心中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那人话语粗鲁,行事无礼,怎么看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能占了上风,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若非是陵貉在,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思及此处,他心中便有些心虚,暗暗告诫自己,下次一定不可再如此逞口舌之快,万一招来了大麻烦怎么办? 他这厢暗自懊悔,陵貉却也不言语,只是默不作声地牵起他,便往坊市中心走去。 连雾的脸顿时就窘红了,盯着陵貉牵他的那只手,怔怔然的,有些神游天外了。 两人一直走到坊市的正中央,那里有一座楼,足有七八层之高,楼中来来往往,许多人,十分热闹的样子。 连雾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 陵貉一面往里走,一面答道:“驿楼。” 他牵着连雾进去,楼下大堂里有一个很高的柜台,柜台后面坐了几个伙计,一面忙忙碌碌地拿玉简记着什么,一面高声回答柜台外面各个客人的问话。 “青青谷?这位道友,请提供一个确切的地址,我们怎么知道那个青青谷在哪个旮旯里面?若是走错方向了小店概不负责啊。” “赤铜山?去往赤铜山的车队已经出发了,您明日请早。” “小店的车队不去飞楼崖,您自己想办法吧。” “为什么不去飞楼崖!老子给灵石!”问话的是个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扛着一把铁钳子,也不知是法器还是别的什么,气得满脸胡子都炸开了,一拳擂在柜台面上。 哄哄闹闹的大堂瞬间一静,然后又继续哄闹起来,被质问的那伙计从柜台后面探出个脸来,往那大汉捶的地方瞄了一眼,挑起一边眉毛来,一字一字地道:“不、去!飞楼崖那样冷的地方,除非是捩雁才能毫发未伤地进入,其他妖兽飞进去十有*是出不来的,你说是你那二十块下品灵石值钱还是小店的妖兽值钱?” 他说罢便不再理那大汉,扬声道:“下一个!” 立刻有人觑着空子上前去,将那大汉挤开,口中嚷着:“小僧要去北禅寺!北禅寺!哎哟别挤别挤,待小僧先登记完!各位施主行行好,小僧师叔病重了小僧急着赶回去啊!” 那声音清脆响亮,分明是个少年,连雾循声看去,忍不住就笑了,那颗亮闪闪的光头,可不是十分打眼么?在这人群熙攘的大堂中很是醒目。 可是他口中的喊话并没有什么用,大家挤得越发起劲,他瘦小的身板差点被埋在了人堆里,场面顿时有些失控,柜台后的一个伙计见了,忙敲了敲柜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别挤,去北禅寺的都来这边交灵石,四十五块下品灵石啊,排队慢慢来。” ☆、第18章 桦崂 众人一听,呼啦一下子全往旁边去了,陵貉带着连雾站在队末,看前面的人纷纷掏灵石,口中抱怨:“怎么又涨了?上个月明明是四十块的。” “天杀的整日里就知道涨灵石!怎么不去抢?” “忍了吧,人家靠山大,我等还不是要乖乖给?” 之前那小光头就站在连雾前面,此时正往怀里掏灵石,口中还嘀嘀咕咕:“奸商啊,小僧每月从寺里领的灵石还不到三十块,驴肉烧饼都不够吃……哎呦师父啊师父,你这次可害惨徒儿了,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二?……四十二!糟了!刚才就不该吃那个驴肉烧饼,刚好吃掉三块灵石!” 连雾在后面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这小和尚太逗了,那小和尚听见后面有人笑他,便转过身来,像模像样地打了个稽首,口中念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因何发笑?” 他这一低头,那亮闪闪的小光头正对着连雾,还泛着光,看得连雾又是一阵笑,笑了半天才清清喉咙,问道:“小师傅你去北禅寺?” 那小和尚点头,眼睛突然一亮,配着他那小光头,真是相得益彰,十分喜感,他嘻嘻笑道:“施主也是去北禅寺的么?” 连雾忍笑点头:“不错。” 小和尚的眼睛愈发亮了:“小僧与你们同路呢。” “确实如此。” 小和尚大喜,眉毛几乎都要飞起来了,忙道:“小僧法号桦崂,乃是北禅寺的弟子,能不能请施主借小僧三块下品灵石,等到了寺里,小僧便立即奉还。” 连雾的储物袋中还真有几块下品灵石,是他从葛山的洞府角落捡出来的,送给这小和尚倒也无妨,这样想着,他便取出三块灵石来,递过去。 桦崂喜出望外地接了,连连道谢:“多谢施主,施主真是大好人。” 这时,正好轮着他了,桦崂忙双手捧着储物袋,十分肉痛地将灵石尽数倒在柜台上,又数了一数,正好四十五块,一块都没多出来,不由有些失望地接过伙计递过来的小玉牌走了。 “北禅寺。”陵貉从连雾身后探出手来,将一堆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声音不急不缓。 那伙计粗略看了那堆灵石一眼,又埋头下去忙活,口中问道:“两个人?” 陵貉不语,连雾点头应道:“是。” 那伙计收了灵石,递来两块小玉牌,叮嘱道:“半个时辰以后,到三楼去。” 陵貉收了那玉牌,这才带着连雾离开大堂。 三楼的修真者虽然不如大堂的多,但也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屋子,也没有楼下那样吵闹,众人都各自品茶,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 连雾一眼便从人群中看到了之前的那个叫桦崂的小和尚,无他,那小光头实在是亮闪闪的,太打眼了。 正好那桦崂也看过来,见到连雾,十分热情地冲他招手喊道:“施主!施主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清亮,嗓门又大,一时间整个大厅的修真者都看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连雾不由有些想掩面,觉得实在有那么点儿丢人。 那厢桦崂早一路小跑过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对二人打了个稽首,道:“阿弥陀佛,小僧方才还想去寻二位呢,不想二位施主就来了,可见小僧与施主的缘分十分深厚啊!” 连雾觉得这小和尚缺心眼得十分有趣,也笑:“小师傅说得对。” 桦崂摸着光头,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从这里到北禅寺也要上五六日的路程,不知二位施主是否愿意与小僧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连雾听他这样问了,便回头看陵貉,见他点头,于是答道:“如此甚好,路上就麻烦小师傅了。” “哪里哪里。”桦崂笑着,他本是圆脸圆眼睛,这一笑,颇有些喜感。他带着连雾两人到大厅一角的小桌旁坐着,倒了三杯茶水,便在连雾的右手边坐了下来,原本他是想坐左边的,中间没有小桌阻隔,这样距离连雾会更近一些,倒不是他不喜陵貉,实在是因为连雾的年纪与他相仿,也更有亲近感,而陵貉则是沉默寡言,十分冷淡,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连雾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无奈陵貉已经坐下了,桦崂只得在剩下的空位上坐着,过了会儿又探头过来问道:“不知施主贵姓?” 连雾见那亮闪闪的光头又杵在自己眼前,不由就想乐,道:“我叫连雾,这是我师兄陵貉。”他忍不住总把视线挪到桦崂的小光头上,问:“你们……佛门弟子都是光头的么?” 闻言,桦崂嘻嘻一笑,摸着头道:“不是,也有不剃度的,师父说过,若是心无杂念,剃度或不剃度都没什么要紧。不过,小僧修行不够,就学着几个师兄,把头发也剃去啦。” 连雾又好奇地问:“我听说你们佛门弟子不吃荤的,是这样吗?” 桦崂听了这话,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头,红着脸道:“唔……大部分的弟子都不吃的。” 连雾见他那模样,心中顿时了然,忍不住促狭道:“你这样说,可见你是吃荤的咯?” 桦崂急忙辩驳道:“师父曾经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倘若小僧真有一日能登上那西方极乐世界,见到佛祖,再向他赔个不是就好,师父还说,佛祖那么忙,哪里有时间管我们有没有吃肉喝酒?” 他这番话听得连雾忍不住笑他:“诡辩,佛祖管不了你,你自己还管不了自己么?” 桦崂垂着头不说话,拿手在那里拨弄来拨弄去,连雾见状,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说的重了,便放低了声音,犹疑着道:“嗳……你怎么了?我并不是嘲笑你……” 桦崂仍旧低着头,连雾就忍不住有些急,这小和尚还挺好玩的,自己莫不是几句话就让人生气了吧? 他小声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好吧好吧,你师父说的是对的。” 桦崂这回抬起头来,塞了个什么到嘴里嚼着,一面递了几个青青翠翠的小果子过来,鼓着腮帮子,咧嘴笑道:“吃。” 连雾:“……” 感情他刚刚的沉默,只是因为在拨弄挑选果子,没时间说话罢了,连雾不禁有些郁卒地接过来,看了看,那果子长得十分怪异,椭圆形状,通体翠绿,尖儿上边却是一圈绯红色,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桦崂一面吧唧吧唧地嚼着,一面回答:“不知道,小僧前几日路过一处山谷,见到那里长了许多这样的果子,似乎能吃,便摘了许多。” 他见连雾面露迟疑,忙解释道:“小僧吃过很多了,并没有吃坏肚子,你只管放心便是。” 连雾默然地举着那果子,实在不忍拒绝他的好意,正欲硬着头皮往嘴里送时,却听陵貉突然道:“催雷果,无毒,食之可令人饥饿。” 闻言,连雾毫不怀疑地把那果子扔进嘴里,眉眼顿时皱成一团,好酸! 桦崂还笑得憨憨的,恍然大悟道:“难怪小僧越吃越饿,啊,连雾施主,小僧忘记告诉你了,这果子酸得很。” 那是,你光顾着吃,哪有时间提醒我?连雾鼓着腮帮子在心中默默道。 桦崂一面吃得不亦乐乎,一面还抽空问道:“连雾施主,你们这次去北禅寺做什么?” 连雾含糊答道:“唔……随便看看,顺便寻个人。” 桦崂拍胸脯道:“小僧自小在北禅寺长大,那块儿就没有人是我不认识的,你若是找不到,大可以来问我。” 连雾“嗯嗯”点头应是,那催雷果吃起来初时极酸,到后来便觉得十分爽口,他一下吃了许多,直到陵貉及时伸手制止,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罢手。 桦崂仍在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我原本从寺里都出来三年了,这回师父传信给我,说师叔跟人打架,把腿给打折了,让我回寺里伺候伺候,我原本在炎神山修行,一接到师父的传音符出发,如今走了大半月,听说此处有驿楼,便来了,想不到居然要四十五块灵石!倘若不是遇上二位,我只怕要走回北禅寺了。” “你师叔多大人了?断了条腿还要你赶回去伺候?”连雾颇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桦崂吭哧吭哧地吃果子,语气委屈:“师叔比我可大多了,好与人争斗,折了条腿还算轻伤,我师父曾说,缺胳膊断腿倒还能修得齐整,总担心他出寺一趟,回来时脑瓜子只剩了半个,那可就糟了。” 听他这一说,连雾“噗”地哈哈大笑起来:“你师父说话真有意思。” 桦崂嘿嘿地笑,道:“我也觉得。” 两人性子相近,又都是少年人,在连雾看来,这小和尚很有趣,话也多,聊天的话题常常能扯出八百里去。 而在桦崂眼中,连雾开朗和善,是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两人臭味相投,没片刻两颗脑袋隔着张小桌都凑一块去了,徒留陵貉一人端坐着,喝茶。 连雾两人聊天正聊得兴起,突然,大厅右方传来一阵喧哗与吵闹,像是有人在争执些什么,自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第19章 争执 “怎么了?”连雾有些莫名地抬头。 “这又是谁与人吵起来了。”桦崂有些兴奋地站起来,看热闹似的往那边瞧,看了一眼便回来道:“是灵兽宗与丹门的人。” “灵兽宗?”连雾一下便想起前些日子在蛮荒之泽遇到的那一拨人来,当时他们也各个自称是灵兽宗的内门弟子。 若是说这灵兽宗,倒有些名气,便是从未出过紫气宗的连雾也有所耳闻,此门派以驯养妖兽灵兽而出名,门内弟子多会驭使妖兽灵宠,更有甚者能培养出四五阶的妖兽,实力堪比金丹修士!若是在实战中,这可是一个极大的助力,而灵兽宗也常为别的宗门培养各类妖兽,是以,与各大宗门都很有几分交情。 但是连雾对这个宗门却没有任何好感,许是因为在蛮荒之泽时被其门人暗算过,心中还有些记仇,总之是十分的不待见。 一听说是灵兽宗,连雾便也站起来,与桦崂一起往那发生争执处张望,那位置恰好是在大厅中央,纵然周遭围了几个看热闹的人,也不妨碍两人的视线。 那里很明显地分开两拨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争得面红脖子粗,两拨人中大部分都是男修,此时正分别簇拥着两名年轻的女修,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仔细一听,其实也没多大的事,不过是灵兽宗的弟子趁着丹门弟子走开的功夫,占了人家的座,丹门弟子一回来,发现自家师妹的座位让人占了,岂有此理!必须得争回来,当我们丹门的弟子好欺负么? 而灵兽宗的弟子当然不愿意,这大厅里这么多位置,又没写你们丹门的名号,凭什么不让我们坐?不行!我们灵兽宗的弟子也不是软柿子,这位置我们坐定了。 于是两方互不相让,就在大厅里这么吵起来了,让众多修真者看了好一场热闹。 吵嚷声越来越大,连雾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两拨人从这个小小的位置一直吵到宗门势力强弱,又从宗门势力吵到门内地位,就连两个门派互看不顺眼的一点嫌隙和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也扯了出来,竭尽全力地互相攻讦。 也不知灵兽宗的弟子哪句话不对了,丹门弟子登时大怒,不约而同地纷纷祭出法器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只差一点,就要血溅当场了。 大厅里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两拨人马对峙着,眼见就要兵刃相见,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同时,厅中的众位修真者都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心中都大吃一惊,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金丹修士!原本有些闹哄哄的大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一名身着墨蓝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从雅间里走出来,背着手,国字脸,长相平凡,却自有一股气势,不怒自威,他往大厅中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定在那两拨发生争执的人身上,面无表情地警告道:“驿楼内不允许争斗,尔等若是想一较高下,还是出去的好。” 他说完,再次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也不多做停留,便又回去雅间里面了,片刻后,厅中一时间好似锅腾开了的沸水,嘈嘈杂杂,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想不到此处居然还有金丹修士!” “这有什么稀奇的,驿楼遍布四方大陆,若是没有几个高阶修士坐镇,只怕早没了。” “说的在理,那我们……出行的时候,会有修士保护吗?” “你倒想得美。” “有是有,你若是能一次拿出个几十块上品灵石,他们也能让金丹修士护送你,若是没有,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连雾和桦崂伸着脖子一边听众人谈论,一边看那两拨人的后续,既然有金丹修士出来警告了,几人即便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犯,丹门的弟子们显然比灵兽宗要能忍耐一点,他们率先远远地另寻了一处地方给那女修坐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灵兽宗众人见丹门退去,不由各个面露得色,好似打了个胜仗一般,其中又有一个长脸粗眉的男修神色轻蔑,低声地唾了一句:“一群草包。” 在座的都是修真者,哪个不耳聪目明?就算是只蚊子飞过,隔几丈远都能听出个公母来,更别提这小小的一句骂了。 连雾与桦崂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幸灾乐祸,桦崂还张开嘴,对连雾无声地吐了两个字:“好、蠢。” 连雾呲牙乐了,也无声地回道:“是、啊。” 那些丹门弟子退去不过是忌惮驿楼中的金丹修士,未必就是怕了灵兽宗,须知不叫的狗才咬人,丹门忍得住,对于灵兽宗来说那才叫糟,他们不加紧提防,反倒沾沾自喜,还嫌对方不够痛恨他们似的,最后神来一句,可算彻底惹到了丹门。 一场风波看似悄无声息地平静下来了,但是底下是否暗潮涌动,众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大厅又恢复了之前的气氛,修真者们还是各自喝茶、交谈、闭目养神,直到两名炼气期的驿楼伙计来到三楼,吆喝了一声:“各位道友,去北禅寺的请往这边来!” 众人纷纷站起,桦崂推了推连雾,兴奋地道:“走了走了。” 连雾跟着陵貉站起来,往那边看去,只见三楼的一处大门洞开,那门极高大,足有三四丈宽,雕花红漆,十分气派。 门外有一根长长的横梁,三人合抱粗细,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其中一个伙计举起个呼哨,注入灵力,那哨子就亮起绿莹莹的光来,发出一阵“呼呼”的声响。 紧接着,远方传来一声尖细的鸟鸣,那声音分明在极远处,再响起时,便已经到近前了!好快的速度! 连雾与桦崂都惊诧不已,下一刻便看到了那鸟的模样,大得惊人,足有七八丈高,样子有些像雕,腹部是灰褐色的羽毛,其余则是赤褐色,爪子十分尖利,猛地伸出来一把抓住门外的横梁,扑腾着收起羽翅,带起一阵余风,小山一般站着,眼神锐利,由上而下地俯视众人。 突然,它的脑袋转了过来,扭了一百八十度,再次瞪视着三楼门内,把连雾和桦崂两人唬了一跳,这什么鸟,脑袋居然还能这样转! 正当两人吃惊时,那鸟脑袋旁边又冒出个头来,凶猛地啄了这个脑袋一下,赤褐色的羽毛纷纷落下,原来这分明就是一只鸟长了两个脑袋。 “这是什么鸟,居然有两个脑袋!”连雾大奇。 “这种鸟叫做鸿鹪(jiao一声),”陵貉看了一眼便淡淡地解释道:“鸟有双头,一头性情温顺,一头性情奸诈狡猾,喜欢负人飞行,速度一日千里,但是飞行时常有一个头朝着后面,若是性情奸诈的那个头,则会在飞行途中啄食负载的人,使其坠落。” 好、好凶残的鸟!连雾看着鸿鹪,只觉得那两个脑袋都是十分奸诈的模样,他不由就有些担心地问:“怎么识别它的两个头?” 陵貉摇头道:“不知,据说两个头的性情会互相变换。”他看出来连雾的担心,于是又道:“无妨,到时若真出意外,我自有办法。” 听闻此言,连雾不由就放下心来,不再多想。 但是他不多想,不代表别的人也如此,那厢伙计正安排修真者到鸟背上去,有人不愿意,大声地吵嚷起来:“你们驿楼好大的胆子!竟然用鸿鹪来载我们?” 这一声嚷得突兀,众人都看了过去,连雾听这声音耳熟,仔细一看,果然又是灵兽宗的弟子,并且还是当时骂丹门弟子草包的那一位粗眉长脸的男修,他身旁的几位灵兽宗弟子也是满脸怒气。 于是连雾来了兴趣,扯着桦崂两人开始看热闹。 那驿楼的伙计解释道:“这位道友放心,这鸿鹪是专人训练过的,速度极快,并没有与其他鸿鹪一样的毛病。” “放你娘的狗屁!”那男修破口大骂道:“我灵兽宗养过的各式灵兽妖宠不知多少,我养灵兽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里面玩泥巴呢!鸿鹪素来性情狡诈,喜啄食负载的人,我等上了这鸟背,能不能活着到北禅寺还是两说。” 被他当面唾骂,那伙计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只生硬地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这只鸿鹪没有那种毛病,道友若是不放心,大可离去,只是预先交的灵石是一块也没有退的,请便!” “你们欺人太甚了!”灵兽宗的那些弟子们纷纷愤怒地叫嚷起来,“叫你们管事出来!要么退还灵石,要么就换其他的飞禽!” 那伙计倒也硬气,竟是理也不理,随便他们大声吵嚷,只闷头继续安排其他修真者陆续上去,最后除了灵兽宗的那群弟子以外,所有人都登上了鸿鹪的背。 连雾与桦崂都还是第一次坐飞禽,两人新奇地左右张望,鸿鹪的背部十分宽阔,站了四五十号人也完全不显得拥挤,它背上的羽毛也是赤褐色的,在阳光下面显得油光发亮,一只脑袋猛地转过来,正冲着连雾三人,褐黄色的瞳孔显得野性而锐利,它歪了歪脖子,上下打量着背上的众人,发出了一声尖细的鸣叫。 ☆、第20章 鸿鹪 在这里乘坐鸿鹪的修士中,有宗门弟子,也有各路散修,大部分都是炼气期的,修为不太高,也有筑基期的,譬如灵兽宗就有一位,丹门也有一位,两者实力相当,谁也不怕谁,是以刚才差点就动了手,另外还有一位修士,也是筑基期修为,只是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灵兽宗的弟子们还在与那名伙计争执,不依不饶,非要换一只妖兽乘坐,那伙计也硬气,梗着脖子,说不换就不换,小店一直都是用的鸿鹪乘人,从未发生过意外,怎么偏你们就那么多要求?眼下又有这么多修士乘坐了,偏你们的灵石比别人的灵石值钱?你要是不乐意坐,那就请了,想退灵石?没门儿! 这一争执起来,又是小半个时辰,鸿鹪背上不少修士都等得不耐烦了,纷纷出声抱怨,有骂灵兽宗的弟子多事的,怎么哪儿都能吵起来?到时候耽误了众人的行程,谁担得起?也有骂那驿楼伙计的,说只管先走便是,同他们啰嗦什么? 最后在一片抱怨声中,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若是又吵得那位前辈出来,你等还想不想走了?” 场面一时沉默下来,那灵兽宗的弟子也听到了这话,衡量再三,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爬上了鸿鹪背上,他们胡搅蛮缠地吵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反而惹来众人厌恶,讨了个没趣,不由就有些灰头土脸。 他们在连雾三人的左边拣个地方坐下,而连雾右边又恰好是那群丹门弟子,他们嬉笑着低声议论,不时拿眼角瞥过这边,眼神嘲弄。 桦崂凑过来悄悄说:“这下可有趣了。” 连雾也悄声应是,两人便互看一眼,嘻嘻笑起来,可不是有趣么?灵兽宗嚣张跋扈,丹门不甘示弱,这一路同行,不知有多少热闹可瞧了。 鸿鹪飞行时速度果然十分的快,而且平稳,双翼展开来,足有几十丈之宽,飞到高处,众人便能看到丘陵平原、崇山峻岭,大好的风景,尽在脚下,透过渺渺云雾,还能看到一条河川如柔软的丝带一般,游走在大地上,映着细碎如金的阳光,好似仙境一般。 鸿鹪的背上初时觉得风大,吹得人十分狼狈,不少修士都运用灵力撑起微薄的防护罩来,但是奈何修为低微,也坚持不了多久。 随行的一个伙计见状,拍了拍鸿鹪的脖子,朝后的那只鸟头原本是微垂着的,打瞌睡似的,此时便抬了起来,懒懒地看了众人一眼,张喙发出一声尖细的鸣叫,然后它的背上便腾起了一层柔和的白色光雾,将众人罩在其中,那风总算是停了。 但那鸟头却没有继续垂下去,像是突然有了精神一般,目光灼灼的看着背上的众人,连雾分明看见其中的跃跃欲试。 自然也不止连雾一个人注意到了,左边的一个灵兽宗的弟子有些紧张地开口道:“喂,这鸿鹪莫不是想动口了?” 这一声将其他修士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那伙计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说话,自储物袋中摸出了一粒丹药扔过去,那鸟头的眼睛顿时一亮,迅速张喙接住,咕嘟就咽了下去,似乎是满意了,扭了扭脖子,又开始继续打瞌睡。 不过虚惊一场而已,旁边立刻有人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那灵兽宗的弟子好似被劈脸挨了一耳光似的,脸涨红了,恼羞成怒地朝那人骂道:“笑什么!找死吗?” 那人可巧就是坐在连雾右边的丹门弟子,他斜着眼睛瞟了这边一样,嘲笑道:“有人若是怕了这鸿鹪,不如早早就下去,省的到时候吓得尿一裤子,倒害得我等要闻一路骚。” 那灵兽宗的弟子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丹门弟子果然又将原话再次说了一遍,末了还笑道:“同耳朵不好使的人说话果然费劲的很。” 眼见着又要吵起来,夹在两拨人中间的连雾三人默默走开一点,让他们正式面对面打嘴仗,剩下的几人见状,当然不甘心自己师兄弟吃亏,也纷纷加入战局。 连雾摸着下巴摇头,装模作样地点评道:“论打嘴仗,丹门似乎不及灵兽宗啊。” 桦崂正在吃着一块糕点,闻言便诵了一声佛号:“看起来确实如此,但是说不定丹门手上的功夫要比灵兽宗强呢?你看丹门这边,一个筑基中期的修士,三个炼气高期的弟子,还有一个,唔……那个女修是炼气中期的,再看看灵兽宗,也是一个筑基修士,不过是个初期的,剩下两个都是炼气高期,一个炼气中期的,我看这可有点差距。” 连雾反驳道:“灵兽宗不是还有妖宠灵兽么?不知身上带了多少,要是论起来,胜负未定呢。” 桦崂大摇其头,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道:“单是筑基初期与中期就差了多少?再说,灵兽宗的弟子修为也不高,如何能驭使更加高阶的妖兽?只怕就算有,也听不了使唤的,到时候伤敌不成反害己了。” 他说着又摸出一块点心来,一面吃,一面道:“我可不看好灵兽宗。” 连雾不赞同,他想到当时在蛮荒之泽时,那个女子暗算于他的那只闽铃虫,据说那玩意可是金丹修士都无法察觉到的,不知道灵兽宗还有多少弟子身怀这种下作手段,不讨喜,却有奇效,这也是灵兽宗一个小宗门能在四方大陆中名气不小的原因之一。 这厢连雾与桦崂两人无聊地辩论着,那边却战火欲旺,锵锵几声,又是亮出法器来,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反反复复地问候对方的老祖宗,听得其余众人耳朵几乎生出茧子了。 终于有人不耐烦地喝骂道:“他娘的到底有完没完了,你们这样吵吵吵,不如都跳下去打一场算了,我们也好落个清净,你们这些大宗门的弟子,也就嘴皮子厉害些,动起手来全成脓包了,有个屁用!。” 连雾和桦崂差点给这人拍手叫好,话糙,却十分中听,但是这一声喝骂并没有什么用处,那边的战局丁点都没有被影响到,反而愈演愈烈,其中几人更是骂得兴起,连对方的掌门长老一个不落,全骂进去了。 连雾与桦崂两人站不住,便蹲了下来,一边吃桦崂提供的瓜子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哪边骂得更离谱些。 最后连雾蹲都蹲不住了,他索性就靠近陵貉,仰起脸露出个讨好的笑来,递了一把果子过去,嬉笑着没个正经:“师兄,吃。” 陵貉低头看了他一眼,果然接过去了,只是没吃,笼在袖子里,连雾见他接了,更是笑得没脸没皮,道:“师兄,借我靠一靠呗,脚疼。” 陵貉竟真的往前走了一步,连雾顺势便坐下来,背靠着陵貉的腿,眯起眼睛,嗯,舒服。 看得一旁的桦崂十分眼热,酸溜溜地道:“有师兄跟着真好,哪像我,只有奔波伺候的命,我师父也不知道怜惜怜惜我。” 连雾笑眯了眼,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甚良心地安慰一句:“阿弥陀佛,你此次回去北禅寺,往你师父怀里打个滚儿,撒撒娇,他自会怜惜你的。” 桦崂哈哈大笑,道:“我当年还未拜入师父门下时,他向我讨那一捧糖烤花生,我若是大方一些给他,指不定他后来还会对我多加怜惜,如今怕是不可能了,你眼下吃着我的东西,倒还取笑我,还来,我不如自己吃了,还能填个饱。”说着作势便要来抢。 连雾嗳嗳地耍赖,赶紧护食,嘴里笑道:“小师傅,给了别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他笑着正好抬头,蓦地,骤然瞳孔紧缩,眼见着一把飞剑直刺过来,挟起一阵疾风,只一瞬便飞至眼前,直扑面门,然后……一只手出现在视野中,后发先至,那剑静止不动了。 连雾背上惊起一层薄汗,眼见着那两只修长的手指牢牢夹住那仍旧兀自颤动不已的剑尖,微一使力,“咔嚓”一声便断成两截,当啷落下,成了两块废铁。 众人都被这一惊变看得呆了,陵貉仍旧是面无表情,但是现在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此时心情极差,紧抿的唇角泄漏些许不易察觉的怒气来,眼神冷漠地看向那剑飞过来的方向。 连雾猛地跳起来,抓住陵貉的那只手,忙问道:“师兄,你的手没受伤吧?” 徒手抓利刃,若是放在以前他必然不在意,但是陵貉现在境界大落,自然不能和以前相比,然而事实证明他仍是多虑了,纵然只是筑基修士,那也不是泥捏的,他掰开陵貉的手一看,一点伤痕也没有,这才放心下来。 陵貉手一翻,握住他,头也没回,继续看那几人,连雾挑眉,飞剑是从丹门那边飞过来的,只是不知究竟是谁。 他正想骂人,其中一个人便走过来,是一位筑基中期的男修,面上十分歉意,对两人道:“对不住,我师弟太过冲动,殃及二位了。”他说着转过脸去,低喝一声:“还不过来,给这两位道友道歉。” ☆、第21章 端倪 那位丹门的筑基修士说完,又出来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修士,走过来时还不忘瞪了一眼灵兽宗的众人,这才对两人拱手赔礼,见他们如此诚恳,连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作罢。 他转头见桦崂仍在兀自吃个不停,不由笑骂道:“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差点被误伤,你竟然都不紧张紧张,表示一番?” 闻言,桦崂抬头嘻嘻一笑,道:“你有个好师兄,哪里还轮得到我来紧张表示?喏,吃吧,压压惊,这一路的是非可真是多。”他说着,递了一块云片糕来。 连雾毫不客气地接过,一面吃,一面道:“你是佛修,怎么口腹之欲这样重?这可不利于修行。” 桦崂又笑了,道:“没有办法,我师父也是如此,他教过我,人生在世,就要随性而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才叫活得自在!” 连雾听了,若有所思地道:“这话说来也是不错,但是为何是在一个佛修口中说出来的!佛修不该是每天敲着木鱼,阿弥陀佛地念经吗?” 桦崂嫌弃地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若是真如你所说,那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奔头?倘若修成元婴,岂不是要过一千多年那样的日子?我还是早早死了好。” 闻言,连雾不由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是了,就是如此,各人有各人的道,不管是道修还是佛修、魔修,又或者是鬼修,大道三千,修心中的道才是最契合的。” 他心中有感,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耳目一清,原本懵懂的心神骤然如拨云见日一般,神清气爽,一举突破了炼气中期,进入炼气高期。 连雾这边灵气涌动,周围自然有人发现了,不由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这真是各人命不同,有人努力个半年一年,打坐潜修才兴许得以突破一次,竟有人在半路上就突破了…… 自丹门弟子差点误伤连雾之后,那互看不顺眼的两拨人竟然偃旗息鼓了,许是因为陵貉修为比他们都要高,又加上其他众多修士的各种抱怨,他们也不敢再如之前那般放肆了。 这一路竟然相安无事,直到天已经开始擦黑,天边落满火红的余霞,鸿鹪这才飞至一个湖泊旁,敛翅落下。 那驿楼伙计与众人解释道:“天黑不好赶路,再说妖兽也要修整,还请各位道友稍安勿躁,休息一晚,待明日天一亮再上路。” 他说着,见众人面色不愉,便又道:“我等经常在此处地界休息,并没有大的危险,诸位请尽管放心便是。” 话毕,他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但是那一片树林子里最好不要进入。” 之前那名差点误伤连雾的丹门少年开口问道:“那林子里有什么危险吗?” 伙计微微迟疑,道:“这……危险倒是没有,只是树林里曾有一位前辈在此处修炼,不喜生人,各位道友若是无事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以免触怒了他。” 众人纷纷应是,只有那位丹门的少年弟子转了转眼睛,颇有几分机灵和狡黠,又看了看那林子,也漫不经心地随着众人应了。 暮色渐渐笼罩下来,眼见着天要黑了,连雾与桦崂在湖泊周围捡拾了些干草枯枝,在湖边堆在一起,连雾使了个火球术,烧起一个小火堆来,也有人学样,捡了枯枝,不多时,湖泊周围便烧起来一簇一簇的小火堆。 连雾虽然夜能视物,但是他仍旧有些不喜黑,蹲在火堆旁,看陵貉在旁边闭目打坐,橘色的火光跃动着,映在他的面孔上,给素日里不苟言笑的眉目带来一抹绯红的艳色。 桦崂不知从哪里回来了,满面兴奋地冲连雾道:“快来快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连雾回了神,转过头去,见他手中拖着个什么,不由好奇地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做贼去了么?” 桦崂也不理连雾的打趣,只是一把将手中的东西扔到连雾脚边,颇有些气势地道:“瞧好了!看看这是什么。” 那东西竟然还活的,在地上蹦跶了几下,扑腾起一阵灰尘,“咳咳咳……”连雾忙站起来,掩住鼻口,一面挥开尘土。 “野鸡?”连雾看着那只挣扎之后终于咽了气的花毛野鸡,又看了看桦崂,有些目瞪口呆:“你这是要做什么?” “吃啊。”桦崂眉一挑,理所当然地道,还有些诧异地问:“不然我抓回来做什么?” “你真的是个出家人?”连雾又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断脖子鸡,那伤口干净利落,血迹犹新,一看便知杀鸡的人是个老手。 桦崂咧嘴,伸手将那鸡提起来,呲牙笑:“当然了,你等着,我去洗刷洗刷,拔个毛。”他说着便哼着小调子往湖边去了,徒留一地鸡毛。 待他回来时,已是月上树梢,连雾隔老远便看到那被火光映得亮闪闪的光头,桦崂一手拎着没毛的野鸡走过来,一手提着*的僧衣下袍,见到连雾便沮丧道:“真是晦气,一脚踩进水里了。” 连雾见他这狼狈的模样,不由乐了,打趣道:“你这不止给野鸡洗刷了一下,顺便也给自己洗刷了吧?” 桦崂听了也笑,将那已经开膛破肚洗刷干净的秃毛鸡拿铁架串上,又抹了些香料盐巴,便放在火堆上烤起来,动作十分熟练,工具也齐全,可见是经常干这事的。 他一面烤着鸡,一面靠过来,对连雾小声道:“你当我怎么会踩水里去的?你猜猜,肯定猜不到。” 这话一下就勾起了连雾的好奇心,他深知桦崂想要卖卖关子的心思,十分上道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怎么了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吗?” 桦崂哼着小调,十分得意:“可不是,我看到了一个人,猛然从那树林子里出来了,吓我一跳,你猜猜那是谁。” 又是猜,连雾很想唾弃他一会儿,但是又实在好奇,忍住了:“树林子?那树林子不是说最好不要进去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桦崂拖长了声音,转动着手中的野鸡,十分老练地教育连雾:“这人啊,你越是不让干什么,他就越是要干什么,跟我师父那驴子似的,就喜欢拧着来,让往东偏去西,让往西偏不动,拖着不走,打着倒退。” 连雾听他瞎扯了一通,笑骂道:“你才是驴子呢,快说,到底怎么了,你要是再卖关子,这火我可就灭了啊,反正你也不会生火。” 桦崂这下有些急,若论起做野食来他是一把好手,但是有一处致命的弱点,他确实不会生火,那火球术到了他手中,怎么着都学不会,是以常常要带个火折子在身上,可是刚刚那一脚踩进水里,火折子也掉入水中,灭了,如今这野鸡还没烤熟就要没火,那还得了,他赶紧道:“莫急莫急,我与你说便是,我看到的是那个丹门的弟子。” “哪个?” “就差点刺伤你的那个。”桦崂冲丹门弟子休息的那处地方怒了努嘴。 “就这样?”连雾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吊了半天的胃口,就听到了这么点芝麻小事,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道:“没别的了?” “没了。”桦崂表情无辜而真诚。 火堆骤然就熄灭了,连雾站起,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桦崂一下子就拖住他的袍脚,嚎起来:“哎哟我的鸡,连雾!连雾,我的鸡还没熟呢你回来!” 但是任桦崂求了半天,连雾就是不为所动,端的铁石心肠,求得桦崂鼻涕泡儿都差点冒出来了,围着他转,痛哭流涕:“连雾大人,连雾前辈,小僧错了小僧不该卖你关子,小僧的鸡啊……” 最后那声发自肺腑的独白深情不已,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连雾差点没忍住笑场,他推了推那即便是在夜色中也亮闪闪的光头,作嫌恶状,道:“远点儿,鼻涕泡太恶心了。” 本来就是想逗逗他,连雾最后到底还是升起了火来,桦崂欢欢喜喜地扑过去,差点要冲着那烤得油光发亮的野鸡狠亲几口,一面道:“佛祖在上,如此暴殄天物,施主自重啊。” 连雾:“……”当初是谁说佛祖没空管这个的? 不得不说,桦崂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最后两人捧着鼓鼓的肚子躺在地上,连雾心满意足地道:“不错不错,小师傅很好嘛。” 闻言,陵貉终于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了看摊在地上的两人,又看了看那一片狼藉的现场,又开始闭目养神。 桦崂又开始吹道:“可不是,我三岁跟着师傅修行,五岁会烤肉,七岁烤鸡,八岁那年,我师父打了一头野猪回来,我们拿了胳臂那么粗的铁架,把那野猪囫囵烤了,那才叫人间美味。” “……”连雾不由问他:“你跟着你师父,除了会烤肉,还会了什么?” “……”桦崂摸了摸光光的脑袋,闭口不言,似乎在思考,过了会儿才嘀咕了一句:“似乎也没有别的了……学着师父……吃?” 连雾:“……” ☆、第22章 冷战 连雾在陵貉旁边坐下,也跟着闭目打坐,此处灵气虽说不如葛山浓郁,但也聊胜于无,他目前修为低微,对灵气的需求倒是要比阴气多一些。 只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今夜总静不下心,许是因为周围人多的缘故,心中总是浮躁不安,打坐了一会儿,老想动一动。 陵貉似乎是感觉到了,睁开眼看着他,沉声道了一句:“静心。” 闻言,连雾不敢再动,竭力地调动自身的精神力,吸纳着周遭稀薄的灵气,将其缓慢转换成阴力,然后随着经脉徐徐运转,最后进入丹田,那里有一缕极细微的灰色烟雾,若是不仔细,只怕还看不到,那便是连雾体内聚集起来的阴力了。 他打坐了会儿,倒是有些收获,但是不知为什么,过了一阵子,心中又躁动起来,眼见着今晚又要这么白白过去了。 忽然,连雾感觉到谁在拉扯自己的衣角,他立刻睁开一只眼睛,挑眉看过去,桦崂正蹲在他旁边,鬼鬼祟祟地小声冲他道:“有热闹!” 连雾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心中也不浮躁了,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哪儿?怎么了?” 桦崂往树林子的方向指了指:“你看。” 连雾眯起眼看去,只见那边有一个灵兽宗的弟子,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是谁,连雾又回首去看灵兽宗弟子们所在的位置,发现其中果然少了一个人。 “他想做什么?”连雾有些奇怪:“那林子里估计是有些什么东西,不然怎么个个都想往那树林子跑?先前你不是说有个丹门弟子也进去了么?他们这样,也不怕惹到那里面的高阶修士?”随后又道:“惹到便惹到,可别连累到我们。” “谁知道。”桦崂毫不在意地耸肩,又道:“我不是让你看这个的,你没看到他手中抱着的灵兽?” “什么灵兽?”连雾又仔细地看,果然如桦崂所说,那人手中抱了只老鼠模样的小兽,通体灰色,正扒着他的手,小脑袋左右张望着,连雾看了一会儿,便摸着下巴道:“唔……那灵兽的毛软乎乎的,看起来十分好摸的样子,是什么灵兽,我也去弄一只来,夜里抱着睡觉一定软和。” 桦崂见他看了半天,最后根本就没发现重点,不禁有些无力,苦口婆心地道:“我让你看那灵兽,你管它软和不软和作甚?” 连雾颇有些无辜地看他,道:“我确实是在看那灵兽,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 桦崂已经不想徒劳地与他争辩了,指着那灵兽径自道:“那个灵兽叫白背鼠,最喜灵气,常被修士用以寻找灵脉或者宝物。” “白背鼠?”连雾恍然大悟,仔细看了看那灵兽,不禁道:“它身上明明没有白色,怎么会叫这个名儿?” 但见桦崂一脸无奈的模样,这才笑起来,道:“莫急莫急,我自然知道你的用意,我方才便说了,那林子里肯定有些什么东西,才引得这群人不知死活地想往里面钻,钻就钻吧,反正不要惹出什么乱子来最好。” 听了这话,桦崂咳了一声,道:“白背鼠善于寻宝,当其发现周围十里地方有宝物或者足够浓郁的灵气出现时,会自己去找寻,如果找到了,背上的毛会变成白色。” 连雾摸了摸下巴道:“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知哪里有的抓?我去弄一只来,给我家狸猫做个伴儿。” 桦崂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这话,从怀里摸出一个烧饼来,一面开始啃,一面道:“你觉得他会如何?” “不自量力。”连雾觉得打坐的腿有点麻,便收起来,顺便伸手在桦崂的饼上面撕了一块,放进嘴里嚼着,漫不经心地道:“慢说这附近还有个不知名的高阶修士在,这里这么多的人,就算有什么宝物,哪里轮得到他区区一个炼气弟子白捡?若是没捡着倒还好,这要是捡着了,只怕才叫糟。” 闻言,桦崂也赞同地点点头,三两下将烧饼解决完毕,道:“我们悄悄跟过去看看么?” 连雾听了,心中便有些意动,回头去看了一眼陵貉,陵貉此时已经没有打坐了,正看着他们,似乎在认真听他们的对话,见他看过去,便偏了偏头,也不说话。 连雾心中那点念头一下子就忍住了,暗骂自己一声,便道:“还是不去了,若是其中有什么危险呢?你我修为太低,恐招来麻烦。” 桦崂想了想,道:“也是这个理。”遂不再想这桩事了,热闹看看倒还好,这要是牵扯进去了,只怕难以脱身,于是纵然两人心中有些蠢蠢欲动,但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两人便凑一起,坐着说话,当然以桦崂说的居多,他自北禅寺出来这几年,一路走到赤炎山,经历的各种惊险怪事,见到的各式奇景,说的几乎停不下来。 “我曾在一处湖泊见到一只玄龟,你猜猜那玄龟有多大?”桦崂两眼发亮,他话多就算了,还喜欢卖关子抖包袱。 连雾不得不捧场,随意地猜测着:“小山那么大?” “岂止?”桦崂不屑,伸手比了比:“它的背足有几百丈那么宽,我见它从那水里冒出来,脑袋都有小山那么大了。” 连雾丝毫不信,嫌他吹牛:“哪有那么大的玄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到了当年传说中被女娲砍掉四条腿的大乌龟呢,你吹牛也好歹掂量掂量,若那玄龟有那么大,那湖该得有多大?” 桦崂急了,道:“出家人从不打诳语,我骗你作甚?” 连雾挑眉笑,又打趣他:“出家人还不吃荤不喝酒呢,也不见你忌讳。” 桦崂涨红了脸,有些恼怒,站起来道:“你老拿这事笑我。”话毕便转过身去,任连雾如何叫他,也只管埋头不理人了。 “好吧好吧,我信了。”连雾无奈道:“这一路上见你话多得很,怎么又跟个小姑娘似的性子?动不动就不理人?” “你不必惺惺作态!”桦崂又腾地转过身来,一双圆眼睛瞪他,有那么点儿愤怒地道:“你明知道我吃肉,还老提这事,怎么这样讨人嫌?” 好么,还真伤到他那脆弱的小自尊心了,连雾低头反省了一回自己,咂了砸嘴,觉得自己确实有那么点口无遮拦,又戳着人家的痛处了,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地方做错了啊,犯的着这样么? 他想着,咱也是个要脸的人呢,怎么偏要我低头道歉?除了那句话,我还有哪里得罪了你么?还说我讨人嫌,我看你这点小事也要生一番气,不豁达,你也挺讨人嫌的,我偏不理你,随你去吧。 这样想了半天,连雾便也闷了一口气,猛地起身走到陵貉身边,挨着他坐下了,心中暗道,还是师兄好,从不生我的气。 两人还是少年人的心性,尚未经过多少时间的打磨,一个心中觉得我与你这样交好,你反而总是来奚落我,既然你不拿我当朋友,那我也不想理你了,另一个总觉得自己是对的,即便是认识到哪里错了,仍旧不肯轻易低头,宁愿憋着那口气,你既要耍性子,那就这样吧。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周遭寂静,大部分人都在闭目养神,夏日里的虫鸣有些烦人,但是拖着声音叫了半天,也就渐渐安静下去了,偶有夜鸦飞过,呱呱地叫几声。 又过了会儿,灵兽宗那边传来一些细微的动静,连雾睁起眼看去,见之前那名进了树林子的灵兽宗弟子已经悄悄回来了,正被他们的师兄弟围着,皱眉问话。 他神色有些闪烁,不知被问了什么,摇了摇头,但是他显然不善于隐瞒,右手几次想摸腰间的一个小袋子,又强行忍住了,后来索性低头,什么话也不说了。 他的师兄弟们的眉间愈发皱紧了,声音也大了起来,连雾这边都能听出其中的严厉:“你擅自进入那树林子里面,到底做什么去了?” 那人也不答话,就低头沉默着,打算来个死不吭声,问话的人厉声道:“余谦!说话!” 那个叫余谦的弟子身体些微地瑟缩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嗫嚅了几句,连雾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但就其他人的表情来看,显然那话并不如何令人信服。 问话的男修微微眯起眼,道:“刚才我听子元说,你的一个表弟,是丹门的弟子?这是真的吗?”余谦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急忙分辩,矢口否认。 旁边那个长脸粗眉的男修闻言便笑了起来,面有得色地道:“你进林子之前,我便看到有一个丹门的弟子进去过,你说对不对?” 余谦连忙摇头,努力地分辩着什么,显然是不想承认这个事情,但是又见其余人面上皆是不太信任的模样,神色便有些失望起来,大声道:“周子元你这样凭空污蔑我,回去宗门,我必要向长老如实诉说。” 那周子元便哈哈大笑起来,语气嘲讽:“你去吧,我等着,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该说说,你与那丹门弟子究竟有何勾结,意图何为?” 连雾看得心中发笑,便按捺不住想与人讨论讨论,下意识地看了看陵貉,见他睁眼看来,便摸了摸鼻子,又去看桦崂,正好桦崂也在看灵兽宗的热闹,兴致勃勃地转过头来,见连雾看他,便拿手一摸亮闪闪的小光头,有些尴尬地低咳了一声,连雾凑过去道:“你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第23章 突变 见连雾发问,桦崂心里一松,压低声音道:“明显是那些人找茬么?那个叫余谦的也傻,竟还想瞒着,想来还真是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什么,又想独吞,这才百般隐忍。” 连雾也赞同道:“要我说,这灵兽宗的人似乎脑子都不怎么好,居然在丹门面前闹内讧,白白惹得别人看了笑话。” “就是。”桦崂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低声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之前因为连雾一句口没遮拦的话带来的一番嫌隙也消失了。 “你说,那余谦的袋子里到底是个什么?几次三番地去摸。”连雾不禁好奇地问。 “谁知道?也许是个什么天材地宝?又或者是个什么灵兽?”桦崂看了半天,突然道:“怎么回事?这是要同门相残了么?怎么就要打起来了?” 连雾挑眉道:“我看是那周子元又在作得什么怪,既然你我都注意到了余谦的动作,想必周子元也已经垂涎许久了,忍不住直接动手也不稀奇。” “说的也是。”桦崂点头道:“这是打算要抢了?那余谦必然不从。” “想来以灵兽宗一贯跋扈的行事规矩,从不从有什么打紧?你我只管看热闹。”连雾漫不经心地笑了。 那厢周子元果然不顾众人的目光,一招便制住余谦,动手抢下他腰间的灵兽袋,一面打开,一面得意道:“或许还有些信物证据呢,让我一看便知。” “这哪里是同门手足?分明是仇家一般。”桦崂一面吃着果子,一面皱眉,他性子素来仁善,有些看不惯这样的手段。 “这样的事,灵兽宗想必也做得不少了,熟门熟路的很。”连雾对这个门派一向不喜。 那厢余谦见自己的灵兽袋被抢了去,立刻奋力地挣扎起来,但是他已经被法术禁锢住,纵然再有力气,也只是徒劳罢了,他嘶哑着嗓子喊道:“周子元!你不要欺人太甚!回到宗门,我必向长老禀明此事,你公然欺压同门——” 突然间,他怔住了,叫喊声也骤然停住,那灵兽袋打开了,从里面掉出一只幼兽来,小豹子一样,一身雪雪白的毛,上面有深紫色的条纹,瞧着十分可爱,让人几乎想摸上一把。 连雾原本懒洋洋的眼睛登时一亮,直起身来仔细一看,不由又失望起来,可爱是可爱,可惜是个死的。 死的?他又再细细看了一回,那幼兽横卧在地上,双目紧闭,四肢僵硬,一身的白色细毛也没了光泽,十分黯淡,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灵兽宗以驯驭妖兽灵宠而出名,这余谦纵然再不济事,也不至于将一只幼兽弄死才对,连雾有些奇怪,总觉得今晚的事,有些不太对劲,他有一点不详的预感。 那边周子元不甘心地用脚将那幼兽的尸体踢翻了个身,俯身仔细一看,不由大惊:“紫线豹!” 灵兽宗众人皆是一怔,继而也都惊诧起来,团团围上去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果真是紫线豹。” “可惜可惜,紫线幼豹十分少见,若是加以仔细培养,数十年间成为五阶妖兽不在话下。” “我还未见过紫线豹呢。”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好运气,不过,再如何珍贵,眼下也已经是个死物,没什么用处了。” 听着那边传来的嘈杂说话声,连雾皱起眉头,那种不详的预感愈发重了,他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四下看看,正好对上陵貉睁开的眼睛,连雾忽然就静下心来。 灵兽宗众人还在讨论着,那余谦面如死灰,声音发颤:“怎么会……明明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来,眼睛满是猩红的血丝,目光仇恨地看向周子元,愤怒地道:“是你!一定是你杀死了它!” 他说着,一面大力地挣扎起来,神色狰狞,充满了恨意,声音嘶哑,大喊着:“周子元!周子元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等着!” 周子元十分不屑地扔了手中的灵兽袋,笑容得意,无耻地道:“我等,我等,你慢慢来,莫急。” 余谦挣扎不动了,也不再叫喊,只是盯着周子元,目光阴寒恶毒,满是仇恨,蛇一般,看得周子元心中不由一寒,随后便神色轻蔑地唾了一声,小声骂了句什么,便要转身走开。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以周子元为中心,周围三丈之内,顿时轰然作响,爆开大蓬的血雾,铺天盖地,一声怒喝伴随着来自高阶修士的恐怖威压自半空响起来:“宵小之辈!竟敢杀我灵宠,找死!” 惨事突然发生,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出,众人都有些吓得发呆了,陵貉立刻站起身来,将连雾护在身后,果断道:“走!” 桦崂连忙跟上,道:“等等我。” 那修士的修为明显已经是金丹期了,对付他们这群炼气期筑基期的修士,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更何况他现在还是盛怒之下?只怕此处就要被夷为平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陵貉拿出一张符纸来,其上青光湛湛,连雾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张高级木遁符,他们曾经于清宥长老手中逃出去时使用的那一张,但是那时,陵貉还是元婴期,用一张高级木遁符简直易如反掌,而如今,陵貉只有筑基期,灵力只怕难以为继。 想到这里,连雾不由有些痛恨自己低微的修为来,危急时刻,就如一个累赘一般,他挣了一下,口中急道:“师兄,那修士无法用神识察觉到我,我躲起来便是,你先走吧,我稍后便来找你。” 陵貉见状,抬眼看了他片刻,神色冷静,淡淡道:“不要闹。” 说着便默念口诀,手中的木遁符青光愈盛,他犹豫了一下,那青光将桦崂也包裹了进去,层层缠绕,最后缠成了一个椭圆的大光球,咻地化成一道青色的光,飞遁而去。 那金丹修士见状,登时大怒,一掌便扫过来:“想走?”掌风扫飞了一片正驾驭着飞行法器,想要逃离的修士。 但是木遁符之快,那一掌连那光球的尾巴都没有追上,气得他心中怒火欲炽,也不去追了,转而大开杀戒起来。 高级木遁符需要的灵力极多,即便是有桦崂在一旁给陵貉输送灵力,但是他修为也不过是炼气高期,哪里够用?才不过片刻,连雾便发现陵貉的面色已经苍白起来,微闭着眼,神色十分疲累,紧抿的薄唇也失去了血色。 连雾怔怔地看着,心底蓦然冒出一股子酸楚来,又夹杂了些痛,往喉头拱,他努力地咽了咽口水,说话时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师兄,那修士想来追不上了,我们休息片刻吧?” 陵貉微微摇头,神色坚定,只是掐诀的手指有些微地颤抖起来。 连雾不敢再看他,只低下头去,又努力地吞咽了一下,似乎想把已经冒到喉头的什么东西咽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点不易发觉的颤:“师兄,我头晕得很,我想休息。” 这话中带着请求,陵貉终于睁开眼,确认似的看了看连雾,但是连雾垂着头,他只能看到漆黑的发顶,迟疑了一会,便松开掐诀的手,声音仍是淡淡的:“那好,我们就在此处休息吧。” 木遁的速度骤停,三人落在一处树木参天的森林中,这里的树看起来很有些年龄了,树皮粗糙龟裂着,树干与地上满是苍翠的青苔,似乎人迹罕至,十分安全。 陵貉开始打坐恢复灵力,修长的眉细微地拢起,神色不动,连雾在他面前坐了片刻,发呆,直到桦崂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衣裳,这才回神,站起身来,两人走得远了些。 桦崂心有余悸地道:“刚刚可吓死我了,眼见那几人就跟个血葫芦似的炸开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活了十几年,第一次看到如此残暴的景象。” 连雾虽然面色也不太好,显然想起来方才那场景了,他的声音紧绷绷的,十分干涩:“以后还有你看的,方才若不是我师兄拼死遁走,只怕炸成血葫芦的,就是你我二人了。” 随即两人都沉默了,事实便是如此,修真界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高阶修士与低阶修士的差距又岂止一星半点?今日这金丹修士在他们一群炼气筑基的修士面前,挥手间便可取十数人性命,如一个不可逾越的存在,然而这个金丹修士在元婴修士面前又如何呢?只怕是跟他们一样罢了,诚惶诚恐,生死在他人转念之间,惟有强大的实力,才能让自己的性命不能被他人所左右…… 连雾的目光幽深,继而逐渐坚定起来,对桦崂道:“天亮了,我去看看我师兄。” “哦。”桦崂摸了摸光头,又摸了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 陵貉仍在打坐,一动不动,神色沉静,只是之前皱着的修长的眉,如今已经舒展开来,苍白的脸色也有好转。 连雾蹲在他面前,仔细地看着他的眉眼,用目光在他面上一寸寸地描摹过,最后落在那颜色极淡、形状好看的薄唇上,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连雾的脸上骤然通红起来。 ☆、第24章 翻脸 “怎么了?”陵貉似有所觉地睁开眼,看着他。 “没、没什么!”连雾有些慌张地转开眼睛,一不留神就撞进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是洞悉了自己的一切思想以及妄念。 他受惊似的站起身来,一面掩饰地问道:“师兄,你休息得如何了?” 陵貉颔首:“可以了。” 闻言,连雾还是有些担心:“不如你再休息片刻,此处人迹罕至,没有个方向,一时半会也不见得能走出去。” “不必了。”陵貉摇头,就要站起身来。 连雾还待要劝说,突然听见上空传来两声尖利的鸟鸣,三人皆是一怔,连雾与桦崂面露喜色,同时开口道:“鸿鹪!”“它竟然来了此处?” 陵貉闭眼,以神识查探片刻,祭出飞剑,一手揽过连雾,一手拎着桦崂,御使着飞剑向上飞去。 桦崂被拎着后领子,勒得差点翻白眼,直到被扔在鸿鹪宽阔的背上,这才缓过气来,捂着脖子咳得撕心裂肺,脸色通红,他一面咳着,一面指着连雾断断续续地道:“为何……咳咳咳……他不……咳咳咳……拎着你?” 连雾挑眉一笑,并不答话,桦崂摸了摸光头,没趣地嘀咕道:“好吧好吧,只怪我师父没有给我收个师兄,阿弥陀佛。” “这鸿鹪怎么到这儿来了?那金丹修士竟放过了它?”连雾皱了皱眉,看那朝着他们的鸟脑袋,仍如之前一样,半睁着眼,打瞌睡似的,没什么精神。 “鸿鹪性格狡猾,且又是三阶妖兽,速度极快,能逃脱不算什么怪事。”陵貉解释了一句。 桦崂爬起来,坐着,半饷才低声诵了一声佛号,道:“初来时,五十数人同行,不过一夜之间,如今只剩得你我三人,其余人皆成白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连雾盘腿坐下,摸了摸手下细滑的羽毛,淡淡地道:“这不是还有一只鸟么?” 桦崂不理他,正襟危坐着,双手合十,闭目,开始念往生咒,神情严肃,就差面前摆个木鱼梆梆梆地敲了。 那咒念了足足大半个时辰,嗡嗡喃喃的,不绝于耳,听得连雾目光呆滞,一脸的生无可恋,只觉得那嗡嗡声从耳朵里面进去,如一只只细小的虫子,一直爬到脑子里去,在里面翻腾得脑浆险些都要滚出来了。 正当连雾忍无可忍的时候,桦崂终于停下了念经,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驴肉烧饼来,吭哧吭哧地吃了。 连雾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有些怕刚才的自己一个没忍住,把桦崂一脚踹下鸟背去,他坐的地方恰好能直视鸿鹪的头,看着鸿鹪那半睁不闭的小眼睛,连雾突然就想起自己的那对阴阳狸来,似乎许久没有将它们放出来了,这么想着,他就解开自己的灵兽袋,一道黑影刷地窜出来,紧跟着慢慢踱出来一只白色的狸猫。 白狸出来之后扫了一眼外面,喵了一声,与连雾几人打招呼似的,然后蹲下来,开始淡定地舔毛,舔毛,舔毛…… 黑狸则完全相反了,它甫一出灵兽袋就开始疯窜,整个变成一道墨色的影子,四处跑动,似乎要把被关在灵兽袋里的那些运动都补回来。 终于,它跑累了,半坐下来,昂着头,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王者一般,睥睨扫视着,等它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在地上,而是在天上飞的时候,它整个毛都炸了起来,尾巴笔挺地竖着,墨色的细毛炸开,如同一条鸡毛掸子。 黑狸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喵的一声惨叫,瞬间就一下子扑到白狸身上,爪子紧紧抠住它的毛,将白狸原本干净整齐的皮毛抓得凌乱不堪。 白狸也不生气,开始一下一下耐心地舔着黑狸炸起的毛,安抚似的,好半天,那炸了一圈的毛才终于服帖下来,黑狸的情绪似乎也有所平静。 它疲累地抬着眼皮四处看了看,又是喵的一声惨叫,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连同白狸也看过去,喵了一声,竟然也炸起了毛来。 连雾忽然觉得身下不稳起来,他立刻抬头,正好看见一道阴影兜头往毫无察觉的桦崂罩下,是那只鸿鹪的鸟头,这畜生竟然在此时悄无声息地翻脸了! 连雾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双黄褐色的瞳孔已经不再如之前那般懒洋洋的了,取而代之的是狡猾,残酷和冷厉。 “桦崂!闪开!”连雾登时大喝一声。 桦崂倒也机灵,往旁边迅速一滚,可恶的是,那鸿鹪的头虽然庞大,但是竟然也十分灵活,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啄上桦崂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锵——”的一声,鸿鹪张开的喙撞上了一柄锋利的剑刃,差点削掉它的舌头,坚硬的鸟喙也被砍出两道很深的口子来。 这不由惹得鸿鹪一阵大怒,尖声叫着,开始猛力地向陵貉发起了攻势,显然它知道这个人是其中最能威胁到它的存在。 哪知几次张喙啄到的全是锋利的剑刃,皆是无一命中,鸟喙上已经全是深深的伤痕,它疼痛难忍间,见啄不到陵貉,便换个目标,转而啄向连雾。 那喙尖利无比,这要是被啄上那么一下,只怕脑袋当场就要炸开花了,纵然是连雾也有些怕,这得有多疼啊,他赶紧往后退开。 鸿鹪的脖子极长,且无比灵活,扭动时竟如蛇一般,眨眼间,那鸟喙便欺近前来,然而它尚未来得及攻击,便骤然失了力道,轰然垂下,紧接着自鸟颈处便瞬间炸开一蓬血雾,有大量鲜红的血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浓郁的血腥气一时在空气中迅速蔓延开来,在陵貉的大力横劈之下,那鸟颈几乎被砍成两截! 随后陵貉及时伸手,迅速将两人拉上飞剑,连雾强自镇定,麻利地把吓得嗓子都叫哑了的阴阳狸收进灵兽袋。 与此同时,他们乘坐的鸟背也开始失去了平衡,那只剩下的鸟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哀哀不绝,且奋力挣扎着巨大的双翼,向上扑飞,卷起小阵的风浪,想要再次飞起来,但是奈何已经力不从心,只能一面扑腾着,一面不甘地坠落。 连雾与桦崂站在陵貉的飞剑上,都心有余悸地看着鸿鹪小山般的身躯砸在下方的森林中,轰然作响,树木皆是被砸得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连雾不禁想起出发前时陵貉安慰的那句话:无妨,到时若真出意外,我自有办法。心中不由默然,原来师兄的办法就是直接动手一剑劈过去啊…… 桦崂叹了一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神情肃穆,就连那亮闪闪的小光头都显出几分悲悯来。 三人再次落在森林中,旁边就是那鸿鹪的尸体,连雾也叹气:“这下真的要靠两条腿走去北禅寺了。”陵貉收了飞剑,面无表情。 桦崂摸了摸光头,登时灵光一现,道:“我有办法。” 连雾见他开始往储物袋里掏,心中一喜,有门,笑道:“看来桦崂你关键时刻还是很能出力的嘛。” “过奖过奖。”桦崂神色颇为得意,说着终于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小拇指那么大,金光闪闪的,看上去十分倒像个宝贝。 桦崂往那其中注入灵力,拇指大小的小玩意迎风就长,瞬间就长到小马车那么大,连雾也看清楚了那物事的真实面貌,一脸惊喜不由变成了一脸呆滞。 那是一头金光闪闪的驴子,纵然它浑身上下金光闪闪,披着红色的小鞍子,胸口还带了一朵大红花儿,满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城里来的气息,不同于乡下那些平凡的土驴子,但就算是城里来的,鲜鲜亮亮,花花哨哨的,它也还是一头驴子…… 桦崂自顾自十分高兴地道:“这是我师叔当年学炼器之时,特地为我做的,驱使它只需要一点灵力,是以就连炼气期的修士也能使用。” “可是……这头驴子为什么会是……金色的?”连雾仍旧是有些呆滞,那亮晃晃的金色在阳光下愈发耀眼,倒给那驴子添了几分神圣的意味,但就是如此,它的本质,还是一头驴子。 桦崂感慨道:“当年它做出来不是这样的,师叔用的一截神机木,做出来原本是黑色,我瞧着有些丑,便偷偷从大殿的金佛上蹭了点金漆涂上,它就成了如今这模样了。” “……”连雾沉默。 桦崂感慨完了,便欢欢喜喜地爬上那驴子,还十分热心地探头来邀请两人:“快上来。” 连雾一脸纠结地拒绝了他:“你还是自己骑吧,我师兄弟二人再另寻他法。”他说着,转过去看陵貉,见其修长的眉正微微皱起,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 连雾问道:“师兄?怎么了?” “有人过来了,筑基修士。”陵貉微微调整了自己的方向,将连雾护在身后,面朝着森林,眸光锐利。 他的话音刚落,林中便唰地窜出几道剑光,在三人面前齐齐停住,两方人马才打个照面,俱是一怔,不得不说,真巧,还是熟人。 ☆、第25章 协商 其实说是熟人也不尽然,他们几人也只见过一面罢了,正巧就是当日连雾与陵貉从蛮荒之泽回来时,路上碰到被毒蛛围攻的那几位,只不过其中少了一位筑基修士,添了一个炼气高期的新面孔。 那其中二人显然也记得他们,皆是一愣,气氛便意味不明起来,也不知是敌是友,领头的倒还是以前那名筑基巅峰的修士,他愣过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又盯着三人打量了几眼,便表情热络地拱手施礼道:“想不到蛮荒之泽一别,我等今日又见面了,真是缘分。” 陵貉不作声,连雾便也故作热络地回礼笑道:“果然如此。”他可没忘记当时在蛮荒之泽,这人撒谎诳人的话信手拈来,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人。 那人倒也不在意陵貉的沉默,当日他就已经见识过了,这位是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他朗声笑道:“在下樊派意,乃是流云山的一介散修,上次走得匆忙,还未请教二位道友高姓大名?” “在下连雾,这是我师兄陵貉。”连雾说罢,见桦崂仍坐在他那头金光闪闪的驴子身上,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对面那三人,不由就有些头疼,扯了他一把,将他从那傻驴上面拽下来,这才道:“这位是北禅寺的小师傅。” 桦崂站稳了,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阿弥陀佛,众位施主好,小僧法号桦崂。” 那樊派意礼数倒是做得十足,又给桦崂回了一礼,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他们身后已然死去多时的鸿鹪,笑道:“三位道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不知在下是否能尽些绵薄之力?” 连雾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陵貉,这才道:“我等乘坐妖兽路过此地,不知为何,这畜生突然发了疯,从天上一头栽下来了,是以我等才会在此处停留片刻。” 闻言,樊派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道友怎不早说?这个忙在下恰恰就能帮得上,在下有一只灰鸰,飞得虽然不快,但是胜在耐力十分好,正好可以送给几位道友。”他口中说得真诚,但连雾却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几分狡猾,心道,想来还有后招呢,你若是这样好心,那才叫见了鬼。 果不其然,那樊派意话锋一转,皱起眉来,表情有些苦恼地道:“只是眼下我等碰到一些小事情,还望几位道友能施以援手。” 见他这样说,连雾更不能一口答应了,他们三人中,只有陵貉的修为最高,他与桦崂只是个拖后腿的,若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岂不是接了个烫手山芋,自找麻烦?是以他有些谨慎地问道:“什么事情?你不妨先说来听听,若是我等能帮得上忙,自然好说,若是帮不上,也是无能为力了。” 樊派意哈哈一笑,道:“道友且放宽心,并不是什么难事,我几人要杀一只雷光兽,在距离此地不过二十里处,但是那妖兽十分狡猾,略感不敌便要逃走,我等只有三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它,所以便想请几位帮个小忙,若是事成,必然重谢。” “那雷光兽是几阶妖兽?你们两个筑基修士竟然捉不住它?”桦崂接口问道,表情颇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区区三阶罢了,只是它逃起来很快,我等实在有些头疼。”樊派意从容道。 三阶妖兽,实力差不多等于一个筑基的修士,听起来似乎也不太难,连雾又看了看陵貉的表情,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答应下来道:“可以,不过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自然将灰鸰双手奉上。”樊派意立刻诚恳地接口,倒是十分上道,以至于连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两方商谈完毕之后,也不多废话,直奔雷光兽所在的地方,那是在一片森林的深处,长满了参天大树,葱葱郁郁的树冠覆盖住天空,以至于树林中非常昏暗。 由于树木太过于密集,是以六人都只能在其中徒步前行,那樊派意走在最前面带路,紧随其后的是另一名筑基初期的修士,名叫周延,还有那名叫常亘的炼气高期修士。 连雾与桦崂跟在陵貉身后,两人凑一堆,有心想聊上几句,哪知连雾刚一开口,便被那常亘回头狠瞪了一眼:“噤声。” 连雾的话说到一半又咽了下去,十分的憋气,心道,虽说是各有所需,但是若细数起来,还是你有求于我们,何必如此不客气? 连雾不禁越想越窝火,连带看那三位也十分的不顺眼起来,但是尽管看得再不顺眼,也只好忍着,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光说实力上的差距,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以至于连雾往后总会想起今日屈辱的感受来,每每思及,便更是勤加修炼,这是后话不提。 走了好一阵子,樊派意才停下脚步,回身对几人低声道:“前方那棵焦枯的树下便是雷光兽所在的位置了,那雷光兽听觉极其灵敏,行动速度之快,非寻常妖兽可比,请诸位万要小心,不要让其逃脱了。” 众人皆是点头,又继续等了片刻,那树后果然转出一只妖兽来,小野猪一般大小,浑身裹满了银白色的坚硬鳞甲,头上生有一只独角,那独角通体呈幽蓝色,上面跃动着细细的蓝色电光,看起来十分漂亮。 那雷光兽警惕地左右张望一会,似乎才放下心来,开始在枯树下慢慢地踱步,它看起来极喜欢小石子,低头用嘴把树下的小石子拱成一堆,然后再躺下,把头枕在那堆小石子上,蹭了蹭,翻了个身,露出灰白色的肚皮,惬意地发出“啾”的一声,叫声竟然如同悦耳的鸟鸣。 就在此时,樊派意悄声祭出自己的法器,冲众人示意,然后便冲了出去,他速度极快,但是那雷光兽竟然瞬间就察觉了,迅速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摆出进攻地姿态,闪烁着电光的独角正对着樊派意,发出威胁的吼叫,这次的声音不像鸟叫,倒像是大型动物喘气一般,呼呼的声音。 雷光兽的速度确实极快,甚至未等到樊派意动手,独角便聚成一团亮蓝色的电,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樊派意自然不敢接触那电光,急忙避开,驱使着手中的法器朝雷光兽刺了过去,口中大喝:“动手!” 另外两人便迅速飞至场中,将那雷光兽团团围住,驱使着各自的法器攻击,但是哪知雷光兽的鳞甲竟然坚硬如斯,半点都不受其伤害,法器砍在鳞甲上,只溅起几丝火星来。 这一下既杀不了那雷光兽,樊派意三人反而被雷电击中衣衫,颇有些狼狈之意,尤其是那常亘,他的修为是三人中最低的,闪避不及,被雷电击中了肩部位置,腾地冒起一股青烟,伴随着焦糊的味道。 看他狼狈不堪,手忙脚乱的模样,再不复之前的嚣张,连雾心中不由暗暗生出些许的快意来,让你瞪我。 此时,樊派意放声道:“道友,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陵貉这才提剑上去,他的剑是上品法器,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炼成的,通体漆黑,毫不起眼,连雾估摸着这可能是他的藏品中最为低品的法器了,是以不常见陵貉使用。 他一剑刺过去,正中那雷光兽的腹部,竟然刺破了那坚硬无比的鳞甲,喷溅出鲜红的血来,另三人见状俱是大喜过望,也驱使着法器,齐齐攻击那雷光兽的腹部。 那雷光兽吃痛,大吼一声,一双小眼睛血红血红地瞪着众人,头顶的独角登时散发出极亮的蓝色电光,迅速聚成一团,瞬间便砰然炸开,昏暗的树林顿时亮如白昼,刺得人眼睛生疼。 连雾不禁用手掩住了眼睛,刺激得眼泪差点落下来,他又想到陵貉离得那样近,心中发急,眯起眼睛仔细一看,见他仍好端端的,不由放下心来。 那雷光兽想趁机从缝隙中钻出去,但是都被人一一挡回,便开始焦躁起来,爪子不停地刨着泥土,它的腹部已经鲜血淋漓,低声吼叫着,瞪视着四人,企图逃走,几人自然越发警戒了。 突然,它蓦地跃起,朝那常亘扑了过去,那常亘一时不防,竟然被它扑个正着,登时发出一声惨叫,举起手中的法器奋力砍向雷光兽的背部。 但是奈何雷光兽背上有坚硬的鳞甲护持,丝毫无伤,它低头猛然将闪烁着蓝色雷电的独家刺入常亘胸口,只听“扑哧”一下,那常亘便死透了,伤口往外咕咚咕咚地冒血。 这一幕发生得如此之快,甚至还未及几人反应过来,便已经损失一名修士了,那雷光兽朝着三人发出低声的吼叫,一步一步地退着,但是奈何三人呈三角之势,将它围在其中,也不得突破,它的吼叫声也越来越暴躁。 突然,雷光兽一个转身便往后奔去,但是不巧的是,连雾正好站在那个地方! ☆、第26章 穷奇 就在此时,陵貉眉目一肃,目光冷凝,左手猛地往那雷光兽的方向狠狠一抓,竟然将那飞速窜逃的雷光兽扯得向后飞起,翻滚着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哀鸣。 那樊派意与周延俱是暗暗震惊,转头看了陵貉一眼,心思电转间,各自思量着些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再看雷光兽翻起身来,似乎是怒极,它大声咆哮着,一双前爪狠狠抓进地面的泥土里,头顶的独角上电光愈盛,隐隐有些刺眼。 突然,它大吼一声,身上发出咔咔的骨骼张开的声响,如同竹笋拔节一般,整个身形也开始渐渐胀大,像是有人往里面吹气,最后终于停下来时,已经长得如同水牛一般大小,独角上的电光一下子蔓延到全身,霎时在这昏暗的树林中十分耀眼。 这是……四阶妖兽!连雾大惊,见那樊派意与周延两人面上一丝惊讶也无,心中便已明了,顿时大怒,这两人必然是一早便知道了这个事实,只是隐瞒了他们三人,明显不怀好意,真是可恶! 那雷光兽这下也不想着逃走了,瞪视着三人,目光最后落在那樊派意身上,几次三番见到这人,它自然印象深刻,一双血红的小眼睛登时几乎冒出火来,满是噬人的仇恨。 樊派意确实从一早便得知这里有一只四阶的妖兽,四阶妖兽的妖丹也确实引人垂涎,他一向信奉富贵险中求,若是没有妖丹换来的晶石,他如何去买高级的丹药修炼,增加修为?雷光兽不常见,其妖丹更是雷灵根的修士最需要的材料,他既然知道了,自然不能白白放过。 当初在蛮荒之泽时,他见过陵貉与连雾,那时陵貉的修为深不可测,他还打算欺骗两人一番,令两人为他卖力,但是后来事情险些败露,便只得匆匆离去。 哪知今日居然又碰到这两人,真是天助他也,虽然不知道陵貉为何要隐藏实力,但是这更利于他的行事,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两人拉入队中,他的主要目标是陵貉,至于连雾,看陵貉那闷罐子对其倒是十分看重的模样,自然也要拖下水,令陵貉受其掣肘了。 不得不说他的算盘打得实在妙,起码有一大半的算计都实现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因为他的屡次骚扰,雷光兽竟然牢牢地记住了他! 那血红的眼睛以及如同来自结丹修士一般的威压,都令他实在有些脚软,纵然他是筑基巅峰,但是在实力可比结丹修士的四阶妖兽面前,仍然有些不够看。 雷光兽原本是食素的妖兽,并不太好斗,但此时它已然是大怒了,独角上面的蓝色雷电聚成一道,恍如实质,闪电般气势汹汹地击向樊派意。 樊派意紧张地驱使着法器,然而那上品法器在这一击之下,竟然轻易地被炸成碎片,那电光遂毫无阻碍,气势不减,直扑他的面门,樊派意骤然惨叫一声,他全身上下被电得焦黑,青烟直冒,仰倒在地,生死不明。 那周延见状,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迅速收了法器,便往外逃去,但是他再快,哪里快得过雷光兽,又是一道电光闪过,落得个跟樊派意一个下场。 不过片刻,那三人便都死透了,只剩下陵貉一行三人,那雷光兽瞪视着陵貉,呲着森白的牙,低声咆哮着,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 陵貉面色从容,不见丝毫慌乱,就在此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一声清亮的鸟鸣,连雾听着觉得有些似曾相识,抬头看去,一抹金色的影子俯冲下来,如一道极美的流光,令人目眩神迷。 这不是当初在紫气宗地底洞穴时,清宥长老的那只小朱雀么?怎么在这儿?连雾顿时就懵了。 小朱雀眨眼间便冲至那雷光兽面前,抖动了一下尾翎,猛然张喙喷出一口火来,火焰炽热,就连站得远的连雾与桦崂都感觉到了,更别提被那始料未及,被火喷个正着的雷光兽。 小朱雀从前被清宥当宝似的捧着,自然有它的厉害之处,据清宥说它喷出的火,堪比三昧真火,可融赤金,连雾不知当日清宥有没有夸大其词,但是看雷光兽这痛极哀嚎的反应便知道这小朱雀确实不凡了。 眼见着那雷光兽向后闪电般地奔出几步,回身冲小朱雀大吼着,一对血红的小眼睛愤怒地瞪着那只上下翻飞的金色小鸟,随时准备扑上去。 桦崂诵了一声佛号,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阿弥陀佛,这鸟竟然和我的驴子一样,都是金色的,怪好看的。” 连雾一面紧张,一面还不忘笑他:“阿弥陀佛,佛祖还与你家驴子还是一个样呢,也怪好看的。” 桦崂一噎,赶紧又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祖你要相信弟子,弟子并非此意。” 那雷光兽被激得凶性大起,独角一昂,浑身跳跃的蓝色电光便愈发耀眼,它与小朱雀、陵貉对峙着,渐渐地便有些焦躁地在泥地上开始磨前爪,直把泥土地面刨出两个深坑来。 它突然转身,往连雾与桦崂两人站的地方冲过来,雷光兽的速度极快,整个都变成了一道灰白色的残影,挟着疾风扑面而来。 陵貉面色突变,他瞬间便将灵力完全注入手中的飞剑中,那剑如流星一般追着雷光兽飞刺而去,陡然间,平地里突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听在人耳中好似脑子被什么重物撞了一般,震耳欲聋,随即是狂风大作,似乎是个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出来了。 连雾心中一喜,这千妖万鬼图果然厉害,上次那个巨大的虚影他还未看真切就消失了,今天可要看个仔细,原来方才他早有防备,便将那残片捏在袖中,聚集阴力,只待那雷光兽扑来。 若是有得选择,连雾实在不想用这一招,因为他并不能确定那召唤出来的妖兽是否愿意听他驱使,也不知那妖兽的威力如何,但是方才实在是情况危急,以他与桦崂的修为实力,根本无法躲开,是以他这一下完全是兵行险着,靠着他那冥冥之中的直觉罢了。 那狂风还未散去,卷着白色的烟雾,那雷光兽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立即收了爪子,换个方向就跑,但是此时哪里又是它想走就能走的?陵貉那剑急追过来,“当——”的一声,竟硬生生地刺穿了它背部原本坚硬无比的鳞甲,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但纵然是如此,那雷光兽也只是低嚎一声,速度竟然丝毫不敢停留,往外没命地奔逃,惶恐之极,就连小朱雀也立刻拔高了飞,不敢靠近此处。 过了片刻,烟雾终于散去,连雾几人定睛一看,皆是傻了眼,那里站着一只白虎,头生双角,背负黑翼,傲然而立,看起来实在是威风凛凛,但是,它只有一尺左右高…… 一尺高是多高?也就是和阴阳狸一般大小,那威风凛凛的气势顿时就打了个折扣,连雾看着那小老虎,心中不由呐喊,不对!明明不是这样的,当初我在葛山看到的虚影,一根脚趾头都比眼前这厮大了无数倍!怎么今日出来,却是这么个模样! 那长了双翼的白虎左右看了看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连雾身上,打量了半饷,露出个十分轻蔑的神色来,张口道:“凡人,可是你召唤本尊?” “啊?”连雾愣了一下,他还没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呆呆地道:“怎、怎么会这样……我上次看到,明明是很大的妖兽……” 那白虎本来是满眼的轻蔑,如同看尘土蝼蚁一般的神色,听了这话,面上骤然就狰狞起来,呲着白牙,恶狠狠地道:“若非你如此无能,本尊怎么会是眼下这模样?现在你倒来问本尊?” 随即他的表情又是不屑,口气洋洋得意起来:“那个傻大个……哈哈哈哈哈,他身体那般大,像你这样的废物继承了司灵道,他想出来只怕还需等上千年万年,到那时,这三千世界早已是本尊的天下,没他什么事儿了,本尊能出来,而他却只能憋在那个鬼地方,本尊想想就觉得大快人心啊,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是无语地看着它,那白虎笑够了,这才对连雾哼道:“你召唤本尊有何事?本尊先告诉你,本尊可是吃人的,你若是让本尊不高兴了,便将你生吃了下肚,本尊已经有数万年没有吃过人肉了,都快忘了那滋味儿。” 它说着,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似乎在回味,这话若是别的妖兽来说或许十分有威胁力,但是从一只小猫般大小的妖兽口中说出来,只让人觉得好笑不已。 连雾强忍住想去搓揉一把的冲动,因为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白虎一般的妖兽是个什么东西,便将目光投向陵貉,求助似地道:“师兄,这是个什么?” 陵貉看了看,收起飞剑来,淡定道:“似乎是上古神兽穷奇,其形如虎,背生双翼,只是不知真假。” 桦崂发出一声惊叹,啧啧称奇:“竟然是上古神兽穷奇?阿弥陀佛,穷奇大人,小僧想问问,你是否见过我西方佛祖?” 原本听到陵貉那句真假不知的时候,穷奇便要发作,待听桦崂发问,便昂头傲然答道:“佛祖?那是什么?本尊生于洪荒,从未听说西方有什么佛祖?只听说过那里有个叫准提的,还有一个叫什么,本尊记不清楚了。” ☆、第27章 司灵道 穷奇作为上古凶兽之一,很有几分威风霸气,它素来喜欢垂着眼皮子看人,但是如今不比往日,以它如今的光景,垂着眼皮子只能看到地面了 是以它便扇动翅膀飞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道:“凡人,尔等召本尊出来究竟意欲何为?本尊忙得很,可没有时间与你们磨蹭。” 闻言,连雾便道:“只是方才遇到了些小麻烦,眼下……已经解决了。” 穷奇便哼了一声,轻蔑地道:“你指的是那逃走的小畜生?本尊才刚出现,它便闻风而逃了,呵,本尊一根指头就能碾死它。” 它说罢,又嫌弃地看着连雾,道:“修为如此低微,司灵道的传承到了如今,竟然衰落至此,本尊实在是不忍侧目。” 听它这样说,连雾便不由问道:“总听你提到司灵道,不知这司灵道究竟是个什么?我并未得到什么传承。” 穷奇嗤笑:“你自然是不知道了,此事无人比本尊更为清楚。”它说着便洋洋得意起来,摆了摆尾巴,道:“司灵道乃是当年盘古持开天斧,将混沌破开,一分为二,三千神魔不知陨落多少,彼时尚没有六道轮回,其中的怨气与阴、魔二气在洪荒大地上无处可去,便聚集在不周山下,又有一人应运而生,主的便是司灵道,后水神共工那巫族蛮神撞倒不周山,司灵道便得以现世。” 一行人听得云里雾里,半懂不懂,那穷奇又不耐烦了,一甩尾巴道:“日后你便知晓了,只怕以你这修为,活不到那时候,免得本尊白费口舌。” 眼下林中只剩下这三人一兽,哦,对了,头顶还有一只鸟,但是不敢靠近,也不鸣叫,只在天上远远地盘旋着,金色的羽毛在阳光下十分耀眼。 