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引诱一名天使》by卡列夫司机 首先需要攻把自己切片 标签：幻想-奇幻-天使-恶魔-狗血-火葬场-酸爽 作品简介： 高冷禁欲天使攻X风流万人迷恶魔受 德维尔x兰萨 第一人称，渣攻变渣受，狗血追妻火葬场，极端控慎看！ 加西亚和德维尔是一个人，一切为谈恋爱服务，剧情不要深究~ 微博@卡列夫司机 第1章 恶魔发泄欲望的途径是杀戮和性。 衡量一个恶魔够不够强大的标准有两个“不计其数”，其一是能杀掉不计其数的天使或者同类，其二是能拥有不计其数的伴侣。 前者是在考验恶魔的武力值，后者则是检验恶魔的魅力。 我毕生的心愿是成为魔界最强大的恶魔，并且已经完成了一半——一百年前我提刀砍翻了当时的魔王，从那之后我开始在神魔两界游荡，专心收集各式各样的情人。 恶魔天生慕强，我的战绩在魔界传开之后，许多恶魔以成为我的情人为荣纷纷自荐枕席，这让我的收集之旅异常轻松，也异常快地陷入了疲倦期。 可能是恶魔的劣根性在作祟，我对轻易得到和已经得到的情人或东西会很快失去兴趣。 七十年前，我第一次拒绝了一位想让我拥抱他的恶魔，尝试着去诱惑了一位魔界的堕天使。 即便他已经堕落，身上却仍带着天使特有的自矜和自律，这些特质在战场上总是格外招恶魔讨厌，但在床上——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他弄上床——却让我感到无比兴奋。 他是我时限最长的情人，没有之一。 久违的新鲜感激起了我的征服欲和挑战欲，我在他身边待了足足一年，以至于有一段时间魔界传出了魔王候选兰萨被堕天使收服的言论。 有稳定伴侣的恶魔名气和魅力都会大打折扣，那一年里来投怀送抱的恶魔少了一半，但我完全沉浸在这段恋情之中，根本有很关注外界的评价。 我一度认为我这辈子真的栽在了他手里，甚至开始自暴自弃地认命，但没想到在一起的第二年就感觉到激情减退，我又坚持了三个月，很干脆地提出分手。 魔界盛行这种短暂又热烈的感情，他来自神界，但也入乡随俗，听我说完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说：“好。” 我如释重负，离开他的住所，他突然叫住我，冷冷地说：“兰萨，你这样下去早晚要栽跟头。” 我扛着那把让神魔两界都闻风丧胆的漆黑宽刀，停在半空中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神界有一位炽天使叫德维尔，你应该听说过他，他几乎是所有美德的化身。你不是很喜欢挑战吗？如果你能引诱到他，你会成为当之无愧的魔界之主。” 神魔两界有谁会没听过德维尔？ 听说他是个俊美的六翼天使，目下无尘，极有原则，除非是战争时期或者被魔族率先攻击。否则绝不造无谓的杀戮， 据说有魔族为了引起德维尔的注意，故意到他镇守的神界边境圣灵废墟前摔倒，德维尔还伸手扶过一次。 从那以后，无数觊觎德维尔美貌的魔族前仆后继地去圣灵废墟排队假摔，德维尔不得不在圣灵废墟外面布下一道结界，才免遭骚扰，得以清净。 一百年前我刚打败魔王邓普斯的时候，一腔热血难以平息，想过挑战一下这位传说中的炽天使，还特意去了他镇守的圣灵废墟。 但神魔两界虽无战事，却摩擦不断，常年敌对消息流通缓慢，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轮换到了别处——这是我从那两个被我砍了的新守将那里问来的，可惜他们也不知道德维尔去了哪里。 不得不说，我的前情人给我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诚恳又礼貌地对他说：“感谢你的提议。” 然后扇动身后展开的黑色翅膀，转身飞离天使街。 第2章 剩下的六十多年里，我一直在寻找德维尔。 其实也没有找得很上心，毕竟他对我来说看不见摸不着，远没有眼前的乐趣诱惑力强。 这期间我引诱了很多堕天使，从双翼到四翼，魔界还没有过六翼的堕天使，别说魔界，神界的炽天使也没几个，不然我也想尝尝鲜。 众所周知，翅膀越多的天使长相越好，定力也越足。 他们越是正经，我就越想征服他们、占有他们，这种刺激感驱使着我，让我在对一位情人失去兴趣后再度寻觅、引诱。 十年前，我在神魔交界的黑河山岩边遇到了一位四翼天使，我在战场上见过他，他的武器是一张张力极大的弓，我亲眼见过他一箭贯穿了十多个魔族，也曾亲手斩断过他的弓箭。 过去我从没注意过他的长相和品性，当我把天使纳入择偶范围时，才发现他完全符合我的口味。 他受伤了，翅膀折断飞不起来，几个高阶恶魔把他团团围住，似乎在审问他。 英雄救美是掳获芳心的一大捷径，送上门的机会我不会错过，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个用锁链的恶魔有点难缠。 解决其他恶魔之后，那个高大的家伙用锁链缠住了我的刀，我顺势把他的锁链绞到刀上，结果就是我们双双失去武器，单凭着拳头互搏。 这样的战斗没什么观赏性。我很多年没有遇到对手，多少有些轻敌，被他一脚踹到十几米开外的山岩上，轰的一声，山岩上掉下碎石，险些把我的翅膀撞碎，几根羽毛飘飘落地。 我看着地上的黑色羽毛，多少上来些火气—— 对天使来说，翅膀既是彰显他们实力的标志，也是比较私密的部位，互摸翅膀是他们床上情趣之一。 对豪放的魔族来说，翅膀除了用作调情之外，还像武器一样，是一个恶魔的脸面。 魔族常用“分毫未落”来形容在对战中碾压了对手，结束一场战斗后，一个恶魔翅膀的完好程度足以评估他与对方的实力差距。 几十年来我分毫未落地打败过不知多少恶魔，堪称完美的战绩居然在这里染上污点，不可饶恕。 我从山岩上被砸出来的人形凹陷里出来，抖抖翅膀上的土，吸了一口气，问对面那个魔族：“你叫什么？” 他直落落地看过来，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大概是以为我要和他谈判，放下揉着手腕的手，说：“加西亚。” “好，”我点点头，“我会好好替你立碑的。” 黑河那一片被我们拆了大半，到处都是巨坑碎石。 加西亚的锁链很缠人，我费了一番力气挣开束缚，直到把他的一边翅膀几乎齐根砍断才消气。 他倒是很能忍，半边翅膀拖地流着血，眉头都不皱一下，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黑色的眼眸很亮，亮到像是要燃起火焰来。 他的眼神让我不舒服，那不像是一个战败者的眼神，倒像是掠过高空的鹰隼看到了自己的猎物。 我拎起戳在地上的黑色宽刀打算顺手结果了他，就在这时，他突然问：“你认识梅菲斯？” 我一怔，下意识反问：“梅菲斯是谁？” 被砍断翅膀没见他皱眉，听到我的话他却皱起眉来，目光移开落到我身后。 我若有所觉，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发现山岩边空空如也，只剩几根染血的白色羽毛。 几百年前战场上的某个画面一闪而过，我想起有那么一次，听到过四翼天使的同伴叫他的名字—— 梅菲斯趁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跑了。 第3章 我见过、杀过的天使和恶魔多到数不清，加西亚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个。 半晌我才想通特别在哪——他给人一种杂糅了天使与恶魔两种特质的感觉。 从外表看，他无疑是个恶魔。 恶魔是放纵的代名词，但加西亚的一举一动总是透着克制，眼神中还会流露出天使见到恶魔时惯有的情绪。 我最近很迷这种调调，如果他是天使……我扛着刀在距离加西亚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停下了。 从一个恶魔的角度看，加西亚长得还不错，五官立体，身形高大，翅膀、头发和眼睛都纯纯的黑色，像是一块黑色的磁石，能将所有的颜色吸收。 魔族大多风风火火，像他这么沉静的恶魔真的很少见。 虽然他不在我当下的取向范围内，但就这么杀了也怪可惜的。 加西亚是这一百年间第一个破坏我完美战绩的恶魔，作为奖励，我改变主意扇动翅膀腾空。 离开前警告他：“如果我找不到梅菲斯，你就等死吧。” 梅菲斯的翅膀受伤不能飞，没有逃远，我沿着血迹和羽毛一路追上去，在黑河上游找到了他。 我落到河滩上朝他走去，可能是我扛刀的样子太吓人，他以为我是来杀他的，脸色惨白地喊道：“等一等！” 刀刃上还沾着一片加西亚的黑色羽毛，我把黑色宽刀戳在地上，正准备蹲下安慰安慰他，便听他急慌慌地说：“只要你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嗯？比如？”我好奇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梅菲斯低下头咬住嘴唇，大约过了十几秒，抬起头，眼神躲闪：“你，我听说你喜欢天使，我的长相好像很符合你的口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我可以做你的情人。” 我：“……” 我追过很多天使，最享受的就是他们从抗拒到服从的过程，天使们最初对我都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被我碰一下恨不得跳进九重天的安息池自毁重生，像梅菲斯这样宁屈不死的还是第一个。 我只知道有easy恶魔，easy天使却是头一次碰到。 “啊……”老实说，他不挣扎反抗，我对他的性欲瞬间就消失了一大半。 还是杀了算了。 我提起刀，梅菲斯大惊失色，捂着受伤的翅膀后退，惊恐道：“别杀我！我还没变成六翼天使，我不想死！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天使的神性越强，翅膀越多，低阶天使能通过提升神性进阶。 在我看来，梅菲斯这种主动要做魔族情人的天使觉悟太低了，比我见过的最普通的天使还没底线，甚至连刚才的加西亚都不如，他想升阶，等到海枯石烂吧。 这么一想，显得为了争取他的青睐而和别的魔族大打出手的我很没眼光。 杀他太简单了，一刀下去保准他死得彻彻底底。 但是怎么才能让我刚才打的那一架更有价值一些呢？ 我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看着他陷入思考。 梅菲斯见我动摇，忍痛爬过来，试探着摸了一下我的翅膀。 敢主动摸我的翅膀，真是个大胆又不知羞耻的天使。 翅膀算是天使与恶魔的第二性i器官，没有恶魔能在被拨动翅膀的情况下还坐怀不乱的。 梅菲斯是没什么底线，但我真的喜欢他的脸，不睡白不睡。 我认真地问：“你能再坚贞一些吗？” “……啊？”梅菲斯想了想，试探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装一下？” 一个天使，居然说坚贞需要装。 我失望极了。 “你闭嘴，别再说话。” 不要让你的内在再拖累你的颜值了。 我送梅菲斯去了黑河边的无种族医馆，治好他的翅膀，把他带回了城堡。 第4章 不幸中的万幸是梅菲斯的技术不错。 结束之后我坐在床边擦那把黑色宽刀，上面沾了加西亚的血。 天使一般都很珍爱自己的翅膀，梅菲斯却大喇喇地把翅膀平摊在床上。 半支起身撑着下巴，另一手摸我的后背，说：“我不止在下面的技术好，在上面的也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 梅菲斯打破了很多我对天使刻板印象。 魔界想睡我的不少，敢在我面前说出来的通常是想取代我的恶魔。 过往的天使情人里也有打过这样主意的，他们通常会百般暗示、欲说还休。 梅菲斯这种被抓起来不仅不觉得屈辱，还跃跃欲试直接提出来的，真是天使界的奇葩。 我动了下翅膀，把他掀翻，“我说了不许你说话。” 梅菲斯被掀翻后又爬回来，从后面抱住我的腰，用一种黏腻的语调说：“刚才还叫我小心肝小宝贝，下了床就翻脸，你们恶魔都没有心吗？” “……”我没说过这么恶心的话。 我放下刀，扒开他的手把他甩回床里，转身抱着研究的心态问：“你真的是天使吗？” 梅菲斯拨一下自己的翅膀，笑着说：“如假包换。” 他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哼一声说：“天使又不都是坚贞不屈、矜持克制的，很多都是装的，私下里比你们恶魔还要放荡，我只不过是表里如一罢了。” “所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知道，你喜欢闷骚又不听话的嘛。” 我实事求是地说：“沾点边，但不准确。” “沾点边就行了，完全符合你审美的天使没几个的。” 梅菲斯说：“你在神界很有名，很多天使都知道你热衷于引诱天使堕落，到手了就甩掉，是个彻头彻尾的渣男。” “哦。”没想到我的名气传得那么远。 梅菲斯卷着我翅膀尖的羽毛说：“你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恶魔想染指天使，有很多天使也想试一试和恶魔交往是什么感觉，你这种大恶魔是我们的首选。” 起初我以为梅菲斯只是在为自己的放荡找借口，现在却有些好奇了。 “为什么？你们天使不都看不上恶魔吗？” 据我了解，在傲慢自恋的天使眼中，我们恶魔淫i乱好斗，稍一靠近就会被污染，是像瘟疫一样的存在。 梅菲斯却说：“是啊，所以有很多天使都觉得自己魅力十足，勾勾手指就能收服你，让你改邪归正，结果反倒被你引诱到堕落。” “……”想得真多。 “哎，我就比较有自知之明，我不想收服你，做炮友就可以了，你的活儿真不错，跟你做果然比跟天使做爽多了。天使总是闷骚地等着别人求，想让床伴夹紧一点或者用点力简直要磨破嘴皮子，上一次床比上谈判桌还累。” “是吗？我见过的天使都挺放得开的。” 放不开我也会逼他们放开，毕竟在床上看天使们在我的掌控下崩溃放纵，敞开自己，是我最大的乐趣。 梅菲斯翻了个身，说：“要是每一个天使都像你这么直爽就好了，你什么时候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 他这个态度，我一时分不清是我睡他还是他睡我了。 对我来说，身体纠缠舒服归舒服，但爽完就结束了，远远没有在此之前的拉锯交锋有意思。 引诱天使那种缓慢又令人心痒焦灼的过程，比在床上进入一个天使更容易让我高潮。 梅菲斯说我得到了就甩，确实如此，被征服过的天使或者恶魔只会用痴迷的眼神看我，一旦伴侣变得顺从依赖，我就会觉得平淡枯燥，进而对他们失去兴趣。 梅菲斯不提我还没注意，他说起来，我便觉得过往的猎艳史确实差点意思，即便是最接近我理想型的天使也还差一股劲儿。 那种看一眼就能让我神魂颠倒的天使，我至今还没遇到过。 我虚心向梅菲斯求教：“你说我喜欢的那种天使没有几个，那就是有的意思？” “当然有，”梅菲斯说：“你听过德维尔吗？” 第5章 德维尔。 我险些忘了他了。 “我去圣灵废墟找过他，他轮换走了。” “圣灵废墟？那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一百多年前？” “我说嘛。”梅菲斯说：“德维尔早就不在那里了。” “那他在哪儿？” “听说他在莱锡尼港湾。” 莱锡尼港湾和圣灵废墟一样，都是神界重要的据点。 看来和加西亚打的那一架并非全无价值，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德维尔的所在。 我立即起身穿衣服，梅菲斯在身后说：“你要走了？” 显而易见。 “你真的要去找德维尔？” 梅菲斯惊讶地说：“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他是神界几万年来神性最强的炽天使，你不可能拿得下他，他连正眼都不会看你的。” 那最好了。 想想就让人兴奋。 七十多年前和达纳分手的时候我就该去找他，但我很容易被其他美丽的事物分散注意，兜兜转转一拖就是几十年。 梅菲斯好看是好看，但激不起我的征服欲，睡过爽过就可以结束了。 我从地上捡起他的衣服扔到他身上，边往外走边说：“想住多久住多久，走的时候帮我关上门。” 梅菲斯在后面说：“你还真是和传闻中一样渣。” 我当他在夸我，推开窗跨上窗台跳下去—— 漆黑的双翼在空中砰然展开，下坠停止，翅膀边缘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线，贴着群魔市场的街道往前滑翔一段，反身跃上了高空。 神界分为九重天，魔界分为十二领域，每个领域有一位领主，领主之位能者居之。 有实力的恶魔看上哪个领域，就可以去挑战哪个领域的领主，只要打得赢，就可以赢个领域玩玩。 当上领主就可以随意决定领域内的律法习俗，还有享不尽的财宝和情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定的几率成为魔王。 一百年前我杀了魔王邓普斯，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是新任魔王，最起码也能混个领主当当，但我只想成为最强大的恶魔，对统领一界不感兴趣。 做魔王就要时刻准备着被人挑战，邓普斯坐镇魔界七百多年，杀掉的挑战者上万，实力相当强劲。 我在那场战斗中惨胜，看着他的尸首凉透，才带着一身伤去情人那里度过了一晚。 那天之后我在魔界没有敌手，澎湃的冲动和欲望不能通过厮杀发泄，便只能用在征服情人上。 ——魔族是坦荡的种族，有兴趣时一拍即合，没兴趣时一分钟都不能凑合，不像天使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在天使眼中情人多是滥情随便，在魔界却是实力强魅力足的体现，他们口中的“渣”对魔族来说无从谈起，非要说的话，确实更接近于赞美。 抛开梅菲斯，前往莱锡尼港湾时，我没来由地想起加西亚—— 邓普斯死后引发了魔界十二领主大混战,当时的十二领主为了名正言顺当上魔王，排着队来挑战过我，结果都被我分毫未落地砍翻。 加西亚能伤到我，也得是个领主级的恶魔，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他？ 我在空中来了个急刹车，抱刀摸着下巴思考起来。 下方是与莱锡尼港湾遥遥相对的第七领域，巧得是我刚想到加西亚，就看到了他——这次处境调转，换成他被以伯明纳为首的高阶恶魔们包围。 街上的恶魔对这种突发的战斗习以为常，让出了场地，该干什么干什么。 旁边有一家恶魔酒馆，视野不错，我落到酒馆屋顶，大摇大摆地进去，要了一银壶酒，坐下边喝边看。 魔界的恶魔几乎都认识我，没一会儿我身边已经围了一群男男女女。 “那边那个被围攻的恶魔你们认识吗？”我问。 一个魔女攀上我的手臂说：“您是说加西亚吗？” “他很有名？” “他是近几十年来，除了您之外最强大的恶魔呢。” “比领主还强？” “他打败过第三和第五领域的领主，您没听说过他？” 旁边一个男性恶魔调笑说：“加西亚冒头的时候，兰萨大人正沉浸在堕天使们的温柔乡里呢。” 我沉迷天使这件事魔界尽知，尤其是我和前情人达纳的那段过往，已经成了魔界的一大趣谈。 “兰萨大人怎么有空来我们第七领域？” “路过。” “您终于要来接管我们第七领域了吗？” “说了只是路过。” 刚才那位魔女兴致勃勃地说：“您接管第七领域之后，能不能开放天使装禁令？我早就想把翅膀漂成白色了！” “真的只是——” 其他魔女兴奋地应和道：“对呀对呀，虽然天使清高又讨厌，但他们那种禁欲感的装束真是让人欲罢不能！要是能亲手撕碎他们系到领口的衬衫把他们折磨到全身红透、失控地索求一定很爽，兰萨大人您肯定能懂我的意思吧？” “……”懂是懂，但—— 差点被她们带跑题，我在周围的哄笑声中问：“这是在干什么？” 魔女笑嘻嘻地回答说：“听说是加西亚在第七领域追查神族奸细，惹怒了伯明纳大人，伯明纳大人想教训他呢。” 第6章 从被我打伤到现在过去不到三天，加西亚的翅膀还没有长好，以一个不太自然的角度向后翻着，隔着这么远，我仿佛都闻到了血腥味。 围在他周围的高阶魔族像鬣狗一样紧紧盯着他，第七领域的领主伯明纳站在群魔之后。 我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问身边的魔女：“伯明纳还是这样吗？” 魔女说道：“您是指他收集您过去的情人，还是在城堡里豢养长得像您的魔族的事？” “……”有空砍了他吧，“我说他畏畏缩缩的作风。” 魔女“哦”声道：“伯明纳大人一向这样谨慎。” 这我知道，我和他很小就认识。 以前我和他关系很不错，最好的时候同吃同寝，无话不谈。 我的梦想是成为最强大的恶魔，他的梦想是统领一界，我喜欢自由，对权利没什么兴趣，但曾经答应过他，如果他成为魔王，我会帮他镇守王殿。 我对他做出了未来能力范围内的最高承诺，却没想到他趁我不在的时候，变成我的样子，去勾引了我的第一个情人。 我至今想不通为什么，总之他既背叛了我，也欺骗了我的情人，我不能不为我的情人和尊严而战。 过去我没对伯明纳动过手，在他眼里我虽然很强，但没强到要让他忌惮的地步，结果就是被我当众砍伤翅膀，折断武器。 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留他一条命，但他也因此沦为魔界笑柄，沉寂了很久。 大概是被我打出心理阴影，从那以后伯明纳便养成了谨慎的性格，即便后来成为领主，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绝对不肯出手。 不想过去的事还好，一想我的火气便涌上来，反正早晚得收拾他，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加西亚周围的一圈魔族突然被拦腰斩断，伯明纳腾地后撤，亮出他的长剑。 看到突围的人是我，伯明纳一怔：“兰萨？你怎么在这？” 我“呵”了一声，说：“魔界有我不能来的地方吗？” 挡住视线的魔族哗啦啦倒下去，加西亚便毫无遮挡地站在我面前。 这是我第二次见他，被魔族包围也不见他惊慌，翅膀滴滴答答流着血，面上却冷静镇定一丝不显，锁链从他的左腕垂到地上，色泽乌沉，泛着死亡的气息。 我再一次觉得他很矛盾，他身上既有恶魔的冷酷，又有天使的孤高，身为魔族，面对同类时眼神中却流露出天使对魔族天然的轻蔑和鄙夷。 不得不说，我对他产生好奇了。 “你要插手第七领域的内务？”伯明纳见我的视线落点在加西亚身上，语气不善地说。 我分出点注意给伯明纳：“如果这是我的领域，是不是就有权插手了？” 伯明纳的脸色变得铁青：“你想怎么样？” “杀你，顺便带走他，然后解除第七领域的天使装禁令，造福一下大众。” “……” 伯明纳几个眼神，便有许多魔族犹犹豫豫地挡在他面前。 “兰萨，我不想跟你打，即便你能杀了我，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有的是恶魔想要杀了你扬名立万。” 他顿了顿，说：“看在以前的份上，你今天可以带走他，下次，我就不会这么纵容你了。” 伯明纳很会为自己的怂找冠冕堂皇的借口，他该庆幸我当下的心思都在加西亚身上。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加西亚面前，朝他伸出手。 加西亚看我几秒，移开视线，扇动受伤流血的翅膀离开。 一根黑色的羽毛落到我手上，我凑近闻了一下，有种冰冷的金属的味道，让人联想到他的那副锁链。 我有很多年没找过恶魔做情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又对魔族产生兴趣了。 第7章 加西亚飞离这里，我便没有留下去的理由，振翅跟着他离开。 他翅膀受伤，飞不了太远，在莱锡尼港湾对面的河滩停下来，撕掉背后被血浸湿的衣服。 我停在他对面，绕着他转了两圈。 “加西亚。” 他似乎笃定我不会动他，对我既不防备也不理会，一只手伸过肩膀抓住翅膀，想要把翅膀掰回原位。 他一动，伤口撕裂，又有鲜血汩汩流出来，顺着他后背的肌理蜿蜒流下，但他动作不停，好像疼的不是自己。 我在打败邓普斯之前也不是百战百胜的，三不五时就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 和邓普斯那一战最为惨烈，脖子被横砍一刀，幸好我反应快，生命力又顽强，直接用魔力暂时封住爆血的血管，才捡回一条命。 眼下这种情况，我最在行。 “我来。” 我拍开他的手，检查他的伤势。 翅膀根部断裂的部分有些错位，厚厚的血痂凝在周围，看来被我砍伤之后他都没有好好治疗。 “有刀吗？”我问。 加西亚纡尊降贵似的扫我一眼，终于开口：“你找到梅菲斯了？” 什么时候了还梅菲斯，我转回他身前一边在他身上到处摸，一边说：“啊，怎么？” 加西亚额角青筋一跳，立即按住我的手，抬眼瞪向我。 我欣然和他对视，还挑了下眉，他眼皮一跳，刷地错开视线，片刻后松开我的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 “早听话不就好了。” 我接过匕首剜掉伤口周围的血痂，把匕首一扔，伸手“嘎巴”一下把他错位的翅膀掰回原位。 加西亚闷哼一声，整个后背僵成了铁板。 我会的魔法不多，从空气中召唤出一本不知道多少年前、花几个魔晶买的魔法书，按照某一页中的指示，简单地给他套了个以痛感换治愈速度的黑魔法。 其实还有别的治愈魔法可选，但我就要用这个，我喜欢看他忍耐痛苦的样子。 断掉的翅膀渐渐愈合，加西亚的嘴唇抿得发白，没有发生一点声音，闭着眼睛，只有长而密的睫毛在强烈的痛感中不住地颤抖。 我蹲在他面前欣赏了好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摸他微蹙着的眉宇。 他刷地睁开眼，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我，冰冷的寒意从中溢出，微微后撤，躲开了我的手。 “你真不像个恶魔。”我说。 加西亚不接我的话，问：“梅菲斯在哪？” “你找他干什么？” 加西亚动了动恢复些血色的嘴唇，不等他开口，我就说：“别说不关我的事，他是我的炮友，你要找我炮友的麻烦可不行。” “你……” “当然，如果你肯做我的炮友，我就不管他了，你爱把他怎么样就怎么样。” 凡是恶魔，没有不爱杀戮和性的，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张扬，加西亚这种看起来很正经的简直是珍稀物种。 “我不是天使。”加西亚说。 显然他也听说过我。 我说道：“偶尔我也可以换换口味。” 加西亚用那双森冷的眸子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停！就是这个眼神！”我喊住他，“我不喜欢你这样看我，但也很喜欢。” 是的，既喜欢又不喜欢。 他的眼神让我不快，但其中隐含着我喜欢的某种特质，便有了这种矛盾的状态。 加西亚收回视线说：“我只做上面的。” 啊。 我问：“没得谈吗？我技术很好的。” 加西亚：“……” 看来这事谈不拢了。 真是扫兴。 我对恶魔没什么耐心，不是很想废时间和口舌说服他。 床上的事讲究你情我愿，搞强迫就没什么意思。 好在我一开始对他兴趣就不深，睡不到就算了。 做不成炮友就得公事公办，我伸出手：“我不做慈善，上次留了你一条命，这次帮你治好了翅膀，得收报酬。” 加西亚眼神闪了闪，问：“你要什么？” 我还真没什么想要的。 想了半天，目光落在他背后那双漆黑的羽翼上，随口说：“那就让我摸几下翅膀吧。” 第8章 我不喜欢被别人摸翅膀，那种被掌控的感觉让我很难受。 上床的时候我也很少让情人碰，却很喜欢看情人在我的抚摸下失去控制。 自打我见到加西亚，他就总是维持着冷淡清高的表情，越是这样，我越好奇他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破功。 不等他回答，我直接倾身抓住了他的翅膀。 加西亚的羽毛根部很硬，尾端却软蓬蓬的，手感很好。 我从靠近他后背的部分一路肆无忌惮地摸到翅膀折叠的部分，捏住坚硬的骨骼反复摩挲。 某一时刻，加西亚搭在膝头的手猛地收紧，呼吸错了一拍，敏感地把翅膀往后一拢。 我抓着他的翅膀没蹲稳，被带得往前倒去，下巴一下子磕到他的肩膀上。 我有点恼，揪着他的翅膀一晃：“你躲什么？” 加西亚干脆嘭的一下把翅膀完全展开，彻底甩开我的手，腾然起身倒退好几步，扬手就是一锁链甩过来，缠住了我的手。 他的脸色很差，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碰到了，盯着我被锁链缠住的手，握紧锁链的前端，刷地收回，头也不回地转身飞走了。 “？” 被锁链缠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凉意，我看着手腕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被嫌弃了。 魔族很容易对比自己强大的恶魔产生好感，所以在魔界我看上的恶魔没有拿不下的，历来只有我拒绝别人，被绑着甩开这种待遇还是第一次受到。 “……”搞什么？ 他是恶魔又不是天使，摸摸翅膀而已，又没把他怎么样，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吗？ 莫名其妙。 加西亚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莱锡尼港湾近在眼前，我甩甩手腕，活动活动筋骨，飞往对面。 莱锡尼港湾是神魔两界的交界之一，也是两界最大的互市港口。 不同于不允许魔族踏足的圣灵废墟，这里有大量恶魔出没，为我寻找德维尔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莱锡尼港湾离我的城堡很远，我几乎没来过这里。 被加西亚的事耽搁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是黄昏，我干脆收起翅膀落在街市上闲逛起来。 经过一个卖壁画的摊位时，一个炽天使的画像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金发的天使正坐神殿的窗边看书，握着书脊的手修长匀称，侧脸优越，漂亮清晰的眉骨之下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窗外是成群打闹着的幼年天使，喧闹的场面被一扇窗隔开，窗子里安静而宁和，连落下来的光都是温柔的。 他穿着高领的银色天使制服，扣子系到了最上面，最大限度地掐灭旁人的遐想。裸露出来的部分色素很淡，淡到像在发光，羽毛雪白，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态，都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明明视线落在书上，却好像世间万物都不会映入他的眼帘。 我停下拿起那副画，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画里的翅膀。 这是一幅互动画，在我碰到他的一瞬间，画里的炽天使抬起眼帘看了过来。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心跳好像也停了一下，但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看书去了。 我愣了半晌，忽地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破坏欲—— 想要把手插进他的金发里，想要用力抚摸他的手指、蹂躏他的翅膀、亲吻他的嘴唇，让他露出难耐的表情。 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我起反应。 这时摊位的老板注意到我，立即迎上来推销：“您要买……兰、兰萨？” 老板是个天使，看到我手中的画大惊失色，一把抢过那副画抱在怀里，戒备地说：“你你你、你这个恶魔！休想染指德维尔大人！” 第9章 好笑。 说得好像他能阻止我一样。 我不止想染指德维尔，还想把他关进我的城堡里跟他夜夜笙歌。 这么想着，便有强烈的渴望逆流而上——我得得到他。 “德维尔在哪？”我问那个天使。 天使大义凛然地扬起脖子说：“我不知道！” 铿的一声，漆黑的宽刀穿透了厚实的摊位，“真的不知道？” 我杀天使不眨眼的恶名远扬两界，对面的天使激烈地抖动一下，一幅受了胁迫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权衡之下，快速地说：“你、可以去莱锡尼高峰看看。” 我还当他有多坚定，这么快就招了。 “画。”我朝老板伸出手。 老板的眼神称得上是怨恨了，不甘不愿地把画递过来。 我扔了两块魔晶过去，然后当着老板的面点了下画上的翅膀。 德维尔转过头来，我快速凑上去，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老板的脸都绿了。 我心情愉快地收起那副互动画，前往莱锡尼高峰。 那是莱锡尼港湾的最高处，也是神界的重要关隘。 站在峰顶可以俯瞰整个港湾，还可以从那里前往三重天。 战争时期邓普斯通过这条通路攻上了六重天，差点拿下神族的迦南圣地，最后被一个炽天使以一己之力击退。 那个炽天使就是德维尔，这一战之后，他的名字传遍了神魔两界。 莱锡尼高峰奇高无比，理论上来说，普通的天使或者恶魔想要飞上去需要三天时间。 但普通的天使和恶魔没有那么强的体力，大多飞到一半就会掉下来，再加上沿途的结界，想要上去没那么简单。 对我这种大恶魔来说，拦在半路的结界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我只用半天时间就飞上了莱锡尼高峰。 正值清晨，第一缕晨光从东方划破云层漫洒下来，将山峰映成了金色。 一条石板路通向前方恢弘的神殿，古老歌谣一样韵律十足的福音诗句在上空缭绕。 这声音空灵悦耳，似乎附加了什么魔法，每一句都直抵灵魂，荡涤心神，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处。 天使们喜欢聆听圣音，但对恶魔来说，圣音不啻于催眠曲，还不如魔界酒馆里的吵闹声好听。 神殿前方有六座天使雕像，左右两边各三座，分别抚弄着竖琴、长笛、小提琴、小号、手风琴和琉特琴。 我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到最外面那一对天使雕像前时，一道透明的结界闪过金芒。 同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停下。” 我转头寻找这声音，才发现是神殿上方站着一个四翼天使。 雪白的羽翼在他身后束拢，鎏金一样的头发被高处的风吹得有些散乱，半垂着的眼帘下是一双近乎透明的琥珀色眼眸。 他和画上的德维尔一样宁静神秘，仿佛是漫天庄严歌谣的一部分。 银色锁边的衣摆坠散下来，自身的光和阳光在上面跳跃，却无法浸透其中，像是所有的温度和光线都不及他自身纯粹，自惭形秽地被隔绝开来。 他清冷安静到不容任何人亵渎，甚至有些空洞了。 仿佛不会被任何事物污染，同时也不会为任何事物驻留， 德维尔的目光中毫无温度，俯视着我说：“你只能走到这里。” 第10章 魔界常年蔓延着情欲、美酒、硝烟与鲜血的味道。 神界却不然，天使们散发着霜雪般的冷香，而德维尔的味道尤其明显，明显到如有实质，几乎能被看到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符合我理想型的天使。 德维尔俊美到不太真实，禁欲到了极致。 我看着他的衣摆，便像是看到了他衣服下的身体，想象到沿着肌理抚摸他时的触感。 我会把他压在床上，吻过他的翅膀，咬住他的翼骨，尽情地揉搓他的身体，架起他的腿…… 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心跳开始加速，等我回过神的时候，额角的血管都一鼓一鼓的，耳朵里早已被剧烈的心跳声灌满。 大概是因为心跳过速，血液的流速也变快，在血管里沸腾着。 我能感觉到皮下发着烫，泛着似针扎一样的痒意，绵绵密密。 这种感觉让我持续兴奋，比在战场上嗜血厮杀、暴虐破坏的时候还让我激动，在胸口盘桓的渴望与热意战栗着直冲上了颅顶！ 短暂地眩晕了一下，我有些迷茫地握住背在身后的刀柄，察觉到不对又倏地松开，茫然站立半晌，深吸一口气，才从刚才过于沉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 我……我想说什么来着？ 德维尔和画上不太一样，神态和长相都有些微的出入，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从六翼变成了四翼。 为什么？ 我对他的一切都很好奇，仰头望着他，说：“我可以就到这里，但你要过来。” 他既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天使都是这样，梅菲斯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想让他们做点什么都得又告又求。 这种时候行动比说话管用。 我抬手摸到面前那层无形的结界，往其中注入魔力，透明屏障边缘泛起黑色，黑色从四面八方往中心蚕食，最后只要屈指一敲。 哗啦一声，第一层结界崩碎了。 “过来吗？” 德维尔还是不动，我只好如法炮制毁掉第二层结界，只不过第二层结界需要的魔力大概是第一层的几倍。 我不再问，直接走向最后一道结界，刚要抬手，一团气流在我面前爆开。 爆破的气流堪堪擦着我的翅膀划过，我侧身躲开，转过头时，德维尔已经来到近前。 听说德维尔的武器是一本禁忌书，书外缠着十字架和锁链，里面有世间最强大的咒语和武器，但眼下，悬在德维尔面前的这本深紫色封皮的书外并没有锁链。 德维尔伸出一根手指在空气中一点，又是一团气流在我面前爆开，我不得不后退一些。 直到我退到原本的第三层结界之外，德维尔才用那双湖底石一样的眸子看向我，平静地说：“莱锡尼神殿，魔族禁止入内。” 第11章 德维尔对我不假辞色，但我马上注意到的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声音。 怎么能连声音也这么合我的心意？ 不止声音，连抬手攻击我的动作也很赏心悦目。 眼前这层结界很碍眼，换做平时，我大概会强行突入，但在这样的美貌面前，太过粗暴会显得很失礼。 我退一步说：“我对神殿没兴趣，我只对你感兴趣，你出来我就不动结界。” 德维尔像一个需要被触发的机关，他不往前，那便我往前，谁知我才伸了下脚，一团空气立即擦着我的鞋尖爆开。 “……” 德维尔静静立在结界之后，目视着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了是——”和天使说话不能太露骨，我把后面的“你”字咽下去，改口说：“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德维尔说。 我听过很多有关德维尔的传言，说他是神界最强的炽天使，品格高尚、是美德的化身，而最让他在魔界出名的一点，就是他在非战争时期对天使和恶魔一视同仁。 他既不傲慢也没有偏见，没有轻视或者敷衍这些情绪，更不会特意为了谁说谎。 他的每一句话都实事求是，就像现在，他是真的觉得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离开了。 我喜欢他这样的性格，好整以暇地说：“光看一眼不算认识，我好不容易飞上来的，你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回去？” 德维尔垂眸想了一下，似是觉得我的说法很合理，认真地问：“你要什么？” 我要和你上床。 我恨不得立刻扒了他的衣服，但这么说会吓到这位完美的天使。 还是得徐徐图之，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我要做你的朋友。” 德维尔说：“我不交朋友。” “嗯……那这样吧，”我把宽刀竖在一边，盘腿坐下，抱着手臂说：“你陪我聊天，等我觉得我们之间相互了解了，我就走，可以吗？” 德维尔眼帘微压，考虑我的话。 “你不答应我就破坏结界，你答应我就老老实实的，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托着下巴说：“你是炽天使，炽天使的行为代表神界的态度，就算我闯进神殿你也不能对我出手，不然就等于对魔族宣战。但如果你不阻止我，神殿就要被我这个魔族玷污，你拦与不拦都很麻烦，相比之下，是不是陪我聊聊天更简单？” “……” 利害关系清晰明了，德维尔没再做多思考，抬眼神色淡淡地说：“你想聊什么？” “那就，先聊聊你的翅膀吧。”我的目光落到他背后的羽翼上，“你少的那对翅膀去哪里了？” 第12章 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碰了壁，德维尔毫不犹豫地说：“不能说。” “被人砍掉的？不会吧，神界有天使能伤得了你？需要我帮你报仇吗？” “……” 德维尔对他不能说的问题一概不答。 “好，我换个问题，你认识我吗？” “兰萨。” “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你为什么认识我？” “神界文献。” “上面怎么说我？” “残暴嗜血，轻浮浪荡。” “……”相当贴切，我无话可说。 这真不是个好方向，我转移话题，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情人？” “我不需要情人。” “你有过吗？” “没有。” “你没有过怎么知道不需要？情人能帮你暖床，能让你舒服，还能……哦，你没做过爱吧？” “……”无机质一样的眸子动了动，像是清浅的溪水上泛起一层涟漪。 我来了兴致，问：“你想试试吗？” 德维尔的眼神毫无波澜，没有起伏的声音递过来：“不需要。” 他好正经。 我忍不住想看他失控的样子了。 “我一般都在上面，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试试下面。” “……” “太快了是吗？那我慢一点，你能让我摸你的翅膀吗？” “……” “脱件衣服？” “……” “领口扣子解开几颗？” “……” 我往前倾身：“亲——”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面前炸开了一团气流。 一粒石子划过我的脸颊，渗出一道红色血痕。 “你打伤我了，你得负责。”我趁火打劫。 对付这种一本正经的天使，就要用这样的招数。 “我问问题你不答，算你先毁约，现在你出来，或者我进去。” 德维尔面前的深紫色禁忌书刷啦啦地翻到某一页，他的手指在书上一掠，有一扇无形的门从天而降，轰的一声砸在结界外面。 接着第二扇、第三扇、第四扇……一扇扇无形的门从天使雕像的结界开始次第排开向我逼来，咚咚咚咚—— 地面都被砸得震颤起来，可以想见如果被压到会怎么样。 我起身跳开，神采奕奕地说：“你生气了？哦，原来你有情绪啊。” 落下的无形的大门把我逼到了悬崖边上，我身心舒畅地抖开翅膀飞到莱锡尼高峰上空。 德维尔把我逼退便离开，白色羽翼的掩映下，金发在晨曦之下闪过灿金光泽。 我觉得他适合长发，而且缺一条发带，理想的情况下，我可以亲手帮他系上，到床上再亲手解下，绑到别的地方。 我知道哪里有为他做发带的材料，从这里出发，往返只需要三天。 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得想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从结界里走出来，亲手接过我送的礼物。 第13章 我要去的地方是第七领域的魔界雪山。 雪山上有一种白色的花，叫雪琥珀，花瓣饱满，看似脆弱，其实用刀砍都砍不破，常年散发着寒霜一样清淡的芳香。 我有很多年没有踏足第七领域，魔界雪山也只在五十多年前来过一次，但看到德维尔，之前惊鸿一瞥映在脑子里的关于花的印象就变得鲜活了。 雪山是魔界最冷的地方，外面有一层不允许天使踏足的禁制，即便是恶魔穿过禁制也会被剥掉不少魔力。 经过这一层盘剥，普通的恶魔即便能进入这里，走不了几步就会被冻死，所以这一片相当安静，一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所有声音都被终年不化的雪吸收掉了。 禁制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雪山的严寒对我来说只是皮肤感到凉意的程度，我从莱锡尼高峰下来直奔雪山山顶，摘下了七朵白花。 想摘这种花需要耐心，不能使用蛮劲，要用魔力一点一点把花瓣融下。 老实说，我不太喜欢这种重复又无趣的工序，只能不断地回味德维尔的眼神和动作，想到这些花会变成束缚用在他身上，原本的枯燥便成了情趣。 第二天的黄昏时分，我从雪山下来回到第七领域，穿过街道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 在魔界这种窥视很常见，大多是心怀不轨的家伙暗中打量自己的对手。 我作为魔王候选，一年到头总要应付成百上千次突袭，早就习惯被人跟踪、挑战。 我无视那道视线，进入酒馆找魔女们打听当下流行的发带样式，然后在莱锡尼港湾对面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开始溶解花瓣锻造发带。 锻造过程需要提供持续的魔力，不能中断。 