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光会记得》作者:千帆千盏【完结】 文案: 林眠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学校,连跟他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本以为他们只是两条永远的平行线,却不料会交织进彼此的青春。 嗯,现实似乎总不会按照她的猜想发展。就好像后来,他踩着深秋的落叶渐行渐远,她也想不到他真的就这么,走出了她的青春。 他像一道光,又如一场梦,来得猝不及防,走得干净彻底。用闪耀的一下子,换了她晕眩的一辈子。 究竟是她想要的太多,还是他原本爱的就不够? 本文慢热,平缓。 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大起大落。 只有一个没太多自信的平凡女孩在爱里的患得患失,喜悦失落。 以及在时光里的成长。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景行,林眠 ┃ 配角:张晗,夏依依,许诺,周峰 ┃ 其它:青春,校园 一句话简介:青春太短,遗憾很长。 立意:年少时,在一份感情中患得患失,想要的越来越多,却忘记了最初的最初,仅仅只渴盼他的一个笑容。而后来,当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那个人却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第1章 楔子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忘不了的人吗? 一个,即便时光流转经年,岁月风化成沙;即便走过人山人海,跨过山川大海,也一直......忘不了的人? 林眠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面对面地坐在餐厅一角。 这是她的第一次相亲。 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为着一个亲密的目的,坐在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面对一桌子精致的食物,林眠只感到手脚都无处安放的尴尬和压力。 对方的经验似乎比她稍微丰富那么一点,努力地开启话题: “我的情况你应该都了解了吧。” “嗯。” “你的情况我也都差不多......”他忽而住了口,略显抱歉地一笑,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我说话可能比较直接啊。我是觉得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也紧。所以只要条件合适,我就是奔结婚去的......” 如此直接,好似生意的开场,多少让人有些不适。 林眠微偏了脸,向窗户外面看去。 对方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意思是,我是诚心诚意来的。你如果觉得我还不错,我们可以试着交个朋友,处一处......都不小了。” 他补充着。 林眠心里闪过一丝喟叹。 待过了年,她就整整二十七岁,是不小了。可是她今天坐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自己“不小了”,而是她终于决定,要试着放过自己,也放过,心里的那个人。 让彼此,沿着各自既定的生命轨迹自由地滑行,随波逐流也好,渐行渐远也罢,反正不再挣扎,不再强求。 玻璃窗上蒙了薄薄一层雾气,外面的世界便笼了层纱似的,看不太真切。对街店门上的霓虹和窗外广场上圣诞树的灯光,便似星光点点,闪耀在那个一窗相隔的世界里。 如同彼岸。 林眠注意到了街角的一对小情侣。穿着校服,应该是高中生。两人从路边的麦当劳买了两个甜筒,一人一个,就这么站在冬日的街头,面对面地吃起来。 林眠不禁伸出手,擦了擦面前的一小块玻璃。 世界顿时又清明起来,她恰巧看见女孩用牙咬下手上的毛线手套,踮起脚尖帮男孩擦去嘴角沾上的一点冰激凌。 然后他们俩就这么看着对方,傻乎乎地同时笑了起来。 坐在林眠对面的男人循了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这一幕。 “认识的人?”他问。 林眠摇摇头。 “快过圣诞节了,现在的学生特别看重这个节。中学生也都一样吧。”他说着又向窗外瞥了眼,那对小情侣已经不在了。 沿街的窗玻璃上尽是白色的“Merry Christmas”喷漆和红绿相间的圣诞树图案。 “你上学那会儿学校里过圣诞吗?”林眠忽然问。 这是她今天晚上第一次主动提问,也是今晚到目前为止说得最长的一段话。那男人先是怔了怔,然后不自觉地挺直了背,停下手中的筷子,准备好好回答这个问题,让话题能够继续。 “唔......”他认真回忆,“上中学时候不过,好像上大学以后有人开始过了。不过我不过,我从来不过这些洋节。” 然后他循例反问:“你们呢?” “一直过。高中的时候,学校还在平安夜办过篝火晚会,就在学校的操场上。” “篝火晚会?还就在操场上?” “是啊,就在操场上。” 看着对方眼中的惊讶和不可置信,林眠的心底忽而闪过一股莫名的畅快,热烈烈的。 就好似,记忆深处的那一堆篝火。 —— 火光中,他的脸忽明忽暗,他们的目光隔着跃动的火苗对视在一起,然后他就那样看着她笑,暖过周遭的一切。 已记不清是谁第一个走近篝火开始跳舞,然后他们大部分人就开始围着篝火给中间那些人伴舞。手拉着手,转得头也晕了,转得她根本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换的。 只感到牵着她的那只手忽然将她整只手紧紧握住。她愕然转头,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眼睛里跳跃的火苗,还有......她酡红的脸。 她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 校服宽大的袖子落下,在明暗交映间掩去了他们的秘密。 心,忽而有涩涩的疼痛,如鸟的翅膀轻轻掠过。 每一次无意的轻触,都似火花炸裂无声。往事崩裂在记忆里,默片般闪回。 还有,还有那一年下雪的圣诞,他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在她的学校,出现在宿舍楼下,让她生了好几天的闷气顿时消失无踪。 这座城市真是难得见到那么大的雪啊。 她兴奋莫名,要去够围墙上厚厚的积雪。他把她背在背上举了上去。 看着她用戴了手套的手一捧捧地捧起雪,还用脸颊去碰,开心得孩子一样。他说这在北京只能算小雪,让她寒假去北京,看真正的大雪。 她伏在他背上。 他的背温暖平实,让她顿生依赖。 她说:“我要去故宫。” “好。” “我要在太和殿广场踩雪。” “好。” 他也不放下她,就这么背着她沿着围墙往前走。 天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树梢上的积雪“扑簌簌”掉落。 她忽然有些好奇,好奇里还掺杂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嫉妒:“你以前有没有背过别人?” 他被问得一愣,然后笑起来:“当然没有,我只背过你。” 她把脸埋进他颈后,乌黑的长发顺着他的肩膀滑了下去。她的声音嗡嗡的:“那你以后也只能背我。” “好。” “背一辈子。” “好。” ...... 后来,林眠见到了北京的冬天,也见过了北京的秋天。欣赏过自己在下雪的太和殿广场留下的脚印,也见过了他踩着满地金黄的落叶渐行渐远的背影。 只是,在不长也不短的岁月中,她把那个说过要背着她一辈子的人弄丢了。 再不曾,相遇在人海。 原以为山高水长,早已陌路。 却总会如今日这般,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想起他。 他的五官、他的笑容,都经由时光加持,在脑海中幻化成一团模糊的光影。它们温暖而明亮,环了毛绒绒的,柔和的光圈。 然虚实交映间,总有什么清晰如昨,仿若刻骨铭心。 就好似校园篮球场上油漆斑驳的篮筐,好似头顶风扇的声响和窗外不停歇的蝉鸣,好似那日的风拂过脸庞的温度,和他被风吹得鼓起的校服外套,还有他笑起来时,嘴角浅浅的弧度...... 伴着北邺小河边的那树桃花,年年岁岁地荣枯在她久远的少女时代。 第2章 01 林眠转到北邺一中的时候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天,正赶上高一下学期开学。不过她倒没有太多属于转学生的拘谨,因为这班上的好些人她都认识,她最好的朋友张晗也在这个班上。她不过是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去市区上了一个学期的学,又跟着父亲回到了北邺而已。 北邺这地方有点特殊,说起来是L城的一个区,但其实离L城市区有三小时车程。路上需要倒几趟车,一来一往就耗掉一天。隔了这么远,L城还紧攥着它不放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儿有好几个效益很好的国营大厂。 这几个国营大厂谱写了属于北邺的所有历史,也成就了属于北邺的辉煌,让这个远离市区的郊县成为了一个拥有几十万人口,富足安宁又自给自足的小城。这儿的孩子生在职工医院,住在职工生活区,念的是职工幼儿园和子弟小学,然后自然升上子弟中学。待到中考的时候,有些人考去了市区,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就近选择北邺的高中。 在北邺的几所中学里,一中是唯一一所省重点。历史悠久、校风正、学习氛围浓厚,最主要的是每年高考成绩都不错,保送的学校也很好。所以在大部分北邺人的观念里,只要能考上一中,即便进的不是重点班,也比上另两所高中要强。 是以林眠这次转学回来,家里人也不曾考虑除一中以外的其他学校。好在她的中考成绩还不错,上个学期在市里的期末成绩也算争气,再加上家里又托了些关系,所以林眠不但顺利转进了一中,还进了这一届的两个重点班之一——高一五班。 五班的班主任姓李,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瘦削脸大眼睛,剪着齐耳短发,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很利索的样子。她看起来有些严肃,脸上始终不见什么笑容,简短地问了林眠一些基本情况后,就领着她进了班级。 班上原本的嘈杂声在李老师踏入班级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就好像按下了一个“停止”开关,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可目光全都落在了随后进门的林眠的身上。 李老师站上讲台,一双眼先扫视了一下全班,而后转向林眠:“下面我们让新同学做下自我介绍。” 林眠深吸了一口气,手心微微冒汗。她知道转来一个新班级,自我介绍肯定是个必要的流程,所以她在家也提前做过准备,可此刻竟是紧张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声如蚊呐地说出一句:“我……叫林眠……” 她不确定有多少人听清了她说的话,她没有敢抬头看。 林眠最怕的事情就是在很多人面前开口说话,尤其是像现在这样,面对着几十个人。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往往让她感觉到局促又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脸上涌,整张脸烫得快要炸开来。 这是她打小就有的毛病,熟人面前会好得多,虽也谈不上口齿伶俐,但至少也是有话的,甚至有时还挺活跃,可生人面前就是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往往这种时候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即便憋得满面通红也发不出一个音。 林妈妈对此很是恨铁不成钢,说她是“没出息,只能把着家门口狠”或是“上不了台面”。 林眠默默接受了这些评价,她也苦恼于自己这个一到人前就紧张到说不出话的毛病,也很向往能够在众人面前从容自信地开口,但她已然习惯将自己藏匿在人群最后,瑟缩着希望不要被人注意到。 这似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越是害怕就越是做不好。久而久之,她留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就是话少和怯懦,大家对她的评价也离不开木讷或是内向。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空气莫名尴尬。大家都在等着林眠继续往下说,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第二句话。李老师的声音带着尾音上扬的惊讶:“没了?” 林眠点了点头。 “……好吧,那你坐到座位上去吧。” 林眠如蒙大赦,慌乱地抬头看了一眼,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只有某一组还空了两个前后紧挨着的座位。她有片刻的犹疑,不知道哪个座位是她的,可也不敢问,只有先往那个方向走,心里思量着先随便坐一个,如果坐错了再换回去。 脑袋里正这么想着,眼角的余光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林眠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就看见张晗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偷偷摸摸对她挥手。做贼般地,一双眼睛飞速瞟一下讲台的方向,然后又飞速转向她,边用手指着空座的方向边用嘴型提醒她:“第三排。” —— 林眠的朋友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而张晗是跟她最好的一个。她俩从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班,家也靠得近,每天一起结伴上学放学,形影不离九年。 初中毕业那会儿张晗得知林眠要去市区念高中,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直说舍不得。林眠没哭,但心里也是无比难过。这种难过一方面来自对即将到来的新环境的恐惧,可更多的还是因为对张晗的不舍——她心里明白,自己与张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情分,而以自己的社交能力来说,基本是再无可能交到一个这样要好的朋友了。 事实证明林眠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到位的。 整个高一上学期,她都很孤独,每天基本是独来独往,也不太和人说话。要不是因为语文成绩还可以,作文写得不错,勉强可以算作一个特长,让她多了一些曝光的机会,有可能一学期上下来,班上好些人都还叫不出她的名字。 造成这种孤独的原因既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 林眠是年级里唯一一个来自北邺的学生。别看北邺是L城的一个区,但是因为距离遥远,交通也不算便捷,所以大部分同学只是听说过这个地方而已。