连雾总算将那句疑惑问出口:“这不是清宥长老的那只小朱雀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陵貉伸手招了招,淡声道:“顺手而已。”那小朱雀见了,又盘旋片刻,似乎在迟疑,随后才猛地俯冲下来,化成一道金色的流光一头钻进陵貉的袖中。 连雾:“……” 穷奇太小,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威慑力,但是不知为何,飞禽走兽都十分惧怕它,不说之前一溜烟就逃个没影的电光兽,就连小朱雀也十分忌惮于它,更别提从樊派意身上搜出来的灰鸰了。 樊派意为人狡诈,谎话更是张口即来,原本三人都对他之前所提的灰鸰没抱什么希望,但是连雾不甘心,他想着好歹是花了一番力气,被樊派意诳来打什么妖兽,他是不肯白白吃这暗亏的。 于是他在陵貉的默许下,将樊派意的灵兽袋和储物袋搜罗了出来,桦崂忙双手合十,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连雾,那里面有些什么?” 连雾先打开储物袋看了一眼,挑眉道:“一些下品晶石,两件下品法器,两颗妖丹,杂七杂八,以及……一个树根?”他说着把那树根拿出来,不禁笑了:“这人可真有趣,树根都枯了,还当宝贝似的收着?” 他说着就将那树根拿出来,桦崂一看,可不是当宝贝似的收着么?上好的百年铁头木打造的盒子,上面镶嵌了一层透明的琉璃,以防灵气外泄,其中放着一块黑漆漆的树根,显然以及干枯多时了,须根都卷曲起来,死气沉沉。 连雾正要放回去,忽然“咦”了一声,他将那盒子凑近跟前仔细地查看,陵貉疑惑,桦崂见他面有异色,便好奇道:“怎么了?莫非这树根还有什么玄机?” “你们看,”连雾将那盒子递到两人跟前,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树根明显已经干枯多时了,但是上面竟然还发出了嫩芽。” 两人一看,果然如此,那干瘪的树根缠绕间,确实发出了一点青嫩的芽叶,看起来青翠可爱,但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的根。 连雾问陵貉,陵貉看了片刻,摇头道:“只是一截树根,看不出是什么。” “好吧。”连雾颇有些失望地将那树根收起来,随即又打开了那个灵兽袋,往里一瞧,骤然大喜,其中竟然真的有一只灰鸰。 那灰鸰甫一落地便缩了起来,原本它是打死也不肯出来的,于是连雾毫不怜惜地动手拽住它的尾羽,直接把它从灵兽袋里拽了出来。 灰鸰瑟瑟地蹲在地上打着抖儿,低着脖子,弓着翅膀,两丈来高的身子,缩得跟只鹌鹑似的,圆圆的眼睛里面全是惶恐,不敢动弹,看起来十分可怜。 连雾只好对穷奇商量着道:“不如……你先回去图里面?” 这一下不得了,穷奇瞪起眼睛来,冲他哇哇咆哮:“你说什么?你区区一介凡人,竟敢要本尊回避?想当年本尊横行洪荒之时,谁敢对本尊无礼?” 连雾只好连忙安抚,口中顺着它道:“是是是,穷奇大人威风凛凛,我等凡人只能仰望,哪里敢有半点不敬。” 穷奇这才满意了,体内开始漫出银白色的光芒,身形也渐渐透明起来,还不忘语气严肃地警告连雾:“凡人,你可要勤加修炼,虽然你确实有点废物,既然如今已经继承了司灵道,若是没有实力,待本尊下次出来,便生吃了你!” 穷奇消失之后,灰鸰也不再缩成个鹌鹑样了,那千妖万鬼图上面的背生双翼的白虎也慢慢消散,重新变成一堆凌乱的线条,不知是不是连雾的错觉,他觉得那线条愈发清晰了。 桦崂对着满地尸体,又念了一通往生咒和阿弥陀佛,直到连雾不耐烦地问他还走不走时,这才忙不迭地爬上灰鸰的背。 三人乘着灰鸰一路往北而飞,这鸟的速度虽然不及当初的鸿鹪快,但是胜在耐力极好,一连飞行三四日都不需要休息,且还没有个鸟头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别提多轻松了。 陵貉端坐得笔直,闭目养神,连雾坐了会儿就耐不住,他坐着时向来不端正,腰总软着,挺直了不到片刻又觉得累得慌,便厚着脸皮对陵貉笑道:“师兄,你坐得稳么?” 陵貉睁眼看了看他,道:“稳。” “那太好了,师兄,我坐不稳。” 闻言,陵貉便挪了个位置,示意他靠过来,连雾大喜,赶紧坐过去,背倚着陵貉的右肩,道:“果然还是师兄靠着舒服。” 桦崂终于吃空了他的存粮,正闲得发慌在念金刚经,见连雾那惫懒样儿,便叹气道:“想当年,我也是有个师兄的,只可惜我师父看的不牢靠,那师兄最后变成我师叔了,若不是那一遭,只怕我现在也是个有人疼的呢。” 他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连雾心情好,只是斜眼瞟了瞟他,懒得搭理他那酸溜溜的口气。 三人乘着灰鸰,这一飞便是六七日,直到下方出现了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寺庙,从上方远远看去,殿宇气势恢宏,香烟缭绕,梵唱声声,有浑厚的钟声隐隐从庙中传来,深沉而清远。 北禅寺到了。 三人在寺庙前停下,有小沙弥过来双手合十行礼,声音稚气:“几位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明言,有些日子没见,你竟然这样高了。”桦崂伸手摸了摸小沙弥的光头,笑嘻嘻的。 “啊?”那叫明言的小沙弥这才抬起头来,惊喜道:“桦崂师兄,你回来了?” 桦崂笑道:“是啊,师父发了传音符给二师伯,二师伯便打发我回来了。” 明言将自己的小光头从桦崂手下移开,面上红红的,有点害羞地道:“桦崂师兄,我已经长大了,道远师兄告诉我不能被人摸头的,会长不高。” 桦崂收回手,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红果子来,道:“别听道远的,他整日闷着吃斋修炼,你可不要学他,长大了便成个小老头,给,这两个果子是师兄专门给你和明戒留着的,拿去吃吧。” “谢谢师兄!”明言高兴地接过那两个果子,小心地捧着,划动着小腿飞快地往寺里跑去。 跑了一会他觉得不对劲,忙又转回来,将那两个果子塞进怀里,像模像样地双手合十向连雾两人道:“阿弥陀佛,施主,小僧失礼了,敢问施主来北禅寺有何要事?” “寻人。”陵貉答道。 “寻得是什么人?” 连雾接道:“我们找的是一位叫善痴的和尚,不知他现在是否在寺中?” “等等,你们要找谁?”桦崂面色奇异,似乎没有听清楚一般,特意转头又问了一遍。 连雾只好再次回答:“一个叫善痴的和尚。” “桦崂师兄,他们找的是善痴尊者,那不是你的师叔么?”连小明言都听明白了,出声提醒道,见桦崂仍是没什么反应,不由有些担心他出去三年,将他师叔给忘个干净了,有点着急地道:“善痴尊者,就是天天与人打架打断腿的那位。” “……”桦崂表情木然,他自然知道善痴尊者是谁,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巧?一想到自己天天对着师叔的好友,大倒师叔的苦水,师叔那个暴脾气,一拳能砸烂他半个脑瓜子,他心中实在碜得慌……阿弥陀佛,佛祖,弟子知错了!带弟子走吧!弟子以后再也不吃肉喝酒了! ☆、第28章 北禅寺 桦崂的心情忐忑了半天,才带着两人去了善痴的禅房。 甫一进院子,便有一个圆头圆脑,长相十分讨喜的小沙弥笑着迎过来,向几人打过招呼,又问道:“桦崂师兄,好些日子不见你,你在善了尊者那处好不好玩?” 桦崂笑骂道:“我明明是去修行的,怎么你说得我专程去玩似的?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放在明言那处,你去拿吧。” 小沙弥高兴地笑道:“多谢师兄。”说着撒腿便要往外跑。 桦崂忙喊住他:“回来!回来!怎么三年来没一点长进?你当我特地来这里一趟,是为了告诉你有吃的?这二位施主是来找师叔有要事的。” 明戒嘻嘻笑着摸了摸小光头,拿鞋底蹭了一回地面,道:“真是不巧,尊者不在,你们来了也白来,不如再等几日看看。” 闻言,桦崂登时大惊:“我听说师叔的腿受了伤,这才被师父叫了回来,准备伺候伺候几日,怎么尊者又出去了?” 明戒看了看他身后的连雾与陵貉两人,眼睛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桦崂一把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道:“又打什么鬼主意?这两位施主是来找尊者的,说罢,尊者去了哪里?几日才回来?他的伤不要紧吗?” 明戒撇着嘴,摸了摸被拍痛的光头,道:“尊者他前日就下山去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伤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不太要紧的样子,走前还和善嗔尊者打了一架,非要下山,就连善缘尊者也没拦住。” 桦崂皱起眉头,语气忧心,道:“我师父自然是打不过师叔的,但是善缘尊者都没拦住他?” “可不是么?”明戒又仰头对连雾两人道:“不如二位施主再等几日吧,待善痴尊者回寺,必会告知二位的。” “也只好如此了。”连雾道。 陵貉倒是不急,好似对那小昆吾剑不太在意,与连雾跟着桦崂一起出了北禅寺。 连雾看着山下有三三两两的修士行色匆匆,或是路过,又或是在寒暄,但是看起来绝不像是佛修,不由奇道:“这北禅寺旁边还有个什么门派么?这么多修士。” 桦崂笑了,道:“这你便有所不知了,北禅寺虽然是佛修宗门,但是在这北方地界,总不会全是佛修,总有一些散修,无门无派,势力极弱,若是遇到难处了,北禅寺会予以一定的帮助,久而久之,这些散修便在北禅寺附近开辟洞府,长久居住,我离开时,还听说他们要结成个什么散修盟,三年过去,也不知究竟成了没有。”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事来,一拍脑袋,道:“你们且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说着便匆匆走了。 连雾与陵貉只好站在寺门前,看着山下的景色,有一条青石铺就的石阶从山门一直蜿蜒着到了山脚,山腰有云雾缭绕,飘飘渺渺。 连雾笑道:“这北禅寺还颇有几分化外之境。”陵貉也微微颔首认同。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桦崂才又匆匆回来,身后跟了一个褐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桦崂对两人道:“这是我同门师兄桦清,师兄,这两位施主便是我与你说的人了。” “二位施主,贫僧有礼了。”那桦清双手合十,打了个稽首。 连雾与陵貉回了礼,道:“大师客气。” 桦清慢声问道:“听说二位施主是我寺善痴尊者的好友?” “不,”连雾摇头道:“我二人只是受人所托,来寻善痴尊者有些事情。” “真是不巧,想必二位施主已经知道了,”桦清道:“尊者已于前日下山去了,归期还未可知,二位施主可是要等尊者回寺?” 连雾看了陵貉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便对桦清道:“无妨,我们可以等一等。” “阿弥陀佛,”桦清道:“不知二位施主可有地方落脚?” “这个……”连雾皱了皱眉,坦然道:“我二人刚来此处,暂时还未找到落脚之处,大师可否指点一二?” “自然,”那桦清指了指北禅寺的对面:“施主请看。” 连雾依言看去,只见对面有一片高山,层峦叠嶂,靠近山顶峰处有云层,而露出云层的那些部分如同海中的小岛屿一般,错落有致地散开,如同仙境。 “那一座山的峰顶有一座散修盟,盟中有落脚之处,二位施主可持此令前去询问,必然会有人招待二位。”桦清话毕,拿出一枚令牌递给两人。 连雾接过令牌,看了看,不知是什么木头雕刻的,上面含着一股特殊的灵力,正面刻着“散修盟令”四个字,铁画银钩,很有气势,背面刻的是一刀一剑,杀伐之气顿时扑面而来。 这散修盟看起来很有几分意思,连雾将令牌收起来,对那桦清拱手道谢:“多谢大师。” “阿弥陀佛,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桦清双手合十回礼,道:“待善痴尊者回到寺里,贫僧会及时告知二位的。” “那就有劳大师费心了。”连雾又向桦崂道了别,陵貉便带着他御剑离开了北禅寺。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这话可真是不假,起码连雾现在可算是体会到了,当时在北禅寺山门口看对面那山很近,仿佛在举手之间,实际上算起来,两人飞了足足半日才算到那座山的顶峰,着实耗费了陵貉四五成的灵力。 直到看见那峰顶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陵貉才按下飞剑,两人落在那大殿的门口。 “师兄辛苦了。”连雾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一定努力修炼,到筑基期时,便可以自己御器飞行,不用师兄带了。” 陵貉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修炼之事不必着急,缓缓图之便可。” 连雾应下,但是心里还是琢磨了会儿,是时候要努力修炼了,若是以后碰上什么事,帮不上师兄什么忙倒算了,若是还拖了后腿,那就麻烦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打量那座宏伟的高楼,丹楹刻桷、高耸入云,画栋飞甍无一不匠心独运,正门上还挂了一道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刻了三个大字:散修盟。 看起来挺像一回事儿,连雾心中想着,便进了那正门,不巧里面正出来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幸而陵貉反应极快,一把将连雾拉过来,这才避免了惨案的发生。 那人似乎也吓了一跳,继而暴躁地骂道:“你瞎了眼?看不看路的?” 听了这话,连雾心中有些不悦,心道不是我撞得你,你自己出门都不看外面的么?这一手先发制人倒是玩得顺溜,他原本对这散修盟的七分好感被这人一骂,立马降至了三分。 于是也不甘示弱地道:“分明是你出门不看外面,到底是谁瞎了眼?” 那人是个少年模样,看起来同连雾一般大,穿了一身翠绿翠绿的袍子,好似一棵大葱,长得倒也唇红齿白,勉强算是中上,就是眉眼之间有些许的傲气,使他本就不甚出彩的样貌平添了几分蛮横,他见连雾竟敢顶嘴,愣了一下才怒道:“你竟敢骂我?” 连雾简直要被这人气笑了,心道我又不认识你是谁,他回道:“我哪里骂你了?你自己说话不客气,张口就骂人,还不许别人还嘴?” 那少年气得满脸通红,似乎再懒得跟他废话,竟然一下就祭出法器来,连雾几乎要惊呆了,这就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么?怎么会有这样蛮横的人?比之紫气宗的那群弟子只怕也不遑多让。 正当他还呆愣间,那少年驱使法器向他攻去,只听“铛铛——“两声,那法器便蓦然失去力道,一头栽倒在地。 陵貉收回了剑,另一柄精巧的小飞刀盘旋着飞了回去,一个青年的声音自殿内响起:“齐道友,散修盟内不许擅自打斗,想必令祖父应该有与你说过才是。” 那齐姓少年面上顿时乍青乍白,十分难堪地捡起被击落的法器,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时还不忘对连雾警告道:“你给我记住,我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连雾眨了眨眼,真心觉得这齐姓少年脑子或许有些毛病,不知道能不能治。 此时,门里有一个青年缓步走了出来,手中捏着那柄小飞刀,微微一晃,便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指尖,他笑吟吟地对两人拱手道:“方才的事情,真是十分抱歉,在下徐渭,给二位道友赔礼了,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来散修盟有何贵干?” 这徐渭笑容恳切,容貌也生得好,温润如玉,一下子就让连雾降至三分的好感又稍稍回升了一些,他将桦清给的那枚令牌递过去,道:“口舌之争而已,在下连雾,这是我师兄,我二人是北禅寺的桦清大师介绍而来,寻个落脚之处的,还请徐道友行个方便。” 徐渭接过那令牌,看了一眼,便笑道:“既然是桦清大师介绍的,必然没有什么问题,请跟在下来。” 他说着便伸手:“请。” 连雾看了看陵貉,微笑道:“多谢。”便进了那大殿内。 ☆、第29章 散修盟 大殿内的布置倒是十分朴素低调,不似外面那般张扬华丽,徐渭请两人坐下,又倒了茶水,这才道:“不知两位道友可有门派?” 听他这样问,连雾便将目光投向陵貉,见他面色沉静地端坐着,也没有要开口回答的意思,只好答道:“无门无派,道友何以有此一问?” 徐渭笑了,解释道:“散修盟内上下数千人,尽是散修,倒不是我等排斥门派修士,只是担心到时会发生不必要的争端,引起众位修士的……”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而后又笑道:“既然二位道友无门无派,自然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不知二位是想住个几日,还是准备长久居住?”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么?”连雾问道。 “自然有所不同了,”那徐渭微笑着耐心解释:“若是只住个十天半个月,盟内会安排两间屋子供二位落脚,若是想要长久住下,不知二位看到这周围的山峰了吗?这些都在散修盟管辖范围之内,二位可以随意挑选灵脉,开辟洞府,且这洞府只归道友私人所有。” “有这样的好事?”连雾顿时来了兴趣,好奇地道:“所有的灵脉都可以供我们挑选么?” “自然,”徐渭笑着颔首肯定:“只要道友有那般的本事。” “要我们付出什么代价?”陵貉终于开口问道。 徐渭喝了一口灵茶,笑了起来,道:“道友可算问到了,有两个方法,其一,是加入散修盟,这其二么,便是以大量的灵石买下来,不知道友是否有兴趣?” 陵貉沉思,连雾道:“若是其一该如何?其二又如何?” 徐渭仍旧十分耐心地解答:“若是加入散修盟,便可得散修盟的盟内令,此令可为修士提供许多盟内的方便,譬如修炼秘诀,法术,以及其他的好处,若是后者,便需要一次缴纳至少五千中品灵石,并且其他的方便就没有了,不过,如果道友有需要,可以用灵石去买。” 连雾懂了,加入散修盟,就等于成为散修盟内的一员,听起来有诸多好处,但有一样是跑不了的,将自身的性命与散修盟联系在一处,若是缴纳灵石,便没有这样的烦恼了,想走便走,但是五千中品灵石!连雾这辈子、不,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一千中品灵石就等于一颗上品灵石了,散修盟也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尽管这周遭的灵气十分充足,有助于修炼,但也不过是一处灵脉而已。 那徐渭见陵貉沉默,连雾又在犹豫,便拿出一个小卷轴来,在桌上缓缓摊开,一面介绍道:“这是我盟内的灵脉地图,二位可以先看看,那些蓝色的光点,便是灵脉所在的位置了,光点越亮,代表的那里的灵气愈发充足,反之则是薄弱。” 连雾见那小地图上,确实有很多亮起的蓝色光点,有几个光点十分耀眼,但是也有不少光点很微弱,其中还有许多红色的光点,不知是什么。 连雾不由发问,徐渭笑道:“红色的光点处都是有修士居住了的灵脉,那些是不可挑选的。” “原来如此,”连雾又有些狡黠地笑着问道:“你随便就将这些灵脉位置给我们看了,就不怕我们偷偷记下?” 闻言,徐渭不由笑出声来,很是坦然地道:“二位道友既是北禅寺中介绍而来,在下自然信得过,再说,这些灵脉位置都是被下了禁制的,便是记下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若是强行打开禁制,盟内自然会知晓此事,道友多虑了。” 连雾恍然大悟,道:“贵盟考虑的倒是十分周全。” “道友过奖了。”徐渭笑着谦虚道:“不知道友是否有意?” “这里。”陵貉突然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地图中的一处,神色平静地道:“我们就要此处了,多少灵石?” 徐渭一怔,表情十分意外,道:“道友不考虑加入我盟内么?这样就只需每年缴纳数量不多的灵石,便可获得一处灵脉。” “不。”陵貉摇了摇头,向连雾问道:“你看这里如何?” 连雾也不多问,仔细地看了看他指的那处,在一座名叫栖霞峰的峰顶上,蓝色光点灼灼,显然灵气极盛,位置有点偏高了,除此之外,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便道:“高一点也好,清净,不过,真的要买下此处?” 他知道陵貉有些灵石,但是在此处花费不菲的一笔灵石买下一处灵脉,会不会有些不值? 陵貉显然没有再多想,见连雾也觉得好,便对徐渭道:“多少灵石可以买下此处灵脉?” 徐渭见两人真的无意于加入散修盟,不由有些可惜,陵貉是个筑基巅峰修士,若是顺利的话,突破进入结丹期也是有极大的可能,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考虑过此事,自己纵然有心,也无能为力了,只好道:“此处灵脉极佳,价格可能要远远高于其他普通的灵脉,大概要八千中品灵石。” “八千?!”连雾不由惊叫出声,原本五千他都觉得是天价,这下可好,八千都出来了,八千的中品灵石,都够把他埋进去了,他有些愤怒地道:“你们这是坐地起价吧?一处灵脉而已,方才说是五千,如今又是八千中品灵石?莫不是在坑我们?” “道友息怒,”徐渭忙安抚道:“话虽如此,但是若不是这处灵脉价格极高,又哪里能留得到现在?此处灵脉灵气充足,不是其他灵脉可比的,便是盟内修士,也需要付出五千的中品灵石,是以此处灵脉一直无人敢买。” 连雾哼了一声,冷声道:“在下算是听出来了,方才徐道友说所有灵脉任凭挑选,只需要有本事便可,说的这本事,便是这灵石多少吧?倒真是个会说话的,在下还当你们散修盟内的人都这样诚恳呢。” 徐渭闻言,十分尴尬地笑了笑,缓声道:“在下也是没有办法,此事都是由盟内决定的,在下无法置喙,还请连道友谅解在下的难处,多多包涵一二,道友若是觉得此处有些贵了,可以挑选其他的。”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地图右下角的一小片光点,道:“此处都要便宜一些,道友尽可仔细看看。” “不必了,”陵貉道:“就要此处。” 连雾有点急:“八千中品灵石,太贵了!” 陵貉的表情不为所动,只是道:“就要此处。” 连雾竭力反对,劝说道:“不如我们换个其他的,虽然灵气稀薄了些,但是不需要这么多的灵石。” 陵貉低垂着眼睛,继续坚持道:“就要此处了。” 于是连雾败退,看了看那地图,有些肉痛,转而冲徐渭呲牙道:“徐道友,不知此处灵脉的灵石是否还可以商量一下?” 徐渭:“……可、可以,七千五百个中品灵石,但是两位道友日后必须在盟内领取三个任务,完成后是没有奖励的。” “任务?”连雾诧异道:“什么任务?” ☆、第30章 栖霞峰 见连雾发问,徐渭又详细解释了一番:“盟内会每日发布一些任务,这些任务是有灵石或者丹药以及其他材料之类的作为奖励,各位修士都可前去领取。” “听起来似乎有些意思。”连雾话锋一转,仍旧还是那个问题,道:“不能再少了么?” 徐渭苦笑:“连道友,盟内规定如此,还请道友莫要为难在下了。” 最后,陵貉还是以七千五百中品灵石买下了那处在栖霞峰顶的灵脉,徐渭收了灵石后,便给了他们两个木牌,道:“此牌为日后两位出入散修盟的信物,万要小心收好,若是遗失了,来此处找在下便是。” 徐渭叫来一个总角小童,将一枚符纸交给他,嘱咐道:“这二位道友要前去栖霞峰,你且去带路。” 又对两人有些歉意地笑道:“在下这边还有些杂事,无法亲自带二位道友前往了,还请道友不要见怪。” 连雾二人自然没有异议,道:“徐道友费心了。” 那小童向两人作了一个揖,脆生生地道:“请二位前辈随小人来。”随后两人跟着那小童出了大殿,小童吹了一声唿哨,一只鸟疾飞而来,落地时足有小山大小。 “二位前辈请。” 那鸟的速度极快,从散修盟到栖霞峰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到了,连雾看见那整座峰顶都覆盖着一层红色的光芒,想来那禁制确实极其厉害了。 那小童取出徐渭交给他的符纸,注入灵力,往那峰顶掷去,落在那禁制上,两者相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一息之后,白光散去,连雾再看时,那红光便已经完全消失,禁制除去了。 小童指着那处峰顶,道:“那里便是栖霞峰顶了,二位前辈请,若是无事,小人便先行去盟内回话了。” 连雾向他道过谢,又想起自己从桦崂那处偷摸了些催雷果,取出几个递给他,那小童笑嘻嘻地忙接了,谢过之后,便驱使着妖兽回去了。 栖霞峰顶山风有些大,还冷,不过这些连雾是没什么感觉的,他四处地转了转,看到有几株桃树,如今已是五月间,那桃树居然还开出了灼灼的花来,如同一片红霞,树冠在风中缓缓摆动,花瓣便簌簌而落,倒是别有一番风情,栖霞峰果然名副其实。 陵貉听了连雾的建议,把洞府建在此处,他使了几个法诀,那处的山壁便裂了开来,逐渐形成一个洞口的模样。 连雾帮不上什么忙,便蹲在一边,把阴狸阳狸放出来,顺便指指画画:“不够圆,下边再宽一点……太宽了,那上边再宽一点,啊呀,裂了……那……那下面再宽一点吧……” 最后,洞口被整成了一个横卧的椭圆形状,远远望去,好似一个巨大的蛋,连雾傻乐:“这个……仔细看看,还是不错的,自己家么,舒服就好……” 白狸怕脏,蹲在连雾怀里,矜持地拢着小爪子,偶尔舔一舔毛,看着黑狸到处撒欢似的疯跑,跟几百年没放出来过似的,兴奋地喵喵直叫。 连雾与白狸一齐蹲着,看着陵貉开辟洞府,不一会便觉得无聊,他又绕着峰顶走了一圈,除了发现一个小水潭以外,别无所获,不禁有些失望,七千五百块中品灵石花出去,就得了这么一块地,他现在光想想还是有些肉痛的紧。 不过这栖霞峰倒真是高,从上往下看去,山腰处云雾渺渺,树木苍翠浓郁,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但是再仙境也就是一座山头,连雾看久了就有些乏味,搂着白狸又转了回去,陵貉仍旧在挖洞府,一手裂土诀使得出神入化,岩土涌动间,该平的平下去,该起来的起来,看得连雾眼花缭乱,不由感叹道:“师兄,你真厉害。” 陵貉一面使着法诀,一面淡声道:“这只是最基本的法诀而已,你若修习久了,也能做到这样。” 连雾摸着白狸的毛,揉揉捏捏,道:“我在紫气宗时只学了一点火球术,还是偷偷学的,总是时灵时不灵,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并没有修习法术的天赋?” 闻言,陵貉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问他:“何谓天赋?” “自然是……“连雾皱眉想了想,道:”自然是学习东西很快了。” “学东西快便是天赋?” 连雾又想了想,点头道:“对,别人都比不上,那就是天赋。” 陵貉回过头去,继续挖洞府,口中说道:“我那个故人,曾经是一名剑修。” 连雾不懂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便问道:“就是那个后来去了东海诸岛的那位?” “是,”陵貉颔首:“他名叫秦川,曾跟着一位剑修修行,他修炼时很刻苦,三更晨起练剑,直至次日五更,日日不歇,但是他的剑术却始终是寸步不前,直到后来他遇到了一位丹修,跟着那丹修,不过短短二百年,他便结成元婴,你说他有没有天赋?” “这……”连雾先是若有所思,尔后恍然道:“师兄,我懂你的意思。” 陵貉勾了勾唇角,也不知究竟是笑了还是没笑,只是收了法诀,道:“好了。” 正当连雾蹲在洞口挖坑的时候,忽闻有法器破空而来的声音,他立刻警觉地抬头,见有一名青年修士御器而来,在不远处停下,向他走来。 连雾心中不由大是纳罕,他们才刚来半日,怎么就有人上门了?不知来者何人? 心中正暗自思量间,那青年修士已经走过来,笑着对他拱手道:“在下易步柳,听说栖霞峰今日有修士入住,特来拜会。” 连雾有些诧异,拍了拍手中的泥,站起身来,也回了个礼,道:“易道友,在下连雾,初来乍到,还请道友多多关照。” ☆、第31章 植物 那易步柳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连雾一回,不由大是疑惑:“连道友是准备独自一人在此修炼么?” “并非如此,”连雾答道:“我还有个师兄——” 正说着,陵貉便从身后的洞府中走了出来,他看一眼易步柳,向连雾问道:“怎么了?” 连雾道:“师兄,这位是易道友。”又向易步柳道:“这便是我师兄陵貉了。” 那易步柳遂向陵貉拱手笑道:“陵道友,在下易步柳,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陵貉也淡声回了礼:“幸会。” 易步柳朗声笑道:“在下住在栖霞峰山脚处,二位道友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难处,可尽管与在下说道,在下或许可以帮上些忙。” 见他这样大方,连雾也不客气了一回,只说日后若哪里有不懂之处,还请道友指点一二云云。 那易步柳便又寒暄几句,正准备离去之时,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回身对两人道:“二位道友若是见到两个穿绿衣服的小孩,他们或许会做些道友不喜的事情,还请道友多多忍耐,不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听他突然这样叮嘱,连雾不由大是疑惑:“在下确实见过一个穿翠绿衣袍的少年,脾气似乎不太好,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毫不留情,道友现在又这样说,不知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易步柳先是一惊,而后又叹了一口气,道:“道友还是远着他些比较好,那少年名叫齐瑜,他还有个弟弟,名叫齐祯,皆是一副混世魔王的脾气,在这散修盟横着走,无人敢招惹,道友若是遇见他了,不管他说些什么,都只当做听不见看不见才好,免得招惹麻烦上身。” 连雾不由皱眉道:“两个小孩子而已,难道就没人敢管管他们?” 易步柳苦笑道:“他们养成了这样的性子,盖因他们有一位金丹期的祖父,自称齐道散人,又极其的护短,若是谁碰了他们一指头,只怕要把人家洞府都掀个底掉,是以散修盟的众位道友都对其退避三舍。” 连雾听毕,心说,我在这栖霞峰好好呆着,想必也招惹不到那两位,便也应了,又道过谢。 那易步柳又笑着道:“若二位道友哪日得空,尽可来山脚下找我一聚,到时必然盛情招待二位。” 连雾客气地笑,也都应下了,并请他若是有空,也可以来栖霞峰顶坐坐。 易步柳离开之后,陵貉便默不作声地进了那尚未完工的洞府,连雾见他不说话,看了看脚下刚刚挖开的坑,又把黑狸抓过来,放在坑边,兀自嘱咐道:“小黑,好好挖坑,我有用处。” 黑狸自然不肯乖乖就范,拼了老命地挣扎,喵喵叫得十分凄惨,活像连雾要了它小命一般,爪子四处划刨着,一时间岩土四溅。 连雾威胁道:“你若是不肯挖,也行,那我便叫小白来。”他说着,便作势瞟了一眼那桃花树下,白狸笼着小爪子,十分矜持地坐着,粉色的桃花瓣随风悠悠地落在它鼻尖上,它喷了一下鼻子,那花瓣又悠悠然飘开了。 片刻后,黑狸便悲愤地蹲在那个连雾留下的坑边,开始一爪子一爪子地掏起土来,小模样任劳任怨的,神情还颇有几分悲苦。 连雾进了洞府,里面的空间还挺大,就是有点黑,尽管连雾也能视物,但是也不太喜欢这黑暗,心里思忖着,找点什么可以照明的东西来。 他找到陵貉的时候,见他正在打磨着什么,便凑过去看,原来是一块玉白色的石头,被刻成了八角形状,不知陵貉究竟要做成个什么。 连雾看了会儿,只觉得那东西模样愈发眼熟,待陵貉打磨完毕,仔细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八角宫灯模样的灯柱,用处显而易见了。 连雾不禁乐了,如同发现了什么稀罕的事情一般,促狭地笑道:“师兄,原来你也怕黑啊。” 陵貉将那宫灯灯柱交给他,让他瞅个仔细,自己又另拾起一块石头来,口中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连雾本以为只有自己怕黑,想不到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师兄也一样,可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不禁心有感慨地道:“这样也好,我们都怕黑,以后洞府中亮亮堂堂的,多好。” 陵貉又嗯了一声,似乎是认同了他的话,只是手上的动作不停,修长的手指间,刻刀的雪亮锋芒闪过,翻飞如花。 连雾不禁看得入神,过了会儿才忍不住赞叹道:“师兄,你怎么会雕这个的?” “修炼时若是到了瓶颈处,便找些事情来做,做多了,自然就会了。”陵貉认真地看着手中渐成雏形的石头,低声答道。 “师兄真厉害,”连雾感叹道:“师兄,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听了这话,陵貉似乎无声地笑了一下,吹了一下指间的粉尘,道:“这世上谁敢说自己什么都会?我不过知道些皮毛罢了,算不得什么。” 这话虽然说得有道理,但是连雾心中还是不服气,师兄这样厉害,自然什么都会了,他又看了看手中的灯柱,上面刻着精致的花纹,不由“咦”了一声,道:“师兄,这是什么?” 听连雾发问,陵貉手上顿了一下,待看过去,却见连雾好奇地研究那灯柱上的花纹,似乎是一条蛇,盘绕着灯柱一直爬到顶端,蛇的头却有些模糊不清,不如蛇身上的鳞片那样清晰,看上去有些隐隐怪异的模样。 陵貉怔了怔,皱了一下眉,似乎想了片刻,这才答道:“那是烛龙,上古钟山神兽,人面蛇身,身长千里,据说它睁眼便是白昼,闭眼便是黑夜。” 他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手中的动作却愈发的快了,看得连雾有些眼花缭乱,他心道,难怪那蛇的头看起来奇怪,原是长着人的面孔。 两人足足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才算把洞府内整理好,陵貉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鲛珠来,分别放在那些八角宫灯柱上,顿时洞府内亮如白昼,连雾表示十分满意。 他出了洞府,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几近黄昏了,余晖犹在,天边的晚霞如片片鱼鳞一般,整齐地排列在蔚蓝的天幕上,绚烂无比。 黑狸与白狸都一齐蹲坐在桃树下,互相舔毛,见他出来,白狸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黑狸瞅了他一眼,扭过头去,细长的尾巴摆了摆,似乎是懒得理他。 连雾倒也不计较,只是跑去看那坑,挖得足有一尺来深,可见黑狸还是卖了些力气的,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一个木盒子来,上面覆了一块琉璃,其中躺着一截干枯的树根,根须皆尽干瘪,没什么生机,赫然就是那日连雾从樊派意处得到的小盒子。 他好奇心重的很,一直想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植物的根,是以一到此地,便惦念着挖个坑,把这树根给种上。 那块琉璃与木盒嵌合得极紧,严丝合缝,密不透风,连雾掰了半天居然掰不下来,他心中愈发好奇,便集中阴力,往那木盒中涌入,不知触到了哪里,只听“咔哒”一声,那琉璃便是一松,他尚来不及高兴,便看到一蓬碧绿的藤蔓从其中闪电般地爬了出来,将他紧紧裹住,动弹不得。 幸而那藤蔓不多,将连雾捆住之后便再无动作,连雾先是被吓得一惊,而后挣了挣双手,被缠得太紧,以至于他一动都不能动了。 这时,忽然有破空声响起,一柄寒光凛凛的剑疾飞而来,绕着连雾转了一圈,只听“嚓嚓”几声,那翠绿的藤蔓便应声而断,齐齐落在地上,不一会便褪成干枯的黄褐色。 他这才捧着那截古怪的根仔细看起来,原先干瘪的根系如今已经精神抖擞,还泛着隐约的青绿色,再不复之前那毫无生机的模样,上面长出的细长藤蔓已经被斩断了,但是还有不少完整的细嫩枝条,叶子是青碧色的六角形,看起来青翠可爱。 陵貉从洞府内出来,收了飞剑,连雾将那树根给他看,十分好奇地问道:“师兄,这到底是个什么?” 陵貉接过那树根,看了看,摇头道:“我也从未见过,你不如种上,到时便知。” 连雾想想也是,便把那树根放到挖开的坑里,填土,又请陵貉使了个水诀,那土面瞬间便鼓了起来,很快,一簇青嫩的纸条从泥土中伸了出来,仿佛含羞带怯似的抖了抖,六角形状的叶子慢慢地舒展开,只有铜钱大小,青碧可爱。 那枝蔓好似通人性一般左右招了招,连雾十分惊奇,凑近了看,触不及防的,右脸颊上一凉,那青碧的小嫩叶迅速地碰了碰他,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害羞似的往土里一钻,只留下一点翠色露出土面。 连雾先是惊呆,尔后便大笑起来,这小东西真是有趣,太有趣了,他从未见过这样通人性的植物,不知道它长大后究竟是个什么?连雾不由更加期待起来。 ☆、第32章 妖孽 不多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夜幕降临,空中有几只老鸦聒噪地飞过,一轮圆月从云层中露出半张脸来,清冷的银辉洒落。 夜色中的栖霞峰顶也漫出莹莹的白色光芒,远远望去,好似圆月下面亮起的一颗星辰,再近些,能看到几株枝干虬劲的桃树,映出些粉色的微光来。 此时,连雾正在修炼室中盘腿打坐,他难得能像今日这样静下心来,或许是因为修炼室中阴气足够的缘故,陵貉给他设了一个聚气的阵法,又在修炼室中埋下些从紫气宗地底带出来的九幽冥石,那石头上面的阴气便源源不断地涌向阵法中间,也就是连雾现在坐的位置。 他阖着眼,开始调动起丹田内的那一缕灰色的阴力,在经脉中缓缓游走,吸纳着从外面进来的阴气,汇聚至一处,在体内沿任、督二脉循环一个小周天,最后回到丹田内,这过程虽然缓慢,但是效果却显著,那一缕阴力已经变得更为凝实了。 如此往复,几次循环的功夫,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连雾只觉得心神愈发清醒,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而神识竟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闭目时便可以感觉周围十尺以内的任何动静,比之前只能内视经脉时不知好了多少。 渐渐的,一夜过去,连雾已经进入了炼气巅峰的状态,他如同不知疲倦一般,贪婪的吸收着周围的阴气,然后凝成阴力,聚集在丹田内,直到有了一种饱胀感,这才停了下来。 他的经脉经过陵貉以灵力滋养和开伐,已经是上等的修炼根骨,等同于修道之人的单灵根,修行速度之快,直令人咋舌不已。 连雾修炼完毕,睁开眼,片刻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件物事来,正是那张千妖万鬼图残片,他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第一次见到的是一个巨大虚影的爪子,连真实面貌也没见着,第二次倒是看到了,是一只据说是上古异兽穷奇,尽管小的可怜,但是好歹人家也是有大来头的,不知再试一下,出来的会是哪个? 连雾犹豫了会儿,起身离开修炼室,到了洞府外面,他想着若是到时候那个巨大的影子再次出现,也好仔细瞧瞧到底是个什么。 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日上中天,连雾走到开阔的空地上,拿着那千妖万鬼图的残片,开始调集全身的阴力,徐徐注入其中,紧接着,那残片上的银白色线条霎时光芒大作,游动起来,聚集到一起,但是连雾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四周便开始有浓雾弥漫,片刻后又骤然被风吹散开来。 不见阴风,也不见虚影,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连雾正暗自奇怪间,骤闻身后的水潭中有水声响起,声音细微,伴随着水波浮动间,撞击在石壁上而发出的沉闷声响。 他转过身,警惕地往水潭那边看去,水潭不大,只有一丈来宽,靠着山壁的那一面生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映在潭水面上,泛着如玉一般的浅碧色,潭边还长了一簇盛开的凌霄花,枝蔓蜿蜒着,几乎要爬到水里去。 看起来似乎毫无异常,连雾犹豫了片刻,慢慢往那潭边靠过去,越近,那水看起来愈发幽深,看不见底,阳光洒落下来,水面上泛□□点耀眼的金色。 连雾走得更近了点,终于能看到潭水中的境况,水波粼粼,清澈却一眼看不见底,就在这时候,从水底涌起些波浪来,似乎有什么在其中游动,片刻后,他竟能清楚地看到有一抹玄色的影子正在快速地向水面接近。 那是一个人,他的面容被浅碧色的潭水映得如温润的玉石一般莹白,眉目修长,眸光深邃,似乎包含着一种无法诉诸于口的温柔的情绪,向他徐徐看来,那一眼,竟仿佛是隔了数万年般遥远的时光,那人像是亘古以来便站在不远处望着他,让连雾生出一种几乎想要落泪的熟悉感。 “师兄……”连雾呐呐的,痴了一般。 那人像是听到了这一声,微薄的唇角勾起一点点弧线,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他从水中缓缓浮起,带起的潭水哗啦砸落,滴在连雾的袍子上,溅起一片细小的水花,随即在衣袍上沁出湿润的痕迹,连雾整个人都僵住,一动也不动,似乎是呆了。 那人缓缓探头,凑近连雾的耳边,轻声地呢喃:“阿雾……阿雾……” 清冷的呼吸轻吐在他的耳廓,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冷香,那人的声音温柔得好似水一般,软到人的骨子里去了,又好似玉石相击之声,冷硬而微沉。 连雾感受着耳后轻微的呼吸,听着那如同缠绵温软的声音,只觉得心尖好像被一只手揪了一把似的,酸麻感闪电般地窜过骨髓,爬至耳廓旁,涌起绯红的血色。 那人轻笑了一声,缓缓贴近,薄唇几乎要挨着连雾的耳根,似触未触,细微的气流从耳根一直挪移到唇边,尔后停住。 连雾只觉得脸烧得通红,脑中一片空白,晕晕乎乎的,想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得感受着那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下一刻就要贴上唇角了。 突然,就在此时,一把熟悉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上方凛然传来:“何方妖孽!”随即便是一道雪亮的剑光挟着寒气逼人的疾风骤然而至。 连雾猛然回神,眼见着那剑光所至之处,白雾眨眼间便散开,而面前上一刻还清姿绝然的人,下一刻便“噗”的一下,变成个雪雪白的大毛团。 那大毛团看起来体积还不小,足有半人高,一身皮毛白得好似雪一般,在阳光下直晃得人眼睛花,连雾登时唬了一跳,满眼都是那白花花的长毛。 那毛团还兀自恼恨地回吼了一声:“什么人!” ☆、第33章 青丘 连雾唬得连忙退开,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大白狐狸,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缓缓摆动,眼珠子竟然是金色的,那狐狸见他退开,转了转眼珠,尖尖的嘴弯起一个笑来,细长的眼睛挑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勾人和魅惑,可惜即便是再勾人再魅惑,那也是只白狐狸,还是公的。 那狐狸发出嘻嘻的笑声,声音分明是个男子,它偏了偏头,姿态魅人,道:“你躲什么?方才还不是看呆了么?” 陵貉皱了皱眉,自山壁岩石上一跃而下,站在连雾身后,连雾被只妖兽这样看着,鸡皮疙瘩不由起了一层,他又退了几步,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狐狸拿爪子半捂了嘴,细长的眼睛笑得眯起来,成了一条半弧,施施然道:“吾乃青丘狐仙,不是你召本仙出来的么?” 它瞟了一眼连雾的手,就连这样平常的动作在它做来,都有一种别样的魅惑妖娆之感,即便它只是一头公狐狸。 连雾看了看手中的残片,那上面的银白线条显示的,可不就是一只九尾狐狸么?这残片中怎么什么奇奇怪怪的妖兽都有? 那狐狸见他一脸不解,便笑了起来,声音却又不同之前的柔媚,反而变得低沉,让人听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顺耳,它笑道:“原来是个没见识的。” 它说着,金色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又道:“告诉你也无妨,此物名为青丘图,乃是在上古之时,涿鹿之战,黄帝杀蚩尤于青丘,十日后,青丘国天降异象,泗水中长出了一块巨石,上面便盛放着此图,我族人遂为其起名为青丘图。” 连雾原本有些恼怒,他确实不知这残片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被一只狐狸这样毫不留情地戳穿,特别还是在陵貉面前,他心中十分的不爽快,后又听这狐狸说得笃定,不似说谎,便信了大半,道:“既然是你青丘国的东西,为何你作为青丘狐仙,却被收在里面,不见天日?” 那狐狸又拿爪子捂嘴笑了起来,道:“难道你以为本仙是被拘在里面么?天地大劫之后,本仙是自愿住入青丘图的。” 连雾见它九条尾巴在身后一下一下地摆动着,这回长了个心眼,也不听它忽悠,只是道:“我听穷奇可不是这么说的。” “哦?”那狐狸先是有些惊讶,继而不动声色地道:“你竟见过穷奇?” “正是。” 那狐狸嘻嘻笑道:“你难道不知道,穷奇是公认说话一个字都不能信的妖兽?” 连雾不答话了,他只见过穷奇一次,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本仙实在没想到,继承司灵道的人竟然会是这么个小孩子,”狐狸的语气顿时有些沧桑起来,它道:“照你这样下去,只怕修炼上万万年之久,怕也是赶不上前人,一想到本仙以后只能以这副原身的模样现世,便觉得实在是有些难过。” 它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拿爪子擦了擦眼角,一番姿态倒是做了个十足。 连雾看它那副模样,不知为何竟有点想笑,直言道:“狐仙大人,你若是不想呆着,大可以离去便是。” 那狐狸抹眼泪的动作一僵,继而放下爪子,语气自如地道:“本仙住惯了那里,不想挪地方了,你且好好修炼,倘若哪一日本仙能恢复原本的法力了,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连雾自然满口应好,那狐狸不满意,想要再耳提面命、细细叮嘱一回,哪知还没开口,它的身体就开始慢慢地透明起来,继而被风一吹,便如烟雾一般消散了。 那千妖万鬼图上的九尾狐也再次变成了一团凌乱的线条,连雾拍了拍那残片,收回储物袋,看向陵貉,道:“师兄,你去哪里了?” “去峰顶练剑。”陵貉将飞剑收起来,一面往洞府走,一面道:“我要闭关一些日子,你自己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又道:“栖霞峰上虽然冷清,但是修行一向如此,你要收心忍耐,静心修炼,方是上道。” 连雾依言应了,陵貉想了想,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等我出关。” 于是两人回了洞府之后,陵貉便开始闭关修炼了,连雾猜测他大概是要准备突破结丹期,师兄修为提升的这么快,自己也要好好修炼才是,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心在修炼室中修行,倒也颇有所得,甚至隐约有将要突破瓶颈的趋势。 这一日,连雾觉得修炼已无寸进,他不由有些烦躁,但是仍旧强忍着,坚持到修炼完毕,便起身决定出洞府走走。 栖霞峰顶如今只有两只狸猫,一个连雾,哦,对了,还有几株盛开的桃树并一棵喜欢亲人脸、会害羞的……葫芦藤。 就是连雾种下去的那截根,长出了一条葫芦藤,六角形状的叶子足有巴掌那么大,青青翠翠的藤蔓不知怎么,总想往洞府里面长,有一部分在石壁上攀爬着,最后的目标仍旧是洞口。 它长得极快,才十来天的功夫,就长了两丈来长,枝繁叶茂的,每当连雾靠近,总是要拿新发的小嫩芽蹭一下他,就算是只蹭到袍角也会害羞地缩回去。 连雾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葫芦藤,是以也经常蹲在它旁边,自言自语地同它说话,今天也不例外。 “师兄还要闭关多久呢?” “他出来时会不会已经进入结丹期了?我也要努力修炼才是,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静不下心……” “我上次见到师兄在水潭里面游泳……算了,那个似乎是九尾狐变幻的,咳咳……师兄怎么回去潭水中游泳,一看便知是假冒的。”连雾义正言辞地道,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却突然有点红了。 “九尾狐真是可恶……” “……” 蹲在他旁边的黑狸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自顾自走了,似乎不太想理他。 ☆、第34章 打架 峰顶开始下起蒙蒙的细雨来,稀稀疏疏地落在桃花上,由细变密,最后汇聚成一颗大的水珠,从娇嫩的花瓣上滑下,无声地落入泥中。 连雾看着那树桃花,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走近一看,发现那其中开得最艳的一树桃花的背面断了好大一根枝桠,断处犹新,很明显是最近被砍断的。 但是谁会来栖霞峰砍一株桃花? 连雾心中十分奇怪,若说是砍了便砍了,也没什么打紧,但是这桃树好歹是他们家门口的,有人在他们地头上拿了东西,竟一声不吭,招呼也没打,连雾不由就有些不快,但是眼下他也没什么办法,只是想日后若是知道是谁,必要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只是不想,第二日,就碰到了这人,连雾出来散心,说巧不巧,恰好就同砍树的那人打了个照面。 连雾:“!”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摸七八岁的小孩子,穿了一身翠绿翠绿的袍子,看起来好似一棵大葱一般,连雾不禁觉得有些眼熟,细细一想,这不正是之前那易步柳告诫不可招惹的那个孩子? 据易步柳说,那小孩是个混世魔王,不过他是不是魔王连雾倒没看出来,混倒是挺混的,他见连雾出来,只是往这边瞟了一眼,竟然没有别的反应,手中拿了把小刀,砍了桃花枝,扛在肩上就要走。 连雾作为这山头的主人,自然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便几步上前,道:“你是何人?” 那小孩昂着头转过来,神色十分傲慢地道:“你在叫我?” 连雾道:“不是叫你,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你算哪根葱,你叫我,我就要应?”他十分不耐烦地回身就要走。 “慢着。”连雾快步走过去,挡住他,指着他手中的桃花枝,道:“这是我们家的,你若是想砍,下次跟我们打个招呼便可。” 哪知他这一说,那小孩立马就毛了,怒气冲冲地把那桃花枝摔在地上,大声喊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呸!砍几枝桃花怎么了?我高兴,你还想教训我?这散修盟三峰五岭十二洞,哪个地方不是任我横着走?你算什么东西?” 连雾登时就呆了,他还从未遇过这样的小孩,随即便有些生气地回道:“我并没有要教训你,只是这树是我门前的,你招呼也不打一声,砍了就走,怎么也说不过去,现在好声好气与你说,你还发脾气,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那小孩一听,差点跳起来,一手几乎戳到连雾身上,愤怒地骂道:“就算是你门前的,上边写了你的名号吗?我想砍就砍,你算哪根葱,还要跟你招呼,你配吗?” 连雾皱眉,强忍着怒气道:“不问自取是为贼,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吗?” “你才是贼,”那小孩伸脚就要踹他,但是被连雾躲过去了,便叉腰道:“我家大人没教过我这个,他们只是告诉我,若是被人欺负了,就要打回去。” 连雾道:“我并没有欺负你。” “谁信!你们这些散修心肠最坏了。”那小孩说着,竟摸出那小刀,扑上来就要刺连雾。 小孩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自然刺不到连雾,连雾也不想与个小毛孩子动手,只一味地躲避,那小孩扑了好几个空,气得无计可施,最后转身刷刷就就是几刀,把一株桃树给削倒了,他手中的刀是一件中品的法器,锋利得很,寒光凛然。 满树的花枝扑倒在泥地中,沾染了不少灰土,那小孩还踩踏了几下,扬着头,得意洋洋地看着连雾,连雾终于忍无可忍,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那小孩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那小孩尖叫一声,拖长了声音,大声地嚎哭了起来,一边还嚷嚷着:“哥,哥,有人打我……呜呜呜呜……” 连雾:“……” 然后他便坐在地上整整哭了一刻钟,状似山崩地裂,如丧考妣,最后黑狸听得都忍不住翻白眼了,他这才抽搭着鼻子爬起来,召出一只飞行妖兽,灰溜溜地走了。 连雾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满地的狼藉,那桃树铁定是救不活了,只好将它挪到崖边,推了下去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只好放那儿了。 做完这一切,再回身看看,五株桃树只剩下四株,空出来好大一块地方,那被砍断掉的树干连雾没有动,心中可惜,说不得以后会再发出新芽呢。 原本出来是为散心,结果却变成这副模样,连雾只觉得心中愈发的郁卒了。 他决定等师兄出关以后,便请他设一套阵法,防止外人进来,也免得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连雾本以为砍桃花枝那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除了郁闷了一阵子以外,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小孩挨了一巴掌跑了,大概也不会再回来,接下来的日子,他便安心修炼,哪知这一日,那小孩又打上门来,还带了一个帮手。 一大一小穿着翠绿的袍子,跟两棵大葱似的,站在洞外,连雾总算是确定,这就是易步柳所说的齐瑜与齐祯两兄弟了。 那齐祯大声叫嚣着:“我哥哥来了!你!跪下来求我,便放过你,不然我让我哥哥揍掉你的大牙!” 连雾看着他,有点不太想接话,觉得跟一个小孩较真太跌份,哪知那齐瑜见了他,立即便认出他来,微眯起眼睛道:“打我弟弟的那个人原来是你?正好,冤家路窄,我们把上次的账一并算清吧。”他说着,祭出法器来,是一对银钩,寒光湛然,煞气逼人。 连雾皱眉道:“我不想与你动手。”陵貉还在闭关,他担心打斗的动静若是大了,只怕会打扰到他。 那齐瑜听了这话,冷笑道:“那你尽可以不动手,我可不管你。”他话音刚落,那对双钩便脱手而出,盘旋着猛然飞向连雾,好似两道银花,倒是十分好看。 连雾自然不能站着被打,他本就不是能忍的性子,这下见齐瑜二话不说就动手,便聚集阴力,提步跃起,往前奔去。 那齐祯立刻大喊:“哥,他跑了!” 齐瑜大喝一声:“哪里走!”那对银钩卷起一阵疾风,瞬间便追着连雾去了。 银钩眨眼便至,连雾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回击,他只会一些基础的小法术,根本拿不出手,身上除了那千妖万鬼图以外,什么都没有,而千妖万鬼图却又是一个十分……不稳定的存在,每次都召出不同的妖兽,他甚至不知道若是再次使用,会出来个什么。 正犹豫间,那银钩便擦着他的手臂飞过,鲜血顿时如泉涌,疼得钻心刺骨,连雾不禁暗暗叫苦,早知道就多修习几样防身的法术了,纵然打不过,也比如今这四处逃窜的光景要好。 陵貉闭关前曾给了他一些玉简,其中是一些常用的法术口诀,连雾本是打算慢慢学的,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打架,是以如今他只能慌乱逃窜。 然而不知怎么,那齐瑜的修为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境界,按理来说,他若是真心想打,杀连雾不过是易如反掌,但是偏偏每次那法器总是恰到好处地堪堪避开他的要害,只是划出几道深深的伤口,血流不止。 连雾也不是傻子,会认为自己的动作真有如此之快,次次都能避开筑基修士的攻击,齐瑜此举分明是在戏耍他!他心中渐渐地升起了愤怒。 ☆、第35章 危机 连雾趁着一个空当,回头去看,果然,那两兄弟都是如出一辙的看戏表情,幸灾乐祸,而银钩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盘旋着,将至未至,只听“嗤——”的一声,又是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红的血慢慢渗透衣裳布料,不知是什么缘故,连雾忽然觉得不疼了,明明刚才还疼得让他直咬牙,现在却好似那伤口不是在自己身上一般,没有任何的感觉,是了,他如今已然是鬼,本就是没有知觉的,又怎么会觉得疼呢? 想到此处,连雾蓦然回身,眼中所见的一切景象,全是如同死寂一般的灰白与黑色,他终于拿出那千妖万鬼图来,捏在指尖,掐诀,丹田中的阴力瞬间涌入那张小小的残片,骤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空气一静,而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遥远的兽吼,从地底下发出似的,沉闷得令人窒息,细听之下,又像是婴孩在啼哭不休,一股庞大的威压猛然压了上来,齐瑜与齐桢登时齐齐一惊,身体好似陷入了深深的泥沼中一般,无法抽身。 齐瑜的面上尚强作镇定,而齐桢早就吓破了胆,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差点没软倒在地。 那可怕的威压越来越近,可见这次出来的是个十分厉害的东西,连雾只觉得丹田内的阴力差点被抽之一空,但是他看着那两人狼狈的模样,却还是忍不住想笑,尽管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但还是在心中哈哈大笑,笑意将要在破胸而出。 他觉得自己此时是如此的畅快,将□□自己的人亲自踩在地上,原来是这等的大快人心!痛快到几乎要颤抖。 随着一个巨大的黑影缓缓从地底爬了上来,齐瑜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他惊惶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那黑影,满脸都是恐惧。 连雾终于看清楚了当初在葛山之时,第一次见到的那只妖兽,那是一只巨大的妖兽,身形似牛,却长着一张成年男子的面孔,面容坚毅,它本是伏在地上,此时缓缓站起,连雾只能平视它的脚爪!可见这妖兽有多大。 那妖兽低头,一爪子向那两人扫去,速度之快,连雾甚至都没有看清它的动作,那两人便惨叫着飞了出去,也不知飞去哪里了,区区一介筑基修士,在它面前根本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 连雾几乎看呆了。 片刻后,那妖兽再次俯下身来,连雾能清楚地看见他的面容,如刀刻斧凿一般,线条分明,它低头看着连雾,并不说话。 “你……”连雾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未及问话,只觉得丹田一空,那妖兽本就不甚清晰的身体骤然褪成透明,然后被风吹散了似的,消失在空中。 连雾有些愣愣的,直到有风吹过,带着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面上,这才回过神来,沉默地握着那张图纸残片,缓步走回洞府。 他确实太想知道这千妖万鬼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连雾打定主意,下次见到那九尾狐或者是穷奇,一定要问个清楚,毕竟没有人会比它们更清楚这个东西的来历以及用处,但是若出来的仍是方才这妖兽,那还是算了吧,恐怕他连话还没问完,阴力就已经难以为继了。 连雾刚走回洞府,就听到有什么破空而来,他警觉地回头,原来是一枚传音符,这才放下心来,又想到,他们才刚刚在此处定居,不知是谁会给他们传音? 他取下那传音符,回到修炼室打坐,恢复阴力,这才拿起那枚传音符,注入阴力,立刻传来桦崂那充满活力而有些聒噪的声音。 “连雾连雾,最近可好?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在散修盟的栖霞峰住了下来,那里我去过,在散修盟还没有的时候,那里几乎没有人迹,风景十分不错,我曾经也想在那里住,我师叔却说,你住那里,莫不是还要找个人驮着你上下山?哈哈哈哈,于是我便仍旧乖乖回到北禅寺了,哦,对了,说到我师叔,他昨夜便回寺里了,我同他说起你们,他倒没什么反应,只说声知道了,过些日子就去拜访你们,我师叔此次回来,又断了半条手臂,阿弥陀佛,佛祖大发慈悲了,这几日他手臂还未长好之时,我得去伺候他,过一阵子我再跟着师叔一起去看你们,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连雾:“……”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传音符收起,开始静心打坐潜修起来。 又过了几日,当连雾再次使用千妖万鬼图时,发现了一件令他坐立不安的事情,无论他往那残片中输入多少的阴力,那残片竟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了! 他呆了好一会儿,不知其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自从上次召出了妖兽,一爪子将齐瑜兄弟二人不知拍去了哪里,连雾心中便总有一点担忧,据说他们还有一个极其护短的爷爷,那可是金丹修士,虽然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找上门来,但是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千妖万鬼图不知又出了什么岔子,眼看着就要指望不上了,连雾只能竭力学些其他的保命技能,使自己到时对上金丹修士,不会死得太惨,至于化为魂体状态,连雾压根没有想过这一对策,会再次失去修仙之体不说,那金丹修士找不见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只怕要把这栖霞峰顶都掀掉才会解气。 至于师兄……师兄还是继续闭关的好,他先前无比地盼望师兄早日出关,如今看来,师兄最好闭关个五十年,不,还是一百年吧,直接突破元婴期,师兄天赋那么好,或许在百年内飞升也未可知呢?可惜他也许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如今他被逼到这个地步,纵然有心背水一战,也不过犹如困兽等死一般,待那三人打上门来,就出去送掉性命,只盼不会波及到师兄。 想到陵貉,连雾心中便有些难受起来,他现在不是不后悔,若是之前没有招惹那个小孩,如今他尚能安稳修行,随着师兄一同逍遥自在,共证大道长生,怎么样也不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他第一次为自己的意气行事而感到后悔。 连雾呆坐了片刻,不由想到,师兄当初将一身修为散尽,为他打通经脉,重铸根骨,难道如今他就要这样白白地再次死去? 想到此时,他便有些不甘起来,又翻开鬼修秘录,从上挑了几样或许可以派上用处的法术,一个叫做移形幻影术,听这名字便知道,以速度见长,迷惑敌人,而鬼修身体又轻盈,练这个是再好不过了,另一个叫做步生莲,逃命的绝技,最后的一个法术名字很奇怪,叫鬼撞钟。 鬼撞钟是一个很奇特的防御类法术,可以在瞬间使用阴力制造一个防御罩,防御效果虽然平平,但是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可以反弹一息内受到的所有伤害,可谓是低阶修士的绝佳保命技能,而缺点是,短时间内只能使用一次。 虽然在连雾看来,这三个法术也只是让他到时在金丹修士面前,死得不那么快罢了,尤其是这个鬼撞钟,还可以撑一息呢,炼气期的修为,在金丹修士面前撑一息的时间,那也是很了不得了,起码聊胜于无,他有些苦中作乐地想。 ☆、第36章 齐道散人 不知是不是连雾难得的好运气,那齐瑜两兄弟短时间内并没有找上门,也没有看到哪位金丹修士的影踪,连着几日在连雾心头笼罩的阴霾总算稍稍散开了些,他偶尔也会不无恶意地想,莫不是当初那一爪子,将那两人给拍死了罢? 但是尽管如此,自那日以后,连雾仍是不再轻易出洞府,在修炼室里潜心修习那三样法术,连黑狸白狸都不让进,抓了一把辟谷丹放在修炼室外,若是饿了,让它们自己去吃。 连雾就这样没日没夜地修习,过了十来日,总算有所小成,而陵貉却似乎还没有要出关的迹象,连雾心中既是庆幸,又有些遗憾。 这一日,连雾正在修炼室中修习,忽闻洞府外面传来震动,他心中一凛,遂起身,镇定地收拾了一下地上的杂乱物事,秘籍,玉简等等,将其一一收进储物袋,这才决然地走出洞府,心中却生出一股轻松之意,总算是来了。 连雾一出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方脸,鹰钩鼻,微垂着眼皮,一看就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穿了一身深紫色的法衣,手中托着一个小塔一样的物件,上面挂了许多圆环,动而无声,想来这位便是那齐道散人了,他心中一紧。 那中年男子身后果然站着齐瑜与齐祯两兄弟,两人见他出来,齐瑜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着,冷冷地看了连雾一眼,便转开头去。 而齐祯则是恶意地笑起来,满脸得色,扯了扯前面那齐道散人的衣角,指着连雾,声音稚气,却恶毒地道:“爷爷,就是他,将我和哥哥打下悬崖了,爷爷,你要帮我们打回来,要打断他的腿。” 连雾面无表情地看向那齐道散人,沉默了一下,才拱了拱手,语气生硬地道:“在下连雾,前辈光临寒舍,不知是为何事而来?” 那齐道散人的眼皮子终于动了动,看着他一眼,又垂了下去,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开口,他的声音似乎被什么灼烧过了一般,嘶哑难听:“老夫来做什么,想必你心中已然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老夫并孙儿三人在这散修盟修炼已久,还从未有人敢欺到老夫头上来,老夫不过出了几日的远门,你,很好,很好……” 闻言,连雾便要开口道:“前——”那齐道散人伸出一只手摆了摆,阻止他接下来的话,垂了半天的眼皮终于抬起来,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紧紧盯着连雾,口气看似温和,实则强势,道:“老夫不想听,老夫的孙儿一向听话,从未惹是生非过,或许哪里有些不当之处,开罪了你,也只是孩童调皮罢了,你可以等老夫回来,亲自与老夫说道,老夫不是不讲理的人,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你当日既然下得了这个手,那么就要承受其带来的后果。” 连雾抿紧了唇,心中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原本就猜到辩驳是没有多大的用处的,但是他仍旧想试一试,或许会有些微的转机也未可知,但是就眼下的情况看来,连雾索性放弃了跟这人进行无谓的争辩,他已经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指黑为白,与他争辩,无非是白费口舌罢了。 那齐道散人见他不说话,便接着道:“看在你也年纪尚小的份上,老夫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断你灵根,毁去修为,也算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你区区一个炼气期的修士,竟能将筑基修士打伤,可见你也是有些手段的,但是,须知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管到了哪里,都由不得你来放肆。” 他话音刚落,一手挥去,却见连雾瞬间便消失在原地,随即在不远处凭空出现四个身影来,齐道散人一怔,哼道:“雕虫小技。”伸手便祭出一道红色的法器,那法器速度极快,眨眼间化成一道流光,向连雾其中的一个身影飞驰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连雾幻化的几道身影竟然又瞬间消失了,那流光竟然扑了个空,“嗯?”齐道散人这回有些诧异了。 “爷爷!他不见了!”齐祯大呼小叫起来。 齐道散人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阖起双目,调动神识探查,片刻后,他皱起眉来,面色不解:“咦?” “爷爷,怎么了?”齐瑜开口问道,他的声音有些慢,说话声也含糊,不太清晰,好似伤到了口舌一般。 齐道散人缓缓摇头,睁开双眼,道:“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我神识竟然探查不到他,不过……”他伸手突然往一个方向狠狠一抓,厉声道:“只是些旁门左道罢了!也敢在老夫面前卖弄!” 随着他那一抓,连雾便从空中踉跄着跌落,摔在地上,背上现出五条深深的伤口,顿时鲜血淋漓,皮肉翻卷。 “咳咳咳……”连雾呛咳着,口中涌出鲜红的血来,这一下只怕将他的内腑都伤到了,幸而他已经不怎么觉得疼了,五脏六腑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若是放在之前,只怕疼都要疼死了。 至于现在为什么不觉得痛,连雾也不知原因,只是忽然想起从前桦崂说过的一句话来,这人,若是有人怜惜,做什么都会矫情一番,便是吃饭噎着了,也要泪汪汪地哭诉,求个安慰,倘若是没有人怜惜,又矫情给谁看呢? 连雾当时一边吮吸着划破流血的手指,一边吸着冷气,问他为何突然会有如此感悟,桦崂挑了一挑眉,意味深长地道,众生皆是如此,小僧不过有感而发罢了。 此时的连雾一面大口地吐血,一面还能胡乱地想到,这不靠谱的小和尚,偶尔说话,竟也有几分深意,可见,人家是做了十几年的和尚,学会的可不只是吃喝这一样了,比起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第37章 善痴和尚 齐道散人似乎没什么耐心了,他皱了皱眉,语气不屑地道:“你又何必挣扎,闹得这么难看,老夫行事向来留人余地,并非要你性命,你也不要再浪费老夫的时间了。” 连雾吐了一回血,右手用力,狠狠抓了一下松软的泥地,支撑着身子站起来,他呵呵一笑,随意地抹了抹唇边的鲜血,盯着面前的三人,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突然笑道:“如今我倒确实是有些后悔了。” “哦?”那齐道散人愣了一下,然后又哼道:“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连雾笑容恶劣,看着他身后的齐瑜兄弟,眼神仇恨,冷声道:“我后悔的是,当日,就应该将他们二人打死在这栖霞峰顶,就地掩埋,想来,也无人知道是我做的。” 听闻此言,齐瑜顿时怒火中烧,聚力便是一掌拍了过去,喝道:“你找死!” 那一掌威力十足,挟着劲风扑向连雾,岂不知连雾等的就是这一下,他的唇角露出些不易察觉的笑意来,像是有什么计谋终于得逞了一般,说时迟那时快,他双手迅速一合,原本酝酿在双手掌心的阴力便聚集在一起,猛然一张,便腾起一个灰白色的护罩来,将他护在其中。 正是那一招他苦苦修炼的秘技,鬼撞钟,电光火石之间,那掌风便扑面而至,重重地撞在那护罩上面,伴随着一声惨叫,有人影倒飞出去,却不是连雾,竟是那齐瑜! 就连齐道散人都完全没有想到连雾这一招,是以齐瑜便毫无防备地,被自己那竭尽全力的一掌打飞了出去,摔出三丈远,仰倒在地,咳着血,好半天都不能动弹。 齐桢一声惊呼,赶紧扑过去:“哥哥!哥哥你怎么了!”又回头来骂连雾。 连雾自然是毫不在意,他看着齐道散人青黑的脸色,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清亮,朗朗而道:“老东西,你两个孙子欺人太甚,如今你竟然还有脸打上我栖霞峰,不过是欺我修为低微罢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恨这栖霞峰顶太大,要不然方才那一掌,他只怕又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他唇角犹带着鲜红的血丝,眼睛深黑,却亮得惊人,说出的话字字如锋利的刀:“你今日杀不死我,他日,我连雾必要你等血债血偿!” 闻言,齐道散人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小子不知死活!”说着便是全力一掌挥出。 此时连雾正靠近悬崖边,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掌风扫至胸口,溅起一蓬血花,他脚下顺势轻点数步,腾起朵朵白莲,眨眼间便往那悬崖一跃而下。 正在此时,从远方突然传来一声长啸,声音清远悠长如钟声,来人速度极快,声音未落,便至近前,齐道散人原本就不愉的面色一下子就愈发的青黑了,他回身将齐瑜两兄弟带起,退了几丈远,如临大敌一般地紧盯着那悬崖边。 不过几息之间,那崖边便腾起一片火红的颜色来,伴随着一个浑厚且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齐煅,几年不见,你又老了这么多不说,这以大欺小的性子可一直没变啊,次次都让贫僧撞破了。” 齐道散人黑着脸,道:“善痴和尚,老夫教训小辈,又有你什么事?” 那崖边的火红颜色一散一收,露出三个人来,那原来是一件袈裟,此时自如地卷上其中一个人的身上,连雾向他作揖道谢:“多谢大师援手。” “小事罢了,不必挂心。”那善痴和尚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又转过脸来,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好一个美男子。 他目光炯然地看着那齐道散人,道:“齐煅,你当年答应过贫僧什么,可还记得?” 齐道散人眯了眯眼睛,道:“自然记得,老夫记性尚好,还没有老糊涂,当年老夫确实答应过,你善痴所在之处,老夫须回避三十里。” 善痴和尚提醒道:“贫僧犹记得,你当年是以心魔起誓的。” 齐道散人一噎,面色乍青乍白,片刻后才道:“不论如何,今日之事,老夫不能如此罢手,你爱管闲事自去便是,怎么偏偏每次都要管到老夫头上来?真当老夫怕了你不成?” 闻言,善痴和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齐煅,你当年尚不敢在贫僧面前自称老夫,如今年纪大了,胆子竟然也大了起来,你当年屠了雁头崖数百无辜村民,被贫僧摁在地上打了三日三夜,金丹都差点不保,若非贫僧当时不得破杀戒,如今这四方大陆焉有你的存在?今日这事,贫僧管定了,齐煅,你且看——” 他说着祭出一个金钵来,那钵通体金黄,上面刻着银色的梵文,隐隐流动着几丝红色,齐道散人面色一变,竟透露几分恐惧来:“你、你竟然已破杀戒?” 善痴和尚笑意不减,托着那金钵,道:“你若不肯走,便就地坐下,与贫僧叙叙旧也好。” 齐道散人听罢,竟一言不发地带起他的两个孙子,御器飞离了栖霞峰,风中犹传来那齐桢吵嚷的声音:“爷爷,我不走!要打他!我不走!不走!” 随后便是齐道散人低低的一句:“住口。” 片刻后,再无声息,四周云雾杳杳,桦崂扶着连雾,正欲开口询问,忽然,善痴面色一怒,从那齐道散人离去的方向,一道红色细光撕裂云雾,咻然破空而来,他一振袍袖,手中泛起金光,猛然一抓,竟徒手将那红色物事抓住,翻手一看,原来是一枚小箭一样的法器。 他冷哼一声:“下作之辈。”甩手一掷,将那红色小箭又往那来时的方向掷了回去。 那厢齐道散人正携着受了伤的齐瑜与哭闹不休的齐桢赶路,突然闷声痛哼,一枚血红色的小箭无声无息地破开肩膀,扎入血肉中。 ☆、第38章 挑唆 齐道散人狼狈退去后,桦崂扶着连雾,询问道:“你怎么样了?让我师叔给你看看吧。” 连雾冲桦崂摆了摆手,低声道:“多谢,我并无大碍。” 桦崂倒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身上伤口虽然不多,但伤势看起来不像是他说的那样轻描淡写,背上有五道深深的血条,皮开肉绽的,胸口更是被血染红了一大片,鲜血淋漓,他几乎都不敢多看,而平日里怕疼的要死的连雾,如今竟然面不改色地对他说并无大碍? 桦崂深深觉得,这才叫有事了,不过,在连雾的坚持下,他还是放开了手,想了想,仍旧没忍住问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了许多。” 连雾笑了,不置可否,只是道了一声:“有吗?” 桦崂还要说什么,见连雾不欲多言,只好把话咽下。 连雾又转向善痴和尚,再次诚恳地道谢:“今日真是多谢大师拔刀相助,若非您及时赶至,在下只怕如今已是黄泉幽魂了,大师恩德,在下必当谨记于心。” 善痴和尚诵了一声佛号,朗声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施主不必挂怀。” 原来,连雾早就准备好了一枚传音符,匆匆说明此事,在齐道散人来之前,便给桦崂发了出去,所幸桦崂及时赶到,若是当时跃下悬崖时,桦崂与善痴和尚二人还未到栖霞峰,他便会使用步生莲,寻个地方躲起来,神识是无法探查到他的,这是他当时自身最大的优势了,虽然冒险,但也不是不可为。 善痴和尚问道:“听桦崂师侄说,施主与令师兄找贫僧有些事情?“ 连雾答道:“确实如此,师兄有一位故人,名叫秦川,曾将一样东西寄放在大师此处,不知大师可有印象?” 善痴和尚点头:“原来是那位施主,不错,确有此事。” 连雾又道:“如今在下师兄正在闭关中,待他出关后,在下二人便亲自前往北禅寺拜访大师。” 善痴和尚诧异道:“为何不是贫僧现在交予你?” 连雾苦笑:“大师如此信的过在下,实在是深感荣幸,不过,那样东西听起来似乎十分贵重,在下修为低微,若是拿了,恐招来不轨之人的觑觎,是以,还要麻烦大师再保管几日。” 善痴和尚了然,道:“贫僧知晓了,如今世道险恶,施主如此小心也在情理之中。”他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并且眼下有魔物作乱,施主切莫与来历不明的陌生人交往。” “魔物?”连雾一怔,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紫气宗的五仙岭,正迟疑间,又听善痴和尚道:“听说那魔物从南方出现的,具体是哪里,尚不明晰,只是手段极其厉害,能蒙蔽修士的心智,诱使其堕入魔道,如今四方大陆已经人人自危了,阿弥陀佛。” “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连雾暗自惊心,他犹豫了一会,突然道:“大师,这魔物的由来,我或许也知晓一二。” 其实他倒不是多恨紫气宗,只是那里有个清宥长老,元婴巅峰的修士,如一道阴影一般时刻笼在他的心头,若是有机会给他使点绊子,连雾绝对不会迟疑。 是以他便将在紫气宗看到的魔物一五一十向善痴和尚说来,重点自然在清宥长老身上,如何污蔑陵貉,如何软禁,如何设计陵貉练就的功法,他洞府下面的地穴以及五仙岭中的邪物,都一一详细地说了。 不过后面连雾耍了个小心眼,只说有些是自己猜测的,地穴是陵貉亲眼所见,拉拉杂杂的,不管什么黑水,全往有意无意地那清宥长老身上泼了。 一旁的桦崂早听傻了,他张口欲说些什么,却被善痴和尚打断了。 善痴和尚在震怒之后,对连雾道:“施主所言,贫僧不是不信,只是此事干系重大,贫僧须得去探查一番,至于你师兄的东西,施主若放得下心,自然可以寄放在贫僧此处。” 他微一沉吟,又道:“贫僧接下来会有些日子不在寺中,但是每月十五,贫僧必然回来,施主等到那日,可与贵师兄同来,贫僧必然扫榻相迎。” “那就多谢大师费心了。”连雾笑了一笑。 善痴和尚显然是个急性子的人,桦崂这边才刚与连雾说了几句话,嘱咐他好好休息云云,他便过来给了连雾一个小玉瓶,说其中是养伤的用的上好丹药,又叮嘱了如何服用,便要带桦崂走。 桦崂自然不肯,这刚见面还没说几句呢就要走,善痴和尚也不理他,只是道:“你若是到时候愿意自己爬下山去,那也随你。” 桦崂顿时偃旗息鼓,乖乖妥协,二人便向连雾道过别,匆匆离去。 连雾拿着那丹药小瓶,看那团红云凛然如箭一般划破云雾,往北禅寺的方向去了,这才转身,慢慢走回洞府。 路过那株被砍断的桃树时,他忽然停住脚步,盯着那刀痕犹在的树桩看了一会,眼中的情绪翻涌不定,蓦地,右脸颊上一凉,似乎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连雾一惊,低头这才看到那株藤蔓青青的葫芦藤,细嫩的叶子挨了挨他的脸,又害羞似的垂下去。 连雾的袍角有鲜红的血滴滴落下,打在它翠绿的六角形状的叶子上,它拿嫩枝在那上面点了点,沾上了些许血液,又凑到连雾跟前来,将嫩枝举着,摆来摆去。 连雾突然笑了下,将那上面的血色擦净了,又蹲下身去,细细地、温柔地擦了擦那片叶子,那叶子抖了一下,害羞似的蜷缩起来。 他的手指间满是殷红的血迹,他看着那血迹,仿佛透过那大片的红色,看到了其他的什么,他将食指放到唇边,舔了舔,似乎没有什么味道,蓦然咬住,牙齿刺破了皮肉,那力道,似乎要将指骨咬碎…… ☆、第39章 筑基 四个月后,栖霞峰周围有大量灵气聚集,并陆续涌入峰顶,四周山头的修士们都立刻有所察觉,纷纷驻足观望,心中都各自羡慕不已,不知是谁又有如此机缘,突破筑基,进入结丹期,这以后若是遇见了,也不能再以道友相称,而是要称一声,前辈。 连雾站在洞府门口,与赶来恭贺的易步柳寒暄,也有其他陌生的修士纷纷过来表示祝贺,闲扯几句,又各自散去。 栖霞峰顶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安静,连雾稍稍眯起眼,看了看天上刺目的日光,突然笑了,师兄是强者,自然有人敬他,畏他,讨好他,不敢稍有得罪,若是弱如自己,自然有人赶着过来踩踏两脚,恨不能碾成尘土,连雾,看到了吗? 他转身进了洞府,再过几日,师兄或许就要出关了。 三日后,陵貉终于出关了,他一出来便看到修炼室门口的连雾,少年的身量面貌与几月前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眼神有了很大的变化,眉宇间也多了什么,像是…… “你瘦了。”陵貉打量了片刻后,突然道。 连雾有些好笑地否认道:“师兄说笑,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会瘦,只有我不会。” 陵貉不置可否,连雾又收了笑,认真道:“恭贺师兄突破。” 陵貉看了他一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唇角带了点几不可见的笑意,道:“我闭关以后,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连雾摇头,想了会儿,撒了个谎,歪着头笑道:“我不小心将一株桃树砍倒了,算么?师兄可不要责罚我。” 陵貉这回细细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中有些不易察觉的纵容,淡声道:“砍便砍了,有什么可责怪的。” 连雾笑了一笑:“多谢师兄。” 随后又将善痴和尚的事情一一说了,陵貉颔首,表示知道了,又对连雾道:“我观你修为比之前精进了不少,可见这几月你确实很努力,说不定再过一阵子,便可顺利筑基了。” 闻言,连雾的眼睛顿时亮了几分,筑基!如今他也要将将摸到修真大道的门槛了么?但是在喜悦过后,他又静下心来,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忘形,筑基非易事,有人修炼了一辈子,也未能成功,自己不过是堪堪到炼气顶峰,能否成功还是两说呢。 但是自从有了陵貉那句话,从此连雾修行便愈发地认真刻苦起来,若有哪里不懂或是不会的,在摸索一阵子仍旧无解之后,便去找陵貉解惑,陵貉也都一一详细地给他解说,加之连雾自身的根骨也是一等一的好,是以进境十分之快。 连雾在修炼之余,也会修习各式法术,有鬼修秘录上的,也有陵貉当初给他的玉简中的,攻击类别的法术中,他必会选强攻的那一种。 陵貉见了便皱了皱眉,道:“杀伐之气太重。” 连雾笑了笑,不做任何反驳。 但是毕竟他目前的修为只有炼气期,是以修习的法术也还只是低阶的,施展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威力,不过连雾已经很满意了,技多不压身,只要有效果就好,待日后他修为提升了,这些法术的杀伤力自然就出来了。 转眼又是大半月过去,眼看着十月十五就要到了,这一日大早,连雾修炼时,忽然觉得丹田之中,阴力盈满,再无法吸纳一丝一毫的阴力,然而修炼室的阵法之内,还有阴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身体,在经脉中游走,最后化为阴力。 连雾忽然发现自己的经脉太窄了,甚至丹田也太小了,这么多的阴力,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呆在经脉之中,必须将其逼至丹田,然而,丹田如今已经装不下一丝阴力,就如同一个碗,有水滴日夜不停地落入碗中,而现在,水开始要溢出来了。 怎么办? 连雾在片刻的焦虑之后,开始尝试着将丹田之中一丝丝如同烟雾一般的阴力聚集在一起,然后压缩,这样就可以节省空间。 但是那阴力又不是面团泥巴,哪是他想压缩便压缩的?试了半天也不成功,连雾急的几乎要冒汗了。 