我一连几天没有休息，盘腿坐在山岩上，手肘支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颊，百无聊赖地往花瓣里注入魔力，打了个呵欠。 这时我听到了振翅声，抬眼望去，是加西亚从天而降，落到了我对面。 我坐直身体，偏了下头：“你胆子好大，还敢出现在伯明纳的领域。” 加西亚面色冷峻，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 我发觉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胸口，于是低头—— 我喜欢穿黑色的衣服，当然，这个喜欢只是相对而言。 其实我一直觉得穿衣服这件事很麻烦，一是我比较喜欢风拂过皮肤的感觉，穿着衣服这种享受就大打折扣，而且衣服紧紧巴巴的也很碍事； 二是我经常需要脱衣服，脱情人的衣服是性i事的一部分，脱自己的衣服就没那么有意思了，虽然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但无论是给自己穿或者脱衣服，都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快感。 大多数恶魔都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所以魔界的衣服一般都很轻薄易脱或者易撕，在这一点上，我们和天使之间有着难以调和的分歧。 天使喜欢克制的美感，对衣着整洁有着近乎执着的追求，热衷于用不露营造引人窥探的禁欲感，恨不得把全身上下全都包起来，对我们恶魔的衣着风格深恶痛绝。 听说有一次战后天使使团出使魔界，经过魔界的服装店时，不经意地看到了招摇地挂在店门口、只由几根丝线组成的情趣内衣，一大帮天使一边骂着“淫窟”一边落荒而逃。 我倒没那么极端，毕竟要应对挑战我的恶魔，衣服能防止对方的血沾在我身上，所以再不喜欢，我也会穿些在魔界的审美中偏保守的衣服。 不过我一向穿得很敷衍，就像现在，黑色上衣的衣领开到了胸口，露出了一大片胸肌。 天使情人们每次看到我这样都会帮我把衣襟拢起来，难道加西亚一个恶魔也有这样的强迫症？ 第14章 这么一看，加西亚衣着风格和武器都是个保守派，他这种类型在魔界凤毛麟角。 没有见过德维尔的话，我大概会想和加西亚试一试，但我现在有了理想型，便对他提不起兴趣了。 “你找我有事？” 加西亚像是看到什么有伤风化的场面，扭开视线皱皱眉，一扬手，带起的风拂上我的衣襟，才重新看向我。 “？” 保守就保守自己的，管别人是什么毛病？ 还是说他这是在我跟挑衅？ 我扫一眼飘在面前正在溶解中的花瓣，不悦地说：“你想打架改天再来，我现在忙着，没空跟你动手。” 加西亚也看到了正在锻造中的花瓣，嗅了嗅，问：“这是什么？” “雪琥珀。” “做什么？” “发带。” “送给谁？” 我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我是做来送人的，才想起来我是短发，而且浑身上下没有白色的装饰。 他问题有点多，我说：“跟你有关系？” 加西亚眉头微动，问：“梅菲斯？” “……”我送他根绞绳还差不多。 “你这几天和他在一起？” 他真是执着到让我费解的地步了，我不明白：“你怎么对梅菲斯这么感兴趣？你也喜欢天使？”我好心忠告道：“那你换一个吧，他技术是不错，但性格和正常天使不一样的。” “……”加西亚的厌恶毫不掩饰，不知道是因为我把他和梅菲斯挨到一起，还是因为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声说：“有恶魔和天使勾结，想要挑起战事，我是在查魔界的奸细。” 我终于明白了：“你认为梅菲斯不对劲，我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是那个背叛魔族的奸细？” 不对吧，如果我是魔族奸细，魔界早就被神界踏平了。 查奸细怎么也怀疑不到我头上，那就是单纯地针对梅菲斯。 加西亚绷着声音说：“你并不了解他。” 我点头：“确实。” “梅菲斯曾经是六翼的炽天使。” “喔，”我真心实意地说：“真看不出来。” “你要包庇他？”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可能是我对梅菲斯不对劲的事反应太平淡了，在加西亚看来，便是刻意敷衍不合作。 我还在锻造发带，不想太分神，于是对加西亚说：“开不开战对我来说无所谓，也不至于因此包庇天使，我不知道梅菲斯是不是奸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他只是和我有过一夜情的炮友，你想抓他就去抓吧。” 我自认够好声好气息事宁人了，没想到加西亚听了眉头皱得更深：“你既不清楚他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意图，就随便和他发生关系？” 我的天呐，他是哪里来的老古董？ “不然呢？上床不是有感觉就行了？难道我要数清楚梅菲斯翅膀上有几根羽毛吗？” 不知道哪句话又戳了他的肺管，他脸色冷下来，语气中带着斥责的意味，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轻浮！” 说罢背后漆黑的翅膀一展，转身飞走了。 “……？” 我是轻浮没错，但他也病得不轻吧？ 第15章 加西亚走后，我又锻造了半天，发带成型。 银色的发带质地柔软，却很坚韧，上面附着了魔法纹路。 我特意设置了一个激发魔法的咒语，以后说不定能用来增添一点床上情趣。 这样连续不断地输入魔力着实有点累，我在第七领域的酒店住下，洗过澡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逛一圈集市，出发去了莱锡尼高峰。 莱锡尼神殿外的结界已经复原，还在原来的基础上加固了几层，除此之外周围和我上次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我先在神殿上方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德维尔，上前踢了结界一脚：“德维尔，出来。” 声音散在高处的风里，没人给我回应。 我用用力，踢碎第一层结界，没想到结界崩碎之后，魔力没有消散，而是连成一片，重新挡在了面前。 怪不得敢无视我，原来是留了后手。 还好我早有准备。 我走到山崖边，用宽刀自下往上一捞，一根绳子被挑出来，绳子的另一端绑着一个天使，天使的翅膀被绑小鸡一样缠起来，嘴里塞着绷带，又惊又恨地瞪着我，呜呜叫个不停。 我用刀背格挡着绳子，把天使挑高，冲着神殿里说：“德维尔，你不出来我就把绳子砍断，他的翅膀被我绑住了，飞不起来，你猜他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会怎么样？” 听到我这么说，天使又疯狂呜呜起来。 他太吵了，我偏过头，说：“你别跟我吼，你的命攥在德维尔手里。你求求他，他出来我就放了你。” 说着动动手，把天使嘴里的绷带抽出来。 谁知他才喘一口气，就高声喊：“德维尔大人不要管我！请一定要——呜呜呜呜呜” 我又把绷带塞回去。 结界里依旧没有动静，我说道：“看来德维尔不想救你，那你就去死吧。” 我嫌弃地把绳子甩开，被挑高的天使顿时失去支撑坠到山崖边。 我正要提刀砍断绳子，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流涌动，“啪”的一下，有人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 对方的手有些凉，沁人的味道瞬间从后方包围过来。 我立即扭身反手抓住德维尔，心情颇好地说：“你早听话不就好了？让我白演半天的戏。” 我抓到的是他的手腕，手腕外裹着银纹束袖，不知道这衣服是什么材质的，摸起来凉凉滑滑的。 德维尔的手腕不像一般的天使那样脆弱无力，也不像我在战场上看到的那群善于挥动武器的天使们那样粗壮，而是刚巧兼具了美感与力量感，束袖之下散发着清冷的香味，抓着我的手骨节清晰，手背上的筋腱分明，简直是无一处不漂亮，无一处不完美。 束起的衣袖在小臂偏上方的地方才稍微松一些，两边的肩膀上覆着银色绣纹护肩，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 衣服往上到领口再度收束，喉结也被遮挡在衣领之下，金发散落在耳后，嘴唇很薄，颜色也浅。 我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看着看着热意从指尖泛起，像点燃的火线一样刹那间烧到了身上，心里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打转。 德维尔像清晨的一场雾，我摩挲着他的手腕，连自己都没想通地舔了下嘴唇，然后稍微抬高视线，望进他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里。 德维尔对我赤裸的眼神无动于衷，直截了当地说：“放了他。” “……” 我盯着他的嘴唇，慢半拍才回过来神，问：“放了谁？” 挂在悬崖边，被山风吹得不住摇晃的天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长条形的娃娃。 我笑眯眯地向他介绍：“魔界最近很流行的天使情趣玩具，我还特意请老板帮我往里面录了一段话，怎么样，逼真吗？” 第16章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在德维尔面前拿真正的天使开刀？ 那会拉低我在他那里的印象分。 我只是想引他出来罢了。 德维尔发觉被骗，也没有流露出气恼之类的情绪，只是松开手打算离开。 “等等。” 我好不容易抓到他，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我有东西送给你。” “不需要。” “需不需要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拿出那条银色的发带，打量他的头发，问：“你能不能把头发留长一点？” 德维尔：“……” 头发暂时绑不上，我抓过德维尔的手，把发带缠到他的手腕上，边缠边说：“不许拿下来。” 银色的发带一圈一圈缠过德维尔的手腕。 “拿也可以，但不要被我发现，否则下次我带过来的就不是情趣玩具了。” 缠好发带，我握着德维尔的手看了一会儿。 天使的美感来源于他们的自我克制，越是完美的天使，束缚他们的条条框框越多。 他们要坚持自己的信仰，要在乎神魔两界的和平，要不计种族地重视生命……德维尔的完美意味着我有很多事情可以利用。 我靠近他，手摸到他的领口，手指沿着衣领的边缘划过，不怀好意地说：“下次我叫你，你就要出来，不然就会拿真正的天使开刀，你知道杀几个天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德维尔垂眸扫过我的手，抬手抓住，压下去，认真地看着我，再一次问：“你要什么？” 他那双眼睛太漂亮了，像是玻璃珠子，清明通透，带着有一种洞察万物的清醒。 德维尔并不傲慢，相反，他正直谦逊，对所有天使和恶魔一视同仁，但这反而成了他最傲慢的地方。 他的傲慢与其他天使的不同，更像是一种凌驾在万物之上的无为，他专注地看每一个天使或者恶魔，不会区别对待，就是在说：没有什么对我是特别的。 他是圣洁的天使，是沐浴着圣光的神之子，也是魔界雪山上与世隔绝的雪琥珀。 他的眼睛是一面镜子，诚实地映照出眼前的景物，却不作记录。 我喜欢他的无动于衷。 但他不能总这么无动于衷。 “我说过了，想让你做我的情人。”我耐心地再一次回答。 “不可以。”德维尔说。 我一点也不意外他的答复，“那你就主动亲我一下。” “不可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没得谈了。” 我推开他活动活动手腕，说：“我这就下去抓几个天使上来。” 一转身，咚的一声，一扇大门截断了我的路。 “不是吧，堂堂神界的炽天使德维尔大人居然这么霸道，区区一个恶魔的去向都要管？你不让我走，是想邀请我去神殿吗？” “……” 我发现了新大陆，满腔兴趣瞬间被调动起来。 “其实我的要求不过分。你在这里不就是为了镇守莱锡尼港湾不被魔族侵扰吗？现在只是牺牲你一小下，就能换回莱锡尼港湾的安宁，这不是很划算？” “……” 德维尔看着我，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说道：“如果你认为牺牲个体保全整体可行，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什么如果不如果、可以不可以的。 先亲到了再说。 我满不在乎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好。”片刻后德维尔答道。 他携着霜雪的味道靠近，停在我面前。 完美无瑕的脸庞近在眼前，近到我可以看清他的睫毛。 心跳加快，我竟然开始紧张了。 我皱眉往后拉开：“等等，我先——” 没等说完，德维尔已经托起我的脸，微微低头，很轻地在我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第17章 我没准备好，德维尔就亲过来，等我想要回吻的时候，他已经撤身离开。 “……”还真只是亲了一下。 这样就想打发我？ 开玩笑。 我一把抓过他的衣领，顺手把他推到山崖边的树上，压住他的嘴唇，偏过头舔了一下他的唇缝，然后把手插进他的金发里，笑了笑，往下一按，狠狠地亲上去。 清冷微寒的味道笼罩下来，我恍惚了一下，像是空了几百年的怀抱终于被填满，那一瞬间的满足感让我的脑子轰的发起热来。 德维尔的嘴唇和皮肤一样泛着微凉，只有舌尖是温热的，我很少这么急，吻得粗暴又没有章法，极尽所能地深入侵占、撕咬。 我觉得身上发烫，恨不得把德维尔掏空全都填补到心口，头顶的树叶和花瓣都在我不管不顾的动作里沙沙抖动起来。 但只有我在发疯。 德维尔既不主动，也不回应，只沉默着任我亲吻。 直到尝到血腥味，我才气喘着松开他，额头与他相贴，鼻尖蹭过他高挺的鼻子。 他淡色的嘴唇上沾了点血色，我失神地用手指去抹。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连瞳孔都没有震颤一下，好像刚才那个激烈的吻只是错觉。 鼻尖仍旧萦绕着德维尔的味道，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目光灼灼的自己，无尽的空虚和情欲蛇一样攀上心头。 想占有他。 我像着了魔一样一下一下地舔去他嘴边的血，手从他的脖子摸下来，伸到他的背后。 就在我的手快要碰上他的翅膀时，德维尔终于有所触动，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抵住了我的肩膀。 我正在兴头上，沉浸在热气腾腾的欲望里，这一下像是被抽了一巴掌，瞬间把我拉回现实。 先前被忽略的呼吸声纳入耳廓——很难想象这样急促的呼吸是我发出来的。 我怔然地抬头打量德维尔。 德维尔的气息没有一丝紊乱，眼神清明没有一丝沉迷，平静地看着我，问：“够了吗？” 不够。 但我说不出口。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织成网从后面罩了上来，让我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紧。 我握紧手掌，眉心抽搐似的震颤，困惑地思考。 我瞄了一眼被德德维尔握住的手腕，再抬头看他的脸，忽然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甩开他退后。 舌尖和嘴唇的酸麻感还没消褪，仍能品到血的腥甜。 淡淡的冷香无处不在，肩膀、胸口压住德维尔时感觉到的坚实挥之不去…… 我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总是发晕，莫名恐惧。 德维尔还在等我的回答，我看着他一步步退到山崖边，抖开翅膀，逃跑一样飞走了。 第18章 我在第七领域徘徊两天，也没有想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三天我在酒馆喝酒的时候，一个高阶魔族使用魔法暗算我，划伤了我的手臂，被我砍了个七零八落。 他的尸体堆在酒馆的地上，恶魔们的谈笑不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老板去街上找了清洁工，不多时清洁工进来把他打扫出去。 这件事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 过去一百年我战绩斐然，鲜少有魔族能靠近我身边，这次居然被区区高阶魔族打伤，大恶魔兰萨战力衰退的消息不胫而走。 伯明纳说得不错，魔界有很多恶魔想踩着我的尸体登上魔王宝座，消息传开的第一天，就有三个大恶魔找上门来。 此后几天，我没怎么闲着，分毫未落地砍了三四十个挑战者，才重新震慑住这群野心勃勃的同族。 衣服上沾了不少血，黑色的宽刀也变得有些钝，算了算，距离上次保养武器还是几年前，于是我打道返回第九领域，去找达纳帮我打磨刀刃。 ——达纳是我的第一任堕天使情人，同时也是我的武器保养师。 我当时就是被他给武器附魔时专注的样子吸引，才会追求他。 分手之后，我们断了几年的联系，后来他被伯明纳纠缠，我路过时随手帮他把伯明纳赶走，才又恢复往来。 ——只是正常的朋友间的往来，我在魔界出了名的不吃回头草。 达纳和我一样都住在第九领域，从第七领域回来后我没有回我的城堡，而是直接去了天使街的武器工坊。 达纳有客人，我便飞到对面服装店的屋顶上坐下等他。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店里的客人离开，我从屋顶下来走进店里把宽刀递过去。 达纳握住刀柄把宽刀立起来仔细检查一遍，一个眼刀刮过来，说：“你下次再把刀搞得这么脏，就找别人帮你保养去吧。” 我耸肩说：“不怪我，是最近送死的恶魔太多了。” 达纳没搭理我，把黑色宽刀放到一个金属架上，戴上一双白色的手套，着手清除刀刃上的污垢。 我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看，他突然瞥我一眼，嗤了一声，说：“你那个表情是怎么回事，一幅失恋的样子。怎么，大名鼎鼎的兰萨大人终于栽跟头了？” “……你说我失恋？” 我还不知道失恋两个字怎么写。 “听说你最近追着一个叫梅菲斯的天使到处跑，”达纳语气刻薄，“我印象里，他没那么大的魅力，你应该不会被那种货色迷成这样吧。” 达纳和我分手之后很在意我的情人质量，不是对我余情未了，而是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我在他之后找太差的情人，给他脸上抹黑。 一百年来，我有十几任情人都是因为达纳看不上才分手的。 没办法，谁让他是第九领域最好的武器保养师呢。 我好奇地问：“你认识梅菲斯？” 在我看来梅菲斯长得不错，还是四翼天使，为什么会被达纳称为“那种货色”？ 达纳不甚在意地说：“听说而已。” “听说什么？” 达纳瞄了一眼黑色宽刀的刀刃破损程度，开始施加修复魔法。 他说道：“听说他在几百年前犯了大错，被德维尔砍断了一对翅膀。” 第19章 梅菲斯的翅膀是德维尔斩断的？ 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和德维尔相关的事，立刻问：“为什么？” 达纳说：“不清楚。不过斩断翅膀是对天使来说最严酷的惩罚，德维尔绝对不会因为私事对同族出手，梅菲斯一定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 德维尔是神界少数能被达纳认可的天使。 也不知道他如果知道我现在这样是因为德维尔，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对了，”达纳说：“加西亚放逐了昆尼尔，现在是第九领域的新领主。” “哦。”魔界领主换来换去的不是什么新鲜事。 达纳用眼角睐我一眼，“听说你为了他和伯明纳对峙了？” “……”魔界的消息传得真快。 “那就奇怪了。”达纳语焉不详地说了一句。 “嗯？” “他当上领主之后什么都没动，单单去了一趟你的城堡，把你家里装魔晶的柜子从窗子扔下来，窗子柜子碎了一地，魔晶被街上的恶魔抢光了。” “？” “修复还需要一段时间，你急的话可以先回家看看。” 这种事怎么不早说！ 我从达纳的武器工坊出来直奔城堡。 果然，老远就看到城堡天窗大开，我杀邓普斯时穿的那件战袍正挂在窗边的碎玻璃上，被风吹得飘来荡去。 “……” 我成名之后就在神魔两界到处游荡，城堡对我来说就是个收纳点，得到到什么好东西都运回去收藏起来。 以前年纪小，喜欢收集金币和黑魔晶，每天躺在黑魔晶和金币堆成的小山上睡觉。 后来我喜欢上武器，每杀一个天使或者恶魔，就把对方的武器带回城堡堆在墙边，被我砍断的剑、破刃的刀、缺了弓弦的弓、权杖、魔法书……从一楼堆到我的卧室楼下。 直到把邓普斯的命运之轮纳入藏品库，我对武器的狂热才告一段落，转为收集情人和战袍。 这其中，现在挂在窗边的那件战袍是我最珍惜的一件。 我老远看到那件战袍变得破破烂烂，只剩一小条挂在碎玻璃上，一时呼吸困难。 飞近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勾在玻璃上的布料摘下来，看了半晌，一脚踹碎那块玻璃，迈进屋里。 房间里别的地方整整齐齐，只有先前放柜子的地方周围布满了被锁链抽过的痕迹。 在摆放过柜子，与柜子高度齐平的地方飘着一句话，是梅菲斯用魔法给我的口信—— “想念你的嘴唇和身体，有空随时来黑河酒店找我。梅菲斯。” “……” 怪不得上次在莱锡尼港湾遇见时，加西亚笃定我和梅菲斯有关系。 我上前触碰那句魔法语句，语句散开，在半空中描绘出一个梅菲斯的样子，给了我一个飞吻，然后渐渐消失不见了。 “……”这家伙逃亡途中都在干些什么？ 别说是加西亚，我现在都有点火大了。 挂战袍的衣架就在柜子旁边，应该是柜子被甩出去时受了池鱼之灾。 我收紧手掌攥紧被割成布条的战袍，叹了一口气，心想：别让我再碰见加西亚。 不然，老子要么杀了他，要么睡了他。 第20章 我有事要问梅菲斯，在街上找来钟点工打扫城堡，然后只身去了黑河酒店。 黑河酒店正在翻修，梅菲斯不在，老板说他从没来过，倒是加西亚前不久来过一次，险些把他的酒店拆了。 我从黑河酒店出来，发现离酒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规模小很多的黑河旅馆，突然福至心灵。 找到梅菲斯的时候，他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一把摇椅上悠闲地晒太阳。 我过去一脚踢翻摇椅，梅菲斯扑通摔到地上，翻身爬起来正要大骂，看清是我，脸上的表情瞬间转为惊喜。 “你终于来找我了！” 他贴上来，被我用手指抵着额头推开。 “那个留言是怎么回事？” 梅菲斯吃得油光水滑，一点也不像在被追杀的样子。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说：“加西亚看到我被你带走，一定会追上来，所以就让他白跑一趟喽。” 我头疼地说：“你到底哪里惹到他了，他对你这么不依不饶？” “谁知道。”梅菲斯耸肩：“那天在黑河他突然冒出来打伤我，说我和什么传送阵有关系，还说我是奸细，想要挑起战事，也不知道发的是什么疯。” “你不是？” “我为什么要挑起战事？每天这样吃吃睡睡的日子不舒服吗？真打起来我们高阶天使都要上战场，又脏有危险，我图什么？” 梅菲斯看起来确实是个得过且过的享乐主义者。 我想起加西亚和达纳的话，“图升阶？我听说你以前是六翼炽天使。” 梅菲斯腼腆起来，仿佛我在夸他，一摆手说：“哎，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你的翅膀是德维尔砍断的？” 梅菲斯坦然地说：“是啊。” “德维尔不会无缘无故砍你的翅膀。” “干什么，我是你的炮友，你怎么能帮德维尔说话？还是说你已经把他弄上手了？” “还没有——别打岔，他为什么砍你的翅膀？” 梅菲斯放开手两手托在脑后，悠闲地说：“因为当年两界战争时，我没守住莱锡尼港湾通向三重天的通路，被邓普斯带领的魔族一路攻入六重天，我们伟大的天使长德维尔大人就当众砍了我的一对翅膀咯。” 他哼道：“德维尔哪里都好，只有一点，他以为所有天使都像他一样强大无私，所以在他看来，战败就是不可饶恕的罪责吧。” 原来当时莱锡尼高峰的守将是梅菲斯。 我问：“所以事实是？” 梅菲斯激动：“还能是什么，就是我打不过魔王啊！那可是魔王！连德维尔都要借助迦南圣地里天父留下来的祝福退敌，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啊！” 两界战争是四五百年前的事。 我不知道迦南圣地能为德维尔提供多少加成，但四五百年前能打败邓普斯，足以说明他的战力不容小觑。 我有点好奇他现在的实力了。 “所以你恨德维尔？” “不到恨的程度，只能说是讨厌吧，我觉得很难有人真正恨他。” 梅菲斯并不遮掩自己的情绪，说道：“你见过他了吧，他那种清高圣洁的模样让神界所有的天使羡慕，我也不例外，被他砍了翅膀只能说明我不如他，比起恨他，我更恨自己。” 我惊讶，梅菲斯居然也有自尊心吗？ 个念头刚冒出来，梅菲斯便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怎么，是被深沉的我吸引了吗？” 他伸过手来拨动我翅膀上的羽毛，暗示意味十足地说：“虽然留在城堡里的口信是故意误导加西亚的，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好久不见，我是真的很想你呢。” 第21章 睡不睡梅菲斯，是个问题。 老实讲，我现在对他没有性致。 就是这样才更奇怪。 梅菲斯长得合我的取向，技术也很好，除了不像天使之外挑不出毛病来，为什么我不想睡他呢？ “你……让我亲一下。”我犹豫地说。 梅菲斯做作地锤了一下我的胸口，装作害羞：“讨厌，都老夫老妻的了，怎么还搞这些。” “……”好好一个天使，偏偏长了嘴。 我抬起他的下巴亲上去，梅菲斯顺从地搂住我的脖子。亲了没两下，我皱眉推开他，他疑惑道：“怎么了？” 还是不对劲。 怎么就没有亲德维尔时的那种感觉？ 梅菲斯也是金发，眼睛像天空一样湛蓝，此刻正布满水雾地望着我。 脑子里乱成一团，我看了他许久，莫名恼火，拎起他大步进屋，把他扔到了床上。 我把对德维尔的渴望全都发泄在梅菲斯身上，梅菲斯真是一点天使架子都没有，放纵地呻吟勾引，事后还有脸说我粗暴。 “你今天怎么一幅要弄死我的样子，谁惹到你了？” 我也在想。 做是做了，爽也爽了，但还是不舒服，就像是在隔靴搔痒，内心深处的渴求并没有缓解，横亘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德维尔？” “……” “我猜对了。” “你为什么觉得是他？”我不解地问。 “你是从第七领域回来的，第七领域对面就是德维尔驻守的莱锡尼港湾。回来你就问德维尔砍我翅膀的事，做的时候又那么奇怪，不是他还能是谁？” “……” “你在他那里碰壁了？” “……”应该算不上碰壁，我想做的都做到了。 梅菲斯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把下巴垫在手上，说：“老实说，我真希望德维尔会被你引诱。” 我坐在床的外侧，手肘搁在支起来的膝盖上，问：“为什么？” “我就是想看他被拉下神坛，想看纤尘不染的他被恶魔污染，啊，这可能就是亵渎的快感吧。” “……”我觉得梅菲斯生错了种族，他如果是恶魔，大概比我还懂。 想到这里，我有些纳闷：“你明知道加西亚在找你，为什么不回神界，非要在外面游荡？” 梅菲斯不以为然地说：“我凭什么要因为他放弃享乐？回了魔界还能见到你吗？还能见到那么多热情如火的魔界帅哥美女吗？” “……”他这是恶魔身上死，做鬼也风流啊。 我佩服他这种执着于纵情声色的精神，诚心为他提意见：“你可以试着引诱一下加西亚，说不定他就不追杀你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梅菲斯不忿道：“他比天使还难搞！我上次见到这么难搞的还是德维尔！有没有搞错，一个恶魔这么忠贞干什么？” “……”这么说来，加西亚确实和其他恶魔不一样，我不过摸了下他的翅膀，他就像被砍了一刀似的。 梅菲斯哼唧着说：“你下次见到他试试就知道了。” 第22章 我从黑河旅馆出来，到武器工坊取回了宽刀。 从达纳的店里出来，刚好碰上了天使军团在第九领域发起动乱。 现在是和平时期，但两界之中满怀仇恨的激进者不少，隔三差五就要引发一次小规模的冲突。 被我赶上，算是这群天使倒霉，我用刚修好的宽刀结果了他们，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很快就被街道清洁工运走了。 达纳有心理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洁癖，一向秉持着“想死可以，但别死我家门口”的处事态度，看到染血的羽毛被扫走，一脸嫌弃地说：“最近不太平，你最好少作死。” “如果没有不长眼的来找茬的话。”我说道。 毕竟以我现在的名声，魔族杀我可以上位，天使杀我能挫魔族的锐气，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你又要去哪惹事？”达纳问。 “去找德维尔，如果碰到加西亚的话，顺便跟他算算账。” 德维尔的事最初是达纳提出来的，这会儿他却是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我飞到天使街上空，冲他一招手：“走啦。” 其实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那天是怎么了。 达纳和梅菲斯让我对德维尔更加好奇，想不通就不想了，干脆按我一贯的作风，搞到手再说。 莱锡尼高峰被层叠的结界罩着，远远看去，神殿仿佛被扣在一个透明的水晶球里。 这次不用我叫门，德维尔就在神殿外面的凉亭里看书。 象征着神性的洁白羽翼折在背后，金色的头发在鼻梁上投下阴影，阳光似乎都偏爱他，每一缕光线都恰到好处地增添了他的神圣感，让他完美到近乎失真。 我想起了那副互动画，轻声喊他：“德维尔。” 德维尔跟那幅画里的反应一样，微微一凝，抬眼看过来。 与他视线相对，那股晕眩感又涌了上来，我离开莱锡尼高峰几天，好像看了很多风景做了很多事，但他一眼就让那些事化成泡沫，泡沫升到高空便被空气挤碎，什么都不剩了。 仔细一想，记忆的断点刚好和上次离开时接上，心口难以抑制地发热，又热又痒，催促着我做点什么。 我困惑又懊恼地说：“你过来。” 德维尔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来到天使结界前。 清晨的味道混合着幽幽的淡香围拢过来，我平复一下呼吸，朝他摊开手：“手伸出来。” 德维尔看着我没有动。 “发带。”我提醒他。 德维尔这才把手伸出来，我送他的那条发带正紧紧实实地缠在他的手腕上。 这么一件小事，让我异常开心。 但没几秒，笑意便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他凭什么这么简单就能让我开心？ 真是岂有此理。 这次我必须得给他点厉害瞧瞧。 我握着德维尔的手，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边想边说：“你上次问我够了么，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不够。” 听到我这么说，德维尔连根头发丝都没动一下。 镇定是吧，我倒要看看他能镇定到什么时候。 “我要摸你的翅膀。”我挑衅地说。 德维尔静静看着我，说：“好。” “？” 他说什么？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答应，“你确定？” 我半信半疑，伸出手靠近他，发现他好像真的不打算反抗。 在阵阵的不真实感里，我的指尖碰到了德维尔的羽毛。 第23章 德维尔的羽毛摸起来手感极佳。 我想过很多可能会有的触感，但或许是心理上的满足感，让眼下的感觉远超我的预期。 仅仅用指尖触碰是不够的，我更进一步，直接在德维尔的翅膀上抓了一把，然后得寸进尺地摸索起来。 覆盖在翅膀外侧的大型正羽排列整齐紧密，羽支很有韧性，尤用指肚划过羽毛尾端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羽毛被拨弯后恢复原样的过程。 内侧的绒羽柔软无比，摸起来软蓬蓬、暖茸茸的，沾染了主人身上的清冷的味道，手指抚过，像是拂过了一片蒲公英，带起一股极淡的香。 其实天使和魔族的翅膀都是这样，外坚内软，羽翼内侧通常用来拥抱自己或情人。 德维尔允许我摸他的翅膀，便是对我展示了他柔软的一面，这个认知在极大程度上取悦了我。 我从绒羽摸到正羽再到坚硬的翼骨，手上的动作逐渐变得粗鲁而没有章法，大力地抓取，想要分清每一根羽毛一样仔细揉搓，腾然生出一股想要把自己的羽毛贴上去与之摩擦纠缠的欲望。 我不受控制地贴近，羽翼折叠部分的尖端碰到了德维尔的翅膀，一瞬间，仿佛有电流和热流同时从身上窜过，激起一阵战栗，勾动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欲求。 直到听到自己的吸气声，我才猛地回神，停下动作，后知后觉地想起观察德维尔的表情—— 德维尔被摸了翅膀，依旧面不改色，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疑或动摇，只是淡淡地望着我，以一套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标准，评判着我的所作所为。 我从没见过有天使或者恶魔被摸了翅膀是这个反应。 “你被摸翅膀……没有感觉的吗？”我纳闷地问。 “什么感觉？” “呃，心跳、发热什么的？” 德维尔敛眸说：“如果你指的是情欲，我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 我不甘心地又在他的翅膀上摸了几下，他的表情果然和刚刚一般无二。 少了翅膀带来的快感，在床上乐趣可要大打折扣的。 我松开他，思考半晌，问：“你都没有情欲，上次为什么不让我摸你的翅膀？” 德维尔回答：“翅膀对天使和恶魔来说有特殊意义。” 可是使那层特殊意义成立的条件，在德维尔这里失效了。 我总算知道德维尔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痛快了，无论是接吻还是触碰翅膀，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阻止我也只是出于神界通行的礼仪与教条。 如果他心中没有性这个概念，那么无论做什么，对他来说恐怕都和说话、聆听福音没什么区别，就像和平时期的天使和恶魔在他眼中没有区别一样。 这就是完美无缺的炽天使吗？ 旖旎的心思被抛在脑后，我追问：“没有情欲，那你有别的感觉吗？你有喜欢和讨厌做的事吗？” 德维尔答道：“没有。” “那你平时总要做事的吧，别跟我说你整天在神殿里坐着发呆。” “看书或者练习魔法。” “除此之外呢？” “没有了。” “……” 不可思议。 他这几百年是怎么过的？ 我看着他，一时有些错乱：“你每天就只是看书或者练习的话，那对翅膀是什么时候少的？” 德维尔睫毛微颤，扫我一眼。 被双近乎冷漠的眼眸望着，我的胸口怦的一下。 “怎么？还是不能说？” 德维尔对大多数问题都不吝回答，禁忌问题却是决不破例。 我只好换个问题：“你……你在什么情况下可能会对别人动心？” “……” “干什么？这也不能回答？” 德维尔说：“不会有。” 是说不可能喜欢上别人的意思吗？ 他像个坚固的结界，不存在被打破的可能。 但这恰恰激起了我的挑战欲，让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一下。 第一次引诱天使时，突破禁忌的快感伴随着心跳的节奏被血液输送到全身，引发了一阵阵的心悸。 刚才碰过德维尔手指近乎痉挛般颤抖了一下，我克制住由于兴奋而变得紊乱的呼吸，缓慢地呼气，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雀跃激动。 指尖还残留着德维尔翅膀间的淡香，我抬手撩起他的脸侧的头发。 德维尔微微抬起头，金色的发丝在我手指间滑落。 想了想，我收回手，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 他的羽毛摸起来很舒服，我很喜欢。 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主动用他的翅膀来讨好我。 会不会心动，“那要试试才知道了。” 第24章 虽然放言要追德维尔，但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对付这种无心无情的家伙的办法，索性先在莱锡尼高峰住下，近距离观察一下他。 德维尔的生活像他说的那样枯燥无聊，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练习魔法。 我住下之后，他只不过是把出没地点从神殿外的凉亭，挪到了结界外那颗巨树虬节的树根旁边。 天使和恶魔的时间感都比较迟钝，德维尔可以维持一个动作一整天不变，我坐在巨树横长出来的枝丫上撑着下巴低头看他，从树上揪下一片花瓣扔下去。 第一片花瓣被风吹离了我预设的轨道，擦着他的手背落到了地上。 我顺势又撸了一手的花瓣，呼啦一下撒下去，花瓣纷纷扬扬，有的落在书上，有的落在德维尔的腿上，最聪明好色的一枚花瓣落到了他的金发上。 我无声地笑起来，等着德维尔跟我说话，他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把头上和书上的树叶拂掉，继续看书去了。 “……” 德维尔是没开口，但光这一眼就给了我继续找茬的动力。 我在手心聚集起魔力，瞄好角度，蓦地张开手，一阵强风从梢头刮过。 树叶夹杂着花瓣簌簌落下，德维尔这次连头也不抬了，直接在他上空张起结界，碎枝落叶在接触的结界的一瞬间被弹开，落到了几米之外的地上。 “……”他好没情趣啊。 我从树上跳下来，踩着满地的落叶和花瓣走到他面前，一把抽出他手里的书翻了两页。 我向来与书无缘，小时候在魔法学校时还能安静地坐上一会儿学几个魔法，后来我意识到读书打不过魔王，便去找武器大师锻造了那柄宽刀。 果然，暴力压制比学那些秀气的魔法管用多了。 看到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我就头晕，把书合上扫过封皮：《魔界全书》，著书年份在几万年前，大概讲得是魔界从创世纪时期的历史。 这种书魔界都不一定有，德维尔一个天使看俩干什么？ 我把书扔回去，说：“你要是想了解魔界，就去走一遭看看啊，光看这些书有什么用？” 德维尔被抢了书也不恼，重新翻到之前看的那页说：“我要镇守莱锡尼港湾，不能随意离开。” “离开一下能怎么样？”据我所知，很多天使在镇守期间都会到周边视察，只要这期间守地不被魔族进攻就可以。 “……” 知道了。大概就跟他对不能回答的问题绝口不提一样，他要镇守哪里，就不会擅离半步，这是他的原则。 “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 就知道问也是白问。 阳光正好，树冠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光线从树叶之间的缝隙撒下来，形成了光斑。 德维尔背靠着树干，银色的衣摆散在隔绝了地面的结界上，一条腿平放，另一条腿支起，光线擦过他支在背后的羽翼，落在他的额角上，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闪动着金光。 气氛静谧而安宁，我绕到他身侧躺下，枕到他腿上。 德维尔分神看了我一眼，我自下而上地欣赏一会儿他的美貌，闻着熟悉的味道闭上眼睛，说：“我不喜欢看书，你念给我听。” 德维尔没有异议，遂我心意地用悦耳的嗓音念道：“与神界的神脉一样，魔脉贯穿整个魔界，在魔脉的笼罩之下，魔界的恶魔有取之不尽的魔力源泉，同时能够获得大量的力量增幅——” “等等，”我打断他，“魔界有这种东西？在哪？我怎么不知道？” 德维尔说道：“有。魔脉只有历代魔王能感知到。” “哦……继续念吧。” “——魔界的恶魔可以通过加强魔脉使增幅效果提升……” “对了！”我再一次打断他，问：“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我的？” “……”德维尔耐心地说：“《魔界十大恶魔》。” “十大恶魔？我是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嗯。” “和我齐名的还有谁？” “上一任魔王邓普斯，第九领域领主昆尼尔，第七领域领主伯明纳——” 我刷地睁开眼：“邓普斯也就算了，伯明纳是什么东西？他也配和我出现在同一本书里？” 我想起那个不像恶魔的恶魔，冷哼着补充一句：“我看他连加西亚都不如。” “……” 过了半晌，德维尔问：“还要听吗？” “听！”我在他腿上找到舒服的位置枕好，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第25章 我在莱锡尼港湾一住就是十几天。 德维尔除了看书，偶尔还会摆弄一个水晶球。 水晶球里会映出一种古老的文字，我看不懂，问了德维尔，他也不肯说。 有一天我枕在德维尔的腿上睡午觉，醒来时刚好看到他一挥手将水晶球里映出来的画面打散。 他的呼吸比平时稍微重一些，我撑起身体，发现他的脸色不太正常，抬手去摸他的额头，却被他扬手打开。 德维尔会做这个动作本身就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他的左手臂微微颤抖，解开衣袖检查，却发现他的手臂完好如初。 我强硬地把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并没有发热，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德维尔已经恢复过来，好像刚刚的异常并不存在。 他挡开我的手，摇头说：“没事。” 我一直知道德维尔有很多秘密，比如他的翅膀、水晶球里的文字，现在又多了刚刚那一幕。 我有些烦躁了。 这些天里，德维尔手里的书从《魔界全书》到《两界战争史》再到《两界平衡结构猜想》，每一本都是能当做武器的大部头。 我真的想不通这些乏味晦涩的文字有什么吸引力，能让他一本接着一本看个不停。 德维尔和我以前的情人都不一样，这是一个不可争的事实。 我对德维尔和对以前的情人不一样，也毋庸置疑。 以前我只想着怎么把情人带上床，现在居然想要了解德维尔。 我为什么要了解他？ 知道多一些他的事有什么用吗？ 这个发展不对劲。 我的两只手撑在膝盖内侧，右手的食指不住地在腿上轻敲，视线从德维尔的脸移到他的手上。 我发呆的时候，他缠着发带的左手把着书脊，右手翻页，很快重新进入了状态。 锻造发带的时候我特意在上面施加了一个束缚魔法。 本来是想上床的时候再用的，现在用来逼供也不错。 我快速念出咒语，缠在德维尔手上的发带刷的一下松开，像一条银蛇，闪电一般划过空气，搭上德维尔的另一只手腕，倏地收紧，把他的两只手牢牢绑到一起。 厚重的书应声落地，我大喇喇地迎上德维尔的视线，逼近他问：“说，到底怎么了？” 我才拷问一句，便见德维尔的嘴唇动了动，清晰地复述出我刚刚念过的咒语，才绑紧的发带一下子松开了。 “……” 大意了。 发带落在德维尔手里，他问：“还需要继续戴吗？” 我凝了凝，有点下不来台地说：“戴，要一直戴着，要是被我发现你摘了——” 话没说完，德维尔念起咒语，发带老老实实地缠回他的手腕，接着他捡起地上的书，再度翻开。 “……” 大概是我的视线太过灼热，德维尔看了几秒，又把目光从书里抬起来，问道：“修改咒语的方法是什么？” “怎么，你还想据为己有？” 德维尔抬起那只手腕，翻过手掌扫量：“送给我的，不是我的吗？” 他说的有道理。 反正咒语已经被他学去了，发带缠在他手上，我想修改也很难背着他，以他的记忆速度，想瞒也瞒不住。 “只说一遍啊。” 我故意快速说出修改咒语，德维尔“嗯”一声，当着我的面把启动和修改的咒语换成了一段顿挫感很强烈的语言。 “你说的是什么？”我问。 德维尔说：“古神语。” 他用手拂过发带，手底下泛起微弱的白光，快速复述了一遍刚刚设定好的咒语，发带便从他手腕上散开向我游来。 第26章 “你……你该不会是——！” 德维尔对施加在发带上的魔法做了改动，缎带接触到我的肩膀，立即延长，在我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眨眼间就把我捆得严严实实。 “？” 好半天我都是蒙的。 等到德维尔翻过两三页书，我才低头看身上的发带，难以置信地说：“你敢这么对我？” “你安静一会儿。”德维尔说。 “？” 