在他们看来,这地方说起来是L城的,但其实跟外地没有两样。 林眠自己也感到和市区里长大的同学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他们毕业的学校她不太熟,他们谈到的那些好玩的地方她也不太熟,甚至她们说的一些笑话她都不太能听懂……就像她的同学们也完全不能理解她那种从小生活在厂区,上个街几步就能遇见熟人,和一个人从幼儿园到初中都能是同学的生活。 甚至方言上都是不一样的。 林眠以前一直以为他们日常说的就是L城话,直到有一天被一个同学指出了发音上细微的差别,她才明白原来她说的一直是北邺话。 也许在真正的外地人听来是没有区别的,可在L城人听来,林眠说出的L城方言,那些卷舌音和平舌音的发音跟他们说的L城话比起来是有如此明显的不同。 原本就不太说话的林眠话更少了,日常也不再说方言,必须开口的时候就说普通话,所以更呈现出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特别来。 在这种孤独中,林眠更加想念北邺,想念张晗。 于是跟张晗通信就变成了林眠最大的生活寄托。信写得很频繁,基本是一周一封的节奏,甚至有时候回信还没有写好,对方的另一封信就又到了。两个女孩子在信里事无巨细地描述着自己的高中生活,并表达着对对方的想念。 而在张晗写给林眠的那些信里,频繁出现的是两个名字——一个是夏依依,另一个是乔景行。 关于夏依依,张晗说过她许多许多的优点,比如成绩好,比如长得美,再比如善解人意…… 对于张晗能够在开学后迅速交到一个新朋友,林眠并不惊讶,她惊讶的是张晗这样不遗余力地去夸赞一个人。她在信里描述出的那个夏依依,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没有任何缺点和瑕疵。 林眠读着那些信,心里有些酸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完美的人,就算有也不会出现在她们身边,她觉得张晗定然是夸张了。 可内心却还是对夏依依日渐好奇起来。 刚才找座位的时候,林眠匆匆扫了眼坐在张晗右手边的那个女孩。只因她记起张晗在信里提到过,夏依依跟她的座位紧挨着—— 林眠跟夏依依还没有见过面。 原本按照张晗的想法,是寒假的时候约一天大家一起出来玩玩顺便认识一下的。可林眠每年都要在市区奶奶家过年,寒假去掉过年就不剩多少天了,再加上张晗自己又要上补习班,所以最后三个人没能凑成统一的时间。 刚才仓促的一眼,林眠其实根本没能看清那女孩的五官,唯一的印象只有一双特别大的眼睛,但这也与张晗在信里的描述一致。张晗一早就说过夏依依有一双大眼睛,大得跟漫画里画的一样。 看来那个就是夏依依了。 教室门猛地被人推开,“哐当”一声狠狠撞上了墙,伴随着一声慌乱的“报到”。 林眠想事想得正入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 李老师显然也被吓到了,黑板上还没写完的一个“辛”字拖拽下了长长的一道粉笔印。她手里捏着断掉的半截粉笔,怒不可遏地盯着罪魁祸首。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他黑色的书包夹在臂弯里,书包带子狼狈地挂下,晃荡在大腿边;身上蓝白相间的校服没穿好,拉链半开着;一头自来卷的黑发凌乱地堆在头上,显得有点不羁。他显然是跑得太匆忙了,气都没有喘匀,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捋了一把头发,站直了点,平稳着气息又喊了声“报到”,似乎这样显得庄重点,能稍稍弥补掉他上学迟到的过失。但是显然,这招对于讲台上的班主任来说,并不管用。 “周峰!” 李老师似乎被他的又一声“报到”喊得回了魂,手上的半截粉笔应声砸了出去,在周峰的校服上留下了一小块白色的粉笔印。 “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新学期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每天早十分钟出门很难吗?!”她顿了一下,接着道:“还搞出这么大动静,有意吓人吗?!” 有人憋不住笑出了声,看来大家都听出来了,这最后半句话才是李老师的重点。真的是极少能看见这个年轻的班主任有这样狼狈的时刻。刚才她脸上那种跟大家一样的,受到了惊吓的表情,让她常年板着的严肃面孔多了一丝鲜活,莫名有点可爱。 “谁在笑!”讲台上的声音提高了半度,立竿见影地让教室里瞬间恢复安静。 李老师板着脸在粉笔盒里挑了一根新的粉笔,转身继续板书——“下次再这样,你就站门口!” 周峰心领神会,一叠声地“谢谢老师”,夹着书包绕过了讲台,一溜烟地小跑回座位。 看见林眠的时候他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似的,绽开一个老熟人般的笑容:“你不是去市里念高中了吗,怎么回来了?” “周峰——” 李老师头也没回,拉长的尾音里满含警告。 周峰吓得一缩脖子,立刻闭了嘴。 林眠却确定了,这个人应该就是她认识的那个周峰——他们曾经在同一个小学,但是同校不同班。 相互能认识是因为张晗。 小学的时候张晗和周峰都是学校的大队委,还曾经同台竞争过大队长。当时两人的票数咬得很紧,基本是一票赶着一票,并且周峰隐隐有领先之势。 就在林眠以为张晗可能要输了的时候,张晗却突然上台即兴表演了一曲歌舞。 一个人边唱边跳,落落大方毫不怯场,引来掌声一片。 那会儿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才艺,所以虽然能歌善舞并不是一个大队长的必备技能,但张晗却靠着这即兴一舞让坐在台下的学校领导直接发了话,当上了这个大队长。 周峰就成了副大队长。 这个结果是有点让人意外的,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学校的教导主任是周峰的亲大姨,他再怎么说也算是有背景的,居然输给了张晗的一个即兴表演。 林眠也是这么想,觉得周峰心里肯定是不服的,不会好好配合张晗的工作。 可没想到的是,竞选后她第一次去大队部找张晗,周峰老远地就跟她打招呼,无比熟稔地说:“来啦?”。 那口气轻松热情得就好像下一句便要问她“吃了吗?”…… 林眠被他招呼得有点懵,半抬了眼瞥他神色,却见他笑得是阳光灿烂没心没肺,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了,才相信他真的是毫不介怀。 后来张晗也跟她说过,周峰这人心善,重感情又一根筋,对待朋友更是真心诚意,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林眠听了也就“哦”一声。她的生活跟这个人完全没有交集,以她的个性,更是不可能主动去交一个朋友,所以即便是周峰每次看见她都热情地打招呼,她也不曾与他多说过什么话。 没想到的是好几年不见,周峰跟她打招呼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络,就好似他们是无比熟悉的老朋友一般。 林眠缓缓呼出一口气,伴随了她整整一个学期的孤独和惶恐终于消失了,这些熟悉的面孔让她的一颗心终于又有了着落,踏实而妥帖。 还是北邺好啊! 第3章 02 林眠的初中是在北邺二中念的。二中没有高中部,校园比起既有初中部又有高中部的一中来说要小得多。 所以当林眠第一次跟着张晗和夏依依穿过篮球场,绕过主席台,走过长廊,走了半天都还没走到食堂的时候,她震惊了。 以前只听说过一中大,但没想到这么大。 张晗“嘿嘿”一笑,一副了然的表情:“没事儿,以后走走就走习惯了。”林眠的反应完全在她预料之中,想当初她第一次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反应可比林眠要夸张多了。 “其实也就是食堂远一点,因为是和初中部共用的,又建在初中部那一头。别的都和他们是分开的,连操场都是各用各的,所以你们要说一中大吧,平日里感觉也还好。” 夏依依边说边熟门熟路地带头穿过两个平房之间的一个狭小夹缝,领了一条近路。 其实严格来说,这根本就不算是路,只是墙与墙之间的一个夹角,窄得只容一个不算太胖的人侧身通过。不过因为从这儿穿过去直接就能到食堂,不需要再绕过边上的一排房子,所以好多人都抄近道从这夹缝里穿。走的人多了,便踏平了一块泥地,硬生生在夹缝前踩出了一条路来。 张晗侧着身子穿过夹缝时还不忘扭头跟林眠献宝,说跟着依依这个一中土著的好处可不只能走捷径这一条,食堂阿姨也认识她,跟她一起去打饭能多打半勺菜。 夏依依等在夹缝出口处,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地道:“你可别听张晗乱讲,食堂阿姨哪里是认识我,明明是她嘴甜得跟什么似的,每次有好吃的菜就听她阿姨长阿姨短地喊,那些阿姨被喊得手一酥,不小心就多给了她半勺。” 她说着还不忘提醒林眠,让她用手把身上的棉袄压着点,别被墙给蹭了。 现在虽已入春,天气却依然很冷。大家身上都还穿着冬衣,再把校服套在外面当罩衫用,脏了蹭了的都不怕。 林眠刚刚转来,还没有领到校服,穿着一件过年新买的鹅黄色棉袄,饱满的棉花把衣服撑得蓬起,险险地蹭过墙边裸露的砖块。她慌忙用手把胸前和背后的衣服压平了,待穿过夹缝后仔细看了看,暗自庆幸不曾蹭脏。 幸亏夏依依提醒的及时。 林眠抬起头,对着夏依依感激地一笑,轻声说了谢谢。 倒是夏依依还有些自责,说自己忘了林眠没有校服了,今天不该带她们走这条近路。 林眠慌忙摆手,嘴里连连说着“不”,脸上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红了。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真的不想让夏依依自责。 说实话,今天她俩虽是第一次见面,互相之间也没说上几句话,但林眠却觉得舒服。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和人相处从来都有一种天然的紧绷和防范,所以很难能交到朋友。还从来不曾有哪一个人,能像夏依依这样,让她初次见面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开口交流,而不会习惯性地感到拘谨或紧张。 即便是和张晗刚刚认识的时候,她也是经常不由自主地犯毛病,心里想好的话说不出来,到了嘴边就紧张到打顿。 林眠想起张晗曾经在信里提过,说夏依依性子安静,人也细致,是个让人觉得舒服的人。 是的,张晗用的词是“舒服”,跟林眠今天的感受完全贴合。不只如此,张晗还曾笃定地对她说“你肯定也会喜欢上这个朋友”——林眠开始相信,张晗此前对夏依依的所有描述和赞美,也许都不曾夸张。 食堂里很暖和,一掀帘子竟有些雾气袅袅的感觉,里面人声鼎沸。 夏依依和张晗是有过分工的,张晗负责找位子,夏依依负责打汤。然后把汤碗和筷子在张晗找到的位置上摆好,别的同学自然就明白这儿已经有人坐,不会再占位,她俩就能放心地一起去打饭了。 “没办法,人实在太多,桌子又不够。要不是这样占座,打完饭就有可能没地方坐了。”张晗说着,给林眠指了指窗口排着的几条长队,每一条都长得拐了弯。 每天中午都是这样。 初中部和高中部中午放学的时间差不多,来晚了可能就没菜了,所以大家基本都是一放学就直奔食堂,乌泱泱六个年级的人全都挤在一起。 夏依依一手端了一碗汤过来。 金属的汤碗导热很好,她急急地将碗放下,用指尖揉了揉耳垂:“可真烫。” 说着又转身往回走。 “你干嘛去?”张晗不解地喊。 林眠却是瞬间明白了,以前她们只有两个人,夏依依打汤跑一次就行了,可今天多了她,一次拿不了三个碗,夏依依就要再多跑一趟。 她赶紧追上去,有点惭愧于自己的迟钝:“我自己......去吧。” 夏依依倒也没有那种客套的谦让,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道:“也好,我正好带你认一下打汤的地方,以后我们就要三个人分工合作了呢。” 林眠舒了一口气,心里一阵轻松。她刚才其实特别怕夏依依会跟她客气,那些待客似的客套往往会让她觉得手足无措。 汤其实不用自己打,早有阿姨一碗碗打好了放在一条长桌上,每个人随便拿,想喝几碗都可以。 学校如此大方,大约是因为知道很少有人会喝第二碗。 这汤比起白开水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一碗清可见底的液体上面零星地漂着一点固体,无力地证明着自己其实并不是一碗白水。 林眠略略扫了一眼,觉得也没有什么挑选的必要了,就随便拿了一碗,准备端回座位。 那边却有人喊夏依依的名字,跟她说李老师在找她,让她去拿个什么东西。 夏依依应了一声,转头跟林眠说她去去就回来,让她们先吃。 林眠知道夏依依是班长,料想着大约是有什么公事,便点了点头,一个人端了汤碗往回走,心里暗暗感叹班干部也是不易做。 前面忽然冒出个人挡住了她的路。 林眠没多想,头也没抬就准备从他身侧绕过去。没想到她往左边转那人就挪到左边,她往右边走那人又挪到右边。 这就是有意的了。 林眠有点恼火地抬起头,视线平视处正好是那人的胸口,就见他大冷的天也不好好穿衣服,校服和夹克外套都大敞着,直接露出里面藏青色的毛衣。再顺着往上看,看见的是一张非常熟悉的脸。 林眠有些无奈:“别挡路。” 可许诺依然泰山石一般挡在她面前,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大家这么熟,你转回来我们班怎么没告诉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谁跟你熟,别乱说。”林眠小声反驳。 许诺笑了:“你生出来那天我们就认识了,除了你爸,我是这世界上第一个见到你的男人了吧,就这还算不熟?”他笑得懒怠,只牵动了一边的嘴角,显得有些痞痞的。 林眠听了这话,赶紧左右看了看——幸亏没人注意他们。 她早已习惯了许诺时不时的胡言乱语,也知道跟他较真没用。只无奈地微微举了手里的汤碗,跟他说自己还有事。 其实严格讲来许诺也没说错,林眠还真是一生出来就跟他认识了。因为当年他们俩的妈妈正巧都在北邺医院生孩子,又正巧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再正巧前后两日分别生下了他们。 后来嘛,两人更是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都在同一个班。 林眠觉得那些往事简直是不堪回首。 许诺从小就是个特别讨厌的小孩,专门喜欢欺负她。幼儿园的时候是把面条系在她辫子上,到上了小学就是在她背后贴个乌龟,在她书包里藏个大青虫之类的,待到上了初中,他大概终于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太过幼稚,于是对她的攻击方式由行动转为言语,一遇见她嘴就特别损,特别爱挤兑她。 林眠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许诺为什么就专门喜欢欺负她。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都很正常,话不多,还有点拽拽的不爱搭理女生,可每次一逮着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无比讨厌,似乎不把她惹急了就不爽似的。 所作所为大约只能用心理变态来解释。 林眠笨嘴拙舌胆子又小,从小到大被他气哭无数次,小时候更是怕他怕到远远见着就绕道走。到了后来也许是免疫了,也许是发觉其实他也没什么坏心,于是逐渐做到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练就了不管许诺说出什么讨人嫌的话她都能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 此时林眠见许诺没有让开的意思,便也不再理他,端着汤碗直接绕过。