他想起那鬼修秘录上记载的方法,便让自己静下心来,心神合一,将丹田中的阴力想象成一个圆球,然后一点一点地挤压,使其变得密实。 这是一个耗费心神的活儿,但是连雾十分耐心,他的性子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砺之后,已不再如以前那般跳脱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丹田中的阴力终于被挤压成了一个小圆球一样的形状,密实紧凑,而经脉中蓄势已久的阴力猛然冲入丹田,绕着那小圆球一圈一圈地包裹起来,丹田忽然之间,仿佛就变得更大,能容纳的空间更多了。 当然,这只是连雾的错觉,丹田自然不会变大,而是他的阴力更为凝实了,此时,他的头顶出现了一个以肉眼可见的灵气漩涡,其中的灵气汹涌地扑下,而连雾所坐的位置,四周忽然亮起一个蓝紫色的阵法,绚烂耀眼,如一朵巨大的莲花形状,霎时张开来,接住白色的灵气,那是地底下埋藏的九幽冥石,随即白色的灵气渐渐化为灰白,涌入连雾的身体,在经脉中游走一个大周天,最后在他的驱使下,进入丹田。 栖霞峰周围又出现了大量灵气聚集,灌入峰顶的景象,原本的白日青天,竟开始隐隐有了黑下来的迹象,在西方,甚至有些微的雷电跳动。 时隔不久,栖霞峰竟又有修士再度突破,这下散修盟的三峰五岭十二洞顿时炸开了锅,早知道栖霞峰的灵气和地脉如此好,别说是五千八千中品灵石,就是一万两万,拼死也要拿出手啊。 众人既是羡慕又是嫉妒,虽然说只是筑基,这眼瞅着灵气聚集小半日了,还有继续的意象,可见这修士筑基成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栖霞峰真乃福地! 也有眼红的人跑去找散修盟的管事人,质问说,这样的好地方,怎么不留给盟内的修士?偏让两个外人占用了,我们不服。 管事人摊摊手,也是无奈,当初这栖霞峰在那里放了三年,你们嫌弃太贵了,都不愿意要,现在人家买下了,我们有什么办法?难道强抢?栖霞峰顶的那两位可与北禅寺有些关系呢。 那人顿时偃旗息鼓,一旁看热闹起哄的众位修士也都陆续散去,也有人又去了栖霞峰顶道贺,这些不提。 连雾成功筑基了,他感受着丹田内充盈的阴力,收放自如,比之炼气期不知强了多少倍去,心中激荡不已,他终于,将要向大道一步一步迈近了! ☆、第40章 拜访 连雾这一闭关筑基,转眼便又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出关那时,已是十一月中旬了,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雪,白色的雪花飘飘洒洒,栖霞峰顶上的景致分外好看。 这一日,连雾难得没有修炼,邀上陵貉,两人站在那几株桃树下说着闲话,桃树看上去已经很老了,至少有数百年的树龄,如今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盘根错节,看起来倒颇有几分风骨。 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不一会,地上便结了一层霜似的白,连雾突然笑道:“今日十一月十二日,说起来正好是我的生辰,原本过了今日,我就应该十七了,师兄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陵貉摇头道:“我没有生辰。” “怎么会?”连雾大奇:“师兄原是元婴修士,自己的生辰,就算不去刻意记着,也不该忘了才对。” 陵貉细细地想了会儿,还是摇头,道:“确实是没有。”他略一沉吟,缓声道:“我似乎是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 连雾在这个事情上也不想多说,毕竟陵貉幼时便拜入清宥门下,想必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只是道一声:“那师兄便与我同一天过生辰好了。” 陵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好。” 修长的眉目舒展开来,他伸手拂去连雾发间的细碎雪花后,指尖刹那盈满了青绿色的光芒。 骤然间,四周发出密密匝匝的轻微声响,像是花苞钻出树皮,然后迅速破开,连雾抬头,眼前的桃树顿时开出了满树累累的花枝,桃花在这清寒的冬日里,灼灼盛开。 远远望去,杳然的云雾中,栖霞峰顶上落了一片稀疏银白的雪,粉红色的桃花如云霞一般,栖息在峰顶,常开不败。 连雾与陵貉正说话间,忽然神识察觉到有人向峰顶靠近,连雾遂停下话头,有些警觉地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蓝衣修士自云雾中御器而来。 连雾识得此人,正是住在栖霞峰下的易步柳,他脚下踩着一枝萧,衣袂飘飘,倒颇有几分不世出的道骨仙风之姿。 那易步柳才一下了法器,见这边桃花灼灼,朗声笑道:“二位道友好生风雅。”又笑着对连雾拱手道贺:“在下不过闭关了一回,出来时便听闻连雾道友已经筑基成功,特地赶来相贺。” 连雾也回礼道了一声:“多谢道友。” 易步柳笑道:“道友天资出众,如此年纪便能有此修为,易某真是平生仅见啊。” “道友过奖。” 易步柳又向陵貉道:“陵貉道友也突破了结丹期,真是可喜可贺。” 陵貉只拱了拱手,回了个礼,并不欲多言。 那易步柳也是个识趣的,见陵貉不说话,便又对连雾笑道:“栖霞峰顶的两位修士接连突破,引起散修盟内修士好一阵惊叹,如今别说是栖霞峰上,便是与栖霞峰沾点儿边的灵脉都炙手可热了。” 闻言,连雾不由一哂,道:“如此也好,在下正觉得栖霞峰太过冷清了。” 易步柳也点头笑:“正是如此。” 两人又寒暄几句,忽然一道金色的传音符破空而来,连雾伸手一点,那符便堪堪在他手中落下,易步柳见状,便顺势告辞离去。 陵貉看了他一眼,对连雾问道:“特地来道贺?” 连雾漫不经心地一笑:“他也不过是曾经不愿意白白招惹麻烦,如今又想与我们交好罢了,特地赶来,表一表心意,人之常情。” 见他这样说,陵貉便不再多问,雪渐渐地停了,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天上透出些日光来。 连雾打开那道传音符,其中传来桦崂的声音,却不知为何与往日不太一样了,像是满腹心事一般,说话难得的简洁,只是匆匆道,我师叔今日已归,你师兄若是已经出关,不如明日便来寺中,若是来,便回个信,我等必然静候二位。 这便没了?连雾有些奇怪,但是转而一想,许是遇上什么事了,便询问地看了陵貉一眼,见他没有反对,遂又给桦崂回了一枚传音符,就说明日必亲自前去拜访善痴大师。 次日一早,连雾与陵貉便动身去北禅寺,连雾如今已经能自行驾驭飞行法器了,他筑基之后,陵貉便给了他一些上品的法器。 连雾正欲自己御器,却听陵貉照常道了一声:“过来。”最后两人仍是一同御剑去了北禅寺。 北禅寺仍旧钟声杳杳,梵音阵阵,让人听之便觉得心中祥和宁静,寺庙山门在细碎的小雪中显得格外宏伟,透着一种佛门独有的岁月沉淀之后的厚重与肃穆。 二人在山门前落下,一个年轻的僧人迎过来,双手合十行礼:“阿弥陀佛,二位可是连雾施主与陵貉施主?” “是,”连雾答道:“我二人前来拜访善痴大师,已于昨日知会过了。” “请随贫僧来。” “有劳了。” 那年轻僧人领着连雾二人一路走过朱红高瓴的墙,最后到了一排整齐的禅房前,在细碎密集的小雪中,只见一个身着灰色僧袍的小和尚蹲在门前,手指在雪地中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做什么。 连雾一眼便认出来那是桦崂,他唤了一声,那小和尚抬起头来,果然是桦崂,眯起眼睛见了他,这才站起身,慢慢地走过来,同他们打个招呼。 连雾见他有些闷闷不乐,便不由问道:“你今日怎么没什么精神气?遇上什么事了,这样颓废?” 桦崂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只是低声道:“我师叔在休息,你们且随我来。” 他率先往禅房走去,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又化了开来,他的身形在雪中显得有些瘦弱,连雾的眉有些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 禅房的门被推开,发出了沉闷的“吱呀”声音,房内的阴冷气息一瞬间扑面而来,还传来丹药特有的清苦味道,萦绕在每个人的呼吸之间。 桦崂轻轻道了一声:“师父,他们来了。” ☆、第41章 治伤 善痴大师的伤势很重,他闭目半躺在卧榻上,面如金纸,漆黑的剑眉深深皱起,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连雾神色一动,只一眼便看出他的伤是在胸口位置,且难以愈合,因为善痴大师的胸口,隐隐有黑灰色的阴气透过衣襟,缕缕爬出,那绝不是寻常的伤口。 卧榻旁边坐着一名白须童颜的老僧并两个年纪不大的小沙弥,那老僧见几人进来,便起身诵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法号善嗔,二位施主有礼了。” 又道:“老衲师弟如今伤势过重,不便行礼,还望二位施主见谅。” “大师哪里的话,我等冒昧前来叨扰,心中正觉歉意呢。”连雾忙回礼答道。 善嗔大师笑了一下,又吩咐桦崂关上门,善痴和尚睁开眼来,对连雾微微颔首,又转向陵貉,道:“这位便是陵貉施主了?” “是,在下陵貉。” 善痴和尚听了,闭了闭眼,又睁开来,道:“秦川道友常与贫僧说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师谬赞。”陵貉不紧不慢地道。 善痴大师笑了,冲那两个小沙弥招招手:“去,将那剑抬出来,交还与陵貉施主。” 那两个小沙弥进了内房,片刻后,果真吃力地摇摇晃晃抬出了一把剑来,连雾一眼便看见那剑上红光大作,可见是灵气极为充足,剑鞘通体漆黑,上面刻着的纹路低调古朴,足有成年男子的一掌之宽,连雾估摸着,自己一只手可能都握不住那剑鞘。 善痴大师向陵貉道:“请。” 陵貉道了声谢,一步上前,将那剑单手提起来,拔剑出鞘,一股厚重的戾气顿时扑面而来,寒芒霜刃,锋利得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便是小昆吾剑了。 陵貉还剑入鞘,那雪亮的锋芒戛然散去,屋内众人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金星直冒,善痴大师哈哈笑道:“当初秦川施主与贫僧打了个赌,说这剑,世上除你一人之外,无人可拔剑出鞘,贫僧当时使了十分力气,也未能将其□□,可见秦川施主所言不虚,贫僧服气,服气!” 陵貉将那剑握在手中,又道了声谢。 善痴大师摆了摆手,道:“施主不必言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举手之劳罢了,”紧接着,他话锋突然一转:“不过,贫僧这里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向施主求问,不知施主是否愿意为贫僧解惑?” 陵貉淡声道:“大师请说。” 善痴大师扫了连雾一眼,道:“施主大名,贫僧曾如雷贯耳,修行三十载便一举踏入元婴期,放眼整个四方大陆,无人能及,后来骤闻紫气宗传言,施主修炼出岔,堕入魔道,叛出师门,不知此言是否属实?” “无稽之谈。” 听闻此言,善痴大师不再绕圈子了,直言问道:“贫僧曾听闻令师尊清宥长老与魔物有所勾结,紫气宗也有魔物现身过,后来贫僧前去调查了一番,果然发现些许端倪,此事不知施主是否知其详情?可否与贫僧细说一二?” 陵貉看着他,眉目沉静,神色未变,声音仍是淡淡的:“在下知道的,大师或许也已经知道了,至于魔物一事,在下所知并不比大师的多。” 善痴大师听罢,眼神不由透露出些许的失望来,许是岔了神,他一下子就咳嗽起来,俯身骤然吐出一口黑血,引来众人惊呼。 “师弟!” “师叔!” “尊者!” 善痴大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惊慌,在一旁观察那伤口许久的连雾忽然道:“大师是被魔物所伤?” 几人皆是诧异地看向连雾,桦崂紧抿着唇,道:“你如何知道?” 善痴大师哈哈一笑,道:“世界之大,奇人众多,这有什么奇怪的,不错,贫僧确实是在回程之时,路遇一厉害的魔物,便将其除去,可惜贫僧修为不精,也受了些伤,过些日子便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想来当时的情况大概远远不止如此了,连雾不由对这个善痴大师生出些许敬佩来,只有这样的人,才配被人真正称一声大师。 这么一想,连雾便多了几分诚恳地道:“大师不要小看了这伤口,若是不加以正视,只怕以后会对大师有大害。” 善痴大师还未及开口,善嗔大师便与桦崂急忙询问:“此话怎讲?”“有什么办法医治?” 连雾道:“可否将那伤口与在下仔细一看?” “自然。”善嗔便让两个小沙弥上前去将善痴的衣襟解开,古铜色的皮肤上,有三道触目惊心的黑紫色伤口,如裂纹一般,几乎将皮肉整齐地割开,几人都移开目光,不忍多看。 连雾一眼便看见伤口上面翻涌的灰黑色阴气,屋内的阴冷之意顿时愈发的重了,阴气中还夹杂着些许紫色雾气,加之又是被魔物所伤,连雾便猜测那可能是魔气,遂道:“在下观这伤口中含有阴气与魔气,这二者是并不会自行消散的,魔气在下不清楚,是以不敢妄言,但是这阴气,若是不除去,只会陆续蚕食人体的灵力,并转为更多的阴气,如此往复,此后必成大害。” 闻言,众人皆是大吃了一惊,善痴大师却哈哈大笑,不以为意地道:“若真是如此,贫僧只管将这皮肉削去便是。” 善嗔大师却瞪了他一眼,气得白胡子乱翘,骂道:“休要胡说,你这伤口深及肺腑,难不成要将五脏六腑齐齐挖去?” 桦崂听得面色惨白,哀求地看着连雾,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可有什么办法?救一救我师叔?” 连雾遂道:“自有办法。” 众人才放下心来,纷纷让开地方,连雾走过去,看了看那伤口中翻涌的阴气,伸出手去,闭目运功,他的掌心渐渐涌出一团灰白色的阴气,向下与那灰黑色阴气勾缠在一起,然后开始拉扯,吞噬。 那黑色阴气狡猾的很,见自己不敌,竟猛然挣离善痴的伤口,便往外飘去,但是它速度太慢,被连雾伸手一抓,随即握在掌心吞噬了。 “好了。” 随着连雾这一声,屋内的阴冷之意顿时消弭,渐渐回暖起来,善痴大师的伤口也要原先的黑紫色转变为淡紫色,连雾解释道:“阴气已消,但是魔气,在下不曾见过,是以无法去除,大师还是另想他法。” 众人顿时道谢不迭,善痴大师勉力坐起,对连雾双手合十行礼,笑道:“多谢施主今日施救,他日若有事贫僧能帮上忙的,可尽管开口,贫僧决不推辞。” “大师客气,”连雾道:“大师曾搭救过在下,今日能帮上大师的忙,在下十分高兴。” 又与众人寒暄几句,连雾便同陵貉告辞离去,桦崂领着二人一路出了北禅寺,连雾与他道过别,正要走时,忽然被他叫住:“连雾。” ☆、第42章 决断 连雾与众人寒暄几句,便同陵貉告辞离去,桦崂领着二人一路出了北禅寺,连雾与他道过别,正要走时,忽然被他叫住:“连雾。” 连雾与陵貉驻足回首,“何事?” 桦崂犹豫了一下,道:“我有话与你说。” 连雾想了想,对陵貉说了声,便又走了回来,轻笑着道:“你说。” 桦崂咬了咬牙,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连雾看了他半饷,忽然收了笑,道:“你大概是在心里怨着我的吧?” 闻言,桦崂的面色有慌乱闪过,片刻后,他定下神来,紧紧地咬着唇里的皮肉,艰难地开口:“是。” “是因为我同你师叔说了魔物的事情?” 桦崂沉默片刻,尔后开口:“是,我师叔生性好斗,又爱行侠仗义,什么事情他都要掺上一脚,你……当日我便想阻止你提起这事,那时就是愚钝如我,也能看出来你的怂恿之意,但是,师叔是个急性子。” 桦崂语气微嘲,继续道:“我幼时双亲皆丧,师父又心大,从不管我,自小便是师叔将我拉扯大,他之于我,如同父母再世之恩,我自然不愿意他以身犯险,那些魔物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一百多年前的魔物与修真界之战,陨落的修士不计其数,其中更有元婴化神修为以上的大能修士,我师叔区区一个金丹期,在那些魔物面前,哪里够看?” “你要因此与我决断?”连雾不知该作何表情。 桦崂垂着头,声音低沉:“连雾,你并不是道修吧?” 连雾诧异挑眉:“不错,你竟知道了?” “哈,”桦崂短促地笑了一声,道:“我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是与你一处久了,自然能察觉到,你既无脉搏,也无心跳,就连温度也无,今日我师叔的伤势,寺里的尊者都束手无策,你却一眼便能看出来……” 他说着,抬起头来,看着连雾,道:“你我日后,不便往来了……” 终于听到这句话了,连雾微微眯起眼来,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酸涩、难过、失望、还有一丝后悔,混合在一起,膨胀着,挤压着他的喉头,让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雪渐渐的大了,纷纷扬扬地洒落,连雾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借着这猎猎的冰冷风雪,将喉中哽住的什么咽下去。 他突然笑了:“当初看到你时,觉得这小和尚真是傻乎乎的,如今想来,是在下看走眼了,也罢,道不同不相为谋。”说罢着便拱了拱手,施了一礼,少年声音清亮,方一说出口,便被风雪吹得寒凉而飘忽。 “就此别过了,小师傅。” “风雪太大,施主多加小心,小僧不便远送了。” 鹅毛大雪沸沸扬扬地落在苍茫的大地上,少年的身形随着青年渐行渐远,直至变成两个墨色的小点,消失在远方…… 而北禅寺伫立在雪中,一如往日,钟声杳杳,梵音阵阵……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到了十二月底,正是隆冬之际,大雪一直停停歇歇地下着,栖霞峰顶已是雪白一片,银装素裹,又有桃花灼灼盛开,灿烂如云霞,远远望去,竟好似仙境一般。 一个黑色的小毛团在雪堆里打滚儿撒欢,旁边端坐着一只白狸猫,,再过去便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袍子的少年,鬓发鸦青,几缕发丝垂在耳际,更衬得他肤色如玉一般莹白。 这少年正是连雾,他手中正捧着那张似乎是失去了效力的千妖万鬼图残片,仔细地研究着,不时往其中输入阴力,但是那残片总是在泛起一阵银白的光芒之后,又渐渐无声无息地隐没,上面的银白线条比之前更加的杂乱无章了,像一堆扯乱了的线团。 连雾不禁有点丧气,这残片自从上一次没有召出妖兽之后,便一直是如今这个样子,他不由猜想,是否这残片是一种消耗品,用过之后便没有了?但是听曾经出来的穷奇兽说起,却又不是这个样子的。 最后,连雾不甘心地再次往其中灌入大量的阴力,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将整个丹田都翻了个个儿,紧接着,那残片骤然散发出一阵刺眼的银色光芒,其上的线条迅速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只妖兽的模样。 “穷奇!”随着连雾一声轻喝,栖霞峰顶顿时风声大作,将在连雾身旁的两只狸猫掀了一个跟头,在雪地里咕噜噜滚开,一直滚到那葫芦藤中去了。 连雾倒还好,只是被风雪吹迷了眼,几乎站立不稳,过了片刻,那风才渐渐散去,他定睛一看,原本洁白平整的雪低被吹出好大一个坑,坑底蹲坐着一只白虎似的妖兽,头生双角,背负黑翼,虽然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大了不少,但仍旧有点……太过小巧,实在是有负上古凶兽之名。 那穷奇兽蹲着,毛发被吹得凌乱,神情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看谁都像看凡尘蝼蚁似的,它一见到连雾,面上便浮起浓厚的不屑来,哼道:“凡人,唤本尊何事?” 连雾蹲下来,看着它,不由疑惑道:“为何我之前很多次都无法召唤你们出来?甚至以为图纸已经坏了。” 闻言,穷奇兽突然洋洋得意起来,道:“自然是本尊太过厉害,它们打不过本尊了。” 连雾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为何此次是你出来?我记得还有一只九尾白狐狸和一只黑色的大妖兽。” 穷奇兽尾巴一摆,傲然道:“凡人,这都不知,之前不过是本尊大意罢了,才让它们趁机出去,后来再逢召唤,本尊便将它们一一打落,哼哼。” 它说着不禁得意起来,也没注意到连雾的脸色越来越黑,摆着尾巴继续说,语气却又骤然凶恶起来,道:“只可惜它们太可恶,竟然联手阻止本尊,否则本尊早就出来了!方才本尊趁那九尾狐狸一时不察,又吸取了大量的阴力,这才摆脱它们,说到底,还是本尊手段高明,凡人,你说是也不是?” 然而此时听到了真相的连雾只想做点什么来平复一下心情。 ☆、第43章 北冥极寒之地 那穷奇兽扇动着黑翼飞到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连雾,每一根毛发尖儿都散发出一股子浓浓的趾高气昂来,神色傲然地道:“凡人,你那是什么表情?见到本尊竟然不欣喜若狂?” “……哪里,我只是惊喜得有些呆了。”连雾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来。 听闻此言,穷奇兽这才满意地点头,大方道:“这个本尊能理解,可以原谅你这次的无礼,下次不要再犯。” 连雾听罢,又斟酌了一回,委婉地问道:“你们……是住在一起的?” “哼,谁要与他们住在一起?”穷奇兽撇头,表情十分不屑地道:“凶神图内空间浩如星海,本尊独居于凶神殿,比那只会搔首弄姿的九尾狐狸和那哑巴大块头要自在得多。” 看来确实是住在一起,连雾默默地揣测,残片内似乎还有一个极大的空间,等等,凶神图?他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我记得,那九尾狐狸曾说过,这图名叫青丘图?” 闻言,穷奇兽顿时勃然大怒,道:“呸,什么青丘图,那九尾狐狸真是好大的胆子,忒不要脸皮,”随即又告诫连雾道:“那狐狸常常骗人,从洪荒至今,被它骗到的人不知道多少,只要是它嘴里说出来的,十句话只能信一个字,你万万不要信了它的鬼话。” 连雾默然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又趁机问道:“这图名叫凶神图?” 穷奇兽听罢,便转了转眼睛,狡猾地道:“不,你方才听岔了,此图名为穷奇凶兽图,乃是上古大神取了万年犼兽皮,以大神通炼制了三千年才成。” 这话一听就是假的,有九尾狐谎言在先,连雾信它才有鬼,眼看着也问不出什么了,遂放弃了追问,与它商量着道:“我听你说,老是打架也不是回事,如此下去,必然都闷在图中,谁也不得出,倒不如,你们协商协商,轮流着出来,你看如何?” 其实说实在话,穷奇兽与九尾狐狸它们打架倒是不关连雾的什么事,随便它们在千妖万鬼图中打得天翻地覆都行,也碍不着连雾什么事儿,但是若是在关键时刻,连雾使用此图时救命时,它们在其中打得难舍难分,一个都出不来,自己岂不是叫天天不应? 是以连雾这会才好声好气地给穷奇提建议,轻声细语,谆谆善诱,就怕这位眼高于顶的上古凶兽听不进去他的话。 穷奇一开始本是十分不屑,但是它只是傲慢,并非没有头脑,想了一想,随即嗤笑了一声,对连雾道:“你这凡人,倒也想得妙,吾等在这图中早已闷了不知多少年岁,确实有心争抢着出来转转,你以此为饵,想诱吾等答应,到时好为你行事,你倒是真敢想。” 连雾但笑不语,也不反驳它这话,只是道:“不知穷奇大人觉得此事如何?可行否?” 穷奇昂着下巴,沉吟片刻,嘴角忽然奇异地弯起来,露出些狡猾的笑意,道:“如此而为,倒也不是不可行,不过,本尊想着,不能白白便宜了你去,你可给本尊些什么好处?” 闻言,连雾哈哈一笑,狡黠地道:“倘若穷奇大人真的答应了,来日若有机会,自然是有好处的。” 穷奇挑起眼角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只要你这凡人上道,本尊便帮你一把,你如今的修为虽然有所进步,但是离本尊的要求还远远不够,你记着,若想得到本尊的大助力,须得勤加修炼,否则,只是一些小角色,本尊还不屑出手。” 连雾自然应了,他丹田内的阴力经此消耗,已然所剩不多,穷奇也察觉到了,又郑重吩咐他,抓紧修炼,不可躲懒云云,便又回去那千妖万鬼图中了。 就在此时,洞府内忽然传来一阵巨响,如同玉石之声,随即便是一阵剑颤动时发出的嗡鸣,不绝于耳,一瞬间往四面八方传开去,栖霞峰顶登时一颤,岩石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师兄!”连雾一时大惊,陵貉仍在洞府的修炼室中,他进去已经十日有余,曾吩咐连雾,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无需惊慌,然而话虽如此,此时骤闻巨响,连雾自然不能放心。 当他瞬移至洞府内,见陵貉正好从修炼室中缓步出来,向他道:“我要出去些时日。” 连雾一愣,道:“师兄去哪里?” 陵貉看向手中握着的小昆吾剑,答道:“北冥极寒之地。” 连雾皱眉:“不带我去么?” 陵貉温声拒绝道:“不了,那地方危险重重,你还是不去为好。” 连雾也知道自己修为不精,去了若是遇上什么事帮不上忙倒还罢了,最后只怕就是个拖后腿的,反倒误了师兄的事,想是想明白了,但是他的神情仍旧有些郁郁,又道:“师兄要去几日?” 陵貉沉吟片刻,才答道:“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闻言,连雾点头,神态闷闷不乐,陵貉见他如此,道:“我会尽快赶回,你听话,若是无趣了……” 他想了想,拿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古镜递来,连雾好奇地接过,那古镜形状圆润,下端有一个小巧的持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通体呈青黑色,镜上刻着古朴的花纹,背面是两朵互相缠绕的并蒂莲花,分外精致,最为奇特的是,镜面并不能照出人影,却清透如水一般,手指触碰之下会出现一圈圈微微的波纹。 陵貉道:“若是无趣了,可以此物与我说话。” 连雾拿着那镜子,奇道:“这是什么?” “此为双心镜,前不久才炼制的,一共两面”陵貉答道:“往其中注入灵力,便可见到另一个持镜之人。” 连雾把玩了一阵,面色这才稍微轻快起来,收好那镜子,又道:“想来那极北之地定然凶险莫测,路途遥远,师兄万要多加保重,早日归来。” 陵貉一一应了,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御剑破开风雪,往北方飞去了。 ☆、第44章 幽冥鬼火 连雾郁郁寡欢地在洞府门口坐了大半日,心中惆怅不已,那曾经种下的葫芦藤长势惊人,如今足有十来丈长,仍旧是总想爬进洞府里去,连雾每每将它的藤蔓拨弄出去,但是第二日它总是又坚持不懈地爬进洞,乐此不疲,长久如此,连雾便也懒得管了,随它爬的满洞都是。 这一日,连雾在修炼室中打坐,如今他丹田内的阴力已经愈发凝实了,若说刚筑基时,丹田内的阴力是一个蓬松的雪球,那么如今的阴力就仿佛是一个泥球,且有越来越凝固结实的趋势。 阴力游走在经脉中游走了一个大周天之后,连雾又将这几日所学的各式法术都重新修习一遍,虽然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但是也已然是十分纯熟了,他学的法术只有小部分是陵貉传授的,其余大部分,都是他自鬼修秘录中看到,然后独自摸索出来的。 连雾盘腿坐了片刻,又从储物袋中摸出那本鬼修秘录来,翻了翻,寻找其他可以修习的法术,翻了大半,他发现最后的一页纸有些特殊,摸起来很厚,质感也不像是纸张,反倒隐约像千妖万鬼图一样,是兽皮一类的柔软触感,连雾立刻拿起来,凑近了,疑惑地看了半饷,那一页空白一片,只有右边写了四个银白色的蝇头小字:幽冥鬼火。 不知这幽冥鬼火是个什么?连雾思忖片刻,试探着往其中注入阴力,一开始没什么反应,空白的地方仍旧是空白,连雾十分耐心地继续着注入阴力,直到持续到两盏茶的时间之后,他的阴力几乎告罄,而那页纸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连雾不禁有些泄气,正欲收手时,眼前忽然闪现一阵白光,那原本的空白之处此时迅速显示几行小字来。 那字很少,只有寥寥数行,意思却浅显易懂:阴力游走大周天,汇聚于上丹田,往复循环数十次,有眉心之火,名曰幽冥鬼火。 此后便没有了,连雾翻遍了整本秘录,竟没有再发现半点关于这幽冥鬼火的记录以及信息,除了这一页以外,甚至全书都没有再提及到,他不由揣测,或许会在鬼修秘录的下半部书中? 连雾沉思片刻,便依照那秘录上所写的,打坐入定,静下心来,缓缓调出丹田内的阴力,沿着任、督二脉及周身经脉缓慢循行,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聚于上丹田,也就是两眉之间,然后又继续开始循行一个大周天…… 如此往复循环几次,连雾只觉得那阴力运行时越来越快,也愈发顺畅,远不比之前的生涩滞怠,这让连雾着实惊喜了一番。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当连雾再次将阴力齐聚于上丹田时,忽觉眉心刺痛欲裂,如同被什么灼伤了一般,疼痛难忍,是以他不得不停止修炼,伸手摸了摸眉心,竟然摸下一朵火来! 那火黏在他的掌心,呈幽蓝色,火苗颤悠悠的,十分微弱,仿佛随时会熄灭一般,连雾见它实在是柔弱不堪,有心想试一试,便对着那火苗轻轻吹了一口气,只听“噗”的一声,那火苗狠狠一颤,竟然就熄灭了! 连雾顿时目瞪口呆,原本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法术,结果…… 那火苗被一口气就吹灭了,连个颤都没打,连雾心中顿时郁卒无比,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结果就整出来这么个玩意,还不如一个低级的火球术顶用,他甚至开始怀疑那鬼修秘录的真实性了。 那幽冥鬼火虽然熄灭了,但是连雾的掌心却留下了一个火焰形状的印记,如同胎记一般,幽蓝的颜色衬着莹白的皮肤,倒是十分好看。 连雾看着那印记,心念一动,掌心突然又窜出一指高的幽蓝色火焰来,仍旧是微弱不堪,但是连雾奇异地发现,那火焰似乎与他的心神有所联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火焰靠着阴力的温养,散发出的寒凉的温度。 那火竟是冷的?!连雾不由一怔,伸手试探着摸了摸,果然,触碰到的是一股阴冷之气,冷的火有什么用?连雾百思不得其解。 他随意取了一枚小匕首一样的法器,准备挑一下那鬼火,本以为能将那火挑起来,谁想那匕首尚未靠近幽冥鬼火,匕首尖处竟瞬间就化成了白灰,还未及落地,便连渣都不剩了。 连雾不可谓不震惊,盯着那被灼烧残了的匕首法器看了半天,想来这幽冥鬼火还是有些门道的,如何使用,还需要再多琢磨一二,他缓缓握起掌心,那火便顺势再次熄灭了。 直到连雾出来之时,才知道他这一修炼,已然过去了三月有余,外面已是季春了,栖霞峰顶也显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气来,黑狸与白狸在灼灼盛开的桃花树下打着滚儿,也没见怎么瘦,看来它们吃辟谷丹吃得十分勤快。 葫芦藤倒是一如既往的执着,一心一意往洞府里面爬,如今没有人阻止,它已然占领了大半个洞府,六角形状的叶子足有小木盆那么大了。 然而连雾仍旧不知道它是个什么葫芦的藤,即便是春天了,也没见它开花,只一个劲儿地长叶子,见到连雾来了,依然举着小嫩条蹭一蹭他的脸颊,尔后害羞地钻进大片的藤蔓中。 修炼这三个月,除了幽冥鬼火以外,连雾还发现自己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已是筑基初期大圆满了,再过些时日,勤加修炼,只怕就能有所突破。 洞府门口盘旋着一道传音符,连雾心中一动,待细看时,却又有那么一点儿失望,他拿过那枚散发着橙色光芒的传音符,注入阴力,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十分耳熟,但是他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听到一半,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散修盟的人,就是当初将栖霞峰卖给他们的那个名叫徐渭的修士,传音符是两月前发来的,其中的大意是,当初在下做主免了二位道友五百中品灵石,道友也承诺过接取三个任务,如今时间已然过去堪堪一载,还请道友履行当初的承诺,否则盟内问起,在下实在有些难办。 后又特地嘱咐了领取任务的出云岭该怎么走,详细情况到时候可向盟内人士询问。 连雾略一思索,便收拾了些东西,御剑往出云岭的方向而去,这是他第一次自主御剑飞行,陵貉不在身侧,他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第45章 出云岭 连雾御剑往出云岭而去,正飞在半途中,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在迅速靠近,便有些警觉起来,那人显然也看见了他,忙惊喜地叫道:“连雾道友!” 连雾原本控制着飞剑闷头飞,但是此时既然被人叫住了,也只好停下,回过身去,见了那人,便客气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易道友。” 那人果然就是易步柳了,他从后方踏箫而来,老远便拱手笑道:“真是好久不见,连道友别来无恙?” 连雾笑着回:“托道友的福。” 易步柳又问道:“不知道友这是要往哪里去?” 连雾也没有细说,只是道:“去出云岭一趟。” 闻言,易步柳惊喜道:“可巧了,在下也要去往此处,不如结伴而行?” 见他这样说,连雾也不好推辞,点头应了,两人便一边随意说着话,一边往那出云岭飞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便到了出云岭的峰顶,连雾总算知道为什么传音符中说这处山岭十分好认了,散修盟有三峰五岭十二洞,范围确实很宽广,然而只有出云岭才有这样热闹,许多修士御器匆匆来去,男女老少皆有,恐怕散修盟大半的修士都聚集在此处了。 峰顶有一座高楼,与连雾之前所见的散修盟差不多,只是不比其高大宏伟,修筑样式也要朴素一些,两人落在楼前的广场中,易步柳道:“这便是出云岭了。” 连雾颔首,随着他一起进去,屋内人来人往,挤挤攘攘,迎面便是一堵极为高大的墙,其上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玉简,分别发出紫蓝绿三色光芒,足足占了半面墙壁,看起来十分壮观。 “这玉简中就是任务?”连雾一面看着,一面发问。 易步柳点头道:“不错,颜色代表着任务的难易程度,紫色为上,蓝色次之,绿色最低,奖励也各有不同。”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若说奖励最高的,莫过于红色的玉简了,只是那些任务大多无人敢接。” “这是为何?”连雾奇道。 易步柳哈哈一笑,解释道:“难易程度决定了奖励的高低,红色的玉简奖励那般高,任务自然是凶险无比了,并且领取红色玉简时,还需预先缴纳一百中品灵石,若是任务最后未完成,便要白白送了这一百灵石,如此下来,自然无人敢接。” “原来如此。”连雾点头,又道:“易道友也是来此处领取任务的么?” “不错。”易步柳想了想,道:“叫道友太过生分了,你可以叫我易兄,我称你一声连兄弟如何?” “如此甚好。”连雾自然无甚不可。 易步柳笑着道:“你先随处看看,我有些事情,需要离开片刻,稍后便来找你。” “易兄请自随意,不必管我。”连雾笑了一笑。 易步柳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了,连雾略一思忖,在人群中找了半日,才看到一名管事打扮的年轻修士,他的穿着与当时的徐渭一般无二。 连雾小心地挤过去,对那青年修士拱手施礼,道:“这位道友请了。” 那年轻修士见他虽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面容尚带稚气,却已然是筑基修为,是以不敢怠慢,连忙也回了个礼,道:“不知道友有何事?” 连雾斟酌了会儿,才道:“散修盟内的徐渭道友曾让我来此处领取三个无奖励的任务,不知这个任务……” 他迟疑着,没有把话说完,那年轻修士诧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遂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在下知道道友,前些日子,栖霞峰顶有两位修士接连突破,引起盟内修士好一阵惊叹,不想道友竟然如此年轻,实在是让我辈汗颜,近些日子也就只有栖霞峰上有两位修士入住了,想来,道友便是其中的一位。” 连雾笑了笑,客气地道:“道友过奖了。” 那年轻修士道:“在下吴湛,不知道友贵姓?” “在下连雾。” “连道友请随我来。”吴湛一面领着连雾往那排满玉简的墙下走,一面问道:“不知这玉简的用处道友是否已经知道了?” 连雾颔首:“略微明白了一点。” “哈哈,那在下就不多费口舌了,道友的这种情况,需要接取紫色的玉简。” “绿色与蓝色的玉简不行?”连雾微微皱眉。 闻言,吴湛打了个哈哈,道:“这个嘛……盟内规定如此,在下也无法做主……” 连雾一听便明白了,当时只是说接取三个没有奖励的任务,但是徐渭并未明说要接取何等程度的任务,此时看来,还不是任散修盟说了算,幸亏他们没有要求自己接取红色的任务,否则,自己根本不可能应付,还是大意了。 连雾见他含糊其词,也不点破,直言道:“那这个任务该如何接取?” 吴湛笑道一声:“道友请随我来。”便带着连雾拣一条小楼梯,上了二楼。 甫一进门,连雾便被满屋子的玉简给镇住了,其中三面墙上全部排满了各色的玉简,靠门边放着一张红漆雕花的大书桌,一个年轻修士靠在桌边打盹,想来正睡至酣处,竟然打起呼来。 那吴湛面色有些尴尬,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刘肆。” 那打瞌睡的修士一惊,猛地站起,眼睛还没睁开,手就去摸书桌上的玉简,嘴里立刻背口诀似的蹦出一串话来:“要接什么任务,先报名号,烦请自己将任务玉简拿过来,红色玉简请先交一百中品灵石,想知道任务奖励自己去看,这种事情就不要问在下了。” 这么一段话不喘气地说下来,连个磕绊都没打,想来是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吴湛又咳了一声,看了看连雾,见他面色不改,这才免去了一些尴尬,又开口道:“刘肆,你是怎么做事的?” 那刘肆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待看清吴湛,脑子登时就清醒了,赶紧狡辩道:“吴管事!我今天没有打瞌睡!” 连雾心中不由想笑,吴湛简直不想说话了,只是简短地吩咐道:“这些都慢说,这位连雾道友想要接取任务玉简,你且与他细说一番。” ☆、第46章 同行 那刘肆听了这话,赶紧迎过来,对连雾热情地道:“不知道友要接取什么任务?” 连雾便又将自己的情况略一说明,刘肆便引他到一处墙壁前,指着那墙上的玉简道:“这些都是最新的玉简,还未有人接过,道友可先看一看。” 连雾用神识一一扫过那些玉简,瞬间便明了其中的情况,两相比较之下,绿色玉简中的任务果然是最简单的,大多数是一些跑腿送信、挖挖低级灵草之类的杂事,甚至有替人看管灵田的,奖励也低得可怜,大约是针对那些修为不高的低阶修士。 蓝色玉简中的任务难度就有所提升,有杀妖兽、或者求取某种材料、又或者探查某处灵脉地穴之类的,总之十分杂乱,奖励相对比绿色玉简来说,要高上不少。 而紫色玉简的任务更难,甚至有需要杀四五阶妖兽的,四五阶妖兽!那简直相当于金丹期的存在!连雾不由咋舌,若是说起其中的任务来,其实也与蓝色玉简如出一辙,虽然奖励丰厚得多,难度却几乎翻了几番。 连雾心中不由暗骂散修盟狡诈,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仔细地将那些紫色玉简都探查了一遍,可惜那些任务对于他一个筑基初期的修士来说,难度十分高且不说,还有不少任务有完成时间的限制,是以就有些为难。 总不能这种事情都要等师兄回来吧?连雾气馁了片刻,忽然见那紫色玉简的最下方,亮起一枚玉简来。 那些各色玉简下方原本摆放着的是白色玉简,连雾一眼便看出来那些玉简下了禁制,只是不知道是做何用处,如今它忽然亮起来,他便习惯地用神识一扫,顿时了然。 那些玉简的禁制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自行解开,可以让人查探其中的信息。 那刘肆见他注意那枚刚刚亮起的玉简,便笑道:“这枚玉简的任务不太困难,道友或可一试,若是未完成也不打紧的。” 那玉简中是一个寻物的任务,听起来十分简单,就是发布任务的主人曾经在某处遗失了一样东西,现在想让人寻回来。 连雾看到此处,心知必定不会那么容易,果然看到后面,写着那东西遗失在落马山,这落马山连雾还真知道,当初陵貉带他前往蛮荒之泽时,曾经路过那里。 既然是挨着蛮荒之泽,想必定然是十分凶险的地方,这玉简上也只说明东西是一块玉,十年前落在某个山洞里,其他便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奖励是三百中品灵石还有其他的一些材料,不过这个连雾并不想细看,因为跟他没什么关系,看了不过是徒增郁卒罢了。 连雾很想说一声瞎扯,十年前的东西现在才去找寻,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不太想接这个任务,但是,比起其他直接杀高阶妖兽取妖丹,或者去某个凶险之地探查灵穴,甚至杀几个魔物,这个任务就要显得十分容易了,甚至,这个任务是其中唯一一个没有限制完成时间的任务。 连雾犹豫了片刻,仍旧接下了这个任务,他问道:“这个任务是没有时间限制的,便是说明,我在很长时间以后再完成也无妨?” 刘肆一面拿起那枚紫色玉简,一面笑道:“正是如此,若是玉简中没有规定,那就没有时间,道友爱做多久便做多久,便是拖到道友飞升之时,也是没有问题的,但是。” 他停了下手中的动作,看着连雾耸了耸肩,道:“盟内规定,所有任务的完成时间最长为十年,若是超过十年还未完成,玉简即失去效用,在此之后,就算你完成了,也是拿不到奖励的。” “哦。”连雾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刘肆便低下头去,读取玉简内的信息,然后将其完整地抄录到另一枚空白的玉简中,他正忙活的时候,连雾便在屋子中转悠,吴湛早已离去了。 连雾注意到屋角放着的一个小木架子,其上挂了几枚红色的玉简,正是易步柳给他提到过的。 他不由有些好奇地探入神识查看,第一枚是杀一只七阶的妖兽,并要求拿取妖丹,连雾顿时唬了一跳,七阶的妖兽,实力几乎相当于化神期的修士!只差一步就要飞升了!这种任务纵然是奖励极为丰厚,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完成?只怕七阶的妖兽都没有人见过。 连雾暗自惊叹了一会儿,又去看其他的玉简,皆是一些听起来骇人听闻的任务,在他看来几乎是没有人能做得到的,就算做得到,那些大能修士如何又会到此处来接取任务? 这时,从屋子外面进来一个人,笑着朗声道:“刘兄,我今日可算是准时来了。” 刘肆笑着放下玉简,对那人道:“易兄今日确实赶得早,我方才还想你何时过来,你往日哪次不是天色擦黑才到?怎么今天这样早?” “易兄?”连雾挑了挑眉,看着那人,笑道:“真是巧。” 来人正是易步柳,他见了连雾,顿时惊喜道:“连小兄弟,我刚刚还在楼下找你,不想你竟然先来了。” “易兄也来此接取任务?” “不错,”易步柳笑了,坦言道:“我这人懒得很,总想拣一些轻松的活儿,若是在楼下,怕是去晚了抢不到,只得先偷偷来此处了,方才还想叫上你,不想你竟先到了,真是巧的很。” 连雾只笑了一声,那刘肆便接道:“纵然是如此,你也算来晚了,今日只得这一个取巧的任务,让这位道友拣去了,易兄下次不如再早些才好。” 易步柳一怔,又看了看连雾,这才苦笑了一声:“好罢,我又晚了,”他想了想,不甘心地向连雾道:“不知连小兄弟是一人前去吗?” 连雾一愣,瞬间便反应过来,道:“不错,目前是如此。” 易步柳神色有些诧异,道:“令师兄呢?他放心你一人前去?” 连雾笑了,含糊道:“师兄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先行前去,他稍后赶上便是。” 易步柳犹豫了会儿,道:“连小兄弟,可否准许我一道同行?”他说着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道:“在下手头最近有些拮据……” 连雾霎时便明了,看了他一眼,神色间颇有些奇异,直言道:“既然易兄这样说,也不是不可行,但是,在下的这个任务,是没有奖励的,不知易兄是否介意?” 那刘肆在一旁听了,便笑道:“此事连雾道友无需担忧,依照盟内的规定,只是连雾道友没有奖励,而易兄那一部分还是有的。” 有此一说,连雾便也不好推脱了,道:“如此,还请易兄一路多多关照了。” 易步柳顿时大喜,拱手施礼道:“多谢连小兄弟。” ☆、第47章 落马山 随后连雾与易步柳分别领了两枚玉简,便离开了出云岭,落马山在散修盟的西南方向,两人也不拖拉,便从散修盟借了一只飞行妖兽,连日赶路,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只花了七日半的时间,就到了落马山。 落马山十分高大,且有大量的灰色岩石裸|露在山体外,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岁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那岩石早被腐蚀成了各种古怪嶙峋的模样,尤其是山体正中间一条极长而深的裂缝,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裂开了似的,猛一看上去颇有些狰狞。 甫一落地,易步柳便皱起眉头,道:“原来如此,我道这种寻物的任务怎么会是紫色玉简,此山不知是何原因,竟然可以隔绝神识,这下却有些棘手了。” 连雾也感觉到了,同时,还觉得那山对他隐隐有一种吸引的感觉,仿佛十分亲切熟悉,像是见到了久违的故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缘故,他诧异之余,却并不将此事说出,只是道:“易兄,我们分头找寻还是一起?” 易步柳想了想,道:“这山看起来这样大,又隔绝了神识,只怕需要一寸一寸仔细搜寻了,我们分头找寻吧,我从左边开始,以中间那一条裂缝为界吧。” 连雾自然没有异议,道:“那我先去了,易兄多加小心,此地距离蛮荒之泽不远,还不知道有什么危险,若有异动,尽可通知我一声。” 易步柳哈哈一笑,觉得连雾小小年纪说这话,跟个小大人似的,实在有些好笑,便答应道:“好,为兄谨记了,你也要小心,若是遇到危险,尽早先逃便是。” 两人就此分开,连雾看了一眼那巨大的裂缝,定了定神,便拣了右边的一条小路走了。 说是小路其实也不尽然,只是一条岩石小道,两旁的泥地中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便显得中间这一条岩石路有些突兀起来。 许是因为此处靠近蛮荒之泽,是以草丛中的蚊虫蛇蚁便格外的多,连雾不由便有些厌恶地皱起眉,祭出飞剑,快速地离开这一片草丛。 他往那一处裂缝飞去,到了近前,寻个空处落下,再仔细地查看了片刻,那裂缝远看着不大,实际上足有一尺来宽,略瘦一些的成年男子斜着身子便能进去。 里面似乎极深,黑乎乎的,不知是个什么所在,连雾站在那看了半饷,忽然感觉到灵兽袋中的阴狸躁动起来,白狸安抚了它片刻,好容易才静了下去。 看来这地方确实有些蹊跷,连雾转过身,望向山脚下,那里荒草丛生,如之前一般无二的岩石小道沟壑纵横,没有丝毫人迹。 他微微皱起眉,沿着裂缝旁的小道一路往右走,那小道一开始极窄,只能容纳一只脚,渐渐的便宽了起来,拐了个大弯,刺目的夕阳便从山后透了过来,连雾有些不适地眯起眼,他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落在身后的荒草乱石中,显得有些诡谲。 由于岩石太多的缘故,山上的树木便长得不太好,稀稀疏疏,瘦骨嶙峋的,在斜阳中摆出各种扭曲古怪的姿势来。 连雾突然发现,这些树的树冠大都朝着一个方向伸展着,仿佛那个方向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让这些树木都不自觉地跟着生长了过去。 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夜幕开始笼罩,连雾感觉到灵兽袋中的黑狸又开始躁动起来,比之前更加的激动,甚至连白狸都无法再安抚它了。 灵兽袋中渐渐的有些微的阴力透出来,是黑狸,它狂躁不安地磨着爪子,连雾感觉到了它的情绪,既恐慌,又期待着。 不知这落马山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得它如此躁动?连雾不由有些疑惑,他停下脚步,闭目,清冷的月辉洒落,将他的面容映得莹白,眉眼依旧带着些微的稚气,却又多了一份沉静。 晚风缓缓吹过,在岩缝中吹出嘶嘶沙沙的异响,还有树冠摇摆时发出的沙沙声,片刻后,连雾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气,从头顶的山上传来,他细细地感受着,那阴力虽然微弱,却十分纯粹。 连雾正欲再仔细感觉时,忽然探查到一丝神识,是易步柳。 他在向连雾求救,连雾皱起眉,祭出飞剑,循着那神识飞了过去。 易步柳的神识与连雾之前感受到的阴气竟然在同一个方向,想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了,越往高处去,连雾这才发现,那些树朝着一个方向生长,哪里是被吸引了?分明是为了避开什么! 越靠近山顶,黑狸便愈发的躁动,几乎想要扑出灵兽袋了,山顶的风有些大,到处都是成堆的岩石,杂乱无章,连雾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红色禁制。 红光灼然,可见其禁制的厉害,那阴气与易步柳的神识都是从其中传来,连雾谨慎地靠近,发现那是一个窄窄的岩石坑。 只有四尺来宽,被禁制的红光笼罩着,底下黑黢黢的,看不清楚其中的情形,却分明感觉到易步柳的神识传出,连雾看了会,出声叫道:“易兄,你在里面吗?” “是连小兄弟吗?”易步柳的声音满是惊喜,他松了一口气,又急切地道:“连小兄弟,你万要退开些,这禁制极其厉害,我无法破开它。” 连雾盯着那弥漫着红光的禁制,语气讶异地道:“易兄,这、你是如何下去的?” 易步柳叹气,道:“我在搜查时发现了此处,便欲看个究竟,哪知刚一靠近,便被禁制吸了进来,眼下也不知道到了哪个鬼地方。” “原来如此。”连雾颔首,又问:“那眼下该如何是好?易兄总不能在里面一直困着。” 易步柳想了想,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不知连小兄弟是否会解除禁制?” “我尽力一试。”连雾说着,便对着那红光伸出手去,哪知甫一靠近,那禁制便如同搅不动的泥浆一般,同时传来一股吸力,将他一把拖入其中。 ☆、第48章 魂兽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连雾脑子一昏,落地时只觉得脚下坚实无比,待定睛一看,下面竟是个不小的石洞,同时一股子磅砣的阴气扑面而至,而易步柳正靠在石壁旁,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诧异道:“连小兄弟,你怎的也落下来了?” 连雾缓了缓神,这才答道:“那禁制确实厉害,我竟来不及防备。” 闻言,易步柳苦笑,道:“这禁制似乎能隔绝大部分的神识,若不是你仔细,只怕还发现不了我,也不知是谁布在此处的,真是害我等不浅。” 连雾不语,皱起眉来,见这石洞有一道缝隙,只勉强容一人通过,也不知通往何处,便道:“易兄没去过此处瞧瞧?” 易步柳扫了那缝隙一眼,神色犹豫,道:“不怕连小兄弟笑话,我自落入这洞中,便注意到那处了,只是……这禁制就已经如此厉害了,我使了万般手段都不曾出去,不知是哪个高人前辈留下的,那缝隙中必然有些什么,只是我不敢过去罢了。” 他说着又是苦笑:“修行不易,如今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在下实在是有些怕死,活得越久,便越是惜命。” 连雾听罢,笑了:“这有何妨,人之常情罢了,我也是十分怕死的,只是如今眼看着那禁制,也束手无策,不如我等先进去看看,若有不对,回头便是,试一试总是有机会的,若是不试,我等只有在此等死一路了。” 闻言,易步柳迟疑片刻,也点头答应了,道:“是我糊涂,连小兄弟说的是,若是不试一试,只怕还有一条生路。” “易兄请。”连雾笑了一下。 “请。” 易步柳似乎下定了决心,率先进了那条缝隙,连雾也紧跟着走进去,那缝隙初入时极窄,他们需侧着身子,缓慢地前行。 连雾顺手摸了一把缝隙内的石壁,一手的灰土,不禁皱起眉来,正欲开口,又见前面的易步柳走远了,便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大概走了七八丈远的样子,那缝隙骤然就宽敞起来,同时,愈发纯粹浓厚的阴气铺面而来,阴冷得刺骨。 连雾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他如今已然不知冷热,倒还是有些好处,只是不知易步柳如何?他看着易步柳加快了步伐,一面回头招呼他道:“连小兄弟,快点。” 闻言,连雾无声一笑,也跟了上去。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的视线骤然拉宽,那缝隙终于走到尽头了,尽头有一扇石门,上面竟然没有禁制! 易步柳十分惊喜地上前去,轻而易举地推开了石门,率先走了进去,连雾紧随其后。 待进了门内,二人皆是大吃一惊,里面似乎是某个修士的洞府,日常修炼物事一应俱全,只是颇为杂乱不堪,如同狂风过境一般,甚至洞顶的碎石岩土都掉了下来。 易步柳皱着眉道:“竟然有人在此处建了洞府,也难怪那里有一处禁制了,不知是何许人,最后又去了哪里。” 连雾摇头,指着角落的一物道:“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 闻言,易步柳吃了一惊,细细看去,顿时面色一肃,这才迟疑道:“那……似乎是……” “或许是洞府主人的尸首。”连雾面无表情。 易步柳飞快地扫了一遍洞府,警戒道:“连小兄弟,此地凶险未知,你我都要多加小心。” 连雾也答道:“这个自然。” 洞府的角落还有一道石门,他能感觉到阴气是从石门那处传来的,易步柳祭出法器,便率先往那石门走去。 石门不高,易步柳弯腰走了进去,连雾紧随其后,突然,只见门里骤然青光大作,随即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震耳欲聋,同时伴随着一股极大的威压。 易步柳登时面色惨白,颤抖着手,那法器似乎都拿不稳了,而连雾一眼便看清了那吼叫的东西,那是一头豹子一样的凶兽,全身上下的毛发漆黑,一双眼睛绿莹莹的,暴戾无比,仇视地盯着二人。 然而连雾却注意到,它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魂体状态,之前所感受的那磅砣的阴气正是从它身上传来。 显然,这是一头魂兽。 连雾实在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会有一头魂兽,这么一来,此事已经不能用棘手来形容了,根据鬼修秘录上的记载,魂兽没有实体,无惧于普通法器,而眼前的这一只,显然不是他们两个区区筑基修士可以对抗的。 那魂兽咆哮着,随着它的这一声,石室内竟卷起一阵小气流,将灰土卷成一个个漩涡的形状,就连岩石都被震落下来。 易步柳悄声后退一步,那豹子见了,猛地往前一跨,威胁地低吼着,刺骨的阴气扑面而来,易步柳登时猛地一个哆嗦,连雾却没有任何不适,皆因这阴气之于他来说,如同灵气之于普通修士一般。 两人一兽正对峙间,突然,易步柳闪电般地往石门外冲去,他这一动,那豹子登时狂声咆哮着一爪子拍过去,将他一把拍在石壁上,易步柳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委顿于地,生死不明。 那魂兽转过身来,一双冰冷且凶戾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连雾,似乎下一秒就要随时扑身而上,将他的喉管咬断。 连雾心思电转间,便定了主意,他快速地以神识扫过易步柳,发现他只是被拍晕了过去,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不由一挑眉,不动声色地祭出一柄飞剑来。 那飞剑是中品的法器,灵光湛然,在连雾的驱使下,闪电般地刺向那魂兽,魂兽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一瞪,侧头一甩,竟然瞬间就将飞剑一口咬住,露出森然的利齿来。 只见它下颔一紧,同时那飞剑上的绿色灵元被迅速吸纳,听得“嘎嘣”几声,那飞剑竟然就被咬得四分五裂,成了一堆废铁。 而连雾此举似乎已然惹怒了它,它愈发暴躁地咆哮一声,猛地向连雾扑了过来,动作极快,几乎看不清它的身影,一股疾风扑面而至。 连雾顿时往后疾退,然而魂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挥爪间他甚至只能看到一道残影,便感觉到有锋利的爪子抓过他的左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那一下用力极大,差点将他的手臂整个掰下来! ☆、第49章 诡计 说时迟那时快,连雾双手一张,便迅速拉开一个灰白色的护罩,眨眼间便将他包裹在内,正是那一招鬼撞钟! 那魂兽不妨他这一招,蓄力的一爪子拍在护罩上,哪知连雾无甚反应,自己却是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石壁上,岩土纷纷被震落下来。 它似乎怒极,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绿莹莹的眼睛吊起,前爪微微趴伏,摆出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冲连雾低吼,尽管连雾身上的灰白色护罩已然消失,它却仍旧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而连雾却并不管,他身后便是躺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易步柳,眼见着那魂兽对这边又是一扑,连雾脚下泛起几朵白莲,身形顿时如鬼魅般的一闪,魂兽便失去了他的踪迹,一时猝不及防,爪子便结结实实将易步柳踩个正着,只听“喀拉拉”骨碎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高亢的惨叫,片刻之后,又是悄无声息。 连雾甚至都没有时间去看那易步柳此时的状况,因为魂兽此时再次盯紧了他,又纵身闪电般地扑了过来,这次连雾闪避不及,被一口咬住左肩,伴随着魂兽那凶猛地冲力,身体一下子狠狠撞在石壁上,霎时灰土四下。 左肩在魂兽惊人的咬合力下,发出骨碎的声音,虽然感觉不到疼痛,连雾不禁还是有些担心,若是整个被咬下来,算不算重伤?到时候就连魂力都无法修复,成了独臂侠了可怎么好?那也忒惨烈了些,他都不好意思见师兄了。 想到此处,连雾突然笑了一声,右手的掌心骤然冒出一小团幽蓝色的火焰来,轻悠悠地颤动着,微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熄灭似的。 那火焰甫一靠近魂兽,由于阴气过盛的缘故,登时爆开一团明亮的火花,整团火焰竟然胀大了不少,变成了明艳的蓝紫色。 那魂兽似乎极其忌惮这火焰,登时退开足有两丈之远,警惕地盯着连雾以及他掌心的幽冥鬼火,不甘心就此退去,却又不敢上前。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两方对峙着,时间渐渐流逝,那魂兽也逐渐焦躁起来,在原地开始刨爪子,连雾倒是十分镇静,他发现只要收了幽冥鬼火,那魂兽便会有所动作,若是又放出幽冥鬼火,那魂兽便会退回去。 如此以来,又僵持了半天,那魂兽终于忍耐不住,压低了身子,双目紧紧盯住连雾,身形暴涨,骤然“轰”的一声,身上冒出一阵刺目的青光来。 那青光极其刺眼,连雾不禁半眯起眼,那魂兽竟趁机扑过来,张口便咬,森白的獠牙在青光下显得十分可怖,石室内原本是黑暗无比,眼下也被这青光映得影影绰绰,诡谲异常,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看到,只怕当场就要厥过去。 “我正不知这火有何功效,不如拿你试一试.” 连雾略微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手中的幽冥鬼火同时骤然暴涨,直窜起半丈余高,将那魂兽燎个正着,蓝紫色的火焰霎时蔓延于那青光之上,青蓝紫三色交织,艳丽而耀眼。 那魂兽登时长长地惨嚎一声,跌跌撞撞地扑开去,无法挣脱那幽蓝色的鬼火,又是发出一阵嘶哑的哀嚎,没头没脑地在石室内乱扑乱撞,把原本平整的石壁撞出不少坑来,岩土簌簌而落。 幽冥鬼火足足燃烧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魂兽身上的青光逐渐黯淡下去,而鬼火的蓝紫色愈发的亮了,直至魂兽身上冒出一股灰白色的烟雾,它彻底委顿在地,浑身原本刺目的青光此时已然几不可见了。 那蓝紫色的鬼火这才恋恋不舍似的从它身上剥离下来,缓缓聚拢,缩成手掌大小,萤火似的飘飘忽忽,飞回连雾的掌心,尔后消失了,徒留下一枚蓝紫色的火焰印记。 连雾走近那身体看起来愈发透明的魂兽,那魂兽看起来还想再挣扎片刻,然而它已经没有一丝的力气了,任由连雾将手探入它的额心。 魂兽的额心有一枚半个手掌大小的圆形硬物,触手冰凉,质地如玉,棱角圆滑,更重要的是,有一股磅砣浓厚的阴气从其中传出,连雾将其握在手中,缓缓拿出来,那魂兽突然剧烈地挣动起来,但是它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哪里挡得住连雾? 那物事拿出来之后,魂兽便化为点点萤光消散了,如同风吹开的尘土,连雾看了看那物事,是一块玉,通体洁白无瑕,其上以刻着“阴灵魂玉”四个古字。 连雾突然笑了一声,气定神闲地道:“易兄,那一爪子踩得结实,想必是疼得紧了?” 安静了片刻,角落里传来些许动静,易步柳扶着石壁吃力地站起来,魂兽那一爪子正巧踩在他的左腿,毫无疑问,那左腿已经断了。 易步柳面色惨白,盯着连雾,许是那一声惨嚎太过用力,嗓子都嘶哑了,道:“看来连小兄弟都知道了?” 连雾将手中的那块魂玉举起来,认真地察看,口中道:“你做得这样明显,在下虽然脑子不够灵光,察形探迹倒还有些心得。” 易步柳呵的一声冷笑,道:“连小兄弟真是太过自谦了,易某自认是心急了一些,但是也不曾露出什么破绽,不知连小兄弟是否愿意为易某解一解惑?” 连雾笑起来,眼见着易步柳不甘地看着他手中的魂玉,便道:“不过三个字罢了,太凑巧,在下如今已然不太相信缘分这种事,易兄自认螳螂捕蝉,岂知在下早已黄雀在后?只怕此事你筹谋已久了,甚至我师兄何时离开的栖霞峰,易兄只怕也一清二楚吧?” 易步柳沉默不语,只是面上依旧透露些不甘心来,连雾把玩着那块魂玉,笑道:“若是让在下来说,易兄真是从头到尾都是破绽百出,在下简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必易兄与那刘肆也是极其熟悉了,是以才能让在下接到这个玉简,易兄也能赶巧过来跟在下说几句软话搭个伙,只是你不知道的是,在下当时就对这玉简上的障眼法十分好奇,其他的空白玉简上都是禁制,而唯独这一枚原本是紫色的玉简偏偏会被施了障眼法。” “是我漏算了。”易步柳恨声道:“我以为你不过是一个……” 他话音未落,连雾骤然笑了起来:“易道友,这世上哪里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将别人当傻瓜看,岂不知自己才是那个傻的。” ☆、第50章 地宫 易步柳盯着魂玉,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贪婪与不甘,连雾笑道:“想来你如此谋算,无非是为了这一样罢了,易兄倒是用心良苦,只是实在是太过心急了些,无论是在出云岭,还是在这落马山。” 他把玩着手中的魂玉,道:“在下不过一介筑基初级的修士,竟得易兄如此费心,在下深感荣幸。” 易步柳冷哼一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丹药来,倒出一粒吃了,这才倚着石壁,道:“这处地方只有我知道,当年一起进来的人都死了。” 连雾不防他突然说起这个,只挑一挑眉,静待下文,易步柳冷笑道:“不错,外面洞府的那几具尸首便是,十几年前我随着师父并几个修士一起来过此处,这里原是一个金丹修士的洞府,那修士是一名鬼修,不过早已陨落了,机缘巧合之下,我们几人进得洞内,原本大家都十分欢喜,四处搜罗了一阵,发现了这块玉。” 易步柳的目光再次黏上了连雾手中的魂玉,表情开始有些狂热:“就因为这块玉,有两人临时反水,将其余人都杀死。” 连雾挑眉:“那你是如何逃出来了。” 易步柳哈哈大笑,正想说些什么,面色忽而一变,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又忍住了,此后便闭口不言,连雾也不再理会他,手里握着的那魂玉慢慢地散发着阴力,丝丝缕缕,沿着他的经脉游走,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一震,神清气爽起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方才因为燃烧幽冥鬼火而失去的阴力,正在快速地恢复中。 这玉果然是个好东西,连雾心中不由暗想。 他将那玉收好,扫了一眼易步柳,见他仍旧半倚着石壁坐下,面色惨白,一面使用灵力疗伤恢复,便径自从他面前走过,离开了石室。 外面的洞府仍旧是一片狼藉,想来是易步柳口中提到的十几年前的那群修士打斗之后的境况了,连雾并没有走之前来的那条路。 洞府的一处墙角有一道绿光,那里显然便是出去的阵法了,连雾将手伸过去,闭目运念,他的手中渐渐弥漫出肉眼可见的蓝色幽光来,开始蚕食那阵法的绿色光芒。 所幸这处的洞府主人偷了懒,那阵法并不如何强大,只是片刻,连雾便将那阵法蚕食出一个洞来,阵法已经被损坏了,绿色的光芒闪烁了片刻,这才暗淡了下去。 后面是一条开阔的通道,足有一丈来宽,不知哪里有风吹来,连雾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眉头一皱,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就消失了。 只听“锵”的一声,一枝玄铁长箫蓦然破空而来,挟着疾风闪电一般地穿过连雾方才站的地方,一击不中,随即旋转着迅速飞了回去,被一只手稳稳抓住。 那手的主人正是易步柳,他的腿伤不知何时已然好了,神情冷厉,嗤笑了一声:“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些本事,可以躲过神识的探查,不错不错,不过,若只是这一点,你还是嫩了点儿,在我面前,只怕有些不够看。” 话音刚落,他掌心灵力大涨,祭出一样法器来,那法器原只有一方印章大小,注入灵力之后,见风便涨,迅速拔高拉宽,眨眼间竟塞满了整个过道。 易步柳伸指一弹,口中暴喝一声:“走!” 那印章便在他的推使之下,快速滑了出去,然而只滑了三丈之远,便被什么阻止了,再如何推使,也纹丝不动。 连雾一掌抵住那印章的另一面,唇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来:“易道友,背后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 易步柳哈哈大笑,状若癫狂,道:“君子所为?哈哈哈,今日我就要你死在这里,若是不偷袭,如何杀得了你!” 连雾轻笑一声,道:“不知易道友哪里来的信心,确保能杀死在下?” 易步柳笑毕,轻蔑地道:“除了你那师兄有些本事以外,你不过是个会惹事的草包罢了,易某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又如何会将你骗来此处?虽说出了些差错,但是易某的目的还是达到了,连雾,今日你下了地府黄泉,要怪便怪你自己太过自负!” “纳命来!”随着他的一声大喝,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那印章内,印章竟然开始抖动起来,似乎在蓄力一般,一息之后,便骤然爆炸开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然大响,那声音回荡在地道中,嗡嗡不绝,易步柳竟然不惜爆了法器,也要杀死连雾。 灰尘散开,连雾月白的身影一闪而过,易步柳原以为他必死无疑,哪知竟好像没事一般,不由又惊又怒:“休走!” 他瞬间追着那身影而去,才走了几步,又听身后有人笑道:“易道友,你往哪里去?” 易步柳猛然转身,瞳孔紧缩,咬牙道:“竟然是易某看走眼了!你倒还有几分本事,连法器自爆都能躲过。” 连雾听罢便笑起来,斯文有礼地道:“易道友过奖了,既然你要杀在下,在下这里还有两桩疑问没有想通,是万万不肯去死的,不若易道友也为在下解一解惑?好让在下死个明白?” 易步柳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连雾挑眉道:“其一,散修盟的筑基修士何其多?不知易道友为何非要挑区区在下来白送一趟死?其二,纵然是来了此处,除了那魂兽之外,也不曾见其他什么危险,我观道友进去那石室确实是急切,怕是根本不知那里有一只魂兽吧?” “哈哈哈哈哈!”易步柳大笑起来,不屑地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问这两桩,这第一件自然是再简单不过了,你们师兄弟二人初来此处,人生地不熟,你又正巧是个蠢人,修为刚至筑基,骗你来此处,再好拿捏不过了,第二桩嘛,告诉你也无妨。” 他正色道:“当年来此处的修士们因那魂玉起了争端,我与我师父拼死逃走,只是这洞府主人设禁制阵法十分古怪,好不容易我二人逃到了最后的阵法前,那阵法极其棘手,竟然需要耗费一名修士的所有灵力及血肉,才能破解阵法。” 他说到这里冷笑一声:“我师父当时并不肯说这方法,只是让我前去以灵力强行毁坏禁制,但是我多长了个心眼,故意出了些纰漏,我师父前来查看,欲动手趁机杀我,哪知他在打斗时灵力耗费过多,竟不敌我,反倒被我杀死在阵法旁。” 易步柳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他的血肉以及灵力注入阵法内,那阵法自然破解了,我便得以逃出,此事距离如今已然整整十八年之久,但是那玉我总是放不下,伺机而动,果然你便被我骗了来。” 连雾面上没什么表情,冷声道:“已经过去十八年,那玉在不在了还是两说,你如何能这样肯定?” 易步柳轻哼一声,道:“若是不在,便继续寻,若是在,那岂不是我囊中之物?也不必花费什么代价,便能得到如此宝物,何乐而不为?” 听了这话,连雾突然笑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易步柳冷着脸,道:“死到临头,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连雾一面摆手,一面笑道:“咳咳……我方才想到一件事情,是以才会情不自禁,并没有嘲笑道友的意思。” “什么事情?”易步柳此刻也不急着动手了,在他看来,自己是筑基高期的修为,杀个筑基初期的连雾简直易如反掌,纵然连雾行踪诡秘,可避开神识探查,但是这洞府地道被禁制封得如同一个囚笼一般,还怕他跑了不成。 连雾笑毕,气定神闲地道:“我只是觉得易道友可笑罢了,你的气运实在不如何,便是随便抓一个修士,也比费尽心思骗我来的好。” 易步柳眯起眼,皱眉道:“此话怎讲?” “这道友便有所不知了,”连雾诡秘一笑,道:“其实我并非活人,也无灵力,如何能破解那阵法?” 听闻此言,易步柳的面色登时一变,尔后又镇静下来,片刻后才笑道:“连道友真是说笑了,你不是人,难不成还是鬼,又或是魔?” 连雾笑容愈盛,却不再答话,如今他的移形幻影术与步生莲已然炉火纯青了,甚至可以同时将这二者结合起来,身形移动间,快如鬼魅,几乎让人看不到他的行迹。 易步柳只觉得眼前白影一闪,霎时便分为四五道人影往通道两端窜去,这种身法原本只是雕虫小技,在修士面前根本不用看,神识一探便知真假,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连雾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然能避过神识的探查!眼下他一时分不清这四五道身影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连雾,心中不由暗道失策。 那通道一开始倒是齐整,但是连雾奔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便发现两旁的石壁出现了裂缝,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不知是由于什么原因形成的,其中隐约还有有阴冷的空气透出。 他停下脚步,思索了片刻,便祭出法器来,轰然将那石壁打出一个半人高的大洞来,那石壁后面果然是空的,连雾进去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里面如同一个巨大的地宫,四处都是怪石嶙峋,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中间横跨着一条巨大的由黑色岩石铺就的桥梁,不知连接着哪里。 正在此时,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易步柳追过来了。 连雾不及多想,闪身进入那地宫中,才刚找个隐蔽的位置站着,便听见易步柳进来了,而后便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忽然,易步柳轻笑了一声,换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副面孔,好声好气地道:“连小兄弟,在下自知敌不过你,只是,如今我二人被困在此处,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你我携手,先出去再说,你看如何?” 他那话中的假惺惺只怕三岁小孩都能察觉出来,连雾心中冷笑,终于开口,声音却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道:“易道友,真是对不住,非是我多心,只怕我一出来,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了吧?” “连小兄弟哪里的话,之前是在下糊涂,”易步柳一面缓步走着,一双眼睛警惕地四顾,神色警戒,口中的话却是完全不同的放松与和气,好商好量地道:“此处诡异,还请连小兄弟出来相商。” 连雾嗤笑一声,道:“易道友,不知连某哪里出了些差错,才会让你觉得连某如此蠢钝不堪?” 易步柳哂笑,不再答话,只是手中的玄铁长箫扣得愈发紧,警惕而仔细地搜寻着连雾的下落。 连雾悄无声息地变换着位置,忽然发现,地宫内不知何时飘起了一些红色的光点,如同萤火一般,闪烁不定。 ☆、第51章 鬼影 那红光如萤火一般,星星点点地漂浮起来,起初只有三星两点,渐渐的,便多了起来,连雾不禁有些警觉地避开了去。 而易步柳似乎未曾发觉,仍旧不甘心地寻找连雾所在的位置,一步步不知不觉地往地宫深处走去。 连雾站在石柱后面,看着他渐渐走开,这才悄无声息地从石柱后面出来,就在此时,异变突生,连雾面前的石柱忽然有绯红的光芒由下往上一闪而逝,发出一阵嗡鸣,在这寂静的地宫中显得格外响亮。 “连雾!”易步柳蓦然回头,一声大喝,同时他手中的玄铁长箫爆发出刺目的紫色光芒,流火一般撕裂空气,刺向连雾。 电光火石之间,连雾迅速驱使飞剑拦腰斩向那长箫,只听“铛”的一声,火星四溅,那长箫的来势一滞,连雾便运起步生莲,迅速滑了开去。 他抽空扫了一眼易步柳,不由吃了一惊,此时易步柳身旁的红色光点越来越多,像是正在往他身边聚拢,而地宫深处还有更多的红色光点,如飞蛾扑火一般,蜂拥而至,最后全部聚集在易步柳身上,乍一看去,令人触目惊心! 连雾只觉得一股阴冷之气从骨子里泛出来,就连他都能察觉到冷意,那易步柳作为一个大活人,自然也感觉到了,易步柳活了这么多年,修行已久,早已忘了冷热是什么感觉了,如今骤然察觉到,大惊之下,甚至忘了去追杀连雾。 然而他左右四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是那一股令他不适的阴冷之意却一直不曾散去,反而越发的浓厚了。 他看不到不代表连雾也看不到,连雾还是第一次庆幸自己如今已然不是人了,否则…… 眼前的易步柳身上聚拢了大团的红色光点,将他密不透风的团团包围,然后,连雾清楚地看到从地宫深处,有一丝白色的烟雾慢慢攀爬出来,极其缓慢,如蛇一般在空中蜿蜒前行。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此时易步柳虽然已经发觉不对劲,然而却晚了,他被困在方寸之地,无法离开,神色焦急,看着连雾站在不远处,厚着脸皮想开口求救,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终于,他也看到那白色烟雾了,易步柳满脸的惊恐,看着那烟雾似有人性一般,从他的袍脚一直爬到他的胸口,尔后停住,然后静止片刻,竟然炸裂开来。 准确说来是分散开来,渐渐成为一个个人形,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那些扭曲的身形密密麻麻地交缠在一起,竟然都长了同一张面孔,青白色的脸,做出各种不同的表情,有哭泣,有惊恐,有狂笑,有悲伤,乍一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连雾只觉得自己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而易步柳满面恐惧,挥舞着双手,想要逃离,然而他只能在那一块小小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走动着,只要一超出某个范围,就会被拉扯回去。 他惊恐地张嘴朝着连雾嘶声叫喊着什么,神色哀求,连雾分明看懂了那两个字,却挑起眉,勾起唇角缓缓笑了,他在易步柳求救的视线中,缓缓地抬起一只脚,往后退了一步。 “易道友,当日你设计准备骗我时,可有想过此时此景?” 带着轻微笑意的声音在寂静的地宫中响起,只不过易步柳早已被淹没在如潮的鬼影中,再也听不见了。 听得那枝玄铁长箫当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连雾这才满意地离去,他所过之处,那些残留的红色光点纷纷避让开来。 “嘘——我是不会往外说的,你们可以安静地在这里,慢慢地呆上几万年,等待着下一个冒犯者前来……” 地宫很大,四处都是嶙峋的怪石以及石柱,漆黑一片,若非连雾不是夜能视物,只怕早就碰个头破血流了。 他朝着进来的路线往回走,哪知走了小半个时辰,却好似仍旧在原地,连雾停下脚步,猛然回身,却见身后三丈远处的石柱后,立了一个人影。 能在这里站着,那自然不是人了,说是鬼影还差不多,连雾仔细一看,那鬼影远远望去,似乎是个少年的模样,头发披散着,穿了一身灰白色的长袍,样式古怪,松松垮垮地挂着,显得那鬼影愈发的单薄。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也不动作,直愣愣地面朝着连雾这个方向,无声无息,像一块石头一般。 连雾打量了他片刻,转身便走,哪知刚走出几步,那鬼影竟也跟着往前挪了几步,仍旧是跟着。 连雾停下,回头冲那鬼影笑道:“你跟着我走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我与你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不妨放过我,撤去这法术,如何?” 那鬼影仍旧是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究竟听见了没有,只是连雾再走时,它仍旧锲而不舍地跟了上来,不远不近的,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连雾在地宫中兜圈子,总是出不去,不由就有些烦了,他索性朝那鬼影走去,一面招呼道:“既然你不让我走,不如我们坐下来说会儿话?你在这里呆了不知多少年,想必也有些闷了?在下陪你解解闷。” 他走得近了,便看清了那影子的面孔,确实是一个少年,肤色苍白,眉目间还带着些许的稚气,一双眼睛冷冷淡淡,还带着几分戾气,如尘封已久的霜刃,只是一眼,似乎便瞬间能给人划出一道血口子来。 连雾看着那少年的面孔,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到底是在哪里呢?他思索了半天,再又细细地看了那少年片刻,登时悚然一惊,背上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那分明就是他自己的面孔! “你是谁!”连雾强按捺住心中的震惊,语气勉强算是平静。 那长得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闻言,扫了他一眼,并不答话,连雾注意到他的双手虚托着,捧了一个长长的匣子。 那匣子足有三尺来长,两掌宽,木质漆黑,整个匣身光滑无比,也没有任何的花纹雕刻,看起来十分古朴,不知道其中盛放着什么。 那少年捧着匣子,一动不动,也不搭理连雾,半垂着眉眼,沉默且一丝不苟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连雾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与他商量着道:“你跟着我倒是可以,你先把那张脸换了可好?看着别人用我的脸,实在是别扭至极。” 这回那少年终于有点反应了,他抬起眼来看了看连雾,连雾心中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是个能听得懂鬼话的。 那少年的面孔紧接着便发生了些许的变化,眉宇愈发沉寂,脸上的那一丝稚气也褪去了,露出几分青年的成熟,神色有些阴冷而疏远,身形也拔高了些许,却显得愈发的单薄,像一把出鞘的剑,坚韧的同时挟着一股杀伐之气,似乎下一刻弹指间便能见血。 “让你换一张脸,不是换成我长大后的脸……”连雾真是有些无奈了,他不知道这鬼魂对他的脸为什么如此执着,还是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换成什么样,但是这鬼不吭声,又好像随时都能过滤他的话似的,只听自己愿意听的事情。 连雾只能回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径自走了,那鬼魂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保持着三尺的距离,像个无法摆脱的尾巴。 总不能就这样真带着一只鬼魂出去吧?连雾想了半天,也觉得非常不妥,出去总会被人看见,外面有大把的修士自诩正道人士,对鬼修魔修一类深恶痛绝,若是见着他带了一只鬼,不知有多少人要提刀上来除害呢。 但是这鬼总是无法摆脱,若是不带着他,只怕自己连这地宫都出不去,连雾思索了半天,最后决定先不出去了,或许这鬼只是对他一时有些感兴趣罢了,他要跟着便随他去,自己可没说要带他出去。 想到这里,连雾也就不急着离开了,他带着那鬼魂在这地宫四处转悠,一面道:“你在这里多少年了?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寂静无声,那鬼魂连眼皮都没抬,更别提回答他的话了,只是一味地跟着走,好似在执行一个什么任务一般。 连雾也不指望他能回答自己,地宫之中阴气充足,可见此地是一处极阴之地,虽然比不上紫气宗的地穴,但是也算是上好的修炼之地了。 越往地宫深处,那阴气便越浓厚,连雾不知不觉便循着那阴气走去,走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半日,反正连雾不知道疲累,自然也无从知晓时间的流逝,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旅人,在地宫的古怪石柱之间穿行。 走得越来越远,连雾甚至已经确定这里已经不在落马山的范围之内了,就在他觉得已经把他这辈子所走的路已经走尽了似的,才终于看到一个巨大的石坑,嵌在地宫尽头的石壁上,那坑巨大无比,足有十来丈宽,十分粗糙,碎石随处可见,像是有人在这匆匆挖出来的一般。 ☆、第52章 青泽 巨坑中除了一块巨大的长形岩石以外,别无他物,那岩石中空,其中似乎是躺了一个人,灰白色的袍子,头发散落,却看不清楚面容,连雾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低垂着眉眼,亦步亦趋的鬼魂。 “那里躺着的是你吗?”连雾再次看向那处。 仍旧是毫无回应,他也不在意,准备过去一看便知,哪知他刚抬起步子,异变陡生,地面原本凌乱四散的岩石竟然毫无征兆地迅速往一处靠拢,瞬间便组成了一条龙的模样,足有七八丈高,一股逼人的气势从中传来,它张口冲着连雾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连雾大惊之下在眨眼间后退了数十丈远,想不到此处居然有守护的傀儡!那石龙身上散发出庞大的威压,根本不是他所能对抗的,见势不对,连雾想也不想,当即便逃。 他虽然仍旧好奇那石坑中的人是谁,但是如今他再不会因为这一点好奇,将自己推入险境了,还明显半点好处都得不到,他又不犯傻! 他往后奔逃了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才停下来歇息片刻,那石龙不知为什么,也没有追上来,但是连雾已经不想再去探查了,若是自己以后修为高了,或许会再次来此处一探究竟,但绝不是现在。 连雾往后一看,不禁有些泄气,他还以为这次自己跑的速度极快,那鬼魂或许追不上了呢,如今一看,他仍旧紧紧地跟在身后,片刻不离。 