他说的是两界通行的语言，但恕我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他现在，是在用我教他的咒语、驱动我送他的东西、来对付我吗？ 如果我真的想挣开，区区一个发带是拦不住我的。 但是！ 我！ 堂堂排在《魔界十大恶魔》之首的大恶魔！ 兰萨！ 居然被自己亲手锻造出来的东西困住了？！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疼不疼另说，光是被砸到就够丢脸了。 我还是没缓过来，而且表情一定很震惊，震惊到德维尔不得不把注意力从书里移到我的脸上。 他也知道这样处理不妥，略作思考，认真与我谈条件：“我放开你，你不要捣乱。” 哈，好笑，他是在跟我说话吗？ 如果情绪有实质，整个莱锡尼高峰恐怕都快被我压倒了。 德维尔轻叹一声，说：“我今天要把书看完。” 我正考虑是用刀把发带砍断回收利用，还是直接用魔法把它撑碎，闻言歪了下头，眼神真挚无比：那关我什么事？ 德维尔朝我伸出手，手臂绕过我的腰后，在腰侧一握，把我拖到身边，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以商量的口吻说：“所以，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我的后背压到了他的翅膀，德维尔身上的味道立即缠绕上来。 心里咯噔一声。 很像我在战场上砍断天使琴弦的声音。 刚刚计划的一切随着这个仿佛琴弦崩断的声音消失进空白。 我仔细回忆，发现这是德维尔第一次对我提出要求。 我知道他只是想安静地看会书，但我喜欢现在和他之间的距离和姿势。 黑白两色的羽毛挨到一起，如此轻微的摩擦，却带起一阵难言的愉悦。 我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容易被取悦了。 但转念一想，情人之间谈什么容易不容易的？最后结局皆大欢喜不就行了？ 况且他现在还不是我的情人，算起来是我占他的便宜。 那就不要在这中间刻意增加难度了。 德维尔揽过我便继续看书，内心挣扎半晌，我咳一声，又往他身边挪挪，肩膀和他碰到一起。 想开是想开了，但不能让他看出我这么轻易就被糊弄过去，强行找个理由说：“我午睡没睡够，算你走运。” 我不是很擅长铺台阶，也不知道这台阶下得自然不自然，说完眼睛一闭，慢慢把重心压到身后的树干上。 起初我听着他的翻书声，无聊地计算他看一页要多久，渐渐意识模糊，真的生出困意。 朦朦胧胧间，韵律奇怪的低吟声响起，绑在身上的发带一松，擦着我的衣服抽走了。 第27章 我怀疑德维尔趁我睡着给我施了什么昏睡魔法，不然我不可能睡这么久，一觉醒来，太阳都要落山了。 绑在身上的发带不见了，我偏过头，看到它正整整齐齐地缠在德维尔手上。 德维尔又在摆弄水晶球，察觉到我的动作，说了一声：“醒了？” 废话。 刚刚睡醒，思绪还很迟缓，我慢慢坐直身子，过眼不过心地盯着他。 落日的余晖倾洒下来，将他雪白的翅膀蒙了一层暖色的纱，好像他翅膀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橘色的了。 额头的金发在鼻梁上方投下阴影，遮了他一半眼帘，敛去几分疏离感，眼底映着夕阳暖橙色的光，为他增添了温柔气。 被这样雾蒙蒙的光线笼罩着，连出离世俗的天使都显得不再那么旷远失真，更加鲜活、触手可及了。 挨着德维尔睡了一觉，背后的羽翼上时不时飘来幽冷的香味，这味道像是魔界雪山的白琥珀散发出来的，花的幽香夹杂着寒泉冲过碎冰的冷气，一朝让人清醒，一朝又让人沉迷。 或者，这是他出生的时候从九重天的安息池里带来的—— 我没去过安息池，但听说那是神界最神圣的地方，天使从那里湮灭也在那里重生，而在安息池里洗去神性的天使，便会从神界的九重天堕落至魔界。 ——我猜只有那种神圣的地方，才能蕴出这样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回过神来时，我的上身已经前倾到德维尔面前。 这样近的距离，能看到他被阴影遮住的眼睛，却分不清他眼中的是纵容还是漠然。 德维尔知道我要做什么，垂了一下眼帘，目光扫过我的嘴唇。 只这一眼，脑门里便是腾的一热，甚至有一股麻意从后脑爬上头皮，酥麻感催促着我往前凑去，碰到了德维尔的嘴唇。 我轻碰一下便退开，沿着他的侧脸抚摸到腰侧，用鼻尖蹭了下他的鼻子，引导道：“像上次我亲你一样，会吗？” 德维尔屈着腿安安稳稳地支着，没有因为我的突然靠近改变任何角度，他看着缓慢地眨了下眼。 我猜他在回忆，下一秒他的手贴上我的脖子，从脖子摸到肩膀，然后突然抓住我的衣领，把拉到身前。 他的眸子里依旧一片寂无，仿佛在构建一个魔法阵，按部就班，完美地复刻了我上次亲他的过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不同的是，我不像那天的他一样被动，而是更加强硬、凶狠地抢夺主动权，程式化的亲吻因此变得异常火热缠绵。 夕阳不像正午的阳光那样刺人，默默地让周围的空气升温变得暧昧迷乱，我迫不及待地去解德维尔的衣服，直到嘴角一痛，尝到血腥味，才意识到这个吻临近尾声。 我已经起了反应，德维尔却像是完成了任务，蹭一下我的鼻尖便退开，彻底收敛起接吻时的压迫感。 “……” 在强上和忍耐之间挣扎许久，强烈的不甘袭上心头，我攥起拳头轰地砸到他身后的树上。 世界上没有无懈可击的结界，我起身退开，恼火地想：等着，等老子把你搞到手，你就完蛋了。 第28章 那天之后，我有半个月没有自讨苦吃地去招惹德维尔。 一转眼，到了神界的天使节。 天使节是神界的天父给予天使们祝福的日子，很多天使会在这一天得到祝福升阶。 距离天使节还有几天的时候，莱锡尼港湾便有了节日的氛围。 最显著的一点是，临近节日，逗留在莱锡尼港的恶魔数量锐减。 以前走在大街上黑白翅膀相间，这几天便是万白丛中一点黑。 很正常，因为每年的这一天都是天使们最放纵的日子，他们会暂时放弃高冷克制的设定，尽情释放自己的情绪。 而这种充斥着神性的环境会让恶魔不舒服，所以除了一些不得不驻留在这里的恶魔之外，大多数恶魔会在节日前几天撤离神界。 莱锡尼港节日气氛浓厚，莱锡尼高峰上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德维尔像是隐居在这里的圣者，不理世事，高峰下的喧哗热闹一点也影响不到他。 我以为是他离群索居，忘记了天使节的日子，说给他听时，他回答：“我知道。” “知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哦，你是神之子，就算不下去掺和，那个老家伙的祝福也会主动来找你。” 德维尔不置可否。 “你在别的驻地也是自己过节吗？” “嗯。” “每年都是这样？” “嗯。” 我抢过他手里的书随便往身后一扔，说：“那你今年不是了，今年你得跟我到莱锡尼港过节。” 德维尔一抬手，被我扔出去的书又回到他手里，“我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 “……” “下面也是你的驻地，为什么不能去？” “……” 他这个反应有点熟悉，我恍然大悟：“哦，翅膀，你少了一对翅膀的事连这里的天使都不知道？” 德维尔总算“嗯”了一声。 “好办，”我打了个响指，“戴面具就可以了。” 在我看来，天使就像是装了一年正经的疯子，好不容易出来放一次风，为了寻求刺激，会做很多平时绝对不会染指的事情。 但是第二天还得继续摆谱拿乔，要是被发现前一天的所作所为，高冷设定就维持不住了。 所以几百年前，魔界便有恶魔瞅准这个商机，在天使节当天到神界兜售各种面具。 面具一戴，谁都不爱，前一天疯狂造作，第二天早上，又是一个个高冷骄傲的好天使。 像德维尔这样表里如一的，并非没有，数量不多就是了。 我啧声说：“你又不是那个无聊又自恋的天父，用不着这么超凡脱俗。” 德维尔欲言又止：“……” 魔界最低等的恶魔也会时常讽刺神界之主，他大概知道即便阻止我我也不会听，最后没有开口。 “你驻守在这里，连这里最盛大的节日都不参与，是觉得他们不配和你一起过节吗？” 德维尔说：“神界的天使是平等的。” “那不就得了，下去过个节也不会被污染。你现在少一对翅膀，带上面具没人知道你是谁。就这么定了，我去买面具，晚上来找你。” 说完不给德维尔拒绝的机会，飞离莱锡尼高峰。 第29章 我从来没在天使节期间在神界逗留，头一遭颇觉新鲜。 摆摊卖面具的大多是恶魔，挂出来的面具大多都是神魔两界的名人，有“魔界十大恶魔”也有“神界十大炽天使”。 问过老板之后，我才知道“魔界十大恶魔”系列是历年来卖得最好的，这其中又以我的面具销量最佳。 老板是个魔女，穿了一身布料少到堪比泳衣的行头，大胆地展示出自己凹凸有致的曲线。 她在一边眼角洒了亮粉，头上别着三把黑色的小扇子，横坐到摊位上，屈起一条腿，一边摆弄着手里的长烟斗，一边说： “戴恶魔面具既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也能把自己的放纵归咎到当下顶着的恶魔面孔上，您是准魔王，在神界声名远扬，又长得英俊，很多天使都指名要买您的面具呢。” 听懂了，就是想要过一把做恶魔的干瘾，然后再把锅甩给我的意思。 我点点头，在摊位上拿起一张我的面具。 面具上施了魔法，摸起来和皮肤很像，戴在脸上会自动贴合，只要买家的脸型和五官和我相差不是太大，戴上之后相似度能达到百分之八九十。 想到德维尔要带上我的面具，我便有些兴奋，当即挑了一张比较帅气的，扔下魔晶返回莱锡尼高峰。 德维尔对下山过节的事仍有顾虑，被我一张面具糊到脸上。 “不可能有天使认得出你，你自己看，认得出吗？” 水晶球中映出的脸和我的脸有七分相似，差异最大的地方是眼神。 我是个散漫随意的恶魔，眼神要么不耐烦要么带有很强的目的性，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脸和天使的眼神很搭，捧着德维尔的脸左看右看，自我欣赏。 德维尔避开我的手，我顺势抢过他的水晶球往远处一抛，不由分说地拉住他往山下飞去。 天使节当晚，莱锡尼港气氛火热，街上到处是顶着恶魔面具的白翅膀天使，他们学着恶魔的语气和神态公然在大街上牵手、调情。 可能是因为刻在骨子里的内敛，即便是带上一层面具，天使们的放纵也带着几分别扭的收束感。 我和德维尔经过一个街角时，有一对戴着我和伯明纳的面具在角落里接吻的天使，听到脚步声靠近腾的一下分开，眼神飘忽躲闪，背过身假装在欣赏墙壁。 要不是德维尔还在身边，我早过去砍了那个戴伯明纳面具的天使。 什么品味？如果是加西亚的面具我还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居然敢顶着那张脸亲我的脸？找死吗？ 两个天使一直瞄着我们，等我们离开。 其中那个“伯明纳”频频望向我背后纯黑的羽翼，大概是认出我是正主，愣了愣，而后便呆呆望着我，眼也不错一下，还滑动喉结吞了下口水。 “……” 看来梅菲斯没有说谎，确实有天使对我感兴趣。 但“伯明纳”这种灼热的眼神让我很不爽。 当着德维尔的面不能大开杀戒，只能用别的方式发泄不满。 我把德维尔推到墙边，不怀好意地微扬起下巴，勾起嘴角瞥了一眼“伯明纳”，凑上去和德维尔接吻。 我故意吻得很慢，还发出声音，手不断地在德维尔的翅膀和身上流连，从他的嘴唇亲到脖子，单手去解德维尔的腰带。 “伯明纳”的视线果然始终黏在我身上，在我的脸上和腰间徘徊。 同样是天使，德维尔的视线让我神魂颠倒，“伯明纳”的却让我反感。 我把头压在德维尔的肩膀上，一边抚弄着近在咫尺的羽翼，一边扭过头去舔了下嘴唇，朝“伯明纳”露出一个肆意而又意味深长的笑。 “伯明纳”蓦的睁大眼睛，受到引诱一般往我的方向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伯明纳”对面的天使发现情人的不对劲，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 “兰萨”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看到我时面色一凝，转身瞪向“伯明纳”：“你——！怪不得你非要让我戴他的面具！” “伯明纳”一惊，如梦方醒，慌张地说：“不是，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兰萨”摘下我的面具摔在地上，一脚踹开“伯明纳”，冷笑一声：“去跟你的兰萨大人解释吧！” 第30章 “伯明纳”当然没胆过来跟我解释，追着“兰萨”跑远了。 我用手肘抵住德维尔的肩膀，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笑起来，而且越想越好笑。 同一街区的许多天使循着笑声望过来，这一转头，十多个“兰萨”、七个“伯明纳”、六个第六领域的领主“魔女诺维雅”，四个“加西亚”、两个“德维尔”，居然还有一个“达纳”？ 有两个“兰萨”搞在一起的，有两个“诺维雅”牵着手的，“德维尔”和“伯明纳”的组合简直要伤到我的眼睛，只有一对是“兰萨”和“德维尔”配对，如果今晚有最佳情侣奖我一定颁给他们。 稍微有点眼力的天使就能分辨出来，我的脸上没有带过魔法面具的痕迹。 他们也没想到会在天使节期间遇到我这个大恶魔，戴着我的面具以及领着“兰萨”的天使们不免有些尴尬。 很快他们发现了更尴尬的事，被我压在墙上的四翼天使同样顶着一张“兰萨”的脸，一时间，聚拢过来的目光变得诡异起来，像是在说：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也许天使节一过，明天神魔两界的书店里就会出现《震惊！大恶魔兰萨喜欢的竟是自己！》、《恶魔兰萨的水仙情事》之类的书。 不是我胡诌，是当初我和达纳的事就被神魔两界编出了上百个版本。 我已经习惯了。 就是不知道他们发现这个顶着恶魔面具的天使是德维尔时，是会把我写成一个强抢天使的渣男，还是一个为爱执着的苦情人设。 我笑够了，拉起德维尔离开这条街，往更热闹的地方凑。 就在这时，一阵阵惊呼从人群中蔓延开来，不到一分钟，就传遍了莱锡尼港。 所有身在莱锡尼港湾的天使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天空中的星辰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组成了一幅画，是天神张开手臂拥抱混沌的画。 接着那副画开始演变，天神，也就是神界的天父创造出光、空气、海洋、星辰、水中的生物和飞鸟最后创造出了地上的生灵和人类。 天空中的画快速变化着，第七天天父闭上眼睛休息，所有构成画的星辰慢慢往中心的一点压缩再压缩，压缩到极致，化作一朵巨大的烟花砰的炸开！ 无数流星拖着长尾从天上坠落下来，第一颗流星砸到一个双翼天使身上，那个天使浑身上下一震，像有一抹琉光从体表闪过，第二对翅膀怦然从她背后张开。 她低头看摊开的手，抖动新长出来的翅膀，瞪大眼睛惊喜地喊道：“我升阶了！赞美天父！” 在热烈的欢呼声中，越来越多的流光坠到地上，像是有漫天的繁星向我而来。 …… 等等，好像是真的有无数星辰在天空中拐了个弯朝我和德维尔所在的位置飞来！ 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 流星干脆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璀璨的光柱，穿过满街的天使，撞到了德维尔身上。 光柱经过，沿途的天使纷纷回头寻找。 “谁的神性这么强？” “不是通向莱锡尼高峰的？” “今年山顶是暗的，德维尔大人不在莱锡尼高峰！” “是一个四翼天使！” “他是谁？” “真的不是德维尔大人？” “是谁？” …… 我以前只是觉得阳光偏爱德维尔，现在看来天父的祝福乃至于天父本人都很偏爱他，一眨眼的功夫，德维尔已经被明明灭灭的星辰祝福淹没了。 第31章 怪不得德维尔从不过天使节，他往哪里一站都是一个天使型的指示灯。 我在纷纭的议论声中抓住德维尔穿过桥洞逃离这条街，冲向德维尔的光柱折出一个锐角转向追来。 这一幕成了天使节上的奇观，飞到哪里都有天使密切地仰头关注。 “在那里！” “那个是兰萨？” “兰萨也在莱锡尼港湾？” 在啊，还在你们的神殿外住了一个多月呢。 在莱锡尼港湾是摆脱不了这群天使了，我正要带德维尔飞越莱锡尼河，德维尔却停下不肯往前了。 “我不能离开莱锡尼港湾。” “那我在这里把你的面具揭掉？” “……” “你整天看那些魔界的书，不如直接去魔界看看，今晚神界被祝福笼罩，不会有不长眼的魔族去找事的。” 天父的祝福能为天使提供大幅加成，如果说魔界想在任意一天进攻神界，这一天绝不会是天使节。 不知道是哪一点说服了他，德维尔不再抵抗，被我拉了一下，在镇守莱锡尼港湾的第一百二十年里，第一次离开驻地。 离开神界，进入第七领域，跟随德维尔的光柱在港湾外停留了许久，像是铁钉在寻找磁石，左右摇晃延展，终究没有突破神魔两界的界限，折回了莱锡尼港。 饶是如此，仍是惊动了第七领域的守卫。 伯明纳带领第七领域的守卫军赶到河畔，见我领着一个四翼天使，面色诡异地盯着德维尔那张戴了面具的脸，像是要把那张面具看出洞来。 先是见了满街假的“伯明纳”，又见到了本尊，今天到底还想怎样倒我的胃口？ 我还没说什么，伯明纳先忍不住了，讽刺道：“天使节当天，带一个刚接受过祝福的四翼天使来魔界，兰萨，你还是那么随心所欲不知轻重。” 知不知轻重不知道，但我的确随心所欲，几百年里，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我挥挥手，说：“托他的福，我今天放过你，都散了吧。” 和我硬拼是没有好结果的，伯明纳深知这一点，不给我进一步嘲讽他的机会便痛快地让守卫撤退。 河畔只剩下我们三个，伯明纳才又扫了德维尔一眼，问：“你要带他去哪里？红唇酒店？” “问来干什么？想加入我们？死心吧，我瞧不上你。” “……”伯明纳：“说明你的品位不高，只知道找一些假清高的白毛鸡。” “那追着达纳跑的是谁？” “堕天使和天使的区别我还是能分得清的。” 我懒得和他争辩，想起一件事，问他：“魔法学校现在还开着吗？” 伯明纳脸色一变：“你要带他去那里？” 问他就是白问。 我干脆带着德维尔越过他，飞往魔法学校的方向。 第32章 “我和刚才那个讨人厌的家伙都是从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出来的，当时学的魔法忘得差不多了，无所谓，反正也不用上，哦，开着呢。” 我和德维尔落到魔法学校的教学楼顶上。 几十年间这里翻修过几次，魔法练习场比我小时候大上几倍，德维尔走到楼顶边缘处往下望。 夜间也有许多小恶魔在练习场上飞行练习，其中一个白白胖胖个头到我腰部的恶魔幼崽发现屋顶有人，飞了上来。 见到我一哆嗦，一双水润的眼睛扑扇扑扇直闪：“您、您是兰萨大人吗？” “你猜？” “您一定是！您背着那把宽刀！” “哦，怎样，你要把我们赶出去吗？” 他的两只手在胸前握紧，猛摇头：“不不不，不是，兰萨大人，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怎么签，签哪里？” 幼崽立即飞近，两眼放光地说：“用魔法签，签在翅膀上！” “……”这种性别意识还没觉醒的幼崽，真是什么都敢说。 德维尔扫我一眼，我震惊，什么意思，他当我是变态吗？ 我立即用严厉的语气训斥道：“翅膀是能随便签名的地方？你几岁了？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幼崽困扰，“嗯，那……那您签在我的手背上？” 我颇觉冤枉地冲他招招手，幼崽兴奋地飞过来，我用魔法在他手背上签了个“兰萨”，挥挥手说：“签完了，滚蛋。” 幼崽摸着手背上的签名，一脸满足地说：“谢谢您，兰萨大人！我一定会珍惜这个签名，总有一天我会带着这个签名来打败您，成为魔王的！” 我：“……”所以让我签名是先标记一下省得我跑了吗？ 恶魔幼崽扑棱着翅膀飞远，余光一瞥，我看到身边的德维尔幅度极小的弯了下嘴角。 德维尔的笑容只是蜻蜓点水，一闪即逝。 反应过来时，我才发现耳根有些发烫，“你、你笑什么？” 原来他还会笑？ 德维尔说：“神界也有这样的学校。” 我知道。 我在那副互动画上看过。 耳根的热意褪下去，我才说道：“我们魔界的幼崽可不像你们神界的那样乖巧听话，我小时候隔三差五就要拆一次学校，而且我们越崇拜谁越是想打败谁，当初我也是像他这么大的时候立志要打败邓普斯的。” 后来我也真的做到了。 这么说来，我不能小看刚刚那个幼崽，说不定再过几百年，他真会以挑战着的姿态站在我面前。 我和德维尔在楼顶站了十几分钟，这十几分钟里我一直在走神，回味德维尔的笑容，越想心跳越快、体温越高。 我一跃飞出楼顶，转身说：“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第33章 我和伯明纳都是从第七领域出来的恶魔，一来讨厌伯明纳，而来我不喜欢在太熟悉的地方打转，成年后就迁居到第九领域。 当然，有很大原因是因为那里有一条天使街，住着从神界堕落的天使。 离开的这些年，第七领域的变化不小，我回忆着德维尔在书上看过的魔界地标建筑，带他去看了一圈实物，最后停在了红唇酒店门外。 我往门口一靠，说：“飞不动了。” 红唇酒店的招牌是由一个铁丝网勾成的，铁丝网上挂了一个巨大鲜艳的红唇标志，标志的质感与真正的嘴唇很像，饱满、明暗分明还泛着光泽，上下唇没有完全闭合，留了一小条隐秘的缝隙。 红唇周围则散乱地装饰了一些火辣辣的粉色拟声词，暗示意味强到极致，将进入酒店会发生的事最大限度且毫无保留地挂了出来。 我笑眯眯地看着德维尔说：“第九领域的黑河酒店和第七领域的红唇酒店在魔界很有名，也算是名建筑了。我陪你逛这么久，现在该轮到你陪我了吧？” 话音刚落，门从里面被推开，一个长得雌雄莫辩的男服务生出现在门口。 他全身的布料加起来，还没有我一条袖子多，露出白皙柔腻的手臂、大腿、小腹和一大片后背。 服务生一眼勾在我身上，视线顺着敞开的衣领钻进衣服里，用阴柔的嗓音问道：“兰萨大人，好久不见，您今晚有床伴了吗？” 很久以前，有那么一两年，我喜欢过他这种类型，活好不粘人，床上还很放得开，大概是物极必反，后来的一百多年里，我转而喜欢上与这种类型截然相反的天使。 “有了。”我面朝德维尔点了点侧脸，示意面具。 “……” 德维尔默了默，来到我面前。 我得逞地一笑，转头朝那个服务生说：“要一间最好的房间。” 红唇酒店的房间很有魔界特色，墙壁是红色的，室内温度要比室外高一些，角落里点着会让人发热，产生强烈的欲望的熏香。 墙壁正中摆着一张圆形的大床，围绕着床沿，从屋顶上方坠下红色和黑色的窗纱，私密感十足。 床头柜里放着一应可能会用到的东西，还贴心放了一些图册，用于教导新手如何寻找床伴的敏感地带。 我拉着德维尔进了房间，摘下他的面具扔到门口的柜子上，把他推到床边回身锁门。 想了想，又在门上加了一层结界，这才转过身将德维尔上上下下品评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说：“好了，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第34章 我受够摸到吃不到了，尤其是在见到德维尔的笑容之后。 我被他撩得心痒又生气，他这个罪魁祸首却毫无反应，这对我来说是藐视，也是挑衅。 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意思，我理解到就行了。 从第九领域回来时，我就决定先得到他再说。 本来就是来睡他的，既然睡得到，学什么天使的闷骚克制？ 在浴室里解开的德维尔上衣的扣子时，我的手因为兴奋而颤抖。 他的金发被水淋湿，变成暗金色，被我用手拢着撩上去，露出额头。 我在他的眉心亲了一下，低头探他的表情，他垂着眼眸，一双空寂又缺乏情感的眼睛被大型莲蓬头里洒下来的水蒙上了一层雾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和平时相比似乎少了些薄凉，多了一些审视。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没直接撕开他的上衣，勉强保持着斯文体贴，一颗一颗解开他的扣子，然后沿着温热的水流流下的动作吻过他的喉结和肩骨。 我像是解开礼物一样，一点一点拉开他的上衣，露出他肌理分明的健硕身体。 天使的穿衣风格总给人一种瘦削的印象，德维尔看起来也是这样，脱掉衣服我才知道他的身材远比想象中的好。 他身型很高，居然比我还高出五公分左右，常年被遮在衣领下的脖子白皙秀颀，喉结和锁骨精致分明，肩膀平阔，肩颈之间、肩膀外侧都覆着一层漂亮的肌肉，腰窄而劲瘦，手臂、胸口、腰腹的肌肉线条流畅而又不乏力量感。 抬手按住我时，手臂和手背的筋络清晰，每一个弧度、每一个拐角都像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完美得堪比神界神殿屋顶上雕刻着的神圣天使。 我不懂什么是艺术，但我觉得德维尔就是艺术。 把他湿掉的衣服脱下来甩到一边，就着温热的水流抚摸他的身体，他阻止，我便和他十指交握，把他的手压在墙上，哗啦啦的水声中渐渐掺杂进急促的呼吸声。 “兰萨。” “好，不在这里，去床上。” 我关掉莲蓬头，把开关扳到烘干那一侧，浴室里立即被干燥魔法卷过，我和德维尔的身上、翅膀上、头发以及地上的水份瞬间被带走，皮肤表面只剩下些微的潮湿。 我迫不及待地推开浴室的门，一边亲吻德维尔一边把他往床上带，最后挑开床纱，把他压到了床上。 “够了。”德维尔的声音中含着警示的意味。 我把手插到他的金发中，感受着柔顺的发丝在指缝间滑过，不耐烦地说：“都到床上了你还想怎么样？” 德维尔抓住我那只乱摸的手，蹙眉说：“你一定要这样做？” “我都这样了，你说呢？”我挣开他，带着他的手往下摸，说道：“反正，今天要么你睡我，要么我睡你。我知道你不会，那就只能我先来了。” 从这个角度看，被我压住德维尔终于不再那么难以企及不可捉摸。 我以为他的身体会像他的味道那样凉，但是身躯相贴久了，居然也生出热意来。 也许对没有情欲的炽天使来说，做爱也是比较特殊的事，德维尔罕见地陷入犹豫。 我还担心他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我会没有性致，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不仅有性致，性致还高昂得很呢。 第35章 被德维尔翻身压到下面时，我的后脑撞到床垫上，没有任何防备，这一下撞得我眼前发黑。 视野还没恢复清晰，一道低缓的咒语像逐渐延伸的夜幕滚进我的耳朵，一条发带突然出现缠住了我的手。 “你干什么？”我茫然地问。 “你一定要继续的话，我来。” “你来什么？你会吗？” “有图册，你也可以教我。” 我没在德维尔脸上找到任何开玩笑的迹象。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金发从耳后滑到脸侧遮挡住光线，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眸颜色便深上许多，接近浅棕色了。 熏香和德维尔的味道混合到一起钻进鼻腔，似乎有氤氲的雾沿着鼻子冲上头顶。 我被美色所迷，竟然恍惚了一瞬，觉得这样也行。 问题是，“我为什么要教你睡我？” 德维尔说：“你说过可以在下面。” “我什么时候——”我确实说过。 那时我第一次见德维尔，就想着把他骗上床，当然什么都敢往外说。 没想到随口乱说的话，居然还有需要兑现的一天。 我犹豫的时候，德维尔已经学着我之前的动作，把手放到了我的翅膀上，摩挲起来。 我不是德维尔那种性冷淡，被碰翅膀不可能没反应，尤其是被他碰。 酥麻的感觉快速从翅膀传到了身上，我还没被人这么按着摸过，忍不住“唔”了一声。 妈的。 换成别人早被我掀下去了。 另一只手滑到我的腰侧揉捏。 腰侧是我的敏感带，一碰后背就容易软，我忍着阵阵折磨人的欢愉心想：本来是我睡德维尔，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我没在下面过，如果是德维尔，也许，可以试一试？ 情人之间分什么我睡他他睡我？过程是在做爱不就行了？ 而且，如果是德维尔睡我，那我今晚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舒舒服服地躺着，就能欣赏到他的表情因为我而变化。 越想越划算，可是…… “你没有情欲，会硬吗？” “……” 几秒之后，我才知道，炽天使是多么可怕。 ——德维尔居然可以随意操纵自己的身体。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在情事上一向坦然，放松地躺在床上，翘起嘴角，爽快地笑了笑，说：“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教你。” 德维尔抚住我的脸，慢慢压下来。 【和谐】 “你……”脑海中空白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我才想起要说什么，“你能控制身体的每个部位？” “嗯。” “我想看你长发的样子。” 德维尔看着我，说：“好。” 他用手拂过发梢，金色的长发便像缎子一样垂落下来，盖住了他的后背，有几缕从肩上滑落，落到我的脸侧。 我想抬手去摸，手腕上却传来束缚感，“解开。” 发带应声从腕上松开，在空中漂浮。 我握住德维尔的金发，仔细感受。 他的头发很有质感，在这样光线暧昧的地方仍泛着暗金的光泽，那股让我神魂颠倒的味道更浓郁了。 “把头发系起来。” 发带贴着他的后背钻过，将他的长发拢起来。 我挑剔地让他把头发绑成我喜欢的样子，终于满意。 “继续吗？”德维尔问。 该教的都教完了，这下真的只剩享受了。 我缓了缓，抬头看向德维尔的脸，说：“继续吧。” 第36章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德维尔已经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德维尔已经离开了。 他在床头留下口信，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单词，说他回莱锡尼高峰了。 他去哪里无所谓，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昨晚的事。 昨天我们做了很多次，而且很激烈，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停下。 按道理，我这种身体强健的大恶魔承受能力也该很强，但相应的，德维尔的力道在我的指导下也不容小觑，结果就是旗鼓相当，此长彼也长，有一副好身体也没用，现在照样腰酸腿疼。 说白了，是我自找的。 累是真的累，爽也是真的爽，不仅是身体上爽，心理上更爽，唯一一点美中不足的，是整件事透着一股“我睡了我自己”的诡异感。 算了。 诡异就诡异吧，反正我已经把德维尔搞到手了。 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我现在心满意足，只想去吃点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撑着床垫想要坐起来时，肩膀一痛，我纳闷：该疼的不是这里吧？ 昨天脱下来扔在浴室里的衣服已经被清洁魔法洗干净了。 穿衣服时我照了下镜子，发现左边肩膀有一处青紫，仔细回想了一下，蓦地记起昨晚德维尔并不是百分之百听我的话—— 虽然这场情事从头到尾都是德维尔在我的要求下、完全是按照我的喜好进行的，过程很舒服，但是快感太强烈也会麻木。 做到最后一次时，中间我就开始犯困，本来想就此结束留点体力免得显得太狼狈，没想到德维尔突然用力地把我按在床上，手在我的肩膀上收拢，攥得我骨头发痛一下子清醒过来，直到我像之前几次那样释放出来，他才松开我抽身。 我那时对他又爱又恨，但实在太累，闭着眼睛随手一下拽住他的头发，称赞他一句：“你技术不错。”就睡了过去。 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放，我在镜子前站着，先是想：原来做下面的那个这么累吗？视线落到镜子里肩膀上的淤青上，思绪又发散开来——德维尔是不是有强迫症，连做爱都要讲究有头有尾整整齐齐？ 我太饿了，三两下穿好衣服出门。 经过门口时扔在门口柜子上的面具不见了，我拎起宽刀挂在背后，按住肩膀活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臂，推门出去，在红唇酒店隔壁的酒馆坐下，点了点吃的。 吃饭时斜前方有一道视线时不时往我身上瞄一眼，我抬头看去，发现一个陌生的金发四翼天使对着我点了下头。 “？”我认识他吗？ 对方环顾了一下四周，鬼鬼祟祟地指指我的桌子。 “？” 他起身朝我走来，距离拉近，我感应到他脸上的魔法波动——他戴了面具。 再近些，一些小细节映入眼中。 等他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我纳闷地问：“梅菲斯，你戴面具干什么？” 第37章 没错，那个鬼鬼祟祟的四翼天使就是梅菲斯。 他很没形象地坐在我对面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说：“还是在你身边有安全感。” 摸了下面具：“你以为我想戴啊，这面具丑死了连我十分之一的美貌都体现不出来，还不是被加西亚追的！他是不是有病啊，我都说了我没想搞事了！” 没想到加西亚还没放过他。 “你回六重天，躲进迦南圣地不就行了？” 梅菲斯崩溃地拍桌子：“我不想啊！凭什么啊！凭什么是我躲起来，他不追杀我行不行啊！！！” 那就是自找的了。 我继续吃我的饭。 梅菲斯哭唧唧：“兰萨，你帮帮我，你能不能跟加西亚说我是你的情人？” “不能。” “情人不行炮友也行啊，罩一罩我，或者去警告加西亚让他别找我麻烦了也可以啊，我不能在这么过下去了！我的青春！我的性生活！我真的不能失去他们！” “那你就失去你的命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行？是我长得不好看，还是我的活儿不好？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来我都能改！” “你不用改。” 梅菲斯怔了怔，感动得热泪盈眶：“兰萨，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包容——” 我打断他说：“你改了也没用，我现在有情人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满足感，连带着面前普通的食物都变得美味了。 我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唯一一个优点就是有情人的时候就会专心致志对对方，绝对不会出去拈花惹草。 “情人？”梅菲斯露出错愕的表情，紧接着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是谁？我认识吗？” “德维尔，你不是知道吗？” “德维尔？！他承认了？” “那倒没有。不过该做的都做了。” “该做的都做了？”梅菲斯重复一遍琢磨其中的含义，倒吸一口凉气，“你、你把他睡了？” “可以这么说吧。” “你居然真的……兰萨，真有你的，我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梅菲斯“真”来“真”去，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桌上安静了两三分钟，梅菲斯问：“睡、睡德维尔是什么感觉？” 我如实说：“累，爽。” 梅菲斯顿时露出艳羡的表情。 我警告他：“把你现在的表情收回去，敢打他的主意追杀你的就不止加西亚了。” “我想打他的主意也打不到啊。我跟你说的时候，是真没想到你能把我们完美无瑕的炽天使大人拿下，我完全不能把他和床上的事联系起来。” 他提起炽天使，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我思索片刻，说：“你以前也是炽天使。” “啊，怎么？” 我放下刀叉，问：“你是炽天使的时候，也没有情欲吗？” 第38章 “？” 梅菲斯不解：“为什么会没有？炽天使又不是天神。” 他总在这种不该敏锐的地方很敏锐，立刻反应过来，问：“德维尔没有情欲？怎么可能？” 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听他继续说下去：“不应该啊，炽天使的神性只是无限接近于神，但永远不会等于神，不是神就有七情六欲，只不过比普通的天使淡泊一些。德维尔是很完美，神性是几万年来神界天使中最强的，但也没强到彻底断情绝欲的地步吧？” 那我就不懂了。 “我摸他的翅膀，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德维尔昨天一整晚，一次都没射。 我是很爽，但我不知道德维尔爽不爽。 炽天使的完美是全方位的，不可能是有病，那就是他没有体会到快感？ 梅菲斯“嘶”一声，隔着面具摩挲下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梅菲斯又“嘶”一声，犹犹豫豫地说：“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德维尔最近是有什么异常吗？” “你指哪方面？” “呃……翅膀方面。” 我屈指敲敲桌子，让他快点说别卖关子。 梅菲斯说：“是这样的，以前我是炽天使的时候，经常在九重天的圣音殿见到德维尔，他有一本禁忌书，那本书上有很多强大的武器和魔法。” 我不耐烦：“说点我不知道的。” “这就来了嘛，”梅菲斯让我不要催，“我也是偶然知道的，他那本禁忌书里有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神性的魔法，就是通过安息池把爱欲之类的部分洗掉，这样剩下的他自然就没有情欲了。” 德维尔那么冷淡，是因为他的情绪都不见了？ “为什么要洗掉？洗掉的部分呢？” “被洗掉的也是他的一部分，不会消失，就我所知只是暂时分出去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虽然把自己一分为二会削减战力，但是天使的神性越强越容易得到天神的祝福，得到的战力加成会大于削减掉的部分，在战争时期这一招很好用吧。” “一分为二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咯，德维尔把自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掌管神性，另一部分掌管人性。” “那岂不是说，我再怎么跟德维尔耗都没用？” “有用啊，但要看你怎么耗，我不太清楚他那个魔法的细节，但我在神界的魔法书上看过类似的，这类魔法有一个共性，就是本体能和分身通感，你想挑动他的情欲，可以试试从他的另一半下手。” 原来如此。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他分出一部分，除了感情之外，身上总要少点什么，”梅菲斯觑着我的神色，问：“所以德维尔现在是不是少了一对翅膀？” 没等我回答，酒馆门口进来一个恶魔，梅菲斯立即卧倒在桌上，崩溃地说：“他怎么又追来了！我明明伪装过了啊！” 加西亚看到我，冷淡的神色微变，视线一挪，发现我对面坐了个天使，脸色立即沉下去，朝这一桌走来。 “他他他、他怎么过来了！不行，我得跑了！” 梅菲斯起身故作淡定地回头，把自己当下的脸露出来，门口的加西亚脚步一顿，他趁加西亚拿不定的时候快速绕了个远路打算从后门离开。 加西亚一怔，立即追上去。 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扬声问：“怎么找到另一部分？” 梅菲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也不再遮掩：“寻人魔法，还用我教你吗！” 话音落下，加西亚刚好从我的桌前经过，抽空冷冷瞥我一眼，追着梅菲斯从后门离开了酒馆。 第39章 吃完早饭，我从酒馆里出来，一边往河滩的方向走一边思考梅菲斯透露的消息—— 不用说，德维尔一定是用了禁忌书里的魔法，但现在不是战争时期，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分成两个？ 分出去的那一部分长什么样子？在哪里？和德维尔长得像不像？完整的德维尔性格怎么样？如果昨天是完整的德维尔…… 想要弄清这些问题，还是得先去见德维尔一面。 莱锡尼港湾从狂欢中安静下来，街上的天使们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所有放纵的记忆都留在了昨晚。 除了两件事—— 昨晚那个和大恶魔兰萨在一起的四翼天使是谁？ 以及，德维尔昨晚没在莱锡尼高峰，去哪里了？ 德维尔六翼炽天使的形象在神魔两界深入人心，没有一个天使把他和昨晚的四翼天使联系起来。 这样看来，他的禁忌魔法在神界还是秘密，知情者应该不多。 也正常，德维尔本身就不是会宣扬的性格，况且另一部分的他相当于他的弱点，当然是知情者越少越好。 至于梅菲斯，他曾经是炽天使，还和德维尔有过交集，应该是见过德维尔用这种魔法吧。 “……” 德维尔用了什么魔法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唯一值得我留心在意的，是怎么找到他的分身。 我飞上莱锡尼高峰，在结界外的那颗巨树下看到了德维尔。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几乎每天都来，德维尔很自觉地把阵地从结界里的凉亭挪到外面。 得知他缺少一对翅膀的原因后，当初第一次见他，觉得他的神态气质和互动画上不一样便有了解释。 原来互动画上那个六翼天使才是真正的他。 ——虽然完整的德维尔也很高冷，但从那幅画上看，他的眼眸之中有不易察觉的情绪流淌。 我站在崖边观察他片刻，昨晚的长发不见了，发带重新缠回手腕，经历过昨晚的事，德维尔还是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好像那个和我折腾了大半晚的天使不是他一样。 我还没有把完整的德维尔搞到手。 要是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分身被别人拐走，导致德维尔对别的天使或者恶魔动心，我可能会砍了他们。 梅菲斯离开酒馆前说的寻人魔法是恶魔专用的魔法，很简单，只需要拿到要寻找的天使或者恶魔的一根羽毛，就可以以这根羽毛为寻向标，找到羽毛的主人。 我抬步来到德维尔身边，蹲下在他的翅膀上乱摸，德维尔偏过头，一双眼眸通透得像个颜色浅淡的玻璃珠子。 “你看你的，我就拔一根羽毛。” “做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情人之间也要有私人空间。” “……” 有了。 我拽下一根手掌长的正羽，捏着羽支把羽毛转了几圈。 突然想起什么，在德维尔的翅膀上检查一番，没有发现被拔过羽毛的痕迹。 很好，看来我是第一个。 这么想来，其实德维尔这个分身魔法挺有保障的。 不是每一个恶魔或者天使都能从他的翅膀上拔走羽毛。 接下来，我只要找到那个分身，再把他占为己有…… “兰萨。”德维尔突然叫我一声。 我移开举在眼前的羽毛，看向它的主人。 “……”德维尔顿了顿，“没什么。” 他没话说，我有。 “我有些事可能要离开莱锡尼港湾一段时间，你现在是我的情人，要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不要出轨，也不许让别人碰你的翅膀，被我发现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德维尔：“……” 我当他同意了，在那根羽毛上亲了一下，朝他扬扬手,痛快地离开了。 第40章 在德维尔的羽毛上施加寻人魔法之后，羽毛在我手中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莱锡尼高峰。 德维尔的羽毛会指向他的本体是自然的，但仔细分辨的话，就会发现羽毛并不是坚定地指向莱锡尼高峰，而是有些颤抖，似乎有一股力在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拉。 用魔法切断羽毛和德维尔之间的联系，半立起来的羽毛立即在我手上划出一个弧，指向与莱锡尼港湾隔河相对的第七领域。 德维尔的分身在魔界？ 羽毛只指出方向，我顺着羽毛所指沿路寻找，每遇见一个天使，都要停下来观察一下。 进入第七领域，飞过早上我吃饭的那家酒馆，羽毛又指向第九领域，最后居然把我支到了天使街。 天使街住的大部分都是堕天使，还有一些神界的岗哨和外交团，我以前常来天使街，还真没注意过大使馆里的天使。 羽毛的尖端正对大使馆，难道德维尔的分身就混在外交团里？ 经过武器工坊的时候，达纳百忙之中抬头，见到我诧异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过去我来找达纳保养过武器后，没个几年都想不起来武器工坊。 这次才走一个多月，又出现在天使街，确实算“快”了。 达纳的目光往我背上的宽刀一瞟，有了猜测，脸色一凝，渐渐浮上难以置信和无可奈何。 “铿”的一声，他把手中那把用来清理武器的锥子戳进了操作台里，好修养毁于一旦：“你又把武器砍坏了？兰萨，你是不是找死，敢这么对待我保养的武器？你滚吧，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不配用刀，十字镐更适合你。” 无缘无故被数落一通，我很冤地举起双手投降：“……我不是来找你修武器的。” 达纳不信，我只好把背上的刀抽出来给他看，以示清白。 “我是来找……”总不能说我是来找德维尔的分身的，“来找一个天——” 话没说完，前方的大使馆里响起一道“轰”的爆破声，某一层的玻璃稀里哗啦地掉在街上。 “我们这位新领主还真是不管不顾，居然在大使馆里动手。”达纳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讥诮一笑。 新领主？“加西亚在里面？” 达纳没理我，抽出那把锥子继续工作去了。 加西亚应该是追着梅菲斯来的。 打架也不知道挑个地方。 他们两个怎么样无所谓，可不要伤到德维尔的分身。 我背起宽刀走进大使馆，在三楼的大厅里看到加西亚和一群天使对峙的场面。 天使们挡在破碎的窗子前，各个愤慨，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抻着脖子喊：“加西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就算你是领主也不能在大使馆里闹事，你这是在向神界宣战！” 加西亚在天使堆里竟然不显违和，把翅膀染成白色，说不定能以假乱真。 他看向破窗，似乎想在空中找到谁的影子，攥紧手里乌沉沉的铁链，片刻后又松开，尽量礼貌地说：“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来这里正是为了抓企图挑起战争的奸细。” “你、你竟然说使馆里有奸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手里的羽毛正指向对面那群神情激愤的天使，我一一打量过去，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德维尔的分身和他的差别太大了。 我还真不知道下不下得去手。 先找到再说。 我虚虚捏着羽支从楼梯的拐角出来，就在这时，加西亚似乎不打算和这些天使纠缠下去，突然转身。 “兰萨？你怎么在这里？”加西亚的脸上掠过一抹惊讶，除此之外，好像还有点别的什么。 我没仔细分辨，因为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里那根羽毛上。 此时此刻，那根从德维尔的翅膀上揪下来得羽毛，直挺挺地指向面前的加西亚，静止了。 第41章 “你躲开点。”我对加西亚说。 他身后有一群天使，我得挨个确认一下。 加西亚看到我手里的羽毛，眉梢微动，挡在前面，问：“梅菲斯的？” “……” 梅菲斯梅菲斯梅菲斯，别再让我在他嘴里听到梅菲斯这三个字，我耳朵要长茧子了。 “滚开。” 我不客气地驱开他。 加西亚身后的天使在我露面的一刹那纷纷住嘴，像一只只被扼住咽喉待宰的鸡，脸色憋得都有些绿了。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要抢羽毛，我侧身躲过，正要抽出背后的宽刀就要给加西亚点教训，掌心一痒—— 只见原本直直指向那群天使的羽毛在我手里调了个方向。 这个方向上…… 我往加西亚身后瞧，他身后是一面光滑的墙壁。 “……”不会吧。 “你别动。”我对加西亚说。 我拿着那根羽毛绕着加西亚走，无论走到哪个方向，羽毛的尖端始终指着加西亚。 天使们趁此机会悄悄撤退，大气也不敢喘，生怕被我发现。 此时加西亚明白过来，这根羽毛确实不是梅菲斯的，至于为什么指着他，还未可知。 围着加西亚绕了一圈，再不相信，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 德维尔的分身居然是个恶魔？！ 还不是一般的恶魔，偏偏是加西亚。 我停下，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迹可循—— 第一次见加西亚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身上有种矛盾感，明明是恶魔，却有一些天使的特质。 既然他是从德维尔身上分出去的，之前的种种疑点就都说得通了。 天使们已经撤离出去，整个使馆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猜我的眼神很复杂，加西亚被我盯得不自在地错开了视线。 我：“你是德维尔？” 加西亚：“这是谁的羽毛？” 我和他异口同声。 我：“……” 加西亚皱眉：“谁？” 我：“你不知道？” “你把我当成谁了？” 又一次异口同声，加西亚声音发寒。 我：“……” 这天还有没有办法聊了？ 手里的羽毛还直挺挺地指着加西亚，我把寻人魔法解除，顺手把羽毛塞到护腕下面。 不行，这样也不保险，万一哪天一个没注意掉出来被捡到就糟了。 我抽出羽毛，用魔法火焰把羽毛彻底溶解，才安心下来。 接下来，就要专心对付加西亚了。 “你——” 一旦知道他是德维尔的分身，我就拿不准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他。 依梅菲斯的说法，想让德维尔对我动心，就得让加西亚对我动心。 但不久前我刚当着加西亚的面说梅菲斯是我的炮友，还故意用魔法折磨过他，在他那里的印象分应该已经低到了魔界大裂谷里。 早知道…… 说什么都晚了。 加西亚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等着我的下文。 从刚刚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分身。 不知道最好，我还怕他知道以后像德维尔一样难搞呢。 抱着手臂琢磨了半晌，我试探地问：“你有情人了吗？” 加西亚：“……” “没有是吧，那你觉得我行不行？” 第42章 听到“情人”两个字，加西亚周围的温度陡然下降，转身就往窗边走。 问他有没有情人而已，怎么好像我骂了他似的？ 我抬手拦住他，“问你话呢。” 加西亚冷淡地睨我一眼，拨开我的手走到窗前，展开翅膀就要飞出使馆，被我一把揪住翅膀尖拉了回来。 “你！”加西亚霍然扭身，白皙清俊的脸上爬上红色，一双黑眸死死盯着我，翅膀呼啦一下收起来，紧紧拢到身后。 “……”差点忘了，他很保守的。 我半举起那只手，示意不会再乱动。 “这不怪我，我跟你说话，你不停我才上手的。” “……” “你现在去追梅菲斯也追不上了，他早跑了。” “你是来帮他阻拦我的？” “他只是我的……总之，我对他没那么上心，我来这里不是因为他，我是来找你的。” “你想做什么？”加西亚皱眉，又把翅膀拢得更紧，怀疑和警惕都快从那双浓黑的瞳孔里溢出来，好似对面是从魔界深渊里出来的猛兽。 ——在他眼里，我大概随时会做奇怪的事。 “……” 我稳住心态，姑且把他当做那些一开始对我深恶痛绝的天使情人，耐着性子说：“一个多月前，你是不是去我家了？” 加西亚仍保持着戒备，眼神却晃了一下。 看来他还记得。 我逼近一步，说：“你私闯我的城堡，砸了我家的柜子和窗子，柜子里装的几十万魔晶都没了。” 加西亚有着恶魔不该有的强烈道德感和自我约束力，这会将他和其他恶魔区分开来，让他处处掣肘。 就像刚刚大使馆的那群天使，对我这种喜怒不定的恶魔唯唯诺诺，对他就敢蹬鼻子上脸。 我搬出这件事，加西亚果然犹豫了，蹙眉想了想，说：“我会从第九领域的公库拨出魔晶还你。” “我不在乎魔晶，你还不还无所谓。问题是有一件我杀魔王时穿的战袍被你毁了，这个你怎么赔我？” “……战袍？” “一件黑色的衣服，就在柜子边的架子上挂着，你把柜子抡出去的时候带倒了架子。” 我尽量渲染那件战袍对我的意义：“那件战袍记录着我斩杀魔王的荣光时刻，神魔两界只有一件，在碎掉的玻璃上挂得太久，已经碎得补不好了。” “……”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吃亏，你让我不爽，我也不会让你舒服。” “……” 加西亚皱眉回忆的样子很合我心意，在第七领域第二次见面时，他就曾挑起过我对恶魔的好感，如果没有去见德维尔，说不定我当时就会追他。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竟然和德维尔是一个人，这么说来，我的口味其实挺统一的。 “你想让我怎么赔？”加西亚问。 答案早就想好了，我慢悠悠地说出来：“要么你找个像邓普斯那样强的恶魔来给我杀，让我重新收藏一件战袍——” 他要是真能找来，我就要在让德维尔动心和挑战大恶魔之间权衡一下了。 加西亚以为我是故意刁难他，目光闪烁一下想说什么。 我慢悠悠地接上后半句话，“找不来也没关系，那就做我的情人，我什么时候想不起那件战袍来，就算你赔完了，怎么样？” 应该不怎么样。 因为加西亚听完，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第43章 加西亚果然很讨厌我。 我开出的两个条件难易对比这么惨烈，他居然还要思考。 加西亚背光站在窗边，这会儿不急着走了，周身缠绕着低气压，问：“随便一个天使或者恶魔就可以做你的情人？” “都是我喜欢的，哪里随便了？” “你喜欢我？” “不然呢？” “……” 加西亚顿住了。 他看了我两三秒，似乎想从我脸上辨出真假，我随便他看，还冲他抬抬下巴。 加西亚躲开视线，望向我侧面的墙壁，也不知道一面光滑的墙有什么好看的。 好一会儿才又转过来，说：“我说过，我只做上面的。” “……” 不愧是德维尔，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我秉持着先骗到手再说的原则，痛快答应：“好。” “……”加西亚没想到我会答应，略显惊讶：“你不在意？”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在意，是你就可以了。所以，成交了？” “……” 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刚缓和过来的气氛再度急转直下。 加西亚冷森森、硬邦邦地说：“我没有情人，以后也不会有，我只和恋人上床。” 有完没完？情人和恋人有什么区别？ 再这么咬文嚼字，我要控制不住拔刀了。 “好啊，”我咬牙说，“那我们就先谈恋爱。” “我不喜欢轻浮的恋人。” 古董。他绝对是古董。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不把不耐烦表现出来，“我改。我以后洁身自好，只和你睡，可以了吗？” 加西亚提出的条件我一一答应下来，连个磕绊都没打，他的眉心却渐渐纵起来，不解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和你谈恋爱啊。” 刚才我说了半天，他没听？ “……” 加西亚神色冷凝，仿佛被困在一个难解的困境里。 “不是你说要恋爱的吗？” 我没理解错吧？ “……” 他不说话，我不禁怀疑，难道真的是我理解错了？ 他刚才不是默认了可以和我上床，但是要先谈恋爱吗？ 当初学魔法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适合想这些弯弯绕绕，与其在这里反复确认，不如用实际行动来试一试。 我上前一步，加西亚没有后退，目光跟着我移动，直到我在他面前停下。 “加西亚。”我试着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望着他的眼睛。 他微垂着星辰一样的眼眸，只看了我一眼就拧过头，不自在地想要拉开距离。 我趁他有所动作之前，抓住他的肩膀往我这边一扯，快速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加西亚的眼睛猛然睁大，霍地把我推开，耳根脸颊噌地变红，难以置信地瞪着我。 他的嘴唇意外的软，靠近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以前闻到只觉得好闻，现在才发现，他的味道其实和德维尔很像。 和德维尔相比，加西亚的清冷更加锐利，充斥着金属特有的难以言明的肃杀感，更加…… 我被他推得倒退半步，曲着食指，用指侧在下唇上轻轻蹭了几下。 明明是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却有截然不同的反应，那我是不是可以期待更进一步，把德维尔欠着的反应都从加西亚这里讨回来？ 我品出趣味来，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放缓了语调，商量道：“我真的喜欢你，能让我做你的恋人吗？” 第44章 加西亚逃跑了。 是的，逃跑。 腾地往后一跃，翅膀在身后展开，停在使馆外面的半空中和我隔窗对望，突然回神似的抿住嘴唇，面上掠过懊恼与挣扎，什么都没说，看我一眼，垂下眼帘转身飞走了。 没直接拒绝我，说明有戏。 我站在天使使团三楼的窗前，看着加西亚飞远，想了想，也从窗子出去，往第九领域的领主宫殿去了。 ——逃就逃吧，他总要回家的。 第九领域的领主宫殿的主色调是黑红，外墙上镶着一层黑、红魔晶，哪天第九领域要是没钱了，把领主宫殿拆了还能续上一段时间。 这种把钱贴在脸上的装修风格是上一任领主昆尼尔定下的，听说他从小生在物资匮乏的领域，长大当上领主就开始报复性敛财，审美风格也日渐独特，便有了这座夸张的建筑。 昆尼尔很宝贝他的宫殿，他在第九领域做了九百多年的领主，前四百年每年都在为保住宫殿被迫接受其他恶魔的挑战。 我日渐成名后，昆尼尔自认不是我的对手，请我来过这里几次，试图让我对他和这里产生感情，以后当上领主即便要对宫殿进行改造，也会顾忌一下他。 他真的想多了，我不想当领主，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他说什么都没用，我一定会把这俗气十足堪比暴发户的宫殿推平了。 我出生在第七领域，会在第九领域定居除了因为天使街，更是因为昆尼尔这家伙虽然品味堪忧，但很有政治头脑，把领域内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据我所知，第九领域是整个魔界物价水平最稳定、居民思想最先进的领域，也是第一个建造天使使馆的领域，后来有一次魔界票选幸福度最高领域，第九领域一骑绝尘，把其他领域遥遥甩在后面。 有一段时间，大批恶魔想要入驻第九领域，引发了一场炒房和炒居住证热，不少恶魔卖了第九领域的房子到其他领域买房收租，最后还是昆尼尔出手，遏制了这种风气，第九领域才重回平静。 具体用的什么方法达纳讲过，每个字我都听清了，连在一起却成了一句听不懂的话，总而言之，他的做法很聪明，兵不血刃，永绝后患。 这些事光听听都觉得麻烦，何况计划实施？ 所以我让昆尼尔放一万个心，安心做他的领主，他只需要想办法让我住得舒服就行了。 ——第九领域的领主名义上是昆尼尔，实际上是我，有我在这，最近几百年都没有恶魔敢来找麻烦。 上次回来得知领主宫殿易主，我还想过把昆尼尔找回来，但新领主是加西亚，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反正加西亚来了也没有像那些想一出是一出的领主一样，胡乱颁布一些“领域内财产都归领主所有”、“领域内美女帅哥都是领主后宫”之类的法令。 领主宫殿里那些簇拥着昆尼尔的奴仆都被加西亚遣散了，只留了几个负责日常清扫的恶魔，走动间也发不出什么声音，偌大一个宫殿静悄悄的。 少了那些莺歌燕舞，黑红魔晶砌就的宫殿在夕阳笼罩下竟然有种森严庄重的气势。 加西亚不像昆尼尔那样极尽享受，他的住所很简单，只有一张大床和一张青铜桌案，桌案上放着不少羊皮卷，上面记载着神界和魔界近来发生的异动。 我随便抽出两张扫了一眼，上面有不少加西亚做的批注，他好像一直在调查这些。 上次加西亚说过他在查神魔两界奸细作乱的事，难道，这就是德维尔把他分出来的原因？ 第45章 我在领主宫殿住了四天三夜，第四天晚上，洗过澡躺在加西亚的床上正准备睡觉，忽然听到扑啦啦的振翅声，翻身坐起隔着一层床纱，看到加西亚从开着的窗子飞了进来。 我勾勾手指，窗子在加西亚身后关上，他立即意识到不对，往唯一能藏人的床上望来。 我学做那些丈夫或妻子不着家的恶魔的样子，不无讽刺地说：“你还知道回来啊？” “兰萨？” 听到我的声音，加西亚的呼吸霎时放松，但只放松一瞬，又立刻紧绷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你说呢？” 加西亚明明听出我的声音，见我从床上下来时，面色却变得古怪，垂在身侧的手微绻，往后退了半步。 我抱着手停在他面前，加西亚还想退，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垂下眼帘，硬生生地挺住了。 我喜欢观察加西亚这些细微的反应，很有意思，于是故意倾身靠近问：“梅菲斯呢？那天你是去追他了吧？” 加西亚的睫毛微颤，抬眸说：“你担心他？” “担心他干什么？担心你还差不多，你可别被他引诱了，不然你们两个我一起砍。” “……” “所以呢，没抓到？” “他回神界了。” 看来梅菲斯在风流和性命之间选择了后者。 “你打算怎么办？” 除了味道之外，我又发现了加西亚和德维尔很相像的一点，就是有问必答。 他说道：“我在神魔交界的地方留了暗哨，一旦梅菲斯出现，就会立刻被发现。” 我点点头，“不用跟着梅菲斯到处跑，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能留在第九领域了？” “……”加西亚看我一眼，“你想干什么？” 他站得笔挺，翅膀、衣服都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身上却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倦感，大概是这些天追捕梅菲斯都没时间休息。 他这么累，我都没心情折腾他了，直起身说：“你站那么远干什么？” “……” “我不动你，你去休息，休息够了明天我们再谈我追你的事。” 加西亚瞳孔微震，看向我的目光相当复杂，退后一步，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加西亚真的停住了。 “这里是你的宫殿，你要去哪？” 过一会儿，加西亚背对我说：“我去别的地方休息。” “不可以，你必须在这里。” 加西亚不动，我绕到他面前，说：“两个选择，第一个是你自己乖乖去床上，第二个是我揪着你的翅膀把你拽到床上，选吧。” “……” 我又在加西亚脸上看到了那天亲他时的表情，屈辱、震惊、难以置信，还有点别的什么。 他想了半晌，抬眼看了看我，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微低下头，回身躺到床上。 我走到床边撩着床帘，只见加西亚闭着眼睛，躺得端端正正，翅膀微展着，两手平放在身前，看似在休息，实则听呼吸就能听出他一直保持着警惕，随时准备应对我的发难。 “……” 可能是我平时名声太差了，现在只是想让他休息，他都不信。 我不能白受冤枉，索性坐到床边朝他俯身，感觉到我靠近，加西亚刷地睁眼，抬手抵住我的肩膀，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往床上一压，用力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我怀疑他从来没接过吻，被亲一下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我深入地亲几下，顺势摸两把他的翅膀，占够便宜才起身说：“这是等了你四天的利息，剩下的我明天再来取。这次再逃，被我抓到我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 我在这里加西亚应该休息不好，欣赏了一下他的表情，满意地离开领主宫殿，飞回恶魔城堡。 宫殿里安静下来，加西亚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用轻碰嘴唇，只碰了一下，就倏地收回手，望向窗外许久，面露纠结，抿住嘴唇重新躺下了。 第46章 第二天我在恶魔城堡里盘点了一下收藏物，耗去大半个上午的时间，到领主宫殿时已经临近中午。 加西亚正襟危坐，手上拿着一卷羊皮卷专心阅读，听到脚步声抬头，攥着羊皮卷一端的手无声收紧。 “没逃，进步了。”我打趣道。 “……” 我从加西亚手里抽走那张羊皮卷，正反两面翻了翻，发现是张魔界地形图，不由得说：“你们怎么都这么爱看书？” 加西亚原本是想把羊皮卷拿回去，闻言一凝，敏锐的视线射过来，问：“还有谁爱看书？” 我把羊皮卷扔回去，不甚在意地说：“没谁，一个认识的天使。” 加西亚的指尖已经快碰到羊皮卷，指节突然一曲，片刻后才重新伸过来，动作缓慢地把那一卷地图捡回去。 房间的窗子开着，阳光洒在宫殿表面，魔晶反射的光几经折射投进屋里，打在青铜的桌角上。 和之前相比桌上又多了不少卷轴，我不着急问加西亚之前的事，悠闲地靠在桌边，右脚脚尖别到左脚外侧点着地，连着抽了几卷轴打开。 这些卷轴和加西亚手里那卷羊皮卷一样，都是魔界十二领域的地图，某些地方还被画上了标记。 我看完一卷扔一卷，随口问：“这些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要去抽新的时，加西亚看不过去，按住我的手说：“不要乱动。” 按着我的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掌心粗糙，手劲儿不小，一看就是常年摆弄他那条乌黑的锁链磨炼出来的。 他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拿着羊皮卷，看书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德维尔。 也不知怎么的，我见不得他们认真，瞧他们专心致志就想扒拉两下，以前我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恶趣味？ “好啊，”我听劝得很，看了他的手几秒，顺着他的力道转身，把手按在桌案上，欣然说：“那你讲给我听。” “……” “你不讲我就自己看了。” 我作势又要去拿卷轴，加西亚抓着我的手收紧，冷着脸说：“是魔界出现单向传送阵的地点。” “传送阵？”梅菲斯好像说过。 “最近发生在神界的动乱中，有许多起都是魔族借由传送阵绕过守卫入侵三重天。” “所以？这和你调查梅菲斯有关系吗？” “……” “我没有耐心，别让催第二遍。” 加西亚放开我，把被我扔出来的卷轴一一卷好，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传送阵都是成对出现，起点在魔界，终点在神界的三重天以及六重天外围。” 我知道了，“进入神界六重天以上都需要密钥，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设立传送阵更不容易，没有天使里应外合是不可能的。” “嗯。” “那和梅菲斯有什么关系？” 加西亚很不喜欢提到梅菲斯，简直要到“谈梅色变”的地步，板着声音说：“掌握六重天密钥的天使等阶一定不低，梅菲斯是四翼，他在所有出现传送阵的领域都出现过。” 原来如此。 怪不得加西亚追着梅菲斯不放，这样说来，他确实很可疑了。 第47章 第二次见加西亚时，第七领域的魔女们说加西亚打败过第三领域和第五领域的领主。 那些卷轴中有这两个领域的地图，我只扫了一眼，没太仔细看，其中第三领域分别在荒山和裂谷各有一处传送阵，第五领域的传送阵竟然有四个之多。 魔族的军队可以通过这个单向传送阵毫无预兆地在神界降临，甚至能直达六重天，可想而知会对神界的守卫们造成多大的恐慌。 “你去挑战领主就是为了清查境内的传送阵？” “嗯。” “第九领域也有？” “九领域是整个魔界唯一没有传送阵的领域。” 算他们识相，没来找死。 “那十一个领域的领主是怎么回事？他们想发起战事？” 别的我不清楚，但就我所知，第六领域的领主魔女诺维雅，绝对对攻打神界没有兴趣。 “目前这些传送阵的数量不多，位置隐蔽，单次能传送的魔族数量也有限制，每次传送都没有多大动静，启用间隔很长，所以领主们对此并不知情。” “传送去神界的魔族呢？神界的守卫不会废物到一个都抓不住吧？” “他们根本没想活着回来。”加西亚摇头,“被传送到神界后，他们会竭尽所能地杀戮，一直到不能战斗为止，一旦受伤、被抓或者被困，就会立刻自杀，不给神界任何调查的机会。 “这些恶魔的行事风格很统一，一定是经过专门的训练。能够豢养训练这么多魔族，在一百年里把这些魔族分散在各个领域进行传送，只凭神界的奸细是做不到的。” 听到这里我已经觉得无聊了，要打就打，搞这么多小动作有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最近这几十年，神魔两界的动乱有很多都是出自两界这拨野心家的策划？” 加西亚颔首：“藏在魔界搅弄风雨的恶魔很有头脑，他把自己培养的军队分散到十一个领域，这样既不会被周围的领域发现异常，事后神界追究起来，也不能立刻定位到他们。” 想得很周全嘛。 加西亚说正事的时候，身上便有种严肃审慎的魅力。 到目前为止，除了知道加西亚是我和达纳交往前后被分出来的、以及他在调查中梅菲斯之外，我对他这些年在魔界遇到了什么，有没有朋友或喜欢的人一无所知。 我不关心神魔两界的战事，战争时期上战场，和平时期便继续收集情人，这两件事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比起这些，我对加西亚更感兴趣。 我转移话题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调查这些事的？” 加西亚凉凉地说：“八十多年前，你追求堕天使达纳的时候。” 我当作没听见，继续问：“八十多年前？你今年多大？从哪个领域出生的？” “我不记得了。” “你连自己几岁，出生在哪里都不记得？敷衍我？” “……” “你连我八十多年前在干什么都知道，我对你的事一概不知，这样谈恋爱不公平吧？” “……” 只要搬出这些大道理，加西亚就一定会回应。 果然，他蹙了蹙眉，似乎在回忆，片刻后不确定地说：“我……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是在一个很冷、到处是白雾，散发着……让人很不舒服的香气的地方。” 这个描述……是安息池？ 天使可以在那里可以洗去神性，带着各种欲望堕入魔界。 德维尔有禁忌书做辅助，借由安息池把神性和欲望剥离开应该不是难事。 对天使来说，安息池是神圣的，但对恶魔来说却不然，加西亚说那里让他不舒服，也说得通。 那么，问题又回到原点——德维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 我试着在加西亚这里挖出在德维尔那问不出来的事。 这些问题触及了加西亚的盲区，他思考许久，捏捏发痛的额角，迷茫地说：“我……希望神魔两界能永远和平。”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从他存在、有记忆开始，脑子里就一直是这件事。 他确信自己有过去几百年的记忆，只是从没回忆过，印象中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直到兰萨问起来，他想认真回答，却发现那些记忆隐藏在雾气后面，根本看不清楚。 他到底多少岁，又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见加西亚陷入沉思，我说道：“想不起来就算了，会忘掉就说明不重要。”反正我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事，“不过有一件事你一定记得——” 就在加西亚茫然之时，我问出了那个真正关心的问题：“——加西亚，在魔界的这些年，你对谁心动过吗？” 第48章 几个问题之间的跨度太大，加西亚上一秒还在追溯自己的来历，下一秒瞳孔一扩，措手不及地瞪着我。 “有还是没有？有也无所谓的，很正常，我就是想知道一些你的事。” 以前德维尔有没有动心过不关我事，如果加西亚有前任，我正好可以参考一下，我只要确定他以后不会被别人拐走就行了。 短暂的冲击过去，加西亚的瞳孔恢复常态，他问道：“有的话，你也不在乎？” 我踱步绕过桌案，正对他靠在桌沿上，点点头：“当然。那是你遇到我之前的事。我遇到你之前不是也有很多情人吗？” 加西亚：“……” 他的脸色又有晴转阴的趋势，我补上一句：“以后肯定只有你，”说着点点太阳穴，“放心，答应过你的我都记着呢。” “我没要求过你。” 嘴上这么说，加西亚的脸色却缓和了许多。 是没点名道姓地要求，但是，“要求恋人不就是在要求我吗？” “……” 怎么，我又理解错了？ 那天加西亚没有直接拒绝我的追求，不就是有机会的意思吗？ 还是一个一个来，我回到刚刚的问题，追问：“所以有还是没有？” “……” “不说就是有？” “……” “几个？一个？十个？一百个？” 我每猜一次，加西亚的脸色就沉上一分，最后他额角青筋一跳，忍无可忍地打断我，语气中掺杂着不赞同和莫名的恼火，说道：“不是所有恶魔都像你一样滥情。” “情人多就算滥情吗？”我是真的迷惑。 我确实比较容易被好看的皮囊吸引，也的确没什么长性，交往周期最长也就一年多，但交往时你情我愿，分手时好聚好散，有什么问题吗？ 一百多年前，我还没和达纳在一起，那时我在魔界相当受欢迎，很多恶魔都以和我或者我的过往情人交往过为荣。 曾经有一个恶魔告诉我，他追求的恶魔说除非他能追到我，不然就不会和他在一起，正常来说他不在我的取向范围内，但我那段时间刚好和上一任情人分手，闲来无事，觉得他很有意思，就答应了他。 我们交往了半个月，过程中他给我带来很多有意思的体验，没感觉之后就迅速分手，分手后他还带他的新情人来给我看过。 类似的事在魔界都是家常便饭，喜欢就去争取，不喜欢了就马上分开，恶魔们几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加西亚外表是个恶魔，其实本质更偏向天使，他眼里的我们就像我们眼里的天使一样不可理喻吧。 “……”加西亚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觉得和他交往的事悬了。 第49章 我是真的很喜欢德维尔，也是真的想得到他，但现在看来加西亚这条路短时间内走不通了。 他是德维尔欲望的化身，灵魂深处仍烙着炽天使的印记，比很多天使还要正直、保守。 滥情在他看来应该是很严重的问题，他这样评价我，潜台词就是打心底里不喜欢我。 灵光一闪，我想到一个可能——他之前不拒绝该不会是怕我恼羞成怒打击报复吧？ “……” 我从来没对情人动过手，砍他翅膀的时候真没想到有一天要追他。 早知道有这一天，我肯定不对他那么粗鲁，免得像现在一样，在他那里留下糟糕的印象。 这么一想，他前两次面对我的态度都是以躲避为主。 我之前是给了他两个选择，但他实际上没得选，他很可能认为我是在恐吓威胁他，既不想就范，也不想惹怒我，才一直拖着没给我明确的回复。 啧。 事情变复杂了。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就是追求之前多了一道工序——得想办法先刷回印象分，才能提追求的事，不然强扭的瓜不甜，再怎么追也没用。 就在这时，加西亚冷硬地说：“我没有随便谈恋爱的习惯，要谈就会做好长期在一起的准备，我不想在心血来潮、把恋爱当游戏的恶魔身上浪费时间。” 他说的每一句好像都是在讽刺我。 现在我说不是心血来潮，他会信吗？ 看他昨晚对我不信任的样子，大概率不会。 我抱着手，右手的食指在左手肘上轻敲，思索这时候应该说什么。 先让他放心，我不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拔刀砍他的翅膀？ 还是…… 我现在应该避免让加西亚直接拒绝我，依他种认真又死板的性格，要是真说出口，就是彻底不可能了。 经过深思熟虑，我决定先稳住他，郑重地说：“那就先算了吧，当我之前都没说过。” 加西亚霎时凝住，眼神中透着意料之外的怔愣。 我大度地说：“放心，战袍也不用你赔了，”当然，有条件的话能赔更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假的，很重要，“我已经不喜欢了。”神魔两界只有一件，是我最喜欢的藏品，没有之一。 谁让我以前对他不好？这是应当付出的代价。 我得慢慢把他对我的旧印象划掉，恋人难度太高的话，就从朋友做起，以前追天使的时候又不是没这么做过。 我正要直起身，加西亚突然倾过来，伸手按在我腰侧的桌沿上，挡住我的去路。 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我，说：“就因为我没告诉你——” 我凝神听，没告诉什么？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传来一声大喊：“领主大人！不好了！第六领域的恶魔来我们第九领域闹事来了！！” “……” 加西亚收住话头，快速扫我一眼，抬头望向殿外，撑在桌案边的手紧了紧，起身绕过桌案离开了。 出事的地方是第九领域的一家赌场。 加西亚看到我在赌场对面的甜品店买了一串糖葫芦时几度欲言又止。 我猜他想问我为什么要跟来。 这他就不懂了，朋友有事，我怎么能不帮忙呢？ 我用糖葫芦指了指赌场前的那两拨恶魔，示意他别管我，先处理正事。 加西亚轻吸一口气，只得转头叫来赌场的老板问话。 问过之后才知道，是有一拨第六领域的恶魔来第九领域的赌场赌魔晶，十赌九输，怀疑是老板动了手脚，要检查赌具。 老板想息事宁人，私下里把魔晶都退还回去，还承诺只要他们不闹事，就承担他们在第九领域逗留的花销。 但第六领域的恶魔自认抓到把柄，还想敲出更多好处，一来二去两边就打了起来，被街上的巡逻官发现拉开按住，此刻正像乌眼鸡一样气喘吁吁地瞪着对方。 要是第九领域的恶魔内斗，巡逻官可以自行解决，但涉及其他领域的恶魔，就要考虑领域间的问题，巡逻官只好去请加西亚这个领主亲自处理。 加西亚听过来龙去脉，面向那群第六领域的恶魔，正色道：“他已经归还了你们损失的魔晶，还提供了额外赔偿，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第六领域领头的恶魔梗着脖子气哼哼地说：“你是谁？给我叫昆尼尔出来，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昆尼尔也要给我几分面子！今天不给我个交代，我就砸了你们的赌场！” 他好大的口气。 敢砸第九领域的恶魔有段时间没见过了。 第50章 我在周围环顾一圈，没找到趁手的武器，他还不配我用刀，便顺手把手上的糖葫芦抛出去。 糖葫芦上覆了魔力，轻飘飘地飞到那个叫嚣的恶魔脑门前。 “这是什么东——”恶魔正要抬手把糖葫芦挥开，刚一碰到糖衣外面的魔法镀层，便被砸飞出去，轰的一声撞散了十几米外的一处摊位，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七零八落地落到他身上。 我掸掸手，从街对面过来，周围的恶魔纷纷让路。 “兰萨大人！” “兰萨不是在第七领域吗？” “早就回来啦！这几天都住在领主宫殿呢！” “啊，兰萨大人和领主……” “兰萨大人不是只喜欢天使吗？” “这么一看加西亚大人也很像天使。” “哦——” 加西亚听到周围毫不避讳当事人的议论声，往身后瞥了一眼。 被砸翻的恶魔从摊位堆里爬起来，怒不可遏：“谁敢——”见到我，突然哑火，颤巍巍地说：“兰、兰萨大人！？” “在第六领域，你们领主诺维雅还要给我面子，你敢在我——”我本想说“我的地盘”，但加西亚才是第九领域的领主，硬生生改口说：“——朋友的地盘闹事？” “我们……我们不知道兰萨大人回来了，要是知道您在这里……” “你现在知道了，今天看在加西亚的份上放过你们，滚吧。” “是，是。” 巡逻官在我的手势下放开其他第六领域的恶魔，刚才还怼天怼地誓不罢休的恶魔们破滚尿流地跑了。 其中一个紫发的恶魔一步三回头，看向我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和崇拜，犹犹豫豫地停下说：“兰萨大人，您很久没来第六领域了，诺维雅大人经常提起您呢。” “知道了，有空我会去拜访她。” 紫发恶魔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我踱到加西亚身边撞了下他的肩膀说：“魔界向来实力为尊，所有和平都是用武力换回来的，你和他们讲道理没用。” 加西亚不置可否，正要转身，刚才那个巡逻官又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我耳力不错，听到他说的是天使街那边的天使正在组织游行，他们派出代表向加西亚提出几点诉求，否则就要就前几天加西亚闯进使馆的事进行游街抗议。 “……”领主事情真多啊。 加西亚问：“他们的诉求是什么？” 巡逻官往身后瞄一眼，只见一个白色翅膀的家伙往恶魔群中躲了一下，一眼和我对上视线，扭头就想跑。 我冷笑着说：“出来，不要让我亲自去抓你。” 周围的恶魔刷一下散开，躲在后面的天使露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卷羊皮卷，东掖西藏，见藏不住，才一咬牙站出来，紧紧攥着羊皮卷，义正言辞地说：“我、我认为，我们提出的诉求是合理合法的！身为外交官，我有、有义务为驻留在魔界的天使争取应有的权利！” 他一副要舍生取义的样子，差点把我逗笑，“谁没让你争取了？”我摊手：“拿的什么，给我。” 天使觑我一眼：“第九领域的领主是加西亚。” 也对，我说：“那你给他，我和他一起看。” 加西亚没反对，那个天使只好硬着头皮把羊皮卷交给巡逻官，巡逻官又交给加西亚，我靠到加西亚身边，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低下头—— 羊皮卷上清清楚楚写着四点诉求，语气猖狂，用词尖锐，难怪那个天使看到我会这么心虚。 我才多久没回第九领域，这群天使的翅膀已经这么硬了？ 第51章 《驻第九领域天使使馆平权倡议书》 1、三天前第九领域领主加西亚入侵天使使馆事件，对始终秉持着“神魔两界和平共处”方针的天使造成了巨大伤害，强烈要求加西亚为三天前的“使馆事件”公开道歉。 2、强烈要求领主停止不作为，进一步制定相关法律，对类似情况予以严惩，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以免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3、强烈要求扩大天使街规模。入住第九领域的天使日渐增多，我们要求得到和领域内恶魔同等的权利。 4、强烈要求清剿境内反天使组织，严厉打击宣扬仇恨、歧视天使、将天使称为魔界第二公民的言论。 请领主正视我们的诉求，否则我们将采用激烈的方式进行反抗，对此如果产生恶劣的后果，我们概不负责！ 这张羊皮卷上歪歪斜斜每一条都写着“神魔平等”几个字，我横竖不理解，仔细看了半天，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整页都写着“做梦”。 神界从第三重天到九重天一路对魔族封锁，除了两界的中立城市，一个魔族特区都没有。 这帮天使敢到魔界领域要权利，怎么不上九重天提一提神魔平等？ 蹬鼻子上脸，惯得毛病。 我抽过羊皮卷，掌心里腾地燃起魔法火焰，转眼间就把这张羊皮卷烧得一干二净。 “你们爱待不待，不待就滚。” 天使一梗，唯唯诺诺地说：“这是、这是昆尼尔在的时候跟我们说好的……” “昆尼尔不在这里，第九领域是我——朋友的地盘，他说了算。” 天使外交官殷切地转向加西亚，加西亚说：“除了第三条，其他的都可以。” 外交官道：“可是天使街……” 果然是有了一三五就要二四六，加西亚这么好说话，不知道要和他扯多久。 我说道：“天使街个屁，道歉也不要想，趁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滚，不然明天第九领域还有没有天使使馆都不一定了。” 外交官：“……” “哦，你们要游行是吧，什么时候，在哪里？我最近刚修过武器，正好缺几个练手的，尽管来，别客气。” 天使外交官支吾半晌没说出话来，展开翅膀挡住脸灰溜溜地跑了。 事情处理完，街上看热闹的恶魔散去。 我拉着加西亚往天使街的方向走，去看看有没有不知死活的天使往我的刀口上撞。加西亚低头看被抓住的手腕，良久，说道：“你很适合做魔王。” “不当。光是领主一天这么多事就能把人烦死了。” “你有这个能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我没那个闲心，我要是当上魔王，就把神界踏平，把德——绑个天使回来，天天享乐。” 加西亚突然停住，我回头挑眉：怎么了？ 他静静看我几秒，一把甩开我的手，独自往前走去。 “……” 差点忘了，加西亚被分出来的使命就是促进两界和平。 我又不是真想当魔王，随便说说都不行吗？ 第52章 我和加西亚到天使街的时候，只看到扔了一地的写着口号的牌子，那群叫嚣着要游行的天使不知所踪。 我踢开挡在面前一张横幅，说：“量他们也没有敢接着作死的胆子。” 加西亚对此未置一词，到周边的店铺了解情况。 经过达纳的武器工坊时，我观察了一下加西亚的锁链——他的锁链前端是一个黑色的护腕，箍在左腕上，尾端垂落下来，坠着一个十字架。锁链上附加了魔法，平时只有半米左右长，真刀实枪地打起来时，便能瞬间延伸到几十米。 我越看越觉得这条锁链适合加西亚，他就是这种束缚感十足的性格。 达纳刚送出一位顾客，站在门口向对方讲明延长武器使用寿命的注意事项，一抬头看到我，还算和善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好像在说：你怎么又来了？ 来都来了，“加西亚，”我指了指达纳的方向，说：“你要不要保养一下武器？” 加西亚刚从前面一家书店出来，闻言望向我指的方向，想不通地说：“你让我去他那里保养武器？” “达纳是第九领域最好的武器保养师，他的技术很不错的。” “技术？” “？” 他的疑问很微妙，我不确定是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但还是申明一句：“我说的是保养技术。” 达纳站在工坊门口听了一会儿，光明正大地把加西亚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嗤一声，转身回到店里。 “……”我清了下嗓子，说：“我们改天再来。” 加西亚原本不太想去，这时却较上劲似的踏上台阶，淡淡扫我一眼：“就今天。” “……”行吧。 达纳在工坊里面无表情地戴上手套，绕到他的操作台后，朝加西亚抬下巴，问：“你要保养什么？” 加西亚解下左手的护腕，把锁链解下来交给达纳。 “兰萨。”达纳突然叫我。 我正在研究挂在店里的武器上的附魔效果，没回头，问道：“什么事？” “帮我把武器打磨剂拿过来。” “哦。” 达纳是个完美主义者，有强迫症，用过的东西必放回原位，而且要码得整整齐齐。 我和他交往时经常在他店里逛，知道他放东西的位置，在店里扫了一圈，到门口的架子上拿了一管散发着萤蓝色微光的试剂，往操作台的方向一扔。 达纳稳稳接住，说：“谢了。” 我指着墙上一把弯刀问：“这把刀加了什么效果？” 达纳：“嗜血。” 我：“给我也加一个。” 达纳：“你不适合。”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莽夫，用刀偏向力量型，附魔会降低武器的硬度，不禁砍。” “就不能再加提升一下硬度吗？” “提升硬度就要进行凝练，凝练会提升武器重量，你的武器已经够重了，你还想怎么硬？我给你融进去一座钢山行不行？” “……” “粘合剂。” “哦。”我又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灰色试剂扔了过去。 我对武器很感兴趣，和达纳交流起来话不停歇，加西亚一直冷眼旁观，突然插进来一句：“今天能保养完吗？” 达纳一停，好像才注意到加西亚也在似的说：“今天不行，明天可以。你用武器的习惯不错，比那个莽夫强很多。你可以在店里挑一条其他锁链将就着用，明天再来取你自己的。” “不用。我明天再来。”加西亚说完便离开工坊。 第53章 我自然和加西亚一起走。 从天使街出来回领主宫殿的一路，一直有恶魔和我打招呼，这其中有的可能做过我的情人，和我说话时语气暧昧，好在他们都很有眼力见，看到我和加西亚走在一起，打过招呼就撤，没有上来打扰。 我总算有机会问加西亚之前的事—— “之前在领主宫殿，你想说什么来着？” 起初加西亚没说话，目睹我朝一个来打招呼的恶魔颔首之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他是你以前的情人？” “应该不是吧，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我只看他的武器不错。 “你会不记得？你不是和前任相处得很好吗？” “你说达纳？达纳不一样，他是我的第一个堕天使情人，而且这些年我的武器都是他帮我保养的。” “……”加西亚沉默下来，直到回到领主宫殿也没再开过口。 