她心里有些急,觉得自己耽误的太久了,可能轮到她们的时候就要没菜了。 “嗨!”许诺见林眠径直走了过去,怔了一下,随即一个跨步又挡在了她面前,“我话没说完呢,你跑什么啊?” 他说着瞄了眼林眠手上还腾腾冒着热气的汤碗,直接伸手抢了过去:“我帮你拿。” 林眠没想到他突然会有这个动作,端着碗的手没有及时松开,两方力量的作用下,碗里的汤呼啦洒出了大半,有好些都洒在了许诺的球鞋上。 两人一时都有些傻。 “操……”许诺暗骂一声,然后竟是一仰脖子,把碗里还剩的半碗汤给喝光了。 砸了砸嘴,他给了四个字的评价:“淡而无味。” 林眠看着他手上的空碗,终于急了。这个神经病,是专门来给她添堵的嘛?! “你干嘛?!”为什么老是要来招惹她,为什么总是喜欢欺负她,每次不把她惹生气就不罢休!林眠跺着脚去抢许诺手里的碗,脸憋得通红,心里一阵阵气恼。 “行了,不就是用汤碗占位子吗,我帮你占。”许诺见林眠好像是真生气了,也不再逗她,“我一个大活人坐那帮你们把位子占着还不行吗?” 见林眠停下了动作,只是气鼓鼓地瞪着他,许诺知道她是接受这个提议了,又贱贱地挑衅:“你们女生就是无聊,每天吃饭还要先占个位子,小家子气!” 话虽如此,他脚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动了起来,心里却因为林眠的不反击而微微感到失落。 许诺有时也觉得自己有点贱,看见林眠就想去撩。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林眠挺有意思。比如说她会生气,可她生气不是像其她女孩那样大哭或者尖叫,也不会伶牙俐齿地骂人,而只是一声不吭地自己生闷气,两个腮帮子气得鼓鼓的,特别像他小时候在电视里见过的一种鱼。 那种鱼生气时就是这样,把自己撑得鼓鼓的,鼓的跟个球一般,莫名有些可爱。 后来他就越来越喜欢逗她,并渐渐发展成一种恶趣味,整天做各种尝试惹她生气,且乐此不疲。好似做实验一般,就是想看看到底要添加什么东西才会引发她的强烈反击。 就像那种气鼓鱼气到极致也会爆炸一般,许诺期盼着林眠也能爆发出来。反击他,对他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好像只有这样才畅快。可每每看她真的快生气了,他又会觉得自己过分,不自觉地就在她的火还没冒起时就赶紧熄火。 许诺牙疼般地“嘶”了一声,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变态了。 第4章 03 北邺这地方不大,学生都住得不太远,所以一中是没有住校生的。早前高中部也有晚自习,可大约两年前,有女生在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出了事,回家后又想不开从楼上跳了下去。悲痛欲绝的家长把花圈和遗像摆在了学校大门口,将这起悲剧的责任全部归结到了学校的强制性晚自习上。 北邺的电视台和报纸当时都做了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学校赔了钱,校长也引咎辞职,这事才算是平息。 而无论最后如何处理,那如花般的生命都是回不来了。 新的校长于事后上任,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消了晚自习。不但取消了晚自习,还规定每天六点前必须放学,无论哪个年级,都不允许拖堂超过六点。 六点这个时间,在春夏看来还不算晚,可秋冬的这个时候,天也早已黑透了。 林眠和张晗、夏依依一起骑车出了校门。 夏依依家跟她们不同路,出了学校没多远就在十字路口说了再见,剩下林眠和张晗两人继续一路骑着车往家走。 到底是立过春了,白日明显变长,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天色竟还有着朦胧的光亮。 张晗捏了下车刹,放慢了速度:“时候还早,去‘芳草地’吗?” “芳草地”是一家小书屋,就在林眠家后面。初中的时候,她俩放学后经常去那借书。张晗喜欢看日本的少女漫画,林眠一般都借台湾的言情小说,晚上回家躲被窝里打着手电偷偷看,有时第二天两人还会互相交换了看。 这些书都是老师和家长明令禁止看的。可哪里能禁得了——“芳草地”小小的一间屋子,每天到了放学的时间便挤满了人,都是跟她们差不多大的女生。 那些台湾女作家笔下风花雪月的爱情,以及日本漫画里丰神俊朗的少年,丰富了花季少女们的想象。她们在心里勾勒出模糊的侧影,那是属于她们自己的秘密,是人海中想要遇见的未知,更是带着绮丽色彩的憧憬。 林眠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表:“今天还是不去了,我要早点回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芳草地”了,张晗的这个提议很让她心动,不过今天是她转学来的第一天,估计回家后爸爸妈妈都要问今天在学校的情况。所以林眠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准点回家比较好。 张晗点了点头,也没强求:“那明天去吧。” 张晗眼见着快到家了,右手边的巷子一拐就是了,刚想说“再见”,林眠却又喊住了她。 “干嘛?”张晗以为林眠又改了主意,便顺势下车,准备转个方向跟她一起去“芳草地”。没想到林眠只是凑近了她耳边,悄声问:“你的那个‘鬼宿’,什么时候能带我去看看啊?” —— 这个问题林眠中午就想问了,一开始是当着夏依依的面没好意思问,后来被许诺一打岔又忘记了,刚才提到“芳草地”,她突然就记起来了。 这个话题有点跳跃,张晗先是一怔,然后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心虚地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方半是神秘半是羞涩地分享了她最新的感受:“我现在觉得啊,他比鬼宿还要帅。” 张晗皮肤本就白皙细腻,此刻两颊绯红,好似上了胭脂,衬得一双眼又黑又亮,整个人镀了层光华般,隐隐有些夺目。 林眠一眼看去,都不由有些晃神。像张晗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应该没有男生会拒绝吧——“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张晗没太明白:“什么什么情况?” “就是……”这话要怎么问,林眠也不好意思问得太直白。她琢磨着合适的词,两只手的食指互相碰了一下又迅速分开,略带羞涩地低声解释道,“就是有没有在一起……” 张晗顿时懂了。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点困惑:“我也不知道哎,可能也不算吧。” 她回答得有些迷迷瞪瞪,林眠听得也是一头雾水:“你们都没有……表白过?” “当然没有啦,有的话怎么会不告诉你。” “那……也没有单独出去玩过吗?”如果两个人单独出去玩过,应该就能算是约会了吧。 “没有,就寒假里去过一次‘白天鹅’,一起的还有许诺和夏依依,所以也算不上单独。” 林眠更晕了。 “白天鹅”是一家室内旱冰场,时兴地儿,属于北邺青年男女谈恋爱的首选场所。节假日里也会有学生去,但基本都是恋爱中的小情侣。所以说一般一男一女去了“白天鹅”肯定就是在一起了,但是他们四个人一起去又算是个什么组合? 张晗一眼就看出了林眠的疑惑,她“噗嗤”一下笑了:“你别乱想啊,夏依依跟他是初中同学,都是一中的。许诺平时就跟他一起打篮球,所以大家都比较熟,就约着一起去了。” 原来是这样,这也是北邺的神奇之处,大家兜兜转转会发现都是熟人。 林眠点点头,又不屈不挠地绕回了老问题上:“你到底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鬼宿’?” 张晗眨眨眼,笑得狡黠:“要看鬼宿还不容易,你现在跟我回家,我把全套书都借你啊。” …… 林眠漫画看的少,但渡濑悠宇的《不可思议的游戏》却是一本不拉全看完了,只因为张晗那时候迷鬼宿迷得是一塌糊涂,整天把这名字挂在嘴边,可又苦于没人跟她一起入迷一起讨论,于是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地让林眠也看完了全套书。 林眠没迷上那里面的任何人,可她明白张晗的梦中情人已经由现实世界的林志颖变成了虚幻世界的鬼宿。 所以当张晗告诉她,她遇见了自己的“鬼宿”时,林眠的内心是无比激动的。 她独自坐在操场边,沐着冬日的暖阳,一字一句地读张晗的来信——她写那个叫乔景行的男生,写了一封又一封。 她说:“我今天又看见他了,他和我擦肩走过,我觉得他好像会发光呢……” 她说:“下课的时候我拉着夏依依陪我从他们班门口走过,他本来在讲台上收作业,但是突然就转头了,我们目光对视了,那一刻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说:“我决定主动去认识他……我是不是太大胆了啊,哈哈,如果你在身边肯定会劝我。但我就是想认识他啊,想做就去做了,这感觉还挺好。” …… 林眠小心地把信纸按着原来的折痕折好,收回信封里。她有些羡慕张晗,羡慕她的直接和率真,羡慕她敢于大胆地说出心里的想法,也羡慕她所有的情感都是这么浓烈而灼热。 而她,大约永远都不会有如此这般的勇气,所以她就只能错失—— 张晗说,林眠,你是懂我这些感觉的吧。 林眠当然懂。 曾经,她也遇见过这样一个男生,让她所有由小说而来的勾勒和幻想落到了实处,让她第一次体验了到了心动的感觉。 那是临近中考的初夏,林眠为了临时抱佛脚在校外插班上过一段时间的数学提高班。班里有一个男生,总是能很快答出老师的问题,解题思路精妙简洁,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老师总是喊他“班长”,加上他又只去了短短几日就没再去了。 林眠那时就坐在他的斜后方,总是忍不住在做题的间隙偷眼看他。他侧脸的线条很美,下颚有好看的棱角,鼻梁挺而直。她注意到他低头思考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嘴角不自觉紧抿。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开始失眠,在夜里辗转难眠。闭上眼、睁开眼,看见的都是他的侧脸。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好似一树花蕾绽放,瑰丽异常,无声又迅捷地舒展开每一片花瓣,如藤似蔓,蔓延着占据了她的整颗心。 在如此这般恍惚了几日后,林眠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张晗。 张晗表现得异常兴奋:“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去问他名字吗?还是先跟他搭上话?” 这连珠炮似的提问完全把林眠问傻了,她从来没想过还要有下一步。 “不就……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她想了想,“哦对,还有你也知道。” 张晗很惊讶:“就这样?!最起码要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吧,还有是哪个学校的。”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张晗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大:“你连名字都不知道,以后去哪儿找他啊。” “……我没想过要找他啊。” “你喜欢他,就不想让他知道?” 此言一出,林眠明显是受到了惊吓。她急着想说什么,可一激动又半天讲不出一个字来,只有不停地摇头,脸胀得通红。 她从没有过这种想法,真的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简直太大胆了,并且明显会自取其辱。她是觉得他既聪明又阳光,每天只要看见他心情就会很好,只要想到他心里就甜滋滋的。也许这种感觉是喜欢吧,她不知道。 但就算是,她也只想自己一个人默默感受,从没想过要让他知道。 张晗没想到她随口的一句玩笑话,会让林眠有这么大的反应。她忙安抚地摸了摸林眠的胳膊,语带歉疚:“好啦好啦,你别这么紧张,我是开玩笑的。” 看着林眠明显松懈下来的表情,她又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不过知道个名字总不算过分吧。” 林眠没吭声。 的确,也许她最起码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张晗叹了口气,拿她没办法:“要不下次我跟你一起去上课吧,我帮你去问他?” “不,不要了,我自己去问吧……我可以的。” 我可以的——这四个字林眠是对张晗说,也是对自己说。 可该怎么开口说这第一句话,又如何才能做到不紧张,林眠忐忑又踌躇。她真的是对自己毫无信心,生怕一开口就露了怯,然后一溃千里地遭人笑话。 最后还是张晗出主意,让她去找他问题目。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同学之间问个不会做的题太正常了。到时候如果紧张,林眠可以不说话,单听着他讲题就行。可如果不紧张,两人就能顺其自然地简单聊几句,姓名和学校都能聊得出来。 林眠觉得这不难。 可真当面对他时,却又怯地连走向他的勇气都没有。 一个又一个课间,她一次又一次地默默给自己打气,可即便是揉皱了手里那本习题册,她也没能成功地站在他的面前。 直到,他不再去补习班。 直到,这临时抱佛脚的考前提高班上完了最后一节课…… 萍水相逢,回归陌路。 彼时林眠已经确定要去市里上高中了,她的心里忽而闪过这八个字。她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那个男孩子的侧脸,记得那个有些香甜的初夏,记得那种心跳夹杂着欢喜的感觉。可她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遗憾吗?是遗憾的。 而她就要离开北邺了,以后大约是再不会见到了吧。 她这么想着,竟是有些难受。 第5章 04 一场春雨连绵着下了一夜,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味道。今天一整个上午,天都阴阴地泛着潮气,好似随时会有雨点儿再落下来。 待到了中午,太阳总算是露了脸,厚重的云层被撕开一道缝,阳光憋了太久,争先恐后地挤出缝隙,霎时间就撒满了大地。 林眠刚刚去后勤领了校服。崭新的衣服抱在怀里,心情也随之轻快起来。她特意挑了有阳光的路往教室走,哪怕是绕远了些。 林眠以前从来不觉得校服有多重要,她也曾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无比嫌弃宽大的校服,觉得它又丑又土。直到做了转学生,开学后好几天都没有校服穿,她方才觉察出了校服的重要性。 原来它带给人的,是一种集体感和归属感。 尤其是全校开大会或做早操时,一眼望去所有人都穿着校服。这让穿了自己衣服的她显得分外扎眼和突出,就像精心修剪过的草坪上一棵碍眼的杂草,像平滑通透的台面上一滴突兀的墨点。 如此的格格不入,脱离于整体之外。 因为显眼,所以被别人注意到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了,食堂里和操场上,总是会有人多看她一眼,而这也是林眠最怕的。 她从来都只希望自己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就好像大海中的一滴水,平凡无奇地溶入其中。她不希望被他人的目光注意到,不渴望突出,也不喜欢与众不同。 