连雾都有些无奈了,他一摆袍子,索性就地坐下,对那鬼魂面无表情地道:“我不走了,你尽管跟着好了,此地阴气充足,乃是上好的修炼之地,我要在此处修炼,你自便吧。” 他说了,也不看那鬼魂的反应,竟真的寻了个稍微开阔的地方,开始静心打坐起来,此地除了那嶙峋的怪石和一只鬼以外,别无他物,连雾也不担心什么,他从刚才便思量了一路,此地是绝佳的极阴之地,若是不借此修炼,以提升修为进境,他都觉得对不住自己这白来的一趟。 于是连雾就着这阴气,开始吐纳修行,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再次睁开眼来,只觉得丹田内阴力充沛,隐隐有突破筑基初期的迹象,只差最后一点便要到筑基中期了。 修炼有得,连雾的心情十分愉悦,一睁眼便见那鬼魂仍旧一动不动地伫立在他面前,不禁连一丝脾气都没了,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总是要出去的,你跟着我有什么用?” 他甚至不知道这鬼魂究竟是图个什么,自己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连活人都不是,这鬼魂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连雾揣测着。 “或者有什么仇恨没有报?”绞尽脑汁。 “你为何不说话?”连雾实在是无奈了。 最后他自暴自弃地道:“你爱跟便跟着吧,我也护不了你,若是哪天你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了,可不要怨我。” 说着,便琢磨着该从哪里找个地方钻出这地宫,他实在不想再走上那么远的路了,然而却总没有机会,连雾寻了片刻后便放弃了看起来根本无法实现的念头。 他望向那鬼魂,挑眉道:“你知道可以从何处离开吗?” 那鬼魂抬起眼皮看了看他,终于有了反应,他双手稳稳地托着那木匣子,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连雾,虽然仍旧面无表情,但是眼神中驱使的意味十分明显。 驱使…… 这回换了连雾默然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不,两只鬼穿行在这偌大的地宫之中,走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那鬼魂蓦地转了个弯,那里的怪石虽然依旧杂乱无章,却隐隐已经有些规律可循了。 接下来便是由石头摆放而成的一条通道,长而曲折,似乎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连雾甚至能看见地上足足有两寸来厚的灰尘,一脚踏上去,尘土弥漫。 不知这地宫究竟是个什么所在,竟然如此的宽阔,连雾暗暗思索着,又看前面那鬼魂十分熟门熟路,仿佛走在自家后院一般,不由大感好奇,这里原是他的坟墓吗? 两只鬼穿过寂静无声的石道,终于来到一扇石门前,连雾很明显能看到其上红色的禁制,他不由皱起眉头,见着那鬼魂单手托着匣子,一手伸出去,放在那禁制之上,片刻后,他的掌心有白雾腾起,那禁制上的红光顿时消弭,禁制被解除了。 那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从外面发出一声沉闷的水声,如同一只怪兽在低哑地嘶吼,连雾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先行一动,藏进那石门之后,同时一股极大的水流从门外扑涌而至,门边的石柱大多被拦腰撞断,巨大的漩涡卷起碎石,铺天盖地地朝着地宫内奔涌而去。 连雾因为藏身在石门后,倒是少被殃及,他看着那鬼魂仍旧托着他的木匣子,沉稳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巨大的水流穿透他的身体,向后奔去。 连雾莫名觉得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悲伤,过了许久,那水流终于平缓了些许,连雾划动着双臂,向那门口游去。 外面好像是一个湖,他们正在湖底,一片昏暗,抬头便能看到远而朦胧的暗蓝色的天空,湖很深,连雾朝上至少游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到达水面,那鬼魂仍旧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双手托匣,毫不费力。 也不知究竟游了多久,那水面总是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在连雾都不耐烦的时候,只听“哗啦”一声,湛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着缕缕白云,终于到水面了。 不出连雾的意料,这湖十分大,一眼望去,对面的岸如同一条线一般,湖面水波粼粼,夕阳的余晖落下,满是细碎的金色。 连雾在岸边使了个法诀,将衣袍弄干,见那鬼魂跟了过来,叹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鬼魂不答话,连雾甚至怀疑他究竟会不会说话,他有些无奈地道:“你既要跟着我,总要有个名号才是,我才好称呼你,既然你不答话,那我可就随便起了?” 那鬼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仍旧不语。 连雾几乎想仰天长叹了,道:“我没读过几本书,若是起的名字不合你的心意,你不要后悔,到时同我闹起来,我可不管你。” 无声沉默。 连雾自言自语道:“可见真是个不能说话的,好吧,”他转头看了看面前的湖水,道:“就叫大湖,如何?” 虽然是与之前一般无二的表情,连雾却似乎从其中看出了一丝杀气,他不禁摸了摸鼻子,总算动了他的脑子,绞尽脑汁,满眼却都是那碧波荡漾的大湖,想了半天,才商量着道:“那就叫青泽,如何?” 那鬼魂漠然地望着他,连雾却自顾自地转身,道了一声:“走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方圆百里都是绵延不绝的青山,连雾御剑飞行了小半日也没有找到落马山,最后天色擦黑了,只得在一处山脚停下,准备稍作休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连雾恢复了被消耗的阴力,望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不由便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面小镜子来,镜面光滑如水,背刻缠枝并蒂莲,正是陵貉当日给他的那一面古镜。 他犹豫了片刻,便往那镜中注入阴力,镜面腾地亮起水蓝色的光芒,如同水纹一样层层荡开,须臾,那其中便出现了陵貉的面容,眉目修长,一如既往的沉静。 “何事?”陵貉的声音从中遥遥传来。 连雾乍一看到那熟悉至极的面容,不禁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平复心情,道:“师兄,近来可好?此行是否顺利?” “尚好,”陵貉颔首,想了想,又道:“还算顺利,无需挂心。” 连雾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那镜中的景象晃了一下,似乎有人在摇晃那镜子一般,不过很快的,陵貉的面容又出现在镜中,随即有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清脆悦耳,带着笑意:“这是谁?年纪这样小,莫非是你的哪位师弟师侄?” 陵貉的身边竟然有个女子?连雾心中霎时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酸涩之感一时涌上喉中,让他难以开口询问。 随后,陵貉冷淡地道:“在下有些私事,请让开些。” 那女子的声音笑道:“这也需要避嫌?又不是与你的道侣说话,我难道还听不得了么?” 陵貉仍旧坚持,神色冷漠,道:“让开。” 连雾清楚地看到他的薄唇微微抿起,眉宇微皱,这是他不悦时候的表情,陵貉即便是生气,情绪也不会明显。 那边安静了会儿,女子的声音里夹着些不易察觉的落寞,道:“好罢好罢,我不过是听听罢了,你既然不情愿,我走远些便是。” 此时古镜中的景象倏忽一转,陵貉似乎离开了之前所在的地方,背后的景象变换成为皑皑白雪,茫茫冰原。 ☆、第53章 乔羽 “师兄,我方才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话一说出口,连雾便有些后悔,暗骂自己多事。 陵貉“嗯”了一声,随意道:“不过是路上遇到的一个无关要紧的人罢了,你近来如何?可有认真修炼?” 连雾支吾了一下,见陵貉神色认真,便放弃了打马虎眼的念头,如实将这几日的经历一一道来。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能如此从容地面对他人的恶意与算计了。 陵貉听罢,沉默片刻,才道:“你做得很好,只是切记,日后不要轻易涉险。” 连雾点头应了,道:“北冥之地定然艰险异常,师兄万要多加保重。”话毕,又添了一句:“早日归来。” 陵貉颔首,道:“知道了。” 此后两人便齐齐沉默,连雾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明明往日里,只要一想起师兄便有说不尽的话头,如今见到他本人,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暗恨自己口拙。 陵貉那边晃动了一下,他似乎转了个身,半倚在冰壁上,身后是洁白无瑕的冰雪,在月色下折射出细碎的银色的光来,衬得陵貉的面容更是如冷玉一般,他的眉目不算俊美,却让连雾看得舒心,仿佛那眉梢眼角的每一条弧线与棱角都是按着他的心意长的一般,见之便觉得心喜。 两人默然无语,却又好像不需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连雾忽然看到陵貉身后有些异动,几道白色的如同蛛网一般的纹路无声无息地自冰壁上蜿蜒而下,他大惊之下,叫道:“师兄,身后!” 就在此时,那冰壁中的纹路竟然有如活物一般,刺破厚厚的冰层,拢成一张大网,向陵貉猛然罩来,下一刻,一柄霜刃雪亮的剑挽了个剑花,剑气凌厉,将纹路齐齐绞住,那纹路根根分明,犹如丝线,却柔韧无比,反过来团团缠住坚韧,并且在同时,冰壁中有更多的白色丝线轰然由内向外,争先恐后地钻破冰壁,如同出洞的蛇群。 就在陵貉挥剑斩断那些丝线之后,连雾分明看到冰壁中有一个巨大的阴影迅速爬了下来,紧接着,巨大的口器从中刺破而出,那看似坚硬的冰层竟然如纸一般,脆弱无比地被节肢刨了个大洞,碎冰四溅。 同时,连雾还听到更多“喀拉拉”的冰层破裂的声音,如同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他终于看清楚了那阴影的真面目,是一只银白色的巨大蜘蛛! 陵貉皱了眉,对连雾道了一声:“你自己多加小心,尽早回去栖霞峰,若有事情再与我联系。” 连雾忙道:“师兄保重。” 陵貉点了点头,古镜便暗淡下来,连雾盯着那如水一般的镜面发愣,那北冥之地竟然如此凶险,心中不由便有些担心。 因为担忧陵貉的安危,接下来的打坐修行,连雾一直静不下心来,心中难捱得很,总想拿出古镜来联络陵貉,但是又怕他正在危急关头,自己此举会坏了事。 最后无法,连雾只得在周围布置了一套小型阵法之后,便强迫自己静心修炼,青泽仍旧双手托着匣子,无声无息地伫立在他身旁,垂着眉眼,神色冷漠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连雾终于入定,他的阴力循环了一个小周天之后,神识中突然白茫茫一片,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算浓厚,却始终看什么都不真切。 他修炼以来,从未见过如此状况,不由便有些茫然,突然,他发现那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形似个青年,背负长剑,一身玄色的衣袍,踽踽独行。 连雾顿时心生好奇,便跟在他身后,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但是不知为何,他总也无法走到那人面前去,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的靠近。 但是越是这样,连雾越是好奇,他抗拒着那股力量,向着那道人影,不顾一切地想要走近,然而,就是转瞬之间,那人影便消失了,神识中的白色雾气瞬时退散。 连雾睁开眼睛,皱起眉心,不知神识中的那人究竟是谁,背影说来陌生,却又有一种特别的熟悉感觉,他可以肯定,在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温和的日光洒落下来,连雾站起身,将阵旗一一收起,尔后,他又翻出那面古镜来,犹豫了半天,因为实在是担心陵貉,便暗自道,我就试一次,若是师兄没有看到,便算了,回去栖霞峰好好修炼,静候师兄归来。 这样想着,他便鼓起勇气,往那古镜中注入阴力,然而等了好一会,那镜面仍旧是水色,没有丝毫的动静,连雾不禁有些气馁,想到师兄或许没有时间,便准备撤回阴力。 哪知就在此时,那原本毫无动静的水色镜面骤然腾地亮起水蓝色的光芒,连雾还未来得及大喜,突闻镜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不是那镜子么?怎么突然亮起来了。” 那镜中的景象摇晃了片刻,连雾清楚地看到陵貉的面容在其中一闪而逝,尔后便是一阵虚晃,出现了一个女子的面孔,柳眉杏眼,长得倒是极美,她好奇地看着连雾,道:“原来是你?” 连雾皱着眉,匆匆打断了她,询问道:“我师兄怎么了?” 那女子打量了会儿连雾,先是道了一声:“原来你是他师弟,”尔后才回答道:“我等在北冥冰原受到寒蛛的偷袭,你师兄……他受了些伤。” 连雾大惊,追问道:“受了什么伤?是否严重?” 那女子支吾答道:“这……我也不太清楚,看他似乎没有皮外伤,只是如何也无法醒来……” 闻言,连雾便焦急地道:“那他现在可安全?” 女子犹豫着道:“我们现如今在北冥冰原的西北处,快要靠近寒冰渊了,大约……没什么危险罢?” 连雾正欲再询问,那女子忽然面色一变,惊慌失措地道:“不好,那群寒蛛竟然追上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她匆匆放下古镜,祭出一条丝绸样的法器来,又去扶起陵貉,冒失间,竟不慎将那古镜碰落于石缝中。 失去了灵力的支持,连雾自然无法再看到那边的景况,不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身赶到陵貉身边。 但是如今任凭他如何往古镜中注入阴力也是无用功罢了,不知师兄最后是否能安全无虞?想到此中的不确定,连雾不禁便有些痛恨自己低微的修为来。 他呆坐了片刻,脑子闪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再也坐不住,便站起身来,对青泽道:“我要去北冥一趟。” 他匆匆收拾着散落的阵旗,青泽双手托匣,面无表情地垂眼看他,无声无息,连雾却不在意,他只不过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心中的翻涌不休的思绪罢了,至于青泽听不听得懂,会不会回应,他是全不在意的。 但是任由连雾再是如何的忧心如焚,他此时也是迷了路的,两眼一抹黑,也不知身在何处,只好拣了北边的方向,御剑飞去。 这一飞便是三日三夜,连雾每每消耗了大半的阴力,便要停息几个时辰来恢复,然后再度启程。 这一日傍晚了,连雾照例准备停下来休息时,忽然神识察觉到六七里之外有些异样的动静,闭目听了一会,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由寻仇或者劫财引起的一番争斗罢了,他如今没空,自然不欲多管闲事。 只是那打斗的声音愈发的近了,连雾细细一听,便果断站起身来,祭出飞剑,往那争斗的方向飞去。 两名筑基初期的修士正追杀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虽然也是筑基修为,但是明显落于下风,慌乱逃窜,反击时毫无章法,眼看着就要逼入死地。 追杀的修士面上都露出些得逞的笑来,那少年狼狈地驱使着法器,口中一面骂道:“贺飞,枉我之前那般信任你,你竟然伙同外人来害我性命!卑鄙小人!” 那名叫贺飞的青年男修哈哈一笑,手上攻势不停,口中劝道:“乔羽,我二人也算是相识一场,你若是乖乖将那藏宝图纸与四方地图交出来,我可以为你向李兄讨个人情,放你离去,你看如何?” 那少年听罢,怒火中烧地唾了一口:“我呸!我当你是朋友,才将藏宝图与四方地图一事告知于你,谁知你竟如此险恶,算我瞎了眼!你要杀我,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那贺飞登时变了脸色,冷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说的同时,另外一面修士手中的法器聚满灵力,大喝一声,脱手向那少年刺去,那少年正与贺飞奋力缠斗中,哪里来得及防备,眼见着那剑向自己飞来,却无力脱身,不由心中大叹,吾命休矣。 然而就在此时,平地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兽吼,震耳欲聋,同时伴随着一股恐怖的威压,三人面色皆是一变,几乎都忍不住去捂住耳朵,心中大惊,那叫声几乎要刺透他们的神识!这绝不是普通的三四级妖兽能发出的,光是感觉那无形的威压,至少也有五级以上! 这根本不是他们区区两个筑基修士能招惹的,那贺飞倒也是个人物,当机立断地道:“先撤!” 两人便御器逃了,徒留那强弩之末的少年修士,连御器都飞不起来了,不由暗暗叫苦,正当他绝望之时,忽见林中缓步走出一个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少年来。 ☆、第54章 赶路 那人自然是连雾了,他走到那名少年修士身边,道:“只是个小把戏而已,并不是什么妖兽。” 乔羽顿时大喜,面上的紧张也随之散去,转而对连雾感激地道:“是你救了我么?在下乔羽,刚刚多谢道友援手。” 连雾垂了垂眼,也不答话,伸出一只手来,那乔羽一怔,半饷没明白他的意思,大惑不解地问道:“道友……这是何意?” 连雾抬起眼来,看着他,淡声道:“我方才救了你,是也不是?” “是。”乔羽点头,又道:“道友恩德,在下没齿难忘。” 闻言,连雾满意地轻笑了一下,摆了摆伸出的那只手,道:“没齿难忘倒是不必,你将那四方地图交予我吧。” 似乎是没料到他这话,乔羽一怔,连雾微蹙了一下眉,道:“我用过之后,自然会还给你,”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不太喜欢动手。” 乔羽听罢,竟然笑了起来,道:“我道是什么,原来道友是想要那地图,这倒是无妨,在下正愁无以为报,这地图赠与道友便是。” 他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来,双手奉给连雾,连雾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手了,他还准备威逼利诱一番,看来这乔羽是个爽快人。 倒省去他一番功夫了,连雾毫不客气地接过那玉简,道了声:“告辞。”便回身往林子中走去,青泽正双手托匣站在树下,竟难得的没有寸步不离地跟随连雾,他身旁蹲着狸猫大小的穷奇兽,见连雾过来,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之后,便消失在原地。 连雾走到青泽身边,向他挑了挑眉,问道:“魂兽能看到你么?” 青泽自然不会回答,连雾也没指望他点一点头或者有些别的什么反应,他不过就是想说说话而已,至于说话的对象是人是鬼,他压根不会在意。 “道友,你在同谁说话?”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连雾强忍着不耐,往身后看去,道:“你怎么还在?” 那乔羽笑得满脸傻气,道:“在下就是想问问,道友欲往何处去?不知在下是否可以同行?” 连雾冷淡地道:“你既然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儿,又如何同行?” 乔羽大咧咧地笑着道:“皆因在下也不知要去哪里,不如与道友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连雾想也不想就冷声拒绝,他如今忧心陵貉的安危,哪有时间与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周旋?再者,他一见对方那副似曾相识的傻乐表情,心中便憋出一股气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那乔羽倒是个心眼大的,见连雾神色冷漠,竟也不放弃,一面追在后头,一面问道:“这是为何?在下并没有恶意,道友何故拒绝?” 他越是喋喋不休,连雾便越是心生烦躁,皱着眉,祭出飞剑来,御剑便走,将那乔羽甩下,哪知才飞出几里地,便听到他在后面连声疾呼:“道友,且等一等在下!” 连雾实在是烦不胜烦,便强忍着怒气,停了下来,待他追上,磨着牙威胁道:“你跟着我究竟是要做什么?莫不是以为我不敢动手?” “不不不,”乔羽连连摆手,面上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容来,支吾着道:“那个……敢问道友尊姓?” 等了半天就憋出这个,连雾扭过头去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放出一团幽冥鬼火把这人给烧成灰渣了。 “连雾。”他简短地答了一句,而后又警告道:“你不要再跟着了,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你的安危、不,全尸。” 他说完,也不看那乔羽的反应,兀自驱使着飞剑迅速离开了。 总算安静地飞了一刻钟,连雾拿出那枚从乔羽身上搜刮而来的玉简,探入神识,开始读取其中的信息。 这是一份整个四方大陆的地图,其详细程度远远超过连雾的意料,甚至连各个有名气没名气的宗门方位都有标记,这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毕竟连雾对这些事情还不算熟悉。 地图上的四方大陆被分割成了五块,北面为北冥极寒之地,西面是蛮荒之泽,南面有十万妖山,十万妖山以南,便是传说中的昆吾山了,东面则是一片汪洋大海,其中有不少岛屿,便是陵貉曾经告知于他的东海诸岛。 而地图的中央部分,则分布着各大宗门,连雾迅速地寻找着自己目前所在的方位,好一阵细细搜寻,才敢确定自己如今在落马山的东南方向。 接下来便是北冥极寒之地的北冥冰原,连雾看了看两处地方的距离,心中默默计算着,以他目前的速度,至少还要四个月的时间才能到达…… 四个月!连雾差点将手中的玉简扔出去,如今就算是四天他都嫌长了,怎么可能忍得了四个月。 连雾总算是知道心急如焚是个什么感受了,就在他正急躁心烦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那乔羽的几声不识趣的呼喊:“道友!道友且等一等在下!” 连雾心中开始盘算起以幽冥鬼火的威力,能不能一把火把他烧得连灰都不剩,又或者召出魂兽来,一爪子将他拍飞?他这辈子似乎与聒噪的人极其有缘分。 “连道友!在下又追上你了,幸好没有跟丢。”那乔羽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就在连雾几乎想一把火喷他脸上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道:“你为何速度如此快?” 乔羽得意地道:“这是自然,以前在宗门时,同等修为的弟子没有一个能追得上我的,全靠了这法宝,否则我也无法从那两个狼心狗肺之辈手中逃了几日之久了。” 法宝!连雾心中十分诧异,修真的武器分别有五种:灵器、法器、法宝、仙器与神器,其中的灵器、法器与法宝又分上中下三等,皆因仙器极其难得,估计整个四方大陆的仙器加起来都寥寥可数,神器更是只剩下传说了,是以法宝也十分可贵,非天材地宝不可炼制。 而乔羽看起来又是刚刚筑基的修为,想来他身后必然是有大能修士了。 连雾这才低头看了看他脚下的法宝,形状似梭,模样古怪,那乔羽见他注意到了,便十分热心地介绍道:“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生辰之礼,名为流星梭,飞行速度极快,一日万里都不在话下。” 连雾看了看他,道:“你总跟着我做什么?我有要事在身,不想与你多做纠缠,你若是再不速速离去,我便要动手了。” 那乔羽听罢,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只是想知道,你之前吓走那两人的堪比七级妖兽的兽吼以及威压是如何放出来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连雾有些无语,他自然不可能给他解释那声兽吼是一只穷奇兽发出来的,更不可能告诉他,那威压是来自一只上古凶兽。 是以只能冷冷地丢下一句:“无可奉告。” 那乔羽仍旧不死心地追着道:“道友不愿意说也无妨,我能理解的,不过在下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道友!道友你别走啊,等等我!” 连雾埋头径自赶路,不过几息之间,那乔羽果然又追了上来,正欲说话,连雾忽然开口问道:“你这法宝别人是否能使用?” “啊?”乔羽愣了一下,才答道:“可以是可以,不过需要先抹去我的神识。” “如何抹去?” 乔羽犹豫了一下,才答道:“我身死之后,便可抹去,不过,”他的神情转而又轻松起来,道:“我有一块凝神牌在母亲那里,若我遭遇不测,她便可在一刻钟之内赶至。” “你母亲是何等修为?” 乔羽笑道:“母亲刚刚突破了元婴中期。” “……”连雾暗暗呕血,这还真是块嫩豆腐,打不得的,幸好自己没有一时冲动。 他看着乔羽天真傻乐的脸,想了想,与他商议道:“你要跟着我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如今有位重要的人在北冥极寒之地受了重伤,我须得尽快赶去。” 闻言,乔羽诧异道:“北冥距离此地可有大半个四方大陆啊。” “不错。”连雾面无表情地道。 乔羽立刻豪气万丈地拱手道:“在下愿与道友同去!流星梭速度极快,想来可以为道友省下不少时间,在下一片心意,还请道友不要拒绝。”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连雾心中暗道,便佯作客气了几句后,便顺势道:“如此便多谢道友了。” 连雾遂弃了飞剑,到了乔羽的流星梭上,飞行时果然是极快,怪道他总是轻易便能追上我,法宝就算是下品的,也比法器要强得多了。 两人飞了一会,连雾忽然道:“你可识路?” 乔羽笑道:“自然,我虽然没有亲自去过,但是那四方大陆的地图自小便了然于心,如今更是闭着眼睛也能摸过去了,道友只管放心便是。” 听他这样笃定,连雾便也放下心来,左右不是耗费他的灵力,乐得自在。 ☆、第55章 不欢而散 两人乘着流星梭往北而去,除了停歇片刻恢复灵力以外,再不敢稍有耽搁,只是连雾没有料到的是,这乔羽,真是个极其自来熟而且多话的人。 一路上叽叽呱呱说个不停,问连雾的来历,年龄几何,师从何处,哪里修行等等,连雾自然装作听不见,报以沉默,心中想着,我要是不搭理你,你自然便消停了吧,哪想到还是低估他了…… 乔羽见连雾不答话,也不沮丧,转而竟说起自己来,他原是丹门的内门弟子,父母皆是元婴修士,从小管教的严格,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就连平日里修炼也不与众师兄弟一处,他自小将那四方大陆的地图熟记于心,总想亲自去走走,此次皆因父亲闭关,母亲去海外访友,是以他才得了个空子,溜了出来。 他仿佛一点都不知道交浅言深的忌讳,将自己的那点儿事统统抖了出来,聒噪得像五百只鸭子一齐叫嚷一般,连雾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要被吵炸了。 他在忍耐之余,心中不由默默地想,就你蠢成这样,浑身上下恨不得写着来抢我三个大字,那贺飞不打劫你才叫不正常。 单纯得跟个傻子似的。 两人披星戴月地赶路,越往北,天气越冷,如今已是三月了,竟然开始下起雪粒子来,砸在脸上,针扎似的,连雾自然不觉得疼,但是耐不住乔羽闭着眼睛一阵阵叫得跟杀猪似的,他有点担心乔羽驾着流星梭撞到山顶,那才叫糟,于是只好为他张起一个护罩,乔羽这才放过了连雾的耳朵,嘿嘿傻笑。 “阿雾,你真好。” 连雾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说不上是个什么感受,只是难得的好声气地道了一句:“仔细看着路,若是走歪了,有你好看。” “知道啦。”乔羽嘻嘻一笑。 流星梭如一道流光迅速地划过天空,破开一线风雪,向北而去。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十三日后,连雾看到对面出现一线银白,那是绵延不绝的雪山,远远地伫立于北方。 “北冥。”连雾惊喜道,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笑意,直惹得乔羽大惊小怪道:“阿雾,你笑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闻言,连雾收起笑,道:“闭嘴,看路。” 此时天色灰暗,已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好似回到了隆冬的季节,连雾张起的防护罩上面不一会便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壳,他时不时便震一震,将那冰壳震裂开来,纷纷落下。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大的雪。”乔羽惊叹着道。 “你已经说过三遍了,”连雾提醒道:“仔细看路。” 乔羽正欲打趣他,忽见连雾眉心一蹙,面色微变,便好奇问道:“怎么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连雾便恢复了冷淡的表情,道:“无事,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离开这一片地方。” “可是……”乔羽正想说点什么,骤然也是面色一肃,他的神识扫过地面,片刻后,迟疑道:“下面有人。” 连雾抿唇,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哪里没有人?天色晚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乔羽却皱起眉来,道:“不止是凡人,下面还有修士,他们在……那个修士!——我去看看。” 连雾忽然一把用力地攥紧他的胳膊,阻止他的动作,冷声道:“下去做什么?我方才说过,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乔羽瞪他:“你早知道?” 连雾不语,因为谨慎,他自然一早便探知下面的境况了,甚至知道得比乔羽清楚的多,只是那事情不是他们管得了的,他也不想多惹是非。 然而乔羽不同,他明显是个离家出走却忘带脑子的热血少年,修为比他低且不说,还蠢得令人发指,要不然连雾遇到他时,他也不至于那般狼狈的光景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乔羽发现了下面修士屠|杀凡人的惨状,肯定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冲下去做英雄。 你想做英雄不要紧,我却没空与你玩闹,我师兄如今尚在北冥生死不明,哪有时间陪你去打架救人?连雾心中冷漠地想着。 “下面有修士在杀凡人!”乔羽有些生气地大声道。 “那又如何?”连雾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乔羽登时就怒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道:“难道我们就要这样袖手旁观?” “那下面是一名结丹中期的鬼修。”连雾漫不经心地看着不远处那直冲云霄的阴气,陈述道:“你若下去,不出片刻,便身死道消了,只怕你那元婴期的母亲都来不及救你。” “既、既然是鬼修,那更是邪道,人人得而诛之!岂可任他如此猖狂?” “人人得而诛之?”连雾骤闻这句,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了一遍,忽然冷笑起来,索性也不再拦着他了,只是道:“那好,你自己去吧,在下要先行赶路了。” “你怎么这样冷血?”乔羽瞪他。 连雾冷着脸,说出的话好似冰碴子一般,几乎要被这北方吹得冻住:“在下能力有限,不敢趟这浑水,也护不了这许多人,然而既救不了他们,又何必给他们希望,最后害得自己一并白白送命?又能如何?你当他们会感激着你然后死去吗?天真!” 他见乔羽呆愣着,接着冷声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现今尚不能死,道友若是想去,只管去罢,在下先告辞了。” 话毕,便召出飞剑就要离去,身后传来乔羽失望的声音:“算我错看你,你与贺飞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那真是抱歉了,在下可从未说过自己是良善之辈。” “对!你就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乔羽的声音充满了愤怒。 “哈哈哈哈哈。”连雾骤然冷笑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道:“道友可真是无理取闹,在下何曾说过,在下是人?” 他话音刚落下,身上便燃起蓝幽幽的光芒来,在灰暗的天色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身后的青泽也渐渐显露出身形,与连雾极其相似的面貌,披着宽大的灰白色袍子,面容苍白如纸,神色冷漠,头发披散,双手托着一只长长的木匣子,在风雪中显得格外的阴冷。 除此之外,青泽的身后缓缓弥漫起灰白色的烟雾,凝成无数个狰狞的人形,无声地哀嚎着,挣扎着,显得尤其阴森可怖。 乔羽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看着连雾与青泽,他的额上冰凉一片,手指开始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片刻后便一语未发地驾起流星梭,逃也似地离去。 连雾看着他往那阴气冲天的地方去了,便知道他还是没有放弃救人当英雄的念头,便嗤笑了一声,道:“青泽,你看,他与那小和尚也没有什么不同。” 他说完,停顿了片刻,似乎要把这句话放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一番,最后嚼出其中隐约的苦涩意味来,这才冷冷地笑:“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飞剑如流星一般在风雪中撕开一道口子,迅速往北掠去,风中留下了一句极低的话:“你若是能撑到一刻钟,也算是我答谢你送我一程了……” 连雾也不知自己此举算不算多管闲事,他方才吞噬了那流星梭上面的一点关键的灵元,只怕那法宝用不了多久便会失去效用,到时,乔羽的母亲自然能发现这一点不对劲,或许能赶来救下他一条小命。 只是,那与连雾无关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人微力轻,管不了那许多,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乔羽离去之后,连雾的速度大大的下降,不过也有一点好处,他终于得以清净下来了,也不知有些人为何会如此,时时刻刻都有话说,桦崂如是,乔羽亦如是,难道这便是少年人的通性么? 胡思乱想了片刻,连雾觉得有些无趣,遂将那些念头都抛开去,专心赶路了。 三日后,北冥广阔的冰原之上,白雪皑皑,此时雪已经停了,只是风还很大,刮起来如同锋利的刀刃,能在人脸上划出血口子来。 此时,蔚蓝的天空中突然有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一名少年修士御剑停了下来,那人便是连雾了。 他落在雪地上,神色有些不太好,口中道:“这鬼地方似乎天天都下雪,有些什么痕迹早被雪掩没了,根本无迹可寻,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青泽双手托匣,仍旧是面无表情,默然不语。 连雾走了两步,放眼望去,茫茫冰原,除了几块突起的被雪覆盖的岩石,便是皑皑白雪,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他从储物袋中摸出那一块古镜来,注入阴力,镜面上的水纹缓缓散开,然而并没有任何的反应。 见得此状,连雾不由心中难受起来,将那古镜收起,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哟,阿宝快来看,我看到了什么?这里居然有一只死了的鬼修!” ☆、第56章 互坑 “哟,阿宝快来看,我看到了什么?这里居然有一只死了的鬼修!” 连雾心中大震,随即便迅速转身向声音来处看去,他竟然没有发现此处有人在!真是太大意了。 那原本平整的雪地上此时拱起一个小雪包来,竟然还会动,待连雾细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小雪包,而是一只白狐狸的脑袋,连雾眯起眼来,打量着那狐狸,头呈三角形状,嘴巴尖细,一双黄澄澄的小眼睛看过来,其中是一股子掩盖不住的机灵和狡猾。 原来是一只雪狐,连雾放下心来,随后又有些疑惑,这雪狐只是一只二阶妖兽,竟会口吐人言?也不知是何原因。 连雾不说话,那雪狐便依旧趴在雪地中,只露出个脑袋来,往连雾这边瞅,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让人一见便觉得它心中正憋着什么诡计,片刻后,从它的脖子中的雪白长毛中,慢慢地爬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小东西来。 那小东西通体呈苍翠的绿色,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分外显眼,它有着一个大大的壳,往右旋转着,圆圆的,原来是一只螺,它慢吞吞地爬到雪狐的头顶上,然后停住。 雪狐又开口抱怨:“阿宝,你的爪子又抓住我的毛了,挪开些,疼的紧。” 那螺似乎听懂了,便将整个壳耸起来,下面果然有两只银白色的小爪子迅速拢在一起,随后那壳又沉下去,将其盖得严严实实的。 连雾看得有趣,便也不打扰它们,那雪狐这才抬起头来,向连雾不屑地道:“才这么点修为竟然敢来北冥,如今的修士真是胆子愈发的大了。” 连雾挑了挑眉,也不答话,那雪狐见状似乎有些意外,便转了一转眼睛,又老气横秋地哼道:“喂,小鬼,你来这里做什么?北冥可不是你们这些小角色可以来的地方,还不速速离去?” 连雾笑了一声,道:“这北冥莫非是你的地盘?别人都来不得?” 那雪狐听罢,便哼道:“来得来不得,可不是你我说了算,北冥有大人物在,你只求自己不要被发现便好,否则,即便你是一只鬼,那也逃不了。” “哦?”连雾诧异道:“什么大人物?愿闻其详。” 雪狐这回不肯答话了,狡诈道:“你总是问我,不如我也问一问你,你孤身一人,修为又低,来北冥做什么?” 连雾犹豫了一下,道:“我来找一个人。” 那狐狸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尖声笑起来,它往两旁的雪地一刨,整个从雪里钻了出来,抖了抖皮毛上的碎冰雪渣,道:“你说说看,或许我见过也未可知呢。” “准确说来,是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结丹修为,身着玄衣,女子……”连雾想了想,道:“女子我就不太清楚了,他们受到寒蛛的偷袭,最后停留的地方是在一个叫寒冰渊的附近,你可见过。” 雪狐听罢,黄澄澄的眼睛骨碌一转,道:“我说为何一见你便觉得面善,原来我曾经是见过你的。” “你见过我?”连雾这回倒是惊讶了:“我从未来过北冥,你如何见过我?” 雪狐坦然答道:“我曾偷偷潜入一人梦中,那人梦中有你。” 闻言,连雾面色不改,冷静道:“请问能否告知我,他们往哪里去了?” 那雪狐狡诈道:“告诉你也不无不可,但是你须得帮我做一样事情。” 连雾冷笑一声:“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如何能知道你所言是否属实?你便是信口胡说,此处也没人能拆穿你。” 雪狐又转了一下眼睛,在原地走了几步,伸出爪子摸了一会头顶的翠螺,道:“那男子有一面小小的古镜,背负长剑,是也不是?” 连雾气息一滞,心中顿时狂喜,语气却仍旧十分平静地道:“确实不错,看来你是真的见过了。” 雪狐冷哼一声,拢着爪子坐在雪地里,道:“我从不说谎。” 连雾道:“能否先告知我他们的行迹?我找到他二人之后,便回来为你做事?” 狐狸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行!” 它口气笃定,眼见着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连雾在心中暗忖着,将其抓住然后加以要挟,有几成把握能得到真实的消息?但是狐性狡猾狡诈,说出的话只能信一二成,他不敢轻信,但是师兄此刻踪迹不明,自己又不敢不信,一时竟有些两难。 那狐狸心思活络,自然知道他此刻在担心什么,于是便道:“你若还是不信,我可以心魔起誓,若我刚才说的话有半句不实,立刻天谴加身,魂飞魄散。” 连雾不置可否,道:“需要我做什么事情?” 雪狐听他发问,这才露出些满意的神色来,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的洞府近日被一只不要脸的死狐狸霸占了,你若能帮我将那狐狸杀死,我便如实告诉你他们的行迹。” 连雾沉吟片刻,那雪狐见他不答,便又道:“那只死狐狸的修为也不高,三阶而已,不过想必你也看见了,我修为太过低微,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它说着,语气中便透露些不易察觉的焦急来,神色郁郁,道:“我原还有两个妹妹,当初那死狐狸来霸占洞府时,我拼死逃出,那狐狸杀了我的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妹妹被我藏在洞府的地洞中,如今已然半月有余了,也不知生死,我回去了几次,皆是差点殒命……” 连雾仍旧皱眉不语,那雪狐又咬牙道:“你若是帮我,我便亲自带你去找你的朋友。” 终于听到想听的话,连雾这才舒展开眉头,爽快道:“如此便好。” 雪狐看了看他,催促道:“那——” 连雾却打断道:“你既然不愿说出他们的行迹,那能否告诉我,那男子如今的状况?” 雪狐笃定道:“我两日前才见过他们,确实无事,你且放心。” 闻言,连雾颔首,道:“那便走吧。” 雪狐扶了扶头顶的翠螺,叫了声:“阿宝,坐好了。” 那翠螺便耸高了一下壳,露出其中银白色的小爪子来,迅速地在雪狐的头上蠕动了一下,似乎是应了,又将壳放了下来。 连雾见那雪狐在雪地中蹦跳着,原本在心中仍旧在默默地盘算,若是一把将那雪白的大狐狸尾巴揪住,逼着它说出陵貉的行迹,究竟能有几成的胜算。 然而在见识过那雪狐的速度之后,连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那狐狸跑起来极快且不说,它还不走路,而是直接从积雪里面钻洞,眼见它在雪地上蹦着蹦着便消失了,随即又从另一个地方钻了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让连雾比较在意,那雪狐钻进雪地中之后,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可以避开神识的查探,是以一开始连雾才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若是一举不成,抓不住那狐狸,又或者抓住了那狐狸竟宁死也不说,那才叫糟,只怕这最后的线索也要被断送了,是以连雾只能小心谨慎,不敢稍有疏忽,在对于陵貉一事上,他从不敢冒险。 那雪狐一路蹦跳着,走了不知有多久,才引着连雾到了一处冰湖前,那是在这片雪地上,连雾见到的唯一一种除了白色以外的颜色,看着冰湖那暗蓝色的冰面,连雾不由觉得眼睛好受了很多。 那湖面边缘被冻住了,湖面是幽深的蓝色,一眼也看不出其中是否有活物,连雾见那雪狐蹦跳着跑到湖面旁的一角,开始刨冰。 刨了大约一刻钟,雪狐扫了扫尾巴上的碎冰屑,从冰下探出个头来,对连雾道:“你先下来。” 连雾以神识扫过冰下,发现那里有一条十分长的通道入口,不知通往何处,他便依言跃下那冰洞中。 洞里似乎温度极低,又非常幽暗,那雪狐哈出一口热气,扶了扶头顶的翠螺,道:“随我来。” 于是便蹦跳着小跑起来,连雾紧随其后,发现那狐狸的速度真是极快,跑动起来整个身子便形成了一条白影,他竟然险些跟不上。 连雾用了一张中级的疾行符,随着那雪狐一路在冰下的通道中走过,那通道极长,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处,连雾问过雪狐,雪狐只是含糊道:“我也不清楚,北冥的冰雪下面有许多这样的通道,自我知事起便有了,也不知是何人所为。” 通道中漆黑一片,雪狐的眼珠子发出绿幽幽的光芒来,它头顶上的翠螺也散发出青翠的光芒,像一盏小灯笼,精致可爱,在这漆黑的冰下十分亮眼。 冰道其实并不如何平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糙了,四处都坑坑洼洼,使连雾不由便想起紫气宗下的地穴来,和眼前这冰下通道如出一辙,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的手笔,若真的是,那其中便不知隐藏着什么隐情了。 不过连雾此时并不想关心这些,他只盼着尽快赶到雪狐的洞,将那劳什子的鸠占鹊巢的狐狸赶跑,然后去找师兄。 想到陵貉,连雾心中便有些不平静,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被放在火上慢慢地炙烤着,煎熬无比,疼痛难忍。 他默念着清心咒,一面加快了速度,那雪狐偶尔抬起头来看他,表示十分满意。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鬼一狐昼夜不歇,连雾甚至摸出那魂玉来,使用其中的阴力,以保持飞行的速度不减。 “想不到你的耐力还是值得一夸的。”雪狐蹦跳着道:“再过不久我们便要出去了,你自己当心。”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以后,连雾总算是知道它说的当心是怎么回事了,他跟着那雪狐的步子,毫无预兆地往一左前方的冰壁撞去,竟然将那冰壁撞破一个大洞,陡然间,刺目的日光猛地扎进连雾的眼中,他只觉得一双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 连雾在一瞬间的惊慌过后,便警惕地保持在原地不动,双手慢慢地运起阴力,随时准备给趁机偷袭他的人一次全力一击,甚至连雪狐也不敢靠近他。 直到他的眼睛慢慢开始能视物了,这才收起掌心的阴力,看了看天空中的日光,道:“一日一夜?” 雪狐点头,扶了扶头顶的翠螺,道:“看到前面的石林了吗?我的洞府就在中间。” 连雾抬眼望去,果然见前方有一座石林,如今只能说是冰林了,大块的岩石上覆盖着极厚的冰层,几乎将各块岩石的缝隙都填满了,岩石顶上还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其中大雪飘飞,寒风呼啸。 雪狐道:“那玄狐不太喜欢出门,想必此时应该仍旧在洞府中,你随我来。” 它说完便往那石林奔过去,连雾只好又跟上,等到了那石林边缘,连雾才知道其中的情景,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风雪,雪花密集,片片足有小孩的一只手掌大,特别是其中有一道风柱,足有一丈来宽,夹裹着密密的雪花,十分显眼,其中寒风咆哮着将那雪花卷起,重重地撞在那被冰层覆盖的岩石上,留下一道道莹白的痕迹。 连雾行走在其中,几乎不能视物,若非他撑起了防护罩,只怕此时已被那雪花兜头扑了一脸,再结上冰,只怕与这冰林中的岩石一个下场了。 “这里的风怎么这样大?”连雾忍不住发问。 雪狐一面熟门熟路地蹦跳着,一面回道:“这里其实有个风眼,就在我的洞府上方,以前我在洞府居住时,风倒是不不如现在的大,只是这玄狐太蠢,不知道克制风眼的法子。” 冰林很大,一人一狐行走其中,足足走了小半日的路程,雪狐这才指着前方的一块岩石道:“那下面便是了,不过,那里是风眼的中心部分,风大难以靠近且不说,若是从那里过去,只怕立刻便会被玄狐发觉,所以我们须得从后方进去。” 连雾颔首:“你带路便可。” 雪狐遂领着连雾七弯八拐地到了一小堆石林后面,找到一处地方,开始飞快地刨冰,一面道:“我幼时常常从这里溜出来玩耍,只怕如今已然被冰封住了,需要挖上一阵子。” “又挖洞?”连雾挑眉。 雪狐一面飞快地刨着前爪,一面反驳道:“不挖洞如何能进去洞府?再晚些只怕就不成了。” “什么不成了?”连雾耳尖地听到这一句。 雪狐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骤然噤声,只一味地刨洞,再不开口。 连雾眯起眼来,哼笑了一声,也懒得继续追问。 “你别刨了。”连雾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开口道。 “为什么?”雪狐头也不回地继续努力刨。 “我方才见着一只黑色的狐狸从洞里出来后,被风卷走了。” “真的?”雪狐大喜,洞也不刨了,往那风眼中心看去。 连雾笑了一下,道:“骗你做什么?那玄狐如今不在了,我们该如何过去?” 雪狐又看了看连雾,见他神色并无异样,心中便信了几分,道:“它若是已经不在了,我们直接过去便可。” 闻言,连雾便奇道:“那里的风眼该如何是好?” “我自有办法。”雪狐扔下这句话,便往那风眼处蹦跳着去了。 连雾自然紧随其后,越往中心靠近,那风便越大,连雾甚至觉得自己的脚几乎要离地了,好似下一刻就要被风卷走一般,就连防护罩也没有什么用处。 而雪狐自然就不用说了,它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也不知它那么小小的一团,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没有被卷走,它慢慢地挪到了一块岩石后,连雾清楚地看到它取下了头顶的那只翠螺,然后对着翠螺说了一句什么,下一刻,那翠螺竟然浑身青光大作,刺得连雾几乎睁不开眼,而奇异的是,那风竟然渐渐就小了许多。 风力小了,那原本被卷在一起的雪花便噗噗地落了下来,竟瞬间就将那处地方掩埋了大半,雪狐这才谨慎地将那翠螺又放回头顶,轻轻地拍了拍。 它回身冲连雾招了招手,道:“可以了。” 连雾走了过去,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极大的威压从前面传来,一人一狐皆是一怔,接着便是大怒。 “你不是说那只是三阶妖兽吗!” “你不是说那玄狐已经被风卷走了吗!” 连雾早猜到这雪狐没说实话了,片刻后便平静下来,望着前方岩石下的洞口中缓缓出来的黑色狐狸,笑了一声,道:“彼此彼此,你若是不瞒下了这玄狐的修为,我又如何会选择骗你?” 雪狐一噎,硬生生吃了这个哑巴亏,诚然,他若是之前告诉连雾这玄狐乃是四阶妖兽,连雾必然不会选择铤而走险,让两人都直接面对这玄狐,哪怕是在后面挖个一天一夜的洞也比眼下这境况来的美妙,有苦说不出,雪狐只好咬牙,暗暗地咒骂连雾,心中后悔不迭。 哪知连雾此时也是十分的后悔,三阶的妖兽他自认为能够对付,所以才糊弄了一下雪狐,也怪雪狐自己心急,那样拙劣的骗术竟然没有察觉,一下子便上了钩,结果,两人都被对方坑害惨了。 ☆、第57章 饕餮 此时,那玄狐正站在对面,仔细地打量着这一鬼一狐,忽然慢慢地开口,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低沉轻蔑:“雪浪,你竟然又回来了,真是想不到。” 雪狐如临大敌地伏低身子,紧紧盯着那玄狐的一举一动,谨慎道:“玄夜,好久不见,你果然比以前更令人讨厌了。” 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那玄狐骤然笑了起来,它慢慢地踱着步子,走近来,道:“讨厌?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它扬起下巴来,不屑地道:“几年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笑。” “今日我不想与你废话,”雪狐紧盯着它,喉中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道:“我爷爷在哪里?” “无可奉告!” “呸!”雪狐终于没忍住唾了一口,愤怒道:“当初我爷爷便不该捡了你回来,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爷爷在时,你哪里敢如此威风?你也不过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罢了。” 那玄狐似乎被这句话触怒了,它大吼一声,身形骤然拔高到一座小山大小,低头冲着那雪狐吼道:“你知道什么!竟然也敢来指责我?!你以为你现在能活蹦乱跳的,是因为什么?!若是说起恩将仇报,我尚不及那老狐狸半分功力!” “你放屁!”雪狐仿佛被踩着了尾巴似的,蹦起来毫不畏惧地冲那庞然的玄狐咆哮:“我爷爷是好狐狸!” “哈哈哈哈哈!”玄狐又笑了起来,语气中竟然有些微的悲凉:“你果然是知情的。” 雪狐遂闭口不言,那玄狐轻蔑地看了连雾一眼,道:“你就带了这么个修为低微的人来?我以为你会去求坤虚山的那位,到时我说不得还要卖他几分面子,还在发愁该如何是好呢。” 连雾默然,眼观鼻鼻观心,那雪狐骤然回身对他道:“你若是将它杀了,我便带你去找你的朋友!这是一早便说好了的。” 闻言,连雾还未说话,那玄狐就眯起眼来,剧烈地抓了一下爪子,那处的雪便塌陷下去,露出下面坚硬的冰层来,它沉声道:“杀我?你们还嫩了点儿!” 说罢,周身猛地卷起几道罡风,身下的积雪登时飞溅开来,同时迅速地朝连雾飞奔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连雾立刻运起步生莲,同时往右一飘,整个身子竟也如同那雪花一般,飘忽而捉不到踪迹。 玄狐不愧为四阶妖兽,它身形一涨一缩间,又缩小了数倍,仿佛一个成年男子般大小,身形顿时灵活了许多,拧身便追向连雾,同时口中发出一声啸声。 那啸声极其尖利,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雪狐忍不住伸出爪子捂住耳朵,而连雾却毫无反应,继续运起步生莲与移形幻影用以迷惑那玄狐,他的身形比玄狐更为灵活,且可以避开神识的攻击,如同一尾机灵的游鱼。 玄狐几次抓他不住,便有些着恼了,不再管他,只一味地运起妖力,身形又开始猛地涨大,越长越高,最后足有十丈之高,如同一座极高的山,它伸爪往地上狠狠一拍,登时地动山摇,冰林中的岩石纷纷破裂,如摧拉枯朽一般,竟然碎成粉末了。 那雪狐被一重翠光包围着,倒是安然无恙,而连雾的状况却有些不太妙,他未防到玄狐这一招,登时身形一滞,从空中落了下来,他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是想必自己的身体定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连雾半跪于地,吐了会儿血,心道果然差距还是有些大了,他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眼见着那玄狐又是一爪子拍来,只得迅速躲开,神识极快地扫过这周围的境况,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走为上。 这玄狐为四阶妖兽,堪比结丹修士的修为,若是不使用千妖万鬼图的话,以自己这点修为,想杀它无异于痴人说梦,连雾一面闪避着,一面思忖,眼角忽然扫到那雪狐竟然已经偷偷往那洞口去了,心中不由大怒,但是大怒之后,又平静下来。 他迅速拿出那张千妖万鬼图的残片来,趁着玄狐挥爪的空隙,往其中注入阴力,残片上的银白色线条顿时爆发出极亮的光芒来,空气骤然一静,随即便是一声遥远的兽吼伴随着强大的威压从地底而来,空气登时沉闷地令人窒息,连雾心中却是一松,来了! 玄狐自然一早便察觉到这些变化,它警觉地四下查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正疑惑间,忽然,从脚下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地升了上来,它一惊,立刻飞到空中,警戒地往那黑影率先拍出一爪子,不管那是个什么,总之,此时的它已经有了危机感了。 不想那一爪子竟然落了个空! 玄狐这回有些震惊了,正视连雾道:“想不到你竟然还有些手段,我本以为,你还撑不过我两招。” 连雾但笑不语,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枚魂玉,疯狂地吸取其中的阴力,而他面前的黑影此时已经完全显露出来,由伏为立,站起身来,竟然比飞在半空中的玄狐还要高上小半截! 玄狐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心中大震,脱口而道:“饕餮!” 闻言,连雾大为诧异,暗想,原来这只妖兽名为饕餮么?这个他倒是曾经听说过,上古祖龙生九子不成龙,饕餮为九子之首,其性贪饮而好食,凶残无比,好食人,原来便是长这个样子,牛身人面,大物庞然。 此时,从饕餮身上散发出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往那玄狐扑去,那玄狐倒也硬气,竟然不退,反而往连雾袭来,它自然看出来这饕餮是连雾所召唤出来的了,所谓擒贼先擒王,不管在何处都是不变的战略。 但是连雾又岂能任它来抓,便运起步生莲的同时,使用移形幻影术,迅速甩开它,而在饕餮的威压之下,玄狐的动作速度又慢上许多,自然追不上连雾了。 它正追杀间,饕餮的大爪子也瞬时而至,迎面就是一爪,玄狐大惊之下,只能仓惶闪避,然而下一刻,它便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竟然直接被定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爪子将自己打飞了出去,撞倒了一片冰柱岩石,登时口鼻中鲜血直流。 此时,玄狐已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饕餮的对手,它发出一阵尖细的吼叫,猛地弓起身来,死死地瞪着饕餮,一双原本是黄澄澄的眼睛竟然渐渐转为鲜血似的红,红光大作,它呲着尖利的牙,玄黑色的皮毛上骤然腾起一阵黑紫色的光芒。 连雾看那黑紫色,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极其怪异,待看到那玄狐鲜红欲滴的眼睛时,忽然想到,这不就好似入魔的征兆吗? 正猜测间,黑紫色的雾气升腾起来,连雾后退了一步,他已经能确定了,这雾气与当日被魔物重伤的善痴大师身上残留的魔气一模一样,只是这玄狐身上的魔气要更为浓重了一些。 这玄狐竟然也是一只魔物!这样的魔物在四方大陆上究竟还有多少? 连雾正默默猜想间,那方的玄狐似乎已然功力大增,动作较之前也更为有力,身形腾挪之间也更为灵活,隐隐有与饕餮对抗的迹象了。 这有些不太妙,连雾深知就算是依凭魂玉内的阴力,自己也支撑不了多长的时间,更何况现在的玄狐的修为似乎还上升了,只怕到时候魂玉中的阴力消耗完毕,饕餮回去千妖万鬼图内,自己就只能任其宰割了。 怎么办?!该如何破解?! 如何才能克制魔物?连雾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手心微颤,紧张。 然而就在此时,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陈金胜当年与紫气宗后山的邪物之事迅速划过他的脑海,他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副木珠串来,正是那串菩提子! 若非此时,连雾怕是早已忘了它的存在,皆因连雾后来不管如何,都无法使用它,而陵貉却能用,连雾不由猜测,或许正是因为他是鬼修的原因,因此一事,以至于连雾便将它抛在储物袋中,再也不曾想起过了。 连雾将那菩提子握在手中,往那周身紫黑之气升腾的玄狐掷去,果然不出他所料,那菩提子甫一接触玄狐的皮毛,便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那玄狐惨叫一声,不及闪躲,又被饕餮一爪拍倒在地,霎时积雪溅起三四丈高。 饕餮随后便是一脚踩了过去,这要是被踩中,只怕肠穿肚破还算是好的,玄狐又迅速忍痛滚开,自感不敌,便往它的洞府方向逃去。 连雾见状,立刻召回那菩提子,口中大喝一声:“哪里走!” 同时他的手一挥,那菩提子便瞬间又追上了那玄狐,爆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将那玄狐团团围在中间,使其不得逃脱,玄狐大吼一声,奋力想将那金光撕裂,继续逃走。 只是这样一来,它的速度又慢了一刻,随后饕餮的爪子便追了上来,玄狐感觉自己的身形又被定住,尔后,便是后心一凉,它只看见一只黑色的爪子从自己的胸膛中伸了出来,那爪子中心握着的,是一枚墨黑色的,它的妖丹。 玄狐庞大的身形重重倒在雪地上,有黑紫色的雾气登时从它身上升腾而起,四下窜逃开去。 连雾吁出一口气,终于放松下来,盘腿而坐,立即开始恢复阴力,过了小片刻时间,他才终于觉得空荡荡的丹田中有些许的阴力了,这才睁开眼来,不由一呆,那饕餮竟然没有走! 饕餮蹲坐在他面前,张着双臂,如同一座高大的山峰一般,将他护在其中,连雾虽然心中十分感动,但是仍然想默默地道,你不回去,怪道我的阴力恢复的这样慢…… 他只好又握着那枚魂玉,看着那张坚毅的成年男子的面孔,问道:“你便是饕餮?” 饕餮点头,连雾不由好奇道:“我听穷奇与九尾狐都会说话,你会不会?” 饕餮点头,连雾:“……” 或许是不爱说话吧,连雾转而又问起一件自己十分关心的事情来,这件事埋在他心中许久了,几成心病,不问出个真正的结果他实在是不甘心。 “这图纸究竟叫什么名字?来历为何?”连雾问道。 饕餮低首看着他,片刻后开口,它的声音陈哑,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厚重感觉:“此图……名为,饕餮吞天图。” 连雾:“……” 行了,便是这个也一听就是假的,青丘图,穷奇凶神图,这回又出来个饕餮吞天图,连雾心道,看起来十分老实的家伙,也不一定会说老实话的。 而饕餮还在说:“此图为上古大能修士——” “取万年犼兽皮以大神通炼制了三千年方可形成。” 饕餮默然道:“你知道?” 连雾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穷奇说的。” 饕餮想了会儿,道:“穷奇爱说谎,你不要轻信它。” “……”连雾默默地想,你们三只妖兽,似乎没有一个愿意说真话的,反倒是对于攻讦其它妖兽倒是不遗余力啊。 他这样想着,又拿出那张残片来,清了清嗓子,准备委婉地劝说饕餮回去时,忽然,不远处,玄狐的尸身上竟然开始浮起缕缕灰色的雾气来,聚集成一只狸猫大小的黑色狐狸。 连雾不由大笑,向那玄狐道:“你可有想过你如今的模样?” 玄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便向他飘了过来,下一瞬,便钻进了连雾手中的千妖万鬼图之中。 连雾:“!” ☆、第58章 威胁 那玄狐化成一道灰白色的雾气,转眼便钻入了连雾手中的千妖万鬼图内,残片上的银白色线条又是一阵闪烁不定,化成一只小狐狸的模样,片刻后才恢复原状。 “这是为何?”连雾拿着那残片翻来覆去地查看,不由好奇地问道。 “此图可收妖魂。”饕餮简单答了一句。 “所有的妖魂?”连雾诧异。 “不知。”饕餮含糊道:“我该回去了。”说罢,它的身形便渐渐消失了,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连雾:“……” 他又看了看那千妖万鬼图,心道,这倒是个好东西,下次若宰了只高阶妖兽,还可以将其妖魂收来,为己所用,真是再妙不过了。 他挑了挑眉,将那图纸残片收好,继续打坐恢复阴力,直到丹田内的阴力尽数恢复过来,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往冰林外走去。 他去的正是当时雪狐刨坑的地方,在一旁静候了片刻,连雾忽然伸手往那已被刨得半开的冰洞中一抓,用力往外一扯,拖出一只大白狐狸来。 那雪狐挣扎着蹬腿伸爪子,然而连雾死死一把拽住了它的尾巴,根本无法挣脱,它闹腾了半天,眼见着连雾的五指如同铁钳一般,死不松手,这才认命地停下挣扎,口中求饶道:“求你放过我。” 连雾轻笑一声,一手将它拖着,走过冰林,来到之前与玄狐打斗的地方,把它往地上一扔,雪狐果然要逃,连雾笑道:“慢来,你且别急着走,不先看看你的仇人吗?” 雪狐拿眼角瞥了一眼那玄狐的尸体,哆嗦了一下,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地对连雾道:“它死了?” 连雾哈哈一笑,道:“装什么傻?你方才不是在洞府中看得清清楚楚的吗?它的妖魂如今已被我收了,你也要与它叙一叙旧吗?” 闻言,那雪狐立刻抖着小嗓子道:“不、不、不必了……之前都是我的错,有眼不识泰山,算计了您,还望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一回,下次必然不敢再犯了。” 连雾哼笑:“你不要慌,不过,如今你的话我是一个字也不敢信的,这样罢,放了你也不是不行,你以心魔发个誓,带我去找到我师兄,我便放了你。” 雪狐眼珠子骨碌一转,忙不迭应声:“好好好,我以心魔起誓——” 誓字话音未落,它便迅如疾风一般往雪地里一钻,朝外逃去,跑了大约几十丈的距离,感觉连雾并没有追上来,雪狐不由得意起来,管你如何有本事,还不是追不上我。 它暗想着,又准备往雪地里一钻,哪知尾巴却不知被什么缠住了,它压根动不了,雪狐不由大是疑惑,往后一看,登时大惊失色:“玄夜!” 死死拽着它尾巴的,可不就是那只已然死去的玄狐么,它的整个身躯呈灰白色的雾气状,抓着雪狐尾巴的那只爪子却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雾气,看似松散,却让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挣脱。 玄狐冷冷地看了它一眼,爪子一用力,便将它整个掀飞了出去,跌在雪地里,碎雪四溅,正欲再补上一脚,连雾便从后方及时赶到,哈哈一笑,道:“莫打死了,我还有用处。” “不打死,打残可以吗?”玄狐紧紧地盯住瑟缩发抖的雪狐,语气冰冷。 半刻钟后,雪狐被倒吊在石头上,浑身裹了一层厚厚的冰雪,像个巨大的雪球,看起来异常滑稽,它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不去,我不去,那个鬼地方,去了就回不来了,呜呜呜呜……” 然而任由它哭了半个时辰,连雾也不曾搭理过它一句话,只是对即将要回去千妖万鬼图中的玄狐佯作关心地问道:“它们没有欺负你罢?” 这个它们是谁,两方都心知肚明,玄狐身上一僵,随即斜了连雾一眼,沉默不语地消失了。 连雾漫不经心地笑了,以穷奇兽九尾狐与饕餮的性子,想必玄狐在其中过得异常艰难呢,真是不错,而且在召唤玄狐之后,他有一个很重要的新发现,玄狐被召唤出来时,竟没有被其它三只妖兽阻止! 这是不是说明,只要是连雾自己收入图中的妖魂,便可以自行随意召唤? 被倒吊的雪狐哭得嗓子都哑了,此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哼哼着,小模样看起来分外可怜,它头顶的那只翠螺此时耸起壳来,其下银色的小爪子紧紧抓住一撮白毛,让自己不掉进雪堆里。 “阿宝,你轻点,扯得我毛都要掉了,疼。”雪狐哑着嗓子哼哼道。 那翠螺听了,便松了一下爪子,啪嗒掉进了雪堆里,陷了进去,竟眨眼就看不见了。 急得雪狐连声嚷嚷:“阿宝!阿宝你没事吧?阿宝!” 连叫了数声,自然得不到回应,雪狐这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看着连雾,哀求道:“求你放了我,阿宝它受不得冷。” 连雾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着,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雪狐咬咬牙,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发誓道:“以我心魔起誓,必然带你找到你的师兄,若违此誓,立刻天谴降身,身死道消。” 连雾挑眉,笑着蹲下|身,从雪堆里将那翠螺捡拾起来,道:“若违此誓,它,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永受粉身碎骨之痛。” 闻言,雪狐瞪大了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叫道:“你——” 连雾作势使力欲捏紧掌心,雪狐登时吓得大叫:“好好好,我应下便是,你放开它!” 连雾回头,面上似笑非笑,雪狐垂着头,没精打采地道:“若违此誓,阿宝……永生永世……不得入轮回……永受……粉身碎骨之痛。” 说完,便向连雾怒目而视,呲牙道:“我已经发过誓了,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连雾轻笑一声:“自然。” 他的手轻轻一挥,雪狐便骨碌滚落在地,挣扎了好久才从雪球中爬了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冲上来夺过连雾手中的翠螺,安抚了片刻,便将其塞进脖颈上厚厚的雪白毛发中。 收拾好了之后,这才狠狠瞪了连雾一眼,大约是想骂一句,却硬生生地忍住了,冷声道:“跟我来。”说罢便一甩蓬松的大白尾巴,往冰林外奔去。 “他们往极冰渊以北去了,那里有一座名叫玉蛟的雪山,其中住了许多蛟龙,修为最低的也是五阶妖兽,堪比你们人类的金丹修为。”雪狐说着,发出一声嗤笑:“真是不自量力。” 连雾奇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雪狐立刻警惕道:“我自有手段,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连雾遂不再追问,御剑跟着那雪狐一路往西北而去。 雪狐在地上奔跑着,速度几乎与御剑的连雾相当,它极有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连雾注意到它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停下来片刻,似乎在查探些什么。 接下来一人一狐赶了几日几夜的路,竟然一丁点危险都没有碰到,不由叫连雾诧异不已。 雪狐一路上沉默着,也不搭理连雾,连雾御剑飞行时,时不时与青泽说几句话,当然,只是他的自言自语,青泽从未给过回应,连雾自然也不指望,眼下陵貉的安危不知,他心中难受得紧,不过是想说说话,缓解自己的心焦罢了。 如此下来,又过了几日,雪狐忽然停下来,对连雾道:“翻过前面那一座高山便是玉蛟雪山了,他们如今正在那雪山右侧的一个大山谷中。” 连雾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激荡,语气平静:“我师兄如今是否安好?” 雪狐闻言,便瞥了他一眼,嘲笑道:“看来你倒是镇静得很,不像有多担心你那师兄啊,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想想你自己,若是被蛟龙抓去拆骨吃肉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连雾哈哈一笑,道:“你都不担心自己的下场,我担心什么?再差的情况也不过你我一齐死在这雪山中,我本为鬼修,倒是想死死不了,你却和那翠螺要遭受心魔反噬,天谴加身之苦了。” 听罢这话,雪狐恨得直咬牙,想它修为不高,能横行北冥这么些年,也是有些手段的,却单单在两桩事上吃过憋,一桩是那玄狐,一桩便是这连雾了。 再听这话,雪狐纵然是心中恨得滴血,也只能默默咽下,按捺住自己往常惯用的那些手段,怕激怒了连雾,惹来杀身之祸。 “那雪山下有一条冰河,我们须得从河中游过去,若是从上空飞过,只怕片刻便要成了靶子了。”雪狐冷声道。 “可。”连雾答了一声,一人一狐便往那座高耸巍峨的雪山而去。 ☆、第59章 遇袭 那雪山看近实远,一鬼一狐又足足花了两日的时间才抵达山下,雪狐告诫道:“这山的后面,便是蛟龙的地界了,山下有暗河,我们从河中潜水过去,方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你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了,可万不要拉上我。” 直到连雾应了,它才无声无息地顺着山脚的冰壁一路蹦过去,最后在一道不大的豁口处停下来,等见着连雾追上,便一头往那豁口里面一钻,没了影。 连雾遂也学着它,钻进那豁口中。 豁口内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这并不妨碍连雾视物,其内仍旧是冰雪覆盖,不过少了呼啸的寒风,他竟有些不习惯了。 里面的地形七绕八拐,如同一座迷宫,雪狐在前面带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连雾忽然听到“哗啦”一声响亮的水声。 他抬眼一看,见雪狐被一团翠光笼罩成一个圆球,正向他看来,爪子下有明显的粼粼水波,想来这便是那暗河了。 河水冷不冷,连雾不知道,他只觉得这水中有一股他极其不喜欢的气息,越往前进,他的潜意识中就越抗拒,到后来,他几乎都不想再往前游动了。 雪狐见他不动,便回头来,不耐烦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连雾皱起眉,极力抗拒着那股让他不喜的气息,开口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感觉?”雪狐略一思索,便知道他说的是何物了,只是匆匆道:“过了暗河便没有了,稍后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切莫发出声音来,只管装作没看到。” 听它说得这样慎重,连雾不禁有些好奇起来,那股令他难受的气息也似乎轻缓了许多,又往前游了一个时辰,连雾忽觉前方微微一亮,水中有什么物事隐约闪了起来。 连雾往那亮处看去,因为隔得远,水流又湍急,那物事远看并不真切,只有成人拳头大小,有一缕紫色的光芒在其中穿梭,不知究竟是个什么。 连雾记着雪狐之前的话,并不出声,只装作没有看见,一人一狐小心地从旁边游了过去,尽量不惊动那边。 哪知就在这时,那拳头大小的不明物体竟然向连雾这边游了过来,并且越来越快,越来越近,雪狐见到这一幕,吓得几乎不敢动弹,急得一个劲向连雾使眼色,跑! 连雾见它如此反应,心中不免好奇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竟然只是远远一看便让这素来狡诈的雪狐大惊失色,但是他好奇归好奇,一面仍旧迅速地往前游去,小命要紧。 连雾这边加快了速度,那紫色光芒便追不上了,直到彻底将其摆脱,雪狐这才稍微休息了片刻,之后仍旧催促道:“快走。” 连雾不由开口问道:“那是何物?” “魔气罢了。”雪狐匆匆答了一声,催促着:“快走,离开这儿。” “北冥竟也有魔气……”连雾若有所思。 “呵,有什么可稀奇的,”雪狐一面往前游,一面嗤笑一声:“那魔气在此地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了,你若是实在好奇,尽可以前去一探究竟,弄个明白。” 听着这话中的嘲讽之意,连雾一哂,慢悠悠地道:“待有朝一日,我修为有成,这魔气还在此地,必然回来看一看。” 闻言,雪狐冷哼一声,便不再答话,一人一狐沿着暗河朝远处游去了,谁也没有发现,在后方不远处,一抹紫色的光芒微微闪过,又无声无息地沉入水底。 游了整整一日一夜,这暗河才算到头,连雾甫一从河水中出来时,眼前天光大作,日光被洁白的积雪映得刺眼,他不禁捂了一下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楚此处的地形,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同时伴随着雪狐的惊喝:“不好,回去!” 连雾心中登时警惕起来,眯起眼就要往回退,哪知有一物事铺天盖地地砸来,像是某种妖兽的尾巴,巨大无比,其上被覆着重重叠叠的青色鳞片,竟然是一条青色的蛟龙! 它一尾巴扫在冰壁上,那原本看起来极其坚硬的冰层开始碎裂开来,大块大块地崩落于地,又是一声高昂的吼声,连雾只觉得整块地面都在颤抖。 这至少也是一只五阶的妖兽!连雾心中一寒,他们原本出来的那道缝隙已然被这青蛟一尾巴扫塌了,而雪狐正趴在那里刨着碎冰,一双爪子舞得飞快。 连雾运起步生莲,闪避青蛟攻击的同时,迅速打量四周的环境,这里也不知是个什么地界,乱石丛生,中央有一个极大的湖,湖中央还有一块巨大的石台,其上光滑无比,看得出是被经常磨蹭所致,连雾心中不禁暗暗叫苦,看来他们之前一路顺风顺水,把气运用尽了,此次竟然直接跑到这青蛟的老巢来了。 他这厢暗叫倒霉,青蛟却几次三番都碰不到他,显然十分恼火,又是一声怒吼,一爪子狠狠抓向连雾,连雾毕竟修为不足,又恰好被逼至冰壁前,躲闪不及,被这一把抓个正着,蛟龙力气极大,竟硬生生地将那冰壁抓个大洞出来,连雾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碎裂开来一般。 胸膛中三根肋骨齐齐断裂,一股子血腥味从喉头涌出,连雾再也忍不住,吐了好几口血,就在那青蛟正欲将他捏紧时,他的手指艰难地抓了抓,千妖万鬼图陡然出现在手中,银色光芒一闪而逝。 霎时阴风大作,一只浑身玄色皮毛的狐狸出现在半空,正是玄夜。 它方一出现,那青色蛟龙的注意力便被它吸引了过去,本能地朝着比连雾更具有威胁的玄夜狠狠一抓,连雾便趁机使出步生莲,迅速逃离它的爪子,青蛟自然大怒不已,然而玄夜已然闪电般地扑了上去,与它缠斗在一处。 连雾一边支撑着往千妖万鬼图残片内输入阴力,一边往雪狐那处跑,抬头看一眼空中的战况,玄夜明显落于下风,心中不由着急起来,一把拎起那雪狐,匆匆道:“别刨了,快走!” 雪狐瞪着一双黄澄澄的眼睛,爪子四处抓挠,发出一阵尖细短促的叫声之后,才道:“放开我!不要抓我的颈子!” 情况紧急,连雾哪里管它这点小抗议,直接拖起来御剑就要走,雪狐似乎被抓住了命门一般,浑身软得像一滩泥,它被连雾单手拎着,愤怒地瞪他的后脑勺。 正在此时,它眼前闪过一缕紫色的光,如同一点萤火一般,霎时钻进了连雾的后背,尔后便再无声息了,雪狐的眼睛登时一亮,其中满是说不出的狡猾与幸灾乐祸之意,口中也不再嚷嚷了。 连雾本想以玄夜拖住那青蛟一时片刻,自己先脱身,哪想到玄夜几招之下便落败了,变成一缕灰色烟雾,钻回了千妖万鬼图内,那青蛟又被吸引过来了。 并且震怒地发现这个修士被它一捏之下,竟然还能逃得这么快,自然又是大怒不已,不依不饶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它的速度极快,只在几息之间便追至十丈之内。 眼看着再过片刻那青蛟就要追上来了,连雾一咬牙,再次祭出那千妖万鬼图来,青蛟见他如此,铜铃大的黄眼睛中竟流露出颇为人性化的轻蔑和不屑来,似乎根本不把连雾放在眼中。 而连雾此时正巴不得它掉以轻心,他一手将雪狐扔在飞剑上挂着,一面握住魂玉,一面往那残片内注入阴力,只听一阵婉转悦耳的笛声不知从何处悠悠响起,惊得连雾差点把残片一把扔出去。 这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竟然在这种时刻弹奏乐器?他是不是该自求多福了?连雾心中暗暗叫苦。 笛声响过之后,又是铮铮如流水一般的古琴声,之后便是各种乐器同时奏起,林籁泉韵,金石丝竹,让人如同置身于一场盛大的宴饮之中,而不是在生死关头的时刻。 漫天的粉色花瓣缓缓飘落,一个身着雪色衣袍的男子从天而降,面如冠玉,唇若涂朱,器宇不凡,他怀中抱着一把古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缓缓弹奏,连雾一面逃命,一面暗想,这到底是哪个妖兽,怎的都没见过? 不知是何原因,连雾骤然觉得自己御剑飞行的速度开始缓慢下来,如同落入泥潭一般,不得逃脱,就是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回头望一眼后面追上来的青蛟,见它也如自己一般无二,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要不被抓住就好。 他看了看前面那男子片刻,忽然疑惑道:“你是九尾狐?” 那男子闻言便是一笑,原本英气勃勃的面容,此时眉梢眼角便露出些魅惑之意来,声线温柔低沉,反问:“你说呢?” 连雾面色一僵,这绝对是九尾狐无疑了,它浑身上下仿佛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勾引人的意味,被挂在飞剑上的雪狐看得一双眼睛都直了,它头顶上的翠螺抬着壳儿也瞅了一眼,啪嗒一声便从雪狐的毛发中滑落下去,被雪狐忙不迭一把捧住,塞进脖子的厚毛中,再不敢多看。 连雾看了看身后坚持不懈地追着自己的青蛟,向九尾狐佯作叹气道:“我宁愿此时出来的是穷奇。” 九尾狐双眼微眯:“我还比不上那只三脚猫?” 连雾不答,九尾狐便哼道:“叫你看看我的本事,不要被那三脚猫骗了去。” 它说罢,便一拂琴弦,霎时金玉之声铮铮然,不绝于耳,连雾清楚地看见那泛着波纹的琴声向他扑来,却又整齐划一地避开他,袭向他身后的青蛟。 那青蛟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正着,差点从空中掉了下去。 ☆、第60章 相见 那青蛟也有几分本事,长尾狠狠一甩,猛然窜起,看得连雾心中暗惊,又往后撤出十丈之远,看九尾狐与青蛟缠斗。 其实倒也说不上缠斗,那九尾狐与青蛟保持着至少三丈远的距离,一手抱琴,一手拂弦,看起来颇为游刃有余,青蛟明显不敌,渐渐落于下风。 就在这时,九尾狐正要给那青蛟一击必杀,哪知他身上骤然有白光一伸一缩,“砰”地一声,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大狐狸,身后九条毛茸茸的长尾,连雾心下暗叫不好,纵然有魂玉中的阴力加持,竟也无法支撑这九尾狐半刻时间。 眼见着那青蛟长啸一声,两只爪子狠狠往那九尾狐狸抓去,同时坚硬有力的长尾猛地横扫过来,九尾狐功力下降后,只能狼狈逃窜,幸好身形十分灵活,腾挪之间,青蛟竟抓它不住。 九尾狐一瞬间窜出十来丈外,那青蛟随即便追了上去,不死不休,九尾狐狸站定,身后的九条长尾忽然左右摆动起来,像是带着某种韵律一般,灵活不已,看得人眼花缭乱,如同一把雪白的大扇子,起起伏伏,十分漂亮,摆动几下,有粉红色的烟雾聚集在尾尖处,慢慢形成一团。 待那青蛟冲过去,九尾狐的九条长尾便摆出一个优雅的弧形,轻巧一掷,那团粉红色的烟雾便被抛了出去,正巧落在青蛟的头部,随后便炸开,烟雾缓缓慢慢地散开,缠绕在那青蛟的周身,挥之不去。 不知为何,青蛟的动作便停了下来,被那粉红色的烟雾包围着,再无声息,如同沉沉睡去了一般。 九尾狐飞到连雾身边,摆了摆九条长尾,哼道:“没有三个时辰,它不会醒来,若是换了穷奇来,只怕你此时已然魂飞魄散了,你当它有什么大本事不成?” 连雾默然,九尾狐扫了他身后无声无息的清泽一眼,神色闪过一些异样,但是并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这点些微的神色端倪自然落入了连雾的眼中,他不禁暗自皱眉,千妖万鬼图中的妖兽似乎都对着清泽有些隐约的异样态度,抛去沉默寡言的饕餮不说,穷奇与九尾狐都是见过清泽的,就连见到他时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莫非清泽曾与它们有些什么干系? 那厢九尾狐又瞥了一直在用眼睛偷看它的雪狐,尖尖的嘴巴勾起一道笑来,声音魅惑:“哎呀,这里有只小狐狸呢,好年轻的小狐狸,你在看我么?” 它说着,伸出一条尾巴来,灵活地勾起雪狐的下巴,低低地笑道:“真是可惜,我要回去了,不然,定要与你好好玩玩。” 雪狐脖子中厚厚的长毛一动,从中爬出个翠绿的螺来,耸起壳儿瞅了一眼,吧嗒一下,差点就从雪狐的脖子中滑了下去,九尾狐见状,眸光一闪,讶异道:“哟,还有这么个小东西,真是好久没见过了……” 雪狐警惕地将那翠螺塞回脖子的长毛中,九尾狐见它如此,便拿一条长尾点了点它的头顶,一只爪子捂着嘴嘻嘻一笑:“慌什么,我又不抢你的,想来你也是个有机缘的。” 它说完,便对连雾道:“你下次叫我出来,再提那个三脚猫,看我不抽打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有架打,只管叫我便是,穷奇太懒,饕餮是个傻大个,哪里及我半分温柔?你说是也不是?” 它说罢,爪子掩嘴,又是一笑,便悠悠然地回去千妖万鬼图中了。 连雾在雪狐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残片收好,一手将它拎起来,道:“好了,说罢,我师兄现在在哪里?” 雪狐挣了一下,没挣脱,心知自己不是连雾的对手,便怏怏道:“在西北方,那里有个大山谷,只能徒步过去。” 连雾看了它一眼,便按下飞剑,松了手,雪狐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张口骂道:“我听说你们人类有句话,叫作士可杀不可辱!” 