我完全理解，虽然算上帮他介绍武器保养师这件事，今天我帮了他三个忙，但印象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过来的，对着不喜欢的对象确实很难有话聊。 近期我都会留在第九领域，有得是时间和机会把我在他心里的形象掰正，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 当天晚上我没有留在领主宫殿，而是和昨天一样回了恶魔城堡，第二天早上才去拜访加西亚，然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天天如此。 这期间我没有动过加西亚，也没有乱说什么话，只是每天帮他解决一些领域内的事务。 他刚当上领主，想要趁机上位的恶魔不少，闹出来的麻烦事接连不断，我在领主宫殿的消息传开后，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才日渐减少，一周后彻底消失。 第一次帮忙时，加西亚还会客套两句，后来干脆什么都不说，默认我来解决，他则继续研究调查来的那些卷轴。 加西亚看书的时候和德维尔一样，都很专注。 不同的是德维尔对我是无意的忽略，不只是我，他会忽略所有人，即便被我打扰也不会有情绪波动； 加西亚却是刻意的无视，还会用冰冷的态度和冒着寒气的视线切割、逼退我，相较之下，居然德维尔要更容易相处一些。 有情绪的那个注定会更复杂，我没打算用对待德维尔的方法对待加西亚。 我的计划是先让他放下戒备成为他的朋友，然后再进一步发展，在此之前最好的做法就是耐心地等待转机。 每天到领主宫殿拜访耗去一天的日常维持了半个月，那个转机终于来了—— 第54章 事实上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会是转机。 这半个月里加西亚始终对我不闻不问，好像有我没有都一样，所以那个紫发恶魔在我出门前拦住我时，我才会耐心地听他把话说完，而不是因为他耽误了我的时间随手砍了他。 他是前段时间那群在赌场闹事的恶魔中的一个，名字叫芬恩，上次离开前说诺维雅提起过我，这次出现在恶魔城堡门前，带来了诺维雅的口信。 口信的内容就是让我帮她收集一些第九领域特产的稀有锻造材料，稀有是因为难取，需要大恶魔出手才能搞定。 我和诺维雅的性格和行事风格都很像，因而关系不错，这点忙我肯定要帮她，于是暂停到加西亚那里报道的计划，带着芬恩一起去收集材料。 诺维雅的武器是鞭子，她要提高鞭子的韧性，需要的材料也韧性十足，等我把她需要的材料收集完毕返回城堡时，天边已经是一片红霞。 我在恶魔城堡门口把材料交给芬恩让他带回去，他攥着袋子站在原地期期艾艾。 我以为是诺维雅还有什么交代，问：“还有别的事？” 谁料芬恩像是得到了我的鼓励，霍地抬头，用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我，大声问：“兰萨大人，您现在有情人吗？” “……”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没有，”我如实说：“但是有喜欢的对象了，你换人吧。” 芬恩的脸色迅速变白，嘴唇也抖了抖，“是……” 我猜他想问是谁。 但他没说完便改口：“我知道了，”然后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猛地朝我鞠一躬，转身跑出几步，扭头喊：“兰萨大人，再会！”展开翅膀飞上天空。 就是这时，我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恰好看到加西亚从恶魔城堡隔壁的书店里出来。 加西亚早就看到我了，手里拿着一本书望向这边。 我新奇地过去和他打招呼：“加西亚，你怎么在这？” 加西亚没有回答，目光一寸一寸地在我的脸上移动，眼中蕴藏着某种奇异又浓重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渴望，亦或是二者都有。 总之他快要被这种矛盾的东西吞噬了，眼神摇晃，如同克制过头引起的痉挛。 眼下是黄昏，加西亚周围却凝着一股黑沉的氛围，仿佛是一叶孤舟孤零零地停在黑河上。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答应他了？” “答应什么？” “他向你表白了。” “？”我说道：“那个算表白？只是问一下吧。我没答应。” 加西亚身周低沉的气压一缓，“为什么？” “不喜欢啊。”不是明摆着吗？ “那我呢？” “嗯？”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语气中带着谴责的意味，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问：“就是因为我没告诉你有没有对别人心动过？” “？” “没有过，”他错开视线说：“只有一个。” 说完握紧手里的书，像是忍耐到极致，一秒都不能再多停留，转身就走。 “？” 事情发展出乎我的意料。 加西亚是在控诉我还是在向我表白？ 可是那天谈崩，不是因为他说我滥情吗？ 第55章 我很欣赏加西亚内敛的性格，但不得不说，他有时候挺难琢磨的。 就像现在，他只把话说了一半，我只好追上他问：“你说的一个是我吗？” 我认真问的，加西亚却像受到了羞辱和戏弄，流露出难堪的神色，展开翅膀就要飞走。 真是没法好好说话了。 我只好抓住他的锁链在手上缠了几圈，把他拉近。 加西亚可以延长锁链不被我抓到，但他没有。 “你喜欢我？”我端详他的表情。 “……”加西亚不说话，只是攒起眉心，紧握着那本书看向一边。 他喜欢我。 这个认知才冒出来，我便觉得豁然开朗。 比起高兴，乍然涌现出来的更多的是满足，像我第一次拿到自己的武器的一瞬间，也像杀掉魔王之后舒舒服服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睁眼的那一刹那。 那是一种等待已久，终于得偿所愿的满足感。 我追逐天使时，想在他们身上看到的一切都在加西亚这里得到了。 尤其是他当下在失控边缘的状态，简直是按照我最喜欢的模板复刻出来的，令人心动至极。 我太喜欢看加西亚这种禁欲的恶魔理智崩溃的过程了，如果没有这个过程，我的乐趣会减少一大半。 恶魔就是这样恶劣，非常容易向欲望低头，并且从不粉饰。 我一点一点绞紧锁链，问：“你不是不喜欢我滥情吗？” “……”加西亚的呼吸变轻了。 “你不是不想在心血来潮的恶魔身上浪费时间吗？” “……”他飞快地扫我一眼，挪开视线。 “我每天到领主宫殿找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 “之前我问你能不能做你的恋人，你跑什么？” “……” “你拿的是什么书？你真的需要这本书吗？还是特意——” 话没说完，加西亚终于忍无可忍，抬起左手把我推到街边的墙上，低头狠狠覆住了我的嘴唇。 这还是加西亚第一次主动亲我，亲得没什么技巧，只是一味的急切、用力，每一次接触和摩擦都充斥着发泄、不甘和浓浓的占有欲。 奇怪的是，我居然被这样青涩又不得要领的亲吻挑起了情欲，连继续作恶的心思都被冲淡了，难得好心地回应了他。 加西亚的身体一僵，脸色发红地放开我，低头确认我的神色，我把手放在他的腰上，沿着往上摸，一直到他后背的翅膀根部。 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看着他越发浓黑的眼眸，我提议道：“去我的城堡？” 第56章 加西亚是个有洁癖又记仇的恶魔。 我带梅菲斯回过恶魔城堡，他坚决不肯踏进城堡一步，也不想在非私人的领域做私密的事，没办法，我们只好回到领主宫殿。 本以为折腾这么一遭，性致会减退一些，没想到反被加西亚撩得越来越兴奋。 他紧抿着嘴唇，对着我的衣服无从下手，等我把衣服脱掉时，却又扭过头去不看。 我不主动的话，上个床能被他拖到天荒地老，于是强行扒掉他的衣服扔到地上。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目光闪动，耳朵红得要滴血，说了一句：“我只做上面的。” “行啊。”我痛快答应。 我睡他，他只需要享受，他睡我，就得被欲望逼迫着克服羞耻心，主动探索，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个。 【和谐】 不止是我，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陌生，结束一次之后，撑在我身上，低头茫然地看着我，像是确认是否真实一样，握住我的手举到面前亲了一下。 明明深入的事都做过了，还总是有各种纯情的小动作，我很吃他这一套，勾勾手指让他俯下身来，亲了他一下。 他猛地撑起来，在我揶揄的视线中脸红，愣了半晌，恼羞成怒地压下来。 这次他的每下动作都伴着气急败坏和咬牙切齿，像是为了报复刚才那个逗弄似的亲吻一般，他频繁地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有的是握痕，有的是吻痕。 加西亚是我见过的最矛盾的恶魔，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做这些额外的事，但这些行为都被属于天使的本性划到了卑劣无耻的范畴，为平时的他所不齿。 然而当他看到我时，欲望便会占据上风，他克制不住被吸引，想要做得更多更过分，却又无法面对这些隐秘的渴望，于是滋生出了对我和对他自己的厌恶来。 【和谐】 我被加西亚复杂浓稠的情绪感染到头皮发麻，心理上的快感甚至超过了我和德维尔做的那次，于是更加放肆地用言语和做作的声音挑逗刺激他，逼到他眼眶发红，用力地咬在我的肩膀上才暂时罢休。 接下来几天，我们连领主宫殿的大门都没踏出去过。 第57章 恶魔不可貌相，加西亚看起来矜持节制，第一次做的时候算是被我半勾引着带上床的，被我逗到差点崩溃后，羞耻的阈值直接飙升到一个新高度，虽然亲吻拥抱时仍会脸红，却不再像之前那么拧巴，索取起来时也越来越轻车熟路。 我当初想过把德维尔抓到魔界关起来夜夜笙歌，现在算是间接通过他的分身达到了目的。 但在上和在下不一样，这么一连几天折腾下来，我有点扛不住了。 这么丢脸的事我当然不会直说，只好尽量和加西亚聊天。 他左手臂上有一条伤疤，之前脱衣服的时候我就想问，但当时太急没来得及说，现在派上了用场。 “是梅菲斯。”加西亚提到他时神情不快，握住我的手突然加了力气。 之前在莱锡尼高峰时，德维尔有过一次反常。 我当时还纳闷他左臂明明完好无损，为什么会表现出痛苦的样子，原来是因为加西亚受伤了。 这么一来，梅菲斯说的通感确定无疑了。 大概是以为我在想梅菲斯，加西亚抓住我的手突然加大力道，再次强调：“他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饶有兴趣地问：“我想的哪样？” 加西亚不满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从六翼天使变成四翼天使吗？” “他没守住三重天，被德维尔砍了翅膀？” “是，但他隐瞒了一件事。” 加西亚说道：“他不是没有守住三重天，而是直接退守到六重天，用整个三重天的天使为诱饵，把魔族引到迦南圣地，想要靠天父的祝福把包括魔王在内的所有魔族一网打尽。” “……”以整个三重天的同族做诱饵？ “他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玩世不恭，他有过野心，只不过失败了。” 加西亚不太习惯说这些，见我并没有动容，不由得警惕起来，顿了顿，继续道：“不仅是他，很多天使，尤其是炽天使，会在神性驱使下追求利益最大化，只要觉得值得，甚至会做出一些冷血无情的事，你不要被他们的外表骗了。” 加西亚的本体也是炽天使，也不知道德维尔听到自己分身的话会作何感想。 梅菲斯也好，其他炽天使也罢，对我来说无所谓，“放心，我不会被别的天使骗，也不会对他们不感兴趣，我有你就够了。”我趁机哄道。 “……” 加西亚睨我一眼，目光瞟向床边，几秒后忍不住转过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怔怔望进我的眼里，一下把我扑倒压了上来。 “……” “兰萨。” 他按着我的翅膀，也不乱动，只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我真的招架不住他的纯情攻势，也不能认累，咬咬牙，扶住他的侧脸吻了上去。 等到终于能走出卧室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第58章 多亏领域内有事情要处理，加西亚不得不离开大床，我才有时间休息，一睡就是大半天。 下午时我打着呵欠起床，穿上衣服活动活动筋骨，到加西亚处理公务的地方找他。 我去时有几个恶魔正在和加西亚商讨效仿第七领域建立魔法学校的事，那几个恶魔注意到我，说话的声音降下去，不住地往过瞟，加西亚也频频望过来。 我走到放卷轴的架子边抽出一卷，一边打开一边说：“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加西亚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阵，朝对面的恶魔们比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过来，走到我面前，把我散着的衣领拢起来遮住了脖子。 我觉得不太舒服，把他拢好的衣领拽散，谁知加西亚一言不发地又拢了一次。我低头一看，发现胸口有不少红痕，想必脖子上也有不少，这才恍然大悟。 撞到我调侃的眼神，加西亚抓着我衣襟的手慢慢收紧。 做都做了，还因为这点小事害羞，我松开手任他帮我把衣领压得整整齐齐，快速在他的脸上一亲。 加西亚的耳尖迅速蹿红，余光瞥一眼身后，不赞成地瞪着我。 “哦，下了床就不认人。”我下判定。 晕红从耳朵蔓延到脸上，加西亚在身后那些恶魔和我之间权衡片刻，凑过来在我的额头亲一下。 这是我和加西亚既那天在恶魔城堡之外第二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密，加西亚相当保守，亲完我就像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紧张地垂下眼帘，顿了片刻，以商量的口吻低声说：“我马上过来，别闹了？” 他在床上和在床下完全是两副面孔。 那几个恶魔自从加西亚朝我走来便眼观鼻鼻观心地杵着，我拍拍加西亚的肩膀，示意他回去继续谈刚才的事。 加西亚的目光扫过我的嘴唇，略作犹豫，转身回到他的座位前。 我不知道他们要谈多久，我在这里他们也不敢放开了聊，便放下卷轴踱步出门，沿着黑魔晶铺就的路走向宫殿之外。 加西亚屡次抬头朝门外望，谈话也谈得心不在焉，突然打断其中一个恶魔的话，起身说：“先到这里，剩下的改天再谈。” 恶魔甲：“啊……这……” 恶魔乙撞了撞恶魔甲的肩膀，脑袋小幅度地往门外转了两下，眼睛往后瞥。 恶魔甲回头：“噢噢噢——好的，加西亚大人，我们改天再继续。” 五六个恶魔懂事地和加西亚告别，出了前殿的大门就呼啦啦地飞起来，争先恐后地离开。 我刚走到宫殿门口，站在台阶前思考去哪里转一转，忽然身后传来破风声，一条锁链从身后伸过来缠住了我的手腕，加西亚随后而至，有点焦虑地抓住我的手，问：“你去哪里？” 我诧异：“你们不是在谈公事吗？这么快就谈完了？” 加西亚说：“你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 啊？怪我？“那我去别的地方？” “……” 加西亚拽着锁链把我拉回和恶魔们议事的前殿，把我推到刚刚站过的书架旁，缓缓靠近，一边抚摸我的翅膀一边轻轻吻我。 “？”这是什么癖好？情景重现？ 他亲了一会儿直起身，把手放在我的腰带上，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问：“可以吗？” “？” 他现在的礼貌和想做的事情不太相符吧！ 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做不是恶魔。 结果就是当天我也没能走出领主宫殿。 第59章 反反复复这么几次，我总算发现规律了——每当我想离开领主宫殿，加西亚就会坐立不安，想尽各种办法把我留下，而留下的方式，通常都是上床。 恶魔在这方面确实放荡，但也不是这个放荡法。 一连半个多月窝在领主宫殿里，还总是离不开卧室……事到如今必须要说清楚了。 加西亚面对我的疑问，第一反应是躲避视线，然后试图转移话题，最后上前搂住我默默无言，想要用他那套软化我。 三板斧都失效，他意识到我这次不打算轻易被蒙混过去，搂住我的手臂收紧，恼恨地问：“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但是我得出去，“可能出去就知道了。” “……” “你不想让我出去？”我奇怪：“为什么？” “……” 他不说话，我便随便乱猜：“该不会是怕我出去找别的天使或者恶魔吧？” 加西亚闻言眼睫动了一下，慢慢咬住嘴唇，脸上浮现出被人劈头盖脸骂过一顿般的赧然，白皙的指尖和耳朵都要被羞耻感烧红。 还真是啊。 加西亚未免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以我现在对他的喜欢程度，最起码能和他交往一年，说不定还能破个记录。 “……” 确实，我格外喜欢他，光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心跳就开始加速——他像个破了戒律的良家天使，想用委婉体面的方式留下自己的情人。 我看着他，一边回忆这段时间有没有说过让他误会的话，一边用目光摩挲他的侧脸。 被困在城堡里的不悦被恶趣味取代，加西亚这样，不折磨一下简直是暴殄天物。 目光扫过他的耳朵，我翘起嘴角说：“你光把我留在这里也没用啊，就算我不出去见他们，也有可能在想他们，说不定我现在就在想着谁，你能把我怎么样？” 加西亚的脸色变白，黑色棋子一样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看出真假。 他动了动嘴唇，羞于启齿一般，好久才说出来：“你说过，有我就够了。” “是啊，和你交往的时候当然有你就够了，以后就说不准了。你这么粘人，我们说不定很快就会分开。” “……” 我故作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臂，说道：“就算你现在是我的恋人，未免也管得太多了吧？” 领主宫殿里安静下来。 我转身大步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瞄了一眼，加西亚还站在原地，先前的羞赧像沙滩上的死鱼，早就风干泛白。 漆黑的翅膀竖在身后，周围的空气被晕染得浓稠暗沉，从左腕上垂下的乌黑锁链一丝摇晃也无，静静地泛着冷气，像是一根被遗弃在雪地里冻僵的冰柱。 我以为看到加西亚这样会很愉快，没想到心里泛起一阵酸涩，胸口空荡荡的。 这感觉算不上舒服，却很有意思，连加西亚带给我的难受都是爽的。 一只脚迈过门槛，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自由还是加西亚，是个问题。 “……” 片刻后，我认命地返回去，撩起他的锁链缠在手腕上，说：“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第60章 恶魔要为自己的名声买单。 过去几百年我的性情如何魔界尽知，不管我怎么申明，加西亚还是认为我心性不定，说不定哪天就会和他分手。 我很少说甜言蜜语，也不做完不成的承诺，为了让加西亚放心，短短几天里好话说尽。 换做以前，我早觉得麻烦一拍两散，偏偏加西亚的每个反应都让我觉得有趣—— 我哄他，他会害羞，同时他又为自己的害羞而害羞，掩饰不过去，便破罐子破摔，拿我这个始作俑者撒气。 我逗他，他会不安，一声不吭，像个被负心汉登徒子辜负却坚强地独自承受的贞洁烈夫。我欣赏够了，自然会去哄他，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没办法，谁让我就是喜欢他呢。 我和加西亚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在魔界传开，有好事者追溯我们认识的源头，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砸了恶魔城堡玻璃的事便被翻了出来。 不提我还想不起来，我躺在加西亚的腿上翻他标注过的地图，问：“你当时是在吃醋吗？” “……” “真的是？” 我想不通：“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为什么？因为我打了你一顿？你有受虐倾向？” “不要乱说。” 我饶有兴趣地扒拉着加西亚的翅膀，“那你说说为什么？” “……”加西亚把翅膀抽出来，看我一眼。 “？” 加西亚抓着我的手腕把我拉过去，吻住我的嘴唇，询问般地摩挲一下。 不想说就不说呗。 反正我也不在意。 我搂住他，加深了这个亲吻。 我和加西亚在领主宫殿甜甜蜜蜜地过了一个多月，加西亚留在神魔交界处的暗哨终于有了动静——梅菲斯从迦南圣地里出来了。 他还真是不消停。 加西亚追踪梅菲斯这么久，自然不会放任他到处点火，却又不知如何安置我，一时陷入两难。 “我陪你去？” “不用。”他立刻拒绝。 下一秒，脸上便因为拒绝太快泄露了心思而浮现出懊恼。 “……” 在他那里我和梅菲斯的事还没过去吗？ 老实说，我不太理解他对梅菲斯的执着，也无法对他那种希望神魔两界和平的伟大情怀感同身受，只是出于对恋人的义务才多问一句。 他不需要，也省得我费心。 我点头，“哦，那你自己去吧。” 加西亚又露出欲说还休的表情，我安慰他：“不用管我，我刚好可以出去逛一逛，你放心，我没那么快变心的。” 加西亚：“……” “……”哎，甜蜜的烦恼。 我从翅膀上拽下一根羽毛放到他手上，说：“寻人魔法，你会吧？想我的时候就来找我，我等着你。” 加西亚那双如墨一样的黑眸晃动了一下，虚拢起手掌把羽毛护在掌心。 看得出他在控制着力道，指骨绷得发白，似乎既怕羽毛被吹走，又怕自己力气太大把羽毛折断。 暗哨还等在宫殿外，许久，他上前一步揽住我，用力咬了一下我的嘴唇，退开后想说什么又停下，深深望着我，最后只道：“我很快回来。” 加西亚走后，我抬手在嘴唇上一抹，指侧沾上鲜血。 我用拇指抹掉那点血迹，伸了个懒腰，听到嘎嘣嘎嘣的响声。 在温柔乡里待太久，骨头都要锈住了。 加西亚这里告一段落，是时候看看德维尔那边的效果了。 第61章 离开莱锡尼高峰一个多月，乍看到德维尔时，扑面而来的神圣气息让了晃了好半天的神。 他站在神殿结界外的花树下，抬手去抚枝头上的花，系在手腕上的发带末端被微风吹得轻扬，金色长发流水一样垂到身前，在温暖的阳光下闪烁着色泽，有大半张脸都被光线形成的幻影遮挡住了。 背在身后纯白的翅膀看起来软蓬蓬的，像个晒了很久的羽毛枕头，从翅膀的根部到尖端，从里到外每一根羽毛似乎都透着干燥、纯粹的阳光的味道。 德维尔和加西亚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加西亚是落在生长在悬崖绝壁处的草木上的雪，光一看会觉得冷冽孤高，如果坐在那里看上一个冬天，才知道他落在那里是为了给草木提供水分； 德维尔却不一样，他更像是天气乍暖时铺在高处从未被人触碰过的雪，看起来像洒在上面的光一样温暖，亲手去碰过才知道每一片雪花都忠诚地反映着冬天的寒冷。 作为深入了解过德维尔一体两面的恶魔，我的评价相当具有参考价值。 目光描摹过德维尔的翅膀边缘时，德维尔注意到我，白皙的手指掠过枝头收回，侧身看过来，剔透的眼眸像是有水波在荡漾。 他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好像……生动了很多。 虽然见到我没什么大反应，但从他转过来起，便有种与旧识见面的气氛弥漫开来。 我不确定这种想法是不是我的错觉，摸着下巴想了半晌，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德维尔站在原地目视着我走近，也轻轻说：“好久不见。” 我颔首，然后陷入沉默。 我沉默是在想事情，想他有没有受到加西亚影响，如果有，影响到什么地步。 德维尔也没说话，但他不说话只是单纯地在看我。 许久，我才想起说什么，“你的头发怎么变长了？” 德维尔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下移，在我的颈侧停住，朝我伸出手，微凉的指尖碰到我的脖子，在某一处重重地捻过。 我疑惑地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手，便听德维尔说：“你去见他了。” “见谁？”我明知故问。 德维尔的目光折回来，落进我的眼里。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兰萨，你不该去见他。” 说到一半时，搭在我颈侧的手蓦地收紧。 德维尔毫无预兆地发力把我带到他身前，推在花树上，手指在我的侧脸划过，接着一股令人目眩的冷香笼罩下来，刚刚脖子上被按过的地方传来了一抹不太真实的温热。 第62章 有一片花瓣从树上飘下来，落在德维尔的金发之间，我夹起那片花瓣端详，德维尔直起身体，自然地握住了我的手。 这样近的距离，我总算明白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眼神。 德维尔的眼神不再是空无一物，他的眼底清晰地映着我的倒影，不似先前一般只是漠然地记录，而是在认真地回忆、解读。 对曾经的他来说，我和他在莱锡尼高峰以及红唇酒店度过的日夜，与他在战场、圣灵废墟度过的几百年中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既没有亲疏之分，也没有爱恨纠葛，一同化作抽象的铅字，变成书架上的书，随时供他取阅。 但即便是读上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有任何意义诞生，因为德维尔没有情绪和欲求，就像没有吃下禁果不知羞耻和禁忌为何物的亚当和夏娃一样。 直到我引诱加西亚吃下禁果，那些淹没在成千上万个事件中的亲密接触和相处才被区分出来，被他此刻的眼神赋予了意义。 原来德维尔可以这么温柔。 大片阳光倾洒下来，兴奋和满足无处遁形，我甚至没注意到嘴角是什么时候弯起来的，撩起一缕尽在咫尺的金发，问：“你留金发是为了我？” 德维尔低头看着我把玩他的头发，清冷的声线中增添了几分朦胧感，听起来越发和煦熨帖，“天使会情不自禁地取悦自己的伴侣。” 这是承认我是他的伴侣咯？ 我解下缠在德维尔手腕上的发带，朝他招招手，德维尔配合地倾身过来。 我把他的金发都拢到一侧，编了个辫子，用发带系好打了个结。 这样的发型对一个男性天使来说很奇怪，但放在俊美无俦的德维尔身上却一点都不违和，反而有种恬淡安宁的温柔感。 好看是好看，但太好笑了。 我嗤笑一声，解开发带拆开辫子，给德维尔绑了个高马尾。 柔顺的金发带着德维尔的味道和体温从我的手指间滑过，就像凉滑的丝绸拂过一样，引起一阵阵心理上的舒适。 我绑头发的技术不是一般的差，又是存心恶作剧，马尾绑得蓬松散乱，饶是如此，他仍是纵容地让我鼓捣，认真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用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拯救一个个创意糟糕的发型。 这么一个俊俏的炽天使任我摆弄，不玩白不玩。 诺维雅曾经把红色的发带绑进头发里，我得到启发，立即动手尝试。 就在我拿着发带对着他的头发比量时，德维尔把发带从我手中抽走，我的目光跟随着发带抬起头来，德维尔刚好一揽我的后背，俯身覆上了我的嘴唇。 第63章 德维尔的吻很温柔，不疾不徐的，像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对我说话，轻抿之后便分开，深入时也不会太急迫，给足了喘息和休息的空间才再一次贴近，过程格外绵长。 我不是细致的恶魔，但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由着德维尔吻我，余光中扫到一抹白色，伸手一掠，碰到了德维尔的翅膀。 我掀开垂在身侧的羽翼，把手探进德维尔的翅膀内侧，抓到了绒羽。沿着绒羽往上摸时，德维尔刷地把翅膀一收。 德维尔说：“不要乱动。” 他说不动我就不动？ 一只手被抓着我还有另一只，但还没等靠近就被他一样擒住，他把我的两只手拢到身后用一只手抓住，然后把我往前一拽，拉到怀里抱住。 “？” 德维尔像换了个天使一样。 “为什么不让摸？你不是没感觉吗？” “……” “哦——”我挣开他，笑眯眯地靠在树干上，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左看右看，“因为加西亚？他对你的影响有这么大吗？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像加西亚一样喜欢？” 德维尔安静地让我打量，不管被我推到哪里，都始终目视着我。 “你想知道？” “不然我问你干什么？” “我和他的感觉是一样的。” “一样？他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嗯。” “他呢？” “对他来说，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和我从梅菲斯那里问来的，以及从加西亚那里观察来的差不多。 “你分出他，就是为了去调查神魔两界的事？” “嗯。” “调查完呢？把他收回来？怎么收？” “他自己回来，或者我去找他。” 德维尔不会离开莱锡尼高峰，那就只能是加西亚来找他了。 “回来以后还能再把他分出来吗？我还挺喜欢他的。” “……” 德维尔抓住我捏在他下巴上的手，稍微用力，“你喜欢他？” “当然，你在加西亚那里没感觉到吗？” “……” “啊，”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你能和他通感，岂不是能看到我和他上床？哦，也不能说是他，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和他睡就是和你睡？” 一体两面还有这个用法，有意思。 我瞄了德维尔两眼，他和我接过吻，还是一副端正清雅、一尘不染的的样子。 我最喜欢折腾这样的天使，于是倾身靠近，不放过他的丝毫表情，笑着问道：“你看了一个多月，觉得我的技术怎么样？” 第64章 “很好。”德维尔说。 如果是加西亚被问到这个问题，一定会被臊得脸红，然后恼羞成怒地亲身感受一下我的技术。 德维尔不愧是本体，居然真能面不改色地品评这件事。 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场面，我颇觉无趣地扯了下嘴角，说：“你真无聊，加西亚比你有意思多了。” “……” 德维尔和加西亚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我既好奇完全体的德维尔是什么性格，也想知道现在的德维尔在床上是不是还能保持温柔。 德维尔不像加西亚那样好懂，但他的金发、眼眸、声音乃至理智到近乎冷淡、难以捉摸的性情都是我喜欢的。 我依旧期待将这位不可一世的炽天使的翅膀染成黑色。 但眼下，光是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我便觉得身上的筋骨都软了。 好像在战场上拼杀几天几夜，终于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全身上下彻底放松下来。 倒不是说和加西亚相处很累，和他在一起时，我完全可以掌控他的情绪，但我的控制欲不是很强，只要得到了我想要的，其余时间我很愿意哄他。 而在德维尔这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干脆随心所欲什么都做，把头疼的事留给他，自然会轻松许多。 不管怎么说，我确实被德维尔的变化取悦到了，卷一绺他的金发把玩两下，说：“最近都没睡好觉，你陪我睡一觉吧。” 我说的睡觉就是单纯的睡觉，闭上眼睛直接睡着还可以做梦的那种睡觉。 德维尔看我半晌，问：“你想怎么睡？” 我在周围扫了一圈，朝树下扬扬下巴。 德维尔了然，很配合地在树根边坐下。 我把背在背后的宽刀摘下来立在树根边，在德维尔身边躺下，枕在他的腿上，找个合适的位置闭上眼睛。 临睡前，灵光一闪，我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加西亚被收回去后还能再分出来吗？” “你希望他再被分出来？” 德维尔像个专门催眠的香炉，才躺下一会儿，我便困得眼皮打架，“是我在问你，不要反问。” “……” 我换了个问题：“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你的分身会怎么样？” “……” “又不能说？” “你在意他。” “废话。”我咕哝了一句。 困意坠着我下沉，完全陷入黑甜乡之前，我想：如果加西亚和德维尔融合，完全体的德维尔也会变得可爱一些吧。 第65章 来莱锡尼高峰之前，我只是觉得稍微有些疲乏，谁知道躺在德维尔腿上，一睡竟然睡了一整天。 醒来时是第二天的中午，身上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一睁眼就看到头顶悬着一本深紫色的魔法书，伸手一摸，指尖从书上穿了过去。 德维尔这本禁忌书在神魔两界很出名，我在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学习时，就看过关于这本书的异闻。 听说这本书是天父亲手制作的—— 起初祂只是一时兴起，像祂觉得世界上要有光一样，觉得需要有一个强大的封印魔法，便创造出一本书，把封印魔法施加在书皮上，无论破坏力多么强大的魔咒或武器，都不可能自行突破书皮上的封印。 然后祂认为魔法书不能只是一个空壳，便将从创世纪至今给这个世界带来过巨大灾难的魔法全都封印进来，此后这本魔法书就消失了。 直到一千多年前，德维尔在安息池诞生，那时便有传言说他是几万年来神界神性最强的天使，几乎接近天父，终究会在天父的指引之下荡平魔界。 没多久，这位新生的炽天使召唤天父赠予的武器时直接召唤出了这本禁忌书，在神魔两界轰动一时，足可见天父对他的偏爱。 魔界的课本上会出现这段内容，当然不是为了对天父歌功颂德，那一段描述的中心思想是： 天父并不是神界传说中神圣无为的创世者，只是个有点能力又极其自恋的大魔法师。 祂看似置身事外，从不干涉恶魔引诱人类的灵魂，却给予天使们祝福，还将强大的武器送给德维尔，就是不安好心，放任神界强大下去，魔族迟早要被消磨干净。 这一页只用三四行完成以上内容，接下来五分之四的版面都用来歌颂始魔，祂和天父一样久远，因为无聊，把自己变成了一片领域，可以说魔界十二领域便是始魔的化身。 然后敦促吾辈恶魔要以建立魔界的始魔为楷模，以推翻天父和神界为己任，让自由和放纵遍及神魔两界。 我对创世纪时期的两界历史不感兴趣，上课时听不了多久就会昏睡过去，学来学去，只知道天父和始魔都已经是过去式，几万年不见形迹，两界踩在我们脚下，怎么选怎么做全凭自己心意。 按照当初的想法，打败魔王之后，我就该去挑战神界的骄傲德维尔，只不过被滞后的消息耽搁了几十年，现在挑战是挑战了，却换了另一种形式。 这种形式的挑战没有真刀实枪的拼杀肆意畅快，但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不亚于斩杀对手，挑战成功我还能得到一个情人，算来算去，是我赚了。 我有很久没有睡得这样舒服，和德维尔待在一起时，以前那种充满了紧张刺激和新鲜感的生活便会离我远去。我竟然也不觉得无聊，还想着如果能一直这样待下去，好像也不错。 我没有立刻起来，而是一边拨弄垂在脸侧头发，一边自下而上看禁忌书上的内容。 他没有隐藏书上的字，书页上记载着一个炼制镇界石的魔法，炼制一块镇界石需要两种石头，一种白石产自神界，另一种红色石头产自在魔界第一领域的火山岩浆里。 “你炼石头干什么？”我好奇地问。 第66章 德维尔往下压手指，飘在头顶的禁忌书落到我面前，翻开的这一页里除了炼制过程之外，还有镇界石的作用。 简单来说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能够戍卫疆界，但是和普通的只有单向拒敌的镇界石相比，这种镇界石能对神魔两族同时生效。 放一块在神界的几重天或者魔界的某一领域，一旦范围内的魔力超过阈值，就会引来镇界石的惩戒。 “阈值是多少？” “取决于炼制材料的魔法耐受度。” 那就是说，原本的石头越坚固，阈值越高？ “你要炼来放哪里？” “福音城。” “放那里做什么？” “十年后我要去那里值守。” “福音城有了镇界石，还用得着你？” “用不着。” “那你去哪？” “想和伴侣长久在一起，也是天使的天性。” “……”猝不及防间，我的心口扑通跳了一下。 我怔了怔，笑道：“你这么喜欢我？” 德维尔坦然地牵了下嘴角，“嗯。” 他神色柔和，像雾气一样包围着我，一点也没有说了情话的自觉。 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个多月前那个冷漠的炽天使的影子了。 我伸出手摸他的脸，还差一小截时，德维尔主动低下头让我碰到。 食指在他的侧脸轻敲着下滑，指侧刮了刮他的下巴，明明指尖还是凉的，传导到胸口时却发起热来了。 啧。 莫名其妙。 我收回手，枕在脑后，重新把目光投在禁忌书上，听了半天的心跳，说：“看在你这么喜欢我的份上，魔界那块岩晶，我可以帮你。” 德维尔恬淡一笑，说：“好。” …… 说不清是谁先开始的。 应该是德维尔先用那种引人沉迷的眼神看我，我才会亲他，原本是一坐一躺，姿势不太舒服，渐渐变成了德维尔把我压在树干上。 他解我的腰带时，我好整以暇地靠在树上说：“不得了，堂堂炽天使，在神殿前就敢这样？不怕天父看到被你气死？” 德维尔微顿，说：“这里是神殿外面。” 好吧，随他。 我动手帮忙，没一会儿，衣领便被拉开了。 昨天的疑问得到了解答，德维尔做的时候神色还是那样温柔，不断吻我，时刻关注着我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好像很在意伴侣的感受。 但他的动作可不是这么回事，角度和位置找得很准，每一次都又深又重，完美地还原了上一次在红唇酒店时，我指导他的过程。 我们第二次接吻时也是，他总是把记忆力用在这些地方。 第67章 我对性爱是有追求的，环境、对象和技术缺一不可。 看在德维尔的份上，环境方面可以稍退一步，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想让他离开莱锡尼高峰，要么等到来年天使节，要么快点做出镇界石。 在莱锡尼高峰逗留了三天，我们只做了那一次，余下的时间都耗在亲吻、拥抱之类的日常琐碎里。 和他在一起时走到哪里都阳光明媚的，仿佛骨缝都被阳光浸透，闲散舒适多到满溢出来。 他给我前所未有的体验，我当然要回礼，腻歪了几天，第四天清晨，我从莱锡尼高峰离开，出发去第一领域的火山取魔法石。 临走时前德维尔叫住我，略显犹豫地说：“你可以不去。” 我已经展开翅膀站到悬崖边了，闻言说：“我答应过你了。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上前来握住我的手，用拇指摩挲我的手背，良久，淡笑着说：“好，我等你回来。” 第一领域的魔界火山和雪山一样，外面极强的禁制，禁制年代久远，似乎是从领域初成的时候遗留下来的。 在禁制的制约之下，非魔族不能入内，凡是穿过屏障的恶魔都要被剥去大量魔力巩固禁制本身。 光是进去一趟，大部分恶魔都经不起这层盘剥，被屏障搅成碎片，能一进一出两次，被抽离魔力后还能潜入岩浆中取石头的恶魔放眼整个魔界，除了上一任魔王和我，再没有第三个。 邓普斯死在我的刀下，便只剩下我，德维尔算是找对恶魔了。 我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在魔界游荡的几十年里，十二领域中凡是有些名气的地方我都去过。 因为这道奇怪的禁制，魔界盛传火山里有珍奇的东西，一度有恶魔说始魔居住在这里，杀死魔王后的第十年，我亲自来这里探索过一次，别说是始魔，除了满地的岩晶，连珍奇物品的影子都没看到。 魔界有这类遗留禁制的地方不少，仿佛在守护什么东西，进去找一找就会发现什么都没有，完全是在故弄玄虚。 有恶魔猜测这是创世纪时期神魔大战留下的遗迹，还有一种说法，说这是始魔化作领域时的产物，毕竟祂挺无聊的，故意让境内的恶魔扑扑空娱乐自己，很符合魔界史书上祂的行事风格。 穿过禁制进入火山时被剥去的魔力只是我的五分之一，球形的屏障在周围塑成，我从火山口跳进去，下潜到岩浆当中。 视野漆黑，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有什么，时不时有一只岩浆魔灵擦着屏障过去，试图毁掉屏障把我变成它们的伙伴。 屏障不断损毁，不断生成，有我的魔力支撑，生成的速度远大于损毁，潜到岩浆最底时依旧是完好无缺。 拇指和食指一搓，一道魔法火焰的火苗在屏障中跃动而出，照亮了周围，零零落落的岩晶嵌在汩汩流动的高温流体中。 我从腰上抽出一张记忆纸片，上面浮现出德维尔需要的那块岩晶，与普通的岩晶不同，这块岩晶上刻着一个六芒星的印记。 大概是因为魔界领域是始魔化身成的，境内有很多天然材料上都自带六芒星印，这样的材料通常比普通材料的魔法耐受度高，炼制起来麻烦，但易出精品。 我背后那把宽刀就是从一个六芒星矿山出产的矿石提炼锻造来的。 火山底面积太大，岩晶块头太小，一颗一颗地找，等我出去时德维尔可能已经到了福音城。 我干脆放出魔力一路碾过，只挑耐受度高的遗珠查看，终于在进入火山第五天时找到了那块岩晶。 撬出岩晶时，整座火山震荡了一下，隆隆的闷响从四面八方响起，浓稠的岩浆激荡起来，喷薄欲发。 我留下一道封印，快速冲出火山口，在火山外修整了半天，再度穿过屏障，返回莱锡尼高峰。 第68章 接到我随手抛过去的石头时，德维尔陷入了沉默。 “太感动了？”我调笑道。 他的手指掠过岩晶上的六芒星，目光晦暗不明。 大约过了两三秒，抬起头淡笑了一下，靠过来亲我的下巴，慢慢往上，和我接吻。 “你不先——”炼石头吗？ 德维尔的手托在我的脑后，将我压向他，后面的话都被堵在嘴里。 去一趟魔界火山，我耗费的魔力不少，懒得在这时候争抢主动权，放开了让他亲。于是，便像是无数雪琥珀的花瓣向我倾压而来，在淡香的氛围中，这个缠绵的吻充满了缱绻与眷恋的意味。 他用额头抵着我，轻声叫我：“兰萨。” 我不太适应这样细致又缓慢的亲吻，有些迷乱地应声：“嗯？” 这一声带着点鼻音，德维尔轻吸了一口气：“……” 他望进我的眼底，金色的睫毛扇动了一下，叹息着再度靠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感觉，德维尔得到了岩晶并不是很开心，无论是抱着我的力道，还是亲吻间歇时的反应都很奇怪，好像在压抑着什么。 我皱眉：“你怎么……” 就在我发问之前，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收紧，打断我的话。 德维尔退开半步，一只手抚摸我的脸侧，定定看着我。 “？” “我去炼镇界石，你睡一会儿？” “……” 虽然有话要问，但是…… 算了，十有八九问不出来，不如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告诉我。 休息一下也好，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意思是他忙他的，我睡我的，展开翅膀正准备飞到树上，被人从后面拉住了手，转头诧异地挑眉—— “我先陪你。”德维尔勾住我的手指，静静望着我，眼神中满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样子真让人在意，也不知道这群天使每天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笑着说：“行啊，有人陪睡当然最好。” 轻车熟路地枕在德维尔的腿上后，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在他身边时，我总是入睡很快，快要失去意识之前，我强撑着喊了他一声：“德维尔。”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 果然问不出来。 “你知道你和加西亚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 就是—— 当我注意到那道低低的吟唱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春风化雨般的魔力自上而下笼罩而来，渗透进我的身体。 疲惫和困意被无限放大，连贯的思绪也碎成无数金色的光斑，没等其中的意思被我理解，便形成一条光带，掠向了意识深处。 