所以当生活委通知她可以领校服的时候,林眠无比雀跃,几乎是一刻都等不及地就去了后勤。 校服的布料是化纤的,摸起来并不舒服,崭新的衣服也不柔软,可林眠抱在怀里,却满满都是满足感。 她转学过来已经好几天了,可直到此刻才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中的人了,跟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再有区别。 没有校服的日子里林眠是不太愿意随意走动的,包括那天课间,张晗拉着她去三班看“鬼宿”,她都有些犹豫—— 张晗很不理解,说没校服就没校服呗,有什么关系,没校服难道就不能出门了?每天除了开大会和做早操,其他时候把校服放在教室里不穿的人多了,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没穿校服。 林眠承认这话有道理,可她心里还是别扭,总觉得别人是有衣服但不穿,而她是压根没衣服,这两种“不穿”归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依然有点犹豫。 张晗很是无语。她是急性子,有时候真是受不了林眠的想东想西。她觉得很多事哪有这么复杂,就好比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想做就去做,不做就是不做,又不是涉及到原则或底线的事情,何至于要想那么多。 但林眠跟她不一样,林眠的心思太过细腻,遇事想得也多。张晗觉得这样的性格有时候很好,比如说遇事能三思而行,不至于冲动行事;再比如说能敏感地及时察觉到别人的情绪,不至于像她那样大大咧咧,时常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可有时候林眠这性格就是很让人受不了啊。就好比现在,不就一件校服而已,多大的事呢? 张晗想着,有些负气地把身上的校服脱了下来,往林眠椅背上一扔:“好啦,现在我也没穿校服了,我俩一样了。”她带了些情绪,“你要还是不去,以后也别喊我带你去看他了。我都喊过你了,是你自己不去的。” “……好吧”林眠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杯子,略带无奈地看着张晗。 开水房在每层走廊的尽头,她们日常打水必然要经过三班门口,而张晗想到的办法就是借着课间打水,带林眠在三班门口偷看一下—— 是的,她当时用的词就是“偷看”,这让林眠很是无语,觉得这两个人似乎也没她想象中那么熟…… 不过她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只要能看见,偷看就偷看吧。 过了四班的前门就是三班后门了,那门虚掩着,留了一道缝,张晗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往里面看,边看边指引林眠:“你去前门看看,看他在不在擦黑板。” “……” 林眠傻了眼,这叫她怎么看?她要是认得那个乔景行长什么样,哪里还需要跟着来偷看。 张晗看林眠愣在那,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指挥有问题。她不好意思地“嘿嘿”干笑两声,挽过林眠的胳膊一起去前门。 讲台上没人,黑板已经被擦干净了。 张晗有些泄气,半是自语半是解释地道:“他经常下课擦黑板来着,我都看到过好几次了。也不知他们班怎么安排的,黑板怎么都是班长擦……” “没看到就算了吧,我们走吧,下次有机会再说。”林眠拉了拉张晗。 她们俩在人家班门口探头探脑,已经引得教室里有人看她们了。林眠浑身不自在起来,不停地拉张晗,只求她别再看了。 可张晗还是不死心,两只脚随着林眠往前挪了,眼睛却没离开过三班的教室。 两人一个拉一个蹭地往前挪,一不小心差点撞上人。 那人低呼了一声,声音细细的。 张晗急急刹住,人还没来得及站稳,本能的一句“对不起”已经出口。 林眠也立刻看向对方—— 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纤瘦高挑,两条腿又细又长。她似乎有些冷,怀里抱着一只才接满了开水的大水杯,校服的拉链一直拉到了顶,让脖子完全被校服领子包裹住。那暗金属色的拉链头似乎还没能从刚才险些相撞的动作中安静下来,贴着她尖尖的下巴兀自晃荡着。 “你们找谁?”她说话了,声音与外表的差异极大,又低又哑,像憋在了嗓子里没完全发出来似的,若是大意点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张晗听清了,敷衍地回了一句“没找谁”,伸手拉了林眠就走。 两人跟那个女生擦肩而过时,却又听她追了一句:“乔景行不在。” 林眠愣了愣,一时不确定她还是不是在跟她们说话——这女生怎么会知道她们是来找谁的?难道是认识? 林眠扭头去看张晗。 张晗也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她没有深想,只下意识地急着否认:“我没找他。” 那女生笑了笑,牵出了唇边一个浅浅的笑窝。 林眠这才发现,她的眉头处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她的眉眼本极浅淡,唇色和肤色都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就像用铅笔尖在纸上轻轻勾了几下,整个人是一种没有活力的寡淡。可这颗朱砂痣却是嫣红如血,分外惹眼,如同一幅铅笔画被添上了点睛的一笔色彩,让她整张脸都鲜活了起来。 林眠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而那女生却自始至终没看林眠。她始终望着张晗,像是没有听见回答般,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他去学生会办公室了,你们可以去那找他。” …… 林眠后来问过张晗,是不是认识那个女生。 张晗想也没想就肯定地说:“不认识。” 林眠更想不明白了。她觉得那女生有点奇怪,可具体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张晗就批评她,说她总爱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人家可能就是知道她和乔景行认识,所以好心告诉她该去哪儿找人,这么简单的小事何必要想那么多。 ...... 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林眠小心地跨过了脚下一汪浅浅的积水。她专挑了已经被太阳晒得半干的路走,远远看去就有些蹦蹦跳跳,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过此刻阳光暖暖地笼在身上,林眠的心情也确实不错。 忽然一个异物速度极快地从她面前飞过,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嗖”地一下就过去了,夹杂着劲啸的风声。 林眠吓了一跳,本能地惊叫一声向后躲开。 一个人影紧接着蹿了过来,还伴着笑声:“哈哈哈,被吓到了吧?” 林眠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完全回过神来,脑子还是懵的,只机械地扭头去找寻刚才差点砸到她的东西。 一个篮球在离她不远处的地上骨碌碌地滚着,球上沾了水,湿漉漉的。 许诺几步跨了过去,半弯了腰,长臂一捞就将那球捞了回来,反手扔回篮球场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眠:“怎么了,吓傻了?胆子这么小,我逗你玩玩的啊。” 刚才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无踪。 林眠皱了皱眉,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他的手——地上的水还没全干就跑出来打球,球上的脏水全部弄到了手上,这个许诺,不仅幼稚,还邋遢。 林眠知道她若是对他幼稚的恶作剧表现出气愤或者害怕,只会更加激发他的恶趣味。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 想到此,她低了头,一言不发从许诺身边绕过去,心里暗自祈祷他千万别用他那脏兮兮的手来碰她。 许诺对着她“喂”了一声,见她停都没停,于是边继续喊她“等一下”,边扭头对球场里喊:“乔景行,把我衣服扔给我。” 林眠停住了。 她不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许诺喊的谁?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许诺又喊了一遍:“乔景行,衣服!”他看见林眠停了下来,以为是在等他,于是去接她手里的校服:“领校服了?我帮你拿吧。” 拽了两下却没拽动,林眠把那校服抱在怀里抱得死紧。 许诺嗤了一声:“有什么宝贝的,那你自己抱着吧。” 林眠却恍若未闻。她没有动,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一直躲着的,许诺被球弄脏的手碰到了她的校服。她只是紧紧、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校服,抱得那样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自己狂跳又颤抖的一颗心。 一个男生从篮球架上挂着的好几件衣服里拿下了一件校服外套和一件夹克,然后转身朝他们走了过来。 阳光把他周身镀上了耀眼的金边。 光线有点刺目,林眠不自觉地眯起了眼,茫然又颤动地看着他,看着那个初夏记忆里的少年就这么向她走了过来。 他很高,高得令她必须抬头仰视,长长的腿,清爽的短发,校服外套敞着,深蓝色的毛衣应该有柔软的触感。他在笑,眉头舒展,周身都是运动后的活力,比阳光都灿烂。 林眠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时快时慢,毫无章法地乱跳了起来,有点喘不上气。她只有抱紧怀里的校服,在这份温软中为那颗几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心寻求着力点。 曾经趴在课桌上,窗外知了单调地鸣叫,头顶风扇呼啦啦地扇着风,一次次偷偷抬眼望向斜前方。他低头做题时的专注认真,他起立答题时的滔滔不绝。对于他的记忆,早已和六月的阳光融为一体,温暖而灿烂。 林眠清晰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从指尖开始的颤抖。那是一种激烈的情感,掺杂了惊喜、激动、震惊和无助,一层又一层地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几乎要将她淹没。 直到很多年以后,当那些属于少女的青涩和憧憬都已褪去,她与他之间经历种种,一颗心早已在爱里磨砺到疲累。当越过高山和海洋、喜悦和失望,经过人来和人往、得到和失去,她与他彼此凝望,似乎再找不到来时路。 林眠依然没有忘记这一刻,没有忘记这一刻所有的惊喜和悸动。 那逆着阳光大步走来的身影似乎刻在了她的心里,与那个初夏教室里的侧影融为一体,成为她所有的初心所起和一往而深。在以后的岁月中每次忆及,依旧会牵动心底一处柔软而遥远的,属于十六岁林眠的角落。 第6章 05 这一年的春天不知不觉就来了,校园里的梧桐抽出了嫩嫩的芽,花圃里各种知名的不知名的花更是姹紫嫣红,开得分外热闹。 张晗急匆匆地跑进教室,把桌上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地全收进了书包里。 刚才跑得太急了,她的呼吸还没有平复,头发也略显凌乱,耳侧的夹子有些松了。 不过她根本没时间注意这些,她用最快的速度收好了书包,走到林眠边上,四周围飞速扫了一眼,从书包里摸出一本书,以极快的速度塞进了林眠抽屉里。 林眠立刻从桌上拿起一本较大的练习册,也迅速地塞进了抽屉,盖住了那本书。 动作之快,几乎分秒不差。 她们两人间的这种默契不是一天两天练就的,近乎已成了一种本能。 “我今天不跟你一起走了,帮我还下书啊。” “你干嘛去?” 张晗抿嘴一笑,微微俯下身来凑近林眠耳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刚才我去楼上上厕所,听见边上两个高二的说马上要去图书室找书,然后抱怨人手不够,我就自告奋勇报名去帮她们一起找。” 林眠眨眨眼,脑袋里又过了一遍张晗刚才说的话,还是没太闹明白她这么急着去帮这个忙,是因为认识那两个高二的,还纯粹只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 张晗看林眠一脸懵,就知道她根本没明白帮忙找书这件事的精髓所在。于是她“啧”了一声,无奈地决定再花点时间,点拨下她这个毫无联想能力的好朋友。 “那两个高二的是学生会的,是去帮学校辩论队找跟辩论主题相关的文章的。听她们说辩论队的那些人今天放学也要留下来开会。”张晗说到这,满含希望地看了眼林眠,却见她还是一副云里雾里没有听懂的样子,不由感到失望。 她怏怏站直了身子,无趣地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乔景行也是学校辩论队的。” 原来如此! 林眠总算是恍然大悟。她性格不活泛,对学校的活动也从来不关心,所以压根不知道学校里还有个辩论队,更不知道乔景行也在其中。 这个名字,再次成功地让她失落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张晗,就是怕听到任何跟乔景行有关的事情。 可怕什么来什么。 张晗对她的躲避似乎毫无所觉,依然是一有什么事就第一时间来跟她分享。 她在张晗每一次滔滔不绝的关于乔景行的述说中沉默着,努力让大脑放空,可听见的每一句话却像钉子一般狠狠扎进了她的脑子里,一下一下凿出血来。 忘也忘不了。 林眠深深厌恶起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内心越来越烦乱。 一直到现在,林眠都觉得这件事情很荒谬。她问过许诺,他们年级是不是只有这一个乔景行,还有没有另一个同名同姓的。 许诺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说你想什么呢,问出这么白痴的问题。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呢,这个名字碰到同名同姓的概率有这么高吗? 林眠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可笑,但人往往在面对自己无法坦然面对的现实时,就会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小概率的可能上,寄托于所谓的“奇迹”。 没有什么反转,也没有同名同姓。现实就是如此荒谬,张晗口中的“鬼宿”和她心里的那个男生,就是同一个人。 林眠在抽屉里摸到了刚才张晗放进去的那本书,抽出一角来悄悄看了眼,是席绢的小说《上错花轿嫁对郎》。这本书张晗已经借了好多天了,再不还估计就要扣押金了,也不知道她借了那么多天看完没有。 张晗从来是只看漫画的,很偶尔会借一本言情小说看看,能接受的也只有席绢的书了。 她说琼瑶的书看得心累,亦舒的书又看得太伤神,实在是看不下去。也只有席绢的小说,轻松诙谐不耗脑子,在没漫画看的时候随便翻翻,还是很轻松的。 林眠不置可否。“芳草地”里那么多书,恰恰只有席绢的书她是一本没看过。她不太喜欢这种类型的小说,实在书荒的时候,她宁愿去看漫画,也不会选择席绢。 