闻言,连雾哈哈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它滚了一身雪,道:“我们人类还有一句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叫作死道友不死贫道。” 雪狐一噎,重重地哼了声,往前飞速地奔跑而去,连雾使个疾行诀,紧跟其后。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形像个葫芦,四周都是极高的冰壁,从那葫芦口出去之后,一人一狐走了大半日的路程,最后雪狐在一处乱石旁停了下来。 连雾以神识扫过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妖兽或者修士的踪迹,这才放下心来,却听那雪狐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连雾看了看四周,白茫茫的积雪,空无一人,心中便有些恼怒,皱起眉来,那雪狐忙道:“你先等一等。” 它开始往脚下踩的那处地方刨起冰来,不出片刻,便刨出一个三尺见方的窟窿,碎冰积雪落下,砸出浅浅的水花,下面竟是一个水潭。 “就是这下面了。”雪狐道。 “你说我师兄在这水潭下面?”连雾不可置信地瞪着它。 雪狐被那眼神看得瑟缩了一下,支吾着没了声音:“或、或许吧……” 连雾在那冰潭旁站了片刻,权衡再三,下定决心,对雪狐告诫道:“便信你一回,你可记着,若是耍了花招,会是何种下场。” 他说罢,不再看那雪狐,往那冰潭中一跃,月白的衣衫,远远望去像一尾游鱼,只一晃便消失在深处。 雪狐哼了一声,四处环顾之后,浑身便腾起一层青光来,将它团团裹住,便也往那水里一钻,飞速地循着连雾的方向而去。 雪狐很快便追上了连雾,并向他示意,领着连雾往水底游去,这水潭初看只觉得小,实则极深,连雾游了大约两个时辰,也不见底,其中游鱼成群,水草横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幽深黑暗的水底,除了雪狐周身的那一团青色光芒显得极为醒目之外,清泽身上也散发出白蒙蒙的光,他依旧双手托匣,神色冷漠地跟随着连雾。 不知游了多久,就连连雾都觉得有些疲惫之时,雪狐开始向上游去,过了片刻,连雾渐渐能看清楚上面蒙蒙的天光了,耳中忽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似乎是个女子,在说着什么,待细听之时,却又模糊不已。 上面有人在,不知是敌是友,连雾正想是不是该另寻一处隐蔽的地方上去之时,雪狐冲他点头示意,他犹豫了一下,闭目放出神识,片刻后才猛地游出水面。 骤然间,水声中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声音,一个女子厉声喝道:“什么人!” “住手!” 后面这个声音有些低沉,却是连雾最为熟悉的,是陵貉。 “师兄!”连雾面上露出些喜色来,眼睛紧紧盯着那人,语气愉悦:“我终于找到你了。” 陵貉与几个月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除了眉宇间的几抹风尘仆仆以外,他的神色看起来极为意外,还有些微的震惊,目光却渐渐变为一如既往的柔和与温暖,他抿起薄唇,走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中,将连雾抱起,语气中似乎有点儿责怪的意味:“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连雾紧紧咬着口中的一点软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过了会儿才模糊答道:“我怕你有危险。” 陵貉放下他,使了个诀,将连雾身上湿透的衣衫烘干,看着他道:“你该听话些,不然我如何放心?” 连雾低声辩解:“那古镜联络不上你……” 陵貉沉默了片刻,拍了拍他的头,叹了一声:“是我的错,下次做个不容易丢的。” 连雾不说话了,他固执地想着,便是再有下次,我还是要来的,一枚古镜也只能看看,还能有什么作用?不如我亲自跟着来的放心。 陵貉见他那表情,自然明了,心中不由软和下来,一时间,两人相对,皆是无言。 正值气氛大好之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陵貉,这是你的师弟吧?” 连雾有些不悦,抬头看去,果然是之前在古镜中出现的那名女子,容貌美艳,心中不由便愈发梗得厉害,但是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确实这女子救了师兄,便强自按捺心中的不快,打起精神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快起来:“在下连雾,当日多谢姑娘援手。” 闻言,那女子掩唇一笑,对陵貉道:“陵貉,你师弟可与你半点不像。” 陵貉不语,连雾暗自皱眉,莫名觉得这女子十分没有礼数,看哪里都不太顺眼,心中不由更加不快了。 那女子笑罢,这才对连雾道:“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小女子名为沈晚晴,乃是丹门弟子,你唤我晚晴便可。” 她虽这样说,连雾自然不会这样叫,只是拱了拱手,道:“不敢,沈姑娘。” 那女子又是一阵笑,也不知在笑什么,连雾忍不住微微皱眉,她这才笑道:“不用多礼,我记着上次在古镜中见到你时,你师兄说你尚在蛮荒之泽附近,这才过去半月有余,便平安无虞地到了此处,连小兄弟真是厉害。” “不过运气罢了。”连雾淡淡地道了一声,并不欲多说。 沈晚晴摇头道:“哪有这样简单,我与你师兄自小虚谷一路行来,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危险,险些送命,若非你师兄修为高,又见多识广,只怕如今我早已身首异处了,说来我才要多谢你的师兄。” 连雾闻言,便有些紧张地向陵貉道:“师兄,你那日可有什么伤势?好了没有?” 陵貉看着连雾,面上闪过一些奇异之色,但他只是简短地道:“无事,不用担心。” 连雾虽然不太相信,但是心中一直悬着的那颗心到底是放下了些,又问道:“师兄,你们在此处做什么?” 陵貉道:“我找一样物事,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又道:“不过今日可能不会有了,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吧。” 连雾自然不无不可:“好。” “等等,连雾。”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众人回头,沈晚晴惊喜地道:“哎呀这里竟然有只小狐狸,似乎是同连小兄弟一起从水中上来的。” 连雾回过身,挑眉道:“这几日多谢你,还有何事?” 雪狐踌躇了一下,勉强地问道:“你……能否让我再看看玄夜?” 闻言,连雾有些讶异地道:“你与它不是仇人么?” 雪狐拿爪子挠了一下尖尖的耳朵,微垂着头,支吾着道:“我们是一处长大的……”随即有些恼火地压低声音:“你到底肯不肯?不肯我便走了,我不过是想要嘲笑它一下而已!” 连雾此时心情不错,更兼雪狐提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便爽快应下了。 他对沈晚晴道了一声失礼,便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拿出千妖万鬼图来,往其中注入阴力。 ☆、第61章 争执 片刻之后,一只毛色漆黑的狐狸出现在眼前,玄狐冷冷地扫了连雾一眼,随后便看着雪狐,默不作声。 连雾向雪狐道:“你若是有话便说吧。” “请你回避。”雪狐抖了抖毛茸茸的三角形耳朵,难得地放低姿态请求道。 连雾自然没什么意见,雪狐修为低微,纵然手段狡猾,但是他根本不惧,更何况现在玄夜眼下听命于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要自己不被迷惑,所有的花招都是无用功。 再者,他心底还是十分感谢这雪狐的,若是没有他,自己根本无法如此顺利地找到师兄,是以他便依言又走开五六丈之远。 眼见着那雪狐仰起头与玄夜说着什么,起先两只狐狸都还各自心平气和,连雾见它们气氛尚好,便忍不住去看陵貉。 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背负长剑,立于茫茫雪中,墨色的发丝被发冠一丝不苟地束起,垂下的部分散落在肩头,被风吹得有些微的凌乱。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簌簌小雪,给那人的身上添了几抹寒凉之气,肩背笔挺,如一把收入鞘中的剑,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被压垮。 连雾看久了,不觉有些痴痴然,浩大的天地中,他的眼里仿佛只能放得下那一人,何其有幸,那人对他青眼有加。 陵貉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回过身,向连雾走来。 连雾如同一个做什么坏事被大人抓包了的小孩,不觉有些耳热,尴尬地垂下目光,不敢再看。 这时,雪狐那边却传来了一声高过一声的争吵,连雾抬眼望去,有些皱眉。 那雪狐伏低身子,摆出攻击的姿态,声音高昂,语气却有些发虚:“我、我并不是故意的!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当初若不是爷爷救了你,你哪里能活到现在!” 玄夜听了这话,看得出来它已经是暴怒了,但不知是何原因,强行忍住,冷笑道:“好好好,多亏老狐狸救了我,你当真以为我与你一般年纪?若不是你家那老狐狸,我几千年的修行会毁于一旦?!它不过是既贪心,胆子又小罢了,你倒也说的不错,确实是它放过了我。” 雪狐闻言,沉默了片刻,语气骤然就低了下来,有些哀求的意味:“我知道,之前是我嘴硬,当年是我爷爷做错了事,鬼迷心窍,趁着你负伤之时,暗算了你,爷爷它也与我说过,它很后悔,否则便不会带你回来疗伤了……可是、可是如今我爷爷已经故去了……求你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告诉我,它的遗体在何处?” 玄夜冷冷地道:“怎么?你没去洞府里面找过吗?” 雪狐低声道:“找过,但是我并没有找到……” “那你便仔细找吧。”玄夜语气冰冷,不为所动。 雪狐知道再求下去也是无用功,便垂低了头,呐呐道:“对不起……” 玄黑色的狐狸蹲坐在半空中,小雪洋洋洒洒地穿过它的身体,落在地面上,它沉默着,身上的灰白色雾气纠缠着升腾起来,连雾分明感觉到自己的阴力开始加速流逝。 那些灰白色的阴气缠成一处,最后拉长拔高,聚成一个青年的样子,他面色苍白,眉目冷清,眼角却有着一种狐狸特有的别样魅惑,微微低下|身,他苍白的指尖在雪狐头顶一触即离,站直了身子,对雪狐道:“你修为如此低微,却能在北冥安全无虞地活到今日,不过是托了翠螺的气运,但也正是如此,你的自身的气运被压制,修为才不得寸进,是以当初老狐狸才会东奔西走为你求得天材地宝,助你修行,可笑它至死之时,还在托我照料你,当日你若是不逃,或许我也不会拿你如何,你也不必千方百计拉了个筑基修士来,让我狠栽了个跟斗,丢了性命,说来,不过是机缘二字罢了。” 它自嘲一笑:“或许我是个没有机缘的,修行之路才会如此坎坷,怨不得别人,你也不必道歉,往后,你我生死自知,再不用见了。” 那一声不知道是叹息还是别的什么,说罢,它的身形愈发透明,最后化成了一股灰白色的雾气,钻回了连雾手中的千妖万鬼图中。 雪狐埋着头,沉默着蹲在原处,片刻后才对着空气施了个礼,连雾分明看到它的眼中有一抹亮色的水意落下,随后便奔跑着往南方去了。 连雾收好千妖万鬼图,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陵貉走到他身边,也不多问,只是道:“走吧。” 连雾应了一声,两人并沈晚晴,一道往山谷出口走去。 雪渐渐的大了,连雾几乎要看不清楚几丈之外的景色,陵貉张开掌心,撑开一个防护罩,一旁的沈晚晴见了,面上便露出些惊喜之意,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那笑便僵在了嘴角,颇有些滑稽。 因为陵貉撑开的防护罩只将连雾包了进去,沈晚晴欲言又止,但看了看陵貉面上的表情,便把话彻底咽了下去,她与陵貉一道在北冥出生入死,从未想过他也会有如此温和的神色,曾经心底也不是没有暗暗奢想过,只是今日真的看到了,嘴里却像是嚼了一口黄连,嚼了就嚼了吧,还慢慢地品尝了一路。 是以她接下来一直沉默着,到了目的地,沈晚晴便强作笑颜,道:“我有些不适,先去歇息了。” 说完,也不待两人作答,便匆匆走开。 连雾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并不多想,他此时正打量着这个天然形成的冰洞,冰锥倒挂,洞壁上蔓延着一层冰花,霜似的,冰壁如同上好的琉璃一般,晶莹剔透,美得令人窒息。 他不由惊叹道:“师兄,你们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陵貉答道:“有一日被寒蛛偷袭,误入此处。” 连雾转头细细地打量他,若非不可行,他简直想用神识将陵貉全身上下扫过一遍才能完全放下心。 陵貉看出他的担忧,安抚道:“我没有什么事,你放心。” 连雾追问道:“师兄当日是哪里受伤了?” 陵貉沉默了会儿,答道:“并不是受伤。” “那是为什么?” “我似乎……是做了一个梦。”陵貉皱着眉,神色竟然难得的有些迷茫。 “做、做梦?”连雾震惊,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连叫都叫不醒如同昏迷了一般? “是,”陵貉颔首。 连雾一下子来了兴趣,颇感兴趣地追问道:“什么样的梦?说来我也听听。” 陵貉的面上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轻咳了一声,道:“忘了。” 连雾:“……”师兄,这么明显的敷衍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吗? 陵貉别过头去,不看他有些怨念的表情,想了想,又问道:“你一路过来,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师兄,你在转移话题,我看出来了。连雾很想直言拆穿他,但是为了师兄的面子,还是忍住了,憋出一句:“忘了。” 陵貉:“……”“阿雾,不能对师兄说谎。” “!”连雾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能融化冰了,从未听过师兄这么温柔的语气啊! 连雾清了清嗓子,又憋了会儿心中翻腾如沸水一般的情绪,这才红着耳根道:“并没有什么,因着我威胁了那雪狐带路,且它似乎有些手段,能避开危险,是以我来的路上,倒是十分顺利。” 陵貉颔首,连雾忍了忍,还是问道:“师兄,那位沈姑娘,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沈姑娘?”陵貉疑惑。 “咳咳……”连雾提醒道:“就是同行的那位沈晚晴沈姑娘。” “原来她姓沈。”陵貉想了会儿,沉默着不作声:“……” 连雾惊道:“不会连这个也忘了?” 陵貉:“……”他面无表情地回视着连雾,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连雾已经可以肯定他此时正在慢慢地在脑中搜索记忆了,为什么越靠近师兄,越会觉得他有些…… 不可说!连雾赶忙警示自己,并默默地阻止自己的思绪往这个方向滑去。 “哦……”陵貉突然开口。 “想起来了?”连雾扶额。 陵貉的声音没什么情绪,道:“当时我在与一个鬼修打斗,那鬼修逃走了,她便跟着我了,至于为什么跟着我,我并没有问。”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你可以去问一问。” 连雾惊诧莫名:“为何要我去问?” 陵貉寻了一处地方,示意他坐下,答道:“你顺便问她一问,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们了。” “这是为何?” 陵貉沉吟片刻,直言道:“她有些吵,我若答她一句话,她能一个人说上一天。” 连雾:“……”嗯,他得承认自己内心底处确实有点隐秘的小欣喜,随即又迟疑道:“可是她救了师兄……这样,不太好罢?” ☆、第62章 寒蛛 听连雾犹豫不定,陵貉只是微微闭了一下眼,这才答道:“当日我被寒蛛偷袭时,她若是不使用自己不熟的法器,我也不会昏迷了。” 连雾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合着师兄之所以会昏迷,全是托了这位沈姑娘的福,怪道当日在古镜中见到她时,她的神色有些怪异。 他挑眉一笑:“这个我知晓了,待她回来,我便悄悄知会她一声。” 陵貉颔首,他坐在连雾身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连雾沉默了会儿,空气静谧,仿佛时间都忘了走。 连雾轻咳了一声,道:“师兄,我们说说话吧?” 陵貉抬眼看他,答应一声:“嗯,你说。” 连雾想了想,狡黠一笑,指了指身后的清泽,道:“师兄,你看那里是什么?” 陵貉依言看了一眼,皱眉,道:“恶鬼?却不太像……” “!”连雾大惊回头,青泽正双手托匣,一身白色的袍子显得他整个身形格外瘦弱,衬着身后的冰壁,一身寒凉,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师兄,你能看得见?”他震惊地问道。 “自然。” “可是……”连雾有些费解地道:“可是大多数人是看不见的,除非他自己显露身形,师兄,你看他是个什么模样的?” 陵貉虽然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问,但还是认真答道:“一个青年,双手托着一个长匣,白色袍子,长得……” 他说到这里,奇异地看了连雾一眼。 “与我很像?”连雾追问。 陵貉再次看了清泽一眼,颔首:“不错,是有七八分相似,这是为何?” 连雾哀叹一声,苦恼道:“我也不知,他原本长得与我一模一样的,后来我让他换张脸,他便长成了这么个模样……” 陵貉只好安抚道:“无妨,说不定……”他顿了顿,接道:“说不定过一阵子他便长得与别人一样了。” 连雾:“……但愿如此。”他说罢,便不再去看青泽,他以前与青泽说话时,也从不直视他的面孔,毕竟一直对着自己的脸说话,说不得哪天自己就失心疯了。 “说起来,师兄此次来这北冥极寒之地做什么?”连雾好奇道。 陵貉听了,便取下背上的小昆吾剑来,示意连雾:“你看。” 连雾凑过去一看,惊讶道:“这上面为何出现龙纹了?上次见时还没有。” “这剑本是损坏了的。”陵貉解释道:“自我拿到这剑时,它便有多处损坏,后来我陆续寻了一些天材地宝,这才修复到如今的模样,但是其威力能发挥出来的,不过寥寥一二分罢了。” 他拔剑出鞘,雪亮的锋刃闪过,映在冰壁上,仿佛要将那洞壁从中一分为二,凛冽寒凉的剑气扑面而来,只听“喀拉”一声,被剑气划过的冰块眨眼间便碎裂开来。 连雾不由惊叹:“只是一二分,便能如此厉害,若是恢复了全貌,还不知有多大的威力。” 陵貉点头,还剑入鞘,道:“这小昆吾剑是我自一处上古修士的洞府中得到的,同时还有一页铸剑方,其中多种天材地宝,如今已然不可考究,但是零碎的几种,还是有机会可以寻到的,此次便是来北冥的龙泽渊寻上古寒冰,据说是万年之前,龙的精血凝结的冰晶。” “我出来时的那个寒潭便是龙泽渊么?”连雾猜测道。 “是,”陵貉道:“不过此物极为隐蔽,遍寻不见,需要一种名为沓古的鱼才能找到其所在之处,据说这种鱼喜寒,我准备等到天气再冷些,便下水去寻。” “喜寒?”连雾皱眉道:“要多冷的天气,它才会出现?” 陵貉摇头:“不知。” 连雾微拧着眉,仔细地辨别着脑中的每一个念头的可能性,陵貉道:“不必多想,到时候再说。” “嗯。”连雾应了,但是心中仍旧暗暗地琢磨此事。 陵貉正欲开口,忽闻洞内传来女子的一声惊呼,他微微皱眉,连雾道:“似乎是沈姑娘,她怎么了?” 陵貉索性闭目打坐,淡淡地道了一句:“或许又是簪子坠子什么的掉入冰缝中了,不必管她,过一阵子她便不会再叫了。” 连雾:“……” 只过了片刻,果然,沈晚晴便走了出来,神色焦急地向陵貉道:“陵貉,我的玉坠掉下去了,这回是真的,能否帮帮忙?” 感情以前还有很多次假的……连雾默默地想,如今的女修真是不矜持。 陵貉不语,似乎是入定了一般,沈晚晴又转向连雾,道:“不知连小兄弟能否帮一帮我?” 连雾诧异道:“你自己拿不出么?” 沈晚晴苦笑:“我修为低微,那冰层极深,确实是拿不出来。” 连雾正想推脱,忽然又记起陵貉说的那事来,便想着趁机与这位沈姑娘说一说也好,便应下来了。 沈晚晴带着连雾往那冰洞深处而去,一面领路,一面道:“连小兄弟与陵貉是同门师兄弟吗?” 连雾想了想,随意答道:“不错。” 沈晚晴笑道:“你师兄似乎十分寡言。” “嗯,”连雾道:“都是他师傅的错,让沈姑娘见笑了。” 沈晚晴一噎,片刻后才试探着问道:“不知你师兄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连雾挑眉:“修炼?” “……”沈晚晴不甘心地道:“除此之外呢?” 连雾佯作认真地想了想,老实答道:“似乎是没有了。”心中却暗暗地想道,能厚着脸皮回答是我吗? 闻言,沈晚晴终于沉默了,一路上再不说话,领着连雾到了一处洞口,道:“便是这里了,我方才在此处休息,不防那坠子断了线,落入那冰缝中。” 连雾朝着她所指的那一道缝隙看去,神识探入,果然看到几丈之深的地方,有一个银白色的小坠子闪着光,但是看起来也不太深,沈晚晴也是筑基高期的修为,为何这点小事也对付不了? 连雾心中暗自奇怪,因为不解,是以便对她有些许的提防,谨慎开口问道:“沈姑娘的修为高过我不少,为何自己无法取出?” 沈晚晴面色尴尬,道:“我会的法术不多,这修为不过是……” 她迟疑着,看上去不欲多说的样子,连雾也不好多加追问,只好使个诀,将那缝隙破开了一个小洞,可容一只手伸入,尔后闭目,神识探入其中,寻到那个坠子,便将其吸了上来。 就在他要抽出手时,忽然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缠在手腕上,连雾心中一惊,猛地抽出手来,是一道雪白的丝线,柔软而粘稠,看似无害地粘在他的手腕处。 沈晚晴只看了一眼,便尖声叫着,往洞外冲去,竟再不管连雾! 那小小的冰缝下突然传来喀拉拉冰块碎裂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飞快地刨开冰层,那东西像是在此处潜伏已久,几息之间便将厚厚的冰层刨薄了,连雾甚至能看到冰层下银白色的口器,几欲刺破薄薄的冰层,是蜘蛛! 连雾大惊,一面咬牙撕扯着那柔软的白色丝线,一面想起身退去,哪知那丝线极其柔韧,一时间竟撕扯不开!眼看着那蜘蛛就要破冰而出,突然!“锵”的一声,如同金玉之声,一道雪亮的剑光划过,连雾腕上的蛛丝应声而断。 “师兄!” 陵貉一剑狠狠刺入那冰层下的寒蛛体内,只听嘶嘶声大作,顿时整个冰洞都开始发出那种喀拉拉的破冰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先走!”陵貉当机立断地带着连雾冲出那个小小的冰洞,短短的几息之间,整个冰洞的冰层都开始裂出三寸来宽的缝,并迅速蔓延开来,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仿佛这个冰洞已然被一群寒蛛团团包围住了一般。 连雾瞥过那些不时从冰缝中刺出的节肢和口器,锋利无比,眨眼便将那冰层撬得粉碎,崩裂开来,心中不由恶寒不已。 两人在长长的冰洞中快速穿行,身后有喀拉拉的冰碎之声一路尾随,并且有越来越多的趋势,那群该死的寒蛛竟然一直没有放弃! 这个冰洞中的岔路口极多,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陵貉带着连雾一路疾行,然而不知为什么,那群寒蛛爬行的速度极快,轻易便追了上来,连雾只听几声尖细的嘶嘶声,随后便是“噗”的一下,一团柔软的蛛丝便缠了上来。 领头的那只寒蛛正欲借此机会追上两人,连雾哪能让它有机可趁,被蛛丝缠住的那只手的手心骤然弹起一团幽幽的蓝紫色火焰,正是那幽冥鬼火。 他反手一把抓住那半透明的蛛丝,蓝紫色的火焰便顺着蛛丝一路直冲过去,那只倒霉的寒蛛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灼烧致死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露出银色与褐色相间的肚皮,随即很快就被后面汹涌而至的寒蛛群淹没了,密密麻麻的银白色蜘蛛,节肢交错,洪水似的向两人扑过来,看得连雾头皮一阵发麻。 若是说方才那寒蛛的死让他信心大涨的话,此刻便如同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这么多寒蛛,纵然幽冥鬼火再厉害,一时半刻也是烧不尽的,如今竟唯有逃之一路了。 ☆、第63章 霜雪银蛟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通道忽然就开阔起来,地势开始往下,待两人进得那通道,身后的寒蛛不知为何,竟然都如潮水一般,纷纷散去,片刻后便一只不剩,若非冰面上还残留着寒蛛爬过时划出的深深的沟壑痕迹,连雾还以为自己刚刚入了幻境! “师兄,此处有些奇怪。”连雾皱起眉来,戒备地四下环顾着。 “嗯。”陵貉看着眼前愈发开阔的冰道,果断道:“既然寒蛛已经退了,我们先离去再说。” 连雾正欲应答,然而就在此时,变故骤生,整个冰道竟然开始轰隆隆地颤动起来,像是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一般,四周的冰壁因为不堪重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并不时有大块的冰块碎裂开来,纷纷落下,露出其原本被包裹在内的漆黑石壁。 “师兄,通道合拢了!”连雾一惊,他们所处的位置果然正在缓慢地合拢,像是一只猛兽正在合起张开的嘴来。 陵貉拔剑出鞘,势如闪电的一剑劈在冰壁上,速度快得连雾只能看到一道雪亮的锋芒划破黑暗,冰壁上登时冰层碎裂,冰块化为齑粉,火花四溅,那石壁不知是什么石头,竟然锋利如小昆吾剑都无法将其破开。 “先走。”陵貉见一击不破,便不再做无谓的尝试,拉着连雾往通道深处而去。 连雾抽空回头看了看,眼见着那通道正如同一张大口一般缓缓合上,此时所有的冰层已然完全碎裂,砸落于地,露出其中不知被厚厚的冰层包裹了多少年的石壁来。 头顶的石壁仍在缓缓向两人压下,两人片刻都不敢停,直奔通道深处而去,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声响,如同大石落下,震得地面都开始颤抖。 连雾与陵貉这才停下脚步,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陵貉放开他的手,温声道了一声:“有我在此,无需惧怕。” 连雾登时大窘,将之前被陵貉牵过的那只手轻轻虚握一下,仿佛掌心还残留着那抹温度,口中呐呐道:“是……” “师兄,这是什么地方?”连雾转而打量起四周的景象来,那通道到了前面不远处,不知为何,又开始狭窄起来,只堪堪容得三人并肩通过,此时地面已然完全是黑色的岩石,泛着一层浅淡的寒霜。 连雾又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待看清楚那石壁合拢之处,心中便是一凉,也不知是何原因,那处完全就是洞顶壁沉压了下来,与地面严丝合缝,贴在一起,竟然丁点缝隙都没有,更别提直接破石而出了。 连雾失望之余,又半饷没听到陵貉的答话,便不由疑惑地向他看去,见陵貉正眉宇微皱,看着那合拢之处。 “师兄?” “无事。”陵貉摇头,道:“眼下出不去,我们先进去看一看吧。” 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连雾自然没有反对。 通道中十分安静,连雾甚至能感受到鞋底踩在寒霜上,发出的一点细微声响,通道中空荡荡的,惟有漆黑的石壁。 连雾便仔细地打量那石壁,企图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但是他们已然走了大半个时辰,一无所获。 那石壁光滑无比,如同每一处棱角都被细细打磨过一般,当他的目光落在一处角落时,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口中不由发出了声音:“咦?” “怎么?”陵貉询问地看向他。 “这石头……有些奇怪。”连雾走向那一处角落,伸手摸了一下,那石壁阴冷得几乎要将手指冻住,原本他只觉得有些相似,此时已然可以肯定了:“师兄,这是九幽冥石。” “可是……这里并非九幽极阴之地啊。”连雾皱起眉来:“且这些九幽冥石一点阴气都没有,像是已然枯竭了一般,我说之前怎么觉得那样眼熟……” “师兄,我们再往里面看看。” 越往通道深处,那石壁便越是光滑,两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终于,那通道走到了头,转过一个大拐弯,一股极为阴寒之气扑面而来,甚至连雾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太冷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气往眼中钻,仿佛要将眼球都冻住一般,连雾用力地闭了闭眼,没想到居然就睁不开了! 连雾:“!”眼皮冻上了! 这回他真的算是两眼一抹黑了,随即,他便感觉到有一丝温热从眼前传来,是陵貉的手心,覆在他的双目之上,在这阴寒的空气中显得温暖无比。 淡淡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慢些睁开。” 连雾感觉到陵貉靠得有些近,说话时呼吸都在他的耳边,那些温软的热气染上他的耳根,便挥之不去,他开始猜想,自己的耳朵此时是不是已然红得冒热气了。 他缓缓睁开双目,陵貉便稍挪开手掌,连雾第一眼便透过那指缝,看到了陵貉沉静的面容,他玄黑的衣衫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覆自己眉眼间的手指却带着些许的暖意,心中不由大动。 “这里太冷了,不知有何蹊跷。”陵貉放下手,道:“你小心一点,随我来。” 他说着,便率先往那拐弯深处而去,连雾自然紧随其后。 一个极大的洞穴出现在两人面前,洞穴大致呈椭圆形,底部深深地凹陷下去,如同一个深坑,连雾一眼便看到那坑底正散发着绯红色光芒的巨大阵法,阵法中央立着一个小巧的石台,其中似乎摆放着什么,一眼望去,不甚清楚。 这里的温度比之前感受到的要更冷,所幸连雾没什么感觉,而陵貉也不惧寒冷,除了连雾之前眼皮被冻住,还没有出过什么麻烦。 若是换了个普通人来此,只怕不出片刻就要被冻僵了。 “那是什么?”连雾眼尖地看见那阵法之上,盘旋着一团浅淡的黑气,上下翻飞着,形象模糊,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 陵貉仔细地察看了会,道:“过去一看便知。” “这……会不会有危险?”连雾迟疑,这地方看起来颇为诡异,也不知是否藏着什么凶险。 陵貉低声道:“无事,你跟我来。”他说着便率先跃下洞穴,往那阵法走去。 连雾自然紧随其后,随着两人渐渐靠近,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石台上的物事,不由“啊”地低叫一声,“蛟?” 那石台上确实是一条蛟,额上无角,成年男子手臂粗细,二尺来长,浑身被覆深紫色的鳞片,被封在石台上厚厚的冰块之中,但是仍旧昂首垂目,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来者。 “为何会有一条幼蛟被冰封在此?”连雾皱起眉来,疑惑地道。 “这阵法是一种聚灵阵。”陵貉查探之后,缓声道:“只是此地没有灵气,聚的便是九幽冥石的阴气了。” 闻言,连雾下意识地便抬头去看那阵法上空盘旋的黑气,上下腾飞间,矫若游龙,怪道之前那些九幽冥石已然没有阴气了,原来都被聚集在此处,想来这个洞穴至少存在了几千年,否则也不会将那些大量的九幽冥石中的阴气用了个干净。 只为了这一团黑气和那被冰封住的幼蛟?连雾百思不得其解,遂不再去想,对陵貉道:“师兄,此处古怪,又无出路,我们再另想办法吧。” 陵貉颔首,就在两人准备离去之时,异变陡生,那团黑气不知为何,头部一吞一吐间,喷出一颗银白色的小珠子来,霎时,连雾便觉得一道寒锋扑面而来,似乎要在面上割出几道血口子。 几乎就在转瞬之间,白色的寒霜以阵法为中心迅速蔓延开去,直到将洞穴整个覆盖,且那霜层还在不断加厚中。 连雾总算知道此地为何这么冷了,原来都是托这东西的功劳,只是此时他已经来不及想太多,因为他的四肢都僵硬在原处,只怕一动就要折了。 他调动阴力,在周身经脉中运转了一遍,这才感觉到四肢才松软下来,忽闻陵貉沉声道:“退后。” 连雾立刻退开一步,这才发现那团黑雾不知何时,已然大变模样,银白色的霜雪从它的头部开始,转瞬间便蔓延至全身,额上无角,被覆银鳞,鹰爪蛇尾,赫然也是一条蛟龙! 说时迟那时快,陵貉拔剑一挥,那颗悬浮在空中的银色珠子便落了下来,被他一把卷入袖中,低喝道:“走!” 那银蛟一声巨吼,长尾一甩,竟瞬间便冲到两人前方,将去路拦住,随后猛地向两人扑了过去,姿态狰狞,张牙舞爪间,寒气四溢,它身形虽然庞大,却异常灵活,陵貉遂拔剑出鞘,纵身与它缠斗在一处。 ☆、第64章 吞噬 陵貉剑法凌厉,一招一式间,皆是声色不动,却又锋芒毕露,剑气几成实质,求得是一个快狠准,一剑劈在那霜雪银蛟身上,立刻便豁出一道深深的口子,有丝丝黑气冒出。 但是随即,那豁口再次被霜雪凝结上,完好如初,那霜雪银蛟力大无穷,一爪子刨过去,纵然是陵貉也无法强行接住,便使了巧劲,往后一撤,那银蛟哪肯善罢甘休,大吼一声,再次扑了上去。 连雾在一旁看得心中着急,那霜雪银蛟明显没有力竭的现象,这样下去,对陵貉是十分不利的,是以他不做多想,便摸出那千妖万鬼图来,拈在指尖,闭目调集丹田内的阴力,猛地往其中注入。 下一刻,便是一声巨大的兽吼声响彻整个洞穴,其威力之大,竟震得墙上的霜雪纷纷坠下,因着连雾动用了魂玉,阴力充足,是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穷奇的真容。 穷奇仍是老虎般的模样,背负黑翼,口中獠牙森然,双目血红,目露凶光,立起来时足有三四丈之高,比之以前的小狸猫形象,不知威风了多少倍去。 它抖了下双翼,看了看连雾,赏赐了一个本尊十分满意的眼神,便纵身向那正与陵貉缠斗的霜雪银蛟扑了上去。 穷奇不愧是上古凶兽,蓄力一爪子上去便将那银蛟拍得一个趔趄,霜雪崩落四溅,那银蛟感觉到了威胁,一声大吼,便弃陵貉而取穷奇,昂首张口吐出一蓬白色寒气,将穷奇喷了个正着。 穷奇瞬间便成了冰雕一座,那银蛟一爪子掏过去,还未碰到,那原本包裹着穷奇周身的厚厚冰层便轰然四溅,碎成齑粉,随即便是穷奇的血盆大口,一口便轻易咬碎了那银蛟的一只爪子,后面又是雪亮的剑光一闪,银蛟的另一只爪子也就此离它而去。 此时他们这一方确确实实是占着些许的上风,连雾站在一旁,一手握着魂玉,一手指尖夹着千妖万鬼图,疯狂地往其中输入阴力,心中紧张不已,那霜雪银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似魂兽,更不似妖兽,竟然不死不灭,受伤之后,几息之间便能复原,仍旧生龙活虎,功力不减。 怎么办?!眼看着魂玉中的阴力也即将消耗殆尽,而那霜雪银蛟此刻也只是稍微被压制了而已,若是连雾阴力不继,穷奇必然会退回千妖万鬼图之中,到时候只凭陵貉与一个阴力耗尽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如何制住这霜雪银蛟?连雾心中快速地思索着,绞尽脑汁地想着对策,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脚边的红色阵法,忽然记起陵貉说过,这是一个聚灵阵,聚的是这整个洞穴的阴气,那么这阴气,难道…… 连雾不由抬头向那空中上下翻飞的银蛟看去,它此时正巧被穷奇一口咬在脖颈上,霎时碎冰四溅,黑气缕缕溢出,难道这所有的阴气,便是为了维持这银蛟的攻击?这世上,除了活物,便只有鬼魂与魔物,怎么可能会有不死不灭的存在 只要破解这个阵法,那银蛟定然会失去依持,方能被彻底除去,连雾心中暗自下了决定,半跪于地,腾出一只手,闭目运念,手中闪现幽幽的蓝色光芒来,咬牙将手覆在那散发着红色光芒的聚灵阵法上。 他没有忘记那鬼修秘录上的提示,切不能擅自吞噬红色灵元,否则后果自负,至于后果究竟为何,秘录上未有记载,连雾也只能凭自己的气运了,只求不要太过悲惨才好。 他感觉到那幽蓝色的光芒似乎是自己的一部分,缓缓沉入那红色的灵元之中,然后开始吞噬,只是此次不像往常一样,灵元会自动融化为阴气流入他的体内,而是如同囫囵吞枣一般,根本不曾化为阴气,便直接涌入他的经脉之中。 灵元游走过的经脉,俱是一一被强硬地撑开,疼得连雾浑身颤抖,真是太疼了,他已经许久不曾感受到疼痛,此时便如同有一只手,将他的灵魂生生撕裂开来,然后狠狠揉搓似的,疼得无以复加,连雾甚至怀疑自己在下一刻就会魂消魄散。 那些灵元好似一颗颗长满刺的物事,狠狠碾压过他的经脉,血肉与丹田,他死死咬住下唇,怕在下一刻自己就会哀嚎出声,陵貉此时在与那霜雪银蛟缠斗,不宜分心。 可是,真是太疼了,疼得连雾想满地打滚,恨不能就此死去才好! 幸而那阵法已被连雾这一番动作蚕食出一个小小的空缺,那银蛟明显动作迟滞起来,伤口也恢复得越来越慢,咬牙忍痛之余,连雾仍旧不由心中大喜,果然有戏。 眼见着穷奇与陵貉渐渐大占上风,然而,就在此时,连雾手心狠狠一痛,那红色的灵元竟然如同失了控一般,疯狂地往他的筋脉中涌去,好似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无法不管那经脉是否能承受得住! 只在几息之间,那红色灵元便涌入大半,冲拆在丹田之中,连雾大叫一声,竟然痛昏了过去!正在与那银蛟缠斗的穷奇自然来不及反应便消失在原地。 然而就算连雾已然晕死过去,那红色灵元竟然依旧不依不饶地疯狂涌入他的经脉,转眼间,阵法便失去了效用,那霜雪银蛟眨眼间便轰然消散,点点霜雪四散落下,好似下了一场大雪。 一股灰白与暗紫的雾气分散开来,盘旋着往洞穴的出口飞去。 陵貉瞬移至连雾身旁,半跪于地,将他抱起,然而就在此时,连雾的身形竟然开始渐渐缩小,缩小,最后变成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一般模样…… 陵貉:“……”这便是后果? 其实不得不说,连雾幼时长得非常可爱,陵貉至今还记得当年在紫气宗山脚看到的那个小童,一张圆脸,皮肤白白的,眼睛大而亮,像是两汪清潭,笑起来脸颊上有一个小涡,眼睛弯弯,十分讨喜,看人时,满眼都是全身心的依赖,清澈无瑕,被看的那人,像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也最最爱戴的。 这样的孩子,如何会被辜负? 就连对人事一向冷淡以对的陵貉,也不忍拒绝,十几年前的那一伸手,便将两人的情谊延续至今,当他的心底无意间越来越在意这个孩子时,他已经再也没有了拒绝的机会。 陵貉摸了摸连雾此刻苍白的脸,下颌有点尖,沉睡的面容显得稚气而瘦弱,原来他十岁时是这个模样,心中说不上是隐约的遗憾或者别的什么,若是当年,他没有将连雾交给弟子堂,而是直接带去洞府,亲自教他修行,没有错过那漫长的十年…… 不知过了多久,连雾醒来的时候,仍旧觉得浑身都疼,像是骨头被寸寸打断了,然后又根根粘起来了一般,疼得他简直想再昏死过去一次。 等等!师兄!他昏死过去之后,穷奇自然会消失,那就只有师兄一人面对银蛟了!连雾忙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洞壁,随后便是陵貉的面容,眉目沉静,看着他:“醒了?” 连雾松了好大一口气:“师兄,那银蛟呢?” 陵貉为他拉了拉盖着的衣衫,淡声道:“已经死了。” “那就好,不过……”连雾疑惑地道:“师兄,你为何突然变高了?” 陵貉斟酌了会,措辞委婉地道:“非是我变高了……而是……” 连雾的头原本枕着陵貉的腿,蹭了蹭,强忍着痛楚,坐起来,一面不解道:“师兄?等等!” 他不可置信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来,瘦小如同稚儿,瞪了半天,仍旧回不过神,再次开口时,语气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师兄,我这是夺舍了吗?!” 陵貉:“……并非如此。” 连雾这才放下心来,仍旧大惑不解:“那是……我变小了?” 他询问地看向陵貉,陵貉颔首,想了想,道:“或许是你吞噬了阵法的缘故。” “难道以后一直会是这样的面目了吗?”连雾心中既是震惊,尔后大为沮丧,还有些难过和自厌,这下好了,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纵然是仰慕师兄,更不能说出口了。 陵貉思索片刻,无没有对策,只得安慰他道:“或许过些日子就会好了。” 然而他的安慰起到的作用显然并不大,连雾仍旧有些闷闷不乐,垂头丧气,只觉得若是这样下去,人生、不,鬼生无望了。 陵貉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道:“不如我带你去找我的故友秦川,他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如何恢复。” 连雾一听,顿时觉得又有了希望,惊喜地看着他,道:“真的有办法?” 陵貉点头:“或许。” ☆、第65章 幼蛟 于是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去龙泽渊找陵貉需要的上古寒冰,然后再去东海诸岛,寻找陵貉的故友秦川,看看他是否有办法治一治连雾的症状。 商量完毕,连雾站起身来,他有些不适应如今的状况,比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只比陵貉的腰部略高出一头,看他的脸都需要仰望,心中莫名便生出些许的悲愤之意。 他看着陵貉坚毅的下巴,忽然开口问道:“师兄,你日后会有道侣吗?” 陵貉低头看他,道:“为何有此一问?” 连雾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心,抿唇:“好奇罢了。” 陵貉似乎认真地想了想,问了一句:“在你看来,何谓道侣?” 连雾想也不想便回道:“自然是与你此生相伴,一同修行,共证长生的那个人了。” 闻言,陵貉好似想到了什么,骤然轻笑出声,道:“如今的我怎能知道日后是谁与我一同修行,共证长生?” 连雾心中恨不得大喊一声,自然是我与你相伴一世,共修长生了!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还敢有谁?杀了她!这个念头甫一冒出,他便是一惊,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师兄日后的道侣,纵然自己绝对不会喜欢,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真是杀了她,自己难道要与师兄恩断义绝? 想到这里,连雾便觉得心中十分难受,但是他只能狠狠压抑着,直到将那种想要大喊出声的欲|望按捺下来。 忽然觉得头上微微一重,随后便是陵貉手心温温的暖意,以及沉稳的声音:“不必多想。” 连雾眼中一酸,心里暗道,师兄,我仰慕你,你知道么,师兄,我仰慕你。 他暗自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嚼了个几百遍,口中苦涩之意从舌尖蔓延至喉头,才肯罢休。 陵貉道:“我们先想办法出去。”连雾默默点头,就在两人要走开之时,空气中忽然传来几声细微的咔咔声,像是冰层在悄悄破裂。 连雾立刻便回头去看那石台上,被冰封住的紫色蛟龙,仍旧昂首垂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并不曾有什么异样,那咔咔的冰裂之声也不曾再响起,连雾这才皱了皱眉,准备离去。 “喀拉拉拉拉”,两人瞬间默契地回身,正巧对上那紫色蛟龙瞪大的眼睛,它似乎十分诧异,表情极具人性化,看起来异常滑稽可笑。 包裹住它的冰块此时已然悄声碎裂了一条老大的缝隙,只需稍稍用力,便能破开,那紫色蛟龙看起来似乎是吓呆了,怔怔的看着两人,一动也不敢动,一双紫色的眼睛瞪得大大,惶惑无比。 不知为何,连雾忍不住就想笑,他见到过两只蛟龙,一只是从玉蛟山暗河下面出来时,袭击过他的那只青蛟,还有一只,便是方才在这里的那只怪异的霜雪银蛟,两只皆是性情凶残之辈,唯有这条幼蛟,看起来极其的……蠢? 这样一想,连雾就有忍不住想逗一逗它,故意道:“师兄,这里居然还有一条小的,我正巧有些饿,不如烤来吃了?” 他说着,为了更逼真一些,便伸出右手来,腾地一下,燃起一团幽冥鬼火来。 陵貉好笑地看了看他,也不拆穿,甚至还配合了一下,点头:“嗯。” 可怜那小幼蛟似乎是听懂了,不仅听懂还当真了,一双紫色眼睛里面眼泪汪汪的,瑟缩了一下长长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还发出“嘤——”一样细微的低泣声,殊不知它这一抖,那冰层便又喀拉拉的一下,终于彻底裂开,“吧嗒”往两边歪去,小幼蛟惊叫一声,又开始“嘤嘤——”地哭起来。 见它这副可怜的模样,连雾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好似自己在以大欺小一般,便合起了手,道:“罢了,不逗你,真没劲。” 说着便与陵貉转身走开,走了几步,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在两人的脚步声中,有一个吧嗒吧嗒的细微声音应和着,他一手拽拽陵貉的衣角,一面往后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那紫色小幼蛟正迈着小步子,摇摇摆摆地跟在他们身后。 一见连雾回头,它便吓得一动不动,一只正抬起来的小爪子也忘了落下,僵持在空中,紫色的大眼睛瞪着,紧张不已。 连雾与它对视片刻,便面无表情地回头,拽着陵貉的衣角,若无其事地道:“师兄,我们快点。” “嗯。” 两人遂加快了脚步,果不其然,那细微的吧嗒吧嗒声也逐渐快起来,连雾拽着陵貉的衣角,一面走,一面回头去看,那小幼蛟正抬着步子卖力地跟着,吧嗒吧嗒,吧嗒吧嗒,见连雾又看它,便紧张地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连雾,不知道究竟是该停下还是继续追上去。 连雾不管它,头也不回,他倒不是没想过将这小幼蛟带走,只是此地在玉蛟山附近,若是带走了,恐被蛟龙发现,多生事端,到时惹来大祸,那就得不偿失了。 只是那吧嗒吧嗒的声音一直紧随其后,竟然丝毫没有放弃,连雾心中便有些烦乱,他停下来,回头向那兀自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幼蛟瞪道:“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小幼蛟惶惑地歪着头,张着眼睛,看他,僵在半空的小爪子瑟缩了一下,又紧张地放下,蹭了蹭地面,发出一声:“嘤——” 连雾:“……” 算了,爱跟便跟着吧,连雾心道,总不见得你能一直跟下去,遂不再理会它,眼下最急的是该如何离开这里。 来路并没有岔道,直通这个洞穴,那么,这个洞穴中是否有出路?可是在连雾与陵貉两人仔细检查过一遍之后,一无所获,这洞穴中除了一个已然失去效用的聚灵阵之外,并没有旁的东西,想到这里,连雾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个阵法的中心。 等等,那个石台…… 连雾走过去,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原本放着小幼蛟的石台,整个石台呈圆形,上面四散着碎裂的冰块,石台面似乎刻着些什么花纹,他伸手将那些碎冰块一一扫开,露出石台面原本的面目来。 只看了一眼,连雾便被惊得目瞪口呆:“师兄!你看这个。” 陵貉皱起眉来,细细看了会儿,才道:“原来如此。” 那石台面上刻得是几幅画,第一幅是一条巨大的蛟,在空中吞云吐雾,威风凛凛,蛟背上立着一名看不清楚面目的男子,但是就穿着看来,地位必然非比寻常,第二幅图是描绘的是一场战争,无数的魔物从地底涌出,与人修互相厮杀,血流成河,巨蛟与背上的男子皆是重伤,接下来,画的是一座正在缓缓关闭的大门,门前是死去多时的巨蛟,而那男子已然失去踪影,最后,画的是一座巨大的石雕,形状正是那巨蛟的模样,昂首垂目,一如当初那般威风凛凛。 这明显刻的便是千年前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大战,巨蛟与那男子,定然是魔物之流了,连雾思索着,心中大惑不解,这画是谁刻的,为何刻在此处? “我们如今在这魔蛟的腹中。”陵貉语出惊人,一手指了指那石台上的刻着的巨蛟石雕。 “怎么说?”连雾疑惑地追问。 陵貉的神情若有所思,一面指着那魔蛟石雕,一面道:“你看,我们进的那个冰洞处于坎位,正北方向,而这石雕的头,也是面朝正北,是以那群寒蛛才不敢擅入,匆匆退去,这样一来……” 他忽然伸手按住那台子上的魔蛟石雕,口中缓声道:“蛟为无角龙,坎位与龙皆属水,以水养魔气,再妙不过,这下面,定然是龙泽渊无疑了。” 陵貉的右手注满灵力,往那图中石雕一按,忽然有轰隆之声不知从哪来传来,不绝于耳,整个洞穴都开始震颤摇晃,洞壁上的霜雪纷纷散落一地,连雾只听“嘤——”的一声尖叫,腿上便扒了个什么重物,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小幼蛟,他抖了抖腿,竟然怎么也甩脱不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正想伸手去扯,忽然,那圆形石台发出一声沉闷低哑的声音,竟缓缓沉了下去。 登时一股水猛地从那石台沉下的位置喷涌而出,陵貉一把抱住连雾,右手一震,张开一个结界,将两人包裹在内,往那水涌出来的位置潜了下去。 水下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越潜下去,水流便越是平稳,直到两人到了龙泽渊的底部,陵貉张开一只手来,一枚包裹着灵力的银白色珠子出现在他的掌中,那珠子只有拇指大小,圆圆的,不甚起眼,正是之前他从那霜雪银蛟口中抢来的那一颗,为的就是这一用途,吸引沓古鱼的注意,从而找到上古寒冰。 连雾清楚地看到,以陵貉的手掌为中心,由于极度的寒冷,周围的水流甚至都缓慢下来,几线冰丝迅速蔓延开去,连雾无法张口说话,只好传音入密道:“师兄,那名为沓古的鱼果真会来?来了我们如何知道,这里的鱼这样多?”他看了看旁边游动的小鱼小虾。 “嗯,”陵貉也传音入密道:“稍后你便知道了,那鱼长得……很奇特。” “奇特?”连雾不解,一条鱼能长得有多奇特?不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难说,只要来的确实是沓古鱼便可。 陵貉将那银白色的圆珠弹起,浮在水中,也有几条不知死活的小鱼懵懂地游了过来,好奇地触碰着那圆珠,但是甫一触碰到那珠子,整条鱼便被冻成了冰雕,原本抱着连雾小腿的幼蛟竟也试图伸爪子去摸那圆珠,被连雾残忍地一把拨开,它“嘤——”的一声,委屈地又抱紧了连雾的小腿,蹭了蹭。 连雾:“……” 就在有更多的小鱼好奇地向那珠子靠过去之时,突然,它们像是收到了什么危险的信息,皆是浑身一震,便成群结队地游走了,速度之快,好似碰到了什么煞星一般。 连雾也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往这边迅速靠近,无声无息,速度极快,他顿时精神一振,来了! 不知为何,他就是突然有这种感觉,来的十有八|九就是那条听说很奇特的沓古鱼。 直到眼前那片黑暗的水域中出现一点金色的光点,随着那光点越来越近,连雾终于看清楚了沓古鱼的真面目,此时他不得不承认陵貉的话,那沓古鱼,长得真是十分奇特。 ☆、第66章 思慕 话说那沓古鱼游近了,连雾便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确实十分……奇特,通体金黄,两鳍如蝶翼一般,巨大无比,划动间,翻飞如花,中间的身子却如同一支箭,除开椭圆的头部以外,整条鱼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游动起来速度却奇快无比,几乎就是几息之间,便到了两人跟前。 连雾忙停住自己的动作,以防惊走了这鱼,就连幼蛟拿两只小爪子偷偷来回掐他小腿肚上的软肉也忍下来了,心道,等下再教训你。 那沓古鱼果真如同没有看见他们二人一般,径自绕着那银白的寒珠游了几圈,头部动了动,张大嘴巴便要将那珠子一口吞下去,陵貉岂能如它所愿,右手一晃便将那珠子收入掌心,那沓古鱼一惊,掉头便要跑,但是纵然它速度极快,也快不过陵貉,一根银白的细丝迅如闪电般套住了它的尾部,缠紧了。 陵貉低声道:“走!” 两人便随着那沓古鱼往水深处游去,沓古鱼被套住尾部之后,简直好似发了疯,摇头摆尾,狂乱地逃窜,但是尽管如此,连雾与陵貉两人仍旧紧随其后,不敢落下半分。 越往深处,水便越是寒冷,连鱼都少了,水草也逐渐不再生长,连雾能看清楚龙泽渊的底部,满是沙石,间或生长着漆黑的石笋,有一群银白色的小鱼来回穿梭,但也就仅此而已,十分荒凉。 那沓古鱼径自往前疯狂地游去,一双鱼鳍翻飞着,速度极快地窜进了一道岩缝中,那岩缝只有一掌来宽,连雾心中一惊,陵貉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光一闪,那处岩石便轰然闷声碎开,碎石在水中翻滚开来,吓得正抱着连雾小腿的幼蛟发出“嘤——”的一声尖叫,四只爪子抱得愈发牢固了。 连雾身形变小之后,手也短了,几次想拨开它,但是奈何那幼蛟知道他的心思一般,每每他的手才伸过去,那幼蛟便把脑袋往下一缩,让连雾总是没法碰到它,次次如此,连雾便懒得理它了,随便它抱着,到地方了再扯下来便是。 话说那岩石碎开后,里面便是一个窄窄的通道,只容两人堪堪进入,那沓古鱼原本停在原处没动,见两人进来了,好似受到了剧烈的惊吓一般,再次翻动着巨大如蝶翼一般的鱼鳍,开始往前逃去。 越是深入通道,连雾注意到洞壁上凝结着的莹白色冰晶,霜花似的,并且逐渐的越来越厚,最后,整个通道都布满了银白色的霜雪。 陵貉揽着连雾紧随在那沓古鱼身后,往前一窜,便觉得脚下一空,通道到头了! 一片雪似的银白色映入两人眼帘,面前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水下乱石遍布,虽然影影绰绰的,但是连雾仍旧能看到一个十分之大的阴影,足有十几丈之长,卧于深渊底部。 那是一具龙的残骸。 陵貉收了缠住沓古鱼的那条丝线,顺手将那银白色的寒珠往前一掷,那沓古鱼灵活地转了个圈儿,张口忙不迭将那寒珠叼住,一甩鱼鳍,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师兄,这便是那上古寒冰所在之处了?”连雾传音入密问道。 “嗯,”陵貉微微颔首,道:“就在下方了。” 连雾再次看了看那被冰霜覆盖的深远底部,由于太深,被水波映得幽蓝,那龙的骸骨静静地卧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年,从未见过天日,阴影中骨骼泛着隐约的森白色,看起来颇有些阴森之意。 陵貉带着连雾缓缓往下游去,连雾只觉得小腿一紧,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幼蛟的四只小爪子收紧了,喉中发出“呜——”的声音,它似乎有些紧张,但是仍旧不愿意松开爪子。 这让连雾伸出去的手不由微微一滞,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心道,等出去之后再扔了它也不迟。 这么一想,连雾便不再管它,随着陵貉,向那深远底部的龙残骸渐渐靠近。 靠得越近,便更能感受到那具龙骸的庞大,连雾仰头看着,心下不禁感叹,倘若这龙还活着,只怕纵横整个四方大陆,也不在话下。 突然,前方水波一动,一团银白色的东西向两人猛地扑过来,速度极快而迅猛,只一瞬便扑至面前,连雾甚至能看到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中,利齿森森。 连雾一惊,他之前神识扫过,竟然没有发现这东西,一道剑气闪电般地划过,硬生生将水波一分为二,那团银白色便“噗”地爆开,碎成齑粉,四周瞬间便腾起白色的颗粒,如同雾气一般。 “这是什么?!”连雾惊道。 “只是因为常年吸食龙精气而有了意识的骨骸,不足为虑。”陵貉淡声回道。 然而就在下一刻,四周水波一阵轻晃,深渊底部竟然开始涌出更多银白色的骨骸,足有十来具之多,皆是张大了巨口,露出森然的白齿,纷纷向两人扑来,引得水波一阵震晃。 连雾伸出右手,闭目运念,一团蓝紫色的火焰蓦然自掌中腾起,以连雾两人为中心,迅速蔓延出去,形成了一道不大却十分密实的火墙,那些骨骸无知无觉,飞蛾扑火一般冲了过来,撞在那火焰之上,眨眼间便被燃烧殆尽,连灰渣都没留下。 片刻后,那些骨骸皆尽消失,四周的白色颗粒也愈来愈浓,如同茫茫大雾一般,连雾本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就在他要开口询问之际,忽然头脑一昏,心中暗道不好,但是此时已经晚了,四周的一切都好似开始慢慢远去,黑暗逐渐笼罩下来…… 连雾再次醒来之时,发现自己仍旧躺在那龙泽渊水底,水波平稳而安静,没有一点声音,不远处就是那具庞大的龙骸,那些白色雾气早已消失无踪,只是不见了陵貉的踪影。 “师兄?”连雾坐起来,疑惑地叫了一声,不明白为何陵貉会丢下他,而小幼蛟也不知去了哪里。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雾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然恢复了原状,不由惊喜异常,想要立刻告诉陵貉这个消息,却又不知他去了哪里。 连雾皱起眉来,只觉得处处都透着怪异,他不禁细想,会不会是之前那雾气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对劲?连雾心下一惊,从前听陵貉说过,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可使人产生幻觉,自己莫不是在幻境之中?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且不说自己情况不明时,陵貉绝不会扔下自己不管,就连那小幼蛟,一路上抱着自己的腿跟救命稻草似的,就连龙泽深渊都跟了下来,如何会轻易松开? 连雾四下环顾,这深渊底部除了那龙骸,一无他物,不知这幻境该如何破解?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加之又担忧陵貉,心中便愈发着急。 突然,他听到前方传来有人声传来,像是在有人在谈话一般,又像是一个人在喃喃自语,不是陵貉的声音,那是谁? 连雾细细一听,隐约觉得那是个女子的声音,耳熟得很,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他不由便往那声音来处悄声走去。 那声音是从一处石笋后面传来的,连雾看不见其中的情形,却觉得那话声越来越清晰,但细听之下,又不见真切,模模糊糊的,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当日……一见……思君已久……妾身……妾身愿……自荐枕席……从此……随君左右……望君……妾自……不弃……” 这分明是在表达爱慕之心!霎时间连雾忽然就福至心灵,终于想起这声音究竟是谁了!这不就是那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沈晚晴么?!既然是她,想必思慕的人,便只有一人了! 别的话他没听清晰,思君已久,自荐枕席这两句他可是听在耳中,哐得一下,如同重物砸在他脑门上似的,清清楚楚,还带着回响!一下便将他原本有些昏沉的神志砸了个清醒,心中怒道,这女人真是好不要脸! 连雾被这段剖白气得一股火直冲脑门,差点青筋直冒,他想着这既是幻境,想必他做什么也不打紧了,便从石笋后面走出来,果然见陵貉站在一侧,神色若有所思,那沈晚晴正微微仰头看他,表情温柔而羞怯,欲言又止,眼中的深情与希冀几乎连瞎子都能感受到了。 连雾这边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沈姑娘,有些事情也是分个先来后到的,思君已久,自荐枕席,我都还没说,如何轮得到你?!你算哪根葱?排队了吗?” 那沈晚晴受了惊似地转头看来,表情柔弱,泪盈于睫,下一刻泪珠子便断了线一般哗哗往下掉,哀哀凄凄地哭道:“妾身……妾身只是思慕陵道友罢了……” 连雾又是一声冷笑,也没看到陵貉愈发若有所思的神情,自顾自对那沈晚晴道:“我也思慕我师兄许久了,你不如先把眼泪收一收,缓个气先。” ☆、第67章 突破 连雾这厢话毕,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好似将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放下来了似的,他对自己念道,是的,我终于说出来了,即便这是在幻境之中。 抬眼却见陵貉与那沈晚晴一同看他,他不敢去细看陵貉的表情,是以便将目光放在沈晚晴面上,那女子怔怔的,惊诧地看着他,似乎被他这一番话吓住了似的,张大了嘴巴,显得十分可笑,好半日才呐呐地道:“可是……可是你们……皆为男子啊……” 此时既然在幻境之中,连雾自然没了诸多顾忌,冷哼一声:“不错,有个词名为断袖,沈姑娘见多识广,想必是听说过了的?” 沈晚晴还未来得及答话,旁边便传来陵貉的一声轻笑,霎时连雾只觉得自己的血都开始流动起来,往脸上涌去,烧得厉害,更不敢去看陵貉了。 过了片刻,他感觉有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落在脸颊边,微微使力,连雾只好顺势略转过头来,陵貉沉静的面容毫无意外地落入眼中,他唇边带着些微的笑意,眉目舒展,眼神温和,透着几不可见的宠溺。 下一刻,便有温热的唇覆盖下来,连雾瞪大了眼睛,心中不停地暗示自己,这是幻境!幻境!要推开他!师兄不是这样的! 心中虽然如此想,但是手却如同僵硬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触碰在耳边,若有似无地缓缓地游移到唇角。 那是一个极其浅淡的吻,连雾却觉得心中酸涩难当,细品之下,又带着一丝细微的甜,他不由想,若这不是幻境,该有多好? 就在唇与唇轻微的触碰之间,连雾却觉得像过了无数漫长的岁月,不知为何,他脑中忽然浮现一幅极其遥远的画面。 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背负长剑的男子,行走在世间,雾气中出现些景物的影子,有巍峨的高山,有潺潺的流水,有空无一人的荒漠,有人影攘攘的闹市,有钟声杳杳的寺庙…… 春夏秋冬,皆是如此,青年男子背负长剑,踽踽独行,如同走过一场场短暂的轮回。 那男子是谁? 连雾大惑不解地看着那青年的背影,眼熟,真是好生眼熟,那人的名字到了喉头,几乎就要呼之欲出,然而却仿佛一下子失了记忆一般,怎么也叫不出口。 那是谁?连雾追问着自己,那是……那是…… 青泽苍白的面容骤然出现在眼前,连雾一下子被惊醒,睁开了双目。 他的心仿佛也随着紧张的情绪开始剧烈的跳动着,耳边传来陵貉的声音:“阿雾?” “师兄?”连雾抬头,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处,陵貉微微皱眉,看着他,道:“你没事罢?” 果然是幻境!连雾手心重重地握了一下拳,感受着自己再次变小了的骨骼,以及,小腿上那四爪并用的幼蛟,它正扬着小脑袋看连雾,见连雾看过去,便受了惊似的缩了下脑袋,喉中发出:“嘤——”的声音,奶声奶气。 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连雾心中五味杂陈,也懒得去管那幼蛟了,只是扯出一个笑来,道:“师兄,方才我似乎受到幻境的影响了,没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吧?” “幻境?”陵貉看了看水中四周还未完全消失的雾气,神色若有所思:“不理智的事情?” 连雾干笑,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来:“看来是没有了,幸好……” 他话音未落,陵貉便接道:“比如,思慕我?” “!”此时的连雾只觉得脑袋好似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眼前金星直冒,脑中一片空白,一个声音惶恐地大吼着,他知道了!他知道了!怎么办?!好半饷,连雾才缓了一缓,强撑着干笑道:“师兄,那只是幻境。” 陵貉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莫测,连雾甚至能感觉到其中传来的压力:“幻境?难道,我听到的都是假的?并非你心中所想?” 连雾心中挣扎了片刻,忽然想到,事实确实是如此,我心中思慕他,只是苦于不敢说出口而已,如今他自己提起来,为何不能承认? 遂直视陵貉,咬牙道:“不错,我心中确实思慕师兄已久,不知师兄是何想法?” 这话甫一出口,连雾的心便随之提起来,好半天不敢落下,他捏着掌心,等待陵貉给一个答复,不得不承认,此刻陵貉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都能占据他的全部心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陵貉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突然冒出一句:“若是长高便好了。” 长、长高?连雾心中不由一怔,正疑惑间,忽然就想起那个幻境中极其清浅的吻来,若是师兄听见了他的那句倾慕,那么……师兄当时也是…… 清醒的?!连雾顿时觉得一股热气往脸上涌去,此刻的心情当真是,悲愤异常…… 当然,悲愤之余,心中却又好像灌了一壶蜜一般,晕晕乎乎的甜,就连看那仍旧死死抱着他小腿的幼蛟也觉得十分顺眼起来,几乎想伸手爱怜地摸一摸它了。 连雾心下模模糊糊地想到,人生大喜之事,莫过于此了,你爱慕的那个人,他也喜欢你,便是立刻飞升成仙,怕也不及此事来得快活了。 好似福至心灵一般,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清凉的阴力自丹田不受控制地往涌出,甚至不需要他引导,便自行开始在经脉中游走起来,这显然是要突破的迹象! 连雾忙盘膝坐下,取出那枚魂玉,置于身前,开始敛气修炼,随即那魂玉之中便有缕缕纯粹的阴气流入他的经脉,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阴力在经脉中游转了数十个大周天,愈发雄浑而纯粹,最后水到渠成,顺利收入丹田。 他竟跳过筑基中期,一举突破到高期,约摸再修炼些时日,结丹之期指日可待了。 连雾感受着丹田中比之前更为浓厚纯粹的阴力,不由露出一个笑容来,衬着他尚显得稚气的面孔,如孩童一般,仰头对连雾道:“师兄!我快要结丹了!” “不错,”陵貉面上露出些赞许的神色:“你近日十分努力,估计结丹期近在眼前了。” 连雾站起身来,笑道:“师兄已是结丹中期,若能追上师兄,一同修炼,那是再好不过了。” “你体质特殊,是难得的修仙之体,世间只怕再无一人比得上你了,若是用心修炼,不出百年便能突破元婴。”陵貉语气笃定地道。 闻言,连雾突然正色道:“我能有今日,皆是托了师兄的庇佑,没有师兄,便也没有今日的连雾了,倘若不能与师兄共证大道,连雾绝不会独自修行。” 陵貉一怔,正欲开口,连雾却又神色坚定地向他道:“愿与师兄永世相伴,不离不弃,共得长生!” 他就这样仰头看着陵貉,眼睛里流露出希冀与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陵貉与他对视半饷,薄唇抿出一个微微的笑意来,他半蹲下|身,平视着面容尚如稚童的连雾,两人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的时光,青年的陵貉与孩提时的连雾相遇。 那时,青年略微冷淡的声音恍惚响起:“小东西,你从哪里来?” 十数年后的陵貉,终于将那时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轻缓吐出:“不如跟我走算了,大道之路如此孤独,你我一同,作一作伴也不失为妙处,不枉我来这一遭。” 连雾怔住,气氛一时沉谧起来,此时,他不由开始痛恨自己变小的身体来…… 龙泽渊水底的水波依旧平稳,纹丝不动,光线由幽蓝变幻为深蓝,暗蓝色,陵貉与连雾往那具庞大的龙骸游去。 陵貉带着细胳膊短腿的连雾游至那龙骸上方,两人一眼便看到了龙骸头部,那里冰霜凝结成花,簇拥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金红色物事,那便是上古寒冰了。 陵貉示意连雾在原处等他,自己便拔剑出鞘,小心地往那处靠近,即便是此时四周尚是安全的,连雾心中不由仍旧十分紧张,仿佛去的是自己一般。 直到看到那抹玄色缓缓靠近,并顺利将那上古寒冰拿在手中,他这才放下心来,却见回来的陵貉面色有异,不禁问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陵貉将上古寒冰收入储物袋,匆匆道:“尽快离开这里。” 见他神色难得匆忙,连雾遂不再追问,依言先立刻离开此处再说其他。 陵貉一把抱住他,竟然开始使出遁术,两人如一支离弦的箭一般,破开厚重的水层,往上冲去。 脚下的龙泽渊底开始传出阵阵沉闷的轰鸣声音,似乎有什么开始迅速坍塌…… ☆、第68章 受托 平静的水面上,泛着些微的薄冰,四周寂静无声,不知何时开始,那薄冰开始微微震颤起来,随后水面开始缓缓晃动,忽然间,“哗啦”一声,薄冰四碎,有两个人影骤然破水而出,往外急速掠去。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几声蛟龙的长啸,此起彼伏,啸声中充满了愤怒与警示。 那两人正是陵貉与连雾,不知龙泽渊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竟然惊动到那些蛟龙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们甚至来不及停留,便全力往外遁去。 若是只有一条四阶蛟龙,连雾还敢说自己有一拼之力,但也只是一拼罢了,自己阴力不继,根本不可能将其杀死,更何况此时还不止一条蛟龙,最高的修为至少有六阶,再高的,连雾想都不愿去想了。 纵然只是一条六阶蛟龙,用一只爪子在片刻间足以碾死他们十次了,就算隔得这样远,那恐怖的威压仍旧向两人传来,充满愤怒的长啸声越来越响,它们正在快速地向两人接近。 此时唯有逃之一计,连雾不敢再作他想,陵貉施展灵力,将遁符运用至极限,如今他们连飞剑都不敢用,这若是飞在天上,只怕立刻就成了明晃晃的靶子了。 就在两人遁入一个雪谷之时,前面出现一座小山,竟然将雪谷的出口堵了个严实,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下可算是瓮中被捉鳖了,连雾心中暗暗叫苦,他小腿上还挂着一只死都不肯松开爪子的幼蛟,它本来倒是一路安静,此时便拿爪子抓捏着连雾小腿上的肉,喉中也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十分不安。 陵貉沉默着,左手持符,右手拔剑出鞘,正欲劈砍之时,那小山竟然一动,往外弹开几十丈之长,将整个雪谷塞个满满当当。 那竟是一条在打瞌睡的蛟龙!黄褐色的鳞片,被覆着层层积雪,盘在一处,一眼看上去好似一座小山包,此时已然惊醒,正睁着一双澄黄的眼睛看着两人。 连雾只感觉小腿上一紧,那幼蛟紧张地抠着爪子,往他腿上拱了拱,连雾心中也是一寒,这可比一座挡住去路的小山更为难缠了,眼前至少是一条修为在五阶之上的蛟龙! 之前那算什么?这才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那黄褐色的蛟龙眯眼看了看两人,又细听了会儿远处的啸声,口吐人言,声如洪钟,是一个女声:“小辈,你们往哪里去?” 即便是它压低了声音,但是仍旧震得连雾耳朵发麻,心中强自按捺住恐惧,暗道,幸好它没有一声不响就扑过来动手,显然是有话可说了,是以便强作镇定,回道:“我等只是途经此处,若是不慎冒犯了前辈,我二人在此赔罪,还望前辈莫怪。” 岂知那蛟龙也不好糊弄,哼哼了一声,冷声道:“途经此处?小辈,先把你手中的东西拿出来,再与老身说这话也不迟。” 那蛟龙半眯着眼,继续道:“此物本为我蛟族重宝,你等此番偷窃了去,若老身将你二人交与族内大长老,只怕你们就难逃一死了。” 连雾沉默不语,他自然能够听出这蛟龙还有后话,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主意,但是若真能因此逃过一劫,也算是机缘,只好开口道:“请前辈一施援手,我等感激不尽。” 果不其然,那蛟龙对他的反应非常满意,神色赞许道:“如今的小辈倒真是比以前识时务多了,不像从前见到的那些凡人修士,听了这话便先吓破了胆,老身还看不上他们。” 它一口一个小辈,见连雾不敢有半点不满,这才终于说到正题,兀自道:“老身这里确有一事,想让你们帮一帮忙,若是你们愿为老身做到,老身不仅能在这蛟族众位长老的怒火中护下你们,甚至能将你们平安送出北冥,你们可答应?” 连雾略作沉吟,然而他心中的一丝犹豫也随着那越来越近的长啸声而褪个干净,拱手道:“愿闻其详。” 蛟龙满意点头,它身上有银光一闪,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来,将两人笼在其中,道:“这结界可让你们避开那群蛟龙片刻,老身这里,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听这个开头,连雾心中就打了个突,所谓难事不难事,还不是全凭了人家一张嘴说,而一开始就说不是难事的,往往都棘手的很,这是他从各种教训中得出来的经验。 但是如今已然没有办法了,他抬头与陵貉对视片刻,陵貉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示意他不必紧张,连雾这才放松下来,心道,总不会比一次面对十数条甚至更多的五六阶蛟龙来的更难了。 他这厢自暴自弃地想,那蛟龙继续缓缓道:“我原有一个儿子,三百多年前独自离开了北冥,去往四方大陆以南,但是从此再无音讯。” 它顿了一会儿,继续道:“皆因我在族内有要事缠身,至少七百年内不得离去,你们若是帮我找到了它,便带给它一样东西,若是……” 那蛟龙迟疑了片刻,才放低了声音接着道:“若是它死了,也无需告知我了。” 听起来容易,但是找一条蛟龙,还要与它说上话,连雾觉得十分的有难度,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只好问道:“前辈的儿子修为如何?可有些什么特征?” 那蛟龙想也不想,便回道:“它走之时不过堪堪四阶修为,但它是上好的修炼体质,如今三百年过去,只怕已经突破六阶了,至于特征……” 不知为何,它迟疑了一下,连雾看得出它并不是在回想,而是在挣扎犹豫,心中便有些奇怪,它儿子究竟有何特征,能让它如此纠结? 说是犹豫,也不过在片刻之间,那蛟龙开口继续道:“它额中间生有一只独角,你一见便知道了。” 连雾心中颇感奇异,自古以来,蛟为无角龙,需要修炼渡劫之后,才能化为龙,额生双角,可吞云吐雾,呼风唤雨,而蛟生独角,似蛟非蛟,似龙非龙,岂不是个异类? 不过他自己没将此话问出口,看得出来,那蛟龙似乎十分不愿意提及此事,是以他便也装作无知无觉的模样,踌躇片刻,便应了下来。 那蛟龙又让他以心魔起誓,这才作罢,它摆了摆长尾,霎时谷中积雪纷纷崩塌,耳听得那蛟龙啸声越发的近了,它昂了头,猛地往天空中窜去。 庞大的身形在空中上下翻腾,那蛟龙发出一声雄浑的长啸,再次震得积雪簌簌而落,连雾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木,好似被猛地砸了一锤子。 雪谷上空的蛟龙又啸了几声,不远处正快速靠近的几条蛟龙皆是齐齐回应了一声,便四散远去了。 一阵疾风扑面,那蛟龙又落在雪谷中,一双澄黄的眼睛看了看两人,道:“随我来。” 那蛟龙腾飞着,往北而去,陵貉与连雾在后方御剑随行,约摸飞了半个时辰,两人一蛟在一片水边落下,岸上乱石重重,好似废墟一般。 蛟龙将长尾猛地一甩,积雪坍塌四溅,露出下面原本平整的地面来,竟是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几百年没来看了,幸好还算完整,”那蛟龙语气满意,又向两人解释道:“这传送法阵可将你二人传送出北冥。” 连雾看了看那庞大的传送法阵,问道:“敢问前辈,这法阵,是传送到哪里?” 蛟龙甩了甩尾巴,坦然答道:“不知,我又不曾传送过,如何能知道?” “……”连雾忽然就有点儿后悔了,现在走还来不来的及,这条蛟龙好像不太靠谱。 那蛟龙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立刻张着巨大的爪子,威胁道:“你可是以心魔起过誓的,如若反悔,怕是连鬼也做不成了。” “……”连雾心中苦笑,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安慰自己,万一传送阵那边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呢? 陵貉从储物袋中拿出几颗中品灵石,一一嵌入传送法阵,片刻之后,有一股极强的灵力从其中传来,法阵顿时光芒一亮,开始运转了。 那蛟龙满意地点点头,从口中吐出一样物事来,对连雾道:“你将此物带给它,它一见便知了。” 连雾将那物拾起来,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枚巴掌大的银白色鳞片,触手只觉得坚硬无比,边缘处锋利如刀,似乎是从一条蛟身上掉落下来的,便应下了。 他与陵貉一同走上那传送法阵中心,这才想起脚上还挂了一个小东西,那幼蛟自从见到这蛟龙之后,便埋头装死,一声不吭,一心一意地扒着连雾的小腿,恨不得把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不见才好。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连雾半蹲下|身,伸手就要将那它扯下来,哪知它还挺能使劲,这一扯之下,竟然没扯下来,幼蛟哆哆嗦嗦着,四只爪子牢牢地抱紧了连雾的小腿,紧闭着眼睛,眼皮子一颤一颤的,死也不肯放开。 一旁那蛟龙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意,道:“倒是难得,竟有蛟愿意亲近……”它想了想,觉得用人来形容连雾也不大合适,便道:“你不如将它带走,或许也算是一份功德。” 连雾大为诧异:“为何?” 但是那蛟龙却闭口不言,含糊道:“速速离去,若是族内长老找来此处,我可没说护你等第二次了。” 那幼蛟四只爪子扒得十分牢固,连雾几次扯不下来,又听这蛟龙所言,不由便有些犹豫,遂只得带着那幼蛟,启动法阵,一阵银白色的光芒倏忽闪过,两人便消失在原地。 就在连雾两人一蛟消失在传送阵之后,下一刻,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你刻意将它放走,若叫大长老知道了,必要给你颜色看。” 蛟龙冷哼一声,澄黄的眼睛中露出刻骨的恨意来:“要的就是让它算盘落空,方解我心头之恨!” ☆、第69章 上船 连雾表情有些呆滞地看着远处,面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水,水天之间是灰暗的云层,一眼望去,除了天,便是水,水,水…… 小幼蛟终于舍得放开连雾的腿,撒开爪子就往水边跑,新奇地东瞧瞧,西看看,活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人,透着一股子掩盖不住的兴奋。 它猛地将脑袋扎入水中,片刻后,“噗——”地喷出一股巨大的水花,张着嘴“嘤嘤嘤”地奔到连雾身边,要他看。 连雾拨弄了一下它的脑袋,终于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轻拍了一下它的脸,道:“连我都知道那是咸的,傻了吧?” 幼蛟发出“呜呜”的声音,拿脑袋蹭他的手心,显然十分委屈。 连雾抬起头来看陵貉,道:“师兄,这便是东海了?” 陵貉颔首:“不错,只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处,东海太过广阔,若是稍不注意,便会迷失方向。” 他们如今被传送至一个巴掌大的小岛上面,四面都是茫茫的海水,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雾不禁有些头疼,寸步难行,眼下如何是好? 眼见着天色越发黑暗,风渐渐地大了起来,带着充足的水汽,在海面上肆意掠过,掀起三尺来高的海浪,要下大雨了。 果然不出连雾所料,下一刻,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所幸陵貉及时张开了防护结界,才避免了两人被浇了个透凉。 “师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连雾皱着眉,看越发汹涌的海浪扑打在岩石上,激起几丈高的浪花。 陵貉道:“你在此处等候,我去查探一番。” 连雾张口欲言,陵貉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先一步阻止道:“天黑风浪大,你不要轻易离开。” 话毕,便御剑往茫茫海域飞去,连雾只好静心在原地等候,雨水砸在防护结界之上,溅起蒙蒙的水花,让他几乎看不清外界的情形。 幼蛟倒是十分欢喜,它本性属水,北冥又太过严寒,终年飘雪,这或许是它长大到如今,第一次见到雨水,是以兴奋地东走西顾,恨不能在雨中打几个滚。 连雾看着它那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倒在等待之余,也得了些趣味,幼蛟见连雾看它,于是更加兴奋,奔过来扯着他的袍角,仰起头奶声奶气地叫了几声,企图让连雾出去与它一同嬉戏。 茫茫大海之中,风浪交加,一叶孤岛上,身量缩小为男童的连雾张着防护结界,半蹲下|身,与一条只有膝盖高的幼蛟说着什么,看起来倒是意外的和谐,如果忽略了他身后面色苍白,长发披散,袍子沾水未湿的清泽的话,那就更为和谐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陵貉才御剑归来,向连雾道:“有一艘船要经过这里,船上有不少修士,我们可向其借乘。” 闻言,连雾沉吟道:“这个时候经过此处?”他迟疑片刻,很快便道:“此地危险尚未知,上船总不能比如今的境况更差了,不如,我们先上去,若有意外,再另做打算。” 陵貉颔首,道:“唯有如此了。” 风雨开始越来越大了,海浪足有一丈来高,若非陵貉张着防护结界,三人就算不被迅猛的海风刮走,也不知要被海浪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约莫过了三刻钟的时间,远处果然慢悠悠驶来了一艘巨大的船,足有十丈余高,船上灯火通明,看起来颇为热闹。 陵貉与连雾往那船飞过去,在船头上空盘旋片刻,果然被下面的修士发现,纷纷戒备起来,有人高声向两人喊道:“这里是南佑来的船队,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连雾提气回道:“各位道友,我等能否上船说话?” 下面那人犹豫,又有人警惕地接道:“请道友不要怪罪,非是我等小气,只是船队此行干系重大,不敢随便接待外来修士。” 这理由中规中矩,连雾一时也不好反驳,只得高声道:“我师兄弟二人出海时因遇见海中妖兽,船队倾覆,遂落难至此,还请各位道友予个方便,让我们上船,感激不尽。” 船上的修士们听了,便有人进了船里,过了片刻,出来时,身后跟了一个蓝色袍子的修士,似乎是个管事的,那修士抬头仔细看了看两人,又与身边的修士低声交谈几句,好像是在商量,便抬头向两人道:“请两位道友上船。” 连雾面露喜色,拱手道:“多谢各位。” 陵貉遂按下飞剑,两人顺利地落在大船的甲板上,那管事修士只有筑基修为,他走近了,看了看连雾,又谨慎地打量了会陵貉,这才略一施礼道:“在下涂安,是这船上的一名管事,不知二位道友高姓?” 连雾估摸着,他是察觉到了陵貉的修为,这才勉为其难地过来说几句话,否则只怕不会多看他们一眼,但是这也在情理之中,是以他便回了个礼,答道:“方才多谢道友了,在下连雾,这是我的师兄,他姓陵,有些不善言辞,还请道友莫要见怪。” “自然自然,”那涂安随意接道:“稍后在下便为二位安排休息之处,不过,因为船上人数多,没有空余的房间,是以还要委屈二位道友,挤一挤了。” “无妨,多谢道友了。”连雾面上露出喜色来。 “举手之劳,道友不必客气,”涂安临走时客套几句:“有什么麻烦之处,可尽管与在下说,若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自然不会推辞。” 随后便有一个童子引着两人进了船内,路过大厅时,厅内坐了不少修士,连雾扫了一眼,那群修士中,最低也有筑基修为,高的也有金丹期,着装各不相同,看起来不像是一路人,言谈之间,倒是一团和气,气氛正好。 见有两个生人进来,厅内不少修士向两人看来,有的漠不关心地转开,有的上下打量,也有好事者叫住那童子问道:“你带着的这两个人是谁?上船时没见过的。” 那童子拱了拱手,作了个揖,嘻嘻笑道:“问何前辈好,这两位修士乃是刚刚上的船,涂管事让我引他们去后房休息哩!” 那位姓何的修士又问道:“他们是去哪里的?” 童子答道:“这个小的就不知了。” 那姓何的修士便皱起眉来,道:“我等都是去给无绪上人贺结婴大典的,他们来路不明,又无帖子,也跟着去?” 那小童正不知如何作答,旁边便有人嗤笑一声,道:“何晏,这结婴大典,你去得,旁人便去不得了么?” 那何晏是个长了山羊胡子的中年修士,是金丹修为,生得眼尖眉刻,一副刻薄相貌,听了这话,登时面上就不好看,反驳道:“在座各位都是有头有脸之人,名门正派之士,我有帖子在手,自然去得,谁敢拦我?他们这半路来的,也不知是否心怀鬼胎,到时混在船队中,惹出了什么麻烦,谁来担这责任?” 说到这里,他又眯眼看那出声之人,语气怀疑道:“说起来,宫沅道友,我记得你似乎也是半路挤进船队来的,这二人,该不会是你的同伙罢?” 名叫宫沅的修士听了这话,不怒反笑,拍手道:“好好好,说得好,何道友可真是料事如神。” 