第69章 脸上有点痒，有光投在眼皮上，睁开眼，头顶的花树和德维尔的金发映入眼帘。 “醒了？”德维尔收回贴在我脸侧的手指。 睡了一觉，我身上的疲惫被荡涤一空，在魔界火山流失的魔力也被补了回来，全身上下魔力充裕，神清气爽。 莱锡尼高峰上的景色万年不变，我一时辨不清自己睡了多久—— 从魔力的恢复程度推测，起码睡了两天，但我并没感觉到久睡过后的昏沉，天色也和我睡着之前一样，好像……我只是短暂地闭了下眼。 几百年来，无论做了什么我都心里有数，眼下仿佛自己的生命缺失一段的情况还是头一次遇到，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努力回想—— 低吟、光斑、光带…… “……你对我用了魔法？” “只是帮你恢复体力。” 即便是德维尔，我也不能容忍他擅作主张对我使用魔法，心里燃起火气来。 但他此刻一脸温情地看着我，好像我怎么朝他发火他都不会生气一样，升起的火气转瞬间又熄灭了。 我不悦地说：“不需要，不要再有下次。” “好。” “……”他和加西亚都有让我妥协的方法。 我坐起来，转头看德维尔，从几近透明的眼眸到白皙的侧脸再到颜色浅淡的嘴唇，没来由地烦躁—— 果然独自消化火气不是我的风格，我起身揪起他的衣领把他甩到树上，手指重重碾过他的嘴唇，一口咬上去。 这是个惩罚的亲吻，我随便撕扯啃舐，不多时就尝到了血腥味。 惩罚也要被惩罚的对象知道才有趣，他只把这个当成别样的亲吻，并不抵抗，反而认真地回应，双手揽住我的腰把我压到他身上。 一拳打在棉花上，我觉得无趣，顺带显得我自己也很无聊，正要推开德维尔，却没料到他突然发力，翻身把我压到了树上，用手在我的后脑和树干之间垫了一下。 大恶魔的头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也不知道他垫这一下是在保护树还是保护我，总之，刚刚好不容易重新积聚起来的恼意又被他轻易地抹掉了。 ——我确实太容易被取悦了吧？ “……” 不，应该是我喜欢他，才会容易被他取悦。 “兰萨。”德维尔目光专注地望着我。 我烦躁道：“说。” “我想长久地和你在一起。” “……长久是多久？” 德维尔没有回答，把手指伸进我的指缝，和我十指相扣。 加西亚也喜欢做这样的动作。 这下连烦躁也被清空了。 我不太爱翻旧账，他对我用魔法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提。 此时此刻，我的思绪都被德维尔的讨好占据，很受用地说：“那取决于你，你不要让我太快厌倦才行。” 他轻笑了一声，侧过头去亲我的耳垂。 我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宠溺，这还是头一次。 不得不说，德维尔总会给我带来新鲜感。 我伸手在他身上乱摸，解他的衣服，就在他亲到我的侧颈时，一道振翅声从崖边传来。 我下意识回头去看，德维尔却把手按在我的脸侧挡住我的视线。 我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惊鸿一瞥间，一根黑色的羽毛从视野中飘落下来。 第70章 我推开德维尔，一下竟没推动，反被他牢牢按在树上。 扑啦一下，白色的羽翼张开，将我们两个包裹起来，亲吻从脖子回到嘴唇，依旧是有条不紊，不急不慌。 那抹血腥气泛着不祥的气息，我扭开头抬起手臂挡住德维尔。 德维尔眸光雪亮地拂开我的手臂压下来，那一刻，与其说他是想吻我，不如说是想证明某件事。 他还是不够了解我，如果他不拦着，我也许会顺他的心意，一旦他阻止我，我反而非要一探究竟了。 我是喜欢他，但我不喜欢被控制，或者说被蒙在鼓里，当下皱眉冷下声音说：“让开。” “……” 德维尔没有躲开，却也不再继续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透亮的眸子仿佛没有焦点，他仿佛又变回那个没有情绪波动的天使了。 与我对峙片刻，德维尔退开半步，刷地收回翅膀。 遮挡视线的白色羽翼撤去，视野立即开阔，我循着记忆找那根羽毛飘落的方向，一转过身，便看到加西亚一身血气地站在悬崖边上。 他那张白净的脸上被利器划出了不少伤痕，左腕和翅膀滴下来的血迅速打湿了他身下的一小片草地。 但他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紧紧握着锁链，力道大到指节绷得发白，指骨几乎要撑破表皮挣出来。 “……” 加西亚死死盯着我，眼里慢慢爬上血色，垂下来的锁链被攥到摇晃。 好半天，他才如梦初醒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你说等我回来，就是……这样等的吗？” 乍然见到加西亚时怔愣过去，我反应过来，想：有什么不对吗？ 加西亚和德维尔是一体的，严格来说，我从来没有等过他，因为我根本没有离开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我不清楚德维尔这个魔法的细节，他的事总归能自己处理。我跳过加西亚的质问，上前用拇指抹掉他脸上的血，问：“你的伤是哪里来的？” 加西亚被我碰到，像木桩一样不躲不避。 我第一次在上床以外的时候看到他红了眼眶，他一甩手，黑色锁链缠住我的手腕，视线落到我的脖子上，抿了几次嘴唇极力忍耐，一开口，声音却嘶哑了—— “你就是为了他，毁掉了魔脉？” 魔脉？ 我心头一跳。 “什么意思？”我回过头问。 花树下的德维尔仍是那副圣洁的模样，他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一刻，神色平静，没有反驳。 我不解，“德维尔？” 德维尔没有回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几乎要与背后庄严的神殿融为一体了。 反倒是加西亚声音低哑，继续说道：“能到魔界火山破坏魔脉的，只有你，不是吗？” 那一刻我不太能听清加西亚的声音，脑子里只剩一句话，反反复复，振聋发聩——德维尔为什么不反驳？ 我等着他的回答，但他只是安静而又憾然地看着我，像是一尊石膏塑成的纯白雕像。 沉寂之中，一道闪电照亮了整座被阴云笼罩的城，我和德维尔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像闪电下的城市，每一寸细节都分毫毕现。 仿佛有一块寒冰划过喉咙，一路冷到胃里。 魔界火山，岩晶，魔脉…… 像是有人拨动了琴弦，起初只是轻微的震颤，震颤的幅度逐渐变大，海水开始沸腾，连山体也被带得轰隆隆巨响，最后，整个世界都在我脑海里摇晃起来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镇界石。 “魔界现在……” 我没能问完，光是听到自己抖动的声音，便觉得一阵阵烦躁恶心。 甩开加西亚的锁链，召回靠在树边的宽刀背在背上，走到崖边时顿了顿，没有回头，直接从莱锡尼高峰一跃而下。 第71章 我知道加西亚的伤是哪来的了。 从莱锡尼高峰到山脚下，曾经布下过数十道结界，有些结界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嶙峋的山岩上沾着点点血迹，几片黑色羽毛挂在岩壁上伸出来的树枝上。 不仅如此。 加西亚是从莱锡尼河登陆过来的，经历过很多场围剿，沿路有很多拨伤亡的天使，但战斗痕迹到莱锡尼高峰就停了。 因为他们知道，峰顶有神界最强大的天使镇守，不可能有人突破得了那一道防线。 我在莱锡尼河边看到了伯明纳的头颅和翅膀，它们被高高挂在河岸边的旗帜上，用以震慑前来偷袭的魔族。 伯明纳的眼睛闭着，脸上黑黢黢的，乱糟糟的头发凌乱地挡在脸侧，翅膀的骨头碎裂，被风吹得呼啦啦地摇摆。 他是个可恶的恶魔，就该一辈子窝在魔法学校永远别出来，不然就算他不死在天使手上，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我砍了。 他的脑袋是我寄存在他那的，居然抢先被天使摘掉，真是个废物。 有两支天使军团在岸边伏击，被我几刀杀光。 我踹倒旗帜，接住伯明纳的头和翅膀，用魔法火焰烧尽。 …… 终归是朋友一场，算是帮他收尸了。 领主被杀，第七领域全面溃败，腾腾的烟气顺着河岸飘过来，熏得我眩晕感更重。 常去的酒馆被烧成一片炭堆，遍地是黑色羽毛和恶魔的尸体，希望我征服第七领域解除天使装禁令的魔女、红唇酒店的服务生…… 我一时没注意，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一只断手，看起来是个小恶魔的，手背上蚀刻着魔法印记，是我亲手签下的名字。 又有一波在清扫战场的天使被我碰上，一个照面，就被拦腰斩断。 这时候见点血或许能让我冷静一些。 临死前他们在想什么？ 在想神魔开战，一向好战的大恶魔兰萨居然不见踪影，肯定是死在那个角落离了？ 恐怕直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他们都不会想到那时我正在和德维尔亲热，枕在德维尔腿上睡觉。 体内的寒意慢慢渗透出来，翅膀被冻得飞不起来，我只能慢吞吞地在满地的废墟间行走，每一步都像快要陷进地底那样沉重。 ——打到这个地步，我那一觉睡了绝不止两三天。 魔法学校被毁了，只有几具老师的尸体，看来是为了断后留下来的。 其中有几个老师教过我。 我上学时，他们就总是逼着我学繁复无聊的魔法，说耍刀弄枪是头脑简单的恶魔才会做的。 可是耍刀弄枪至少能留下一条命，他们的魔法再厉害，还不是死在这里了？ 背上的宽刀太重了，我从没觉得它这样重过，压得我不能再往前。 就在我要离开时，忽然听到倒塌的教学楼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呻吟的尾音戛然而止，似乎是被谁捂住了嘴。 僵直感从每一块肌肉蔓延到每一根头发的发梢，这一声叫得我血液逆流，头皮发麻。 这些年我杀过的魔族不少，见过的死亡场面多不胜数，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紧绷过。 身体往前一倾，险些一个踉跄，我才发现是腿僵得忘了抬起来，轻出一口气，缓步走到教学楼的废墟前。 废墟旁边有一股不甚明显的魔法波动，是结界。 结界搭得很隐蔽，在现在第七领域到处流窜着魔力时候，几乎称得上是隐形了，不仅隐蔽，还很坚固，一看就是那几个老师的手笔。 我第一下甚至没能劈开，直到第二下，结界才应声而碎，一支冷箭嗖的射出来，当啷撞到我的刀上，掉在地上。 缺了一只手、只能用肘窝挽弓的小恶魔愣愣地看着我，眼睛快要瞪出来，半晌，两边嘴角颤抖着坠下去，眼眶里迅速聚起水雾：“兰萨、兰萨大人，您还活着！” 他身后是一群魔法学校的学生，其中一个学生受了伤，被人捂着嘴，忍得满头汗水。 “兰萨大人！” “兰萨大人没有死！” “我们得救了！” “……” 我站了许久，感觉空气重新灌进了肺里，抬了几次，才把僵住的手伸出去，在那个小恶魔头上揉了一下，说：“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想挑战我的恶魔。” 小恶魔瘪瘪嘴，鼻子噗嗤噗嗤的，哽咽起来：“兰萨大人，我们……我们……” “我送你们去第九领域，放心，你们安全了。” 第72章 据这些学生们说，战争爆发的很突然，神界来势汹汹，似是想要一鼓作气彻底收服魔界，第七领域首当其冲。 除了第七领域之外，第八、十、十一、十二领域沦陷，境内幸存的魔族退入周边领域，与神界相邻的第二、六、九领域成了抵抗天使的第一道屏障。 幸亏我遇到了这些小恶魔，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我在第九领域碰到了已经变成堕天使的梅菲斯，他的狼狈程度不亚于被蹂躏了十遍八遍，两对翅膀又断了一只，翅根处还在汩汩冒血。 他看到我还有心思咧嘴笑，说：“我只差一点。” 我很多年没这么疲倦过，问：“差什么？” 他趴在床上让医疗官治疗，支着下巴说：“我计划了快一百年，就为了让德维尔也尝尝被斩断翅膀的滋味，所有的都准备好了，就是没想到……早知道我就不鼓励你去引诱他了，” “说清楚。” “加西亚没告诉你吗？”梅菲斯诧异，“他要找的两界奸细就是我和伯明纳，我们在魔界十一个领域里设下了单向传送阵，传送点围绕着莱锡尼高峰形成一个召唤阵。” “召唤什么？” “魔脉里蕴藏的魔力。” 梅菲斯说道：“单凭几百几千乃至几万个魔族都不可能突破德维尔的防守，但只要有魔脉的力量辅助，就可以击穿迦南圣地的屏障。 “你不知道我有多期待莱锡尼高峰在德维尔的值守期内失守，直接让魔族攻占迦南圣地才好，那时候伟大的德维尔大人要怎么向神界交代呢？” “……” 筹谋一百来年的计划毁于一旦，梅菲斯认栽：“说起来，我对他恨归恨，但也很佩服。其实我也试着找过魔脉的位置，可惜没找到，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召唤阵，他居然能准确找到魔脉的位置！” 他摇头：“好吧，碰上他算我倒霉，这次我甘拜下风了。” 德维尔在我面前用过水晶球占卜，坦然地跟我谈过魔脉的事，我看过他读《魔界全书》，也曾在乍醒的时候瞥见过水晶球里浮现出的陌生文字，现在想来，或许那些文字标注的就是魔界火山的位置。 ——如果你认为可以牺牲个体保全整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真不愧是完美无瑕的炽天使，把一切都坦坦荡荡地展示在我面前，光明正大地玩弄我、欺骗我，甚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毁掉了魔界几万年的根基，可笑我被他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 我杀过的恶魔不计其数，但这是不一样的—— 梅菲斯的心结能以另一种方式被打开，我却连说一句“甘拜下风”的资格都没有。 伯明纳、魔法学校的老师、五个领域还有魔脉，桩桩件件，不是轻飘飘一句“甘拜下风”就能揭过去的。 魔界的历史往前推有几万年，如果魔脉不受损，往后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也不是我一句“认栽”就能承担得起的。 德维尔怎么敢？ 医疗官帮梅菲斯把错位的骨头归位，他嗷了一嗓子，大喊：“轻点！我现在是堕天使了！跟你们是一伙的！！” 我站了半天，等到凝住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转身往外走。 梅菲斯缓过劲儿来喊：“你去哪？” “魔王殿。” 那是我早该去，却一直没去的地方。 第73章 魔王殿堪称魔界的第十三领域，它位于十二领域中央，是一处独立的宫殿。 宫殿由黑岩砌成，一共六十六层，最下面一层有十二道大门，每一扇门通向一个领域。 宫殿里存放着历代魔王从创世纪时期积累下来的书籍、武器和魔晶，魔王可以任意取用这些东西，还能在每一层制定规则，最顶层还有一把王座，坐在上面，就可以通晓十二领域的所有事情。 一百年前我有机会住进这里，但魔王殿对一个恶魔来说太空旷了，远不如我那座城堡住着舒服，况且我只是想挑战魔王，并不想当魔王，这座宫殿对我来说便更是可有可无了。 既然神魔两界只有魔王知道魔脉所在，那我就去做魔王。 毁得了就必须修得好，不然，我就连伯明纳那个废物都不如了。 我在第九领域通往魔王殿的栈道上看到了加西亚，他翅膀上的撕裂伤更严重了，似乎还没从打击之中缓过神来，脸色苍白，薄得快要变成一片纸片。 见到我，他的脸上稍微恢复些血色，下一秒，血色又褪下去，咬住下唇里侧，似是自觉犯了错，却又不想承认，神色忽明忽暗，在焦灼和矜持之间切换，思考着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我。 加西亚犹豫的时候，我也在想该怎么面对他。 如果不是他，我恐怕还在莱锡尼高峰和德维尔卿卿我我，纠缠不清；但他是德维尔的分身，我该折磨他甚至杀了他，即便我不想。 然而到这一步，我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魔界所有的恶魔即将在无望中衰亡，几万年的历史即将崩溃在我手上，我不该再有想法。 从我决定朝这个方向走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大恶魔兰萨，而是魔王兰萨。 好在救下了那些小恶魔，不然我在继难以飞行之后，也会忘了该怎么行走。 身体的僵麻感始终没有褪去，走起路来格外缓慢，我停到加西亚面前，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 听到我先开口，加西亚明显松了口气，血色瞬间回涌，纠结一扫而空，抬手就要抓我的肩膀，垂在左腕下的锁链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音。 侧身躲开时，我想起来了——羽毛，我给过他羽毛。 “拿来。”我堪称平静地朝他伸出手。 说出口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的选择了。 大概是我的语气带来了危机感，加西亚身上的轻快削减几分，“什么？” 不需要过问他，我轻易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气息，一勾手指，便有一根黑羽从他的翅膀间飞出落在手里，魔法火焰燃起，须臾之间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德维尔怎么会放你来找我？” “兰萨……”加西亚似是想解释什么。 “他是不想为难自己，还是笃定我不会杀你？” 加西亚听到“自己”两个字，脸色刷地变青，立刻反驳：“我不是他。” 看来他已经从德维尔那里知道一切了。 加西亚手指紧蜷，又开始折磨自己的嘴唇，忍了忍，面露赧然，“……我可以不计较你和他的事，也可以当做不知道你是因为他才来接近我，”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蹙眉，“以后，只要以后你只有我就可以了。” 大概是怕我挣开，加西亚没有握我的手，只是小心翼翼地勾了我一根手指，可爱又纯情。 有一股暖流流向胸口，但仅止于此了。 他是德维尔的眼睛，德维尔正透过他注视着我。 “回你的莱锡尼高峰去，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我不会蠢到再被德维尔耍一次，扫开他的手说：“再被我看到一次，我会把你的头和翅膀砍下来挂到莱锡尼河边。” 加西亚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厌倦地越过他，说：“滚吧。” 第74章 加西亚僵立在原地，等我经过他走出去几步，三两步追上来想从后面拉住我。 没等碰到我的衣服，便被一道黑色弧光打开。 “是我说的不够清楚？”我转过身。 加西亚的手悬在半空，固执地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腕。 他难以理解我的反应和处理方式，只能提出异议：“你不能把他做的事算在我身上，兰萨，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 我最近一直像一滩死水，难以兴起波澜，这会儿却像是被拨动了脑子里的某根弦，几乎要笑出来了。 加西亚凭什么来找我要公平？ 我为什么必须要在德维尔和他的分身之间取一个公平？ 哦，即使魔脉被毁、五个领域沦陷、魔界濒临崩溃，我也要耐心、条理清晰地划定德维尔和他的分身之间的责任。 是我破坏了魔脉，现在以及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恶魔间接死在我手里，所以神魔两界只有我兰萨不配恼火、愤怒，不能失去理智，要时时刻刻做一个公正的法官。 即便加西亚是德维尔的分身、一直充当德维尔的眼睛在魔界行走、调查来的消息全部成为德维尔的参考，甚至，他也是德维尔利用我必不可少的一环，只是因为他不知情，我就得悉心照顾他的情绪，不能迁怒、误伤到他，不然我就是一个有失公允、不完美的恶魔。 原来死水只是在酝酿风暴，突如其来的情绪瞬间将我吞没，魔力像一头失控的猛兽在体内到处冲撞，灵魂都要从身体里撞出来。 多么高尚、多么无私、多么值得被人称赞的品格啊！ 不愧是坦坦荡荡、连利用别人都利用得清新脱俗的炽天使分身提出的要求。 和天使待得太久，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个不讲道理、肆意妄为的恶魔了。 也许是我神情之中流露出的嘲讽意味太明显，加西亚像是被蛰到一样收回手，犹豫一下，低声下气地说：“兰萨——” 我打断他的话：“我有一件东西在他……”摇摇头，“算了，我会亲自去取。” “……” “你是个不错的恋人，”我尽量冷静地说，“可惜你是德维尔的分身，我现在对你没兴趣了。” “……” “看在那一个多月的份上，我今天不杀你，但你不能再出现在魔界。” 我转过身：“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如果我进去后发现你还在这里，会亲手送你回去。” 说完，我没再回一次头，穿过栈道，推开了魔王殿的大门。 魔王殿的第六十六层很空荡，只有一把王座和一张桌子。 我在王座上坐下，面前的桌子上浮现出几行黑色的文字，是一张魔王契约书。 我大致看了一眼，就用魔法在末尾那处空了一百多年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75章 “兰萨”两个字符在桌面上一闪，融进了那张契约书里。 契约生效的那一刻，庞杂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了我的视野和脑海。 从王座上抬眼望去，魔界十二领域尽收眼底—— 我能看到正为排成长龙的战士修复武器的达纳、在医馆里睡觉的梅菲斯、在第九领域巡逻官带领下住进避难所的小恶魔、在神魔两界边境建起结界阻挡天使军团的魔族大军…… 与此同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一条蛛网一样的脉络铺展在整个魔界的大地之下。 毫无疑问，那就是魔脉。 与其说是蛛网，也许用血管来形容更贴切—— 我从魔界火山拿掉的那块石头并不特殊，只是构成魔脉的亿万魔物中普普通通的一个。 但是拿掉它，闭合的魔脉便有了缺口，就像一个装着空气的袋子，被人用针戳开了一个孔，绷着的那股劲儿消失，被撑满的袋子塌下去了。 每时每刻，魔脉中的魔力都像血液一样，正缓慢地从被割破的伤口处流失，放任下去，魔界这个巨人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 一下接收太多信息，我有些头晕，靠在椅背上十几分钟才缓过来，一抬眼，刚好看到魔王殿外栈道上的加西亚背身离开。 我用手捏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强行移开视线去看那群在避难所里的学生，一个医疗官正在给那个小恶魔接手，但一晃眼，目光又回到加西亚身上。 他返回第九领域，在医馆一锁链抽醒了梅菲斯，梅菲斯昏昏欲睡，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话就打着呵欠重新躺下。 加西亚在医馆停留了几分钟，去了领主宫殿。 他像和我在一起的那一个多月一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处理累积的公务。 除了我和梅菲斯，没有第三个天使或恶魔知道他的身份，所以领域内的恶魔十分信任地向他呈递战报，询问如何布防。 加西亚坐在议事大殿的主座上，出神地看向一边的书架，没有回应巡逻官们，起身回到卧室。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都待在卧室里，要么清洁他的锁链，要么看书，或者入神地想什么事情，有时他会忍不住勾一下嘴角，然后立刻回神，陷入沉默。 每天处理完战报，我都会抽空看一眼加西亚，他在领主宫殿住了一星期后，终于跨过黑河，离开魔族地界。 同一时间，避难所里的小恶魔正在给其他同学讲述手背上签名的来历，引发一片艳羡的呼声。 我撑着侧脸看了一会儿，把被流放到第三领域的昆尼尔调回了他的黑魔晶宫殿。 第76章 加西亚离开的第三天，我把处理战报、布防的任务交给昆尼尔，带领几个领主前往已经沦陷的第十、十一、十二领域，斩杀了镇守在这三个领域内的六个四翼天使和一个炽天使，将天使军团逼退到圣灵废墟。 我通常不会理会没有挑战性的对手，但兰萨已经消失了，留在这里的只是魔王，所以除了守将之外，凡是视野范围内的天使，被我斩杀殆尽。 魔脉受损，魔族大军左支右绌，即便我暂时收回这三个领域，目前也不能立即调来军队戍卫，这一趟只为鼓舞魔界士气，顺便震慑神界。 除非神界还有一个像梅菲斯那样的天使，召出神脉里蕴藏的天父祝福对付我，否则除了德维尔那种级别的炽天使，普通的天使、乃至炽天使都不可能杀得了我。 轰的一声，巨大的魔力震荡声荡平了圣灵废墟外的天使军团，我砍下四翼天使的头颅挂在神殿外的桅杆上，在唱诗台上略作休息，擦去宽刀上面的血迹。 我不是一点伤没受，左边脸颊被第十一领域的炽天使守将用圣水烧出一条血痕，身上的黑衣被血水浸透，湿哒哒的翅膀滴落着殷红的液体。 我不喜欢血腥味，此刻却被血腥气包围几乎难以思考，烦躁地扯掉上衣，和驻守在废墟对面的诺维雅打了个招呼，回到第九领域略作清理。 之后我没有休息，直接往莱锡尼港湾的方向飞去——清除完鸠占鹊巢的天使，该去找德维尔要回我的东西了。 莱锡尼港湾没有天使镇守，镇上的居民都被疏散，俨然成了一座空城。 通往莱锡尼高峰的路上，沿途没有任何禁制和结界，简直像是扫平所有障碍等我过来一样。 德维尔确实在等我，他还没有收回加西亚，背后张着四翼，站在神殿外的那颗树下。 看到我脸上的伤时，他的眼神颤了一下。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忙，忙着寻找修复魔脉的方法，忙着应对天使的迫近，只有偶尔空下来时，会思考一下我和德维尔的事。 我才发现，其实战争早就开始了——就在我第一次见德维尔的那一刻。 这场先遣战并不血腥，也不需要真刀实枪地厮杀，只是情感的博弈。 他对我说的那句话就是开战宣言，是我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在无知无觉间被击溃。 既然是战争，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和我以前经历的无数场挑战一样，兵不厌诈，技不如人就合该引颈受戮。 我看着那颗花树——山下的世界弥漫着腥风血雨，这里仍然是一片静好。 树上的花瓣曾经在摇晃间掉在我和德维尔身上，凹卷着的花瓣雪白无暇，和魔界雪山上的雪琥珀很像。 只是这时，那抹白色格外刺眼，看得我心生躁郁。 我不想久留，开门见山地对德维尔说：“把发带还我。” 第77章 德维尔没有动作，静了几秒，说：“你把它送给我了。” “是，但现在我不想在你身上看到它。” “……” 银白的发带还缠在德维尔的左手腕上，他无声地蜷起那只手的手指。 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湖腾地烧起一把火来，我嗤笑一声，说：“魔脉已经毁了，你不用再装出一幅喜欢我的样子。” 德维尔蹙眉，想说什么，我却不想再听，伸出手说：“你拿过来，或者，我自己去取。” “……” 我往前走了几步，心里止不住地沸腾叫嚣，提刀往上一豁，黑色的弧光闪过，花树的树干忽然沿着一个斜提向上的切面滑下，枝丫摇晃哗啦啦直响，白色花瓣簌簌落了德维尔一身，最后砰的一声砸倒在地上。 这样就舒心多了。 我收回宽刀，走到距离德维尔几步远的地方，“摘下来。” 德维尔的目光反复在我脸上那道伤处逡巡，低低念出咒语，说：“你亲手戴上的，想要回去，就亲手解下来。” “好。” 我上前几步，拉近距离。 进入德维尔身边的一定范围内，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幽的味道。 没了花树的遮挡，他的金发被阳光映出了金属一样的光泽，瞳孔几近透明，羽翼软蓬细绒，像是花快要融化进阳光里。 我拉开他左腕上的结，发带触手凉滑，与他的体温相近，戴在他身上久了，浸染上淡淡的清香。我只碰一下，便觉得指尖也留下印记。 炽天使就是炽天使，无论做了什么都能继续神圣、一尘不染。 德维尔手腕上的发带和我当初缠上去的一模一样，连缝隙、角度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一圈一圈解下来，很快看到底下银色的护腕。 就在发带的尾端滑过他的护腕、最后一丝与他的联系快要被切断时，德维尔突然拉住我的手，说：“不是装出来的。” 他看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有所预料，但没考虑过其中的意义和严重性，直到现在还在探索。 “……” 我挣开他的手，看了眼掌心里的发带，魔法火苗腾然跃起——这条发带是特意给德维尔炼制的，离了他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敢耍我，就不要说这样的话。” 我给过他机会解释，他一次次沉默，现在我没有更多的耐心供他消耗了。 既然那是一场战争，我便当是被他砍了一条手臂，疼归疼，只要找到出色的医疗官，未必不能恢复。 做伴侣，可以黏黏腻腻藕断丝连。 做对手，敌我双方就要泾渭分明。 他选择了后者，便是把之前的所有事变成了诡计和较量，战争之中就是要杀伐果断、伤亡自负，往冰冷的博弈中增添柔情，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毁灭总是比构建简单得多，花了几天时间锻造出来的发带，在魔法火焰下只撑了几分钟便开始分解。 德维尔澄澈的眼眸轻微震颤，伸手来夺，我干脆五指一收，一条完整的发带顿时被爆成了无数碎屑，飘飘扬扬落到地上。 “你有很多次机会杀我，但你没动手，所以今天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这是我以兰萨的身份能做的为数不多的决定了。 德维尔的眉心痉挛似的颤了一下。 “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但今天之后以前的所有一笔勾销，下次再见面，我不会再顾忌。” 这些话既是对德维尔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说完，我便张开翅膀升空，将德维尔连同莱锡尼高峰彻彻底底地抛在了身后。 第78章 昆尼尔是个天生的领主，战力算不上多强，但处理境内事宜很有一手。 大致的计划我已经想好，只差关键的一环一时半会儿难以补全，便把布置战线、重建收复领域的事全权交托给昆尼尔，前往主战场参战。 梅菲斯本想窝在第九领域避战享清福，被我强行揪出来带在身边。 同样做过炽天使，梅菲斯和德维尔之间有着天差地别，他对魔界的命运一点也不关心，被我从医馆拎出来时千般不满万般不愿，踢一脚走一步，一个不留神就没骨头似的逮着哪里倚哪里。 刚跨过医馆门口，他就贴在墙上打呵欠，我一刀贴着他肩膀劈过，削断他几根头发外加几根羽毛，墙面爆出的碎渣泼了他一头一脸，他才激灵一下站直，讨好地说：“有话好好说嘛，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说，我一定照做！” 梅菲斯的皮肤很白，神态举止一贯轻佻不正经，堕落之后金发和羽翼都被染成了纯黑色，便褪去了天使的圣洁，多了几分恶魔的妖冶。 老实说，他狡猾又不靠谱，但他的存在给了我很大的慰藉——他始终这样懒散敷衍，就好像魔界像以前一样，没有面临毁灭的危机。 也只有和他这个决心击穿莱锡尼高峰的堕天使，我才能放心地说几句话。 “魔界不是天使的收容所，要么留在这里做贡献，要么滚回你的天界去。”把宽刀戳在他的翅膀上方，我警告道。 “你这个恶魔真是穿上衣服就翻脸，我——” 我平淡地看着他——你什么？ 梅菲斯对危险气息很敏感，立即举起双手：“什么都没有！我是说为兰萨大人冲锋陷阵是我的荣幸！” 他曾经是炽天使，知道不少高阶天使的弱点，上到九重天下到神魔边界，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还掌握着很多神界的通行密钥。 虽然他堕落之后很多重要地点的通行密钥都被更改过，但一个前炽天使能提供的价值仍是不容忽视。 我铿的一声抽出宽刀，梅菲斯瞥一眼脸侧那道二十多厘米深的刀痕，咽了口唾沫，臊眉耷眼地跟了上来。 昆尼尔成为代理魔王后，魔界后方调度的问题被解决，只有少部分战将留在后方防止偷袭，大部分领主和大恶魔都加入主战场。 两个月后，已经沦陷的五个领域重新回到魔界的掌控之下。 莱锡尼高峰那次之后，我和德维尔没有正面遇到过，听战报说，他在三重天将诺维雅击退，帮助神界夺回圣灵废墟，把魔族赶回了与圣灵废墟隔山相望的第十二领域。 战报上没有特意提及他的翅膀，想来他已经和加西亚合二为一了。 第79章 “德维尔好像真的喜欢你。” 占领三重天福音城的那天晚上，我暂时在城里的守将住所修整，梅菲斯在我身边冷不丁这样说道。 “……” “不然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你在他身边那么久他都不杀你。”梅菲斯说：“没有你的话，魔界哪里坚持得到今天？” “……” “骗你毁魔脉的事都做了，趁你昏睡的时候给你一刀能怎么样？明知道你肯定要报复还不杀你，也不囚禁你，居然真的放你回魔界，唔，除了喜欢你没有别的解释了。” 梅菲斯一边摇头一边摸下巴，说得煞有介事。 他刚才盯着我面前的神魔地图一脸严峻，我以为是攻占福音城的时候遗漏了什么，原来他是在想这些没用的事。 地图是魔法产物，一座座神界城镇的虚像悬浮在空中，和许多其他三重天的城镇一样，福音城与六重天之间的通道是一个传送阵，直达迦南圣地。 神界这样设置传送点的目的，是让每一个进入六重的天使都能率先感受到圣地遗留的天父祝福，被天父的祝福笼罩的迦南圣地也是六重天最坚固的堡垒，挡下过无数次进攻，让魔界铩羽而归。 前任魔王邓普斯也是在这里折戟，迄今为止，这些纯白拱顶的建筑群就是魔族无法跨越的屏障。 …… 时间不多了。 魔脉受损的情况下决不能和神界打拖延战，必须在有限时间内重创神界，让他们不得不休养生息，我才能…… 地图上的圣地影像随着手指的动作旋转，我盯着圆顶神殿上空笼罩着的那一层结界，说：“我也想不通。” “什么？” “德维尔砍了你的翅膀又破坏了你的计划，你还对他这么感兴趣，也只有‘你喜欢他’这一种解释了。” 梅菲斯强调：“说话要说全，我是喜欢研究他。” “……” “你是吃醋了吗？” “……” 梅菲斯扭到我面前看我的表情，挡住了地图，被我按住脸推开。 他顺我的视线看去，安静了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问：“德维尔喜欢苹果吗？” “你如果还要说废话的话——” 话音未落，我听到窗外传来了极细微的振翅声，不是双翼，来的天使。 现在福音城在魔界的控制下，外面除了振翅声一点动静没有，能突破重重巡逻直抵守将住所的天使…… “怎么了？”梅菲斯看向窗外。 我竖起手掌在他面前一挡，推开窗子，飞出窗外。 第80章 我循着振翅声追到福音城郊外的树林里，沿着一条小路往外走，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一片河滩。 德维尔背对着波光粼粼的河水，沐浴在月光里。 即便是在夜里，他背后的六翼也不显黯淡，浑身上下都被一层淡淡的银色荧光包裹着，将他与周围深蓝色的背景区分开来。 这就是完整的德维尔。 我在森林边际停下，上下扫量他—— 真正的德维尔既不像四翼德维尔那样脱俗到难以捉摸，也不像加西亚那样棱角分明。 他集温和、谦逊、纯净与克制于一体，像世间最简洁却最强大的魔法阵，比四翼德维尔单一神性的完美还要更上一层楼，是真真正正的美德化身，洁白无瑕。 他站在哪里，月光便偏爱哪里几分，金色如水的长发被月色映出金属色泽，眼眸与他身后泛着波光的湖泊一样澄澈，而深金色的睫毛便像是偶尔伫立在湖面上的蝴蝶，时不时地扇动翅膀，掩映住熠熠的水光。 和四翼的德维尔相比，他的长相只发生了细微的改变，我甚至找不出变化之处，但分明能感觉到，他现在既不像天使，也不像恶魔，更像是太阳、月亮、清晨的薄雾或者时刻流动在天地间的空气，早于一切生灵诞生，是更高一层的神的造物。 谁敢引诱这样的德维尔，大概真的是罪过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想要夺回福音城？ 换了别的恶魔守在这里，他一个炽天使确实够了，但有我在，他独自前来，未免太自大了。 还是说…… 算了。 “你来干什么？”还是直接问来得方便。 德维尔像一道虚幻的影子立在河畔，眼神中映着温柔的月色，不错眼地看着我，嗓音低缓悦耳：“我来找你。” “找我？”我偏了下头，冷笑着说：“我说过‘再见面就是敌人’这句话了吧？” “说过。” 德维尔认真地回答，短暂挣扎后逃避一样垂下眼眸时，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加西亚的影子。 他说：“但是我很想你。” “……” 直到现在，如果我仅仅是兰萨的话，还会吃他这一套。 心头像是有一朵白花怦然绽开，但是这朵花开得不合时宜，便只能被烦躁的风雨连根拔起，碾碎到泥土里。 我停顿几秒，转身沿来时的路走进树林。 背后传来窸窣声，我厌烦地抽刀，却被抓住了手腕，干净的味道从后面围拢过来，一双手环过我的腰，后背和翅膀贴上了德维尔的胸口。 第81章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我会很乐意在魔界和德维尔私会，那大概会让我有亵渎的快感。 但现在，他利用了我，在我警告过他之后，还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福音城，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世界上没有这样能两者兼得的美事。 后背和德维尔贴实之前，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肘毫不保留地用力往后一顶，德维尔抬手挡住，我顺势摆脱被他禁锢住的姿势，旋身站到了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一道弧光闪过，德维尔的金发被削落一缕飘落而下，顿时像是有无数碎金洒在了地上。 德维尔瞥了眼被削断的金发，蜷起手指拢住空落落的掌心，蝶翼一掀，浮动光泽的水润眼眸黯淡下去。 “我不太懂你为什么来找我，你想我，我也很想你，想到想杀了你，”我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发，冷声嘲讽：“哦，对，我以前是喜欢你留长发，但现在，我看到金色就很心烦。” 德维尔身上的光也弱了几分，神色中浮出几分用心讨好伴侣却被羞辱的茫然。 顶着这样一张脸，做什么表情或动作都显得纯粹无害。 我移开视线，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用散漫的口吻继续说：“你不用太在意那些事，你知道的，恶魔都很善变，我一向喜欢天使，你又长得符合我的取向，我才随便睡一睡的，到手了就腻了，啊……” 我装作恍然大悟，继而觉得可笑似的说：“你该不会以为你和我以前的情人有什么不一样吧？” 尾音落在河畔，很快被潺潺的水许久，德维尔的眉心蜻蜓点水似的动了一下，望着我，勉强自己开口：“不管你信不信，破坏魔脉、挑起战争不是我本意。” “……” 是不是他的本意有意义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历代神魔开战，不到两败俱伤决不停歇。 至于毁掉的魔脉，我要为此付出代价，他的那份会算在整个神界头上，由我亲手分毫不差地讨回来。 该说的在莱锡尼高峰都说过了，没有必要再重复。 我站在树林小径的入口，连自己都有些奇怪于自己的平静，说道：“一码归一码，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再耍那些小伎俩，我不会再上当。” 我没把握制住他，他也不一定能杀得了我，战前消耗对难以为继的魔界有害无利。 “既然现在开战，你做你的炽天使，我做我的魔王，你来夺城，我随时奉陪，如果是来叙旧，等你们的迦南圣地失守之后再说吧。” 说完没有再看德维尔的表情，转身沿着来时的小径，没进黑暗的森林之中。 第82章 梅菲斯在守将住所外等我，抱着手在我靠近门口时侧身倾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地问：“德维尔？” 我掠过他，进入屋子。 梅菲斯倒退两步，转过身跟上来，追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你可以去郊外河滩问他，说不定他还没走。” “……防备心这么重干什么？”梅菲斯撇撇嘴。 迦南圣地的地图仍悬在半空，就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个突破圣地结界的方法，缩放地图，查看圣地周围的环境，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梅菲斯还没从德维尔来见我的事里抽离，在我身边踱步，喃喃说：“不对劲，真的不对劲。”然后扬声问我：“你不觉得不对劲吗？” “我看最不对劲是你。” “还记得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吗？” “……” 我对梅菲斯说过的话没印象，也没打算搭理他，他很自觉地提醒道：“德维尔喜不喜欢苹果？” “你最好说点有用的话。” “就当他喜欢好了。” 梅菲斯兀自说下去：“这一百多年，我一闲下来就在琢磨德维尔，我敢说这世界上没有哪个天使或者恶魔比我更了解他。但是他最近做的事很反常，就好像他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一左一右地拉扯着他，你真的没觉得奇怪吗？” 如他自己所说，梅菲斯对德维尔有种特殊的执着，这种执着与喜欢无关，更像是一个大魔法师对一个新奇的元素反应的好奇。 “按道理，他利用你破坏魔脉，就是为了削减魔族的实力，一举拿下魔界，那他在达成计划之后，就该尽快抹除你这个魔界最强大的战力，但他偏偏放了你。 “而且从战争开始，他就从没出现在正面战场过，最近也是只做防守，挑起战争又避战，这么矛盾，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德维尔。” “所以？”我可有可无地接一句。 “所以我最近想了又想，觉得你对他而言，应该就相当于苹果。” “……”我们说的是同一种语言？ “这么说吧，”梅菲斯从自己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他原本不喜欢吃苹果，”说着他把箭分为箭镞和箭杆，分别放在左右手上，“他把自己分成两部分，理性的部分就像箭镞，只拥有他与生俱来的特征，比如喜好、思考方式和神性，而且——” 他用魔法划过箭簇，附加着破魔属性的精钢表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这一部分的他不会轻易动摇，也很难受外界影响。” 四翼的德维尔确实是这样。 “而感性的部分就像箭杆，保留着能和箭镞相匹配的接口的同时，还拥有改变和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他用魔法一折，就把箭杆折出一个弧形，又在上面蚀刻上自己的名字。 “德维尔不喜欢苹果，他分出来的两部分也不会喜欢。区别在于理性的部分喜好固定，像一个既定的魔法阵，多一笔就会失去作用；而感性的部分，” 梅菲斯看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却有可能在尝过之后，把苹果纳入自己的喜好范围。” 第83章 梅菲斯口中的苹果不只是苹果，对德维尔来说，是禁果。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不耐烦道：“你很闲的话就滚出去打扫战场。” “你别打断我！” 与其说是在跟我说，不如说梅菲斯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 他目光直挺挺看着地图中的虚像，好像圣城的虚像中写着剖析德维尔的方法—— “德维尔把自己鲜活、能够改变和接纳的部分分给了加西亚，剩下的他就只能靠固有模式思考问题，天使么，每天想的无非就是无尽的知识、至高的神性和永久的和平。” 他补充说：“当然，他常年生活在九重天，战后就在神界各地轮换，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新鲜事物，所以只继承了他极少部分天性的加西亚，就以一张白纸的姿态来到魔界，每发生一件事，每遇到一个恶魔或者天使，都会在白纸上留下痕迹。” 梅菲斯停了停，说：“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两个他之间，存在一种单向的影响。” 