她和张晗的喜好差异如此巨大,可是居然会不约而同地关注到同一个男生。 的确荒谬! 身后突然有个声音,磕磕绊绊地念出了书名:“上错花轿…..嫁,嫁对郎……” 林眠一惊,慌忙把书塞回抽屉,同时慌乱地转过头,对上了周峰嬉皮笑脸的一张脸。 林眠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其他人。 她和周峰一前一后坐了这么段日子,互相之间熟悉了不少,日常关系也还不错。当然了,这个功劳不是她的。 周峰是个话痨,估计也觉得他俩本就是“老相识”,所以每天往座位上一坐,有事没事地就会拍拍林眠后背,找她说话。絮絮叨叨地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回应,自己一个人就能说得很开心。 上课时候也会被老师骂,说周峰你在那自言自语说些什么?念经呢?!你要这么多话,不如换你来上面讲,我坐下面听去? 然后老师的眼睛会刀子一样刮过林眠和坐在他左右的其他人,把他们也列为在下面偷偷说话的嫌疑人之一。 每到这时候,周峰就会站起来,赔着笑脸跟老师道歉,说您看我这脑子不太灵光,需要口脑结合,把书上内容读出来才能记得住。打扰老师了,打扰同学们了,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努力学会默读…… 那态度诚恳谦卑,能把老师说得没了脾气,也从来不牵扯上其他人。 久而久之,林眠也渐渐觉得她跟周峰比跟班上其他人要熟一些了。同时她还发现周峰理科学得不错,所以也会尝试着问他一些题。 理科一向是林眠的软肋,从初中的时候数理化基础就没打好。之前有不会做的题她会去问夏依依,但也不好意思经常问。后来她就穿插着有时候问周峰有时候问夏依依。 周峰从没嫌她烦过,无论手头正在做着什么,都会停下来耐心给她讲题。后来他甚至跟林眠建议,干脆再喊上夏依依,他们三人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林眠语文好,可以辅导他的阅读理解和古文,他物理化学还算过得去,林眠有不会的都可以问他。 林眠点点头:“那么夏依依呢?” “她英语好啊,数学也不错,我们有不会的都能问她。”周峰回答得理所当然。 “那么……她加入我们这个学习小组,我们又能帮到她什么?” 周峰一愣。 夏依依各科成绩都很均衡,还真没有哪门课是明显短板。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挠挠头嘿嘿傻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学习小组这事自然没了下文,不过林眠后来再想起周峰的这个提议,结合着他平日里对夏依依的关注度,倒是感觉一下明白了什么。 林眠不曾跟周峰证实过自己的猜测,她觉得他定然也与她一样,不愿被人窥破自己内心深处的这个秘密,所以她只做不知。只是对于周峰,林眠莫名多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周峰看见林眠把书藏了回去,也没再问。他本身就对她们女生平日里偷偷看的这些书不感兴趣,他现在只是在想要怎么问出他想问的问题,能显得自然点。 想到此,周峰清了清喉咙,摆出闲聊的样子,让自己的口气尽量随意:“我昨天听见夏依依跟你说什么过生日吃饭啥的,谁要过生日?夏依依吗?” 林眠闻言看了他一眼,周峰立刻避开她的视线,不自然地笑了笑,遮掩着解释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林眠垂下眼,也口气随意地答道:“是张晗期中考试以后要过生日,喊我们一起去吃肯德基,庆祝一下。” “很多人去吗?” “不多,就几个人。除了我和夏依依,还有我们班陈璐和三班冯君。” “哦。”周峰听着微一沉吟,突然问,“那我能去吗?” 林眠被问得一愣。 先不说张晗邀请的人里面没有男生,周峰参与进去未免会有点奇怪。且说就算要邀请他去,也该张晗自己请,她不能越俎代庖啊。 周峰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不该问林眠,于是又露出了他惯常的笑容,随意地挥了挥手,道:“我开玩笑的啊,我就是想跟着去吃肯德基哈哈哈。” 林眠却把这件事放到了心里,想着有机会就帮周峰一把。 她觉得自己其实挺能理解周峰现在的心情的,那应该是一种忐忑中夹杂着期待的犹豫。其实他跟张晗很熟,只要说一声,张晗肯定会很高兴地喊他一起去生日会。 可是他却犹豫,在自己那份甜蜜的心事里踌躇,紧张又期盼。 林眠其实有些羡慕周峰,觉得他关注夏依依,最起码还可以跟人打听。而她呢,她只能小心又狼狈地将这样的心事隐藏在自己心底,不敢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林眠心里总有一种负疚感,总感觉自己是觊觎了一件属于张晗的东西,觉得自己不该再有别的想法,甚至应该将曾经有过的那些想法也完全从脑子里抹去。但有时想想又觉得不甘心,觉得从时间上来说,明明是她先认识的乔景行,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做错。 这些情绪矛盾又错综,每天在脑子里轮番占得上风,使她烦躁不安。 这种矛盾纠结的烦乱甚至让她在第一次与乔景行面对面的对话时方寸全无,完全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情绪去面对他,从而表现出的只有反常。 乔景行是自己找来的。 当林眠被同学喊出教室看见等在走廊上的他时,觉得自己八成是在做梦。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再往前迈一步,生怕自己微微一动,这个梦就醒了。 那边乔景行一看见她,就笑着迎了上来。他手上拿着一摞纸,停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口气是初次见面的客套和礼貌:“你好,请问你是林眠吗?” 林眠曾经不只一次地想象过他们第一次的对话会说些什么。在她的想象里,应该都是她先对他说出第一句话,可没想到现实会反了过来。 她有些慌乱地把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感觉一阵阵热浪不受控制地往上涌,一张脸瞬间变得滚烫。她没有勇气继续看他,但又不知该看哪里,只有盯着自己的脚尖。 乔景行等了片刻,见林眠只是低头站在那,既不看他也不回应,只得继续他要说的话:“我是三班的,我叫乔景行。是李老师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作文写得好,我想请你……能不能帮忙修改一篇稿子。” 林眠其实没怎么听清乔景行在说什么,她的大脑一直混沌一片,只大概听见稿子什么的,于是她的目光挪向了他的手,以及手上的那摞纸。 她的毫无反应让乔景行尴尬之余有点紧张起来,他觉得这个女孩似乎不太想搭理他,这让他一时不知道剩下的话还该不该说,又该怎么往下说。 “……其实也不算什么稿子,就是一篇辩词。我们辩论队月底要去市里参加决赛了,我是四辩……”然后他笑了笑,“写东西不是我的强项,本来想请李老师帮忙修改下的,李老师推荐了你,你看……” 林眠几乎已经停工的大脑终于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李老师同时教三班和五班的语文,她会跟乔景行推荐自己帮忙改稿子林眠并不惊讶。她虽转来才半学期,但李老师从一开始就关注到了她曾经在各类大大小小作文比赛中获的奖,并且从每个礼拜的周记作业和随堂作文中也早已肯定了她的写作水平,让她帮其他同学修改文章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是,辩论稿她从没写过,也不擅长。尤其是这稿子还是为乔景行改的,她就更怕自己做不好了。 于是林眠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她原本想解释下自己没写过辩论稿,不擅长这种体裁,也没有经验,让乔景行去找别人帮忙。可是面对着他太过紧张,紧张到张嘴就犯了老毛病,所有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半天只吐出生硬的两个字——“不行”。 乔景行愣住了,原本已经准备递出稿子的那只手顿在了半道上。他迅速反思了下自己从见到她之后的所有言行,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地方做得无礼,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人家看自己不顺眼了。 他尴尬地收回了手,刚准备跟林眠说“打扰了”,就看见张晗从教室里出来了。 张晗原本只是看见乔景行站在外面,猜想他会不会是来找自己的,所以赶紧出去看看。出去才发现他竟是和林眠面对面站在那,不知道在聊什么,两人表情都挺严肃。 张晗有点惊讶:“你们认识啊?”以前没听他们两说过啊。 她的出现及时地化解了尴尬的气氛。乔景行如释重负,简短地把事情跟张晗说了一下,然后对林眠笑了笑,想尽量愉快而正常地结束这个话题:“那我再问问别人吧,不行就自己改一改。谢谢你啦。” “哎哎哎,你先别走。”张晗喊住了乔景行,去接他手中的稿纸,“林眠从小就特别能写,李老师都说她是才女,帮你修改下这个,她肯定没问题的。” 她边说边用另一只手去拉林眠的袖子:“是吧,林眠?” “我真不行,我没写过……” 林眠讨饶地看着张晗,身子直往后缩。她在写作上的那一点自信此时完全不足以支撑她应下此事。万一搞砸了,她自己丢人不说,还会直接影响到乔景行的比赛。 这可是决赛啊。 张晗哪里能知道林眠心里的这么多想法,只当她是谦虚,于是一个劲地冲她使眼色:“有什么难的,不就是个议论文吗,再说又不要你写,他都写好了,你就是随便改改啊。” “算了……”林眠听到乔景行的声音。 她抬头望了一眼,看见他和张晗并肩站在她的面前,如此协调,如此好看。 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又看见他们俩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到了一处,斜斜地延伸开去。而自己的影子,孤单又突兀地被搁在一旁,孤零零地,可怜又可笑。 林眠心下一阵烦乱,没来由地恼恨起来,也不知这股恼恨冲的是自己还是旁人,只想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然后逃离—— “既然这么简单,那你帮他改不就行了。” 林眠说完,转身就往教室逃,纵使张晗再怎么喊她,她也没敢回头。在跨进教室门的那一瞬,她仿佛听见张晗对乔景行说:“我周末在肯德基过生日,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呗?” …… 第7章 06 一中对学习一向抓得紧,每个星期六全校都是要上课的。高一高二上半天,高三上全天。 期中考试后的这个周六,因为老师都要集中改试卷、排名次,学校于是大发慈悲地让学生放了假,张晗的生日也就安排在了这一天。 这日林眠难得地睡到自然醒,起来后慢腾腾地穿衣洗漱,然后从桌上的塑料袋里拈了根油条,放嘴边一点点地咬着。 家里的电视开着,电影频道正放着黑白的老电影《地道战》,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爸爸在看的。 林眠的爸爸受她爷爷影响很深,心中一直有个军旅梦。虽说因各种时代原因最后没能参军,但心中的那个梦却始终不曾放下。他所有的喜好都是跟军队有关的,比如爱看各类战争片,比如爱看各种军事书籍。类似《地道战》《地雷战》这样的抗战老电影他更是百看不厌,连林眠都跟着看过不少,有些台词她都能背下了。 电视开着,爸爸却在厨房里忙活,看林眠在电视机前转悠,他隔着厨房与客厅间的窗户,抬高了声音对她道:“你想看别的就换台吧。”想了想又叮嘱,“别看那些情情爱爱的电视剧啊,你妈等会儿要回来了。” 林眠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看钟,随即老实地“唔”了一声。 妈妈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学的是化工,性格又最是一板一眼,理性冷静。读书的时候她是最好的学生,工作后她又是单位里最年轻的科室主任,专业技术扎实过硬,数次被委派带队出国考察。 在林眠小的时候,妈妈一直自信自己生出的女儿一定会跟自己一样优秀,所以一心想把林眠培养成第二个自己。可林眠不仅在理科上没有一点天分,性格更是与她南辕北辙,感性又多思。 妈妈失望之余,将一切都怪罪在林眠日常看的书和电视剧上,说她就是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看多了,才会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林眠是害怕妈妈的,这会儿看了时间,估摸着妈妈加班确实快回来了,于是飞快地吃完了手里的油条,以免被发现睡到这会儿才起。 妈妈管得严,林眠平日里是没什么机会接触电视的,即便周末的时候被允许看电视,看的内容也要经过审查。所以此时林眠虽然知道妈妈随时会回来,但当她无意中发现地方台在放《一帘幽梦》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本小说林眠是熟悉的,所以虽说同名电视剧她从没完整看过,但情节却基本能够对得上。 这是一个讲述三角恋爱的故事,一对姐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林眠初读这本书时一度觉得匪夷所思,觉得紫菱和她的姐姐绿萍从性格到经历都相差颇大,这样的两个女孩又怎么会被同一个人吸引。尤其在她看来,那个姐妹俩都喜欢的楚廉优柔寡断又懦弱,并无多大吸引力,更是没必要为他伤了姐妹情。 于是她以一个读者的视角旁观,笃定地觉得书中的很多情节都是为了突出冲突而设定,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生。还觉得若她是紫菱,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费云帆的。 人总说旁观者清,可又何尝不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将一切想得简单轻易,而忽略了人的情感本是这世上最复杂、最无法控制的。 …… 爸爸突兀的咳嗽声生生打断了林眠百转的心事,她猛地回过神来,果然听见妈妈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在楼道里了。还好她一直把遥控器握在手里,此时虽有些慌乱,但还是在家门被打开前的一瞬将频道换了回去。 妈妈一进门就先瞥了眼电视,然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奇怪林眠怎么这会儿还在家。她边脱鞋边望了望墙上的挂钟:“不是说今天中午张晗过生日吗?” “嗯,马上走。”再不走确实要迟到了。 林眠从门后拿了外套穿上,临出门时习惯性地拉开包确认了一下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齐。 其实包里也没什么东西,除了给张晗准备的礼物,剩下的就只有一些零钱和乔景行的辩论稿了—— 那日从走廊逃回教室,林眠在冷静后反思,只觉得懊恼。她想着自己应该已经给乔景行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张晗后来悄悄问她,是不是很讨厌乔景行时,她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表现确实很糟糕。 