他说着便站起身,向连雾二人走过来,伸手捏了一把连雾的脸,笑道:“好俊的小孩儿,”又拱手向陵貉道:“这位道友,在下宫沅,初次见面,还请道友日后多多关照一二,也不枉这位何道友说出的同伙二字。” 陵貉只是伸出手擦了擦连雾被摸过的脸颊,默不作声,连雾只好尴尬地拱手回礼,向那宫沅解释道:“在下连雾,这是我的师兄,他平日不善言谈,让宫道友见笑了。” 那宫沅哈哈一笑,不以为意道:“无妨无妨。”他这厢话音未落,那厢何晏又开口哼道:“果然不论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凑一堆。” 那宫沅闻言,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来,抵着下巴,笑了一笑,他眉目本就清俊,在灯火下便显得十分好看,向连雾两人温声道:“此处有恶犬吠叫,纵然今日有心与二位欢谈一二,也只好作罢了,来日若得了空闲,再来找二位。” 说着便示意小童继续带连雾二人离去,听那何晏又在大声叫嚣不休,回身轻巧道了一句:“何晏,我记得无绪上人开结婴大典,广邀四海,是以并不曾发出请帖,不知你那张所谓的请帖从何而来?” 何晏一噎,宫沅摇着扇子欲走时,又扔下一句:“我倒是听说,结婴大典的消息刚传来时,有些蝇营狗苟之辈,散播谣言,高价出卖大典的请帖,还得了好一笔灵石,说来可笑,也不知有哪些没长脑子的东西上了当去,真是可怜,何道友,你说是也不是?” 说罢收了扇子,向周围围观的修士潇洒一拱手,口中笑道:“在下乏了,先去歇息,还望各位道友见谅。” 何晏坐在原处,感受着周围修士传来的不屑目光,一张脸乍青乍白,好似开了个染料铺子。 ☆、第70章 遇袭 又说那小童将连雾与陵貉两人带至一间房前,推开门,向两人脆生生地道:“二位前辈请,若有什么需要,尽可使用桌上的小钟,自会有人前来。”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屋内的桌子,那桌上果然有一座小钟,手掌大小,看起来十分别致,连雾应了,道过谢,又向那童子问道:“这船是开往哪里的?” 那童子回道:“往潮邺岛去,观无绪上人的结婴大典。” 连雾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向那童子道了一声谢,两人便进了房间。 “师兄,这无绪上人你可认识?”连雾在桌边坐下,问道。 陵貉关上房门,想了想,回道:“不曾见过。” 连雾从储物袋中拿出那枚四方大陆地图的玉简来,犹豫片刻,将幼蛟放了出来,忽然想起那对阴阳狸还在灵兽袋中,一直无暇看顾,心中略略一惊,待细看时,发现它们竟然齐齐都沉睡着,隐约有突破的迹象。 白狸与黑狸原本就是一阶妖兽,比之寻常妖兽只堪堪多了几分灵智,修炼资质更好一些,如今几月不见,竟要突破二阶,对于连雾来说,可算得上是个意外之喜了。 幼蛟在房间内新奇地跑动,尤其活泼,两只爪子在地上走路时,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口中还奶声奶气地哼哼着,时不时还过来扯一扯袍角,让连雾陪它一起玩。 连雾挑起眉来,拿手指头弹了弹它的鼻子,声音虽然稚气,语气却十分老成地道:“当日在北冥时怎不见你如此放肆?如今倒是会蹬鼻子上脸了。” 话虽这样说,但是仍旧将一半袖子扔给它,让它扯住吊着荡秋千玩,一面拿着那枚玉简,贴在额上,找到潮邺岛的位置,这才向正在打坐的陵貉道:“师兄,如何才能找到秦川?” 他看着自己孩童一样的手,皱着眉,陵貉睁开眼,思索了会儿,道:“他一向行踪不定,又好游山玩水,性格不羁,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联络,不如等回了南佑,再另行打听。” 眼下也唯有如此了,连雾盯着自己的手暗自伤神了一会,便踢掉鞋子,爬到榻上去,看了陵貉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不语。 陵貉以为他仍在为自己变成孩童一事而感到不愉,遂温声安慰道:“你不用着急,秦川以丹药入道,对疑难杂症之事向来熟手,必然是有办法的。” 连雾将头枕在小几上,摇了摇头,过了片刻,突然道:“师兄,若是当日,你没有散去修为,为我打通经脉,想来也是元婴中期了,也没有如今的我。” 陵貉闻言,想了一想,便起身坐到他身边来,摸着他散开的头发,开口道:“若是当日,你不曾去紫气宗的地穴,如今的我会是如何?” 连雾一怔,陵貉又接道:“一切原本皆是命定,哪有这样多的如果?你说我救了你,岂不知你也是救我之人?” 听着这话,连雾忽然笑起来,道:“师兄,你是我的贵人。” 他直起身来,将陵貉抱住,汲取着这人身上给予的独一无二的温和与暖意,驱散了心底那抹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寒凉。 幼蛟正趴在榻边,一双紫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瞅了瞅陵貉,又看看连雾,喉中发出“呜……”的一声,有样学样地也张开一双爪子,将连雾的一只手臂牢牢抱住,闭上眼睛,满足地蹭了蹭,不出片刻,便发出细微的鼾声,竟是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敲门,陵貉打坐收功完毕,见连雾仍在靠着床头打瞌睡,便起身去开了门,面无表情地望着那敲门之人,神色有着些微的不善。 那敲门的正是昨夜大厅之中遇见的宫沅,他摇着折扇,像是没看到陵貉的面色似的,挑着眉往屋子里瞄,一面嘻嘻笑着打招呼道:“道友早道友早。” 可见此人脸皮之厚,足以让陵貉败退,他还拱了手施礼,笑道:“昨夜匆忙,还未请教道友尊姓?” 陵貉神色冷淡地望着他,道:“姓陵。” “原来是陵道友,久仰久仰。”他一副很熟的样子,笑着收起折扇,觑了屋子里一眼,道:“这个……连小道友还未起身么?” “你来找他?”陵貉垂了一下眼皮,复又抬起来,神色愈发的冷。 那宫沅好似没感觉似的,笑容如常地道:“我与连小道友一见如故,是以过来与他说一说话,不知是否打扰到陵道友了。” “师兄?” “打扰到了。”陵貉说着就要关门,口中冷声道:“他还未起身,你不如再等一等吧。” “哎哎哎……”宫沅眼疾手快地将一只脚塞进门缝里,卡着门不让陵貉关上,一面十分无耻地笑道:“我刚才分明听到连小道友的声音了,陵道友,做人要厚道些才好。” 坐在床上的连雾:“……” 少顷,宫沅靠着三寸厚的脸皮打败了陵貉,并顺利进了房间,向连雾拱手笑道:“连小道友,在下果然来找你了。” 连雾笑了一声,请他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水,道:“宫道友起得真早。” 宫沅摆了摆手,笑道:“哪里,昨夜一宿没睡。” 闻言,连雾便好奇道:“这是为何?” 宫沅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不瞒你说,我在陆地上呆久了,第一次上这船,晕晕乎乎,若不是我定力非常,只怕早就趴下了,晚上哪里睡得着?只好打坐入定,直到天亮。” 他说罢,又道:“你不要看这昨夜厅里人多,那些修士都是如此,这一路上可实在不好过,还有*日要捱。” 听他说得这样凄惨,连雾便问道:“你们皆是一处地方来的么?” 宫沅应道:“不错,一船人皆是从南佑方向出发,到了此处就花了小半月的时间,”说到这里,他又悻悻道:“那无绪上人也是多事,将个洞府建在这样远的地方,那些修士若不是为了观大典时给的那些好处,谁愿意风尘仆仆跑到这里来?” 连雾揶揄一笑,道:“你不为那些,莫非还为了些别的?” 宫沅嘻嘻一笑,打开折扇摇了摇,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你还真算猜对了,我可不是为了那点好处而来的。” 他说着,将折扇抵着下颔处,压低了声音,诡秘地笑道:“这无绪上人跟我有些私仇,我可是记了好些年的,只是奈何他一向将个洞府小岛防备得跟铁桶似的,密不透风,如今总算是有机会,能够混进去了,我自然不能放过,必要在他结婴大典之上将其斩杀,方才泄我心中之恨。” 连雾:“……” 宫沅见他一脸呆滞,忽然哈哈高声大笑,敲着折扇道:“你莫不是当真了吧?哈哈哈哈哈哈……”他捂着肚子笑得厉害,笑罢才道:“且不说那无绪上人已是元婴修士,就说我这结丹修为,冲上去给他填个牙缝都不够,连小道友,你竟然信了……哈哈哈哈。” 连雾:“……”他觉得这个人大概是脑子有些问题,也不知是哪门哪派才能出了这么个奇葩,你便是开玩笑,也开个靠谱些的,若不是开玩笑……呵!岂能听他人一己之言? 那宫沅也是个性子跳脱的,下一刻就将话题岔开了去,两人正叽咕聊得起劲,陵貉在一旁端坐着,也不搭话,只是一个劲地喝茶,喝完又添,添完又喝,惹得宫沅频频侧目。 就在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之时,忽然,船猛地一震,随后便摇晃起来,连雾扶着桌沿,大惊:“怎么回事?” 宫沅神情一肃:“这好像不是暴风雨。” 忽闻外面有人在惊叫,声音中惶恐骇然:“有妖兽!妖兽来袭!快去请大管事!” 又有几个镇静的声音此起彼伏高声喊道:“妖兽来袭!无关人士请回船舱内躲避!万不要轻举妄动!请八户修士来护船!” 连雾瞄了一下矮塌,与宫沅对视一眼,便往那矮塌旁的窗户凑过去,略微推开一线缝隙,两人挤着往外瞧。 “宫道友,你挤到我了。” “连小道友,你也挤到我了。” 两人互相争挤着,往那一线缝隙外面瞧,陵貉默不作声地起身走过去,甩袖一挥,只听“啪嗒”好大一声,窗户被猛地推开,咸湿的海风往里灌了进来。 连雾:“……”师兄好像不高兴? 宫沅:“……”陵道友似乎有点火气?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都往后撤一步,宫沅瞄了瞄陵貉,又瞅瞅连雾,像是窥破了什么似的,暧昧一笑,低声道:“失礼失礼。” 连雾大窘:“……” 这时,陵貉却走到他身边坐下,望着窗外,慢声道:“都是海中妖兽,三只四阶,三只五阶,难缠。” 宫沅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道:“不急,自有人会处理,若是全死了,我们再着急也不迟。” 连雾想了想,点头:“说得也是。” 就在此时,船舱内有八道人影掠出,稳稳地落在甲板之上,正是几名金丹的高阶修士。 ☆、第71章 挟持 那八个修士皆是金丹期的修为,最低的也有结丹高期,连雾有些纳罕:“这些修士皆是护船的?” 宫沅摇了摇扇子笑道:“那是自然,他们受了供奉,到了要用的时候,不卖上一把力气怎么行?”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的人正在尝试与那群妖兽交涉,自然是尽量能不动手便不动手了,双方势均力敌,若是真打起来,输赢还未可知,只怕到时这艘船难免要被波及,要真被打坏了,可就别想顺利去到潮邺岛了。 那大管事高声向那几只妖兽喊道:“我等是南佑来的船队,曾与琉鳗前辈有过几分交情,还望几位高抬贵手,放我等离去!” 那几只妖兽听了,其中一只发出“桀桀”怪笑,声音嘶哑,口吐人言:“你们与它有交情,我等却是没有的,何必白白给它这个人情?” 这就是不肯让步了,船上众人顿时警戒起来,握紧了手中法器,海中的一只妖兽猛地窜起来,足有十几丈之高,海水哗啦啦地倾泻而下,它伸出一条长长的触手来,将整艘船缠住,狠力一扯,船身险些被扯歪了去。 幸好那几名金丹修士也不是吃素的,脚下一跺,那原本摇晃不定的船便平稳下来,如一块大石一般。 其余的几只妖兽见状,都纷纷将大半的身形窜出海面,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艘船,呲着长牙利齿,涎水滴落,众修士都手持法器,蓄势待发。 眼见着两方就要硬碰硬,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在海面上回荡开来。 那几只妖兽听到了,动作明显微滞了一下,互相看了看,领头的那只妖兽长长的尾巴一甩,抽了略小的一只妖兽,那妖兽便低下头,沉入海底,不知游去哪里了。 就在那群妖兽又准备动手之时,忽然,尖利的叫声接二连三地从远处传来,其中满是催促之意,并且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这下那群妖兽就沉不住气了,频频回头张望,似乎想立刻就走,又舍不得这一船肥肉,不由万分纠结。 领头的那只妖兽长得怪模怪样,头部像一只巨大的蘑菇,边缘还垂着一丈来长的触须,身子却好像鳗鱼一样,它斟酌了一下,便操着那口嘶哑的嗓子,向船上的人道:“我们兄弟几个久居罗刹海,几百年没尝过人肉的滋味了,你们交出几个人来,便放你们过去,若是不然,我们几个可就直接动手抢了。” 它说着,作势一甩长尾,身旁登时涌起十来丈高的水柱向大船倾倒过来,眼看着就要兜头泼下,那大管事突然开了口,高声道:“若只是这个条件,我们自然答应,不过希望各位言而有信,放我们离去。” 旁边有一只矮胖的妖兽立刻一口答应下来:“这个自然。” 那大管事听了这话,往后招了招手,竟真的有几个人被赶上了甲板,皆是修为低微的下人童仆,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路哭嚎着。 连雾眼尖地看到昨夜给他们领路的那名童子也赫然在列,那大管事道:“就是这些了,请各位过目。” 矮胖的妖兽放低了身子,伸出一条触须,一面拨弄着,一面数:“一个、两个、这个不要、太老,三个、四个、这个也不行……” 它最后一共数出了七个人,侥幸逃过一劫的人满面狂喜,连滚带爬地跑下了甲板,而被留下的皆是年纪不大的孩童,大的约摸十一二岁,小的只有*岁,或蹲或坐,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的。 那大管事面无表情地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守信,放我们的船离去。” 领头的妖兽道:“莫急莫急。” 那矮胖的妖兽又从头数了一遍,甩弄着触须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一共七个,单数还是双数?” 后面有一只长了双角的妖兽“啪”地拍了它一记,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是单数!蠢货!” 那矮胖的妖兽委屈了一会儿,嚷嚷着:“不行,要双数,还差一个!” 一听这话,连雾猛地就将窗户合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被阻了视线的宫沅摇着扇子,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片刻后,以折扇抵着下巴,轻巧地笑了:“连小道友,你莫慌,我自然不会将你推了出去,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听他这样说,连雾微微眯起眼,笑了:“那就多谢宫道友了。” 这时,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响起一个声音:“请问道友在否?” 一连叫了三四声,连雾也不答应,那人似乎等不及了,使了蛮力踹门而入,一眼便看到坐在矮榻旁的连雾,挤出一个笑来:“连雾道友,我们遇到了一件麻烦事,还请道友帮个忙。” 宫沅瞧了瞧来人,摇着扇子道:“一夜不见,何晏,你的礼数都被狗吃了么?” 那人果然就是昨夜在大厅中刻意刁难连雾与陵貉的何晏了,他摸了摸山羊胡子,难得的不理会宫沅的嘲讽,只是笑容奸诈地道:“两位道友请了,跟我走一趟吧。” 他说着便过来想抓住连雾的肩,连雾往后一撤,只听“锵”的一声,雪亮的剑光携同蓝紫色的火光闪过,随后便是宫沅霎时张开的折扇,边缘锋利如刀,灵光湛然,那何晏甚至来不及防备,惨叫一声,握着断掉的一只手,滚倒在地,断处平滑,犹如刀切,而断掉的那半臂,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何晏作为一个结丹修士,却一举在两人面前吃了个大瘪,实在是因为他小瞧了连雾与陵貉,连雾只有筑基高期的修为,他压根不曾放在眼里,陵貉虽然有结丹高期的修为,为人却又太过低调,他一向自负,根本不将人放在眼里,这下猝不及防,一脚踢到铁板了。 他一面痛哼,一面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住三人,谨慎地退出了屋子,还不忘放下一句狠话:“给我等着!” 宫沅笑眯眯地摇着折扇朗声道:“好好好,我们且等着!” 连雾向他道谢,宫沅一哂,摆手道:“我看他不顺眼许久了,再说我们又是这等关系……”他说着,折扇抵着下颔,笑得暧昧不明。 连雾默然,这等关系?他们在聊天时成了哪等关系了? 宫沅看了看紧闭的窗户,摇着折扇道:“此地不能久留了。” 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霎时好似翻了个个儿,往外飞去,陵貉一把揽住连雾,拔剑出鞘,凛冽的剑气锋芒一闪,那屋子瞬间就被劈成两半,充满咸湿气味的海风猛然涌了进来,连雾一眼便看到那何晏藏在角落中,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三人急剧地向海中坠去,连雾双手一张,霎时阴风大作,一只巨大的玄狐凭空出现,伸出一双爪子将三人托举起来,纵身往上疾飞而去,落在桅杆顶端,后又消失不见。 “咦?这里还有一个!双数了!” 那大管事接道:“如今人数已够了,不知各位是否愿意守信?” 领头的那妖兽看了看连雾,满意地点头,开口道:“那就这个了,人留下,你们走吧。” 连雾只觉得一股猛力向自己袭来,脚下的桅杆一个没踩稳,便被那股大力推向水中,其余被妖兽看中的那七个孩童也一同被几个金丹修士一一抛入海里。 随着船上有人一声高喊:“开结界!”那艘船上便瞬间泛起绯红的光芒,加快了速度,往远处行驶而去,徒留下七个在水中不停扑腾挣扎的孩童,以及被陵貉抱住的连雾,对了,还有一个宫沅。 “你怎么没上船?”连雾大为纳罕。 宫沅嘻嘻一笑,摇着折扇装风雅,冲他暧昧地眨眼:“咱们现如今是这样的关系,我怎好抛下你,独自偷生呢?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连雾瞅着陵貉面无表情的脸,心中默默呐喊,我们到底突然变成了什么关系你直说! 那矮胖的妖兽伸展着触须,瞬间便将那些落在海中的孩童一一卷起,伸到空中,一面嘟囔着:“淹死了可不好,捞起来捞起来。” 后面长了双角的妖兽又抽了它一记:“你倒是动作快些,磨磨蹭蹭,那边那个都要淹死了。” 矮胖的妖兽委屈地摸了摸被抽打的地方,伸出触须去,将最后一名孩童捞起,这才转向连雾,疑惑道:“咦?这里多了两个老的。” 领头的妖兽想也不想道:“老的不要,抓那个小的。” “哦。”那矮胖的妖兽听了便将一根触须伸过来捞连雾,哪知一晃眼,剑光闪过,那触须竟断了开来,流出汩汩的粘液。 它“哇——”地一声哀嚎,抖着那断掉的触须嚷嚷道:“疼死了疼死了!我要死了!” 陵貉哪管它的鬼哭狼嚎,揽住连雾御剑就要从妖兽的包围中冲出去,这可惹怒了那领头的妖兽,它骤然发出一声暴吼,伸出长长的尾巴往两人扫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仿佛近在耳边了,那几只妖兽俱是一抖,竟然齐齐往后撤开了一步。 ☆、第72章 同行 “不好,少海主来了!”那矮胖的妖兽随即慌张地开口叫道:“这下如何是好?” 它话音刚落,又被一旁的妖兽抽了一记,教训道:“镇定,我等又没有做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何必怕他?” 话虽如此,那矮胖妖兽强作镇定,摆着触须动来动去,露出显而易见的焦灼来,连雾不由十分好奇他们口中的那位少海主是只什么样的妖兽,竟然能让他们如此紧张。 但是可恨这群妖兽紧张归紧张,却仍旧将三人围得好似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没有丁点儿可趁之机给他们,说来以他们三人的修为,想从一群四五阶的妖兽手中顺利逃脱,果然还是还是有些勉强了。 那矮胖的妖兽还忍不住开口向他们苦口婆心地道:“又不吃了你们,不要紧张。” 连雾三人:“……”不吃你为何要费这样大的功夫来抓我们? 矮胖的妖兽看他们一脸不信任的表情,便又信誓旦旦地道:“真的,我们兄弟几个俱是长了*百年了,从未吃过人肉,几年前倒是听说罗刹海旁边有只妖兽吃过一回,说是肉太老,没滋味,嚼之如柴,还全是骨头,害它吐了整整三年,到现在还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旁的东西,可见这人肉是有毒的。” 连雾:“……” 旁边那长角的妖兽又抽了它一记,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你与他们说那么多做什么?闭嘴!” 那矮胖的妖兽摸了摸被抽的脑袋,果然委委屈屈地闭嘴了。 就在这时,连雾感觉到海水开始猛地涨起来,向他们这个方向涌来,片刻后,脚下的海水平面都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水中像是潜伏什么凶猛的怪兽,伺机而动。 那几只妖兽也更加紧张起来,俱是往后又齐齐退开一步,于是那涌动的海水就出现在连雾三人脚下,眼见着那海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顶端浑圆,好像一个鸡蛋一般,拉长开来。 同时发出“噗——”的一声,从其中冒出一个少年来,周围的妖兽俱是齐齐露出一个惨不忍睹的表情来,衬着怪模怪样的脸,显得滑稽无比。 那少年约莫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头银色的长发,只露出上半身,腰际以下仍旧淹在水中,向连雾几人看来,目光在连雾身上停了一下,又瞄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四周的妖兽一一看过去,被他看到的妖兽皆是默默转开脸,不敢对视。 随即,那少年哼了一声,海水骤然疯涨起来,形成六道极为高大的水柱,一直涨到与那些妖兽齐高,这才停下来,突地一歪,照脸喷了过去,直喷得那些妖兽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少年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离开罗刹海,是谁的主意?” 听得此问,所有的妖兽皆是动作一致,触须爪子齐齐指向那矮胖妖兽,异口同声地道:“是它。” 矮胖妖兽遂懵懵懂懂地指着自己:“我?” 那少年见得此状,自然知道这群妖兽在撒谎了,冷哼一声:“回去再与你们算账,现在我来问你们,那钥匙找到了没有?” 几只妖兽皆是支支吾吾,那矮胖妖兽正要开口,就被旁边的长角妖兽又抽了一记,示意它闭嘴,那少年便问道:“寇远,你说话。” “我、我、我……”矮胖妖兽有些惊慌失措地摆动着触须,它的一些触须上还卷着那七个昏迷的孩童,一面吞吞吐吐地道:“我们、我们去问了海师……它说没有钥匙,但是集齐八个童男童女,便可以……” 少年面色一冷,道:“我以前与你们说过什么?” 妖兽们皆是齐齐一抖,不敢做声,矮胖妖兽紧张地卷着触须,嗫嚅着答道:“少海主说、说过……海师说的话……都是放屁……” 那少年看得出来简直要出离愤怒了,他转了个圈,盯住那个领头的妖兽,恨声道:“我本以为你们蠢了一点,但是好歹还能济点儿事,现在看来,你们简直是蠢到家了!” 他极其愤怒地骂道:“如今已是五月了,再过一个半月便是海底宝镜开启的日子,你们居然连钥匙都还没找到!听那海师胡吹瞎哄,抓什么童男童女,你们的脑子里面都是水草吗?!” 少年说到气处,一掌狠狠拍在海面上,登时激起十丈来高的水柱,道:“我回去便将那海师剥了皮挂起来,让你们好好瞻仰瞻仰!” 六只妖兽顿时矮下去半截,不敢接话,少年看着它们这副怂样,似乎觉得再骂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便转身欲走,道:“滚回去,再另想办法!” “那……”矮胖妖兽居然鼓起勇气开了口,道:“少海主……” 少年回头来,瞪着它:“有屁就放!” 矮胖妖兽摆了摆触须上的孩童,支吾着道:“那这些人类……怎么办?” 旁边的妖兽皆是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来,低声道:“怎么说这个?你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少年被气笑了,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怒气,甩下一句话:“都杀了!” 四周的妖兽得了令,那矮胖又是瞅了瞅触须上的孩童,松了开来,霎时噼噼啪啪下饺子似的,全落进海里,众妖兽便向连雾几人围拢过来,逼人的威压,压得三人无法动弹,就在它们要动手之时,宫沅突然高声喊道:“诸位且慢,你们说的钥匙,我似乎知道一些线索!” 连雾一怔,众妖兽也是齐齐一愣,不知该不该继续杀了,是以便互相看了看,那少年转过身来,眯起眼,再次打量了三人,哼道:“狡猾的人类,必然是骗人的,都杀了!” 众妖兽遂不再犹豫,又向三人攻去,宫沅情急之下,又高声大喊:“在下所说句句属实,六月十八日,海底有宝镜,若持钥匙,午时三刻日蚀可入其内。” “住手。”少年一句话便阻止了那群妖兽的动作,仔细看了宫沅一眼,道:“看来你倒还真是知道些东西,你若是将那钥匙所在之处说出,我便放了你。” 宫沅嬉笑道:“我们三人都是一处的。” 少年不在意地道:“可以,你说的若是真话,那就都放了也没问题,但是,”他停顿了会儿,眯起眼紧紧盯着他,口中威胁道:“若是假的,我必要让你受海水灌顶,剥皮抽筋之苦。” 宫沅点头道:“少海主且放心,若是假的,我便自刎谢罪。” “你倒是上道,”那少海主冷笑一声,又道:“说吧,钥匙在哪里?” 宫沅胸有成竹地拿出扇子,摇了摇,道:“其实这钥匙的所在之处也与在下此次的目的地有些关系,潮邺岛,不知少海主听说过没有。” 少海主答道:“听说过一些,钥匙在那岛上?” 宫沅点头答道:“不错,正是在那岛上,不过那岛主人自己还不知道罢了。” 少海主皱了皱眉,质疑道:“既然如此,你是如何得知的?” 宫沅将扇子抵着下颔,笑得狡诈:“因为那钥匙正是我放在那里的。” 一个时辰后,连雾三人依旧往那潮邺岛的方向而去,但是速度较之前却要快了许多,此时若是有人看到他们,定然要大吃一惊,海面上有一只巨大的妖兽,拖着一条小小的船,往西边快速地游去。 矮胖妖兽心中默默流泪,为什么又是我做苦力? 众妖兽:谁让你反应最慢? 小船上,宫沅悠哉地摇着折扇,向连雾二人道:“怎么样?在下关键时刻,大显威风,英雄救美,好一出戏啊哈哈哈哈。” 连雾:“……” 他委婉地提醒道:“宫沅兄,如今我们是被妖兽挟持了。”言下之意,就是你不要再威风了,若是被那少海主听到,只怕又要生事端了。 宫沅一噎,尔后又自在地摇着扇子,道:“管它呢,至少眼下我还活着,没有比这更快活的事情了。” 连雾怔住,看了看陵貉,忽然就笑了,向宫沅真心实意地拱手道:“多谢宫沅兄的救命之恩。” 闻言,宫沅摆手,摇着扇子,瞄了陵貉一眼,眼珠子一转,便暧昧地笑着凑上前来,伸手欲摸连雾的脸,口中调笑道:“你若真心想要谢我,不如让我捏一捏。” 下一刻,他的手便捏到了陵貉的小昆吾剑的剑鞘,只好悻悻然收回去,道:“捏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何必这样紧张?” 想不到陵貉竟然开了口,认真道:“既然不会少一块肉,你何不去捏你自己的脸?” 连雾:“……”为何会觉得师兄这样认真的话听起来也十分可爱? 宫沅:“……”想不到陵貉兄竟然会开口也是十分难得呢。 船上静默了片刻,连雾忽然问道:“宫沅兄为何非要去潮邺岛?” 宫沅摇了摇扇子,煞有介事地道:“实不相瞒,我去潮邺岛,是要去办一件大事的。” “哦?”连雾面无表情:“杀了那位无绪上人?” 宫沅志得意满地笑了:“知我者,连雾也。” ☆、第73章 朱雀 有六只四五阶的妖兽开道,连雾几人一路上自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除了那位少海主不时回身骂他们速度慢之外。 海中妖兽的速度确实要快上许多,并且抄了近路,在看到一座指甲大小的岛屿出现在视线中时,连雾可以肯定,他们必然比那艘船早到了至少三四天的时间。 在那少海主的命令下,那只名为寇远的妖兽放下了船只,与其他五只妖兽一同悄无声息地沉入海中,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少海主游至船边,因为靠得近了,连雾这才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容貌精致,世间少有,气质冷冽,抬眉侧眼之间,俱是如一把锋利无匹的剑一般,见之则见血,与陵貉内敛的锋芒完全不同,倒是与沉默的青泽有几分相似,却又比青泽更为气势逼人,也无怪乎那群妖兽这样怕他了。 他看着连雾三人,明明是仰头的姿态,却如同在俯视他们一般,开口道:“我与你们同去。” 宫沅自然无可无不可,道:“那我们便走吧。” 那潮邺岛远看不算大,到了近处才发现其规模不小,四周群岛环绕,大约是因为结婴大典的缘故,此时已有不少修真者陆续到来,岛旁停泊了不少船只,也有大能修士直接御器飞来,远远望去,一派热闹非凡之景。 宫沅解释道:“结婴大典定在五日之后,无绪这人平日过于谨慎,又爱整花架子,大典当日要迎个什么祥兆,会将护岛大阵关闭片刻,我们可趁虚而入。” 少海主皱起眉道:“为何现在不能进去?区区一个护岛大阵——” 连雾接道:“想来若是我们强行闯入,他必然会有所警觉,再者,我方才看到有一名元婴修士上了岛。” 宫沅也点头,算是承认了连雾所说,那少海主抿紧了唇,又看了看连雾一眼,扭开头,沉默片刻,道:“那就再等几日吧。” 他眼中有冷冽的光芒一闪而逝,口中道:“也好,我先解决了一个麻烦再说!” 话音刚落,便猛地往海水中一扎,无声无息地游开了,几息之间,远处的一片海面便涌起血色,少顷,那名少海主便浮出海面,舔了舔指尖残留的鲜血,冷声笑道:“滚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想从我渊烬手中抢东西,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来拿!” 连雾几人决定先在潮邺岛旁边的一个小岛上停歇,待到大典那日再悄悄潜入,期间那少海主不止一次地询问宫沅,那钥匙到底在哪里。 只是宫沅摇着扇子笑而不语,故作高深,直呼说不得说不得,连雾清楚地看到那位少海主磨了磨牙,看起来十分想生生撕了他,但是仍旧是强行忍住,一个猛子扎水里不见了。 连雾与陵貉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坐了,他瞅了瞅陵貉,黏黏糊糊地挤过去,倚着他盘起的膝盖,满足地翘起嘴角,心里乐开了花,舒畅无比。 抬头便见那宫沅正摇着扇子看他们,眼中的促狭之意显而易见,纵然连雾脸皮变得厚了,此时也不禁老脸一红,索性埋头不理会他。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有不少修真者远道而来,上了那潮邺岛,期间连雾也看到之前抛下他们的那艘船在岛前歪歪斜斜地驶过,看起来像是遭受了什么剧烈的袭击一般,破损之处极多,连桅杆都断了不少,幸而不算严重,虽然在一群修真者的阵仗中是显得狼狈了那么几分,到底还是开到此处来了,也算本事。 连雾在岸上看着,不知为何,心中就是莫名暗爽。 大典开始在即,他们也准备潜入潮邺岛了,那名少海主也终于上了岸,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袍子,向三人冷声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宫沅带着他们从东边的码头上了潮邺岛,连雾清楚地看到岛的上空红光湛然,那阵法显然极其厉害,到了午时,其中传来阵阵五彩光芒,灵气冲天,想来那结婴大典已经开始了。 又过了三刻钟,潮邺岛上方的红光骤然一闪,瞬间便消失了,宫沅低声道:“就是现在!” 四人便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内岛的范围,连雾忽然感觉一阵极其熟悉的力量从那结婴大典进行之处传来,甚至让他忍不住想要追随而去。 那是什么?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极其高昂的鸟鸣之声破空响起,众人只觉得眼前猛然一亮,红色的光芒从天而降,刺得人双目生疼,不敢直视。 然而连雾却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只真正的朱雀,浑身翎羽呈赤红色,双翼张开来足有四五丈余宽,周身燃烧着赤色火焰,一边鸣叫着,一边盘旋在上空,如同一轮太阳一般,引来一阵哗然之声,甚至传到了连雾这里。 众所周知,朱雀是传说中的神兽,早已在修真界绝迹,就连昆吾山上的那也只是小朱雀,与眼前真正的朱雀相比,不过米粒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如此大的风头,也无怪乎那无绪上人竟然舍得冒险关闭护岛大阵,也要拿出来炫耀一番了。 然而只有连雾心里清楚,那空中盘旋着的火红色的大鸟,其实并非真正的朱雀,不过是一只被封印的魂兽罢了! 他心中暗忖,难道这位无绪上人也是一名鬼修?手中持有那半本鬼修秘录? 就在连雾正欲开口之时,忽然旁边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雕虫小技,不过是借了前人的光罢了。” 那声音清冽,正是那位罗刹海的少海主,但是听他这样说,连雾心中不由有些惊疑不定,听他的口气,似乎也知道魂兽的事情? 如此看来,这潮邺岛这一行,看起来倒也不是全无所获,浪费时间了。 那空中的朱雀飞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便往下猛地一扑,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红光,又是引来众人惊呼,尔后红光一闪,便渐渐消失不见了。 这正是阴力不足时发生的情况,连雾心中不由有些奇怪,若说这位无绪上人是元婴期的鬼修,那么这朱雀出现的时间也太过于短促了,便是他手持魂玉,阴力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也足以支撑一刻钟,这位无绪上人乃是元婴期,按理来说,其阴力可以支撑上古魂兽出现一个时辰都无虞才是。 难道这其中,还有些什么蹊跷? 就在连雾疑惑之时,那护岛大阵又开启了,幸而几人已经顺利进入内岛范围,内岛与外岛不同,外岛大多是葱葱郁郁的树,一眼望去皆是苍翠的绿色,再不然就是嶙峋的怪石,而内岛却是精心布置过的,亭台流水,奇花异草,触目皆是。 这无绪上人果然是个喜欢招摇的人。 几人走至一座小亭旁,那少海主冷声道:“这下你总可以说了吧?” 宫沅哈哈一笑,摇着扇子终于应道:“自然自然,之前不给你说,不过是担心你一意孤行罢了。” 少海主神色冷清地看着他,不悦道:“你觉得我会坏事?” “不不不,”宫沅笑道:“你的修为是高深,无所畏惧,但是我等确实修为低微,城门失火,怕殃及池鱼啊。”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那少海主深吸了一口气,忍耐住道:“说罢,那钥匙究竟在哪里?” 宫沅想也不想便回道:“无绪有一座宝阁,其中藏着他数百年来的珍品与法宝,那钥匙就在宝阁之中了。” 少海主盯着他看,质疑道:“全凭你一张口说,我如何信你?” 宫沅无所谓地一挑眉:“爱信不信。” 少海主:“……宝阁在哪儿?!若是没有,我定要将你抽筋剥皮,在罗刹海中挂上五百年。”他冷冷扫了连雾与陵貉一眼:“一个都别想走!” 宫沅遂带着三人往那宝阁而去,他看起来对这内岛的情况极为熟悉,甚至连禁制都没有触动一个,便顺利到了一座园子前。 就在这时,从园内走出来两名女婢,见到几人,不由皆是皱起眉来,其中一名女婢道:“几位前辈,结婴大典在太虚殿前举行,几位何故来了此处?” 宫沅打了个哈哈,道:“真是抱歉,今日起的晚了,还真不知道,敢问两位姐姐,那太虚殿在何处?” 那名女婢正欲回话,另一名女婢忽然出声道:“小女子见几位前辈都十分面生,不知是否持有玉牒?” 玉牒?连雾几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怎么还有这东西?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办法了,宫沅干咳几声,道:“这个……这个玉牒我们落下了……” “落下了?”这下就连一开始回话的那名女婢也面上露出狐疑来,上下打量着几人,似乎是在判断他们说话的真假。 就在那两名女婢神色警惕,张口欲喊时,连雾忽然听到旁边有一个惊异的少年声音传来:“连雾?!” ☆、第74章 秦川 “连雾?!” 闻言,连雾一惊,转身看过去,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惊诧地看着他,竟然是当日他前去北冥时遇到的乔羽! “是你?”连雾心中也十分惊讶。 “乔公子。”那两名女婢见了他,皆是齐齐施礼,其中一名女婢又曼声问道:“乔公子,这几位是您的朋友吗?” 见此形状,那宫沅便向连雾使了一个眼色,接下来看你的了。 连雾心中暗暗叫苦,这乔羽是知道他鬼修的身份的!并且当日他们还是在北冥不欢而散,如今再次重逢,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指不定脑子一热,当场就揭穿他们了,那可真是好看了,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经变小了,也不知那乔羽是如何认出他的。 好在那乔羽上下打量了他们几遍,最后将目光落在连雾的脸上,仔细地看了看他,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过了好半天,这才慢腾腾地开口道:“是,你们且先离去吧,我见前边手忙脚乱的,你们不如去帮一帮忙。” 那两名女婢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又向几人告了罪,便匆匆离去。 那乔羽看了看连雾,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出声,连雾等了片刻,见他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低声道了一句:“方才多谢你。” 遂又向宫沅几人道:“我们走吧。” “阿雾!”乔羽忽然出声叫住他。 连雾只好停下脚步,神色疑惑地回头看他,乔羽欲言又止,就在连雾几乎要失去耐心的时候,这才吞吞吐吐地道:“上次在北冥……多谢你……” 连雾微怔,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道:“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你不必放在心上。”他说完,便与一行人疾步离去,乔羽在原地怔怔地站了会,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整个人都呆了似的。 且说那方宫沅暧昧地冲连雾眨眼,窃窃笑道:“你那位小朋友还在后面跟着呢,要不要一举解决了?” 他说着伸出手来作出一个“咔嚓”的手势,连雾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开脸,懒得看他。 宫沅得意地笑了起来,吹了一声口哨,整个人没个正形,他又凑到陵貉跟前去,用自以为压低的声音问道:“嗳……陵道友,看你这样不高兴,连雾真是你的道侣么?” 骤闻此言,连雾原本无甚表情的脸差点因此崩裂开来,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充满杀气的语气咬牙切齿地道:“闭!嘴!” “是又如何?” 几乎同时,陵貉淡淡的声音响起,霎时,连雾骤然红了脸,瞄了瞄陵貉向他看来的沉静眼神,又看到宫沅挤眉弄眼的促狭表情,几不可闻地冲他冷哼一声,转过脸去,就算是心里高兴,他现在也不想看到这人的脸,以免坏了师兄的话带给他的好心情。 那宫沅怎么肯就此罢休?他又转到连雾面前来,正欲开口之际,一旁沉默已久的少海主终于忍不住了,冷声道:“闭嘴!” 于是一泼冷水从天而降,兜头倒了宫沅一身,他霎时哗啦啦变成了个落汤鸡,少海主冷冷地警告道:“再啰嗦,我让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经此一事,宫沅终于老实了,一路上除了他以外,其他三人的心情似乎都还不错,直到几人到了一座阁楼前,宫沅这才开口道:“这就是宝阁了。” 其实不用他说,连雾三人也看出来了,那阁楼上面明晃晃地挂着一个十分招摇的牌匾,镶金嵌玉,上方龙飞凤舞地书了两个淡金色大字:宝阁。 宝阁无愧于它的名字,整座阁楼竟然都是由赤金打造,檐牙壁角都是以白玉装饰,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打眼的很。 宫沅哼笑一声,摇着扇子道:“这位无绪上人的品味真是越发的奇葩了。” 那位少海主站定了,道:“直接打进去?” 连雾震惊地看着那宝阁上空愈盛的红光,低声道:“不可行吧?如此强大的阵法禁制……怕是要引来众人……” 他话音未落,宫沅竟然手持折扇,快速地一挥手,一道巨大的风刃便闪电般地朝着那宝阁直冲了过去! 连雾:“!” 宫沅朗声一笑:“无绪老贼向来谨慎,此阵法禁制除他自己以外,无人能够破解,我等只好强攻了。” 那风刃削在阵法之上,连雾清楚地看到霎时整个禁制都猛地颤了一下,正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的暴喝骤然破空而来:“鼠辈!找死!” 连雾立刻扯住陵貉,两人瞬间后撤了十来丈,同时,一股来自元婴修士的恐怖威压向他们袭来,一个中年男子眨眼便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之中。 那中年男子身着深紫色法衣,手持宝剑,面色黢黑,下颔处几缕长须,整个人看起来倒是颇有几分方外之人的仙风道骨之气,只是被面上露出的暴怒神色破坏了大半,想来这位便是举行结婴大典的无绪上人了。 他在那声大喝之后,便看也不看,一掌便向连雾几人打来,元婴修士的全力一击,掌风横扫之处,甚至产生了巨大的虚影,所过之处,树木亭台,纷纷被波及。 谁想那宫沅见了那一掌不仅不避让,反而纵声大笑几声,持扇上前,身形登时拔地而起,折扇张开,甩了一个漂亮的花,霎时一道巨大的风刃向那掌风迎过去,“噗——”地一声闷响,那风刃竟然硬生生将掌风撕了个烂碎!随之闻风而来的人登时一片惊呼哗然,竟有人能接得住元婴修士的全力一招,来者究竟是何人?。 宫沅哈哈一笑,伸手往脸上一抹,向那无绪上人扬声喊道:“无绪老贼!几十年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无绪上人既惊又怒,仔细看了他一眼,面上忽然大惊:“秦川!竟然是你!” 随着他那一声惊呼,连雾心中大震,向陵貉看去,低声问道:“师兄,竟然这样巧!原来宫沅就是你的那位故友秦川?” 陵貉“嗯”了一声,看了看连雾,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刚刚得知的。” 连雾若有所思:“看来我的病有救了。” 陵貉:“……” 他们俩这厢低低私语,那厢秦川却哈哈大笑道:“无绪老贼!当年你动手杀我时,可想到我秦川有一日会打上门来?!” 那无绪上人沉着一张脸,他的面色原本就黑,如今已然青黑如锅底了,但是仍旧端着架子,道:“秦川,你倒是命大,当年没有杀了你,怎么?如今又上门来送死不成?” 秦川哂然一笑,持扇而立,道:“无绪老贼,当年血海深仇,秦某几十年来,一日不敢或忘!今日我便来收你的命来了!特地挑了这样的大好日子,秦某可对得住你?你且洗好脖子,等死吧!” 他此时不再掩饰修为,浑身气势一震,属于元婴修士的威压登时往四面八方传了过去,不少看热闹的低阶修士,修为不足,被这一下威压震得胸中灵气一滞,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半空中下饺子似的,哗啦啦落了一片。 秦川脚下一荡,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紫金宝鼎,那宝鼎见风就长,片刻之间,便涨至一座小山那么大,甚是惊人。 那无绪上人见了,一言不发,周身灵力暴涨,泛出浅蓝色的光芒,隐约带着些深紫与灰白,向秦川扑去。 连雾看了半饷,皱起眉来,突然道:“这无绪的灵力中似乎带着魔气与阴气,十分驳杂,这样的灵力竟然也能结成元婴?” 陵貉摇头,冷眼看着,道:“他境界尚且不够稳定,定然不是正常进入元婴期的,只怕是用了别的歪门邪道。”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插了进来,道:“他不是个好人,我见过他杀了许多修士。” 闻言,连雾与陵貉皆是回头,才发现说话之人竟赫然是乔羽,陵貉看了看连雾,沉默不语,连雾干咳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乔羽道:“我看你们往这边来,怕你们遇上什么麻烦……” 连雾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转身欲走,却不料那乔羽突然出声叫住他:“阿雾!当初是我不对,说话没有经过思量,确实不堪入耳,但是我心中并非真是那样想的,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他一口气说完,而后略微紧张地看着连雾,然而并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不由便有些丧气地垂着头,就在他失望透顶之时,听得前方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宝阁忽然轰然作响,震耳欲聋,烟尘滚滚,众人皆是大吃一惊,连忙去看,直接一个少年出现在那弥漫的烟尘之中,正是之前与连雾几人一起而来的那位罗刹海少海主。 连雾:“……他在做什么?” 陵貉答道:“大约是想直接破坏掉禁制,进入宝阁吧?” 连雾像看傻子似的看那少海主:“他脑子不好使吗?那禁制我连碰都不敢碰。” 陵貉:“……或许就是呢?” 那少海主如同没听到两人对话似的,一味地攻击那宝阁之上的结界,岂料此时情况突变,那无绪上人见有人企图破掉他的禁制,心中太过焦急又或者不把秦川放在眼中,竟然直接放弃了与秦川的缠斗,直奔连雾几人这边而来! ☆、第75章 出手 无绪上人一掌扫了过来,岂料那少海主也是个厉害人物,一层巨大的水幕眨眼间凭空出现,将那一掌皆尽挡住,掌风与水幕相碰撞,登时水花四溅,风声大作,这一下四周看热闹的修士全遭了殃,那水花擦过人的面皮,竟然如利刃一般,割出道道血口。 众人皆惊,纷纷作鸟兽四散,胆子小的或驶了船,或驾驭着法器,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有不怕死的,跑远了仍旧伸长着脖子往这边观看。 此时无绪上人正与少海主战至一处,无绪上人手中所持的是一柄宝剑,其上光芒湛湛,灵气逼人,约摸是一把上品的法宝,而少海主手中持的是一根锋利的长矛,足有一丈来长。 两人斗至一处,皆是拼尽全力,杀得难舍难分,就连围观的连雾都能看出他下了狠力气,不许其他人靠近那宝阁半步。 且说那无绪上人与少海主打斗,随后追来的秦川自然不会看着,他在空中伸出食指来,气定神闲地轻轻一点那个巨大的紫金宝鼎,那宝鼎开始急速旋转起来,似箭一般地往那无绪上人冲去。 只听“铛——”的一声清脆的巨响,那无绪上人一个错身,挥剑朝那宝鼎猛力一劈,顺势撤出几丈之远,手中宝剑上的灵力似乎受到重创,光芒也开始黯淡下来。 无绪上人瞳孔剧缩,眯眼看了看眼前那两人,笑容阴狠:“好好好,你们擅闯我潮邺岛,今日,就叫你们有来无回!” 他说着扔了宝剑,伸出手来,霎时间阴风大作,天色竟然就此暗了下来,连雾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比阴气更寒,比魔气更邪,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 片刻后,那无绪上人手中出现了一面旗幡,足有一丈来高,以黑锻为底,上面以暗红色绣了一只骷髅头,阴气腾腾,幡面被风吹得起伏不定,那暗红色的骷髅头竟似乎要挣脱旗幡扑出来似的。 “这是什么?”连雾倒是不惧阴气,却对那旗幡十分好奇。 陵貉皱了皱眉,答道:“是一种招魂幡,鬼修常用的,可召阴灵鬼魂,为自己所用,不过一般都是鬼修将修士杀死,然后将其魂魄收入幡中,使其受万鬼所噬,旗幡阴气愈盛,杀得人就越多,威力也会越大。” 闻言,连雾便若有所思地道:“想来这位无绪上人杀了不少修士了,这阴气冲天,连我都自愧不如。” 他忽然奇道:“师兄,你说他此次结婴大典,邀请四方修士,修为不论高低,是否也存在了这种心思?将修士皆尽杀死,为己所用?” 陵貉颔首:“此人心思阴邪,此次结婴大典,或许也只是一个圈套罢了。” 连雾摇头,道:“便是鬼也想不出来这等狠辣的法子,这位无绪上人也不怕业障?” “所以他才境界不稳,有反噬的征兆。”陵貉淡声接道。 他们这边低声交谈,那厢正打得火热,无绪上人一摆招魂幡,便有数百只血色鬼影窜出,阴气腾腾,面目狰狞,向秦川与那少海主扑过去。 那些血色鬼影虽然看起来十分厉害,数量众多,但其实并未给秦川两人带来什么麻烦,挥手间便能击杀一片,徒留下血色与黑色交缠的雾气。 秦川扬声道:“无绪老贼,怎么?如今你已经黔驴技穷了吗?”他说着不禁感叹了一声:“啧啧啧,这么多鬼魂,也不知你杀了多少修士,真是不怕业障,不惧因果轮回,秦某也是甘拜下风啊。” 听他说这话,那无绪上人狞然一笑,面上隐隐浮现几缕黑气,有暗色的纹路在眼角蔓延开来,很快便爬了满脸,状如恶鬼,道:“小子,你莫急,上人这就送你上路!” 他说着迅速地抛出了一样物事,同时手中的招魂幡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阴力,登时,只听一声高吭清脆的鸟啼之声,响彻在潮邺岛上空,霎时间,红光乍现,一股灼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随后便是一股恐怖的威压向众人压来,那是朱雀! 连雾望着天空中那只火红色的大鸟,精神顿时一振,目光炯炯地盯着它看了许久,那朱雀身姿优雅地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啼叫,猛地向秦川扑了过去。 一道灼热的赤色火光从天而降,向秦川团团包围过去,秦川手中折扇一挥,几道风刃劈出,然而那赤色火苗连动都没有动,便直扑他的面门。 情急之下,他只得驱使那座小山般大小的紫金宝鼎挡在身前,哪知那原本坚硬无比的宝鼎甫一接触赤火,竟然开始缓慢的融化了! 秦川登时大吃一惊,这宝鼎是他的本命法宝,若是损伤了,难以修复且不说,自己的修为定然也会因此受到不小的打击。 是以他当机立断,立刻收回紫金宝鼎,手中折扇挽了一个漂亮的花,就要往上空掠去,走为上计。 哪知那朱雀见他要逃,赤红色的双目微微一眯,又是一声高吭的啼叫,猛地扇了一下翅羽,赤火微微偏移,恰好将秦川的去路挡住。 那赤火极其厉害,连雾站得如此之远都能感受到那火的灼热之意,若非他并不是人修,只怕要眼前发花,难以呼吸了,更不要说那些围观的修士,皆是被赤火逼得逃开十几里,不敢再靠近。 眼见着秦川被赤火封住,无路可走,那无绪上人不由大是得意,哈哈大笑,又转向少海主,狞然道:“接下来便轮到你了!看招!” 他话音刚落,他便将手中的旗幡狠狠一抡,霎时间阴风大作,飞沙走石,那旗幡中阴气缭绕,传来一声嘶哑的大吼,一双巨大的鬼爪也似的手猛地伸了出来,片刻后,一只身高三丈的恶鬼从中爬了出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向那少海主扑过去。 至于连雾与陵貉,他们由于修为太低,不被无绪上人放在眼中,自然懒得费神去收拾他们二人了。 连雾看着激烈的战况,心下不由了然:“看来这位无绪上人还真是个鬼修,只不过是人修成鬼罢了。” 他看了看被朱雀困在赤火中不得出路的秦川,掂量了一下,摸出魂玉来,片刻后,一声巨大的咆哮响彻方圆几百里的海面,将那群远远看热闹的修士登时吓得腿脚都软了,纷纷议论着,那边又出了个什么?竟然这样大的动静? 只有一个少年站在一座小岛边,神色忧虑地望向潮邺岛的方向,正是乔羽,他对在旁边打坐的一位年轻女子道:“娘,我们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那女子睁开眼来,看了他一眼,复又阖上,口中道:“方才你爹传话来,说是紫气宗与北禅寺出了点矛盾,不知为何,各大宗门的长老竟然都去了紫气宗,要我也去一趟,稍后我们便出发。” “我不想去,”乔羽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又哀求一声:“娘,我们去看一下吧。” “不要胡闹,”女子闭着眼,道:“要不是我欠了那无绪的一个情,今日我也不会来这么个地方掺和,那无绪不是什么正派人士,我去看什么?再说了。” 她睁开眼来,看着乔羽,语气软了下来,道:“你说的那个人我也见到了,改日备一份好礼,谢他一谢便是,我现在忙得很,你不要添乱,乖乖跟我去紫气宗,然后回宗门,此番一定要让你爹逼你闭关个几年,才能放你出来。” 女子说罢,不顾乔羽挣扎不休,带着他往北飞去了。 再说连雾那边,那巨大的咆哮声甫一发出,便引来无绪上人的注意,随后,他便看到了从地底下缓缓爬出的饕餮,登时面露狂喜之色,贪婪地看着那巨大的黑影,喃喃道:“魂兽……” 他又盯着连雾手中的千妖万鬼图,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叫道:“好!好!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竟然有这等好东西送上门来,我不收下,岂不是对不住尔等一番心血?!” 连雾此时全心意地往手中的残片注入阴力,哪里有空管他,饕餮一掌便将包围秦川的赤火扫开,秦川终于趁机一举逃出,呼哧喘气,满身大汗,*地如同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着实有些狼狈。 幸好那朱雀见了饕餮,也不再管他,张翅便向饕餮攻去,两只魂兽登时打成一团,难舍难分,好不激烈。 这边无绪上人盯上了连雾,动手便欲杀他,陵貉岂能让他如意,拔剑便与其战在一处,好在那无绪上人一面分散注意力要驱使招魂幡,另一方又要操控那恶鬼,还要看着天空中的朱雀,以防阴力不继,倒也是手忙脚乱,十分的不容易,是以陵貉对上他,竟也有一战之力了。 ☆、第76章 击杀 话说那无绪上人欲击杀连雾,抢夺千妖万鬼图,奈何陵貉持剑阻止,几次失利,心中顿时十分恼恨,破口大骂道:“小辈找死!上人这就送你一程!” 他说着掏出一张符纸来,口中念念有词,哪知还没念完,却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爪子一巴掌横扫了过去,整个人甚至来不及防备,登时被扫飞了出去,同时只觉得头皮一松,吓得他赶紧去摸,原来是发冠不知何时被削掉了,一柄折扇正盘旋着飞了回去。 秦川握着那折扇笑道:“无绪老贼,你我之间的旧账,还未清算呢。” 无绪上人被这一下弄得十分恼火,他退了一步,转动着眼珠子,看了看众人,纵然他是元婴期,此时也不敢再托大了,且不说秦川也是元婴期,那位少海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就连陵貉与连雾都有些棘手,他自然开始心生退意。 伸手一把将那旗幡捞起来,左右一摆,旗幡顿时阴气大作,从中涌现出无数阴灵恶鬼向几人扑来。 黑色雾气缭绕,那无绪上人见那群恶鬼将几人缠住,心中顿生欣喜,转身就要遁逃,岂料秦川正紧盯着他呢,一见他有退意,便哈哈大笑一声,纵身向前,口中喝道:“老贼,哪里逃!” 紫金宝鼎再次出现,急速旋转着往那无绪上人追去,那无绪上人将旗幡狠狠一挥,一股黑色雾气喷薄而出,将那紫金宝鼎一下子包裹在内,一时间不得动弹,同时自己往上空窜逃而去。 眼见他要逃走,连雾不由高声喊道:“饕餮,抓住他!” 顿时巨大的黑影从空中罩下,竟是饕餮一掌正好将欲往上空遁逃的无绪上人的去路堵住,紧接着便是紫金宝鼎狠狠砸上,无绪上人登时吐出几大口鲜血,又急急掐诀,往右遁去。 刹那间,右方凭空出现一道极其坚硬的巨大冰墙,那无绪上人反应已是不及,竟是一头撞在冰墙上,随后紫金宝鼎不依不饶地追随而至,透过朦胧的冰墙,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重物砸在人体身上发出的沉闷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嘎啦的骨碎声音,让连雾的眼皮不由一跳。 几息之后,轰然一声巨响,那冰墙寸寸炸裂开来,冰屑四溅,冷雾缭绕如烟,一抹金色破开白色的冷雾往外疾飞而去,那是一个金色的小人,神色惊慌,手中怀抱着一张旗幡,模样赫然与那死去的无绪上人一般无二! 那是他的元婴! “截住他!”秦川暴喝一声,紫金宝鼎团团一转,化成一道紫光猛地往那金色小人兜头扣去。 那元婴见状,忙慌不择路地往连雾那处遁逃而去,他见连雾竟然没有反应,面上不由露出狂喜之色,果然还是修为低的人比较容易对付,心中还同时暗暗后悔,早知道便先将这个小子杀了,不与秦川多做纠缠,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只是这个念头刚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突然觉得身上一凉,如坠冰窖,而后便是剧痛袭来,瞬间蔓延了全身,元婴发出尖利凄惨的嚎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回身看了一眼,只看见连雾冷淡的表情,以及满目蓝紫色的艳丽火焰。 那元婴被幽冥鬼火包裹之后,霎时间便化为飞灰,连渣都没剩下,看得秦川一脸的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而那少海主看了看连雾,面上若有所思。 秦川收了紫金宝鼎,向老友熟络地笑道:“陵兄,几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陵貉面色松动,淡声道:“还好。”又打量了他片刻,道:“你仍与从前一样,无甚变化。” 秦川嘿然一笑:“那是,”他又瞅见旁边站着的连雾,道:“从前我就常常想,你这闷葫芦性子能有哪家女子喜欢,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你倒是找了这个矮个儿做道侣,真是人世无常啊。” 他说着又是暧昧一笑,表情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意味:“想不到你竟然……吃这一口。” 连雾挑起眉来,怒气冲冲地道:“你说谁是矮个儿?!” 这话一出,陵貉原本欲安抚的手从他的头顶移开,落在肩上,低声道:“他说话一贯如此,你不要与他计较,只当作听不到就好。”又向秦川道:“他在练功时出了些岔子,才会变成孩童模样。” “是是是,”秦川拱手施礼赔罪,笑嘻嘻地道:“还望连雾大人莫要与我计较,我这人说话常常不带脑子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你们说完了吗?”旁边突然有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那位少海主不耐烦地皱起眉,向秦川道:“钥匙在哪?” 秦川这才想起这茬似的,拿扇子拍了拍脑袋,赶紧道:“请稍等。” 说完,他便带着那少海主前去解开宝阁的禁制,经过几人一番打斗,此地已然成为废墟一堆了,但是宝阁竟然仍旧稳稳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连片瓦角都没磕到,不得不说那禁制真是厉害。 连雾在废墟之中以目光搜寻着,陵貉知道他在找什么,便与他一起探查着周围,秦川远远叫道:“陵兄,你们在做什么?帮我瞧一瞧这禁制啊。”| 陵貉摆手,连雾直接扔下一句:“没空。” 秦川悻悻然摸着鼻子,只好独自沐浴着少海主冷若寒冰的目光,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除了暴力以外的破解之法。 这厢连雾正忙活着,自然懒得去跟秦川凑热闹,他亲眼见到无绪上人拿出了个物事,以招魂幡上面的阴力开启了魂兽,怎么如今却不见了? 那可是上古神兽朱雀!连雾说什么也不能放弃了,他不死心地再次以神识竭力地搜寻着,突然,陵貉拔剑直指一处地方,冷声道:“什么人!” 连雾登时警觉起来,那处距离他们五六丈之远,有一座毁坏的亭台,碎石四散,就在这时,那满地的碎石骤然往两人所在之处疾飞而来,,一道遁光闪现,往外逃去。 说时迟那时快,连雾一掐诀,一只巨大的黑色狐狸瞬间便追着那遁光而去,一把便抓住了那人,往后狠狠一掀,那人便惨嚎着打了个滚,正欲再逃时,却被玄狐一爪子踩回原地。 陵貉的小昆吾剑同时脱手而出,铛的一声轻响,便穿透那人的肩胛骨,雪亮的银光霎时间便自他的伤口钻入,将人钉在地上。 连雾定睛一看,哟!原来是个独臂侠,还是个认识的,遂嘻嘻一笑:“何道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啊,你不是名门正派之士么?怎么也做起这等鬼鬼祟祟,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了?” 何晏滚了一身尘土碎石,又被钉在地上不得动弹,狼狈不堪得很,他紧紧盯着那煞气逼人的小昆吾剑,一动也不敢动,口中哀哀求饶道:“道友,当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道友放我一马,饶我小命。” 连雾一哂,上前将他腰间的储物袋一把扯下,伸手便将那袋子倒了个底朝天,何晏看在眼中,恨得直咬牙,然而敢怒不敢言。 储物袋中的物事叮叮当当落了满地,不一会便聚起一小堆,最后,倒出一枚琉璃小牌来,其中隐隐包含着些微的阴力波动,连雾终于满意地将它拾起来,拿在手心仔细端详着,那小牌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呈半透明状,其中隐约能看见些许的符文线条。 那何晏见他挑出这个,心中暗暗肉痛,这可是他觑觎多时的,之前战况激烈,他也不死心就此离去,偷偷使了个独门绝技,躲在一旁,就等着捡漏了,哪想到,最后竟会栽在这两人手中,心中不由大呼天不助我。 尽管如此,何晏仍旧强行挤出个干巴巴的笑来,讨好道:“道友若是看上这个了,或者别的什么,可尽管拿去,权当我孝敬您了……” 口中虽然这样说,心里一边暗暗呕血,想他金丹期的修为,却要在这两个小子面前卑躬屈膝,求饶讨好,若有来日,定要叫这两人死无葬身之地,方能出了这一口气,眼下先保住小命要紧,留得青山在,哪愁没柴烧。 连雾一看他那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伸出一只手来,不由笑道:“何晏,你看这是什么?” 那何晏见他这样说,便奇怪地去看他的手,然而最后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艳丽的蓝紫色,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脑中模糊地想到,那究竟是……什么? 连雾收了幽冥鬼火,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那火焰中的蓝色已经开始渐渐淡去,而紫色更为艳丽起来,他猜测着,或许与他的修为有关。 他拿着那枚琉璃小牌,合掌轻巧一震,掌间便有透明的琉璃粉末簌簌落下,最后只剩下一片柔软的兽皮,虽然残缺不全,但是连雾一眼便能看出这物是与他的千妖万鬼图同出一源。只不过那兽皮上面的线条只有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 “师兄,你看!”连雾心满意足地将手中的残片举到陵貉面前,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 陵貉将小昆吾剑拔出,一面接过那残片看了看,见连雾高兴,也露出些笑意,温声道:“不错。” 连雾将那残片与自己之前拥有的那一张凑在一起,果然有一处地方是吻合的,便道:“想来这残片还有几张,只是不知在何处,若是能够找到,真是最好不过了。” “极是。” 两人正说着话,只听秦川那边传来轰然巨响,整座岛屿都震了一下,连雾险些站立不稳,陵貉一把扶住他,两人向那声音来处看去。 秦川叫道:“不行!岛会沉的!住手!” ☆、第77章 由来 只是秦川的话并不管用,那少海主继续猛烈地攻击着宝阁的禁制,其力量之大,使得整座岛屿都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连雾两人过去,皆是莫名其妙,问道:“这是怎么了?” 秦川抓了抓头发,烦躁地道:“我与他说这禁制一时无法解开,他就疯了,连话都听不进去。” “这个……”连雾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那位少海主见了连雾,忽然住了手,开口道:“你来,将禁制破开。” 连雾作无辜状:“少海主真是太抬举在下了,在下修为低微,如何能破开这等厉害的禁制?” 少海主瞥了他一眼,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与你很像的人,身上不带人气,修阴力,可驱使魂兽,可吞噬阵法。” 骤闻此言,连雾先是惊诧,而后眼睛一亮,出声追问道:“那人可是名为麒俢子?” 少海主不答,只是看着他,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连雾见他如此,只好苦笑着道:“此事在下真的无能无力,麒俢子前辈修为何等的高深,这样的禁制对于他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但是在下的修为,想必少海主也见到了,更何况,我变成如今这副孩童模样,已是强行越界吞噬阵法的后果了,实在是不敢妄自托大。” 闻言,那少海主闷了会儿,继续之前的动作,狠狠一掌拍在那禁制之上,登时整座岛屿又颤抖了一下,冷冷地抛下一句:“他后来不见了,我只在幼时见过他一次。” 那少海主停顿了片刻,继续道:“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修士,”而后望着连雾,目光中有那么点儿嫌弃,毫不客气地道:“你太弱了。” 连雾:“……” 陵貉微微皱眉,秦川见势不对,立刻干咳了几声,岔开话题道:“我再想一想办法,这无绪老贼的禁制倒是厉害得紧,是我漏算了。” 连雾道:“不如搜一搜他的储物袋,或许有些突破。” 秦川一拍额头,笑道:“正是如此。” 他去将那无绪上人的储物袋拾了起来,仔细探查了一番,蓦然哈哈大笑起来,对连雾道:“果然有些收获,幸好有你提醒。” 他说着,从其中摸出一枚黑色的小旗子来,只有巴掌大小,做工精致,其上镶着一颗上品灵石,灵气逼人,秦川将小旗拿在手中,注入灵力,往那宝阁上空一抛,顷刻间光芒大作,那绯红色的禁制登时消散无踪。 那少海主当先一步,眨眼便冲进那宝阁中去了,徒留连雾三人对着仍旧兀自摇晃的两扇门无语,默默对视一眼,秦川摇了摇扇子,哈哈笑道:“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这样不好,不好。” 连雾:“……”其实比较起来,你才是年轻人吧? 连雾三人随后也进了那宝阁,一进门便被那满眼的金色闪了眼睛,这是一座两层小阁楼,虽然不大,但是其中摆放的东西倒是不少,只见阁中以赤金打造的多宝架就有七八具之多,俱是两丈来高,法宝秘籍符纸玉简一应俱全,细细分了类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想来这里藏着无绪上人毕生的家当,也无怪乎他见少海主攻击禁制,便那样急吼吼地杀过来了。 他们进来时,那少海主已然去了楼上,想来是在第一层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连雾与陵貉倒是不急,随意地四处看看,那无绪上人的藏品还真是极为丰富,且不说那成堆的秘籍玉简,光是上品的法宝都有十来样之多,让连雾这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叹为观止,也不知那无绪上人如何能搜刮出这样多的宝物。 三人正转悠间,忽闻有冰寒之气破空而来,发出尖利的呼啸之声,秦川眼疾手快地抬手以折扇一挡,那冰锥便失了准头,一歪刺入了旁边的赤金柱子中,霎时有寒气弥散开来,将那柱子凝上一层厚厚的寒霜。 秦川抬眼望向那楼梯口立着的少海主,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那少海主危险地眯起眼来,声音冰冷:“你竟敢骗我。” 闻言,秦川直呼冤枉,辩解道:“在下一片坦诚,何来欺骗之说?” 那少海主冷笑:“既然你不曾说谎,那我来问你,钥匙何在?” 听得此话,秦川才如同恍然大悟一般,笑道:“是我疏忽,该打,那钥匙只有我知道放在何处。” 他说罢,便上了那阁楼,二楼的布置与楼下大不相同,倒似个喝茶聊天的所在,光线也好,靠窗有一张雕花圆桌,几张椅子,旁边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不少书籍,也有棋盒棋盘一类物事,墙上挂了不少水墨画,倒是十分风雅,与那位无绪上人的风格大不相同,大约是放了除尘符的缘故,故而此地干干净净,不染灰尘。 秦川上来后,也不多加打量,只是仔细地看了看地上的花纹,而后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墙上的一副水墨图,他掌中注满灵力,往水墨图上一挥,那图竟然缓缓往外裂了开来。 图后面原来藏有一处暗格,此时被打开后,露出其中的物事来,果然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卧在那里,样式古朴,不甚起眼,若不是有些微几不可觉的灵力波动传来,连雾几乎要以为那只是一枚普通的钥匙。 那少海主却见之大喜,挥袖便将那钥匙夺了过去,待三人反应过来,他人已在几里之外了,传来的声音依旧冷淡:“多谢。” “就这样给他了?”连雾挑眉。 秦川摇着扇子笑道:“不妨事,我师父曾与我说过,那地方,不是人去的。”他说罢,又怔怔然敛了笑,收起扇子,从那暗格中又取出一样物事来。 那是一张弓,洁白如玉,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便是隔得不算近,连雾仍旧能感觉到其上传来的寒凉之意。 秦川握着那弓,仔细打量着,面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色来,他拿着弓比试了一下,摇头失笑:“想不到如今过去了四十年,我已然手生至此了,真是世事无常,诸多变化,令人猝不及防啊。” 连雾见他满面怅然若失,不由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秦川笑了笑,道:“说与你听听也无妨,这事我也从未与陵兄提过。”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位无绪上人原来与我的师父很有几分交情,他们常常在此处饮酒谈天,我因跟着师父,也常来此处,久而久之,便将此地当成自己师门一般的所在了,这张弓还是他送与我的结丹之礼。” “后来我师父突破元婴失败,修为跌落,境界大退,又遭受心魔反噬,回天无术,不久便陨落了,”说到这里,秦川的面上闪过一丝黯然,紧接着神色便冷冽起来,继续道:“后来我才无意中发现,师父之所以会突破失败,是因为这老贼做了手脚。” 说到这里,秦川嗤笑一声:“那时我尚年轻气盛,竟然找上门来向他报仇,他那时修为高出我整一个境界,我自然不是对手,勉强诈死逃走,只是到了如今,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对当时尚是至交好友的师父下手,但是也不想知道了,反正今日大仇得报,我心里求个痛快就好。” 连雾哑然,正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接话,却听秦川哂然一笑,将拿弓递给他,道:“这弓也是上品法宝,于我已然无用,不如送给你罢。” 连雾不接,他便故作暧昧一笑,瞄了陵貉一眼,催促道:“收下,也算是我送与你的见面礼。” 连雾:“……” 陵貉却毫不客气地伸手,将那弓收下,又递给连雾,温声道:“你拿着便是。”说罢又摸了摸他的头。 秦川哎哟怪叫一声,挤眉弄眼的,没个正形,又大手一挥,对连雾道:“这宝阁中的东西,你想拿哪样便拿哪样,不要便宜了后来者,好歹也是我们辛苦打下的。” 他说得豪爽,连雾也就不客气了,上下搜刮了一番,狠捞了一笔,若是那无绪上人还在世,只怕要气得呕出几口老血来。 话说连雾搜刮期间,陵貉又与秦川细细道明了连雾的情况,问他有没有办法可以让连雾恢复。 秦川摸着下巴,打量着连雾,道:“这倒是稀罕事,原来他本来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这话说的,连雾气极,秦川又哈哈笑了,指着连雾气鼓了的样子,道:“我觉得他这矮个儿样也挺不错,为何非要治好?” 连雾:“……”你才是矮个儿! 陵貉也低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仍旧道:“你有没有办法?若是没有,我二人再另寻他处了。” “嗳……”秦川忙阻止道:“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便是没有办法,也会给你想出来的,你且等一等。” 他略略思索片刻,便道:“皆因他也不是人修,确实有些棘手,这样,我去查一查古书,看看能否有些头绪。” 眼下确实没有别的出路,陵貉与连雾便答应了下来,三人便另寻了一处地方,等着秦川想出对应之法。 ☆、第78章 丹药 本来连雾与陵貉觉得就在潮邺岛上也不无不可,但是秦川却不同意,是以为了照顾他的心情,三人另寻了一处岛屿,在此停留。 整座岛屿地形周高中低,呈山谷状,远远望去,好像一个大碗卧在蔚蓝的海面上,这岛许是没什么人来过,长满了葱葱郁郁的树木,满目翠绿,蒿草足有半人高,景致倒是十分不错。 秦川寻了个地方,草草清理了一下,席地而坐,取出一堆玉简来,让连雾两人自己随意,便自顾自去看玉简了。 连雾与陵貉见他忙,也不打扰,转悠了片刻,就往山谷外面去了,幼蛟被放了出来,见又到了新的环境,兴奋得无以复加,撒开爪子到处跑,口中还发出愉快的呼声。 岛不大,与海水相接的地方皆是嶙峋的岩石,因着常年被海水冲刷腐蚀,长得怪模怪样,再往远处,便是茫茫不见边岸的海域。 海风吹来,带着海中特有的咸湿之意,连雾一手拽着陵貉的衣角,两人一同慢慢走在水边,幼蛟正对着蔚蓝的海域,发出一声稚嫩却悠长的呼唤声,瞬间便被海风带出老远。 它回过身来看连雾,紫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发出细碎的光,奔走着跑了过来,也有样学样地伸出小爪子,拽着连雾衣角,发出傻傻的“嘤嘤”声。 就这样,一个拽着一个,一人一鬼一蛟缓慢地行走在海边,如同一幅美好的画一般,一时间,似乎整个世界都静默无言。 秦川找来的时候,幼蛟爪子中抓着一枝狗尾巴花,正爬到连雾的背上,陵貉背着连雾,听他呼喊,三双眼睛皆是齐齐看了过来,秦川:“……你们真是好雅兴。” 陵貉淡声接道:“有话就说。” 连雾满面惊喜:“可是找到办法了?” 秦川摇着扇子,笑得志得意满:“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说到这里,他收了扇子,正色道:“我翻了些古时候留下来的玉简,上面确实有提到过连雾这一状况,类似在修士受到极为强大的灵力灌顶之后,因为自身修为不够,无法尽数纳为己用,那些灵力便会压缩囤积于各处经脉之中,甚至侵入血肉骨骼,使其……咳咳,变形。” “应对之法?”陵貉问道。 秦川干咳几声,道:“因为两者情况并非完全一致,是以我不敢照那个方子来,不过,倒是可以推演出一味丹药,让连雾试试,或许能有奇效也说不定。” 他说起正经事来,倒没有之前那种嬉皮笑脸了,虽然语气不太肯定,却很容易让人对他的话产生一种信服来。 陵貉犹豫,连雾想了想,道:“那就试上一试吧。” 秦川正色道:“你可想清楚了?这药从未有人用过,便是我,也只有一二成的把握。” 连雾一笑,道:“那我便是这一二成了。” 闻言,秦川大笑出声:“好,你既然这样说了,秦某定不负所托。” 连雾拱手施礼:“那就有劳了。” 此后几日,秦川开始调配药方和药引,并在第四日开始开炉,他在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布置了一个阵法,随后便取出一个紫金宝鼎来,初见时只有手掌大,只是注入灵力之后,在空中滴溜溜一转,一晃眼便长至五六尺来高,连雾站在一旁,只能看到宝鼎的三足。 纵然他踮起脚也看不到宝鼎内的情形,不由便有些气馁,幼蛟伸出爪子来,轻轻地捏住他的手指,发出“嘤嘤”的声音来安抚他。 连雾莫名被逗笑了,伸出两只手指来弹它的鼻子,道:“你倒是很会来事么?” 那幼蛟拿爪子抹了一把痒痒的鼻子,突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尔后十分惊奇似地看着自己的爪子,又抹了抹自己的鼻子,紧接着再次打了个喷嚏,它“嘤嘤嘤”傻乐起来,看了看爪子,又看了看连雾。 连雾默然:“这真的是蛟吗?怎么会这样蠢?” 正说罢,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圈住,紧接着腾空而起,视野骤然被拉开来,惊得他反射性地一把抱住陵貉的脖子:“师兄!” “你看。”陵貉一手抱住他,一面淡声道:“这样能看见了吗?” “能!能看见了!”连雾忙不迭喊道,他担心自己要是说看不见的话,只怕陵貉要御剑飞到天上去了。 此时还抓着他的左手的幼蛟正悬在空中,口中惊慌地发出“嘤嘤”的呼叫声,却怎么也不肯松手,最后还是连雾看不过去,伸手捞了一把,将它放左肩背处,让它趴着。 幼蛟趴稳了之后,顿时一扫之前的惊慌,又快活地“嘤嘤”叫起来。 连雾眼也不眨地看着秦川的动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炼丹的过程,在以往也听说过,炼丹师炼丹有诸多忌讳,只是在秦川这里压根就没有,他竟随便就划了一块地方,布好阵法就开炉炼丹了!或许……这就是元婴修士的自信吧……连雾默默地想,但是心中又不免记起秦川素日里的不正经来,莫名忐忑。 好在秦川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好歹架势还是有模有样的,取了一撮青色的火苗往那紫金宝鼎中一抛,腾地便窜起三尺来高的火焰来,烧了大约半刻钟火势才渐渐变小,待宝鼎烧红了,又将药引药材逐一放了进去,最后小心地取出一个小玉瓶,打开后往其中倒了一滴水状液体,登时异香扑鼻,幼蛟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才停下来。 沉重的鼎炉盖缓缓合上,秦川拍了拍手,一扫之前的肃穆神情,拿出扇子摇了摇,挑眉向连雾笑道:“成了,连雾,若这丹药能奏效,不知你要如何谢我啊?” 连雾知道他在打趣自己,便笑着打了个太极:“如此大恩,无以为报,秦兄待要如何?” 秦川拿扇子抵着下唇,笑容故作暧昧:“这丹炉中可是放了我大半的家当,若是拿旁的来抵,我只怕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这样罢,你不如舍了你师兄,取我如何?” 连雾:“……” 陵貉斜了他一眼,也不搭话,秦川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厚着脸皮嬉笑道:“我开个小玩笑而已,吃了这药,你大概就能变回你之前的模样了,不是现在的矮个儿了。” 连雾笑着冲他呲牙。 那丹药足足练了十数个日夜,紫金宝鼎上有些微的烟雾缭绕而出,香气扑鼻,竟引来不少蜂蝶,还有些略有灵智的小动物壮着胆子在周围徘徊不去。 第十六日,秦川终于起炉取丹,只听嗡然一声,那鼎盖被缓缓提起,白色的雾气腾起,伴随着一股清冽的药香浮动开来,露出其中如鸽子蛋般大小的一粒莹白色丹药。 “这次的不错,总算没丢人。”秦川挑了挑眉,满意地笑道,又取出那丹药,递给连雾,一面道:“来,趁热吃了,这病就好了。” 连雾:“……”为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接过那丹药,触手温润,拈在指尖,圆如珠子,细细一闻,起先透着一股清苦的香气,尔后便是冷冽的甜香,看起来倒是十分的像模像样。 “这就……吃了?”连雾拈着那丹药,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丹药可有名字?” 听此一问,秦川嘻嘻一笑,摇着折扇道:“没有,不如,你给它起一个?” 连雾:“……还是算了罢。”他又看了看陵貉,询问似的,道:“师兄,那我吃了?” 陵貉沉默了片刻,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肩背,这才道:“好,我在这里。” 连雾一笑,将那丹药放进口中,咽下,丹药甫一入口,便融化了,只剩下一股味道席卷了他的舌尖,奇苦无比! 他顿时瞪大眼睛,一时间被苦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脸都差点扭曲了:“!” 陵貉忙问道:“怎么了?” 连雾张开嘴巴让他看,眼泪汪汪,艰难地含糊道:“苦……好苦……师兄,我是不是要死了……” 陵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回头去看炼药的秦川,秦某人尴尬地干咳了几声,这才道:“呃……那个我一开始忘了说,有一味药太过苦涩,需要一味甘茭来中和,但是……咳咳,那甘茭本是没有药性的,我平日里也不常用,是以此番忘记放进去了,待想起来时,已经是五日后了,这丹药都快出炉了……” 陵貉又看了看连雾,他正两眼泪花往外冒,十分可怜,便问道:“这药会苦多久?” 秦川继续干咳,过了好一阵才低声答道:“约摸……四五个时辰?” 闻言,连雾的眼泪终于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四五个时辰!他忍不住了!一面张着嘴,哭得眼泪哗哗,一面控诉地盯着秦川看,就算是泪眼朦胧了也丝毫不肯放松。 那模样真是特别好笑,秦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走到一边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顿时惊飞鸟雀一片,连雾心中顿时更加郁猝了。 可是嘴里仍旧奇苦无比,那苦涩的味道似乎已然占领了他的舌尖,久久不肯散去,就在连雾嘴巴都张得酸了的时候,忽然觉得陵貉凑了过来,尔后舌尖顿时一暖,有一样温暖的物事迅速扫过他的舌头,然后退去。 陵貉想了想,道:“是很苦,你且忍耐片刻。” 连雾:“!”师兄,不苦了! ☆、第79章 往事 话说连雾服了那丹药之后,苦虽然是苦,但同时有一股清冷之气瞬间便顺着他身体的各处经脉发散开来,凉丝丝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过了半刻钟之后,便感觉到丹田中的阴力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 连雾连忙盘腿坐下,几息之间,竟然入定了,见他如此,陵貉四顾之后,便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开,在查探了周围并无危险之后,便在距离连雾十丈之远的地方站定,守候着。 过了片刻,秦川便握着扇子,一步一摇地走了过来,瞄了远处的连雾一眼,正欲开口说话,下一刻却被陵貉阻止了,他示意地看了看连雾,秦川悻悻然摸了摸鼻子,挤眉弄眼地让他到一旁去聊会。 陵貉犹豫了一下,两人便又走远了点儿,秦川这才笑着感叹道:“想当年我认识你时,是决计想不到你有朝一日会为了另一人如此紧张,如今真是让我大开了眼界啊。” 陵貉沉默了会儿,道:“不过是遇到了而已,”他说着,抬眼看秦川,又道:“或许来日,你也会遇到一个人。” 闻言,秦川默默无言,只好使劲摇扇子,摇了半日,这才开口道:“这等事情,我是不去想了,一个人独自逍遥,过上个几百年,无牵无挂,我潇洒的很。” 他说罢,又笑着对陵貉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便是你,我看你也十分快活,正该如此才对,照我来说,你前三十几年都白活了。” 不知是不是赞同,陵貉竟轻笑了一下,也不接话,见他如此,秦川抚掌大笑:“生年不满百,何来千岁忧?当年我还担心你年纪轻轻便长成个老头,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不知你那师尊见到你,又是何想法?他不慎放走了你,只怕如今肠子都要悔青了去。” 听到这里,陵貉微眯了一下眼,声音平淡地道:“照理说来,他如今只怕已是强弩之末了。” 秦川诡秘一笑,道:“你太小看他了,我得知你逃出之后,便曾暗中留意了他,他在你逃走之后确实闭关了一年,然而,前些日子已经出关了,修为似乎还有所精进。” 闻言,陵貉皱眉,秦川又道:“他如今只怕已然沦为邪魔一路了,紫气宗的事情,你怕还不知道吧?” “何事?” 秦川悠悠答道:“那位善痴大师你是否还记得?” 陵貉想了想,颔首道:“记得,你曾将我的剑托付给他。” “便是这位大师了。”秦川一收折扇,哈哈笑道:“这位大师可是很了不得,当时紫气宗情况尚未明确,他竟敢独自一人偷偷潜入调查魔物一事,后来或许有所收获,紫气宗内有些人不慎露了些端倪,他竟带着北禅寺一干修为不弱的尊者前往紫气宗,要求彻查此事。” 陵貉摇头:“只怕紫气宗不会同意。” “哪里是不会同意?分明是打死也不肯承认了,”秦川笑着继续道:“紫气宗那群人,好面子的很,坐吃山空,虽说是道修之首,那也只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内里不知藏了多少蝇营狗苟之辈,早就腐如朽木,不堪一击,但是光鲜面子还是要的,自然不肯承认这等丑事,那善痴大师也很有几分硬气,据理力争,同那紫气宗的宗主长老辩了三日三夜,但也无济于事,竟被扫地出门,叫闻风而去的众宗门看得是目瞪口呆。” 陵貉眉宇微皱:“北禅寺也是北方佛修之首,备受推崇,只怕此事不能善了。” 秦川哈哈大笑,展开扇子摇,一面悠然道:“说的是,真是好一出戏,只怕这四方大陆又要乱起来了,也有不少宗门正在伺机而动,跃跃欲试准备浑水摸鱼呢,紫气宗对上北禅寺,我等静看热闹便是。” 陵貉正欲赞同,忽然面色一肃,转向连雾那处,秦川见他有些不对劲,便将神识放了出去,扫了一圈才想起连雾可以避开神识,又只好收了回来,问道:“怎么了?” “总觉得有些不妥。”