他露出一个牙疼似的表情，“加西亚有一天尝了一口苹果，可能是觉得味道好，也有可能是认为口感好，或者单纯的喜欢苹果的形状，总之他开始喜欢苹果了。” “作为德维尔感知世界的渠道，他的喜欢被德维尔感知到，被德维尔并入自己的天性中，成为自己固有的一部分。四翼的德维尔就像一杯水，加西亚每感知到一点什么，就相当于往水杯里添加一滴水，水杯不知道水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杯子里的水增加了。” “……”他把德维尔研究得这么清楚，是变态吗？ 梅菲斯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的行径有多变态，在我身边坐下，又举起左右两只手里的箭簇和箭杆，左手在箭镞上一抹，一个和箭杆上一模一样的签名出现了。 “加西亚喜欢你，所以德维尔也喜欢你，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也缺乏分析这种感觉的能力。他只能记下加西亚喜欢你时的感受，当成自己的习惯延续下去，与此同时，仍然用固有的思考方式处理事情，也就是继续追求知识、神性与和平。” 梅菲斯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对自己的解释相当满意：“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喜欢你又利用你，利用了你又不杀你了。因为‘喜欢你’和‘追求和平’都是他的本能，他认为自己在同时做两件正确的事。” 第84章 同时在做两件正确的事？ 抛开别的不说，我问：“炽天使追求和平的方式就是发动战争？” “与其这样长久地互相消耗下去，不如两界合二为一，虽然会造成眼前的伤亡，但可以彻底消灭战争，一劳永逸，这是神界主战派最流行的观念。” 梅菲斯把拆开的箭镞和箭杆合在一起，说：“据我说知，德维尔一直是主和派，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把加西亚分了出去，没有感性调和，完全受神性驱使，他自然而然会偏向更理智更极致的一边。” “所以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是你？” 要不是为了调查梅菲斯，德维尔也不会把加西亚分出去。 “早晚的事嘛。要我看，神魔两族天生水火不容，养好了打，打完了再养，什么时候一族消失或者两族全部毁灭才会停止。” 梅菲斯毫无愧疚之心：“倒是德维尔，为了阻止战争使用分身魔法，结果反而因此发起了战争，果然天父把这个魔法收录到在禁忌书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越想越开心，一拍手：“这么说来我也算报复成功了嘛！” 就为了报复德维尔，不惜计划一百年，装成一个天使中的异类频繁出入魔界，还将德维尔分析得这么透彻，梅菲斯有这份心思和韧性，不做恶魔真的可惜了。 我起身一脚踹到他坐的椅子腿上，椅子翻倒，他往前一滚扑啦一下展开翅膀猛扇了几下保持住平衡，心有余悸地拍胸口：“你干什么！怎么踢我都不先说一声？” “我做什么需要跟你报备？你这个罪魁祸首最好有点自觉，让我发现你划水，我就绑了你的翅膀把你从莱锡尼高峰踹下去。” 普通天使要花三天时间飞上去的地方，一定能把梅菲斯摔个粉粉碎。 “……”梅菲斯打了个冷战，嘟囔：“这么凶干什么。” 凶？ 他还没见过我真正凶的样子。 梅菲斯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类型，刚被我警告完，就追着我问：“你刚才那一脚是为你自己踢的还是为德维尔踢的？你该不会是为他出气才踢我的吧？” “……”想象力很丰富，也许可以去魔界开一个书店。 “德维尔真的喜欢你，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一刀削掉梅菲斯的翅膀尖，他惊叫一声，倒飞出去几十米，“不说就不说！我去打扫战场！”说完噔噔噔退出守将住所，嗖的一下就没了踪影。 “……” 跟他这种恶魔打交道，果然动手比说话管用多了。 赶走了梅菲斯，我耳边才得以清净，收回宽刀，看向半空中的地图—— 究竟能不能争取到时间，就在此一举了。 第85章 战争持续了大半年，阵线全面扩散，最后一个月，魔界夺回来的五个领域中有三个重新被神界占领，魔界以攻代守，攻占神界三重天，在福音城打开了通往迦南圣地的传送阵。 这一个月里，天使军团披坚执锐，在天父祝福的笼罩下杀伤魔族无数，魔界靠着顽强战力和生命力稳步向迦南圣地行进，将最终战场推进到圣地结界之外。 德维尔在这时提出和谈，神魔两界皆有异议，神界如何我不清楚，但魔界不会接受——对天使来说，这只是过去几万年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经历一次的危机；但对恶魔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 派来和谈的天使被激愤的魔军斩首，尸体吊在阵地前方，向神界示威。 三天之后，魔界大军有规划地分成几股，试图从多个方向突破圣地的防守； 又过五天，神界召回驻守在魔界领域的天使从外围包抄、前后夹击，魔界早有准备，与神界的援军在后方战场交战，战火四起。 死去的天使灵魂回归安息池待以重生，战死的魔族就地被分解成为魔军力量的源泉。 在魔界狠决到残酷的进攻下，神界终于显露疲态，但天父留下的结界始终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一旦神界避战魔族便毫无办法，只能围守在圣地外围，等待魔脉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 包围迦南圣地的这些天里，每一个恶魔都见识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炽天使的强大，德维尔的魔力深不见底，从禁忌书里召唤出来的武器和魔法无一不能横扫千军，以一当万。 大片魔军在他面前像被抿倒的秸秆一般弯折下去，他却连头发丝都未曾动过分毫，一尘不染，不动如山。 我和他正面交锋的几次，用结界抗住过他的攻击，神魔两种力量在半空中相遇，激荡之下爆出连绵不绝的巨响，将圣地前的地面炸出几十米的深坑。 饶是傲慢的天使和目空一切的恶魔都被这种绝对的实力震慑住，刻意避开我们所在的路径，从其他方向寻求突破。 第十三天，德维尔独自从圣地里出来。 守在圣地外围的魔军在诺维雅的指挥下呼啦一下散开，像是退潮之后海滩上的石子裸露出来，圣地与魔族阵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个。 开战以来我们时常隔着被魔法扭曲的空间和烟尘相望，这还是继福音城不欢而散之后，第一次面对面。 “停战不可能，”魔界没有再拖几百年的资本，我在他开口前说道，“迦南圣地，我们必须攻破。” 第86章 德维尔凝着神赐般完美的五官，许久，说：“没有谈判的余地？” “没有。” 魔脉这种东西，就像每天呼吸的空气，存在的时候没有恶魔会注意，甚至有很多恶魔认为魔脉只是传说。 但当魔脉崩坏，像一头苟延残喘的巨兽逐渐迈向死亡时，整个魔界，每一个恶魔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痛苦的呼吸。 在以往的几万年里，魔脉蕴养出恶魔，恶魔生前死后反哺魔脉，循环往复，轮回不止，现在这套循环的体系被打破了—— 在战场上死掉的魔族无处回归，只会慢慢蒸发消散，所以与其让他们白白消失，不如成为同族的武器。 但这个办法也只是暂时的，魔脉滋养不出新的恶魔，魔界只会越来越衰弱。 同意谈判，形同给魔界判下死刑，用不了多久，神界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将魔界颠覆。 所以，要么两败俱伤，要么魔界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毁灭，没有恶魔想做第三种选择。 “……” 我拒绝得很干脆，不存在任何转圜的可能。 德维尔似乎也知道会是这个结果，薄唇翕动了一下便贴合，没再多说，面前浮出一本深紫色的魔法书。 被锁链缠绕的书皮正对着我，书页哗啦啦翻动，停在全书三分之一的某一页。 眨眼时，他的眼睛里有波光流动，迟疑过后，抬手按在那一页上，郑重地说：“我必须阻止你。” 这样的对话发生在无数魔王和炽天使之间，不稀奇。 我不以为意地说：“那就试试看。” 我想挑战的对手总会通过各种崎岖的方式来到我面前，一百多年前，我就该在圣灵废墟对上德维尔，没想到兜兜转转，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某种意义上说，我还挺幸运的。 德维尔从禁忌书里抽出的是一把剑，剑身亮到刺眼，上面浮动着圣洁的气息，剑柄呈金色，上面嵌着的红宝石却又透着不祥之气，搭配这样诡异，不愧是被收录到禁忌图鉴里的武器。 天父大概很放心这个宠儿，不管他用多么古怪的魔法和武器，他的神性始终如一。 一甩之下，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亮眼的弧光，剑身经过的轨迹上，战场上飘荡的魔气被荡涤一空。 我率先出手，宽刀与长剑在半空中相击，火花和铿锵声迸发而出，震荡从刀剑相接点膨胀，以雷霆之势刷然爆开，眨眼的瞬间，几百米开外的精钢桅杆点头一样摧折。 一个回合，我便发现德维尔的这把剑是活的。 剑柄上那块妖异的宝石像一张嘴，吸食着德维尔的血液，剑身上像是长出了心脏，神圣气息随着脉搏扑通扑通鼓动，越涨越强。 第87章 德维尔这样的对手不常见，比魔王邓普斯还强，而四翼的他在背靠圣地的情况下只会更强。 为什么要融合？ 战场上想这些不太合时宜，但梅菲斯的话还是不由自主地在耳边响起—— 或许，他真的喜欢我。 可惜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不该对魔脉下手，现在只有攻破圣地、让神界失去他，才能结束这一场神魔之战。 迦南圣地外的结界像是一只古钟，被我和德维尔弄出的动静撞得震动嗡鸣。 德维尔手中的剑是圣器级别，淬利至极，数不清是第几个回合，刀剑相撞的时候，手掌传来一阵不太自然的震动，我的刀上出现一道比发丝还细十几倍的裂纹。 在这种级别的魔力对冲中，不管是多么细微的失误，只要失误存在，就足以决定战局。 果然，下一击，宽刀从裂缝的地方崩断，半边漆黑的刀身凌空翻转着飞出。 铁石相撞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德维尔压着的眉峰一抬，似是以为胜负已分，便要停手，“兰——” 但还没结束,就在他停顿的这一瞬，剩下的半截宽刀哧的一声，楔进了他的胸口。 我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便听他身后的迦南圣地里传来一阵轰隆隆地动山摇一般的巨响，只见圣地结界笼罩下的纯白神殿在烟尘中向一边倾塌下去！ 神殿在一侧下陷到极致，摇晃着砸向另一边，无数砖石在轰鸣声中哗啦啦掉落下来，好比一座筑在滚烫地面上的冰雪宫殿，自下而上逐渐融化。 武器断裂带来的损伤和神殿倾倒的震动几乎同时发生，心神震荡间，嗓子眼涌上一股血腥气，我立刻鼓起翅膀后退，大喊一声：“梅菲斯！” 梅菲斯从魔族阵地飞出，怕被砸到似的捂着头把他背后的弓箭和箭筒扔给我，我飞上高空，拉弓搭箭。 ——梅菲斯的这张弓张力本就极大，一般的天使和恶魔根本拉不开，就在上次德维尔来过福音城后，我特地让达纳不惜一切代价增加弓的张力和箭的破魔强度。 此时我将弓拉开到最大，在箭身里注入全部魔力，放开了弓弦。 青铜色的利箭一眼万里，摩擦空气划破长空时掀起飓风，发出了哔哔啵啵的爆破声！ 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在空中一闪而过，紧接着，一道玻璃碎裂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圣地外的结界上爬满蛛网状的裂纹，破魔箭的冲力还没结束，就像蝴蝶挣扎着要突破蛹壳一般，挤进结界之中。 球形的结界砰然崩溃，变成了无数碎片，与此同时，自神界伊始便屹立在六重天的迦南神殿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第88章 我没能看到最后，醒来时已经在魔王殿。 拉弓时断了几根肋骨，这会儿已经被接上了，身上还有治疗魔法的波动残留。 梅菲斯两脚搭在桌上，仰靠在椅子上惬意地看书，听到我起身的声音回头说：“你醒啦？” “……诺维雅呢？” 梅菲斯放下书说：“猎杀从迦南圣地逃出来的天使呢。” “圣地怎么样了？” “毁了，毁得彻彻底底。” 梅菲斯深吸一口气，张开双手，无比享受地说：“德维尔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毁掉神殿的会是他们天使吧？” “……”他才变成恶魔几天？ 神殿毁了，就说明我们之前的布置成功了。 如梅菲斯所说，毁掉神殿的是天使——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的天使。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迦南圣地外的结界是依托神殿存在的。 神殿一天不倒，结界就一天不会被攻破，天父的祝福自然永驻，魔界就是拖上十年八年也别想染指圣地，所以，只能让天使自己从内部将神殿蛀空。 可以说，魔界在攻上六重天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选出合格的使魔，把他们送进圣地。 使魔候选都是从被魔界抓回来的俘虏中挑选出来的，这些俘虏绝大多数是双翼，也有几个四翼，筛选的第一标准就是不能神性太强，否则他们可能宁可自己违反契约被没收灵魂，也要破坏计划。 大部分天使都是坚贞不屈的，被淘汰掉的俘虏不计其数，光是这第一步的筛选，就耗费了大量时间。 其次要控制他们的堕落程度，堕落程度太高会被圣地结界排斥；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在与天使交战之后，将受伤的使魔随机扔在战场上，等待清理战场的天使将他们的“同胞”带回圣地。 一旦进入圣地，计划就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是让使魔等待机会，在契约的约束下破坏神殿。 而德维尔不在圣地时，就是最佳时机。 梅菲斯发表了许多诸如想要欣赏德维尔当下表情的暴论，享受够了胜利成果，才想起我来，问：“你不问德维尔吗？” “死了吗？”我对德维尔的最后印象停留在他停手的那一刻。 “不知道，至少战场上没找到他的尸体。” “……”那你欣赏什么？ 我没时间管德维尔，揉了揉额头，站起来飞身前往魔王殿顶层，坐在王座上检查魔脉的情况。 现在迦南神殿已毁，神界必须退守六重天，重铸神殿之前，不可能再分出余力打魔界的主意。 那么——我终于可以放松地喘一口气——就只剩下修复魔脉一件事了。 第89章 其实修补魔脉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我拿走的那块岩晶对遍布整个魔界的魔脉来说，就像是在血管上用针扎出的一个小洞，哪怕是最低等的恶魔或者天使受到这样损伤，恐怕连眨眼的时间都用不了就会恢复，只是因为魔脉没有自愈能力，这一个小洞变成了致命的威胁。 流血了就止血，受伤了就包扎，非常简单的道理——只要能找到相同材质的材料把洞补上不就行了？ 而魔脉这么多年就是以恶魔为养料，才能长盛不衰，选什么材料去补，不言而喻。 问题在于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恶魔就能去补的—— 死的肯定不行，尸体没办法操纵自己与魔脉形成连接； 魔力太低的不行，不然光是经过魔界火山外的那道禁制就够扒下恶魔一层皮，弱一点的可能连魔脉都没接触到就被融化在岩浆里； 光是能通过禁制、防御住岩浆也未必能填补得了魔脉——就像一条截面截面很大、却被戳了一个口子的水管，水自然会从有口子的地方喷出。 截面大水的流量也大，对缺口的冲击力自然更强，用一张纸去糊皮质管子的缺口起不到任何作用，就好比有一天黑河决堤，拿一个小石子去堵肯定是堵不住的，起码得搬来一座山。 岩晶虽然只是小小一块，但上面有着始魔的六芒星印记，能替代这块石头的，思来想去，也只有我了。 第一次坐上王座的时候，我便知道填补魔脉只有这一个方法，但魔脉恢复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如果魔王在这个节骨眼上消失，魔界战力就会大打折扣，说不定魔脉来不及修复，魔界已经是神界的囊中之物了。 所以我必须为魔脉恢复争取时间，到时候就算没有我，魔界也会在魔脉的温养之下出现其他强大的恶魔，局势就会再一次回到天平两边。 我做了所有该做的，那时谁胜谁负，就不关我的事了。 早知道就不该杀邓普斯。 ……啊，果然不行。 我不杀他会有其他恶魔杀他，魔王就是一代一代被更强者迭替，就像我会因为补魔脉消失，下一任魔王早晚也会因为某个理由不得不被取代。 杀戮和变强是恶魔的本能，要是不这样做，也就不是恶魔了。 一定要后悔的话，不如后悔另一件事——我应该确认德维尔死了再收手的。 留他这样一个炽天使一口气，就像是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推离了几毫米，脖子上的皮肤和汗毛时刻都能感觉到刀刃上传来的凛冽寒意。 谁知道魔界以后会不会再诞生一个“兰萨”？他那本禁忌书里还有没有能威胁到魔脉的诡异魔法？ 这场战争起于我们就该止于我们，再说，拉上德维尔陪葬，也省得他以后被别的恶魔引诱。 由我亲手杀了他，他的呼吸、心跳全部被我剥夺，他的视线和生命将彻底被我占据，我不仅能享受对他的绝对掌控，还能除去魔界的后顾之忧，简直是两全其美的收尾。 可惜啊，我遗憾地叹气，现在没机会了。 我在魔王殿休息了七天，最后也没听到有关德维尔的消息，不得不出发，前往第一领域的魔界火山。 大概是受到衰弱的魔脉影响，与上次来相比，火山外禁制的盘剥能力下降了几个档。 我轻易地穿过禁制，下潜到岩浆底部，凭着在王座上感受到的脉络找到了那个缺口。 接下来要做的很简单，就是—— 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 第90章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记起自己不是块石头。 把我从火山里带出来的恶魔告诉我，我叫兰萨，会呼吸，有翅膀，能飞，曾经是神魔两界赫赫有名的魔王。 起初我连话都不会说，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要稍微有一会儿没想着自己是活的，思绪就会化为虚无，重新回归石头的状态。 那个恶魔在我身边耐心地引导，我的脑子仿佛有一扇门，所有的常识都被关在门后，当他帮我拉开门栓，门后的东西便涌出来了。 我在哪里学过这些，不，确切地说，我本来就知道这些。 “兰萨？”我重复着这个名字。 对面的恶魔点头，拉过我的手，在上面划了几下，然后告诉我，这就是我的名字。 指尖划过掌心的感觉很奇异，我的脑子里一片空荡，找不出合适的词形容，于是抬头看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他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不只是他，周围的环境都给我一种很强的既视感，我一定来过这片草地，也在哪里见过那颗花树——火山周围该有这样的植物吗？我不确定。 在我的印象里，花树后面的那六座黑色雕像和宫殿都该是白色的，还有他，他的头发和翅膀…… 一缕金色的光芒像一条游鱼，在脑海中倏地划过，我连鱼的尾巴都没抓到，便只剩下一片空茫。 以一块石头，不，以一个恶魔的审美来看，眼前的恶魔和火山里的岩浆魔灵没什么区别。 非要说的话，他的眼睛让我觉得奇怪，像两颗泛着柔亮光泽的黑琥珀，眉宇之间时刻漾着水一样轻柔的笑意，被这双眼睛看着时，我便会对自己的恶魔身份坚定不移——因为石头不会心跳，至少，不会跳得这么快。 我这样说时，他笑得更温和了，但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开心，笑容中还有其他东西，是我一块石头，哦不，一个恶魔理解不了的。 “你也是恶魔，为什么我们不一样？”我挑自己能理解的部分问。 他鼓励地反问：“你指哪里？” 我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翅膀上，“翅膀，你有三对翅膀，我只有一对。” “因为我以前是天使。” “你是堕天使？” “嗯。” “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认识。” “你叫……？” “德维尔。” 德维尔，德维尔，我确信我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你现在和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只懊恼地说了一句：“金色的。” “……”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保持着微笑的样子，神色却凝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低缓悦耳的声音安慰道：“没关系，不用急，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第91章 如德维尔所说，我确实渐渐想起一些事情，也想起了飞行的感觉，可惜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翅膀，常常飞出没多远，就从空中掉下来。 我第一次摔下来时，砸在地面上宛如砸进一床柔软的被子里，被青草覆盖的地面有弹性的凹陷下去，不仅不疼，还舒服得让我想躺下睡上一觉。 后来我才知道是德维尔特意在地上施了魔法。 “不用这么麻烦，多摔几次学得快。”会疼才会竭力避免触地，况且，我也不是多么娇贵的恶魔。 在我的坚持下，德维尔撤掉了地上的魔法。 那之后我又摔了几次，有一次险些撞上岩壁折断翅膀，千钧一发之际，本能地调动起背上的肌肉，在空中转弯，堪堪擦过岩壁跃上了高空。 做恶魔确实比做石头舒服多了，空气吸进肺里时，盘踞在身体里的沉重感都被卷走，身体舒展到极致，僵死的肌肉和骨骼重获新生。 德维尔说在我的实力恢复之前，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否则可能会被好战的恶魔杀死。 我的活动范围就在火山上空和火山外的草地上。 那天我绕着火山飞到筋疲力竭，才落到地上朝花树下的德维尔走去，把双手垫在他的腿上，枕着自己的掌心，仰头看湛蓝的天空。 等到飞行带来的兴奋感褪去，开始思考这些天德维尔跟我说过的话—— “你说我是来这里补魔脉的，魔脉是什么？为什么需要补？是我把魔脉弄坏的吗？” “……”德维尔放下书说：“魔脉是魔界的根本，不是你弄坏的，你只是在帮我的忙。” “那就是你弄坏的咯？” “……嗯。” 我“哦”了一声，“那看来我和你关系不错，我觉得我不是助人为乐的恶魔。” 这次德维尔停顿的间隔更久，直到我抬头询问地看他，他才轻轻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我不是很喜欢刨根问底，他不想说就算了。 我换了个问题，“你把我带出来，魔脉怎么办？岂不是又有缺口了？” “用它原本的一部分补上了。” “就是那块带图案的石头？” “始魔石，激活它多花了一点时间，让你久等了。” “那倒没有，变成石头的时候我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德维尔说我在火山下面待了十年，我绕着火山飞了那么久也才半天，十年就相当于七千多个刚才那么长的时间，不禁奇怪—— 外面的世界这么好，我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做石头呢？ 问题像雨后的草地一样，不断有新芽冒出来，上一个问题还没搞清，下一个问题就到了嘴边：“你不是说只有魔王才知道魔脉在哪吗？你是魔王？” “以前是，你回来就不是了。” “什么意思，你要走？” “你让我走的话。” “我为什么要让你走？”我纳闷。 德维尔垂着眼眸不语，漆黑的睫毛形成一小片阴影，遮住他的瞳孔。 良久，他翘起嘴角，温柔地揭过这个话题，说：“你休息一下，明天我带你去庆祝你的节日。” 第92章 我的节日？ “我的节日是什么？” “沉睡日。”德维尔说：“每年的一月十三日，就你进入魔界火山那天。” “听起来是专门为了纪念我才设立的节日。” “你醒来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后这天会是魔界的降临日。” “什么降临？” “魔王重新降临魔界的日子。” “……不用这么夸张吧。” 德维尔认真地说：“你做的事理应被整个魔界记住。” “……” 他是不是喜欢我？ 几天前我就发现了，他对我的态度、看我的眼神和我说话时的语气都透着莫名其妙的柔和与纵容。 纵容的底线在哪里我没试过，但我有种预感，不管我怎么做，他都不会生气。 目前为止，我想起来的加上德维尔讲的，已经足够我了解当下的神魔两界的状况。 了解得越多，越对缺失的部分耿耿于怀。 就像是刚刚决定做一件事，转个身就记不清了，还不是彻底的忘记，而是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能想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又不敢停止思考，以免自己彻底忘记，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着，如鲠在喉，让人烦躁。 德维尔的存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烦躁，虽然脑子里的拼图始终差着几块，但他喜欢我，我还是挺开心的。 他的翅膀就安静地垂在他身侧，我伸手勾过黑色的翅膀尖，摩挲着硬质的羽毛，不甚在意地问：“沉睡日有什么好玩的吗？” “魔界十二领域的恶魔都会扮成天使狂欢，还会在各处上演你以自身填补魔脉的事迹。” 后面那个无所谓，“为什么要扮成天使？” “……你以前很喜欢天使。” 天使吗？ 昨天我刚刚记起自己的第一个堕天使情人达纳，仔细一想，确实天使容易让我心热。 我的目光落在德维尔身上，如果德维尔是天使——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画面，一个长着六翼的天使坐在花树下看书，水一样柔顺的金发从肩膀上垂下来，像是听到呼唤，缓缓转过头来…… 咔嚓一声，脑子里重新拼出来的德维尔突然错位，眼睛和嘴唇往相反的方向拉去，翅膀身体也像锯齿一样渐渐扭曲。 一阵刺痛钻进太阳穴，猝不及防间，我拱起后背，用手捂住了额头。 “兰萨？你怎么了？” 德维尔仿佛在很远处喊我的名字，疼痛像蛇一样顺着神经不断钻爬，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在我的额头上，治愈魔法的光芒闪过，冰凉的感觉自脑仁向外蔓延，痛感被冰封，逐渐平息下来。 短短一刹那，我的头上竟然渗出了冷汗，德维尔拉起我，皱眉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长出一口气，怔怔地看着他，目光从他的眼睛挪到他的翅膀，再到他背后的羽翼。 我没能看清那个炽天使的样子，但我直觉，那就是德维尔。 为什么想到德维尔会头痛？ 是我太着急了？ “……我没事。”拂开德维尔的手，再度打量他，便觉得与他之间隔了一道透明的墙，看得到，却摸不到他。 这种没来由的感觉很糟糕。 我讨厌难以捉摸的事，兀自想了一会儿，坐起来试验似的伸手去摸德维尔的脸。 德维尔还在用治愈魔法检查我的状况，被我碰到陡然一僵，触到我探究的眼神，有些茫然地收回手，半晌，顺从地把手覆在我的手上。 “我……”大概是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头痛，我的声音有点哑，疑惑地问道：“我们以前是情人关系吗？” 第93章 德维尔一语不发，垂着眼眸在想什么，好像我问了什么复杂的问题。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这么难答吗？ 我的耐性很差，等了不到半分钟，便催促道：“说啊。” 德维尔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的耐心彻底告罄，拉过他的衣领，侧头亲上去—— 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德维尔的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扶住我的肩膀，有一瞬间他的手上加力，似乎是想推开我，最后却没有动。 我用眼尾瞥一眼他的手，贴得更近，直接顶开他的牙关，粗鲁地深吻。 德维尔的身体紧绷着，既不反抗，也不回应，这让我亲得很没意思，谁知道他是喜欢我，还是单纯地纵容我？ 我颇觉无趣地放开他，打量他的神色。 他垂着眼帘，黑眸只能瞧见一半，嘴唇半抿着，从我放开他起，按在我肩膀上的手便渐渐收紧，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你——”怎么回事？ 我开口的一瞬间，德维尔不知道想到了哪里，眼皮一跳，快速地凑近，证明似的在我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 我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了。 问他是不是情人，他不回答，亲他他也不拒绝，刚才还反亲了我一下…… 啊，我顿时福至心灵——该不会是炮友吧？ 这样就能解释他为什么难以启齿了。 “所以我们是炮——” “不是。”德维尔打断我。 “……” 大概是不想让我乱猜，德维尔轻出一口气说：“我们曾经是伴侣。”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我勾头问：“为什么是曾经？” “……”德维尔微蜷起手指，说：“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他明明还喜欢我。 难道是我甩了他？ 为什么？因为他是恶魔？ 可是我分明见过他做天使的样子。 “……”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我更喜欢享受当下。 “没想到分过一次手，我再见到你还是会喜欢你，你对我很有吸引力嘛。” 尤其是他这幅克制的样子，边说着，我边用手指轻触他的眉心。 一刹那间，德维尔那双漆黑的眼眸像是夜晚被月光映亮的海面，闪烁起粼粼的波光。 他抓住我的手，抬起头直落落地望着我，想要通过我的表情辨出我说的话是真是假。 “很奇怪吗？”我偏了偏头。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喜欢他哪里。 反正从我懂得自己不是石头，可以用眼睛看事物时，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第94章 德维尔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攥着我的力道逐渐加大，突然一用力，把我扯到面前，犹豫了一下，抿住我的嘴唇。 我反手抱住他回吻，纠缠间翅膀摩擦，情欲像被一点火苗引燃的枯枝，腾的一下越烧越旺。 手摸到德维尔身上毫无章法地解他的衣服，他突然抱起我，把我压到下面。 我缓缓停下动作，“……？” 视野被漆黑的六翼挡住，他从我的嘴唇吻到脖子，我抬手挡住他，疑惑道：“我们以前……我是下面那个？” 德维尔低头亲我的手，问：“你想在上面？” 我的记忆又开始错乱了，一个恶魔一边低喃、一边低下头亲我的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明明他长得和德维尔不像，翅膀数量也不一样，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德维尔。 而且仅凭刚刚那一瞬间，我便能分辨出自己喜欢他。 ……到底有几个德维尔？ 我定定看着眼前的恶魔，他刚才的动作和反应太自然了，显然不是第一次。 其实，上下对我来说不怎么重要，就是……一时间说不上来。 无所谓了，舒服就行。 我相信十年前的自己，放开他说：“你来吧。” 德维尔拉起我，飞进那座漆黑的宫殿。 宫殿里的布置很像第九领域的领主宫殿，吊顶极高，外间放着桌案卷轴，楼上是一间卧室，有一张大床靠墙摆在中央。 他把我推到床上，熟练地脱掉我的衣服覆上来。 有几下他控制不好力道，抓得我骨头发痛，看到我皱眉，立即放开，吸了一口气秉了很久才慢慢呼出，克制地说：“抱歉。”然后放轻了动作。 他对我的身体很熟悉，比起自己的欢愉，更注重我的感受，极力地取悦着我，最初的不适感消失之后，后面的过程水到渠成。 我本就是飞得筋疲力竭才落地休息的，又折腾了一下午，到晚上困得要命，奖励似的亲了德维尔一下，就闭上眼睛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德维尔已经穿戴整齐，靠在床边等着我睡醒。 瞥到黑色的翅膀，我懒懒地打了个招呼，“加西亚，早啊。”翻身用翅膀拢住自己继续睡。 思绪刚要下沉，便像从海水里跃出来的鱼一样，闪起一片鳞光，我一怔，刷地睁眼—— 加西亚是谁？为什么我会自然地吐出这个名字？ 德维尔对我在和他睡了之后，第二天叫出别人的名字这件事并不在意，而是扳过我的肩膀说道：“沉睡节到了，你再不起来，就赶不上了。” 第95章 我穿好衣服，系上腰带，问：“加西亚是谁？” 德维尔还是那个万年不变的答案：“你以后就知道了。” 我以后要知道的事也太多了。 他不告诉我，我自己又想不起来，那就没必要为未来的事影响现在的心情。 我懒得走门，推开窗子飞出去，上下来了几波旋转急停，畅快地呼吸了几次，才看到德维尔规规矩矩地从宫殿的大门出来，扇动六翼朝我飞来。 “你想去哪里？”德维尔问。 “出来都出来了，就……第九领域吧。” 德维尔没骗我，沉睡节这一天，魔界十二领域的街道上一片雪白，恶魔们换下黑色的布料稀少的衣服，穿上紧束保守的天使装，连翅膀和头发也用着色魔法变成了白色和浅色。 ——当然，雪白之中也有异色，有的恶魔不肯同流合污，倔强地背着黑色的翅膀招摇过市，剩下的一波恨不得把翅膀染成彩虹色，要多鲜艳有多鲜艳。 成群的“天使”在街上假正经、装矜持，情侣们玩角色扮演的游戏玩得正欢。 甚至有几对起了戏瘾，当街玩上了欲擒故纵的把戏，一个像另一个邀约，另一个却刻意拗出天使的禁欲感，做出孤高的样子百般推诿。 恶魔终究是恶魔，假装也假装不了太久，那个出言拒绝的男性恶魔被自己的魔女情人推到墙边粗暴地扯开了衣服，起初还能绷两秒受辱不屈的样子，突然破功甜腻腻地抱住自己的情人回吻，结果就是两个恶魔兴奋尖叫，亲作一团。 “……”他们玩得开心就好。 我隐约记起有谁向我描述过这样的画面，没等想起来，手臂上的皮肤先有了感觉，好像曾经有谁依靠在上面笑嘻嘻地跟我说话。 说是为了纪念我，但这群恶魔玩闹起来尺度没有最大只有更大，要是这时有一队天使过来，恐怕要一边捂着眼睛一边叫骂着撤退。 沉睡节被设立的初衷并不重要，对魔界的恶魔们来说也是这样，节日就是狂欢的借口，有谁狂欢之后想起来“沉睡节好像和兰萨有关系”，不用做别的，光是这一想，就足够了。 对我来说更是这样，我不需要被纪念，虽然不记得具体经过，但我不管做了什么，一定都是自愿的。 我讨厌束缚，也不想成为束缚的理由，节日设立之后，初衷扔掉就好了，我不会矫情地想当初自己的做的值不值得，况且，在火山下当十年的石头，就能换来魔界这份热闹，还挺划算的嘛。 “第七领域也是这样吗？”我问道。 “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吧，”伯明纳应该不算我的朋友，只是我不愿意花费时间思考和他的关系，姑且就让他占占便宜，暂时冒领一下朋友的身份。 我幸灾乐祸地说：“他很讨厌天使，还在他的领域禁止恶魔穿天使装，要是他看到满街的天使，会被气死吧？” 我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脸色发青的样子了。 德维尔突然停下，我兴味盎然地转过头去，发现他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不知什么时候起，褪得干干净净。 第96章 我说什么奇怪的话了吗？还是说他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朝下面望去，好像除了成群的扮作恶魔的天使，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了？” 德维尔反应迟缓，好像是在紧绷的情况下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下肩膀，整个人微不可查地一震，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抬起来，一错不错地看向我。 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我觉得德维尔现在很紧张，滞空魔法下，翅膀内侧的羽毛都静止不动。 他的呼吸停了。 当然不是真的停了，但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屏息到这种程度，如同在蹑足靠近一只无知无觉的鸟，生怕泄出一点点声音吓走了它。 毫无疑问，他担心惊到的鸟就是我。 他为什么认为我会被惊到？ 从刚才到现在，我提过的只有伯明纳。 难道……伯明纳出事了？ 魔界每天死去的恶魔数不清，伯明纳是第七领域的领主，但他把大部分心思都用在了权势地位上，整天谨慎地算计来算计去，硬实力不怎么强。 在魔界至少诺维雅和加西亚的实力在他之上，何况神界还有不少战力强大的炽天使，他真出什么事，有什么好瞒我的？ …… 这是我第二次不由自主地想到加西亚了。 他到底是谁？ 我怎么对他一点有印象都没有？ 大概是看我神色纠结，德维尔轻声问：“你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眼前蒙着一层雾气的感觉着实让人不爽，我问：“你这幅表情，是伯明纳已经死了？是我杀的他？” 虽然我一早就说伯明纳迟早死会在我手里，但在目前的记忆中，我没有真正地对他生出过杀心。 不过他确实不讨喜，整天阴阳怪气的，说不定是做了什么，我忍无可忍终于把他给砍了。 德维尔薄唇一碰：“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死了，还是不是我杀的？” “……” 我的问题又触及到了德维尔的回答边界。 同样的场景一定上演过很多次，我没花多久就适应了他这种界限分明的风格，无所谓地说：“又是等我想起来就知道了是吗？” 问也白问。 第七领域又不远，有时间的时候亲自去看看不就好了？ 再说，他不说我就不能找别的恶魔问吗？ 我撇下德维尔，继续往前飞去。 从高空中看到恶魔城堡，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我立即兴奋地向下俯冲，衣服被风灌得噗啦噗啦响，翅膀尖在半空中画了个曲度平滑的弧。 双脚落地，站到了城堡正对面的街道上。 第97章 我的出现，在街上闹得正欢的天使们之间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有一对情侣刚好压在城堡的大门上热吻，背靠城堡门的是个白发灰眸、两侧长发被齐齐切到和耳朵齐平位置的“天使”。 她愣愣看我几秒，低头问她的情人：“我好像看到了兰萨大人，是我看错了吗？” “兰萨大人还在火——”她的情人转过头，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张了张嘴，震惊道：“好、好像真的是兰萨大人！” 我平淡地朝他们抬抬下巴，算是打招呼。 两个“天使”不约而同地呆住，在我不耐然地说出“让开”时，才反应过来，慌张地从门前挪开，绕到我身后的街道上。 这时德维尔也从空中落下来。 那两个“天使”恭敬地叫了一声“德维尔大人”，德维尔礼貌颔首，越过他们走到我身边，说：“你的城堡没有任何恶魔进去过，里面的东西也都保持着原样。” 我不甚在意地嗯一声，推开城堡的大门—— 在我的印象里，城堡里堆满了破铜烂铁，多得快要装不下，眼前的城堡大厅却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宽敞空阔。 德维尔说没有恶魔进来过，只能是我自己把那些垃圾扔出去了——和杀邓普斯时穿的战袍相比，那些东西确实只能算是垃圾，扔了也不可惜。 想到那件战袍，我扇动翅膀飞上城堡最顶层的卧室。 在房间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战袍的影子，床边装魔晶的柜子也不见了，只有几道锁链抽出来的痕迹留在墙上。 以我对自己的了解，别的我都可能会扔，只有那件战袍不会扔。 德维尔随后进来，我百思不得其解，转头问：“战袍……那个挂战袍的架子哪里去了？” 这次德维尔总算没有保持沉默，白净的脸上浮现出几分薄红。 “该不会……”我倒吸一口凉气。 德维尔越发窘迫的沉默验证了我的猜测。 他居然、他——！ 那可是神魔两界唯一一件战袍啊！ 他赶紧上前拉住我，低下头讨好似的在我手上捏了捏，说：“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一件更好的。” 上哪去找更好的？ 再想要一件，我就只能杀他了！ 我怎可能舍得杀他！！ “没有战袍，我也会给你找到能替代的东西，不要生气。”德维尔再次保证道。 我一时间五味杂陈，想发火又发不出来，身上炸起的魔法波动被他轻飘飘一句话抚平了。 他还真知道怎么对付我。 我不无烦躁地想，他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 区区……我扶额，强迫自己接受——区区一件战袍，换德维尔这个表情…… 我一咬牙，值了！ 但我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恶狠狠地把他推到原本摆放着架子的墙边，泄愤一般胡乱地咬了上去。 第98章 在火山那几天，德维尔忍得很好，我还以为他神性未泯，没想到现在一有机会就把我往床上带。 放着恶魔城堡的床不用，非要舍近求远去领主宫殿。 于是，沉睡节当天，有无数恶魔看到我和德维尔一起进入领主宫殿，几天几夜都没出来。 踏进领主宫殿的那一刻起，不，还要更早，应该说是进入第九领域之后，德维尔便如同换了个恶魔一般，神态和行为都变得很奇怪。 我从不知道他有这种癖好——他居然敢用一条色泽乌沉的锁链绑我的手！ 要不是他像一只被抛弃过生了心病的小狗，神色中时刻透露着不安与渴求，好像是我在伤害他，我早就挣开锁链，让他知道知道我之前对他多么纵容。 多说无益，总之，我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一眼，浑身上下就软了，心想，随他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爱嘛，别管怎么做，舒服就行，结果就是被他折腾得几天不得安宁—— 他每一下几乎都要把我撞散了，甚至有几次收紧了摸到我脖子上的手，感受到手指下的血管的脉动后，像是在湖水里憋到快要窒息猛地探出了水面一样，如梦初醒，刷地把手收回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闪过什么念头后，他会羞愧、惶恐、内疚，停下粗暴的动作，变得温和粘人，有一下没一下地叫我的名字确认我在不在、会不会回答他，或者在我的额头上、嘴唇边或者手背上啄吻，紧紧贴着我不肯退开。 鉴于过程总的来说都很舒服，我没计较他的反复无常和患得患失，劳累之余，还好心地安慰了他几句。 闹了几天，我才发现诺达的领主宫殿除了我们两个一个恶魔都没有。 “昆尼尔呢？” 德维尔皱了皱眉，似乎对我在这里提起别的恶魔很不满意，不情不愿地回答：“在魔王殿。” “……魔王不是你吗？” 德维尔说：“他才是最适合当魔王的恶魔。” “……”确实。 “你会生我的气吗？”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魔王谁来做我都无所谓。” “我说不是魔王的事。” “哦。那就要看你做了什么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把我的战袍毁了，我都没发火，如果不是特别过分的事，我恐怕都很难对他生起气来。 