林眠在心中将当日的事情重新梳理,想着如果能重来一遍,她一定不会再那样表达。 她因为口舌的拙笨,没能准确表达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进而被人误解本意也不是第一次了。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就曾替她着急,说她是茶壶煮饺子,有货倒不出。还不只一次告诉她,与人交流时话要多一些,要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不然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不会太好,这样太吃亏了,会失去很多机会。 林眠也时常在与人对话后反思自己,可从没有哪一次如此次一般的懊恼。 所以当她在学校边的精品店门口再一次遇见乔景行时,心里除了慌乱和紧张,还掺杂了浓浓的歉疚。 在这些情绪的共同作用下,林眠当时未及多想就脱口对他说道:“我那天不是那个意思,更不是讨厌你,我是怕自己改得不好耽误了你的事。但你要是还愿意相信我能做好的话,我愿意试试的。当然了,如果你已经找了别人,就……” 她说着说着突然愣住了,深深惊讶于自己在他面前居然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顺溜到甚至没有一丝停顿。 乔景行显然也很惊讶,不过他的惊讶是来自于在精品店外面看见林眠,想着毕竟是认识,刚准备上前打个招呼,林眠就跑了过来,对着他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大通话。 乔景行微微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突然又愿意帮忙了。他挺开心:“你肯帮我这个忙当然最好啦,我这几天正为这个烦着呢,还在想是不是要再去找李老师。你是不知道,我最怕写东西了。” 他说着打开书包,从一本书里将那几张稿纸抽出来交给了林眠。 林眠接过,顿了片刻,突然抬头对他说了声“谢谢”,口气还挺郑重。这倒将乔景行唬了一跳,不禁笑道:“……好像应该是,我对你说谢谢吧。” 他觉得这个女孩挺有意思的。 林眠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有点奇怪,不禁又羞又窘,脸顿时就红了,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从乔景行的角度看过去,也看见了她瞬时变得通红的耳廓。她一直低着头,颈后散碎的细发在夕阳的余晖中变成了浅金色的细丝。 他想她脸皮真是薄,也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一句话让她尴尬起来。于是他转移话题,问她是不是也是来给张晗买生日礼物的。在他的印象里,张晗似乎经常提起她,她们俩应该是好朋友。 学校后门口的精品店,是一中学生日常买礼品和新奇玩意儿的首选去处。平日里生意挺好,可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店里竟是除了他们俩以外就只剩老板娘了。 没人说话,不大的店面里老板娘打算盘的声音被无限放大,莫名地带了种让人舒服的节奏感。 林眠的手伸到校服口袋里,攥紧了那张十块钱的纸币。到底是春天了,天气说热就热,手在口袋里放久了手心就有点冒汗,洇的那张纸币也潮潮的。 林眠的选择面其实不大。 这十块钱是她一个月的零用钱,她准备全用来给张晗买礼物。其实就这个预算来说,在精品店可以买一个不错的东西了,但林眠想着要挑选一个有意义的礼物,这样就有一定难度了。 张晗喜欢带点浪漫的东西,但店里卖的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林眠前年送了玻璃烛台,去年送了风铃,今年如果又想不重复,又想投其所好,选择面自然就窄了下来。 她在店里仅有的两排货架前转了几圈,发现了角落里一个白色的圆形八音盒。 八音盒上是一个穿着冰刀鞋的小人。单腿落地,另一条腿高高翘起,两条胳膊伸展开,做出在冰面上溜冰的姿势。 林眠想到在自己看过的为数不多的漫画里,有一套叫做《溜冰娃娃》的漫画,也是张晗推荐她看的,两人还就情节进行过讨论,都觉得很好看。 林眠觉得这个礼物张晗一定会喜欢。 又看了一眼标价,那张压在八音盒下面的硬纸卡上,用蓝黑色的墨水写着阿拉伯数字——“9.8”——林眠心下一喜,毫不犹豫地准备把这个八音盒从货架上拿下来。 几乎同时,一只手越过她的头顶也伸向了货架,目标显然也是那只八音盒。 林眠仰头看了过去。 那一霎那间,她突然记起来,张晗在寒假的时候曾和乔景行一起去“白天鹅”溜过冰。虽说溜得是旱冰,但他一定也是觉得这个溜冰的八音盒对于他们是有意义的吧。 林眠的手收了回来。 乔景行显然也有些意外,他的手顿在了半空中。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拿起那只八音盒并把它递给了林眠:“这个还是你们女孩之间送更合适。” 眼看着林眠不太好意思拿,他又笑着说:“别推了,就是看在你愿意帮我修改辩论稿的份上,我也不能跟你抢啊。” …… 林眠想到此,感到包里的那只八音盒突然有了极强的存在感,她每蹬一下自行车,那硬硬的包装纸盒就隔着薄薄的挎包布料蹭过她的腿侧。 也不知道乔景行后来买了什么……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一分神,等林眠看见地上的那一堆玻璃渣时已经来不及避开了,才微微地捏了下车刹,车轮就这么直直地碾了过去。她甚至听见了车胎里的气在瞬间泄出的“嗤嗤”声,眼见着轮胎就这么蔫了下去。 林眠站在车边发憷,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一点想法都没有。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肩膀,她才受惊似地回过头。 “发什么呆呢,喊你半天没反应!” 许诺骑着辆黑色山地车,单腿支在地上。眼睛在满地碎玻璃和林眠的车胎之间来回打量,嘴里啧啧有声,“这胎扎得,真是技术啊!比机关枪扫射都来得狠啊。” 林眠瞟他一眼,没吭声。 许诺嘴角上扬,大方地指了指自己车后那个为了放书包而安的简易后座:“上来吧,我带你。”见林眠站着不动,他恶趣味又起,故意激她,“你是准备自己走去肯德基啊?厉害了,这是铁了心准备迟到?” “不是……”林眠终于被他说得有些急了起来,“我是觉得,你这个……看起来不太牢靠,我坐上去会不会塌?” 她可比书包重多了,万一要是把这后座给坐塌了,岂不是要被他嘲笑至死。 许诺倒没想到林眠是在担心这茬,一下没憋住笑了出来。 他衔着一抹坏笑,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遍,目光直接得像在打量一件货物。然后他突然收起了笑,一脸正色道:“是有点危险。不过如果你坐着不乱动,顺便提着一口气的话,应该压不塌。” “……” 林眠心中暗骂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在许诺这儿吃亏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居然陪着他在这一本正经地胡说了半天。 她不再理他,低下头认真查看起自己的车胎,思考着是不是把车先推到路边锁起来,等回头再找地方修。 一旁的许诺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好的十一点就差五分钟了,再次催她:“到底走不走啊?张晗喊了那么一老波人呢,去迟了好吃的都要被他们抢光了!” 林眠瞟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就知道吃,哪里知道原本人家张晗根本就没打算喊他。后来不过是为了让乔景行答应参加,要再邀请一个跟他比较熟的男生,这才想到了他。 不过也正是因为张晗又喊了许诺,林眠才能顺水推舟地提出让周峰也一起去。如此想来,许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倒是做了好事呢,这么说来,他多吃一点好像也不算过分。 想到此,林眠的态度软了下来。她又看了眼那个简易的车后座,颇有一种向现实低头的无奈:“我坐还不行吗。不过,我这车怎么办?” 许诺似乎才想起来她这还有辆车。他看了一眼那辆两胎瘪瘪,显得蔫头耷脑的红色自行车,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林眠真怕他会让她直接把车扔了。 还好他只是想了一下,然后说;“这车就放在边上那楼道里吧,然后钥匙给我,我明天去帮你修。看这车一点气都没了,最近的修车摊还在前面转盘那,有段距离。估计你也没本事把它推过去。” 林眠只略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了。 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第8章 07 肯德基进入L城有几年了,直到两年前才开到北邺来。就开在中心十字路口边的黄金位置,比邻北邺最大的一家商场,成了少男少女们聚会聊天的时髦场所。 林眠记得北邺这家肯德基第一天开业时,蜂拥而至的人把店面都挤满了。她来得迟了点,根本连门都没挤进去。 只听得人群里面有人说,以后再也不用坐那么久的公交车去市区吃了。还有人说,就是想来看看这洋玩意儿有什么特别的,卖那么贵。 肯德基一份套餐卖十几块,确实是挺贵的。毕竟时下,一碗分量十足的面条才卖两块钱。仅以林眠来说,一个月零用钱十块,要攒一个多月才能吃得起一顿肯德基。 但即使人人都喊贵,他家的客流却从来没见少过。虽说再没出现过开业那天好像不要钱一般的人潮,可每次从外面路过,经那几扇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看进去,店里永远都坐了很多人。 顾客大多是年轻人,赶一份时髦,也能接受的得了汉堡和薯条的味道。还有就是一些小孩子了,都是由父母带着来,爸妈不吃,坐在那一脸慈爱地看着孩子吃。 有一些人家甚至将吃肯德基当成对孩子学习的奖励。 林眠的小表弟今年刚上小学五年级,家里条件不错,每次考试考得好了,他爸就会带他去吃肯德基。吃完再拿一个随餐附送的玩具回去,宝贝似地收在一个空鞋盒里,每次有人去他家他都会拿出来显摆一番。 不过小表弟最期待的还是能够在肯德基过生日。 在肯德基过生日确实是一件很露脸的事情。时髦不说,价格也不便宜。 不少人家舍不得,就算舍得,很多家长也认为没那必要。他们觉得若要花这么多钱过生日,当然是去正经的饭馆里摆上几桌,请了亲朋好友一起去,这钱花得才值得。 而得不到家长的支持,光靠着自己那点零花钱,攒一年也是不可能在肯德基过生日的。 而在这一点上,张晗说服她妈妈却没花多大力气。 张妈妈是做文艺工作的。可能是因为日常工作中接触时尚又潮流的年轻人比较多,所以她思想开通,也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在听了张晗的想法后,她略略想了一下便答应了,只是问张晗打算请多少人。 这个问题张晗也着实认真思考了一番。 十六岁不算什么大生日,没必要喊太多人,可如果只请几个人的话,往肯德基的生日角里一坐又显得寒碜。想了又想,张晗决定就在原本几个女生的基础上,再多喊上两三个男生。 她第一个想到的男生就是乔景行。 为了避免他觉得只有他一个男生而不愿意去,张晗跟他说同去的人里面还有许诺。毕竟就五班而言,乔景行玩的最好的男生就是许诺了。可即便如此,张晗还是做好了他找借口不去的准备。 没想到乔景行却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这让张晗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觉得乔景行够意思,心里对他的欢喜又隐隐进了一层。 这日张晗九点多就到了肯德基,跟工作人员确认等会儿生日会的流程。肯德基生日会内容还是很丰富的,由专人负责,可选择的游戏很多,还会赠送东西。可因为面向的顾客绝大多数都是小孩子,所以游戏内容都比较幼稚,送的东西也都以玩具为主。 张晗是擅长沟通的,她先说服肯德基把那些准备赠送的玩具都换成了吃的,接着就开始讨论游戏环节。 其实依张晗的本意,那些游戏她一个都不想玩——只要想到他们一帮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戴着生日帽在那里玩搭纸杯或者盖印章的幼稚游戏,然后店里吃饭的大人小孩一群人大睁着眼睛边吃边看,她就已经无法接受了。 接待她的店员也是个姑娘,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此时颇有些为难,说妹妹你太能说了,可是把玩具全部换掉我就已经破例了,你们要是还不戴生日帽不玩游戏的话,我们这个生日角就起不到宣传作用,热闹不起来,我们经理会说我的呢。 张晗想想也是,人家店员小姐姐好说话,她也不能让人家事后挨领导批评,于是犹豫半天,保留了一个搭纸杯的游戏。 邀请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连周峰今天都破天荒地没有迟到。可眼见着说好的十一点已经到了,却还不见林眠和许诺的身影。 张晗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个不高兴主要针对许诺——那天跟他说过生日这事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说那天没空,去不了,弄得张晗尴尬极了。偏偏后来跟林眠和夏依依抱怨他的时候,又被他给听见了。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主动凑上来问她们是不是都去,得到了肯定回答以后,就说他也要去。简直把张晗给气的,说你当是菜市场啊,你想去就去,不去就不去? 可想到他估计是班上唯一一个能跟乔景行有话可聊的人,张晗还是服了软,就让他当自己的生日会是菜市场了。 但是,就算是菜市场也不能来的这么迟吧,就不怕菜卖光了吗?! 张晗脾气上来了:“不等了,我们开始。” “再等一下吧。”夏依依知道她这几天一直对许诺憋着气,就劝她,“林眠也还没来呢。” 张晗透过落地玻璃往外面看了看。她知道林眠喜欢卡点,但却从不迟到,除非是碰到什么事了。她想着要不要找个公用电话打去林眠家里问问她几点出的门。 “嘿,快看!”坐在边上的陈璐突然拍她胳膊,节奏还很急。张晗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往外面看。她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就见许诺骑着自行车到了店门口,车还没有停稳,林眠就着急地从车后座上滑了下来。没站稳,脚下绊了一下,许诺及时扶了她一把,然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林眠甩开了他的手。 张晗看着也莫名兴奋起来,满心的好奇早已淹没了刚才的不高兴。 林眠跟在许诺的后面一进肯德基的门,就看见大家都在对着他们行“注目礼”。张晗更是直接走上来拉住她的手,眼睛在她和许诺之间打了个转,问:“你们俩这是约好的?还只骑了一辆车。”说着还冲她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睛。 林眠一怔,心知他们这是误会了。当下一阵慌乱,想到乔景行也在其中,生怕他也误以为她和许诺真有什么,急着想解释:“不是的......” “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就是她车胎扎了,我正好碰到,就带着她一起过来了。”