陵貉皱着眉道。 听他这样说,秦川也终于正色起来,道:“不妥?可是连雾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陵貉摇首,想了想,果断往连雾那处走去,看得出他心急,大步流星,竟是越走越快,秦川在后面险些跟不上他。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刺骨的寒冷从前面扑过来,霎时间目及之处,树木蒿草,竟全部齐齐覆上一层银白的霜花,陵貉心中的不祥预感越发的严重了,他猛地瞬移过去,哪知迎面便是一片灰白的影子,一张略微熟悉却又极其陌生的脸出现在眼中。 那正是青泽,他双手托着一个长长的匣子,立在陵貉的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让开!”陵貉拔剑出鞘,语气冷冽。 而青泽一向面无表情的脸此时竟然出现了一点笑意,却不及眼底,看起来极其诡秘,他张开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晚了。” 陵貉自然是看懂了,他二话不说,提剑便劈了过去,锋利无匹的剑气几乎要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声,四周的草木受这剑气波及,纷纷被拦腰折断。 青泽见他如此,笑容愈盛,往后退了一步,整个影子消失不见了,蓦然间,一股庞大的阴气冲天而起,正是从连雾那里传来,陵貉疾步往山谷中而去,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的脚步一时间定在原处。 连雾盘坐于地,那阴气正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秦川的丹药确实奏效,连雾已然恢复了原身,虽然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却是陵貉最为熟悉的模样。 连雾似有所觉,睁开眼来,见了陵貉,便是一笑,脸颊上有个浅淡的笑涡:“师兄。” 陵貉原本因为青泽那一出而显得严肃的神情此时已然放松下来,终于缓缓露出一点笑意。 连雾恢复了原身,且修为还有所突破,已然到了筑基高期巅峰,堪堪就要进入炼体期,收获匪浅,是以他又郑重地向秦川道了一回谢。 秦川笑着摆手,看了看陵貉,又偷偷冲连雾眨眼,暧昧笑道:“我这里还有一味药,或许你日后能用上。” 连雾:“……”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连雾的事情已然解决了,三人并未在岛上多加逗留,连雾又想起北冥那条蛟托付给他的事情来,便向秦川打听一条独角的蛟。 哪知甫一听他说那蛟的特征,秦川就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条。” 闻言,连雾顿时喜出望外,秦川又道:“那蛟名叫霜蠡,我还曾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不是个好相与的,若你找的便是他,那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听他这样说,连雾默然片刻,才道:“你与他的那几次交道,怕不是好的吧?” 秦川挑眉笑,一副被你料中了的表情,道:“只打了三次而已,第一次他受了重伤,我路过时发现,觉得他那独角有些意思,便想取下来,哪知他不让,拼死与我打了一架,我觉得没甚趣味,便放他走了。” 连雾:“……” 秦川继续悠悠然道:“这第二次么,是他自己找上门来,二话不说,动手便打,我倒觉得这蛟有些意思,同他打了几个时辰,忽然想起有些急事,便趁机遁了。” “那第三次呢?”连雾这回有点好奇了。 秦川突然诡秘一笑,扇子抵着下颔,低声道:“第三次么,说起来我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是路过罢了,竟然撞破了他的好事,可不就又打起来了么,哎哟如今想起来,还真是怪羞人的。” 连雾默然,心中暗道,这哪里是交道?这分明是生死大仇吧? 他开始有些拒绝与秦川随同去找那蛟了,秦川又摇着扇子笑道:“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我也不知他在何处,不过你若真想知道,倒是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 “他的相好。”秦川一本正经地道:“罗刹海的少海主,想来你也认识了。” 连雾闻言,一脸呆滞:“是他?” “不,是他父亲。”秦川道:“罗刹海的海主,便是当年被我撞破的那一遭,如今想来,我认识的妖兽还挺多的。” 他还自鸣得意,连雾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你认识的妖兽统统都被你得罪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又看了看陵貉,心道,师兄能与他做好友,真不知到底是哪里看对了眼,这分明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子啊。 似乎知道连雾心中所想,陵貉只是道:“他话太多了。” 听陵貉这样说,秦川愈发得意,对连雾道:“当年我遇见你师兄时,他才八岁,与你之前差不多高,成日里只知道修炼,我去紫气宗转悠,又闲来无事,便逗他说话,足足逗了十来日,他才终于搭理我了,你猜他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连雾:“你有点聒噪。” 秦川干咳:“嗯,不错。” ☆、第80章 暴雨 经过与秦川讨论之后,连雾深深觉得以自己的修为去找那罗刹海的海主有些不大妥当,若是让秦川同去,那就更为不妥了,是以他又与陵貉商量之后,决定将此事押后再议,简而言之,先不去管它了。 三人便不再多做停留,准备回去南佑,有元婴修士在侧,一路上顺风顺水,丁点风浪都没有遇见,倒是十分悠哉,又加上秦川爱说话,总扯着两人拉拉杂杂说一通,静不下来一般,是以这速度就越发的慢了。 哪知就在半途中,秦川又开始展现出他的不靠谱来,他送了连雾与陵貉一样飞行法器,说自己突然想起还有一样急事,要先行离去,便风风火火地御器走了,徒留连雾与陵貉两两相对,静默无语。 陵貉只好往那法器中注入灵力,那法器长得如同一只小船,看起来虽然精致,两个人站上去却绰绰有余,消耗的灵力也不多,两人便开始慢悠悠地赶路。 一晃又是七八日过去了,两人走走停停,连雾望着底下的汪洋海水,满眼都是碧蓝色,这几日看得他实在有些反胃,便哀叹着道:“师兄,我们还要多久?” 陵貉想了想,回道:“约摸十来日吧。” 海上天气莫测,前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风起云涌,连雾看着暗沉沉的天空,灰色的云迅速聚拢翻滚着,风也开始越来越大,这是要下暴雨了,好在这法器倒是精巧,设有船舱,倒是省了许多力气。 “师兄,要下雨了。” “嗯。” “你进来罢。” 陵貉闻言,二话不说,便回了船舱,他这才一进来,外面便下起了瓢泼的大雨,狂风肆意卷过,若非两人一同控制着这法器,只怕整艘船都要被刮跑了。 船舱并不大,再进来一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连雾只好半靠着陵貉坐,两人一同看外面茫茫的大雨,一片雨幕皆是白花花的,再远一点便看不清楚了,雨水落在船舱顶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嘈嘈杂杂。 有潮湿的水汽伴着风涌入船舱,连雾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仔细嗅了一会,十分认真的模样令陵貉不由出声问道:“你在闻什么?” 连雾一笑,不肯回答,像是揣着什么小秘密一般,他其实在嗅陵貉身上的气味,如同一只幼兽,在确认着自己的所有物,满足而窃喜,纵然此时风雨大作,他仍旧能从潮湿的空气中嗅出陵貉的气味,沉静如淡墨,如无解之毒深入骨髓一般,刻进他的灵魂,难以磨灭。 “师兄。”连雾忽然唤了一声。 “嗯?”陵貉低头看他。 连雾仰视了他片刻,便就着这姿势亲了上去,说不上是带着水汽的凉意还是触碰时的温暖,总之,连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狠狠地战栗了一下,他甚至觉得如果此时自己是一只狸猫或者其他长了软毛的小动物的话,只怕身上的毛已然全部炸开了。 随后他便感觉有一只充满的暖意的手轻巧覆在自己的后腰处,另一只手扶在他的脑后,动作轻柔,陵貉加重了这个原本浅淡的吻,轻软的呼吸扑在面上,连雾通红了脸,不由自主地发出轻微的呢喃:“师兄……” “我在。”陵貉的声音低低回应。 此时仿佛船舱顶上的风雨已然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们互相拥抱着,成了彼此在这茫茫世间的唯一依靠。 连雾一直看着陵貉的眼睛,沉静如水,然而又深邃不见底,两人抵额互视,近得几乎要眼睫相交,呼吸相闻,过了不知多久,连雾忽然出声问道:“师兄,听别人说,亲的时候要闭眼,为何你没有?” 闻言,陵貉的唇角似乎勾了一下,道:“你听谁说的?” 连雾果真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唔……忘了,在紫气宗的时候。” 陵貉一本正经地教他道:“那是骗人的,就应该睁着眼睛,不然我如何看到你?” 连雾想了想,确实如此,遂不再纠结此事,又望了望外面的茫茫大雨,道:“雨还不停,难道要下到天黑?” “嗯,或许吧。”陵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顿了顿,低头又亲了上去。 过了一会,连雾惊叫:“师、师兄!我喘不过气了!” 陵貉从喉中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你是鬼,哪里需要喘气?” 静默片刻之后,连雾忽然惊叫一声:“!师兄,那是什么!” 过了一会,陵貉才认真答道:“秦川给的。” “师兄!手!” 连雾:“师兄,雨停了!雨已经停了!你看一眼!” “嗯,看见了,正好有点吵了。”陵貉淡声接道。 “师、师兄——!” 外面的雨果然已经渐渐停歇了,只飘着些微的雨丝,远处一片朦朦胧胧,一艘小船一样的法器静静地停在空中,任凭风吹拂而过,纹丝不动,船身覆盖着一层结界,令人听不见其中的动静,无声无息。 突然,船舱内伸出一只手来,胡乱地在空中抓挠了两下,便猛地攀住船舷,五指紧紧扣住,如同溺水之人抓着仅剩的浮木一般,看得出那只手的主人约摸是个少年,肤色苍白,手指纤细而长,骨肉匀停,他一把攀住船舷,用力之大,几乎要让人以为下一刻就会将那薄薄的一层木板给掰碎开来。 而后随即,船舱内又伸出一只手来,是个青年男子的手,手指修长,骨骼匀称,拇指内侧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似乎是长年握剑所致,这手覆上之前那少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那少年犹豫了片刻,将自己的手略微松开,随后便被那青年男子迅速扯回船舱内。 此后,再无其他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雾爬起来时,一眼便看到东方亮着的一颗启明星,才发现此时已然是凌晨了。 他披好外裳,站起身来,缓步走出船舱,只见夜幕四垂,一轮圆月落在西边,好似一个玉盘,月光漫漫洒落,皎洁如水,清冷却柔和。 夜晚时海上的景致倒是十分好看,海水广阔无边,水光粼粼,月亮倒映在水中,像是被一只手揉碎了一般,散落一地,夜风徐徐吹拂而过,带来一阵凉意,将连雾的衣袍吹起,翻飞不定。 陵貉出来时,连雾正在把玩着秦川赠与他的那一张弓,玉白色的弓衬得连雾的手指十分好看,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炼成的,他好奇地伸手弹了弹那紧绷的弓弦,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当时除了这张弓以外,秦川还赠了他一个箭匣,其中总共有七七四十九枝箭,每枝箭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可见当时做这法宝的人肯定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这弓做工精良,确实有些得连雾的喜欢,便有心想试一试,摸出一枝箭来,搭上弓,使力拉开,正欲松手之时,却发现一只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握住那弓,随后陵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姿势不对,腿分开一些,与肩同宽,身体稍稍前倾。” 他往上调整了一下连雾的手臂,连雾也不动,乖乖地任他掰,然后下一刻又被托了下巴,陵貉缓声道:“眼睛将箭尖与目标看成一条直线,然后拉开弓。” 他说着,同时将连雾的手握住,调整了他的手势之后,将箭尖瞄准了那一轮圆月,缓缓拉开弓弦,连雾甚至能听到弓与弦张开时发出的轻微嗡然之声,心中不由便有点紧张,又安慰自己道,好歹也是一件上品的法宝,不至于一下便被拉断了吧? 正这样想着,连雾感觉陵貉握着他的手用力越来越大,弓也越来越紧,最后直到弓被拉成几乎如同满月一般的形状,身后的陵貉这才伏低身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放箭!” 轻而暖的呼吸扑在耳边,有点酥麻,连雾心中一颤,几乎是反射性地一松手,只听咻然一响,箭早已脱手而出,挟着几乎能以肉眼看清的疾风,撕裂空气,势如闪电一般往那轮皎洁的圆月而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当然,这箭自然是没能将那月亮射了下来,但是连雾仍旧对这张弓爱不释手,十二万分的喜欢,或许是因为这弓是他的第一件武器的缘故吧。 他摆弄了一会那弓,又自己拉弓射了一箭,除了他修为略低,无法将弓拉满以外,其他的都很满意。 连雾望了望那月亮,觉得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忽然疑惑地道:“咦?师兄,那箭还会自己飞回来?” “嗯?”陵貉皱眉,正待他细看之时,只见一团明亮的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冲了过来,将两人包裹进去,随即在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第81章 宝镜 “为何又是你们?”银发的少年拢起眉来,眼神冷漠,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随即又道:“难不成你们跟踪我?“ 见他误会,连雾干咳一声,只好解释道:“少海主此言差矣,我等也是被无辜波及啊。” 听了这解释,那少海主也不说信与不信,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这宝镜中凶险莫测,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免得连累了我。”说罢,也懒得再理会他们,便径自走了。 连雾默然,只得对陵貉道:“师兄,现在该如何是好?” 陵貉思忖片刻,道:“这里或许便是他们之前所说的海底宝镜了,看来是一处秘境一般的所在。” 连雾颔首道:“极是,”又有些疑惑,道:“秦川不是说过,此地并非人类能至?”想到这里,他便打趣陵貉道:“我倒非人类,师兄,莫非你也不是?” 闻言,陵貉竟还真的想了想,认真回道:“或许便是如此了。” 连雾再次默然:“……师兄,我只是说个笑,你不必如此认真。” 陵貉微微勾唇回道:“我也只是说个笑与你听罢了。” 这海底宝镜中是一座巨大的宫殿,红檐玉瓦,金碧辉煌,规模宏大,正中一道大门正敞开着,像是在静待来客,只是不知这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凶险罢了。 宫殿以外便是一片被隔开的水幕,其上泛着绯红的光,可见这宫殿周围是有极厉害的禁制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出口。 两人进得那宫殿中,眼前景象不由叫人大吃一惊,那宫殿中竟然人影熙熙攘攘,玉盘珍馐,灯火辉煌,客似云来,众人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好似一场盛大的饮宴。 他们也谈天说话,或大笑或劝酒,然而发出的声音却似乎被什么隔住了一般,模模糊糊,每一个人都鲜活得好似真人,但是无论如何,这样的场景都不该出现在此地,此时,此刻。 这画面太过诡谲,便是连雾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站到陵貉身边,望着眼前诡异的场景,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师、师兄,这是……”连雾低低地发出疑问。 这回便是陵貉也不由摇头了,他确实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场景,是以也不好作答,只是低声对连雾道:“先过去再说。” 连雾一眼便看到那正中间的一副巨大的屏风,屏风后面似乎有一扇小门,于是便点头应了。 陵貉护着连雾,两人走过那热闹非凡的酒宴席间,连雾望着那些大笑着高谈阔论的面孔,觉得这感觉实在奇异,就仿佛他们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却不小心在此刻重叠交错,那些人约莫已然作古了,他们的穿着打扮,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如今的人,他们究竟是什么? 两人在那席间走过去时,那些人就如同没有看见他们似的,有惊无险走过这一段,到了那屏风后面,连雾傻了眼,就连陵貉都怔了怔。 屏风后面有两道门,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两道一模一样虚掩着的门,就连门扇拉开的角度都丝毫不差,唯一不同的是,左边的门上刻有一只咆哮的白虎,右边的门上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 连雾问道:“师兄,哪边?” 陵貉也有些拿不准,于是想了想,道:“不管哪边大约都差不多,不如就去右边吧?” 两人便推开了右边的门,只见眼前一黑,便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厅中,与之前见到的景象天差地别,眼前灯火零星,空无一人,桌席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连雾比了比,足有半指来深,蛛网重重,凄清无比。 连雾匆匆扫了一眼,惊道:“师兄,屏风!” 陵貉自然也看到了,此处布置与前厅完全相反,就连仙鹤灯座的朝向,席位的布置都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那正中央的一座屏风了,伫立在不远处,显得无比突兀。 两人再次穿过冷清的宴席,走到屏风后面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眼前还是有两道一模一样的门,一左一右,只是其上的图案也掉了个个儿,换成朱雀在左,白虎在右了。 两人在虚掩着的门前站定,连雾觉得事情越发的诡异,便道:“师兄,我觉得有些不对,不如我们退回去,再另想办法?” 陵貉摇头,道:“已然没有来路了。” 连雾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果然发现来时那道门已经不见了,不,准确来说,或许根本就没有门,他们只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或者阵法传送到此处了。 究竟是谁布置了一个如此诡异的地方? 如此看来,只有继续往前了,连雾想了想,道:“那再开一扇门好了。” 说着便伸手推开了左边那扇刻有朱雀的门,眼前顿时一亮,那种被什么蒙住的谈话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群人在窃窃私语一般。 依旧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一群推杯换盏的宾客,谈天,饮酒,大笑,与第一次见到的一样,只是此时,不知怎么,连雾总觉得他们面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隐约的怪异感让他浑身都开始不自在。 他不由低低地问陵貉:“师兄,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如此诡异。” 陵貉摇摇头,皱眉道:“走。” 两人准备穿过席间,再次朝那屏风走去,然而就在此时,一个豪爽的声音从左边传来:“那两位道友,坐下来畅饮一番如何?” 那说话的人声音爽朗,话又极其热情,但是连雾听见之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缓缓攀了上来,他停下脚步,陵貉却一手揽住他,低声在耳边道:“不要回头,走。” 两人迅速目不斜视地走去那屏风后面,一路上连雾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一回席间,还是之前那场景,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只是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异样,仿佛在有意识地盯着他们看一般。 屏风后面仍旧是两道门,只是门上的花纹又调转了个方向,左为白虎,右为朱雀,连雾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向那刻有白虎的门,并看了看陵貉,见他并没有反对,便一把将门推开。 然而眼前又是一暗,两人再次回到了那个清冷的大厅,觥筹交错,似乎不过是一场梦境,孤灯残影,影影绰绰,说不出的凄冷。 连雾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两扇门都是一样的,我们出不去了吗?” 陵貉缓缓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安抚地将手放在他的肩上,缓声道:“不要慌,静下心来。” 闻言,连雾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无意识地痉挛颤抖,他望着陵貉沉静的眼睛,深邃而坚定,心里的惶恐渐渐平息下来,难怪他觉得自己如此焦躁,不安而害怕,他究竟在害怕什么?又不知为什么,这一点焦躁和惶恐被放大了最大,一直干扰着他的思绪,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师兄,此地似乎有妖邪?” 陵貉淡声道:“不是妖邪。” 他带着连雾往那屏风后面去,并示意连雾推开刻有朱雀的那一扇门。 如同一次次轮回一般,那场盛大的饮宴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只是这时,他们甫一出现,宴席中的宾客皆是一静,尔后齐齐转头看着他们,面上表情各异,却隐约透着一点不善。 就在这时,那个豪爽的声音又响起来:“两位道友匆匆来去,何不坐下来与我等共同畅饮一番?” 这回连雾看清了喊话者为何人,那是一个中年道士,头戴七星冠,身着深蓝色道袍,腰间系了一个大红葫芦,眉目慈善,面有长须,正一手持着白玉酒樽,一手把着一柄拂尘,微笑着看向两人。 连雾警惕地回视,并不答话,陵貉低声道:“走!” 这话一出,两人快速往那屏风后面走去,他们一动,那群宾客竟齐齐起身,面色不善地盯着两人,纷纷追了上来。 连雾两人转眼便走到屏风后的两道门前,他想了想,正欲推左边那扇刻有白虎的门,却被陵貉阻止了,他疑惑抬头:“师兄?” “右边。”陵貉开口,语气肯定。 眼见着那群宾客已然追了过来,连雾最后回望一眼,落入眼中的是那个道士,依旧慈眉善目,他摇了摇头,喝了一口酒,说了一句什么话,只是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连雾果断推开右边那一扇仍旧刻有朱雀的门,瞬间,柔和的白光笼罩住两人,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摆脱那个鬼地方了,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他仍旧不由自主地回忆着,那个道士,最后说的究竟是什么? ☆、第82章 疑惑 话说两人终于摆脱了那一场鬼魅一般的盛宴,连雾见似乎安全了,不由问道:“师兄,你如何知道是开右边那一扇门的?” 陵貉环顾四周满目的柔和白光,一面回道:“此地为宝镜之中,凡为镜者,事实与眼中所见必然相左,真假难辨,我猜那门上的朱雀与门的位置虽然偶有错乱,但是,纵然再是错乱,也只有两扇门,若是一直推下去,总能摆脱。” 闻言,连雾皱眉道:“这宝镜究竟是个什么?这样怪异?” 陵貉只是摇头说不知。 连雾沉默了半天,突然出声问道:“师兄,你见过那个道士吗?” “不曾见过,怎么了?” 连雾想了半天,才不确定地道:“我总觉得他眼熟的紧,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 陵貉也想了想,道:“我确实不曾见过,或许,是你在幼时见过的那一位?” 连雾摇头,肯定地道:“不对,且不说年龄对不上,两人的气质也是截然不同,这位道士,便是将他的脸遮住,我也会生出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来,但就是记不真切了。” 闻言,陵貉淡声道:“记不起来就算了,说不定改日里灵光乍现便能想起来呢? 听陵貉这样说,连雾深以为然,遂不再去想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若是哪一日想起来了,那是机缘,若是一直想不起来,哪里值得他如此费神?还不如认真想想眼下怎么离开这鬼地方才是正经。 白光终于渐渐散去,两人总算能看清楚四周了,这地方也不知怎么,竟可以隔绝神识,若是看不见,两眼一抹黑,只怕同个睁眼瞎没什么区别。 虽然是能看清楚了,但是连雾深深觉得,还不如看不见呢。 四周一片漆黑,可不是还不如什么都看不见么?偶尔有微白的雾气缓缓飘过,此地也不知是何处,上下左右竟然没有任何物事,如同置身于虚无缥缈的空中一般。 此地虽然空旷,连雾却清晰地感觉到有别的东西的存在,不知是妖是鬼,无比漠然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无声无息。 连雾发现自己突然无法动弹了,就那样站在空中,连转头这样微小的动作都无法完成,更别提说话了,他甚至无法知道陵貉是否还在他身侧! 发生了什么?连雾心中正划过这样的疑惑,突然,原本平静无波的空气骤然躁动起来,他能感知到其中各种情绪,有焦躁,有恐惧,有愤怒,迅速从远处席卷过来,甚至引得连雾丹田内阴力一阵翻滚不息。 他连忙暗念清心咒,这才将那一阵焦躁平息下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嘈杂而模糊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又或者高声交谈,初听不真切,细听之时,只觉得如雷震耳,那感觉简直怪异到了极点。 然而,纵然如此嘈杂,连雾还是隐隐听到了几个声音在疾声高喊:“他来了!他来这里了!” 又有几个声音惶恐接道:“来了吗?在哪里?快逃!快逃!快逃!” 在一片呼逃之声中,一个声音异常响亮地穿透空气,那声音愤怒无比:“杀了他!他来这里了!杀了他!不要逃!杀了他!” 连雾正听得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之时,忽然,一个雄浑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响起,传出老远,那声音中气十足,喊出的话十分狂妄:“尔等蝼蚁之辈,也敢妄称三千魔神?!哈哈哈哈哈哈!我就在此处!尔等可敢上来与我一战?!” 空气中顿时一静,下一刻便是众多声音厉声癫狂吼叫道:“杀了他!杀了他!快!” 在这声潮之中,也有声音悲呼哀喊,满是绝望:“不!杀不了他了!晚矣!快逃!” 那雄浑的声音又是哈哈大笑,良久,便是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物事倒塌了一般,一时间,诅咒之声,谩骂之声,呼喊奔走之声,还有斗法之声自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直吵得连雾头疼至极,仿佛整个脑袋如一个沙包一般,随便晃一晃,便是哗啦啦的响。 烦。 这些声音真烦。 头疼,安静! 然而他越是烦躁,那声音越是嘈杂到了极致,似乎要刻意突破他的极限一般,连雾只觉得脑中那一根线越绷越紧,越绷越紧,最后,铮然一声嗡鸣,如丝线一般崩裂开来。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能动了,蓦然捂住心脏,那处一直静止不曾跳动的心似乎也开始随之狠狠跃动起来,“咚咚咚——”,仿佛立刻就要撞出胸腔一般。 为何听见这杀戮之后的哀嚎声会如此愤怒?那些事情与我何干?不要跳了,不要跳了! 他心中生出的那种隐约嗜血的渴望来,想做什么? 耳膜狠狠地鼓噪着,眼前一片血色,他听见一个微小却不容忽视的声音在心底叫喊着,声嘶力竭:你是谁?!你是谁?! 我……我是谁?眼前的血色愈发浓厚,鼻尖仿佛都能嗅到一丝浓郁的血腥味,我是谁?我是…… 思维在此处戛然而止,此后便是一片空白,一张沉静的面容缓缓浮现,眼神深邃如水,那是—— 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暴喝,震耳欲聋,只见眼前的黑暗被什么一分为二,天光大亮,连雾不由眯起眼睛,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瞳孔。 映入眼中的是陵貉的面容,他表情虽然平平,连雾却能从中看出隐约的急躁,他开口喊了一声:“师兄。” 陵貉听了这声,手指微滞,这才松了一口气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入幻境了。” “幻境?”连雾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在幻境中激动过了头,他的脑子现在仍旧一片空白,转不过弯来。 陵貉见他呆怔,也不着急,只是在旁边耐心地等他回神。 过了半饷,连雾才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那幻境之中收了回来,四处环顾片刻,不由傻了眼:“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是一座空荡荡的圆形大厅,墙壁从左往右形成了一条漂亮的弧线,十二扇大门一字排开,齐齐敞着,像是在冲两人发出邀请一般。 又是门! 连雾忍不住暗暗咒骂,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那个少海主又跑去哪里了?! 他实在是不想开门了,便问陵貉道:“师兄,还有别的出路么?” 陵貉摇头:“暂时还没有发现。” 连雾:“……” 就在两人商讨着进哪一扇门时,连雾忽然觉得眼前一道白色人影闪过,直冲正中央那一扇门而去! “师兄!有人!” 不必他说,陵貉自然也看见了,两人一同瞬移至那扇门内,只是那白影在下一刻便消失无踪了。 “师兄,那人影……”连雾皱着眉回想着,迟疑道:“有点熟悉。”。 “是青泽。”陵貉肯定道。 青泽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他自从在连雾服了秦川的丹药之后,便消失不见,还害得连雾好一阵时间不太习惯。 所以之前见到那背影,连雾心中十分不确定,难道说,青泽并没有离开他们?只是隐匿起来了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由皱起眉来,不管怎么说,他必须要向青泽问个明白,如此作为究竟有何目的,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真是,令人相当不快。 一路下来,虽然并不曾有什么凶险,但是连雾仍旧不敢放松警惕,他暗暗将那千妖万鬼图挟在指尖,左手握着秦川给的那一张弓,两人这才进了那一道门内。 映入眼帘的是灰白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中间站了一个人,影影绰绰,不甚清晰,连雾却一眼便认出来那人。 “青泽?你究竟是谁?” 那人影转过来,肤色苍白,面容冷漠,一双眼睛平静如无波古井,还带着几分戾气,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霜刃,双手托着一个长长的木匣,不是青泽是谁? 他听得连雾发问,竟然勾起唇角来,充满讽刺意味地一笑,尽管他并不答话,但是连雾看着那一张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仍旧觉得十分的不适应。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悦,再次问了一遍。 青泽仍旧不答话,只是望着他,面上的笑容愈盛,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带着几分嘲意,周围的灰白色火焰似乎开始烧得愈发的肆意起来。 那一刻,连雾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阵蚀骨的恨意,在那双冷漠的眼中,几乎就要喷薄而出,恍若实质,就如那火一般,仿佛在下一个刹那就要将他焚成灰烬! 青泽缓缓向连雾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火焰就愈盛,迅速地蔓延开来,如同来自地狱的业火红莲…… ☆、第83章 转折 那灰白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过来,连雾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寒凉之气,突然意识到,这是或许便是已臻化境的幽冥鬼火! 他带着陵貉往后退开一步,警惕地望着那缓缓而来的青泽,道:“你是谁?” 青泽只是笑着,笑意到达眼中,便只剩的一片冰冷,仍旧是沉默,然而连雾与陵貉早已退无可退,那幽冥鬼火火势浩大,几乎触目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火海。 就在那火缓缓向两人聚拢之时,一蓬火红色的流沙洋洋洒洒落下,那原本已成燎原之势的幽冥鬼火竟然触之即灭,火势顿时小了下来。 “道友何必如此?”一个略微耳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连雾转身去看,果然是之前那名中年道人,他面上带笑,手臂把着一根拂尘,正将手中的大红葫芦一点点塞好口塞,尔后慢慢挂回腰间。 青泽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道:“原来你没死倒还罢了,想不到竟去做起了道士,也不嫌丢人。” 那中年道人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道士怎么不好了?都是一家人。” 闻言,青泽呵地冷笑一声:“你自去做你的道士,何必来管我的闲事?活得太久了么?” 中年道人甩了甩拂尘,微笑道:“我等好歹相识一场,如何能忍心坐看你执迷不悟,自取灭亡?” 青泽登时猖狂大笑,如同听见什么尤其好笑的事情一般,尔后笑声渐歇,这才慢慢地道:“还要多谢你记挂,不过那点情分我早忘记了,你也不必特地来提醒,就当我活腻了便是,几万年,一日一日地熬下来,我活够了,你且放心,此局虽然为你所设,但是毕竟不在天道之中,你也不必担心因果落在你身上,只管做你的道士去,不要多事,滚开!” 中年道人摇头叹息:“你又焉知你今日所为并非天道的安排?” 青泽冷哼一声,傲然道:“若真是如此,说不得我要多谢它了,我也管不了那许多,日日焚心之苦,你可能忍受数万年之久?” 中年道人微笑道:“贫道正是为渡化你而来。” “可笑之极!”青泽一声冷嗤:“老道士,我不信道!道能否救我于三千业火之中?道能否使我永生不受生生炼化之痛?道能否让我无碍行于天道之下?” 随着这一声声的反问,他脚下那灰白色的火焰猛然涨了起来,愈发的肆无忌惮。 中年道人拈须而笑,一手指着连雾与陵貉,一语直中要害:“杀了他,你就能解脱吗?” 青泽闻言,一怔,微眯起眼,将目光投放在正看得一脸迷茫的连雾身上,而后突然一笑,张狂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何必让他死得如此轻快?我将随他左右,必要叫他也再次尝一尝这大道之中的无上苦难,方解我数万年来的恨意!” 青泽说罢,身影便渐渐消失于空气之中,再无迹可寻。 连雾对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显然一头雾水,那中年道士拈须苦笑,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连雾听:“想来倒是我料错了,不该,不该啊。” 他话毕,也隐去了踪迹,四周的一切都开始逐渐瓦解开来,渐渐的,头顶出现一片水蓝色,那是海面。 连雾呆愣愣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他本以为此地必然凶险莫测,已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哪想到,居然就没了?!简直如同儿戏一般! “师兄——”连雾正欲开口说什么,却被前方传来的一阵声音打断了。 “你倒说说你干了什么?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怒气冲冲地道。 “我干了什么?不就是一面破镜子罢了,也不见得多贵重,还不许我动了?”这是那少海主冷淡的声音。 连雾两人闻声望去,只见那少海主面前的一名中年男子,痛心疾首地道:“早与你说过了,这岂止是一面普通的镜子——” “是你与麒俢子数百年来交情的见证,你早说过八百回了,”少海主不耐烦地接口道:“麒俢子都不知去了哪个旮旯,也就你还记着那一杯酒的交情,你那老相好怎么没有将你扫地出门?” “怎么与你父亲说话的?”那原本是罗刹海海主的男子怒不可遏地道。 “一个父亲会数百年泡在自己老相好那里,懒得回来看自己儿子一眼吗?”少海主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那海主一噎,气势顿时大减:“我不过是喝醉了酒而已……”他顿了顿,大概也觉得老脸发烧,又赶紧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拿这镜子做了什么?怎的破了?” 少海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碎片,淡淡地回道:“也没做什么大事,据说这镜子能看见过去未来,我就拿来瞧一瞧,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罢了。” 海主:“……那你瞧见了吗?” “没有,光看见你与那独角蛟龙滚在一堆了,一把年纪,真是寡廉鲜耻,有伤风化。”少海主冷声抛下这一句,便施施然离开了,徒留那海主满面呆滞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连雾强忍住笑,过去对他道:“你放心罢,他约摸什么也没看见。” “如此便好,”那海主忙不迭松口气,终于回过神,看着两人,问道:“你等又是何人?” “在下连雾,这是我师兄陵貉,”连雾厚着脸皮解释道:“我等与少海主有过一些交情。” “原来如此,”那海主恍然大悟,又看着连雾,奇异地道:“你是鬼修?” “不错。” 海主抚掌大笑,道:“真是缘分,我曾有一个好友,也与你一般模样,是个鬼修,为人豪爽,性子不羁。” “想来那是麒俢子前辈了。”连雾笑道。 海主诧异:“你竟也认得他?” “虽不认识,但是在下敬仰他已久,”连雾笑着道:“若非麒俢子前辈,只怕如今我已然消失不见了。” 那海主面上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感叹着道:“当年我与他在流云山巅饮酒,大醉七日七夜,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了,也不知他后来去了哪里,那时他的修为已臻至化境,想来是得道飞升了才是,那样惊采绝艳之人,我平生仅见。” 对于此话,连雾深以为然,若是麒俢子不厉害,如何能另辟蹊径,写得出一本鬼修秘录来?是以便也赞同地点头。 谁知那海主见有人同意他的话,心中大悦,拍着连雾的肩,道:“我曾听过他说的修炼一事,想来你也是个气运极佳之人,走,我们去痛饮一杯!” 他说着便要拖起连雾走,哪知才一步便拖不动了,回首一看,只见陵貉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淡声道:“他不会喝酒。” 那海主也是个厉害的,一双老辣的眼睛往两人身上一扫,便明白了大半,阴险一笑:“他喝不了,难道你也喝不了?” 被人质疑喝不了的陵貉认真想了想,沉默片刻,又看了看连雾示意他拒绝的眼神,放开手道:“我同你喝。” “这就对了!”海主哈哈大笑着,一手一个,带着便瞬移往海上去了。 罗刹海的果酒皆是由各式灵果所酿,出入口绵软甘甜,但是后劲十足,连雾贪嘴,多喝了几杯,陵貉甚至没能挡住,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扑通倒下了,醉醺醺地捏着白玉的酒杯玩儿,自己一边傻乐:“师兄,喝。” 适逢那海主正在给陵貉递酒,听了这话,顺带附送一个挑衅的眼神,陵貉将连雾半扶着靠在自己身边,而后接过来那酒便是一饮而尽,面无表情。 两人对坐着你来我往,一喝便是大半夜,期间连雾爬起来一次,见两人还在喝,顿时甘拜下风。 那海主的脸越喝越红,而陵貉始终声色不动,最终,两人竟喝了十日十夜,将罗刹海主藏在那小岛上的酒喝了个一干二净,便是罗刹海主也对陵貉服了气。 他笑着道:“想我喝酒喝了几千年,第一次见有人比我还能喝的。” 陵貉微微挑眉,望着正趴在石桌旁睡得口水滴答的连雾,淡淡地道:“他喝不了,我能喝便行。” 罗刹海默默撇头,竟无言以对,只恨此刻自己的老相好不在身边,知道你们二人恩爱,为何非要在我面前说? 但是这罗刹海主倒是个爽快人,尽管陵貉说了这话,仍旧是对两人说道:“你们这朋友我交定了,听说你们修士交朋友是需要凭证的?” 恰好连雾在此时醒了过来,听见这话,揉着眼睛,随口应道:“是啊。” 那罗刹海主想了想,便拿出一样东西来,道:“这本书是当年麒俢子与我饮酒之时,行酒令输给我的,我拿着也无甚用处,不如就送与你们了,也当个信物。” 连雾睡眼迷蒙地瞅了那东西一眼,登时整个人就清醒了。 那上面四个大字正映入眼帘:鬼修秘录。 ☆、第84章 下落 罗刹海主手中捏着的,可不正是连雾心心念念的另一半鬼修秘录? 连雾心情激荡之下,差点就直接冲着那本书扑了过去,幸而陵貉眼明手快,揽住他的肩,瞟了那鬼修秘录一眼,见那书页上一字也无,顷刻间便明白了连雾为何如此激动。 被陵貉阻止了之后,连雾终于冷静下来,干咳一声,想了想,在储物袋中掏摸了片刻,终于从一堆藏品中挑出一枝笔来,那是当日打败了无绪上人之后,连雾从他的宝阁中捡来的便宜,品相不错,勉强也拿得出手。 今日拿出来正好,赠书赠笔,相得益彰,看起来倒是十分风雅,尽管并不是那么回事儿,但是双方都皆大欢喜,也勉强算是一桩美事吧。 那罗刹海海主收了那笔之后,非常高兴,又连声说要与陵貉喝几盅,拿起酒杯来才发现滴酒不剩了,不由大呼不痛快,站起身就要叫人送酒来。 连雾连忙阻止他,告罪道:“痛饮几日足矣,我二人还有要事在身,不敢再多加逗留。” 罗刹海海主刚兴起,听了这话自然不乐意,但是又不便阻拦,只好顺口一问:“有什么事情这样着急?或许我能帮上忙也未可知。” 等的就是这句话,连雾一笑,随即道:“实不相瞒,我曾经受一人所托,要将一样东西带给一条蛟龙,如今时间已然过去大半,我却连那蛟龙的影子都没找见,实在是有负所托啊。” 闻言,那罗刹海主沉思片刻,似乎在斟酌,尔后才道:“你是找一条什么样的蛟龙?或许我曾经见过也未可知。” 连雾从善如流地答道:“我也不曾见过,只是据友人描述,那蛟龙有一样地方奇特,不同于寻常蛟龙,十分好认。” 听到这里,罗刹海主干咳两声,摆手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条了。” “海主竟然认识?” 罗刹海主哈哈大笑道:“自然自然,你也不必称我为海主,叫我一声渊兄便可,那蛟我不仅认识,而且交情十分之好。” “岂止是好?简直是恨不得当做眼珠子捧起来了,同吃同睡,日日只知道厮混,正事都忘了做。”一个冷冷的少年声音插了进来。 “咳咳咳……”罗刹海主顿时一阵猛咳,不知是惊吓还是掩饰。 斜靠着廊柱的正是少海主渊烬,此时正冷笑着看他,道:“你心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罗刹海主不敢作声,暗暗冲连雾使眼色,可惜他似乎不得要领,连雾看了好半天都没懂他的意思,只好当他眼睛抽筋了。 渊烬瞥了他一眼,抱着双臂,上下扫视着连雾两人,道:“也不知你们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找那条蛟龙,想来也与我们无关,便是告诉你们也无妨,他就住在十万妖山之中,有一处山涧,名为愁凉涧,那蛟龙长得古怪,脾气也古怪,你们要是不怕死,自去便是。” 罗刹海主一边摆手一边劝道:“去不得,去不得,近日他脾气暴躁,听不进去话的,你们一去,只怕要触怒他,到时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渊烬闻言,嗤笑一声,冷冷道:“我说你怎么舍得回罗刹海,原来如此,你也不要回来,我再过几百年便可接掌海主之位了,到时候,罗刹海是否还有你一亩三分地还未可知呢,若是我等不及了,先将你扫地出门,想来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罗刹海主一怒,拍桌而起,正对上渊烬的眼神,立刻又顺势坐下,呐呐道:“好好说话,何必这样?”他想了想,又岔开话题道:“对了,听说定海那边出现了魔物,与定海鳝妖勾结,杀了定海海主,你也要小心才是。” 渊烬冷哼一声,抛下一句:“这用得着你来与我说?只怕我早被魔物啃食干净了。”他说罢,纵身一跃,落入海中,顷刻间便消失无踪了。 罗刹海主眼瞅着他走了,这才摇头叹气:“生个孩子,原都是债来的。” 连雾:“……” 他想了想,不由问道:“如今魔物竟然已经到东海来了么?” “谁说不是呢?”罗刹海主无聊地碰着酒杯,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口中懒懒道:“都是些不嫌累的玩意儿,也不用脑子想想,便是魔物一统这四方大陆又如何?日子总是要过的嘛,再者,自古邪不胜正,魔物本就是为天道所不容,与其争斗个几百年,你死我活,威风一时,最后身消道毁,还不如在地底下那旮旯里面多呆会,说不定得了机缘,修成三十三天无相天魔,也未可知呢?” 他这一番话倒是十分中肯,连雾笑道:“渊兄说的也不错,守住本心,修自己的道便好。” 罗刹海主哈哈大笑,道:“我这人不爱多想,我儿常说我没脑子,可是没脑子哪里不好?我每日快快活活的,何必去为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分心劳神?” 连雾忍笑,道:“渊兄快活了,少海主也是十分的有魄力有手段啊。” 罗刹海主遂自豪不已。 既然眼下无法去找那蛟龙,加之罗刹海主盛情挽留,连雾两人便只好在岛上逗留了几日,连雾每日抱着那半本鬼修秘录看,陵貉倒是比他还忙,除了每日的练剑修行,还要被罗刹海主拉着喝酒,虽然罗刹海主每每败北而回,但是他屡败屡战,执着如斯,实在是精神可嘉,叫连雾汗颜无比。 连雾曾好奇地向陵貉打听道:“师兄,你怎么这样能喝?也不见你喝过酒。” 陵貉正在擦拭着剑刃,听了这话,想了想,慢腾腾地道:“秦川曾经喜欢炼一些作用鸡肋的丹药,四处兜售,骗人说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可以提升修为之类的。” 连雾莫名,怎么扯到秦川了? 陵貉仍旧慢吞吞地擦拭着剑刃,晨光落在小昆吾剑的剑刃之上,霎时激起一片寒光,映在他的面容上,似乎给那张沉静的面容上也带来几分锋锐之意。 他思忖了片刻,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出口,过了好一会,才如实道:“秦川曾练了一种丹药,服之可以解酒,据他所说,几十年内,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还送了我一瓶。” 连雾:“……”幸好罗刹海主不知道此事。 陵貉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此举或许在连雾心中是小人行径,企图补救一下,抬眼认真地看着他道:“我只服了一颗,还有,我确实能喝,只是怕误了事罢了。” 连雾:“……”师兄,我信! 这一日,天色灰暗,下着小雨,岛上因被施了阵法,倒是如春日一般,罗刹海主这几日似乎有些事务缠身,虽然少来与陵貉喝酒,但是再三嘱咐了,等他不忙时,还要痛饮一番,切莫离去,连雾又不欲开罪于他,只好应下,是以他这几日不来,两人倒是清静了许多,倒是也十分不错。 庭院中雨丝细密,落在草叶上,发出绵软的沙沙声音,催人好眠,庭中琼花竞相开放,幽香袅袅。 廊下铺了一张竹簟,隔了一丛琼花望去,缝隙间隐约见有两个人影并肩坐着,略瘦的那一位斜靠着,两人闲闲地说着话,不时发出几声低笑。 廊柱旁斜放着一柄长剑,另有一张白玉似的弓,相互依偎着,有雨丝被风吹偏了,洒落在上面,水珠点点。 似乎是突然受到了什么震动一般,那原本静静斜倚着廊柱的长剑倏然滑落,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响,在这不甚寂静的庭院中毫不起眼,同时那白玉弓也随之倒下,仍旧是依偎着,难舍难分。 雨丝渐渐大了起来,落在琼花上,发出细密有致的微响,如春蚕食桑,又如纸页摩挲,温柔而静谧。 那廊下隐约有人声传来,是个少年的声音,略微不安:“师、师兄——” 过了片刻,才有人低低应了:“嗯,我在。” 少年静了一会,才急促地开口:“会有人来……” “不会的。”男子沉静的声音响起。 “有、有声音!” 男子闻言,静听了一会,才道:“嘘——那是你的声音。” 少年悲愤:“师兄,你好歹开个结界——” “嗯。” 片刻后,那人声静了下来,悄无声息,只是琼花之后,廊下垂下蒙蒙的青纱,其中依稀有人影纠缠,一如那廊柱旁的长剑与白玉弓,难舍难分。 罗刹海中,此时罗刹海主正在桌案后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听众妖兽在下面七嘴八舌地诉苦,告渊烬的状,他一面左耳进,右耳出,一面心中不由想到,甚是无趣,不如我去找陵貉痛饮一番?也诉一诉这群妖兽的苦? ☆、第85章 炼体 罗刹海主被一众下属烦了好几日,终于得以脱身,同渊烬打了招呼,摸了不少好酒,便拍拍屁股来了连雾这边。 此时,连雾正歪靠着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那本鬼修秘录,口中念念有词,陵貉坐在他旁边,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也不嫌烦,偶尔连雾还要抬头问几句,皆是一一作答。 “师兄,你看这里,哦,你看不见这些字……”连雾悻悻然收回手。 “你只管说来便是。”陵貉温声道。 “哦,”连雾老实应了,道:“这上面说,筑基期之后便是炼体期,可是这个炼体期竟然是——” 他话还未说完,一个爽朗的声音就插了进来:“陵道友!陵道友!哈哈哈,陵道友可在?” 罗刹海主口中虽然一面客气地问,实际上已然迫不及待地一脚踏进门来了,他大笑着拎出两坛子酒来,对着陵貉与连雾道:“今日事了,终于抽得出身来与二位饮酒了!” 连雾:“……” 倒是陵貉淡定道:“渊兄今日竟有空暇?” 罗刹海主得意一笑,就在琼花树下的石桌上摆开了酒,道:“幸亏我家烬儿今日回来了,否则,还不知要被那群蠢货们烦到几时,几日不尝酒味,便觉得事事无趣了。” 他说着,便动手斟酒,连雾不由笑道:“渊兄真是嗜酒如命。” 三人便坐下来,连雾小酌了几口,忽道:“这酒与往日里的不同?” 闻言,罗刹海主自豪道:“那是自然,此酒乃是当年麒俢子道友相赠,我好生将其藏在罗刹海底数百年没舍得动,今日忽然想了起来,便将它拿出来,与二位一道品尝,味道如何?” 陵貉喝了一口,道:“甚好。” 言简意赅,没旁的多余话,罗刹海主听罢,自然不满足,又去看连雾,满怀期望,连雾不忍拒绝,只好又喝了一口,赞道:“入口清冽,酒香醇厚,乃是上品,只是……” “只是什么?”罗刹海主忙不迭地追问。 连雾皱起眉来,强行压下丹田内翻滚不息的阴力,过了好一会才道:“只是这酒中灵气太过浓郁,恐怕我有些无法消受。” 听了这话,罗刹海主这才意识到此事,不由懊恼道:“是我的疏漏。” 连雾宽慰地摆手,道:“我先去休息,渊兄与师兄随意。” 他说着便起身,去了廊下打坐调息,静心之后,阴力顺着周身经脉缓缓游走,再次汇聚于丹田,将那些紊乱无序的阴力缓慢收拢起来。 他这一打坐,便是几个时辰,直至日头西斜了,凉风徐徐吹拂而过,廊下垂挂着的青纱缓缓飘动起来。 不知为何,陵貉总是频频回望,见连雾正在廊下好端端坐着,这才略微安心下来,罗刹海主见他如此,遂打趣他道:“陵道友,你师弟他人在那里,又不会消失,何必如此紧张?” 陵貉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也不作声。 就在此时,一阵异常突兀的寒凉之意从身后传来,并迅速蔓延开去,说来也不过一息之间,陵貉霎时回头,目光如利剑一般望向连雾身旁渐渐浮现的一抹白影。 罗刹海主一愣,他还真没想到在他的地盘,竟真的会出现一名不速之客,愣过之后,才一声暴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他伸手一探,便迅猛地往那白影一抓,罡气在门廊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来,但是那白影在这一抓之下,竟然如烟雾一般消散了,再不见踪迹。 罗刹海主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况,那东西虽然不是人,但是竟然能逃过他的手,这种事情他已然数百年不曾遇见了。 他这边正诧异着呢,陵貉提剑便瞬移了过去,然而就在此时,惊变突生,一股庞大的阴气骤然自连雾身上喷薄而出,阴寒的气息自庭院中席卷而过,一时间,草木尽枯,残花凋敝,银白的霜覆了薄薄一层,就连杯中的酒水都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来,看得罗刹海主目瞪口呆。 天色倏然阴沉下来,原本西斜的残阳早已被厚重的灰色云层重重笼罩,甚至有隐约的闪电在其中跃动,声势有些骇人。 罗刹海主望着这异变天象,咂舌道:“果然鬼修就是不同,连突破都异于常人,这样的天象,只怕是寻常修士结出金丹都不曾有过的吧?” 他话音刚落,天上登时一个响雷,轰隆隆,在头顶炸开,电光闪烁不定,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扑了下来。 此时的罗刹海中,黑云沉沉,不时有妖兽钻出水面,咂咂嘴,盯着那小岛看,议论纷纷,有妖惊叹道:“这怕是有人要突破了。” 一妖反驳道:“放屁,分明是渡劫。” 那妖自然不甘示弱,回骂道:“你才放屁,那是海主的岛,难道海主要突破八阶,飞升成仙了吗?” 另有妖看不过,道:“你们俩都放屁,我今日见过海主,他还是七阶初期,哪里能突破?我倒觉得那处是海主的老相好在突破。” 一个冷冷的少年声音插了进来:“都是闲的?给我滚回去!” 少海主一发话,众妖遂噤若寒蝉,纷纷闭嘴,不敢多说,又各自潜回水中不提。 幸而并不是真的渡劫,连雾成功突破了筑基期,进入炼体期,他内视丹田,看着大量的阴力涌入其中,脑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完了,有一事忘记告诉师兄了—— 此时,连雾身上骤然有一缕灰白色的烟雾轻飘飘地缭绕而出,他的身形竟然开始随着那烟雾变得透明起来。 陵貉迅速地伸手一抓,却只抓了个空,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散开,从手掌至手肘,迅速蔓延开来,而连雾始终保持着调息的姿态,闭目不醒,人事不知,或许他有一些感知,但是苦在无法开口。 于是就在陵貉与罗刹海主的眼中,连雾在突破之后,已然化作白色烟雾,消失不见,这是突破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罗刹海主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是突破失败了,那也该,咳咳,有一具尸身才是啊。 陵貉半跪于地,手持长剑,左手紧紧地握成拳,良久不肯放松,须臾,才起身站定,将小昆吾剑缓缓拔出,雪亮的剑光闪过,而后将全身灵力疯狂地注入剑中,剑身顿时发出嗡嗡然的尖啸,剑气凛然如同实质,他单手持剑,猛地往地上狠狠一刺,伴随着一声冷冽的暴喝:“出来!” 锋利的剑气霎时往四面八方爆发开来,啸声尖锐,草木尽折,地面登时喀拉拉如蛛网一般碎裂,深陷数尺,就连罗刹海主都忍不住被这庞大的剑气逼得一退。 同时,他看到前方竟然缓缓浮现一个灰白色的人影来,是个青年男子,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罗刹海主被惊了一下:“这是……” 那男子的面容分明与消失的连雾有七八分相似,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不同的是,男子的眉目间透着一股锋利与坚韧,像一柄尘封的剑一般,眼神波澜不起。 “他去哪里了?”陵貉冷声问道。 青泽骤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他的声音不似连雾一般清朗,像是沉淀已久的沙哑,笑了好一阵,这才直起身来,面上转为冷笑,语气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问我?” 陵貉抿唇,缓缓将小昆吾剑拔出,又问了一遍:“他在哪里?” 青泽眼神嘲弄,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一介死物罢了,何必要如此在意?” “他在哪里?” 青泽嗤笑出声,奇异的是,任是他的表情再如何傲慢,手中却仍旧稳稳地托着那个长长的木匣,如同一个忠诚的童仆一般,他虽然不屑陵貉,却仍旧缓缓道:“东海之外,有谷,曰温源谷,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你且去那树下等着,想见他,不过几十又或者几百年的光景罢了。” 他话毕,又冷笑着对陵貉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的情深意重,竟能纠缠到如此地步,若非我自有打算,不然定要将你们一一杀了,骨头扔作一处,虫噬鼠咬,不见天日,也好叫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再不要折腾我了!” 他说完,身形便慢慢消逝在空气中。 青泽的话,陵貉不说全信,也不说不信,他在岛上等候着,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沉默无言,直到过了五个多月,也不见连雾再次出现,庭院草木皆尽枯萎凋敝,银霜满地,如至隆冬,廊下青纱依旧,只是不见了当日那名倚栏调笑的少年。 师兄,你看—— 陵貉阖目,盘坐于地,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左手,一缕灰白色的烟雾缓缓散了开来,不知他是握到如何的程度,才能抓住那一缕烟雾,保持数月之久,掌心赫然躺了一枚漆黑的幽冥石,正是连雾一直以来绑在手腕上的那枚,因为时常摩擦所致,已然没了棱角,摸上去光滑无比,寒凉入骨。 ☆、第86章 南佑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雾,他一路缓缓行走,望着四周若隐若现的景色,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一般,十分熟悉。 这是哪里? 我背上的是什么? 好沉! 能否歇一歇? 不!不行,不能歇!往前走!往前走!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着,满是急躁和催促:在前面!前面! 前面是哪里?他疑惑。 前面!在前面!那声音继续叫嚣着。 我要歇一歇,好沉。他对那个声音说。 不可以,你不能停!就要到了,就要到了。那个声音催促不休。 在这催促之下,他只好继续背负着那一份沉重,往前走去,仿佛偌大一个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人踽踽独行。 白色的雾气骤然消失,天色沉暗下来,如同黑幕笼罩,他望着脚下,埋头走路,片刻不敢停留,如同一个旅人走在枯燥的途中。 脚下骤然窜起一尺来高的灰白色火焰来,他惊了一跳,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如同万丈深渊之下,燃着一片灰白色的火,有一个人影在其中,青年模样,身着灰白色的袍子,以一种半倚的姿势,仰头望着那深渊之上,如一座泥塑木雕的人偶。 你是何人?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青年缓缓看向他,面色苍白,眉眼冷漠,只是容貌不甚清晰,如一副沁了水的画,始终看不真切,过了片刻,青年竟然开口回答道,吾乃司灵道主。 他的声音冷淡,如刀刃互击之声,听起来意外的熟悉。 他疑惑地道,我是否见过你? 青年答道,自然。 青年说着,站直了身子,露出倚着的那物事来,那是一柄半人高的剑,看上去异常古朴,锋芒不露,剑身无鞘,通体玄黑,不知为何,他发现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剑上,始终不肯移开。 那是你的剑? 是。 可有名字? 有。 叫什么? 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是……他蓦然怔住了,我是谁? 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人,哪里配来这司灵之地?东西留下,滚回去!青年冷冷说完,看似轻巧的一甩手,他顿时觉得背上的沉重被卸了下去,随即整个人被什么卷了出去。 天旋地转之后,又是一片朦胧白雾,无边无际,脚下出现一条羊肠小道,他顺着那小道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一户农家,衰草凄清,门庭冷落,鸡犬不闻。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小的孩童探出头来,约摸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讨喜,他手中端着一个小小的碗,碗沿上有几个被磕碰到的残缺口子,泛着陈旧的黄。 碗中有半碗水,小孩小心地端着,放到了篱笆外的木桩上,然后缩回了篱笆后面。 他看得有趣,便在一旁静心地等着,看那小孩究竟想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不远处传来一个拖长了的声音,哼着跑了的调子:“三更有梦,还思故人,动如参商……”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道士,摇摇晃晃地往这边走来,路过那篱笆时,顺便伸手将那碗水端起来,一饮而尽了。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水喝,可惜,可惜啊。道士叹了一声,准备离去。 忽然,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从篱笆后面传来,道长! 那道士似乎惊了一跳,待看清那说话的孩童,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叫贫道做什么? 道长,你唱的什么歌?能不能教教我?孩童仰着头看他。 道士哈哈一笑,神秘地道,不能教,不能教,教会了你,就是贫道的因果了。 可是道长你喝了我的水。孩童理直气壮。 道士顿时尴尬在原地,我说日日下山来,今日怎么多了一碗水,原是你放的。 再后来,那个孩童便跟着那道士走了,他们走后,整座村庄开始如画纸沁水一般,渐渐消溶…… 那道士领着那小孩,走了小半月,一日,两人路过一座山下,道士忽然指着那山道,我说这山上有神仙,你信也不信? 小孩遂仰起头去看,神仙? 道士趁机便脚底抹油,悄悄开溜了。 小孩回过神,不见了道士,便坐在那山下等了半日,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那个不能吃的。 甫一见那人的面容,无比熟悉,他心中骤然如被什么狠狠砸中了一般。 他怎么会忘记那人? 那仿佛就是一场宿命刻意安排之下的重逢。 连雾恢复意识时,满目都是枯草落叶,庭院凄清,他爬起身来,廊下的池水平平如镜,从中清晰地映出了他的面容,他突然惊异地发现,自己早已不是少年时的容貌,水面上倒映出的青年诧异挑眉,褪去了那一点稚气,那张面容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起来。 “这是……我?” 不知师兄见了,是否还认得出?他微抿着唇,伸指一弹,那平滑如镜一般的水面骤然波澜顿起,片片碎裂开来。 庭院似乎已然荒凉许久了,银霜满地,寒凉如冬,连雾心中疑惑,不知为何,那罗刹海主竟没有收拾这里,师兄又去了何处? 当初他突破筑基期时,忽然想起来一事未曾告诉过陵貉,鬼修在炼体期需要炼成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以魂体状态,重新修炼,只是他不曾料到的是,竟然是整个炼体期都是魂体状态,并且是在识海中修炼而成的。 鬼修秘录上却未提及此事,连雾心中不由暗暗呕血。 如今他已然突破了炼体期,直接进入了金丹期,只是不知现在过去了多久?今夕何夕了。 连雾正心中郁闷间,摸了摸腰间,这才发现,自己的灵兽袋与储物袋一干皆是消失无踪了,想来是当日在突破时,身体化尽,被陵貉拾去了。 他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廊下,只见凭栏处,斜倚着一张白玉弓,孤零零地靠着廊柱,只是少了记忆中的那一柄长剑,他神思顿时恍惚片刻。 连雾过去将那弓捡拾起来,上面落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经过擦拭之后,依旧如印象中那般寒光闪烁,弓身如玉,弓弦铮然。 连雾微微一笑,弹了弹那弓弦,一阵细微的嗡鸣之声响起:“好弓。” 都说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出了东海之后连雾才知道,他这一番修炼,竟然已过去了三十年之久! 三十年,于普通人已是过了半生时光,就算是筑基修士,也已然过去三分之一的寿命,连雾此时无比庆幸自己是个鬼,想来师兄此时也该有金丹修为了才是。 他本来欲寻找罗刹海主,问一问师兄的下落,哪知罗刹岛上竟然空无一人,荒废多时,除了那岛上结界禁制之外,整个岛已如死地一般,寂静荒凉。 而罗刹海中的妖兽也不见踪迹,连雾寻了半个月,一丝人迹也无,才终于放弃了,也不知罗刹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抱着这样的疑惑,连雾日察天色,夜观星象,停停歇歇,终于离开了东海,看到那远远的一线地平线,他大松了一口气。 陵貉一向行事低调,想来见过他的人也不多,更兼他沉默寡言,只怕不好寻找,连雾只得尝试着先找一找秦川,或许他会有些线索,若是实在不行,只好回去散修盟的栖霞峰看一看,毕竟那里是他们的洞府。 南佑是东海沿线的一个小城镇,其中修士众多,南来北往,聚在此处的不计其数,连雾在镇上打听了小半月,也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秦川的下落,他不由十分泄气,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得太轻松了,元婴修士的行踪,也不是谁都能知道的。 这样想着,他就决定离开南佑,前往散修盟。 忽然,一阵喧哗嘈杂之声从人群前方传来,几个声音高喊着:“是紫气宗的,抓住他!”“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正好逼问出那魔物的下落!”“对!”“拦住他!” 登时法器相撞,一个人影猛地朝连雾这边窜了过来,连声吼道:“闪开!” 一些怕惹事的修士闪避开来,更多的是摩拳擦掌之辈,企图将那人抓住。 也怪那人运气差到家,不偏不倚,正好向连雾撞来,连雾轻轻抬手,一张白玉弓横挡,将那人堪堪拦住,挑眉:“紫气宗?” 被挡住的那人是个瘦小的少年,见去路被阻,正欲开口骂人,又见连雾是金丹修士,顿时一口气憋住,硬生生将喉中的话咽了下去,眨眼间便换了一副面孔,拱手哀求道:“前辈!在下并非紫气宗的弟子啊!求前辈放我一马!” 闻言,连雾轻笑:“既然不是,那你跑什么?” 那少年一噎,无言以对,又不敢强闯,便往后一缩,摸出一把符纸来,往追来的人群中一撒,祭出飞行法器来,转身欲逃。 眼见着那人已然飞到空中,连雾微眯了一下眼,双指扣住弓弦,有青紫色的火焰蓦地燃起,逐渐形成长长的一道,箭一般的形状。 脱手,那箭便离弦飞出。 ☆、第87章 冲突 一个瘦小的少年坐在地上,哭得如丧考妣,连雾半倚着树,把玩着那张白玉弓,口中懒懒地道:“我又没打你,你哭什么?” 那少年抽抽噎噎地道:“那你拦着我做什么?” 连雾哼笑了一下,道:“我向你打听一点事情。” 少年这回不哭了,抬起头来,肿着一双鱼泡眼,道:“打听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连雾挑眉:“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不如杀了算了。”说着作势就要动手。 少年瞥见连雾眼中的寒光,本能地知道这话不是玩笑,顿时大惊,忙告饶道:“我知道!我知道!前辈请尽管问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连雾遂满意点头:“早该如此了,你无非是仗着我方才动手时没有要了你的小命,来揣度我这一点恻隐之心罢了。” 少年果然呐呐不敢言语,显然是被连雾说中了主意,哑口无言。 连雾又道:“我来问你,你是紫气宗的外门弟子还是内门弟子?” 少年想也不想,张口便要答:“外——” “想好了再说。”连雾淡淡地道,手中呼的一下,猛然窜起一尺来高的幽冥鬼火来,跳跃不定,青紫色的火焰热烈地燃烧着,却散发着寒凉的气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落在那少年眼中,他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肋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仿佛那一枝火焰形成的箭仍旧没入其中,并没有消失一般,火苗在其中舔舐着他的五脏六腑。 少年登时打了个寒战,老实道:“我是内门弟子。” 连雾又道:“你们宗门内,有一个叫清宥的长老,你可认识?” 少年恍若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猛地往后一缩,面色惶恐,他的双眼紧张地扫过四周,仿佛在担心周围有什么物事在监视他似的,口中快速否认道:“不、不认识!我不认得他!” “嗯?”连雾面露质疑,掌心的火焰顿时噌地又窜高了一尺。 少年哭丧着脸,道:“认识,并非有意蒙骗前辈,只是现在这种时候,谁敢说认识他……” “此话怎讲?” 少年哆嗦着再次扫了四周一眼,看上去确实恐惧到了极点,片刻后才低声道:“前辈不知道么?紫气宗内乃至整个四方大陆如今魔物横行,皆是这位清宥老贼的手笔,他打开了一个封印魔物的结界,自身功力莫名大涨,又暗地杀害了紫气宗的三名长老,囚禁了掌门,将整个紫气宗封闭起来,日日杀害弟子做血祭,如今紫气宗已然成了魔宗了!” “哦?”连雾诧异:“既然如此,那你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少年满面苦涩,片刻后竟然低声痛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道:“清宥老贼囚禁长老掌门,残害同门,如此作为,被关押的几名长老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便密谋商议,企图将那清宥老贼杀死,哪知消息走漏,被宗内魔物得知了,清宥便骤然发难,几个长老拼死破坏了结界,然而只有零星几个弟子逃出来,我师父也遇害了。” “哦。”连雾面无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少年这会也不紧张了,破罐子破摔地道:“紫气宗内有不少魔物被放了出来,横行于四方大陆,不少修士认为紫气宗是罪魁祸首,紫气宗的弟子能驱使魔物。” “所以他们抓住你是为了逼出魔物,然后好除去?”连雾挑眉。 闻言,那少年愤愤地道:“我已经解释过了,紫气宗的弟子也不全是被魔物侵袭了,但是他们都不相信,一群虚伪小人,不过是为了那一点奖赏罢了!” “其实我也不相信,”连雾笑了:“奖赏又是怎么一回事?” 少年一噎,闷闷地回道:“紫气宗因为清宥老贼此举,成为了众矢之的,以北禅寺为首的几个宗门誓死要扫除紫气魔宗,杀尽魔物,因此建立了一个浩然门,号召各路修士加入,若是杀了魔物,便有一笔不菲的奖赏。” 看来也就是如此了,连雾听到这里,想了想,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陵貉?” “陵貉?”那少年愣愣地抬起头来,艰难地回忆了一会,恍然大悟:“是三十多年前沦为魔物,叛出紫气宗门的那一位元婴修士么?” 他一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自己脸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可见打人的那位下了狠力气,他捂着脸,不解地道:“前辈打我作甚?” 连雾满脸写着不悦,冷冷抛下一句:“他也是你能妄议的?” 少年坐在地上,望着那个飘然而去的灰白色身影,捂着通红的半边脸颊,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不知是天气不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连雾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天色暗沉,他望着几欲压下来的黑云,自言自语道:“看来要下大雨了。” 一路上他径直往北而去,找不到秦川,他惟有回去散修盟一计了,顺便路上还杀了几个较弱的魔物。 看着翻滚不休的紫色雾气渐渐散开,连雾皱起眉来,这些魔物虽然不强,但是难缠的很,若非他手中有那菩提子,只怕也不会如此轻松。 想到这里,他又看向手腕上戴着的那一串朴素的菩提珠串,说来也奇怪的很,他本以为这菩提子也该随着储物袋之类的物事一并落下才对,没想到竟然伴随着他修成金丹,这实在是让他诧异无比,愈发觉得这菩提珠串内有些玄妙,只是如今还不能得知罢了。 皆因菩提子是魔物的克星,是以连雾赶了一个月的路,顺风顺水,几乎没有遇到多大的障碍,便顺利到达了散修盟。 散修盟看起来仍旧与以前并无变化,只是气氛似乎要肃穆许多,另又比之前多了不少修士,匆匆来去,再没了以往的悠闲自在了。 连雾望了一眼对面的北禅寺,其中出入的修士就更多了,看起来热闹无比,不过,那与他没什么干系,他也是多看了几眼,便迫切地往栖霞峰去了。 师兄回来了么? 一到栖霞峰,连雾先是失望,因为他并没有感觉到陵貉的踪迹,失望过后便是勃然大怒,为何有那么多修士围着栖霞峰顶?他们意欲何为? 栖霞峰顶因为有陵貉布置的阵法,外人不得其门而入,此时,阵法周围环绕着不少修士,正在议论纷纷,不知究竟是在讨论些什么,更有甚者,竟然时不时试探着放出法器,攻击起阵法来。 看到这一幕时,原本就因为不见陵貉而失望的连雾登时怒火直冲脑门,脑子内那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此时已然铮然崩断。 当他一身戾气地冲至栖霞峰顶上空,白玉弓扫过之处,一干修士皆是被打得七零八落,下饺子一般纷纷落了下去。 其中有两名结丹修士仗着自己修为不低,觉得自己与金丹期的连雾还有一拼之力,强行又飞了上来,破口大骂道:“来者何人!竟然擅闯散修盟!” 连雾大笑一声,轻蔑道:“齐瑜,几十年不见,你仍旧没什么长进啊。” 那名绿袍的结丹修士抬头,仔细地辨认了连雾一阵,顿时惊呼:“你竟然是——” “哈哈哈,看来当年你还记得连某了,”连雾笑道:“连某真是不胜荣幸啊,当年我魂兽的那一爪子将你拍出了栖霞峰,不知你可还记得?” 齐瑜自然对那一爪子印象极其深刻,他当时身为筑基期,竟然被一个小小的炼气修士打败,简直是奇耻大辱,幸而并无外人知道,他也刻苦修炼了几十年才堪堪突破筑基,修成结丹,此时被人当众说出,顿时觉得四周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同了起来,颜面扫地约摸就是这种感受了。 齐瑜心中恼恨不已,咬牙道:“你不是离开散修盟了吗?” 连雾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纵然是我暂时离开了散修盟,栖霞峰也是我的地盘,你们这群人莫非是想趁我不在,强行霸占么?” 听了这话,齐瑜聪明地闭口不言,另一名结丹修士却假模假样地冲连雾作了个揖,高声接道:“这位道友,此地乃是散修盟,自然由散修盟说了算,我等从盟内得知,栖霞峰并无修士居住,是以才欲强行破开阵法,既然道友说自己是此间主人,不知可有凭证?若是有,我等自然退去。” 这便是将责任全推给散修盟了,总之说来说去,他们都是听散修盟才这样作为的,你有事便去找散修盟说去。 连雾冷笑一声,毫无征兆地一巴掌甩了过去,那修士猝不及防,竟被打了个正着,一个趔趄间,只听连雾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称道友?谁是你道友?” ☆、第88章 旧仇 话说那结丹修士被连雾一巴掌甩了个正着,差点连牙都飞了出去,他捂住脸,敢怒不敢言,连雾此时明显露出一副不耐烦讲理的表情,再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凑上去了。 连雾见他默默退开,又扫了一眼一众爬上来看热闹的修士,冷声道:“方才你们不是还想与我理论吗?且莫急,待我先处理了你们,再去与散修盟理论理论,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的来?我时间多得是。” 他说罢,身上便放出金丹修士的威压来,众人纷纷不抵,包括齐瑜在内,都齐齐退了一步,互相看了看,又觉得不算丢脸,遂忙做鸟兽散去。 连雾心中的火气仍未散去,他没找着陵貉,只觉得一股火直冲脑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暴戾的状态,越是压制,便越是反弹,最后,他决定找个人撒撒火,于是他一身戾气地去了散修盟。 “哐当——”一声,散修盟的大门被打飞了出去,“什么人!”徐渭站起身来,惊怒道。 “徐渭,你可还记得我?”连雾大步他进门来。 徐渭惊疑地上下看了他好一阵,最后不确定地开口:“连雾……道友?” “呵,看来徐道友还记得连某了,真是不胜荣幸。”连雾冷笑一声,道:“闲话就不说了,连某今日只为一事而来,不知徐道友是否知情。” 徐渭支吾几句,他自然知道连雾此番气势汹汹是为何而来,虽说此事并非他所为,只是袖手旁观而已,但他心中仍是发虚,尤其是如今的连雾不同往日,他也不敢强行辩驳,以免激怒了他。 徐渭只得苦笑着拱了拱手,道:“连——前辈有所不知,此事非在下能决定的。” 连雾无动于衷地道:“我可不管你这个,只是来问一问你,我不过是离开些日子,这栖霞峰竟然就要换主人了?贵盟是否不将我师兄弟二人看在眼中?万事皆由你们说了算?当初我们我们拿出五千灵石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渭呐呐,勉强开口道:“可是盟内有规定,你们并没有完成那三个任务——” 连雾冷声打断他:“可是当年你们也没有告知我任务有规定的时间,若是我没有记错,贵盟曾说,一个任务没有限定时间,那么做上十年,二十年,又或者直到我飞升,都是没有干系的,如今你才来与我说这个,是否自相矛盾?” 听了这番话,徐渭哑口无言,他自然心知理不在散修盟这处,是以对于连雾的指责,他无可辩驳,但是他也只是盟内的一个小管事而已,哪里由得他来决定? 连雾态度强硬,浑身散发着一股找茬的气势,威压外放,直吓得大殿内的几个小童战战兢兢,恨不得立刻消失,徐渭也不敢多言,以免触怒了他。 正僵持间,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说有人在盟内闹事,不知是谁,竟敢在散修盟撒野?” 徐渭大松了一口气,对连雾告个罪,赶紧迎了出去,苦笑着道:“宵长老,您可算来了。” “哟,这是怎么了?”来人笑着:“我听到点风声,正巧又在附近,便顺便过来了。”他一面说着,两人一面跨进门来。 徐渭低着声音将原委简洁地说了一遍,又看了看连雾,道:“此事并非是我决定的,如今我已无计可施,还请宵长老帮一帮忙,感激不尽。” 那位宵长老是个青年男子,也是金丹修为,生得眉目俊美,器宇轩昂,若是真说起来,高阶修士还真没有几个长得丑的,当然,那些不拘外表的自然不在其列。 宵长老听罢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等小事,那你将栖霞峰还给人家便是,有甚好说的?” 徐渭登时傻眼,心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哪有那样简单,他只好哭丧着脸,低声道:“可是,栖霞峰已然被定下来了……” 连雾皱眉,那宵长老也诧异道:“定下来了?峰主还没死,怎么就要易主了?” 这话虽然说得连雾不爱听,但是事实确实如此,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并不开口,那徐渭小心地望了他一眼,这才苦笑道:“栖霞峰灵气充足,又空了多年,自然有人眼红。” “是谁?”宵长老挑眉。 “是——” “是老夫。”一个略微嘶哑苍老的声音接道,那人进了门来,在连雾面前住了脚。 连雾靠着椅子坐,把玩着他的白玉弓,拇指微微一弹那弓弦,发出铮然之声,他垂着眼,蓦然笑了:“几十年不见,你不要脸的程度还是一如既往地叫我叹为观止啊。” 来人正是当年的齐道散人,他盯着连雾,一双眼睛精光闪烁,开口便告诫道:“小辈,虽然不知你从哪里得了些什么奇遇,短短三十载便能突破金丹,但是你还不够资格在老夫面前说话!” 他话音刚落,手中托着的小塔便是一晃,几道灵力强劲的波纹便随之聚集起来,向连雾冲去,眨眼间便扑至面前。 连雾哈哈一笑,身形霎时消失在原地,无影无踪,一分为五,五个一模一样的连雾出现在四周,或坐或立,移形换影术,这一招他如今已然用得得心应手。 四面八方传来连雾嘲笑的声音:“老贼,当年我以炼气修为施展此招,却败于你手,你可曾想过,今日我会回来?” 两人竟然一个照面就动起手来了,这是徐渭怎么也没想到的,此时听来,其中竟然还有旧仇,心中不由暗暗叫苦。 那宵长老却呵呵一笑,竟然叫起好来:“有意思,这一招别人用来如同废招,而这位道友施展起来却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徐渭:“……”宵长老,盟内规定,不许私自争斗啊,你此时应该要维护盟规阻止他们,而不是在这里看热闹啊! 仿佛是看懂了他的眼神,宵长老无辜地摊手:“可是盟规并没有教我,阻止不了该如何是好啊?” 徐渭:“……” 再说连雾施展了移形换影术,齐道散人无法以神识探明他的真身所在,只得警惕地来回扫视,扣紧了手中的小塔,片刻后冷笑道:“当年你是老夫手下败将,如今——亦然!” 他手中托着的那小塔猛然放出青光来,一道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响起,“铛——”的一声,地上猛然一震,修为低如徐渭,只觉得脑袋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眼前一片黑暗,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宵长老只是抬手往身前一点,一道白色的结界瞬间将他包裹起来,隔绝了这钟声。 而连雾的五道身影却毫无反应,仍旧是笑吟吟地望着齐道散人,眼中满是嘲讽之意,他道:“你试手也试了,这回该轮到我了!” 话毕,他的手指迅速在那弓弦上猛然一拨,一道青紫色的火苗闪现在指尖,瞄准了齐道散人,勾起一个轻蔑的笑意来,缓缓开口:“老贼,你可敢接我一箭?” 齐道散人托着那塔,立在原地,眯着眼望着他,并不答话。 连雾的笑容越发大了,冷声道:“你若是接下我这一箭,栖霞峰拱手奉送,便是我,也任由你处置,你道如何?” 齐道散人瞳孔一缩,沉声道:“君子一言。” 连雾歪了歪头,自然无比地笑着接道:“驷马难追。” “来吧!” 这一声刚落,连雾的手便松了弦,那一道箭势如流火一般,拖着青紫色的火光,猛地冲向那正襟站立的齐道散人。 