这回答留了不小的余地，他却咬住嘴唇，好像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一拽锁链把我拉近，我才休息没多久，就又被他按着折腾了一次。 第99章 我在第九领域现身，前任魔王苏醒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神魔两界。 七天后，昆尼尔派来恶魔，请现任魔王去商讨与神界的外交事宜。 德维尔离开，我才得以出门闲逛。 这七天里，我的记忆恢复到了六十年前—— 那时我一边寻找德维尔，一边引诱天使，没想到四十年后，神界最引以为傲的炽天使会堕落到魔界，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探寻自己的记忆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并不着急，从领主宫殿出来，走在街道上，一点一点对比今天的第九领域和六十年前相比有什么区别。 唔……街上的天使少了很多。 不，不是少不少的问题，是根本没有。 沉睡节的狂欢过去以后，整个第九领域褪去了浮在表面上的那层白，如同海水中拦截浪花的礁石，等到白色的浮沫消失，剩下的便只有静默又纯粹的漆黑了。 我朝天使街的方向飞去，半路上被一座魔法学校吸引注意。 第九领域什么时候也有学校了？ 我从上空掠过，停在魔法学校的屋顶上，从屋顶往下望—— 新建的魔法学校面积不小，布局简直是第七领域那座学校的翻版，周围设了一道坚固的结界，从强度来看，至少能防住三四波学生的破坏。 有一个小恶魔从下方飞上来，停在我面前，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扑闪扑闪地放着光，嘴张了几次，“兰、兰、兰萨大人！您真的醒了！” 脑海中浮出一个模糊的轮廓，瞧他的样子，我诧异地问：“你认识我？” “您不记得我了？十年前您把我们带来第九领域，我是，我是……” 小恶魔激动得语无伦次，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啊”了一声，把手递到我面前，“您还亲手给我签过名字啊！” 他手背上有一个魔法蚀刻出的名字，上面浮动的魔法波动显然是出自我手。 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把你们带来——” 话没说完，一个四翼堕天使从教学楼里出来：“博比，你在跟——兰萨？？” 看来又碰到熟人了。 好像还不是一般的熟人，他扑啦啦飞到教学楼顶，上下左右打量我一番，箭一样朝我扑来。 我一侧身躲过，他扑了个空，当即露出委屈的表情，控诉道：“你变了，兰萨，你以前还说我是你的小心肝小宝贝，现在这么多年没见，你居然连抱都不让我抱一下！？” “……” 不可能。 就算我失忆一百遍一千遍，也不可能说那么恶心的话。 他作势又要再扑，我警告道：“离我远点，我有情人了。” 第100章 “情人？”梅菲斯的表情像是吃了很酸的东西，那张还算不错的脸紧了一下，“你说的，该不会是德维尔吧。” 我不喜欢他的语气—— 他话里话外好像在说我和德维尔在一起，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没想到是真的啊。”堕天使喃喃地说。 他随即露出疑惑的表情，“可是，你不介意那些事了吗？” “？” 我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堕天使：“就是伯明纳和魔法学校那些啊。” 我：“伯明纳和魔法学校跟德维尔有什么关系？” 堕天使表情一空：“……啊？” 也许是因为我的反问太理直气壮，他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住，疑惑地看着我，露出那么点了然，马上推翻，几秒后又重新流露出怀疑的神色来。 反反复复几次，他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飘在半空，惊疑不定地试探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 但和他说话时，我觉得很放松，我们以前一定很熟悉。 小恶魔听了半天，在我和堕天使之间来回看，摸不清楚状况，小心翼翼地开口：“梅菲斯老师，您和兰萨大人……兰萨大人怎么会不认识您呢？” ——梅菲斯。 伴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是一堆层叠着的躁影，有武器的冷芒也有黑色的翅膀，不等我分辨，便模糊下去。 我好像真的忘了很多重要的事。 “第七领域……”我揉揉仿佛被脑海里突然膨胀的画面挤得发痛的额角，说到一半便停下，因为我暂时很难组织出那句真正想问的话。 我的表情一定很说明问题，小恶魔觑着我的神色，惊异地说：“您真的不记得了？” “……” 虽然没有得到我的确切回答，但梅菲斯对答案很笃定，表情从惊讶过渡到里了然，若有所思地点头：“唔，那么强的魔法有后遗症倒也正常。” “后遗症！？”小恶魔急躁起来。 飞到我身边，不敢轻易触碰我，只能靠言语提醒，尽量帮助我回忆：“那天是您在第七领域救下我们，把我们带来第九领域，也是您让梅菲斯老师教我们魔法的，您忘了吗？” 救？ 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怎么了吗？ 为什么需要我救？ 许多问题凌乱地缠在一起，我只能揪住其中一个线头，头疼地问：“伯明纳在哪？” 他连一个学校都守不住吗？ 小恶魔被镇住了似的，好半天没说话，只是忽上忽下地飞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梅菲斯脸上的表情也渐渐转为同情了，插话道：“哎，想不起来就算了嘛，这样不也——” 小恶魔难以置信地说：“伯明纳大人早就死了，兰萨大人，您怎么了？” 真的死了？ “怎么死的？被谁杀的？” “被天使啊，还是您亲手帮伯明纳大人收的尸！” 骨头断裂的翅膀挂在桅杆上被风吹得摇摆，穿破翅膀的骨刺摩擦着我的颅骨。 我隐约看到翅膀上方还有挂着一颗头，凌乱头发下的那张脸被一团黑雾笼罩着，怎么也看不真切。 倏忽之间，一股失重感袭来，眼前重影，脚下的屋顶乍然开裂，轰隆隆地坠下去。 身体剧烈地一晃，我立刻展开翅膀想要飞起来，谁知翅膀像是灌了铅，一抖之下竟没抖开，短暂的滞留足够让我意识到刚才的摇晃只是错觉。 失重时我似乎记起了所有事，在极短的时间内愤怒、痛苦、难过，然而等到视野重新有了焦点，一切又都像羽毛划过水面带起的涟漪，一闪即逝，留给我的只剩空茫。 很快，空茫被填充起来—— 为什么第七领域的魔法学校要迁移到第九领域？ 因为伯明纳死了，第七领域被毁了。 没有恶魔会对魔法学校动手，只能是神界的手笔。 而这些，都和德维尔有关系。 德维尔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在领主宫殿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确认我会不会让他离开…… 无数零散的碎片，凝成了一支裹挟着强劲魔力的黑色箭羽，从天边飞来，铿的一声，钉在环绕着我的空茫外壳上。 我见过这支箭，它出自我手，曾经飞过同样的距离，穿透了一个坚固的结界。 泛着冷光的箭尖像破茧的蝴蝶，振翅间将钉出的裂纹不断扩大，最后只听得“咔嚓”一声—— 就像迦南圣地外溃散的结界一样，横亘在我面前由六十年的光阴形成的无形的墙，轰然崩塌了。 第101章 两天之后，我在第七领域的河滩边见到了德维尔。 我在这里给他锻造过发带，见过加西亚，也是在这里烧掉了伯明纳的头颅和翅膀。 河滩边有一道禁制，禁制沿着神魔边界向外延展，一望无际。 梅菲斯说这是德维尔堕天之前设下的。 禁制在圣地之战后将两界隔开，不允许弱于他的神魔两族穿越，完全杜绝了后续战役，给了两界充足的修养重建的时间。 魔界崇尚武力，德维尔堕落到魔界，舍弃作为炽天使的荣耀的同时，也将他与过去的一切割裂开来，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魔王。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设立了沉睡节，日期就是你进入魔界火山那天。按照他的计划，魔界会在每年的那一天全面休息，就像神界的安息日一样。” 两天前，在第七领域魔法学校的教学楼顶，梅菲斯得意地对我说：“后来我提议说，既然是纪念你的节日，就应该按你的喜好来。你喜欢天使，还是让大家扮成天使狂欢更符合你的心意，啧啧，你是没有看到他当时的脸色，简直快绿了！” 但是他还是答应了。 他让昆尼尔代理执政，着手魔界的战后重建，自己却来到魔界火山，在那里复刻出莱锡尼高峰上的景象，不允许任何恶魔进入打扰。 可以说，我在火山下待了多久，他就在火山外等了多久。 而且不是单纯的等——始魔石需要魔脉级别的魔力冲击才能被激活，一个恶魔的魔力再强也抵不过魔脉，所以他要把自己当成容器，逐渐吸收积累魔力，以达到冲击的阈值。 与蚌壳里形成珍珠的方式类似，这是一个需要承受漫长肉体折磨的过程。 不仅痛苦，还很危险—— 承载着整个魔界的魔脉何其庞大，普通的恶魔哪怕只承纳魔脉泄出来的几十万、几百万分之一的魔力，都有可能被涨成碎片。 德维尔容纳着这样难以计量的魔力，这十年里哪怕是被树上掉落的树叶碰到一下，都有可能引起体内魔力的紊乱。 他却日复一日坐在火山外的花树下，任由积累的魔力在体内膨胀冲撞，神色平静地翻过一本又一本古老的书籍。 我不知道他是有禁忌书在有恃无恐，还是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不在乎。 总之，我既不喜欢他做的事，也不喜欢他现在的样子。 他适合金发、适合雪白的翅膀，他不该来做这样的魔王，我宁愿他一直是圣洁完美的炽天使。 第102章 德维尔在我身前不远处停下，像是终于等到靴子落下的人，解脱与审判同时来临。 他的声音很轻，说道：“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伯明纳的事还是魔法学校的事？”我问。 德维尔的瞳孔微微扩张，像一道黑色的影子，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了。 “我在第九领域的魔法学校碰到了梅菲斯，如果没有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 “你太不了解我，也对自己太没有自信了。” 我冷哼一声，“战场上的事是一码，情人之间的事是另一码。神魔开战，我们立场不同，各自为战，各负伤亡，你以为我会因为那些迁怒你吗？” 凝固的影子松动了一下，像是一颗落满尘埃的古树突然被风吹掉了表面的尘土。 我走近他，倾身说道：“我对情人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骗我就可以，还是说，你真的做了什么，所以心虚了？” 德维尔垂眸看着我，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凝滞了一下，轻轻勾住我的手腕。 “没有不就行了。”我笑着直起身。 他的力道轻到只要稍微一摆就能挣开，凝视着我：“你记起多少了？” “没多少，都是梅菲斯告诉我的，我真的在迦南圣地前面捅了你一刀？” “……” “怎么？伤心了？我们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不是。” “那是……反正早晚都能想起来，不说这个了。” 我反手握住他，揭过这个话题，状若无事地问：“昆尼尔找你干什么？” “……”德维尔收紧搭在我腕上的手指，说：“神界担心你苏醒后魔界会再次开战，想要签订和平协定。” “他们不来惹我，我才没那个闲心。” “……嗯。” “所以呢，你们聊出什么来了？” 德维尔的手再度加力，从手腕滑下去，手指嵌进我的指缝里，拉着我往前走，说：“战争对神魔两界有害无利，无论是我还是昆尼尔，都不想看到那样的局面，能和谈是最好的。” “那就和谈呗。” “昆尼尔召集了其他十一领域的领主，已经在商讨协定的具体内容了。” “和谈是在什么时候？”我回忆道：“大概五百多年前，我在战场上见到过一个武器是权杖的炽天使，长相很合我的胃口——” 老实说，我也记不清了。 但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那个级别一定会出席和谈吧，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德维尔停住。 我继续往前走，被他拉着拽回来，转身奇怪道：“怎么不走了？” 第103章 德维尔激活了始魔石、设立禁制和沉睡节，自顾自地做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明知道只要我见到梅菲斯，就能知道一切，却还是放任我来了第九领域。 也知道瞒不了我多久，居然还敢骗我第二次。 他喜欢骗，我便陪他演，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怎么不走了？” “……” 攥着我的手加力，我不悦地甩开他，说：“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 德维尔的眼睛宛如无波的古井，情绪都藏在水下，从外面，只能看泛着水泽的黑色水面，水面向外蔓延，快要把他本人淹没掉了。 就在我的耐心快要告罄时，他问：“你喜欢他？” “谈不上。总归比恶魔好点，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你不会在有情人的情况下和其他天使交往。” “有情人的时候当然不会，但是，”我上下撩他几眼，轻佻地说：“你也知道我更喜欢天使。” “……” “放心，没那么快，我现在还是喜欢你的。” 返回第九领域后，我没再提起这件事，和德维尔在领主宫殿纠缠了几天。 休息时，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的发尾，他低头任我摆弄，黑眸闪烁了一下，俯身抱住我。 神魔两界和谈的事还在推进，昆尼尔隔三差五就要来叫德维尔一趟。 他不在时，我便去天使街找达纳，让他帮我重新锻造一把武器。 德维尔第一次在天使街找到我时，达纳正在教我在武器上增加附魔效果。 操作台是为达纳量身定做的，我们一个堕天使一个恶魔挨在一起，便显得很拥挤。 “你怎么来了？”我抽空看他一眼。 德维尔一言不发地过来，拉住我的手，我在武器和他之间犹豫了一下，顺着他离开天使工坊。 半路上我边走边打趣他：“干什么，你以为我要吃回头草？” 德维尔不说话，只是抓我的手时更加用力。 锻造武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时常来天使街观摩武器成型的过程。 黑色宽刀雏形初现那天，达纳支使我递一个打磨剂给他。 我绕过操作台走到门口，刚好看到那个武器是权杖的炽天使和德维尔走在一起，在昆尼尔的介绍下参观天使街。 德维尔往店里望来，和我对上了视线。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个炽天使真的在使团的名单上。 同来的天使有六位，全是六翼，足以看出神界对这次和谈的诚意。 权杖天使走在最前面，顺着德维尔的视线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他很有教养，只凝了一下，便温和谦逊地向我颔首示意。 同样是金发，同样穿着天使制服，他长得在天使中数一数二，也很有炽天使的气质，却和当年的德维尔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到我的时候，德维尔的注意力就不在周围的天使和恶魔身上了。 我一时进退两难—— 权杖天使不在我的取向范围内，我也没什么心思和他调情，但德维尔在这里…… 我在架子上拿到打磨剂扔给达纳，短短几秒的时间，做出决定，大步迈出工坊，在德维尔的注视下来到那个炽天使面前。 第104章 炽天使见我走来，神色一凛，握住权杖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 德维尔目视着我靠近，上前一步挡住炽天使，旁若无人地问我：“武器锻造得怎么样了？” “成型了。”我越过他的肩膀看那个炽天使。 德维尔呼吸一轻，嘭地张开翅膀，挡住了我的视线。 昆尼尔很有眼力，趁机带着炽天使继续往前，进入了曾经的天使使馆。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天使使馆的门口，我才转过头，似笑非笑地说：“他在这里，你怎么没告诉我？” 德维尔有些紧张，回答道：“……我不喜欢。” 火候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 德维尔从后面追上来，把我推到墙边，踌躇片刻，大胆地低头吻我。 这个吻充满了试探和讨好，让我心生烦躁—— 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不，应该说我那时为什么一定要去招惹德维尔？ 交往过这么多情人，没有哪个像德维尔一样让我疲累。 他这样……我真的不喜欢。 我压住一阵一阵的不耐烦，推开他笑道：“干什么，你以为我生气了？” 德维尔移开抵着他的手，再一次压近，细致地亲吻。 我别开头说：“我不会因为这些事生气，追情人要靠自己，我也没想过要靠你。” 听到“情人”两个字，德维尔顿住，看向我时，似是有黑色的潮水向我涌来。 我忍住吻他的欲望，抚摸他的翅膀，笑着说：“一个月，在我过往的情人里，你算时间久的了。果然，我不太适合吃回头草。” 德维尔的呼吸轻到快要听不见，他的手痉挛一样颤了一下，问：“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我答得很快。 “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有长性，这一点你和我交往之前，应该就知道了。” “……” 我轻松地说下去：“我听梅菲斯说，你为了激活始魔石废了很大力气，我很感谢你，但是，总不能是这个感谢法。我最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你说……你也不希望我是因为感谢你，才和你在一起吧？” 德维尔抬眸望进我的眼里。 天还亮着，他却像是被夜幕笼罩住，沉滞得透不过气来。 “你要是喜欢我，我可以暂时做的你炮友，反正我现在也没追到他。其实我们在这方面很合，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第一次做下面那个，没什么见识，以后——” 德维尔突然甩开我。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不再看我，转身飞走了。 第105章 达纳站在工坊的门口，望着德维尔离开的背影，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半晌，说：“演得不错。” 我拢了下头发，叮嘱他：“好好锻我的刀。” “不用你说。”达纳临走前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返回工坊。 我从领主宫殿搬回城堡，那天之后，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德维尔。 期间我特意去见了权杖天使几次——他们一行天使暂时住在天使使馆——但实在提不起兴趣，每次都只是交流交流对武器的心得就草草收场。 一天，我从达纳的工坊取回了锻造完的宽刀，距离城堡还有几百米时，便感觉到了熟悉的魔法波动。 我缓下飞行的速度，慢慢落在城堡门前，见到了芬恩。 第一眼我没认出他来，后来才想起他是诺维雅的手下，他说他要从第六领域迁居到第九领域，特地来拜访我。 我没怎么听他说话，用眼尾扫过旁边的书店，总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对着芬恩点了下头，邀请他到我的城堡做客。 芬恩受宠若惊，跟在我身后进入城堡。 关门之前，我在城堡外围设下了一层结界。 “兰、兰萨大人？”芬恩用手拧着衣领，看向周围，既羞怯又困惑。 “你今晚睡这里，除了我的卧室，随便住哪一间都可以。没有我的允许，不能出去，懂了吗？” 芬恩怔住：“什么？” 我没理他，背着宽刀飞上了城堡的顶层。 新刀是达纳在断刀的基础上锻出来的，他做了我这么多年的武器保养师，对我使用武器的习惯相当了解，锻出来的新刀和以前那把手感、重量别无二致。 放在平时，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新的武器，现在却没什么心思。 我心不在焉地用打磨剂打磨刀刃，注意力已经飞到了隔壁那家书店里。 芬恩被我扔在楼下，从开始的茫然转为怅然，在城堡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了我的卧室正下方的房间，翻来覆去很久，直到深夜才睡熟。 一轮银月挂在半空，洒下的弧光像极了我送德维尔的那条发带。 我坐在床边，往窗外看了很久，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了，起身推开窗飞出去，一路到飞到黑河边，德维尔设下的禁制矗立在那里。 振翅声通过空气传来，我转过身面向禁制的主人。 比起上次在福音城的河边相见，现在的他如同一尊被风吹日晒磨去光鲜的破旧雕像。 想了半天，我也没想好开场白，索性随便说道：“我不出来，你就要一直守在外面？又是书店，你就不能想个新的创意吗？” 德维尔沉默不语，既不后退，也不靠近。 “你不适合做恶魔，一点儿天赋都没有。” 不仅不适合做恶魔，也不适合激活始魔石，更不适合被我戏弄、嘲讽、羞辱。 在福音城时我说不喜欢金色是在骗他，我宁愿他继续在神殿外的花树下看他的书，研究他的魔法。 反正魔脉有我修补，他也已经付出了代价，接下来只要在神界安心做他的天神之子就行了。 为什么非要来多事？ 我猜自己的表情应该不怎么样，对面的德维尔若有所觉，朝我迈近一步。 我厌烦地退后，说：“迦南圣地沦陷勉勉强强能抵得过魔脉受损；那一刀算是帮伯明纳还的，你没死，他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了你一次，这个也算扯平；剩下的就是你为了唤醒我堕落到魔界，算起来，现在是我欠你——” “兰萨——”德维尔蹙眉想要制止我。 “本来还想再陪你玩一玩，但你实在让我倒胃口，”我抬起手，一道连绵不绝的透明禁制瞬间现形，“滚回你的九重天去，不要再来烦我了。” 说话间，有一抹黑色从我的掌心流出，在透明的禁制上蔓延，只听得“咔嚓”一声。 这一声响彻神魔两界的上空。 德维尔看向禁制上的裂痕，张开翅膀飞向我。 我只要做到这里就可以了。 天神会接走神界的荣光。 神性与祝福汇集而成的光柱自九重天疾穿而下，在黑河岸边形成一个锋利的折角，轰然击穿裂开了一道缝隙的禁制，拥向德维尔。 无论是充满神性的气息，还是这道刺眼的光芒都让我极不舒服，并不疼，就是从上到下都很别扭。 我越过河岸，远离光柱。 被寄放在安息池里、属于自己的神性，以及天父的祝福的包围下，德维尔的羽毛和头发自上而下褪去了乌黑，还原成本来的颜色。 我最后看了一眼绸缎一样垂下的金色长发，离开了这处被天父光顾的河岸。 第106章 德维尔设在神魔边界的禁制不仅仅是在拦截神魔两族，也是在拦截自己的神性。 他没有堕落，只是把分身魔法用到极致，把全部的神性剥离出去，像天父的祝福一样，寄放在安息池里。 没有肉体依托的神性很不稳定，一旦感应到主人的存在，就会追寻千里而来。 “不过他这样做很冒险，神性像祝福一样，放久了就会被同质的东西吸引，一旦到了天使节，他的神性被群集的天使触动，分散到其他天使身上，德维尔就要永远留在魔界了。” 几天前，在第九领域的魔法学校里，梅菲斯这样分析道。 没错，德维尔做不了恶魔，也不可能堕落。 这个认知让我那段时间以来的滞闷感缓解了不少。 禁制破碎吸引了神魔两界的目光，我回到城堡时，芬恩也被这场热闹吸引，睡眼惺忪地等在城堡外面。 我没心思再管他，飞进卧室关上窗子，好好睡了一觉。 这样才对。 魔脉修复，神殿重建，一切都重新归位才好。 堕落魔界的炽天使重回九重天，在神魔两界引起的轰动经久不息。 神界肯来和谈，一大部分原因是前任魔王苏醒，而神界又失去了一大战力。 现在德维尔回归，天使在谈判桌上的态度再度强硬起来，昆尼尔明里暗里跟我抱怨过几句。 我那时在魔法学校里教训那些嚣张自满的幼崽——这是梅菲斯帮我找的乐子——手指轻轻一点，就击溃了一个小恶魔憋了半天才凝出来的魔法阵。 小恶魔嘴角一瘪，泫然欲泣，被我扬扬手打发走，后面的幼崽补上来接受我的期末考核。 昆尼尔来询问我是该进还是该退，我撑着下巴说：“不要问我这些，什么时候开战了再来找我。” “我懂了。”昆尼尔面色凝重地走了。 “？”他懂什么了？ 后来听梅菲斯复述谈判过程时，我才知道昆尼尔把我那句话当做给魔界撑腰，在谈判桌上据理力争。 …… 虽然我真正的意思是“随便，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但他这样理解……也勉强可以。 神界的强势没有持续太久，天使使团的代表换成了德维尔。 此前魔界的和谈条件都是他和昆尼尔定下的，落实起来相当痛快，不到一周，就结束了拉锯许久的谈判。 梅菲斯说这次的和谈空前绝后，神界竟然同意开放边界，在九重天以下设立魔界使馆，交界处的城镇均设为混合区。 其中最大的混合区就是第七领域和莱锡尼港湾，那是最先爆发战争的地方。 神魔两界都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能用未来和平友好的局面中和掉战争时期的仇恨和痛苦。 和谈仪式也要在那里举行，神魔两界的重要人物都要到场，其中也包括我。 第107章 “不去。”我斩钉截铁地拒绝。 梅菲斯说：“可是你签了契约啊。” “什么时候？” “前几天，昆尼尔不是来找过你吗？” “那不是让我不要主动挑起战争的契约吗？” 不止是我，神界的大部分高阶天使和魔界的大恶魔都签了。 “你肯定没认真看契约吧。” 梅菲斯笑嘻嘻地拿出一张泛黄羊皮卷，羊皮卷上的字密密麻麻，大意就是限制契约者破坏当下的和平。 契约最后有一个句号，梅菲斯放大这个句号，一圈细小的黑字慢慢现形。 这一圈小字是个附加条款，要求契约者必须参与和谈仪式的拍卖环节，否则视作违反契约，将被收缴魔力十年。 梅菲斯得意地说：“这还是我帮昆尼尔出的主意，你肯定不会认真看契约，随手就签了。” “……” 恶魔最擅长用契约骗人，对契约的公平与否带有天然的嗅觉。 一份契约里有没有恶意，恶魔甚至不需要看，就能从契约的魔法波动里感觉到书写者的情绪与意愿。 那份契约措辞诚恳，整张羊皮卷上“谨慎小心”四个字快要溢出来，我大致扫了一眼都在我能做到的范围内，才签了字。 没想到昆尼尔和梅菲斯敢跟我玩这种小伎俩。 “你活腻了？”我按住黑色宽刀，阴仄仄地说。 “你别急啊，你知道我们没有恶意的。你自己想想，和谈仪式这么重要的场合，前任魔王不到场，像话吗？” “契约都签了还想怎么样？” “是啊，你契约都签了，顺便去转一圈能怎么样？” “……” “该不会——”梅菲斯拖着长音，“是怕见到德维尔吧。” 黑芒闪过，梅菲斯躲得很快，只掉了几片羽毛，喊道：“三天之后，第七领域，一定要来啊！”在我发火之前，刷地张开翅膀逃走了。 “……”早知道就不该签那份劳什子的契约。 我这段时间都在魔界火山的宫殿里躲清静，烦躁之下，从宫殿里出来。 看到不远处的花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握住背后的刀柄，某个画面在眼前一闪，不由一顿，甩出宽刀随手一劈，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三天之后，和谈仪式如期而至。 魔界十大恶魔和神界的十大炽天使全部到场。 昆尼尔和德维尔作为神魔两界的代表，来到莱锡尼河上新架起的桥上，在契约书上签字。 和谈结束，昆尼尔准备的余兴节目正式开始。 第108章 所谓的拍卖环节，就是把到场的十大恶魔和十大炽天使的七天时间当做商品，供神魔两界的天使和恶魔竞拍，价高者得。 梅菲斯口口声声说，这是必不可少的破冰环节，为的就是让天使和恶魔共同参与到一场狂欢里。 让大恶魔和炽天使们充当商品，是为了扩大影响面，削弱他们在两界群众眼中的威胁性。 我看这是他和昆尼尔的自杀行动。 是我最近脾气太好了，他们才敢这么算计我。 自打我出现在和谈现场，德维尔的视线就没在我身上移开过，我只好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当做看不到他。 竞拍顺序抽签决定，第一个被当做竞品上场的就是昆尼尔。 他最近推进和谈，在神魔两界人气很高，自己又很乐意参与拍卖，积极推销。 最终以一本大魔法书的价格，被一个对布防很感兴趣的六重天炽天使守将拍下，双方签订拍卖契约之后，便坐到一边聊天去了。 昆尼尔给拍卖会开了个好头，他亲自证实了被拍下的“商品”不会用武力压制买受者，买受者也不能强迫“商品”做不想做的事，于是后面的竞拍越发热闹。 诺维雅和权杖天使接连被拍走，轮到我时，拍卖已经过半。 梅菲斯把衡量物品价值的魔法天平拨正，字正腔圆地说：“下一位，是魔界的前任魔王，十大恶魔之首的兰萨！起价三十万魔晶，有加价的吗？” 河岸两边一片静寂。 梅菲斯也很迷惑：“没有天使或者恶魔想参与竞拍吗？那兰萨大人就要成为这场拍卖会上第一个流拍的商品了！” 我：“……” 神魔两界无数双眼睛频率不一地眨着，全场仍是鸦雀无声。 梅菲斯等了半天，只好继续流程：“我数三声，还没有加价的，就算流拍了。” 我不禁开始反省：是我太凶了吗？还是起价太高了？三十万很贵吗？ “三——” 第七领域，有一个恶魔犹犹豫豫地举起手：“三、三十一万魔晶！” 我朝那个恶魔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梅菲斯松了口气：“有一位很有眼光的恶魔出到了三十一万魔晶！” 又有一位恶魔举手，他的语气更坚定些：“三十二万！” “三十三万！” “四十万！” 看来不是我太凶。 我安心了。 有恶魔开了头，后面加价持续咬紧，拍到临近一百万魔晶的时候，河岸对面的莱锡尼港终于有天使出价了—— “三十万魔晶，外加三块圣灵废墟产出的光属性燧石。” 梅菲斯接过一块光属性燧石放到天平的一端，另一边的指示盘上数字不断攀升，最终停在了二十五万上。 一块燧石二十五万，三块七十五万，加上他三十万魔晶，梅菲斯宣布：“这位阔绰的天使出价一百零五万魔晶！还有更多的吗！？” “五十万魔晶，外加福音城的圣音一小时！” “五十万魔晶，外加安息池的池水一百毫升！” 拍下昆尼尔的魔法书换算成魔晶是五十万，安息池的池水是神界的圣水，一百毫升就值一百万魔晶，加上魔晶，我的七天时间已经拍到了昆尼尔的三倍。 目前成交价格最高的是诺维雅，有一百八十万魔晶——拍下她的是一个女性天使，两人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天使满脸通红地被她拉走了。 竞拍价格逼近两百万的时候，喊价的天使和恶魔渐渐变少，最终在二百三十万停滞下来。 出价的是个男性天使，梅菲斯高声宣布：“二百三十万一次！二百三十万两次！二百——” 就在这时，河岸对面一直沉默旁观的德维尔召唤出了禁忌书，从书中抽出了在迦南圣地外和我交手时用过的那把剑。 梅菲斯嘴角的笑容扩大，我怀疑他早有预谋。 “啊，德维尔大人是要出价竞拍吗？请把物品放到天平上来。” 有天使小声问：“商品也可以参与竞拍吗？” 梅菲斯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没有一条规定说过商品不可以参与竞拍。” 我和德维尔的事比当初和达纳的事流传更广，河岸两面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梅菲斯接过长剑，放到天平上，一边看着另一侧的计数，一边说：“出自禁忌魔法书的长剑，它的价值是……” 指示盘上的数字超过了一百万、两万万、三百万、五百万……一直到九百万还在攀升，最后指示盘上的数字刷的消失，变成了一条横杠。 超出测量极限了。 梅菲斯倒吸一口凉气，“还有……不，应该没有出价更高的了，那好，兰萨大人未来七天的时间就归德维尔大人所有了！请来这边签下协议！” 第109章 签下协议，“商品”就要和买受者形影不离地待上七天，期间还不能对对方使用武力。 德维尔隔着桥面，在众目睽睽之下向我望来，我总不能输了气势，上前冷着脸在协议书上签下名字。 拍卖会还在进行，接下来德维尔作为商品出场。 他的起拍价居然比我多了十万魔晶，我刷地抬头，负责定价的梅菲斯刻意侧过身去，不敢看向我这边。 不看也没用。 他和昆尼尔算计我的账还没算，等拍卖会结束，我非把他的毛拔光不可。 “起价四十万，有加价的吗？”梅菲斯继续走流程。 出乎我意料的是，没有任何天使或者恶魔加价。 德维尔看起来太圣洁了，几乎没有任何人敢肖想他。 况且他之前拍下了我，接下来七天时间要和我绑定。 德维尔千百年来无欲无求，第一次明示想要做什么，就算是有心尝试一下的，也很有眼力地保持沉默了。 他想做什么，总有无数人——包括我在内——想方设法地帮他达成。 梅菲斯故作遗憾地摇头，宣布德维尔是本场拍卖会第一个流拍的商品。 不管德维尔流拍的原因是什么，梅菲斯一定在其中体会到了快感。 真不知道这个变态的脑子里每天在想些什么。 此时还关注拍卖会的天使和恶魔没几个，德维尔踏上了桥面，正朝我的方向走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着这边。 我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转念一想为什么？退了岂不就是怕了？只好硬挺着站住，看着德维尔步步靠近。 他那双眼睛清透温润，眼神也像树脂凝胶一样，沾上就容易像小虫一样耽溺于其中。 我心神一震回过神来时，才注意到拍卖会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连梅菲斯和站在桥上的商品也屏息注视着这边。 “……” 当我是给他们表演猴戏的吗？ 我收回视线，退后两步，腾然展开翅膀，飞离拍卖现场。 今天是神魔两界的特殊日子，万魔空巷，都一窝蜂地挤到了莱锡尼河边。 街上冷清，我飞出没多远就落在地上，后脚便有脚步声跟上来。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我边走边想接下来的七天要怎么过。 来之前我不是很想见到德维尔，说不出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恼火和别扭—— 堂堂一个大恶魔，被他耍了一通，最后居然还舍不得他堕落，亲手把他送回神界……心地这么善良，不然炽天使由我来当吧。 见到他，我就会想起这些，想起这些，我就会生自己的气，而且是越想越不爽，越想越生气。 自己消化这些火气未免太窝囊，我站住转身，语气不善地说：“你别以为拍下——” 没想到身体才侧过来，就被从后面搂上来的德维尔抱住。 闪烁着光泽的金发从我脸侧擦过，没等我推他，他便用轻柔的声音说：“我很想你，兰萨。” 熟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渗入我周围的空气。 话才说到一半，心口突地跳了一下：“……” 积聚起来的火气像被风吹过的蜡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第110章 德维尔的手揽上我的腰，稍微退开一些，侧过头温柔地碰我的嘴唇，并不深吻，只是一下一下地轻啄。 ——他绝对是在勾引我！ 我望着近在咫尺的琥珀色瞳孔，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把他推开，开始复盘和德维尔认识到现在的所有事情—— 我去莱锡尼高峰是为了引诱他，见到他之后，目标就成了睡他。 现在引诱也引诱到了，睡也睡到了，按理说应该让他滚蛋，我再去找下一个。 但是……我现在还喜欢他。 他是天使，长得合我的胃口，不搞那些弯弯绕绕的话，性格也是我中意的类型，还为了取悦我留了金色长发。 火气平息之后，我纳闷地想：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 喜欢他就睡他啊。 大不了始乱终弃，睡过了不认，再找一个喜欢的，他能把我怎么样？ 他都送上门了我还左忍右忍，再忍下去，恐怕真的要忍成天使了。 德维尔的目光温柔如水，唇角带着很浅的笑，细细摩挲过我的手，把手指嵌进我的指缝之间。 他的手指微凉，蹭过我的指侧时，我不由得拉长了呼吸：“……” 手被包裹着移开，德维尔倾身靠近，亲了一下我的鼻尖，另一手把我的腰揽向他，嘴唇贴了上来。 这次不再是轻碰，而是紧密贴合，唇齿相依。 我把手按在他的翅膀上想了很久，猛地收紧，抓了一大把柔软的绒羽，反搂住他回吻过去。 德维尔察觉到我的回应，放开我的手和腰，转而捧住我的脸继续加深这个吻。 旁边就是新建起来的红唇酒店，换了个主人，听说房间的风格和以前一样。 德维尔被我挡开时，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水雾，有些茫然地低喘着，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暗骂一声，拉他进入红唇酒店，急匆匆地要了一间房间，把他推进房间压在床上，粗鲁地撕扯他的衣服。 德维尔在酒店房间布了一道结界，然后抓住我的手腕，稳住我后自己动手脱掉衣服。 和第一次在红唇酒店那次比，德维尔熟练多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真正的、完整的德维尔上床，他不像四翼时那样有板有眼，也没有加西亚那份急切激动，既温柔又坚定，光是前戏就把我撩得浑身上下热透，恨不得反过来蹂躏他。 我不是柔弱的恶魔，他却随着动作一遍遍抚摸我的腰身，掌心间带着珍惜与迷恋，时刻关注我的表情，没多久就忍不住揽起我接吻。 和他做爱就像被柔软蓬松的羽毛包围，气氛柔和旖旎到极致，周围的空气都化作潮水涌向我，在裸露的身体上来回撩拨，除了他汹涌又充满浓浓喜欢的欲望之外，无处依附。 潮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漫过耳朵，淹过口鼻，一阵窒息感过后，才渐渐平息，悄悄退去。 第111章 做过几次之后，我靠在床边把玩他的金发。 “你的头发很好看。” “嗯。” “我喜欢你留金发。” “我知道。” 德维尔淡笑着抓住我的手，低头亲了一下，很细致地从我的手指摸到肩膀，再从肩膀往下摸，好像我是他书架上那些令他爱不释手的书。 “够了啊。”我别开头。 他却依恋似的环过手臂搂住我，金发滑到我的腰边，纯白的翅膀从后面包揽过来，想要把我完全裹住。 “对不起。” “……”受不了。 我揪过他的金发亲上去，任由褪到脚边的潮水再度席卷而来。 和谈仪式进行了一整天，第二天，神魔两界的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我和德维尔从红唇酒店里出来时，被很多恶魔和天使看到，德维尔并不在意周遭揶揄的目光，走在我旁边。 旧学校的遗址上正在施工，德维尔说这里和莱锡尼港要各建起一座神魔混合的魔法学校。 观摩施工过程时，启动魔法阵带起的风吹动了德维尔的金发。 我瞥他一眼，朝魔界雪山的方向飞去。 雪山外有禁制，天使进不来，德维尔只能等在外面。 我在雪山上找到几株雪琥珀，慢条斯理地融掉一片片花瓣。 以前那条发带长什么样子我不记得了，只凭着喜好做了条类似的新的，期间我动过往上面附加一些魔法效果的心思，想想这些效果大概率用不到德维尔身上，于是作罢。 做一条发带，连溶解材料带锻造，只需要一天时间。 我却做得格外细致，慢腾腾地磨蹭了六天。 我穿过禁制出来时，德维尔还在六天前他站得地方，金发之间沾了几片雪屑，雪在光线的照射下漫射出七彩氤氲的光，衬得他更加耀眼纯粹。 我随意地把发带往他身上一扔，说了句：“随便你怎么戴。”便大步离开。 德维尔在原地杵了很久，跟上来后扳过我的肩膀，把发带塞到我手里，专注地看着我说：“你帮我绑。” 也不是不行。 我扫过他的手腕，冲他勾勾手，他倾身过来，我念动咒语，银色的发带绕到他身后，如有意识一般拢起他的发尾，缠出了一个结。 “好了。” 我继续往前走。 德维尔不知为什么又在原地停了好久，等我走出去好远，才飞过来收起翅膀落到我身边，轻声问：“去哪？” “七天时间过了，我去哪里没必要告诉你了吧？” “……” “莱锡尼高峰。” 德维尔刷地转头看我。 “困了，去睡一觉。” 德维尔笑了笑，“好。” 明明有翅膀，我们却徒步走出雪山的范围。 德维尔的肩膀靠近，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勾住我的手，轻轻握住。 明明什么都做过了，还这么纯情。 可是我一直很吃他这一套。 走出去几步，反手握住了他。 想了想，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于是道：“我现在没有看得上眼的天使，暂时凑合一下，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烦了就会跟你分手。” “嗯。” “那时候再来这套就没用了。” “我会想别的办法。” “……”他听不懂恶魔说话吗？ 德维尔拉住我，在满是恶魔和天使来往的街上，展开六翼遮挡住视线，轻轻在我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 被我斩断的花树完好无损地立在莱锡尼高峰的神殿外。 我没问他是怎么修复的花树，对一个能在魔界火山复刻出莱锡尼高峰的炽天使来说，那点魔法不算什么。 我枕在德维尔腿上，看着湛蓝的天空，听他读书。 “魔王兰萨引诱天使签下契约，将天使变为使徒——” “念的什么东西？换一本。” 德维尔顺从地换了一本，用沉缓的嗓音念道：“每年的一月十三日是魔界的沉睡节，沉睡节当天，魔界的恶魔会……” 穿过雪山的禁制，又锻造了一次武器，耗费了我大量的魔力。 没听几句，我就觉得眼皮发沉。 刚好有一片花瓣从树上掉下来，落到我的额头上，淡淡的幽香飘来。 闭上眼睛之前，我想：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厌倦，至少现在，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那一天都不会到来。 没办法。 我认栽了。 （全文完） txt会放在afd，地址可以在微博@卡列夫司机的置顶找，也可以爱发电直接搜“卡列夫司机”，后续番外也放在那里。 我看了微博和前面的评论，可能会写的番外有： 1.兰萨带崽 2.兰萨吃醋 3.兰萨、四翼德维尔、加西亚三人戏份（德维尔和加西亚互相吃醋，有个之前想的斗地主，顶多有点车尾气） 4.加西亚和兰萨的往事 5.德维尔视角 应该齐了吧，没别的了吧，明天开写，大概三天写完，这里就给大家拜个早年了！ 第112章 后记 保留的后记环节来了~ 这篇写得还蛮快的，短章的更新方式压力比较小，还显得我很勤快，当然我确实挺勤快的，这篇还搞了一波十一连更，连载过程中应该就请过三四天的假，感觉和以前比更新频率上进步很大！ 其实这篇就是纯纯的谈恋爱，没有什么情节（我其他的文好像也是这样），叙述上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文笔已经被我埋了，坟头草都长老高了，所以真的要感谢大家捧场~ 这篇连载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我上一秒更新，下一秒就有人赶来评论（还有个读者，她是谁咱也不说，都67了还要抢第一/手动笑哭/），还有读者给我画了同人图，都画得超帅！ 有一条精华评论我一定要在这里分享一下，有位读者建议加西亚和德维尔后期合体之后改名叫德维西亚，这样这个名字就象征了两个分身。 我是真的想让他叫这个啊！但是之前没这个设定！但其实你们可以叫他德维西亚，反正他俩是一个人。 我一直觉得人最重要的东西是时间，有读者把时间花在我写的东西上，我会觉得特别荣幸，有的时候回看自己的文，看评论也会很幸福，所以我得大大地鞠一个躬给看文的各位！ 2022我应该不会开新文了，主要是填一填以前的坑，先填《诡将》，这篇之前停更是因为“将军棺”那一卷写得不满意，回看的时候发现“沈城”副本里有的地方写得不是很清楚，所以我会先把前面写的部分修一遍，尽量搞清楚一点。 以我的能力《诡将》复更的话也没办法保持日更，所以我就慢慢写了，也不在微博提醒了，大家可以养肥看，后面我尽量写好一点。 《诡将》填完再把《最强之刃》填了，这篇我之前给锁了，现在放开，我还没写过这种类型的受，所以肯定是要写完的，就是时间有点久了，我都忘了之前想写什么了，我回去想想，想好了再填。 最后还是要感谢看文的大家，感谢捧场~ 2022小卡会努力哒！ 202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