许诺瞟了她一眼,一句话就把事情解释清楚了。 “哦……”张晗点了点头,眼神里难掩失望。突然不知道又想到什么,悄悄拉了林眠一下,似乎还有话要问她。幸亏生日角的服务人员及时解救,来问她们是不是人已经到齐,才让这个话题得以终止。 大家纷纷入座。 周峰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自然是紧挨着夏依依坐的,又专捡了有趣的事情来说,逗得夏依依和众人笑个不停。陈璐和冯君是初中时候跟张晗在学校合唱队里玩到一起的,两人也都是活泼性子,不时说一些学校里的趣事给大家听,所以一时间笑语阵阵,气氛极好。 不知是谁先提出,要把礼物给张晗,于是大家纷纷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一时间,张晗面前堆满了花花绿绿的盒子。 林眠的那个盒子个头大,在里面显得挺扎眼。 张晗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盒子,拿起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然后对林眠俏皮地挤了下眼睛:“这是你的吧?”说着好奇地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赞叹地道,“真漂亮啊!” 林眠一点都不惊讶张晗仅从外面的包装纸就一下猜出了这是她送的,也自信张晗肯定会喜欢她选的这件礼物。就像张晗说的那样,她们俩从小玩到大,互相之间太了解,对于对方的喜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可即便是这么要好的朋友,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不愿分享的秘密。就好像林眠绝对不会告诉张晗,这个音乐盒算是乔景行让给她的。 想到此,林眠再次记挂起乔景行后来买的礼物,也猛然发觉在那些礼物里好像没有见到乔景行送的。 她以为是自己看漏了,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夏依依送的是个精美的小盒子;陈璐和冯君合送了一个带锁的笔记本,正好可以搭配许诺送的钢笔;周峰送的则是一盘王菲最新的磁带——果然没有乔景行的,难道他后来忘记了,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 林眠没吱声,悄悄看向乔景行,却发现不只她一个人在看他,显然别人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在众人的目光中,乔景行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然后拿出了一件小小的东西——买这件东西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但今天到了这却突然发觉有些不适合当礼物送。本来他想找个空去边上的商场重买一个送给张晗的,却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去买,大家就已经把礼物都拿出来放在了桌上。乔景行一时有些进退不得,手已经在口袋里放了半天,犹豫着是拿出来还是借口说自己忘记带,却又觉得拿或不拿都不太好—— 礼物是细细长长的一个小条,用花色玻璃纸仔细地包着。这是他在北邺三中门口一家新开的礼品店买的,店老板说是家里的亲戚从上海带来的,她见比较特别就放在店里卖。 张晗在大伙的催促声中拆了包装,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住了。难掩的失望。 “一支笔啊……”不知是谁说了句。 “这是跟许诺约好的哟,都送笔呢,看来是希望张晗好好学习。”说这话的是冯君,她似乎是想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气氛。 可气氛并没有被带动起来,一片诡异的安静。虽说都是笔,那也是不一样的。许诺送的那支是钢笔,眼前这支不过是支水彩笔,粗粗拙拙的没带一丝花纹,做为礼物实在是太拿不出手了。 乔景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也是他刚才迟迟不把这个礼物拿出来的原因——这支笔的外表确实太普通了,普通到他刚在礼品店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一支水彩笔怎么也能拿出来卖,还被店老板重点推荐。可在见过店老板的演示之后,他却被它的新奇所吸引,立刻就掏钱买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笔,你们看这头白色的。”他从张晗手里接过那支笔,拔下了一端的笔帽,随手在一张餐巾纸上画给大家看,“如果用这头在白纸上写字,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用另外一头。”他又拔下了另一头的笔帽,露出粗粗的蓝色笔芯,“只有用蓝色这头在纸上涂了,字才能显出来。” 随着蓝色那头涂过了餐巾纸,四个白色的字一点点显现出来:生日快乐。 周围一片安静。 “太牛了......”陈璐突然说了一句,打破了难堪的沉默。 “这不是跟密电码一样嘛……” “以前在电视里看过这种笔,第一次真正见到。”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张晗唇边绽出笑意,她把笔拿了回来,又拿起那张餐巾纸仔细看了半天,然后抬头对乔景行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可真是浪漫!”周峰啧啧叹道。 他觉得乔景行实在厉害,这么一支笔看似不起眼,女孩肯定都会喜欢,尤其是用来写情书的话简直不要太浪漫。他决定以后如果有机会送夏依依礼物,也要以此为蓝本。不怕跑断腿,但一定要买到最特别的那一样。 不过如此说来,难道说乔景行和张晗......周峰半抬了眼皮,目光在他们两人间快速游走一圈,心里琢磨着礼拜一上学一定要跟林眠八卦一下这件事。 乔景行听了周峰这话却是悚然一惊。 他迟钝地发觉了一个自己之前从没想过的问题——买这支笔的时候他仅仅是觉得它特别,价格也可以接受;后来犹豫送不送出来也只是觉得它体积过小,包装又简单,不太配今天的环境和满桌琳琅的礼物——可他完全没想过,也从不曾想到,这么一件礼物有可能会引起误会。 乔景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低头喝可乐掩饰过去。 他有些烦恼,觉得自己这个礼物可能真是选的不太好。他不知道张晗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后续需不需要解释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更不知道如果需要,他又该怎么说怎么做。他觉得人的大脑太过复杂,而其中最复杂的区域莫过于联想和感知,充满了不可控,也从没有标准答案,而他对于这一块向来都是迟钝的。 所以他喜欢数学。 数学不存在这些九曲十八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只有严谨的公式和标准的答案。不需要想那么多,只需要一步步按着步骤做下去,自然会见到那个令人欢喜的结果。 乔景行喜欢这种简单。 第9章 08 堆纸杯的游戏跟想象中一样的无趣,只玩了两轮大家就已经兴趣索然。张晗一向主意多,此时突发奇想,建议在游戏里加入惩罚机制,玩“真心话和大冒险”。 规则很简单,纸杯塔在谁的手上倒了谁就算输,要接受惩罚。输的人可以自由选择“真心话”或者“大冒险”,不过无论其他人出了什么样的题目,都不能不答或者不做。 这一招果然管用,大家的兴趣被调动起来,游戏积极性顿时高了很多。 在陈璐和张晗轮流玩过了“真心话”以后,纸杯塔再一次倒了,这次要接受惩罚的是夏依依。 夏依依选择“真心话”。 许诺在一边提出了异议:“怎么没人选‘大冒险’啊,老是‘真心话’,多没意思。”。他都想好‘大冒险’的内容了,让输的人在店里随便找一桌不认识的人,喂人家吃鸡翅。 这主意想想就令人刺激,可却一直等不到人选择“大冒险”,等得他心痒痒的。 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以前,夏依依就出言自辩道:“你这要求没提前说不算啊,我都选好了。” 周峰也立刻为夏依依辩护:“就是,就是,没提前说不算。下一轮再说,这一轮就玩‘真心话’。”有个问题他早就想问夏依依,但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时机,所以这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他可不想放过。 “那也行,说好了,下次不管是谁输,都必须选‘大冒险’啊!”许诺一只胳膊搭在身边乔景行的肩膀上,整个人斜着站,笑得有些坏坏的,“我都想好惩罚内容了。” 张晗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什么内容啊?先说来听听呗。” 许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刚想开口,就听见乔景行说:“别忘了下一次输的也有可能是你自己,别整那些太难完成的。” 提醒的很及时! 许诺一寻思还真是这样。虽说他自信满满,坚信杯塔不会倒在他的手上,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万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故作神秘地答道:“这个嘛......保密!” 如此一来对待自己和别人就能用双重标准了,许诺心里一阵得意,觉得自己实在机智。 张晗嗤了一声,嘀咕了句:“肯定没安好心。” 话说她对许诺的气还没消呢,却听冯君提醒道:“大家快想想问什么好啊。”张晗这才记起来还没有想好该问夏依依什么问题,于是转向林眠,让她抓紧一起想,一定要问些有深度的问题,最好是平时问不出真话的那些才好呢。 不想一直没怎么吭声的周峰这时积极开口道:“我来问,我来问,我想好了。” 语毕,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转向了他,夏依依也看了过来。 周峰有点紧张。 他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习惯性地干咳。此时他又不自觉地干咳起来,直咳了好几声,咳得都有人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他才终于问出了那个已经在心里存了好些日子的问题:“马上分班你准备选文还是选理啊?” 这确实如张晗要求的那样,是个有深度的问题,深到此问题一出,气氛一下就严肃了起来。 一般高一下学期的期中考试结束后不久,每个班就要上报学生的文理选择了。这个选择直接关系着高考,也关系着以后大学的专业甚至人生的方向,所以从老师到家长都是分外重视的。 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选择都是比较明确的。自然是理科好的选理,文科好的选文,两头都不好的嘛也就随便选选了。 只有那种文理都不错的学生才会有一个痛苦的思考和抉择过程——而夏依依恰巧就是这样的学生。 周峰的理科是强于文科的,若按照正常思维,他毫无疑问应该选理,他的父母也都是这么认为的。可周峰心里有自己的盘算,那就是跟着夏依依走,她选什么他就选什么。不论文理,只要能继续跟她在一个班就行。 周峰想的很明白。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尤其是像夏依依这种性格慢热又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的女孩,他若是不能每天都在她眼跟前晃悠,刷一下存在感的话,估计很快就会被她划归到“不太熟的人”那一栏里去了。 长到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孩。喜欢到每天一睁眼就想到她,无时无刻不关注她,喜欢到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心思,就怕惹了她的厌烦,连做朋友的希望都不剩。 他想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就算她永远不会同他在一起,甚至永远不知道他的想法都不要紧。他只想跟她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每天可以看见她。 夏依依在沉思。她半垂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掩住了一双大眼睛。半晌,她抬起头,语气有些懊恼:“我没想好,回家还要再商量商量。”怕大家不信,她又补了一句,“我说的是真话,真的是还没想好。” 周峰自然相信夏依依说的是真话,可心中却难免失望。今天借着游戏都没能问到的答案,平时要想问到恐怕是难了。 一群人里也只有林眠明白周峰的心思了,此时觑见他的脸色,便决定要助他一臂之力。于是转向夏依依:“你要决定了选什么要告诉我们啊,千万别闷不吭声就填了表。”她说着看了眼张晗,“我们俩都选文。那个......我希望后面两年我们三个还能在一个班。” 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虽说跟夏依依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林眠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跟这个女孩的相处。那是跟与张晗的相处完全不同的感觉,沉静、舒服,可以一句话不说,却让人觉得安心。 在林眠的心中,夏依依已然与张晗一样,成为了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许是她自私吧。她不想跟夏依依分开,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善于表达和维系感情,生怕两人一旦去了不同的班,这份刚刚建立起的友情也就渐渐淡了。 夏依依笑了笑,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旁边的许诺猛地拍了下桌子:“巧了,我也是选文!”他的声音有点兴奋,目光扫过张晗,然后定在了林眠脸上,突然长叹了声,“看来十八岁前都摆脱不掉你了!” 林眠默了默,心底漫过近乎绝望的感觉。说实话,她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上辈子跟许诺结了天大的血仇,所以他一心复仇,连投胎转世都紧追不舍。前后脚出生不说,更是打幼儿园开始就一直跟她在一个班,然后十几年如一日专以整她为乐,并且乐此不疲。 这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恶趣味,除了上辈子有仇以外,林眠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 而随后的“大冒险”游戏,更是再一次地让她肯定了自己这种近乎于迷信的猜想。 在纸杯塔倒下的那一瞬间,林眠脑中闪过一句“完了”——她甚至萌生了逃跑的念头,不用猜就知道许诺一定会借此机会好好整她一番—— 说来也怪她倒霉。 