就在箭堪堪扑至他的面前时,齐道散人一抛手中的小塔,塔身一震,上面悬挂着的小圆环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嗡鸣之声,一只玄色盾甲凭空出现,将那幽冥鬼火箭格挡住。 齐道散人哼笑一声:“雕虫小技。” 连雾的唇角露出一丝诡秘而狡诈的笑意来,悠悠道:“莫急。” 就在此时,齐道散人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正是连雾,他短促地笑了一声,张弓,青紫色的火苗离弦飞出。 只听“铛——”的一声,再次出现一张盾甲,将那火箭挡住,齐道散人看向连雾,面容冷肃,轻蔑地道:“小辈,你就只有这点手段?” “你说呢?” “你说呢?” 两道一模一样的声音自两侧出现,动作无比一致地张弓,箭同时离弦疾射而出。 齐道散人大喝一声,将那小塔高高抛起来,顿时一张巨大的网状光芒出现,将他包裹在其中,使得那四只幽冥鬼火箭不得其入。 他在其中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小子,你输了!” 连雾一笑:“老贼,须知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话还是你当年教我的,如今便尽数还了你!” 只听数声轻微之响,那原本被盾甲隔开的青紫色火焰竟然轻易地穿透了,四道火焰霎时间从那齐道散人胸口穿过,簇拥着一枚金色的圆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出来,尔后尽数钻入那金色圆珠中,化为了一股青烟,转眼便消失了。 齐道散人瞪着双眼,喉中发出嗬嗬之声,那半空中的小塔失去了控制,坠落于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向那枚金丹飞走的方向微微抬起手来,最后轰然倒下。 ☆、第89章 宵魇 连雾出手便轻松杀了一位金丹中期的修士,把大殿中的一干人等惊得目瞪口呆,徐渭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连雾对他笑得十分和蔼可亲:“若是再有人打栖霞峰的主意,还请阁下知会我一声,连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徐渭憋屈地闷着头,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 正为难处,那宵长老却哈哈大笑起来,对连雾道:“道友这性格,很合在下的眼缘,不知是否有幸能邀道友共同小酌几杯?” 连雾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听到小酌二字,忽然就想起师兄那时一本正经的脸,向罗刹海主认真道,我能喝。 面上不由会心一笑,看那宵长老也有几分顺眼了,道:“道侣不在身边,不敢贪杯中之物,以免误事,还望道友见谅。” 纵然是被拒绝了,那宵长老也不以为意,笑道:“在下宵魇,下次若是得了闲,道友尽可来无虚洞,在下必然扫榻相迎。” 连雾漫不经心地点头应了,然后告辞离去。 徐渭望着大殿中的烂摊子,苦笑着道:“这下该如何是好?齐道散人竟在这个节骨眼上陨落了。” 宵魇挑眉一笑:“挖个坑埋了便是,有甚慌张的?那什么……我观他面色不佳,印堂发黑,便不是今日死,也是明日死了,总归是活不长久的。” 徐渭:“……” 宵魇不再理他,只是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冲着连雾还未远去的背影,轻巧勾了勾无名指,一点紫色的微光无声无息地飞了回来,片刻后堙没在他的掌心,合拢。 连雾似有所觉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宵魇衣冠楚楚地立在原地,笑得意味深长。 连雾直接回了栖霞峰,如今的栖霞峰顶与几十年前一样,桃花灼灼盛开,在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花瓣,踩上去无声无息,松软无比。 刚走过那几株桃树,苍翠的绿色映入眼帘,连雾简直惊呆了,六角形状的叶子疯了似地满地都是,从洞府内攀爬到洞府外,一眼望过去,葱葱郁郁,几乎要覆盖整座栖霞峰顶了。 这大概就是那一株葫芦藤了。 连雾呆站了片刻,才尝试着越过满地的藤蔓,准备走进洞府,哪知才刚走几步,脚下的藤蔓像是被惊醒了似的,警戒地站立起来,蛇一般地左右查看。 连雾:“……” 似乎是察觉到来人是谁之后,一根粗大的藤蔓猛地扑过来,十分兴奋地缠住连雾的腰,又绕了几圈,挨挨蹭蹭,仿佛一个小孩一样。 连雾轻笑几声,摸了摸那藤蔓,入手粗糙虬劲,十分结实,他笑着拍了拍,道:“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藤蔓蹭了他好半天,这才恋恋不舍地松了开来,地上刷拉拉地几下,满地横行的藤蔓都纷纷移开了,露出原本的地面,因为少有人迹,如今已是青苔满地,看起来倒是十分别致可爱。 那藤蔓轻轻勾着连雾的腰,往一边拽了拽,似乎是想引他去哪儿。 连雾便配合地跟了过去,一直走到那水潭边,此时凌霄花正开得灿烂,是热烈的橙色,透着一股勃勃的生机。 那葫芦藤窜了过去,一把将那丛凌霄花扫开,顺带还压了压,自己那硕大的六角形绿叶严严实实地盖了上去,不过眨眼间,那水潭周围就被葫芦藤占领了,还不忘邀功似的冲连雾摆了摆。 连雾瞅了一眼角落里面露出的一朵凌霄花,正委屈无比地缩着花瓣,心中不由好笑。 那葫芦藤似乎察觉到了这条漏网之鱼,一张巴掌大的叶子啪地就盖了过去,这回终于盖密实了,遂洋洋得意地摆了一下枝条。 连雾:“……”家里的葫芦藤都能成精了呢。 水潭边的藤蔓上结了一只小小的葫芦,说到小,那是真的小,几乎只有连雾的半截小拇指大,若不是那藤蔓特意指着让他看,只怕连雾半天都看不见它,颜色青青翠翠的,模样十分可爱,小葫芦的细腰处还有一圈白色的线条。 连雾蹲在那儿看了好半天,这才惊叹道:“想不到你竟是一条母葫芦藤,还能结果子。” 他小心地捏着那小葫芦,咂咂嘴,尝试着问道:“这个……能吃么?” 葫芦藤:“……” 连雾自然不是要吃它,他是鬼修,原本就是不吃东西的,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逗一逗那葫芦藤罢了,谁知那葫芦藤听了这话,先是僵了片刻,随后支起那结了小葫芦的藤蔓来,犹犹豫豫,颤颤巍巍地递到连雾面前,叶子抖了抖,耷拉着,显得十分可怜。 连雾一愣,心中微热,随后便摸了摸那藤蔓,笑道:“逗你玩的,我不吃这个。” 听了这话,那葫芦藤顿时活跃起来,撒娇耍痴的,又缠了他小半日,这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一爬地跟着他到了洞府门口。 洞府内,当年陵貉雕刻的那些八角宫灯散发出柔和的白光来,连雾看着那些熟悉的布置,自然而然地想起来与陵貉初入住栖霞峰顶的时候来。 原来不过是倏忽之间,时光便过去了如此之久,岁月催人。 伤怀了片刻,连雾便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地搜索每一个陵貉可能出现的地方,师兄究竟在哪里呢? 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尽管有一个可能的地方,但是连雾拒绝去猜想,紫气宗,按照如今的局面看来,紫气宗已然成了魔宗,被各大宗门讨伐,陵貉不可能会出现在那里,一定!不会! 连雾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个人,他或许能知道秦川的下落,若是能找到秦川,必然又要方便许多,毕竟秦川与陵貉是多年好友,或许有自己的一套联络方式。 那人便是北禅寺的善痴大师。 连雾正准备动身之时,忽然感觉到栖霞峰顶的阵法被人攻击了,他顿时精神一振,已然知道来人是谁了。 出了洞府之后,果然,阵法之外有两名修士凭空而立,皆是身着绿袍,操控着法器,猛烈地攻击着法阵,状若癫狂。 “连雾!你给我出来!” 连雾勾起唇角轻笑一声,慢腾腾地走到悬崖边,冲那两人道:“两位不请自来,有何贵干啊?” “你杀了我爷爷!”一名年纪略轻的修士怒吼道。 闻言,连雾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想杀便杀了,你待如何?” 齐瑜大怒,通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别躲在里面!我兄弟二人今日定要叫你血溅当场!剥皮拆骨以告慰我祖父在天之灵!” 连雾冷笑一声:“不知有句话,你们是否听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当年你们祖孙三人赐予我的教训,连某这些年来一日不敢或忘!” 他说着,眼中露出满是深刻入骨的恨意来,竟叫那两兄弟看得心中一惊,连雾轻蔑一笑:“连某曾经说过,当年你们不曾杀死我,来日我定要叫你们血债血偿,莫非你们都忘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笑:“咦,我不过是来串个门,怎么就碰上一场好戏了?” 是宵魇,连雾往那声音来处瞟了一眼,果然,一个紫袍的青年修士御风而来,笑吟吟地向连雾一拱手,道:“连道友。” 对方做足了礼数,连雾自然不好如何,也回了个礼:“宵道友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宵魇哈哈一笑,摆手道:“在下不过是瞎晃荡罢了,连道友不必在意。” 连雾一笑,心道,金丹修士都这样闲? 宵魇那厢却诧异地看着齐瑜两兄弟,道:“两位这是做什么?拔刀拔剑的,盟内有规定,不许修士私下争斗。” 齐瑜不语,齐祯倒是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管你什么事!” 宵魇叹气摇头,一脸正气凌然地道:“此言差矣,我身为散修盟的长老,自然不能看到这种触犯盟规之人,还坐视不管的,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罢。” 他说着,微微振袖,一道深紫色的微光窜出,出其不意地猛然扑上那齐祯的胸口,只听一声闷响,那齐祯竟然倒飞了出去,化作一道黑影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小祯!”齐瑜大惊之下,也顾不上连雾这茬事,赶紧循着那黑影追了出去。 宵魇笑嘻嘻地冲连雾招了招手,连雾瞟了他一眼,不太领情地道:“在下要出门了,失陪。” “你去哪里?不如我与你一道?”宵魇十分地自来熟。 连雾沉默了一会,道:“宵道友,我们似乎不太熟?” 闻言,宵魇一笑,理所当然地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所以要多多交流才能熟悉啊。” 连雾:“……道友自便。” ☆、第90章 袭击 连雾站在北禅寺的山门前,仰头看了会那古朴的三个大字,山门吱呀开了,一个沙弥出来,见了两人,便诵了一声佛号,道:“两位施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连雾道:“我找贵寺的善痴尊者,不知他如今是否在寺中?” 那沙弥一愣,又细细打量了连雾一眼,回道:“善痴尊者已出寺一月有余,眼下不在寺中。” 意料之中的答案,连雾倒是并不意外,继续道:“明日便是十五了,善痴尊者何时回来?我等一等也是无妨的。” 这回那沙弥都惊讶了,道:“施主竟知道这个?善痴尊者约摸就是这两日回来了,施主若是要等,请随小僧来。” 他说着往门内让了一下,连雾微微颔首:“多谢。” “施主,这位施主是与你一道的吗?”那沙弥叫住连雾,又望了望宵魇。 连雾回头望了一眼,平静地道:“不是。” “哎呀连道友!”连雾装作没有听到,宵魇便笑嘻嘻地厚着脸皮对那沙弥道:“我与他是一道的,他在与我闹脾气呢。” 沙弥:“……施主请。” 依旧是朱红高瓴的墙,只是看起来似乎更加老旧了,如今正值深秋,残阳如血,枯黄的树叶被风吹起,落了一地,不远处有一个小沙弥持着扫帚慢慢地扫着,口中还在诵经,稚童的清脆的声音似乎让这个秋日的傍晚也开始充满了勃勃的生气。 连雾走了一会,忽然问道:“你们这寺里,是否还有一个叫桦崂的和尚?” 那沙弥双手合十,笑着道:“施主还认识桦崂师叔啊,只是可惜得很,他如今也不在寺中,恐怕要令施主失望了。” 连雾轻轻摇头,也说不上失望,只平静地道:“泛泛之交罢了。”咽下了后面的那一句话。 宵魇一路上左看右看,看什么都觉得十分新奇,连雾简直不想跟他走一块,最后见他去摸那僧房门口的石雕,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宵道友,你究竟是从哪个山旮旯里面出来的?” 宵魇作无辜状:“在下是从北方的山旮旯里面出来的,连道友曾经见过在下吗?” 连雾不耐:“没有见过,你究竟是跟来做什么的?” 宵魇愈发无辜了:“皆因是道友你要来,我才来的啊,怎么问起这个了?” 连雾:“……” 那沙弥将两人带到一间禅房,道:“二位施主可以在此处等待,若是尊者回寺,小僧自会前来通知二位。” 连雾点头,谢过他之后,那沙弥便告罪离去了。 宵魇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还招手让连雾过去,连雾哪里理他,只是瞥了他一眼,便寻了个蒲团,开始打坐。 等待的时间最是无趣,宵魇静了一会,又道:“你来这和尚庙做什么?” 连雾闭着眼睛,简洁地道:“寻人。” “寻什么人?”宵魇继续追问。 “我的道侣。” “道侣……”宵魇也不知是怎么琢磨的,又开口问道:“你道侣是人么?” 这回连雾睁开了眼,狠狠瞪着他道:“你是人么?” 宵魇遂哈哈一笑:“你说我是人,我便是人,你若说我不是,那我便不是。” 这人或许是脑子不太好,连雾奇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打坐。 然而宵魇根本静不下来,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连雾不理他,他便自说自话,最后不知怎的,忽然问道:“你见过蛟龙么?” 连雾终于抬起眼皮子望了他一眼:“作甚?” 宵魇嘿嘿一笑:“我就随便问一问。” 连雾哼笑:“见过,我还不止见过,有一条蛟龙死皮赖脸地跟着我从北冥到了东海。” 宵魇眼睛一亮,追问道:“那这蛟龙去了哪里?” 连雾见他问的认真,也不打坐了,支起腿来,好整以暇地道:“在我道侣那处,你想见一见吗?” 宵魇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便打了个哈哈,掩饰道:“这不是没见过活的蛟龙么?不知道友能否让我一见?” 连雾斜了他一眼,淡声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如今我道侣下落不明,你若是能帮着出一分力气,那是再好不过了。” 宵魇遂自信满满地道:“在下定当竭尽全力,鼎力相助。” 连雾无可无不可地挑了挑眉,又开始盘腿打坐,口中道:“甚好,从现在起你就闭嘴,安静一会儿吧。” 宵魇:“……” 此后果然安静了下来,连雾十分满意地入了定,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嗅到一丝浓烈的腥气,不像是空气中的气息,倒像是神识感觉到的。 他顿时警惕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往北禅寺靠近了。 连雾倏然睁开双目,此时已然天黑,夜幕四垂,宵魇正靠着椅子,把玩着桌上的烛台,见连雾看他,便回以询问的眼神。 连雾站起身来,静默片刻,面无表情地准备去开门,宵魇忽然道:“别开。” 然而已经晚了,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以及一股特别的气息猛然扑面而来,一团暗紫色的影子骤然扑进门来,连雾掌心往外一送,一道青紫色的火焰窜出,那影子哀嚎一声,猛然退后,瞪着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望着连雾。 房门砰然合上,连雾拨门落栓,一气呵成,回头望着宵魇:“魔物?” 宵魇放下烛台,回道:“不错,那些低等魔物杀过来了,如今已然将北禅寺包围了,不过你放心,这禅房我已然施了法阵,外面的低等魔物一时半会是进不来的。” “它们不在紫气宗呆着,跑来北禅寺做什么?”连雾皱起眉来。 宵魇懒懒一笑:“或许是因为浩然门是北禅寺一力组成,若是除去北禅寺,浩然门岂不是群龙无首了?” 连雾瞥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听着那些魔物触发法阵时,被灼伤而发出的哀嚎,还有不休不止的抓挠之声,道:“要是这样一直困着,我倒不如打出去。” 宵魇挑眉,抬了抬下巴:“不必着急,你听,有人来了。” 门外果然传来砰然之声,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传来:“连雾道友可在房内?!若是听到,还请应一声。” 是善痴和尚。 连雾口中扬声应了,取出他的白玉弓来,一脚踹碎了房门,往外掠去,顺势一箭射出,青紫色的火势顿时大涨,将院中的一干魔物烧得干干净净,惨嚎声四起,不绝于耳。 北禅寺被紫气宗突袭,此事不过小半日的时间,浩然门一干修士便赶来救援,饶是如此,北禅寺依旧损失惨重,紫气宗来了不少高阶魔物,皆因连雾所在的禅房距离大殿偏远,是以才能侥幸躲过一劫,高阶魔物可是堪比元婴修士的存在。 来人正是善痴大师,他在得知连雾在后禅房时,便赶了过来,所幸此时的连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修为低微的修士了,他一箭便扫平了大半的低等魔物,着实叫善痴尊者吃了一惊。 “连施主,好久不见。”他打了个稽首。 连雾回礼:“善痴大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两人匆匆寒暄之后,善痴和尚因为心系寺内众僧,便带着连雾往大殿而去。 越是靠近大殿,周遭建筑便毁坏的越发惨烈,遍地都是断瓦残垣,间或有死去的僧人,以及满地的鲜血,足以叫人触目惊心。 也不见了那个在树下一面扫地,一面朗朗诵经的小沙弥。 大殿前的广场上,站满了僧侣修士,在过去一些,便是死去的僧人,身覆素布,足有数百具之多,没有伤者。 被魔物打伤之人必然入魔,在彻底失去自我意识之前,他们便已经自行了断了,也有来不及自尽的僧人,也都一一被同门忍痛杀死。 尽管北禅寺损失惨重,但是紫气宗也没有得了好处,他们也折损了大半的魔物在此处。 清宥并没有亲自前来,想来是在暗地里操控这一切,纵然如此,也叫北禅寺一干僧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待北禅寺修整过后,天色已是大亮,众人面色的神情皆是疲惫不已,浩然门的修士倒还尚可,北禅寺的僧人们适逢大难,又要修整寺庙,自是不必多说。 连雾又等了一日,才向善痴和尚打听了秦川的下落。 善痴大师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只是说秦川半个月前去了浩然门,若是想找,只怕连雾的动作还要快一点,浩然门准备再过七八日,便要攻打紫气宗了。 他说罢,沉默片刻,拿出一块令牌来,递给连雾,道:“寺内遭此大难,贫僧还要在寺内打理一二,不便随施主前去,此令牌乃是浩然门内所有,若有人问你,你拿出此物,必然不会有人为难。” 他说着,又细细嘱咐了连雾浩然门所在地方,便告罪离去了。 连雾拿了那令牌,又谢过善痴和尚,便准备往浩然门去,谁知宵魇又跟了上来。 ☆、第91章 浩然门 浩然门位于四方大陆西南位置的赤焰山,皆因此处距离紫气宗不远,地形又易守难攻,人员大都是由深受魔物所害的各大宗门精锐组成,清宥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此大的一个威胁,日日在身侧虎视眈眈,随时给予他致命一击,此时的形势也足以叫他收声敛势了。 连雾到的时候已是四日后了,虽然一开始遇到的魔物尤其多,也都被连雾与宵魇毫不客气地除去了,倒是近了浩然门的地界之后,那些让他烦不胜烦的魔物们倏然消失不见,方圆百里,连一点踪影都不可寻,可见这浩然门确实也是十分厉害的。 赤焰山上长满了枫树,如今正值深秋,满山红枫如火,倒也衬了这个名字,那火红的枫树绵延数百里,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般,映衬着夕阳,美不胜收。 连雾隔得老远便看到了浩然门的结界,笼罩了整座赤焰山,他心中一凛,这山上绝对有元婴高期的高手,还不止一个,兴许还有化神期的老怪物。 当他甫一靠近浩然门时,便有几道遁光飞出,是七名结丹修士,他们手持长剑,扬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浩然门从一月前起开始戒严,非门内人士不得进入,若有要事,可去各宗门据点报备,还请道友勿怪。” 连雾定了定神,将善痴和尚给他的那枚令牌亮出来,高声回道:“在下手中有北禅寺善痴大师亲自递交的浩然令。” 那领头的修士听了,便仔细看了看连雾手中所持之物,似乎是在确认真假,随即左右吩咐一声,其余的几名修士便分散开来,分别拿出几块令牌,同时运功往其中注入灵力,顿时光芒大作,聚在一处,那原本绯红的禁制被破开一个一人通过的小口子来。 “请进。”领头的修士拱了拱手。 连雾回礼笑道:“多谢各位。” 他说罢便进了赤焰山,回身一看,宵魇已经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连雾又向几人打听秦川,一名面白无须的青年修士笑道:“原是来找秦前辈的,他如今确实在门内,前几日闭关,今日正巧出关,眼下住在火凤岭,你可前去,若是不识路,尽可问人便是。” 他说着又给连雾指了个方向,连雾又谢过几人之后便往那火凤岭去了。 倒是那修士多虑了,连雾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火凤岭,实在是因为这火凤岭太过奇葩,赤焰山长了满山的红枫,层林尽染,远远望去,好似一匹火红的锦缎,唯有火凤岭尤其特殊,这里的枫树皆是苍翠的绿色,还别有新意地勾勒出一只凤凰的形状,煞是打眼。 深秋之际,哪里来的绿色枫树?分明是有人刻意而为,而这种事情,也大概只有秦川才做得出了。 那翠色的凤凰内,有袅袅白烟升起,弥漫着一股药草特有的清苦香气,连雾冲那方向拱手,扬声道:“秦兄可在?” “在在。”一道清朗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便是秦川那特有的爽朗笑声:“哈哈哈,原来是连雾小兄弟,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那声音倏忽之间便拉近了,秦川身着褐色的袍子,手持折扇,笑吟吟地看着连雾,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修为精进了不少,不错不错,你师兄当日找到我时,哎呦呦,那模样,失魂落魄,就连我一眼都没敢认出他来。” 连雾忙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急问道:“我师兄是否与你在一处?” 秦川摇了摇扇子,干咳一声,道:“事情原是这样的,你师兄么,当日找到我时,便说了一说你的情况,咳咳……问我有没有办法……” 听到这里,连雾便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你出了什么馊主意?” 秦川继续干咳,想起他当时与陵貉说的那一句:那只鬼叫你去扶桑树下等着,你就去等着呗。又瞅了眼前的连雾一眼,心中明白自己教陵貉绕了个大圈子,若是直接说出来,怕是有损于自己的英明形象啊。 连雾挑眉,见秦川不说话,便又问了一遍:“你与我师兄说了什么?” 秦川左思右想,觉得实在无法搪塞过去,只好如实说了,又看了看连雾,见他非但没有嘲笑自己,反而皱眉沉思,便道:“怎么了?” 连雾问道:“那鬼真是这样说的?” 秦川立刻信誓旦旦地道:“你师兄告知我的,一字不差。” 连雾点了点头,又道:“如今我师兄在东海?” 秦川立刻道:“他曾经有传音与我,如今我尚可回他,不如我让他直接来浩然门便可。”他说罢,见连雾踌躇不定,便又道:“你不曾去那汤谷,若是走丢了,只怕你师兄又要来找我拼命了。” 连雾:“……那就有劳秦兄了。” 秦川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连雾一门心思自己去要去那东海汤谷,如今的东海凶险莫测,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只怕要愧对好友了,他这样想着,便欢欢喜喜将连雾迎到自己住处,又立刻给陵貉发了一枚传音符,让他火速赶来浩然门,否则你道侣就要跑啦。 火凤岭虽然看着奇葩,但是其中的景色倒是十分不错,然而连雾无暇欣赏,他心中思念甚切,一想到陵貉要往这里赶来,便几乎有些坐不住了。 转悠了几圈,见秦川坐在树下戏谑地看着他,顿时窘然,便爬到屋顶上,开始静心打坐,这方法屡试不爽,果然不出片刻,他便入定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声疾呼:“魔物来袭!请诸位杀敌!” 这一声也不知是谁喊的,传出老远,连雾睁开眼来,见秦川仍旧稳稳地坐在树下,便奇异道:“你不去么?” 秦川挑眉,自负笑道:“一些小喽啰而已,还轮不到我出手。”他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对连雾道:“不过,你若是想去看一看倒也可以,或许于你修行有益。” 他说罢,一抛手中的折扇,那扇子倏然之间,见风便长,一直长到一丈见方,这才停了下来,秦川一跃而上,朗声对连雾笑道:“你来。” 两人便往那赤焰山北面而去,路上遇到不少修士,有佛修,也有道修,剑修,最低的也有结丹初期的修为,高的也有元婴修士,可见确实是聚集了各大宗门的精锐,也由此可见,浩然门的实力确实不弱。 不少低阶的修士见了秦川,便纷纷退让到一边,拱手行礼,以示尊敬,也有元婴修士远远与秦川打了个招呼,寒暄一二,便匆匆离去了。 这些元婴修士在往日里都是难得一见的,皆因此次魔物浩劫,才齐聚于此,往日里只在传言中听到的修士,如今就在眼前,倒也不失为一件新鲜事。 连雾还见到了一个熟人,乔羽,他如今长成了一个青年男子的模样,眉清目秀的,也是结丹修为,看见连雾,满脸的诧异,似乎是不敢相信一般,失声叫道:“连雾?!” 当年乔羽的那几句无心之失,在连雾心中如同几滴墨水落在纸上,如今经过岁月的冲刷,早已只剩下浅淡的痕迹,不复踪影,如今听到这一声呼喊,倒是别有一番亲切。 连雾冲他一笑,拱手施礼:“别来无恙?” 乔羽面上的表情似欣喜,又有些激动,他正欲过来,身边的妇人伸手制止道:“怎么还是这样冒失?秦前辈在此处,你的礼数呢?” 秦川哈哈一笑,道:“梅红娘子客气了,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了,何必如此见外?” 那妇人也是个爽利性子,听了这话,便也笑着道:“你我的交情那是你我经营的,与他有什么关系?见到前辈,该有的礼数决不能少!” 乔羽被他娘教训一通之后,果然老老实实过来给秦川见了礼,这才低声试探着对连雾道:“阿雾?” 连雾笑了声,应了。 乔羽嘿嘿一笑,放下心来,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当年自东海一别,我还去打听了你的消息,不过数次都是无功而返,你近来如何?” 连雾都一一答了,只是说来此处寻人,他说着又看了看前方蜂拥而出的修士,道:“这样的情况常常发生么?” 乔羽苦笑道:“可不是?浩然门自建立起到如今已有数十年的光景,小战不断,胜负五五分,那清宥老贼也是狡猾得紧,花招百出,实在是叫人防不胜防,只是近日来气焰愈盛,屡屡来犯,十分猖獗,听说前几日还突袭了北禅寺。” 两人正低声说着,秦川见了,挑眉道:“我们过去看看。”他说罢,便驾御着法器,带着来连雾往那魔物厮杀处而去了。 ☆、第92章 退敌 天色沉沉,如山雨欲来,远处的阴云阴沉如墨,大批的中低等魔物往赤焰山奔袭而来,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大片,声势浩大,叫人不由生出些压力来。 空气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号声,有修士持剑高喊呼喝,法器的光芒闪过,只听刷拉几声,便有魔物化成一团暗紫色烟雾,消失不见。 然而魔物之多,厮杀的修士们几乎不需要刻意瞄准哪个,法器横劈过去,便倒下一片,连雾注意到那些修士在受到魔物攻击之后,身上会闪现隐约的金光。 他奇道:“那是什么?” 秦川望了一眼,回道:“那是佛修们制成的符箓,放在身上可以使普通修士免遭魔物的侵蚀,不会入魔。” 这一厮杀便是三日三夜,那些魔物源源不断地从远处赶来,仿佛来之不尽一般,低等的魔物倒还好解决,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中等魔物涌了上来,不少修士渐渐难以支撑,甚至有些修士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 秦川嗤笑一声:“这清宥老贼次次来这一招,也不嫌腻?” 连雾也是看出来了,一开始的大批低等魔物只是用来消耗浩然门修士的灵力与体力的,等到他们逐渐力竭,便开始涌来大批中等魔物,中等魔物本就难缠,此时尤甚。 就在越来越多的中等魔物聚拢时,正在奋力厮杀的浩然门修士突然开始迅速撤退至后方,正在一旁观战的梅红娘子此时便站了出来。 想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中等魔物虽然能与金丹修士有一拼之力,然而在元婴修士面前仍旧显得十分不够看 她的法宝是一把伞,通体呈月白□□,其上绘有点点红梅花苞,伞骨众多,撑开来时,那红梅仿佛活了一般,竟然齐齐绽放开来,十分美丽。 梅红娘子手持那伞,轻轻一振,那伞便往外张开来,随即一旋,无数的血红色光芒眨眼便飞了出去,紧接着,那些受到攻击的魔物纷纷哀嚎,化为紫色烟雾消散了。 梅红娘子收起伞来,豪迈大笑,冲紫气宗的方向喊道:“清宥老魔,你还有什么花招只管使出来便是,若只是这小打小闹的戏耍,老娘哪日不耐烦了,便去掀了你的老巢!” 这时,远处紫气宗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大笑,连雾心中一震,虽然这声音久不曾闻,但是他仍旧十分的熟悉,是清宥,他慢条斯理地道:“梅红娘子何必着急?既然你都这样说了,不来会一会你,老夫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 那声音倏忽间便拉近了,似乎在众人耳边响起,一道黑色的影子蓦然出现在不远处的空中,居高临下地望着浩然门众人,道:“诸位,好久不见啊。” 在场的元婴修士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来,秦川笑道:“清宥老贼,你别作出这番熟稔的姿态来,我可受不起。” 清宥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地道:“秦川道友,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徒陵貉突破元婴之时呢。” 闻言,秦川骤然收起笑来,他不笑时,便给人一种强势的压迫之感,他冷声道:“你可别提起阿貉,他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的师傅?” 清宥大笑不止,遂道:“我待他不好?我得到那样绝顶的功法之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了,给了他修炼,不过堪堪三十载,他便顺利修成元婴,我这师傅做的还不够好?” 他猖狂大笑,听了这番话,不少修士都窃窃私语着,谈论他口中的那位徒弟,连雾面无表情地听着,指甲猛地刺入掌心,疼痛之后,便有鲜血滴答蜿蜒落下。 秦川冷笑一声,正欲开口,连雾忽然一把扯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不能再说了!” 秦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再接着说下去,势必要扯到陵貉曾经修炼的功法,如今浩然门众多修士在场,若是都知道陵貉曾经修的乃是清宥给的魔修功法,到时候他们纵然是再长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清宥见他们这边静默,便愈发猖狂大笑起来,双袖一振,正欲动手之时,忽然,从紫气宗的方向传来了什么不祥的气息,连雾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庞大纯粹的阴气,那是什么! 清宥自然也感受到了,他面色一肃,紧接着是大怒,脸上甚至同时露出些惶恐来,他二话不说,竟然倏然匆匆离去了,带着一干魔物浩浩荡荡,瞬间便往紫气宗而去。 浩然门众人皆是看得大惑不解,紫气宗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他竟然如此惊慌? 稍作休整之后,浩然门的修士都纷纷回了赤焰山,连雾若有所思地望着紫气宗的方向,总觉得那一股阴力,熟悉的很,仿佛在哪里遇见过似的。 正疑惑间,连雾忽然听到有人向他传音入密道:“连道友,连道友?” “谁?”连雾转头。 “是我。”那声音压低了。 “宵魇?”连雾皱起眉来:“你去做了什么?” 宵魇哈哈一笑,道:“我去了紫气宗一趟,取个东西。” 连雾哼道:“我不管你去做什么,惹出了乱子,别找上我就行。” 宵魇故作可怜:“当初来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怎的就翻脸不认人了?” 连雾好笑地反问道:“来时我与你说过了什么?” 宵魇憋了半日,还未开口,秦川便对连雾道:“先回火凤岭罢,再过几日,你师兄便要到了。” 连雾遂应了,两人一道回了火凤岭。 回到火凤岭之后,连雾便索性闭了关,准备过个几日再出关,入定之后,他眼前又开始浮现出一层白茫茫的雾来,此时他已然见怪不怪了,只是这雾气比以往见到的,要浓厚许多。 在翻腾不休的白色雾气中,一把无鞘之剑映入眼帘,笔直地插在岩石中,纹丝不动,莫名的,他觉得那剑十分眼熟,剑柄上可有两个蝇头小字,只是隔得太远,看得不甚清晰。 那是谁的剑? 是那位司灵道主的吗? 上面刻的什么字?好生熟悉…… 为何没有剑鞘? 连雾第一次开始仔细地思考着,将曾经见过的那些相似的场景一一联系起来,踽踽独行的青年男子,幽冥鬼火中的司灵道主,还有这柄光华内敛的剑,一个答案在脑中呼之欲出,然而却总像是隔了一层薄纱,令他无法捉摸。 真是令人厌烦。 脑中突然响起这样一句话。 谁在说话?他左右张望。 哈哈,看着如此愚钝不堪的你,我都觉得有些不忍了,待到来日,不知你是否会后悔?真想看一看你那时的表情啊。 你是谁?连雾冷声问道。 然而等了半日,那个声音也不再开口,许是在冷眼旁观。 连雾被这种神神秘秘的事情折腾的有些火大,索性退出识海,睁开眼来。 甫一睁眼,连雾便看到门边立着的那人,仍旧是一身玄袍,眉目沉静,背负长剑,眼神温和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师兄?” “嗯,我在。” “怎么这么久,我有些想你了。” “……我也是。” 自从陵貉来了之后,与连雾两人便形影不离,没事便在屋顶靠着坐,看得秦川牙都酸倒一片,终于有一日,忍不住道:“你们两个人,话也不说,光是坐着,这样也有趣?” 陵貉不语,连雾居高临下地对他笑道:“你懂什么?” 秦川默默无言:“……” 连雾当时的灵兽袋与储物袋果然被陵貉仔细收好了,如今他打开了灵兽袋,三道黑影倏然便急不可耐地窜了出来,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显然是被憋坏了。 白狸依旧矜持地蹲在枫树下,一如既往地开始舔毛,黑狸就不同了,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仿佛要将过去几十年的动作都做完似的,它们如今已是三阶的妖兽了。 还有一只便是那紫色幼蛟,它一出来便扑到连雾的小腿上,紧紧扒着,一面使劲蹭,一面口中嘤嘤嘤地叫唤,十分委屈。 连雾弹了弹它的鼻子,笑道:“怎的没甚变化?这么小。” 幼蛟不满地继续蹭他,然而就在此时,连雾不经意瞥到不远处的天空,升起一团浓黑的云,在这青天白日里显得十分突兀,他奇道:“那是什么?” 话音刚落,就听幼蛟尖叫一声,急躁地窜到连雾身后,似乎想要寻个地方躲起来一般,左钻右跳,最后无法,一头扎进连雾怀里,徒留个尾巴在外面,一动不动。 见此情景,连雾与陵貉面面相觑,白狸淡定舔毛,黑狸一边窜跳不停,望着这边的眼中流露出明显的鄙夷来。 然而就在此时,那黑云竟然开始越长越大,最后拉成一条蛟龙的形状来,面朝着连雾这边,那幼蛟挣扎片刻,便不由自主地往那黑云飞去。 连雾望着那黑云,猛然站起身来:“宵魇!” ☆、第93章 封印 天色一瞬间便阴沉下来,原本的日光被墨色的云层密密地遮挡住,远处传来一声沉沉的咆哮声,响彻天际。 便是远在火凤岭的连雾与陵貉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那云层中的威压,这至少是八阶的妖兽! 霎时间,整个浩然门都轰动起来,纷纷有修士御器到空中,向那咆哮声来处望去,八阶的妖兽,只怕是元婴修士都没有见过的,而隐藏在众人心中深处更加惶惑不安的念头是,这样强大的存在骤然出现,究竟是敌?是友? 若是敌,只怕那妖兽动动手指,整个浩然门顷刻间就会被瓦解。 突然间,粗大的闪电划过,一条庞大的暗紫色影子猛地将密实的云层撕裂开来,露出了真实面目,模样似龙,额上无角,是蛟龙。 这下正在赤焰山上观望的众位修士登时哗然,唯有连雾皱起眉来,望着那条暗紫色的蛟龙在云层中上下翻腾,口中发出阵阵咆哮声,焦躁不安。 它的头顶上,一道人影逐渐清晰,凭风而立,不用想连雾也知道他是谁,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眼前这景象太过熟悉,以至于连雾忍不住道:“师兄,你还记得在北冥冰洞中看到的那几幅画吗?” 陵貉颔首,沉声道:“自然记得,魔蛟与魔尊,想来那幼蛟便是死去的魔蛟了,只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其复活了。” 连雾抿唇,沉思了片刻,才道:“师兄,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如我们先离开浩然门如何?” 陵貉见他这样说,自然不无不可,便道:“稍后便与秦川辞行。” 只是浩然门内各大长老临时有事商议,秦川也去了,此时不在火凤岭,看来是无法当面辞行了,是以两人便留了一道传音符,准备离开浩然门。 谁知才出了火凤岭,就听有修士喊道:“警戒!警戒!魔物来袭!请诸位防守!” 这种节骨眼,那清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又来偷袭了,连雾暗暗咒骂一声,赤焰山一戒严,他们再要出去,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与嫌疑,更糟糕的是,他十分担心陵貉,陵貉虽然行事一向低调,但是此处元婴高阶修士众多,也难免有人还记得他,清宥曾经的大弟子,堕入魔道,叛出师门,到时杀红了眼,谁还管他是不是已然散去修为?究竟是不是魔物? 走也走不了,留也不能留,连雾一时陷入两难。 而那厢清宥亲自率领大批魔物来攻打赤焰山,黑压压的一片魔物,看起来竟像是倾巢而出了!因摸不透他的主意,浩然门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开启了护山的七层法阵,一味防守,任由那些魔物攻击,再加上不远处的一只八阶魔蛟在侧虎视眈眈,众修士的压力顿时剧增,气氛沉重起来。 眼见着最外面的一层法阵的光芒渐渐削弱,那些元婴长老终于纷纷赶来,见清宥已排众而出,向那魔蛟之上的人影说着什么,神色举止十分恭敬,看起来极为恳切,众人心中便是一沉。 连雾望着那边的情形,忍不住向宵魇传音入密道:“你在做什么?” 片刻后,宵魇便哈哈一笑,道:“你们要想打架,直接打便是,我觉得有趣,还不许我看了?” 连雾默然,尔后又道:“你竟然是魔尊?” 宵魇语气诧异:“啊呀,你竟然猜到了。” 连雾:“……” 宵魇兴致勃勃地道:“你可还记得在玉蛟雪山时的情形么?” 玉蛟雪山?连雾疑惑地回忆着,那时候发生过什么?片刻后忽然想起一句话来,若是来日我修为有成,必要来此处一探究竟,那一道魔气! 宵魇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便是那暗河中的那一道魔气了,能找到魔蛟,还是多亏了你呢。” 连雾只能默默郁卒,直接问道:“你要插手这事吗?” “不不不,”宵魇连忙否认道:“你们如今打得有趣,我半点不想插手,这位清宥也算是个人才了,若是能笼络到我麾下,只怕也是一大助力。” 闻言,连雾便慢条斯理地道:“那不如,你将他带回魔界可好?我与他有大仇,看着他便觉得碍眼。” 宵魇哈哈一笑,又道:“不好,不好,此人心术不正,难于管教,我看你倒是顺眼,不如你与我一同回魔界如何?” 连雾心中暗道,你一个魔界尊主,竟然还嫌弃别人心术不正?简直恬不知耻,口中遂委婉拒绝道:“不了,我还是觉得四方大陆有趣。” 宵魇只得表示遗憾,随后仍旧不死心地道:“若是哪日你想不开了,便打开魔界的外层结界,我必然率领千万魔军于魔将关迎你。” 连雾敬谢不敏,只好回道:“若真有那一日再说。” 宵魇遂大笑不止,道:“魔界内事务众多,我寻得魔蛟已是万幸,还要多谢了你,只是不便多加逗留,就此别过,来日再叙!” 他说罢,连雾便见那魔蛟之上的人影向这边遥遥拱手,魔蛟望了连雾一眼,口中霎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啸声,震耳欲聋,在场的修士皆是浑身一震,体内灵力翻涌,差点落下飞剑,而离得近的清宥更甚,身形一震,好半日才回过神来。 那魔蛟猛然往下一窜,地面登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的阴影来,其下仿若深渊万丈,啸声齐鸣,远远传来,魔蛟往那深渊中一头扎下,瞬间便消失在远处,深渊也紧跟着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清宥愣在原地,面色乍青乍白,他原本是想与那魔尊携手合作,共同占领这四方大陆,是以才自信满满地率领大军飞了过来,哪知人家压根没那意思,言语之中表示对他十分的看不上,想他清宥修行也有数百载了,在紫气宗内地位崇高,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是以竟然一时回不过神。 而浩然门的众人可不管他如何,见那八阶魔蛟已然消失,不过虚惊一场罢了,众人心中大定,也不防守了,撤了结界法阵便往外杀去。 那些魔物一时不防,被打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清宥顿时大怒,但是情势不妙,便想暂时退回紫气宗,哪知这边梅红娘子大笑道:“清宥老魔!你老巢如今已被我们端了,还想往哪里逃?!” 清宥大惊,果然见紫气宗方向杀来一队修士,顿时暗暗后悔,大骂宵魇,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被他来了这样一出,简直是终日打雁,今日却被雁啄了眼! 数十年来,与他勾结的魔物无不贪婪易于算计,以至于今日他竟失了算,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中恨得直滴血,然而他自然不能眼看着自己多年的经营在此处白白耗尽,便欲率众寻个空隙逃遁。 这样一想,他便使了个诀,身形化为紫雾,便往外逃去,哪知刚一动身,一道金色大网闪现,登时梵音阵阵,是北禅寺的几位佛修大能! 那金色大网将清宥团团裹住,密不透风,暗紫色的魔气愈发浓厚,最后只听嘎啦一声巨响,那魔气竟然挣脱了金色大网,往外遁逃而去。 只是奈何赤焰山众修士早有预料,见此形状,纷纷祭出法器来,将其团团围住,那魔气见一时出不去,上下翻腾间,再次化为人影,目呲欲裂,双目猩红,面色紫气缭绕,状如恶鬼,口中骤然发出一道尖利的呼号声。 只见这呼号之声响过,大批魔物顿时停下动作,开始纷纷往清宥聚拢,身形皆化为虚影,霎时没入他的体内,而清宥身上的紫色雾气开始愈发浓厚,几近于黑色了。 到最后,清宥的身形越来越硕大,功力似乎大增,他哈哈大笑,声音尖利,猖狂道:“我有不死魔身,谁能杀我!谁能杀我!” 他挥手之间便打翻一片修士,他蓄力往上一冲,正欲逃脱之时,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破空而来:“哪里走!” 一只大手看似轻缓,实则迅速地往下一盖,便将清宥一把抓住,狠狠砸入地面,轰然间,烟尘四起。 这狠狠一下去,清宥竟然仍旧挣扎着逃了出来,可见他的厉害之处!然而众修士已做好准备,严阵以待,将他的去路围了个密不透风,他一时无法,竟然慌不择路,一头扎向赤焰山,准备强行突破赤焰山的护山法阵逃走。 连雾心中一紧,眼见着那清宥一路从火凤岭上空遁逃而过,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手迅如闪电地抓来,随之那苍老的声音低沉道:“休走!” 仍旧是看似轻巧的一抓,只是指缝间霎时迸射出金色的光芒来,将清宥一下盖了个严实,那道苍老声音喝道:“开启结界。” “是!”众人齐声应下。 只见五名元婴修士聚在一处,齐齐往地上注入灵力,一个血红色的阵法倏然亮起,连雾眼尖地认出,那是一只模样古怪的眼睛,此时骤然睁开,灰色的雾气四散开来,其下开始涌现数道光芒,一个窄小的阴影开始缓缓出现。 那是魔界入口。 火凤岭之上,黑云沉沉,一个尖利的声音嘶吼着:“我会再回来的,不要妄想困住我!我是不死魔神!” 这声音隔得太近了,连雾不由心中一紧,正欲与陵貉躲避,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个声音冷冷地道:“这陵貉也是魔物,也该一同封入魔界才是,以免祸害。” “陵貉?那不是他的徒弟?” “正是。” 苍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封进去吧。” 连雾牵起陵貉,猛然使出步生莲,然而还是晚了,他手中一空,下一刻便本能地往那人扑去,一股巨力狠狠将他弹开,只听那声音冷笑着不屑道:“不自量力。” 另一个声音又道:“这回齐了,封印吧。” ☆、第94章 杀戮 魔界入口被再次封印,看起来一切似乎已然归为原位,只是连雾身边少了陵貉,他望着山谷中绯红的封印,忽然觉得有些荒唐,众位修士正在商议着该如何保护好这封印,以防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再次开启。 “不如就从今日起,各大宗门皆轮流派遣弟子守护在此,以二十年为一次期限,各位以为如何?”一名须发皆白的修士拈须笑道。 众人纷纷赞同道:“此事可行。” “妥。” “既然各位道友都没有异议,那此事算是定了。”那修士一句话便落锤定音,众人都皆大欢喜,既然事情已然尘埃落定,都觉得松了一口气,随后便准备回程。 “师弟,你在看什么?” 青年僧人将视线从不远处的那抹熟悉的身影上收回来,转过头,双手合十,沉默片刻,道:“没什么。” 修士们陆陆续续御器离去,火凤岭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数十个名修士把守,连雾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一般,双目紧盯着那封印的禁制,缓缓靠近。 师兄…… “什么人!”有修士发现了他,厉声喝止:“此处已是禁地,闲人休入!” “来人——” 话音未落,一枚挟着青紫色火苗的利箭迅如闪电一般刺入他的胸口,来势太快,那修士甚至不及防备便被那箭当胸穿过,火苗窜起三丈来高,燃烧不熄。 “有人在破禁制!” “杀!” 留守在此地善后的不过是结丹修士,最高的也只有金丹中期,连雾冷眼望着他们驱使法器,扑杀过来,手中不停,一连射出数十箭,幽冥鬼火肆意地烧成了一片,火凤岭已然成为火海。 那些修士忽然发现拿这火半点办法都没有,沾上零星一点,便能将物事灼烧殆尽,俨然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尤其是那鬼火甚至能吞噬灵力,对上修士便更为难缠了。 他们都不知道面前这名青年男子究竟是哪里杀出来的,又想要做什么,眼见着已经有几名修士被那诡异的鬼火缠住,惨嚎着跌下法器,生死不知,有人见势不妙,便发出几枚传讯符,化为几道青光,往外飞去。 哪知那传讯符刚飞出去,便被几枚箭迎面对上,去势微微一滞,便轰然炸开,火焰窜了起来,眨眼间便燃烧殆尽,若是有心观察,那火焰此时已然在青紫色夹杂着一点赤色。 连雾一手平平持弓,面无表情,眼中满是惊人的戾气与杀意,他望着眼前这群修士,冷声道:“我开个结界而已,阻我者死!” 话音刚落,四周有微赤的火焰轰然窜起,他的手指略略一抬,那火焰便逐渐扭曲起来,慢慢拉扯着,伸展着,长出一只猛兽的模样,仰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正对着面前的那些修士,呲着牙,半伏上身,做出攻击的姿态来。 那些修士见状,皆是不由对视一眼,虽然有一些莫名的怯意,但是又见这青年人也不过是金丹中期的修为罢了,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何必怕他,壮了壮胆子,索性左右招呼一声,便准备驱使着法器往连雾扑去。 然而就在他们正预备动身之时,那火兽便仰头咆哮一声,整个身形猛然涨高起来,下一刻便势如闪电一般往修士们迎面奔袭而去。 此时的火凤岭已然成为火海一片,并且火势越来越盛,竟将白日里的云层都要染红了一般,连雾身在那烈烈的火海之中,发丝衣带被风吹得散乱纷飞,他往前走了一步,那火兽便逐渐化为火焰,消失无踪了。 火凤岭中空无一人,只有那绯红的禁制仍旧在原地,静静地等待来者将它解开。 连雾将一只手缓缓覆上那禁制,微阖起双目,准备吞噬那禁制,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子,好大的胆子!竟然妄图破开魔界封印!受死!” 与此同时,一道蓝色的光芒随即而至,往连雾疾射而去,来人竟是一名元婴修士,连雾大惊,然而却闪避不及,被狠狠击中左肩,霎时鲜血喷涌而出,同时,一道惊天动地的兽吼声猛然凭空响起,整个地面甚至都为之狠狠一震。 一只巨大的黑影缓缓出现在半空,饕餮俯视着那元婴修士,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了过去,倏然便往他扫了一掌,那修士瞬间抛出一个法宝,霎时朵朵玉莲旋转着散开,将那一掌的威力尽数挡下,口中哈哈一笑:“看不出来,你竟还有些本事,只是,在贫道眼中,不过儿戏尔!“ 他话音刚落,便伸手随意一划,祭出一枚玉玺来,一声悠长的龙吟声响起,一条五爪金龙自玉玺中窜了出来,上下翻飞片刻,便往饕餮俯冲而去,两兽便缠斗在一处,难舍难分。 那修士望向连雾,满意道:“这下轮到你了。“ 连雾冷笑:“老贼,尽管放马过来。”他一握手中的千妖万鬼图,下一刻,清越的鸟鸣之声骤然破空而来,一团赤红的火焰猛地向那修士扑袭而至。 “咦?”若说那修士之前只是有些许的意外,此时便是震惊了:“你竟还有这个?怪道能将在此守护的修士皆尽杀害。”说着语气又转为愤慨:“便是如此,贫道更加饶不得你!纳命来!” 他周身的玉莲在朱雀的攻击之下愈发薄弱,那修士大喝一声,祭出一样形状似钟的法器,只听铛的一声巨响,整座赤焰山都猛然震动起来,不知为何,朱雀与饕餮的身形同时竟然为之一滞,然而就是这一滞,使其一下落入下风。 趁此机会,那修士往连雾狠狠一抓,将其抓个正着,血雾散开,连雾跌落于地,那修士大笑一声,正欲再下杀手,只听不远处传来清啸之声,清朗的青年声音响起:“尚妄道人,手下留情。” 来人声音熟悉,正是之前去紫气宗清剿的秦川,他听到风声,便及时赶来,将连雾护住,口中道:“尚妄道人,还请手下留情。” 那修士是一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中年道人,元婴中期修为,他眯着眼看了看两人,笑了一声:“原来是秦道友,久仰久仰,只是……秦道友如今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包庇此人不成?” 秦川哈哈一笑,道:“道人此话怎讲?他做了什么事情,道长要下此重手?” 那尚妄道人看了一眼禁制旁的连雾,冷笑一声道:“秦道友有所不知,若不是贫道觉得不对,回来看上一眼,只怕此时这禁制已然被此人破坏了?其叵测居心,该诛秦道友可不要被他迷惑了。” 秦川笑道:“可是道人误会了什么?” 尚妄道人微微阖目,不为他的言语所动,只是道:“秦道友,贫道今日将话放在此处,不管你与此人是否有交情,你若是铁了心要护他,可要想好了,要与整个浩然门为敌?” 秦川见这尚妄道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便也懒得再辩解,只是道:“道人既然这样说,就当我秦某人是这样想的吧,不知道人还要如何?” 尚妄道人不客气地道:“在下久仰秦道友大名,曾经想与道友较量一番,今日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还请道友不要推辞才是!” 听闻此言,秦川哈哈大笑,折扇一点,祭出紫金宝鼎来:“请赐教!” 两人正欲兵刃相见时,忽闻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有人正在往此处靠近,道:“两位道友且住!” 一抹梅红的身影出现,笑吟吟地向两人道:“两位道友怎么打起来了?” 尚妄道人这般如实说了一通,随即冷哼一声:“梅红娘子竟然也来了?看来这小子还真是有几分本事!” 秦川哂笑,梅红娘子掩口轻笑:“这位小友曾与我有个恩情,还请道人卖我一个面子,感激不尽。” 那尚妄道人闻言,他虽然不惧秦川,但是与梅红娘子倒是有几分交情,不欲多加得罪,便犹豫片刻,道:“既然梅红娘子这样说了,贫道也不愿意多加追究,不过,你还是让这位小友自己小心了!若有下次,在下必不留情!” ☆、第95章 缘由 那尚妄道人离去之后,梅红娘子看向连雾,掩口轻笑道:“连小友,当日我儿的恩情,如今我已然尽数还与你了,也算是替他了了这因果,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她说罢,便与秦川寒暄几句,御器离开了。 连雾沉默着望向那不远处绯红的禁制,秦川不语,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道:“若早知如此,我当时便不去紫气宗也罢,想来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连雾微闭了一下双眼,睁开之后,平静地道:“与你无关,秦兄不必多想,不过,这禁制,我是一定要打开的。” 他语气坚定,说到这里,突然嗤笑一声:“到时候,我必要他们尝一尝我今日之恨,不过是魔界而已,你且看着,待来日,区区一个魔界,我也是想去便去,想走便走的!” 他说罢,眼神亮得突兀,那其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以及刻骨的仇恨,还有不愿罢休的执着。 连雾与秦川又说了几句话,婉拒了随他一同去南佑的提议,固执地独自一人回了栖霞峰,天气已然渐渐进入隆冬,北方早已飘起鹅毛的大雪,纷纷扬扬的,一眼望过去,教人看不清楚三丈之外的情形。 栖霞峰上仍旧是桃花灼灼,衬着银装素裹似的积雪,别有几分风情来,然而连雾无暇欣赏,满地的葫芦藤蔓见了他,兴奋地爬过来,绕着他的腰身转了几圈,牢牢地缠住,挨挨蹭蹭,撒娇。 连雾摸了摸那苍翠的枝叶,随即将它扯开,大步往洞府走去,葫芦藤见状,蜷缩起嫩绿的枝条来,懵懵懂懂的,仿佛不明白今日的连雾为何不与它玩了似的。 连雾检查了峰顶的阵法之后,便闭了关,栖霞峰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冷清,仿佛从未有人回来过一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远处的北禅寺依旧钟声杳杳,梵音阵阵,一如初闻,散修盟的三山五岭十二洞,景致褪去翠色转为青黄,又覆上厚厚的白雪,待到春日来临,换上青嫩之色,四季如一场场轮回,不过在转眼之间。 一晃眼便是七十年过去了,栖霞峰顶上,桃花依旧,修士们在栖霞峰旁来来去去,偶尔会停下来谈论,这峰怎么这样奇怪,明明像是无人居住,散修盟却不敢将其拍卖,真真是奇哉怪也。 对了,现如今的散修盟将盟内范围所有的灵穴之地皆是以拍卖的形式,卖给盟外的修士,价高者得,有不满的修士在暗地里嘀咕,如今的散修盟真是愈发钻到钱眼里面了,拼了命地捞钱,其他的事务一概不管,想来是离散盟不远了。 然而今日,路过栖霞峰顶的修士都隐隐觉出一些不对劲来,栖霞峰四周的灵气似乎比以往要浓厚许多,及至正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雷声大作,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云层黑如浓墨,其中甚至有蓝紫色的闪电跃动不息,方圆百里的走兽皆是纷纷仓皇逃回巢穴,不敢露头,这样的状况持续到傍晚,也不见消散,甚至有修士惊恐地发现,栖霞峰顶的上空甚至开始出现一个巨大的灵气漩涡,将浓黑的云层慢慢搅开来。 这分明是有人在突破元婴! 路过的修士皆是一脸惶恐地迅速逃开百里之外,远远地观望着,不敢靠近,恐被殃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半空炸了一个响雷,那些原本跃跃欲试的蓝紫色闪电仿佛听到了号召一般,齐聚一处,足有数丈之宽,轰然往栖霞峰顶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清越的鸟鸣之声突兀地破空响起,硕大一团红光自栖霞峰顶冉冉升起,上下翻飞着,口中喷出一团赤红色的火来,将那闪电尽数挡了回去,那是一只朱雀鸟! 远远围观的众修士顿时哗然一片,那是上古神兽!突破者究竟是何人,竟然有此本事?! 这厢众人议论纷纷,那厢雷劫不停,连连又是砸下十几道水桶粗细的闪电,只听此时有清灵之声响起,栖霞峰顶骤然绽开一朵灰白色的巨大莲花,往上张开花瓣,将那闪电无声无息地接下,继而开始猛然吞噬起那汹涌的灵气来。 那雷劫足足持续了六个时辰,栖霞峰顶的那位修士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顺利的渡过了这七十二道雷,众修士见那雷云也散了,这才意犹未尽地啧啧称奇,亲眼见到有人顺利突破元婴的场景可是不多,如今又有了谈资了。 那群修士中,有两名身着绿袍的中年修士,皆是结丹修为,他们不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后怕。 年纪稍大的修士低声道:“走,我们不能呆在此处了。” 另一名修士也压低声音应了,两人连夜仓皇离开了散修盟,这是后话不提。 此时,栖霞峰洞府内,连雾闭目打坐,周身的阵法光芒渐渐熄灭,灰白色的火焰也开始逐渐消散,他内视紫府,只见丹田中的墨色金丹已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儿,模样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正在闭目打坐,眉心有一个灰白色的印记,如同火焰一般,精致可爱。 那便是连雾的元婴了,他并没有本命法宝,只有幽冥鬼火。 就在此时,寂静的修炼室内,只听两声轻微的咔擦,似乎是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连雾睁眼便望见了腕上的菩提珠串,那两颗拇指大小的金刚菩提子正在缓慢裂开来,直至外壳完全碎裂,露出其中的墨黑色菩提子。 那菩提子连雾正巧认识,阿修罗菩提子。 原来这珠串之中居然有此乾坤?连雾望了那菩提子一会,片刻后,覆指上去,寒凉似乎沁入骨髓,同时,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自指尖升腾而上。 一幅幅恍若黑白的片段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大笑着的道士,无声燃烧的烈焰,青泽面无表情的脸孔,以及那始终看不清楚面容的司灵道主,最后,是那一柄无鞘之剑……原来如此! 连雾终于恍然大悟,不自不觉中,时光已然如此漫长,那些远在洪荒时期的记忆,此刻看来,也不过如同话本中的故事一般,寥寥几句罢了。 当初盘古为证天道,欲破开混沌,但是为三千魔神所阻,于是他便将三千魔神皆尽杀死,魔神陨落,怨气阴灵不散,在地下埋藏数万年之久,形成九幽极阴之地,出了一个司灵道主。 洪荒所有的阴灵之地,皆为这位司灵道主的管辖范围,如此一来,又存在了数万年之久,然而此等存在乃是魔神怨气凝结,必不为天道所容,是以便有大能圣人想要取得这一份功德。 以洪荒天火将司灵道主与极凶的兵器一同炼化,方能彻底消耗掉那魔神怨气,至于司灵道主会不会消失于天地之间,并没有人去关心这个了。 昆吾剑乃是盘古氏第八代始祖的脊椎骨所化,为剑中之祖,那位大能圣人将其寻了来,放入司灵之地,又取来洪荒天火,准备将两者一同炼化。 但是司灵道主在遭受数千年被灼烧的痛楚之后,竟然反过来一举吞噬了洪荒天火,并转化为幽冥鬼火,而在此同时,昆吾剑的剑灵已然可以脱离剑身,化为人形了。 连雾终于明白了青泽对他的恨意从何而来,司灵道主虽然吞噬了部分洪荒天火,然而还有剩下的那一部分仍旧存留在司灵之地,司灵道主此时已与剑灵互生情愫,一旦失去那般无可畏惧的信念,他所遭受的痛苦便被无限的放大了。 三千业火,燃烧了万万年之久,司灵道主终于无法忍受,便想了一个办法,将自身的所有的记忆封入阿修罗菩提子内,并把剩余的怨气从体内分裂出来,自己携剑灵一同逃了出来,落入凡世。 因担心自己分裂的怨气之体有算不到的变数,他便将那阿修罗菩提子交与了一位故友,当时的红云老祖,并请求他不必再管自己,只是从海底宝镜之事看来,红云设了局,企图唤醒他,似乎当初便不赞成他的主意,只是被青泽打乱了计划而已。 连雾忽然一笑,他莫名便想起当初在海底宝镜的那一句话来,师兄,莫非你也不是人? 如今看来,倒真是一语成谶,陵貉还真不是人。 既然知道这些缘由,连雾便不那么担心陵貉了,左右去魔界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之际,他还要去做一件尤其重要的事情,青泽。 他打定主意,便站起身来,出了洞府,不由一怔,只见洞府门口有一枚传音符,还有一张残片,谁发过来的? 他拿起那传音符,注入阴力,便有男子的声音传来,十分熟悉,是秦川,他还是如以前那边,喜爱闲扯,总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他絮絮叨叨地告诉连雾,如今火凤岭上的魔界封印把守的人越来越疏忽了,若是连雾修为有成,不妨前去一试,想来陵貉在下面不知翘首以盼多少年了,另外,他当日清剿紫气宗之时,发现了那一张古怪的残片,不知是何用处,想必连雾知道,便一同捎来了。 最后,他沉默了片刻,又道,你若是真的打开了魔界封印,还请发个传音符告知我一声,我便恭祝你们二人了。 ☆、第96章 辞行 此时正值盛夏,落马山上原本稀疏的树木此时竟也显出一派葱郁的翠色,倒真是令连雾意外得紧,按理来说,此处应该是寸草不生才对,难道说经过如此之久的炼化之后,青泽的怨气已然逐渐消散大半了? 三千魔神的怨念,也不过如此而已,若非当时的他及时脱身,只怕如今的青泽便是他的下场了,天道?有趣。连雾轻笑一声,满是讽刺意味。 落马山依旧能够隔绝修士的神识,在知晓缘由的连雾眼中,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司灵之地,岂能简单如斯,任由凡人修士探查? 连雾到了山顶中央,猛地一掌下去,只听轰隆作响,山地骤然塌陷下去,露出其中的漆黑泛蓝的岩石深洞来,连雾往其中纵身一跃,只听耳畔风声呼呼作响,空气倏然阴冷下来,寒入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触到实地,睁眼往四周一扫,眼前的景象十分眼熟,正是当日所见的地宫。 依旧是满地怪石嶙峋,连雾熟门熟路地往一端走去,那里有一个横卧于地的巨大石坑,满地碎石,巨坑中有一块巨大的长形岩石以外,石内中空,其中隐约躺了一个人,灰白色的袍子,头发散落,却看不清楚面容。 连雾刚往那石坑靠近一步,地面原本凌乱四散的岩石再次迅速往一处靠拢,瞬间便组成了一条龙的模样,冲着他发出悠长的龙吟之声。 当年的连雾见到这石龙傀儡,遂谨慎退走,没有再一探究竟,而这石龙傀儡在如今的连雾面前,乖顺如同家养的猫儿一般,恭恭敬敬地跟着他身后,亦步亦趋。 连雾逐渐走近了那岩石,果然见其中躺了一个青年男子,闭目,如同沉睡着一样,面容长得与他一般无二,他俯身细细看了看,蓦然就笑了,他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留着这个。” 连雾伸出手去,正欲触碰那青年,面前骤然便浮现出一道灰白色的阴气,迅速聚拢,形成一名青年的模样,他一把抓住连雾的手,低声道:“住手!” 连雾盯着被抓住的那只手看了一眼,懒懒地甩开他,望着青泽,道:“不装死了么?” 青泽的手指微滞,继而收了回去,双手再次托起木匣,垂眸不语,但是从连雾这个角度看去,他的唇角紧紧抿着,如同在表达自己无声的不满。 “匣子给我,我便不再计较你过往之事。”连雾不欲多话,直接挑明来意,向他伸出一只手去,他如今时间紧迫,没有那么多少耐心了。 然而青泽却后退一步,冷冷地望着他:“我若是不肯呢?” 连雾沉默片刻,看着他,忽然道:“你快要被炼化了。” 青泽讽刺一笑:“你觉得高兴吗?即便是你逃了,如今的你是残缺的,”他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继续道:“你的一部分在替代着你承受那三千业火,被生生炼化之痛,万万年之久,连雾,你是否有过愧疚?” 连雾直视着他,尔后才缓缓摇头,道:“我只是没想到,三千魔神的怨气竟然已经被消耗至此,青泽,当初是我对不住你了。” 青泽一怔,他未曾想到连雾如此轻易便将这句话说出口,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沉默一会,才道:“那剑灵不过一介死物,我始终不明白,它究竟是哪里值得你如此作为?甚至不惜舍弃你的法身?” 他瞥了一眼躺在岩石上的青年,神色不愉。 连雾想了想,平静答道:“说不出来,但是总归比司灵之地那漫长无趣的日子有趣多了,若有来日,你也可以去试一试。” 青泽冷冷回道:“不会有来日了,当初我得知你们入世之后,便打算将你们二人杀死,拨剥拆骨,都随了我的便,或许能一消我心头之恨,只是到了如今,多说已是无益。” 他说罢,手中的木匣便发出青色的光芒来,往连雾飞去,连雾抬手接住,只听青泽低声道:“司灵之地从此再无人能入,你走之后,便不再是司灵道主,待三千魔神怨念消散那一日,或许天道就能容下你……我了吧。” 话音一落,他的脚下便燃起熊熊的灰白色火焰来,如同一张猛兽的大口,将他消瘦的身影猛然吞没。 他们是应洪荒运势而生,却终为天道所不容…… 连雾抚摸着手中长长的那只木匣,触手寒凉,即便是隔着匣子,也能感觉到其中传来的杀伐之意,他掌心亮起一道银色的光芒,轻轻地覆在那木匣中央,只听咔哒一声,匣子打开了。 如同实质的戾气猛然扑面而来,然而打开匣子之后,静置其中的是一柄古朴的剑鞘,通体玄黑,上面刻着古朴的花纹,剑鞘上方,刻有两个古字:昆吾。 这才是昆吾剑真正的剑鞘。 连雾长舒了一口气,本以为青泽会十分难缠,却不想竟连口舌都没有多费,毕竟……让他与青泽动手,还是有些不妥的。 连雾想到这里,猛然将剑匣合上,负于肩背,望向南面,接下来,只剩一件事情了。 当日在北冥之时,为了逃脱蛟龙的追杀,连雾以心魔发誓,答应了一条蛟龙的要求,后又因为各种原因而推迟了,如今,他即将要去往魔界,自然要将这事情办妥了。 十万妖山位于东海的西北方向,绵延数十万里,其山中多妖兽,故称为十万妖山。 愁凉涧地处十万妖山的东南处,距离东海很近,连雾只花了小半日的时间便到了,只见愁凉涧上空水雾缭绕,而蛟龙性喜水,想来就是这里不错了。 确认了之后,连雾便不再收敛自身的神识,往下一扫,便感觉到有高阶的修士迅速往他这里靠近,并暴喝一声:“来者何人!” 连雾一笑,拱手施礼,道:“渊兄,自罗刹海一别数十载,别来无恙否?” 来人大为诧异,语气震惊不已:“连雾?!” 话音刚落,那人便出现在不远处,望着连雾,表情怪异无比,似惊讶又似欣慰,最后大喜道:“你竟然没有死?” 连雾:“……”哪有一见到老朋友就问人家怎么没死的? 那罗刹海岛主过来一把把住他的手臂,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福缘深厚,必然无事,当日在罗刹岛上,你突破后便消失了,你师兄那副神情,我都不忍心多看,仿佛是我害了你一般,折腾得我十分不心安,便收拾了包裹,携了我儿,来这愁凉涧躲着了,不过,事后我在罗刹岛旁也安排了不少妖兽,让他们在附近打听你的消息,不知你是否见到了?” 连雾望着他欣喜的表情,眼神期待地看着自己,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他留下的那些妖兽跑得一个都不剩了,但毕竟是罗刹海的海主,面子还是要顾及一下的,想到这里,连雾便委婉地道:“多谢渊兄。” 罗刹海主得意一笑,道:“不必客气,你是我好友,这等小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话说,你师兄何在?从前常常见你们粘在一处,怎么?今日只剩的你一人?你那师兄竟也放心?” 连雾笑了,也不隐瞒他,将之后发生的几件事情略略说给他听了,罗刹海主听罢便是勃然大怒,骂道:“什么鸟浩然门,真是欺人太甚!不如我去掀了他们的老巢!破了那劳什子的封印,将你师兄从魔界救回来如何?” 连雾忙道:“渊兄不忙,慢来,我今日来这里是有两桩事情要做的,你且听我说完。” 闻言,罗刹海主便勉强压着怒火,镇定下来,道:“你先说。” “这其一,还是当年我曾经与你提及的那一桩事情,我受人所托,给一条蛟龙送信物,不知渊兄是否还记得?” “自然记得,这桩事情好说。”罗刹海主满口应了。 连雾又接着道:“其二,是来向渊兄辞行的。” “辞行?”罗刹海主一怔,疑惑道:“你要去哪里?” 连雾笑了,道:“去魔界一趟。” 罗刹海主皱起眉来,道:“难不成去了就不回来了?” “不好说。”连雾笑着摇首,继而又道:“渊兄,我修行数十载,你是我不多的好友之一了,是以临行时,还想与你聊上几句。” 罗刹海主大笑:“好,好,好!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你竟还记得我,既然你来辞行,不如陪我再痛饮一场,如今你师兄不在,不知你能喝几盅?” 连雾欣然应了:“渊兄一试便知。” 话说到这里,两人便去了愁凉涧,山谷中有一座小小的宅子,不大,却自有一份温馨平和,一进院门,竟还有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咕咕满院子找食。 一名身着黛色袍子的青年男子正靠在门边,随手往地上撒食,听见两人进来,头也不抬地道:“你儿子刚刚又跟犯病了似的奔了出去,差点把我的院墙撞倒了。” 罗刹海主干笑一声,道:“你与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男子扔掉最后一点食,拍了拍双手,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两人,道:“我不过是告诉他,你们鲛人一族皆是从蛋里面出来的而已,不过他似乎有点受不了,你儿子真奇怪。” 罗刹海主一脸无语,道:“你明知道他最厌恶那个……” “我不知道。”男子瞟了他一眼,冲连雾扬了扬下巴:“你骈头?” 罗刹海主猛地摆手,窘迫地道:“并不是,这是我的一位故友,啊!他找你有些事情。” “找我?”男子眯起狭长的眼睛来,将连雾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我曾经睡过你?” 连雾:“……” 罗刹海主:“……” 待连雾简要说明来意之后,那男子笑了,笑容中带着些许的如负重释,接过那鳞片看了看,继而收好,斜睨了罗刹海主一眼,道:“等着。” 说罢便进了屋子,罗刹海主喜不自胜地猛拍连雾肩膀,兴奋得声音都哆嗦了:“他难得心情不错,有好酒喝了,你真是为兄的福星啊!” 连雾:“……”看来海主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97|结局 连雾离开愁凉涧时,罗刹海主一再送别,看他那架势,差点想直接将人送去火凤岭了。 连雾笑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若是有缘,来日能再见也未可知呢,天色已晚,渊兄请回吧。” 罗刹海主一脸的郁郁,听了这话,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道:“你去了魔界之后,万事小心,可千万不要忘了为兄啊,若是为兄来日无聊了,便举家去魔界寻你。” 闻言,连雾大笑:“好,那我便备上好酒,静候渊兄到来。”话毕,他长笑一声:“就此别过!”纵身便已是百里之外了。 到达火凤岭,也不过是半日的光景,连雾随意一看,果然如同秦川所言,看护封印的修士已然大不如前,修为低微,行为松懈,毕竟少有修士愿意做这种无甚前途的差事的。 那些修士自然转眼便被抹杀了,甚至来不及看清楚来人,连雾望着那封印,缓步靠近,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兽皮一样的物事来。 正是那千妖万鬼图,在凑齐了秦川捎来的那一张残片之后,连雾终于得见图纸的真容,说来这图纸的来历他竟还知道一些,与他颇有些渊源,此物乃是红云老祖所制。 上古洪荒时期,天地灵气充裕浓厚,遂生出不少异兽来,或带凶,或带吉,凶兽如穷奇,吉兽如朱雀,但是上古时期,争斗太多,又有巫妖两族之争,牵连甚广,不少上古异兽被波及,几近绝迹,红云老祖心肠慈善,看到之后多有不忍,便向当时的连雾讨了个法子,炼制了一张图纸,将死去的异兽魂魄收集起来,使它们得以残存。 这便是千妖万鬼图了,原本名为上古异兽图,只是不知为何,被人改了名字,图纸也四分五裂了,但是即便如此,它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连雾往其中注入阴力,便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兽吼声响起,其中夹有清越的鸟鸣之声,间或还有九尾狐的琴声铮铮。 挤在最前面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穷奇,它的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威风凛凛,爪子刨了刨地,对连雾伏了伏上身,以示尊敬:“司灵道主。” 连雾戏谑一笑:“好久不见,怎不如当年的威风了?” 穷奇尴尬片刻,才道:“当年是我自负,还请司灵道主勿要见怪。” 连雾遂哈哈笑道:“不必如此,自古以来,便是强者为尊,我那时确实弱,与你无关。” 穷奇这才放下心来,九尾狐仍旧是男子模样,看上去如同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抱着古琴,朗声笑道:“司灵道主,别来无恙?不知此番唤出我等可有要事?” 连雾正色道:“稍后我会解开一个禁制,或许会有人阻扰,在我未曾解完之前,来扰者,杀!” 众兽皆是齐齐应下了,继而纷纷堙没在空气中,埋伏起来。 灰白色的火焰自脚下猛地窜起,一路烧至那禁制处,开始缓慢地消耗禁制上的灵元,幽冥鬼火确实厉害,不过片刻,便将第一层禁制消耗殆尽,然而,到了第二层,那禁制在被触动之后,便散发出绯红的光芒,聚成一束,往西北方向飞去了。 看来浩然门的人现在已经知道此处的状况了,连雾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浩然门的修士来得倒是挺快,想来高阶修士都对上次的除魔之战仍旧心有余悸,是以在一得知这消息的情况下,都纷纷赶来火凤岭了。 第一波赶到的自然是心系众生的北禅寺了,他们当年在除魔之战中乃是主力,一群和尚一水儿排开,其中竟还有几个略熟的人,倒是令连雾微微诧异。 善痴大师与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善嗔大师,最后,便是桦崂了,日光有些太盛,连雾不自觉地微微眯起眼来,笑着对善痴大师拱手道:“大师,好久不见。” 善痴大师打了个稽首,双手合十道:“连雾施主今日怎么在此处?” 连雾哂笑:“原来大师不知道?” 善痴大师只是诵了一声佛号,一道声音插了进来:“连雾,你意欲何为?” 那声音如今不同以前,连雾听在耳中,觉得既是陌生,又是熟悉,他向那人望去,桦崂面容坚毅,回视他,连雾平静道:“当日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师兄封入魔界,如今,我只不过是想打开封印,救出我师兄罢了。” 善痴大师沉默不语,善嗔大师言辞恳切地劝道:“当日老衲不在此处,也曾听说过一些,是他们行事不妥,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四方大陆在经此一事之后,已是元气大伤,大不如前,正在修生养息时,不可妄动,连施主若是在此时打开了封印,只怕会罪孽缠身,因果难还啊。” 连雾闻言,忍不住纵声大笑道:“四方大陆与我何干?大师,何为罪孽?若是我早已被判为罪孽满身呢?至于因果……”他呵呵一笑:“你们当日行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之因果?若是你们不那般作为?今日我还会来打开封印?大师,佛家自言慈悲,可会以己度人?” 善嗔大师一时间哑口无言,又或者不愿意再与连雾争辩,桦崂却接口道:“封印万万不能开!连雾,你若是就此罢手,北禅寺可向浩然门为你寻得两全之法,万事皆可商量。” 连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多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总算是像个和尚了,然唯有固执死板这一条,越发的入骨了。” 话毕,遂不再看他,这时,第二波修士也尽数赶到了,领头之人乃是元婴修士,正是当年差点杀死连雾的尚妄道人,他见了连雾,略微一怔,继而大怒:“小子!当年贫道便不该听信秦川二人之言,将你放走!” 连雾哈哈一笑:“老贼,何必说那些闲话,今日我必要留下你的狗命!” 他说罢,左手猛然窜出一道灰白色的火焰来,出其不意地往那尚妄道人冲去,甚至能避开旁人,灵活如蛇信一般! 尚妄道人冷哼一声,他乃是元婴中期,而连雾不过是堪堪初期,是以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只是挥袖一拂,那灰白色的火焰便倏忽熄灭了,仿佛没有任何威力一般。 他哼笑道“便只是如此?贫道以为你至少还有几分本事呢。” 他话音刚落,头顶忽然有黑影闪电般地落下,正是背负双翼的穷奇,尚妄道人正欲遁开,避开那一击,然而就在此时,不知为何,他的身形不受控制地一滞,错过了逃开的最佳时机,心中正大叫糟糕,下一刻眼前便是一黑,整个身体被什么猛地攥紧了! 而周围的修士皆是看得目瞪口呆,眼见着尚妄道人连挣扎都不能便被那浑身漆黑的庞大凶兽一把抓住,正欲放入口中之时,连雾忽然出声道:“饕餮,那个不能吃。” 饕餮听了,犹豫片刻,这才略微不舍地将那半死不活的尚妄道人扔了出来,声音低哑:“真浪费。” 然而那尚妄道人一脱身之后,便迅速往远处遁去,先逃为上,哪知才逃出百十余丈,身上便毫无预兆地猛然腾起灰白色的火焰来,瞬间便将他整个吞没。 众人只听得尚妄道人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嚎,一个金色的巴掌大的小人速度极快地遁飞了出来,然而还未来得及逃掉,便被余火焚烧殆尽,连灰尘都不剩。 浩然门顷刻间便损失了一位元婴修士,众人俱是大惊失色,连雾目光所及之处,不乏有退缩生怯之者,也有敢怒不敢言之人。 一时间,浩然门修士不敢妄动,也不肯退去,连雾自然无所畏惧,两方僵持不下,气氛一时凝滞,直到那封印处发出咻然之声,待众人看去,心中大惊,第二层禁制已然被破去了! 气氛登时愈发地紧张起来,这时不知有谁大喊了一声:“一起上!杀了他!否则魔物就要出来了!” “都住手!”一道苍老的声音远远传来,其中威压深厚,不怒自威。 连雾一听之下,面上的表情愈发冷冽,正是当时亲手将陵貉封入魔界的那人!来得好! 那声音由远及近,倏忽间便到了众人身前,有不少修士皆是长吁了一口气,总算有大能修士及时赶到,想来此次是稳操胜券了。 来人是一名化神修士,相貌平平,看起来是一副青年男子的模样,然而声音却十分的沧桑,他望着连雾,语气平静道:“你是自己走,还是由老夫送你一程?” 连雾好笑着摇头道:“似乎很久没有人敢与我这样说话了,你倒是头一个。”说到这里,他声音忽然一冷:“不如换我来问问你,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你想怎么个死法?” 那化神修士一皱眉,喝道:“不识好歹!”挥手间便往连雾拍出一掌。 下一刻,连雾的身形便消失在原地,那一掌落了个空,化神修士一怔,继而神识探察之下,颇感惊诧,他还从未想过有人能够躲避开他的神识。 然而就在这分神之间,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在他的肩背猛然一拍,化神修士冷哼一声,背上霎时泛出金色的光芒来,将那力道反弹了回去。 紧接着,连雾再次消失,一只背负双翼的凶猛异兽撕裂空气,爬了出来,咆哮一声,便往他扑了过去,两厢缠斗至一处。 那边与穷奇打得激烈,是以没有人注意到,不知何时起,灰白色的火焰隐秘地从外围一路蔓延到了整个火凤岭…… 魔界的最后一层封印,已经开始愈发的薄弱了,连雾一手持弓,右手轻触弓弦,指尖蓦然窜出灰白色的火焰来,他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那正在与穷奇缠斗不休的身影,眼底冷冽如冰。 只听铮然一声如裂帛,一点灰白色如同流火一般快速地飞了出去,撕裂空气时,发出轻微的咻然之声,猛地刺入那修士的胸口,霎时间金光暴起,然而下一瞬间便熄灭了,膻中穴,丹田位置,一击即杀,甚至连元婴都未曾逃出。 此时,灰白色的火焰已然将整个火凤岭吞没了,远远望去,一片火海,却又十分诡异,没有烟雾,没有热气,无声无息,沉默地将整座山岭一点点吞噬了…… 魔界封印终于被打开,下方如深渊一般,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传出阵阵风声,连雾回望一眼,甩出一枚传音符往南疾射而去,随即纵身跃下。 魔将关前,沙石满地,天色暗沉,连雾抬起头看那城门口的三个大字,又望了望天上的两轮圆月,怪异无比,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难不成,盘古的两只眼睛到了这里便全变成月亮了? 甩开这些没边没际的念头,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荒芜的远处,不知师兄到底在何处?想来这魔界也不比四方大陆小。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声音自城门上传来,带着笑意:“连雾,真是许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连雾闻声抬头,只见城楼上不知何时立了一名青年男子,暗紫色的袍子,笑意吟吟,正是宵魇。 他见连雾看来,便道:“当日我曾说过,若是哪日你想不开了,愿意来我魔界,我必将率领千万魔军迎你!” 他话毕,微一扬手,城门吱呀应声被推开,入目都是漆黑的盔甲,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果真是千万魔军。 连雾看了一会,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宵兄所为,我十分感动,不知我师兄在何处?” 宵魇:“……只是感动而已吗?”他故作失望,尔后佯怒道:“没见着魔界来过其他活物,想来已遭不测了。” 闻言,连雾浅浅一笑,神色自如道:“我何时说过他是活物?” 宵魇听了,哈哈大笑着右手一挥,抛出一样物事,连雾伸手一捞,稳稳接住,又对他语气郑重地道:“多谢。”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来我这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宵魇毫不在意地摆手笑道。 连雾摸着那一柄通体玄黑的剑,看似无锋,触之却能感觉到横生的戾气,他取下背上的剑鞘,还剑入鞘。 只听铮然一声,那剑中便剥离出一道人影来,身着玄裳,眉目沉静,眼神在看到他之后,便骤然温和下来,唇角微微勾起,声音依旧熟悉:“阿雾。”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真的没想到我居然能将这篇文写完,很感谢一直追文的几个小天使们,小花、阿翎,还有潜水的妹纸们,其实写到有些时候,我真的几乎坚持不下去,BUG太多,还有写文的倦怠期,卡文的时候真的很难熬,打开文档,三四个小时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写写删删,有时候会很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就这样了,今天不写了,但是又想想如果没做到日更,读者们会很失望吧,所以尽管实在卡文,我还是坚持每天要写出三千字来,现在能完结,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小天使们的支持,当时就想,就算只有一个读者看,我还是会完结的,今天终于完结了,怎么说呢,感觉像是一种自我超越,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话说会不会太罗嗦了……】 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求一下作收以及下一篇文的预收~!=3= 下一篇文《重生之本王不约》,我会更加努力,吸取一下这本文的教训以及经验,写得更好,希望大家捧场~!谢谢O(∩_∩)O~~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