是的,林眠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今天这个游戏玩了这么多轮了,纸杯塔还是第一次被堆了这么高,高到再一次轮到她的时候也还没有倒,就像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兽,不怀好意地蹲守着,只等她放下手中的杯子。 实际上那杯口才刚刚碰到了塔顶边缘,她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拿开,那早已颤巍巍的高塔便已然支撑不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坍塌。 “来来来,这次不许选‘真心话’了啊,上次说好了的,不许耍赖。”许诺边说边对着林眠伸出手,想把她从凳子上扶下来——说来更是丢人,刚才那纸杯塔已经被堆了很高,高到林眠必须要踮起脚才能够到顶。为了不把它弄倒,她甚至站到了凳子上去放杯子。 如今她站在凳子上,一张脸涨得通红,看见许诺伸过来的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理都没理他,自己跳下了凳子。 许诺浑不在意地收回手:“我来讲一下你要干嘛啊。” 张晗嫌他磨蹭:“别卖关子了,快点说。” 许诺也是没料到第一个“大冒险”游戏,竟是林眠撞到了枪口上。他想到自己早就想好的冒险内容,又看看林眠,突然笑了下。 林眠被他笑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如同数九寒天被兜头浇了盆冰水,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刚才那个逃跑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此时已由“念头”变成了“冲动”,她刚想说自己要回家了,不料许诺已经抢先开了口: “很简单,你拿块鸡翅,喂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吃下去。” 话一出口,许诺自己首先愣住了——他心里明明想的不是这个啊,想好了是挑一桌陌生人去喂,怎么会说成了喂自己人。这几字之差,一下子就把游戏难度由“困难”变成了“简单”。 许诺懊悔不已,心想自己怎么会出现了这样低级的口误。但话已出口,若是收回重说,林眠肯定不肯。他灵机一动,飞速又补了一句:“不是喂谁都行啊,必须是男生!” 林眠拿着一块炸鸡翅愣在了当场。 她就说许诺怎么会如此好心,出一道这么“善良”的题目去让她完成。她原本以为许诺会想一些至损的招数来让她当众出丑,就好比让她朗读一篇文章或者高唱一首歌,那样一来她一定会羞窘到恨不得当场死过去。 可如今这个喂男生鸡翅的要求,比之读文章或者唱歌也没好到哪里去,完全凸显出了许诺的恶俗低趣味。 林眠的脸都白了,觉得许诺简直就是她无法摆脱的噩梦。 夏依依看不下去了,为她解围:“喂男生有点太难了,还是喂女生吧。”说着微低了头,准备就着林眠的手去吃那鸡翅。 许诺及时拦住了她:“不带这么耍赖的啊。说好了是‘大冒险’,喂你算什么冒险,你们几个天天在食堂互相喂还没喂够?” 夏依依承认许诺说的话有些道理,既然说好是“大冒险”,那确实就该有挑战。如果换做其他人,比如说陈璐或者张晗,喂个鸡翅虽说有点害羞,但也应该能够完成。 可现在接受挑战的是林眠啊。 以林眠的性格,是绝对无法说服自己喂出手里的鸡翅的。 夏依依对张晗使了个眼色,让她说话。毕竟这是张晗的生日,许诺再怎么样都要给她面子的。 张晗心领神会地点了下头,刚想开口,乔景行却说话了,他对许诺道:“游戏而已,点到即止就行了,主要大家开心嘛。” 林眠根本没料到他会为自己解围,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她微抬起头,偷眼向乔景行看过去,却不料他也正看着自己。一时四目相对,林眠近乎仓皇地避开目光,低了头再也不敢抬起。 在如此这个时刻,她竟是有些不合时宜地想到,乔景行一定是会选理科吧。虽说他文科也不错,但是相比他在各类理科竞赛中拿的奖来说,文科便不显得多么突出了。 林眠觉得悲哀。她偏科偏的那么明显,这辈子都是绝无可能去学理科了。 她突然发觉,她和乔景行似乎注定了是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永远不会有交汇。就像当初她迟迟不敢问他的名字一般,一切都似乎是命定。 而在强大到近乎无所不能、不可颠覆的命运面前,她那些不敢见光的念想显得如此渺小而可笑,可笑到实实在在只能是妄想。 “你们一个个搞得,好像我欺负她一样!”许诺的声音盖了过来,颇有些不屑地对她道,“那随便你,林眠,你愿意喂谁就喂谁吧,玩不起就别玩了。” 玩不起就别玩。 他语气里的轻视蓦地刺痛了林眠——心底深处那份不服输的倔强被激起,她豁出去般地回道:“喂就喂。” 她咬牙:“我愿赌服输!” 许诺的唇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他就知道林眠禁不起激,激将法对于她来说是屡试不爽——可那抹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已然僵住,许诺眼看着林眠捏着手里那根炸鸡翅,一步步走向周峰的方向,满脸都是来不及掩饰的震惊。 林眠的想法很简单。 现场只有三个男生,她反正肯定不会去喂许诺,乔景行她也没勇气喂,那么能选的就只剩周峰了。 手里的炸鸡翅早已冷了,但靠近了还是能闻到一种油炸食品独有的香气,像一只不安分的手,一下下地勾引着人的食欲。可林眠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拿着的是个美味的食物,她就如捏着件恶心的脏物般,嫌弃地将那只拿了鸡翅的手远远伸出去,心里只萦着一种只身赴死般的孤勇。 反正已经这样了,就当豁出去了吧。只要一直不抬头就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看不见表情就不至于太尴尬。 周峰却是有些慌乱地看着林眠一点点向他挪过来。 他偷望了一眼夏依依,觉得自己不可以吃林眠手里的那根鸡翅,但又觉得林眠待他够义气,他此时有这个义务帮她解围。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周峰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毛毛地渗出了汗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裤缝,在旁人看来显得无比紧张。 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突然发生了。就在林眠将已经冷掉的鸡翅举到周峰嘴边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那块鸡翅就被吞进了一张嘴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终止了林眠的尴尬,也打断了周峰的犹豫,只留下一些簌簌掉落的油炸颗粒,提醒着大家鸡翅确实已经被吃掉了。 许诺吐出了油乎乎的鸡骨头,心里暗骂着,冷了的鸡翅真他妈难吃! 然后他看见一行泪,突然从林眠那双一直死死瞪着他的眼睛里滚落。有一种感觉盖过了震惊,迟缓地从心底深处延伸开来,许诺辨别了一下,觉得这种感觉好像叫做——“慌张”。 第10章 09 L城的春日极短,所以也就显得尤为珍贵。时间滑入五月,似乎一日就入了夏,中午时分校服外套都已穿不住。而比这一下燥热起来的天气更让人烦躁的,是高一各班都已经开始收文理志愿表了。 夏依依终究还是选了文科。 她说跟家人商量了,以后想考外国语大学,选文科更为稳妥点。她没说她想考的那所外国语大学在北京,也没说选文科其实也是因为舍不得林眠和张晗。 夏依依不是情感外露型的人,她觉得很多事情懂的人自然会懂,不一定都要通过语言讲出来。 林眠曾说自己的性格不容易交到朋友,而夏依依又何尝不是。 她性格温软,给人无害又可亲的感觉。这样的性格是很招人喜欢的,所以夏依依身边一直不缺乏主动来和她交朋友的人。可对于她来说,能够交心的朋友却没有几个。她不是外向的人,虽习惯了包容接纳,却始终无法做到轻易深交。 初中时唯一的好朋友与她上了不同的高中,联系便渐渐少了,所以夏依依才更想珍惜与林眠和张晗的友情,害怕会因为分到不同的班级而导致大家一步步走向陌生。 林眠几乎是第一时间将这情报告诉了周峰。 周峰听罢,连“谢谢”都来不及说,就赶紧从抽屉里摸出了那张已经被揉的皱巴巴的志愿表,在“文科”一栏里划上了一个大大的钩。 林眠看着那个力透纸背的钩,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真的不再想一想?其实你理科更好点。” “不不不,从今天......从刚才那一分钟开始,我突然对文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觉得它在召唤我!”周峰满脸人逢喜事的喜悦,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他是真的开心,只要一想到后面两年都能继续跟夏依依呆在一个班,他心里那股兴奋劲就像一壶沸腾的水,咕噜噜地冒着喜悦的泡,直要把盖子顶翻掉,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已达沸点的心情。 周峰心里盘算,按照一中的惯例,高二都是会分出一个理科重点班和一个文科重点班的,分班的依据就是学生高一一年的成绩。并且按往年的情况来看,成绩排名靠前的学生,都是选理科的多,选文科的少。那么以此推断,如果成绩能够排到年级前一百名内,不一定能进理科重点班,但是绝对能进文科重点班。 前一百名,夏依依自然是闭着眼进,他周峰也是绝没问题。所以一切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他和夏依依绝无可能被分到不同的班。 周峰的一颗心踏踏实实地放回了肚子里,惬意地笑了。 他觉得自己要好好感谢一下林眠。 周峰从没跟林眠聊过他的心事,林眠也没问过他。但是周峰明白林眠什么都知道,不但知道,林眠还不只一次帮过他。有些事不需要说透,彼此心中有数就行了。他周峰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林眠对他如此够意思,以后但凡有机会,他一定会回报! 先不谈以后吧,以后太遥远,现在是不是就该做些什么,不然如何能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如此的念头一起,周峰立刻认真思索了起来,并很快有了灵感。 林眠一头雾水地看着周峰在书包里掏了半天,然后掏出一本《数学之友》,“啪”地一下拍在她面前的桌上,简直豪气干云。 她莫名其妙:“干嘛?” “今天的作业啊,你肯定有不会写的。拿去,尽管抄!” “......” 见林眠不说话,周峰以为她是不放心作业质量,于是拍胸脯保证:“我自己做的,正确率你完全不用担心。” “......我还是自己做吧。” “别啊......不是,为什么啊?” “我喜欢自食其力,‘不食嗟来之食’!” ...... 数学作业被拒,周峰搔了搔脑袋,迅速想出另一个“报恩”的妙计:“那放学我请你去小卖部吃冷饮吧,你尽管点最贵的,不用客气,不要替我省钱!” 林眠确实没客气,选了个最贵的三色杯。 周峰付了钱就急匆匆地走了,他说夏依依被老师叫去整理文理志愿表了,他准备去办公室附近晃荡着,等夏依依忙完出来可以假装个偶遇。 林眠心中腹诽:“老奸巨猾,重色轻友!”一个人边吃雪糕边往校外快步走去。她今天没骑车,心里想着要快些回家,还有好多作业要做。 突然听见有人喊她。 闻声回头,发现居然是许诺的妈妈,心中不由忐忑,不知她找自己有什么事。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站好,喊了声“阿姨。” 许妈妈身量不高,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她在笑,嘴角微微呈现上扬的弧度,可是脸部线条却很僵硬,眼神也很严肃。这使得她那抹笑容在唇角便戛然而止,看上去有些诡异。 许妈妈不说话,一双眼睛雷达一样将林眠上上下下地打量。 林眠被瞧的心里发毛,突然想起张晗生日那天许诺在路边打量自己的眼神,真是跟他妈妈一模一样!她不由苦笑,心说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又看许妈妈半天都不说话,觉得来者不善,心想还是早点脱身的好。 “那个,阿姨……”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刚才看见许诺,往......往车棚......。” 林眠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打断:“我等会再去找他,先来问你一件事。”许妈妈终于收回了打量她的目光,开门见山地道,“那天我们家有亲戚在路上看到许诺骑车带着你。你干嘛让他带你啊?” “啊?”林眠被问得愣了愣,脑袋迟钝地运转起来。 她觉得许妈妈说的只可能是张晗过生日那天的事,于是急着想解释。没想到许妈妈似乎并不打算听她解释,而是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那天大家都有车,为什么不让别人带你呢?许诺那辆车带不了人,强行带人大家都不安全。” “……”林眠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她想辩解,但是喉咙就像堵了一团棉花,堵的严严实实,让她张了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她知道许妈妈是误会了,可这突如其来又毫不婉转的质问让她无比难堪。心里波涛汹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气愤、羞恼、委屈,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冲击着她,霎时间眼圈就红了。 “以后别跟许诺来往了。就算他主动跟你说话,你也别理他。”许妈妈见她快哭了,语气放缓了点,“我和他爸爸对他要求很高的,有很多事在高中阶段是肯定不许他做的。我相信你爸爸妈妈对你也是一样的要求吧。” ...... 林眠甚至不知道许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低头瞧着手里已经化了大半的“三色杯”。单薄的塑料盒子里,三种口味的雪糕早已难分彼此地混淆在了一起。颜色交织晕染,一派混沌难辨,诚如她此刻的心情,愤慨而杂乱。 对于这般年纪的少男少女来说,平日里最敏感也最容易激起话题的便是男女同学间的那些事了。比如谁和谁走的近了、谁可能喜欢谁,或者谁牵了谁的手,类似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一点火星,便可以星星之火燎了原,往往能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无声又迅速地在同学间传个遍,传到最后往往面目全非。 而老师和家长更是将“早恋”视为第一大忌。他们严防死守草木皆兵,一旦发现一丁点苗头便会毫不犹豫地联起手来将它扼杀在萌芽里。 可这本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年纪,男女相吸的本能又如何能靠监管而泯灭。所以哪里有压制哪里就有反抗,即便在一中这样的学校里,也还是有不少同学悄悄相恋了。 可林眠明明什么都没做。 许妈妈的捕风捉影和言语敲打,让她觉得无比羞愤,之后几天只要一想起来,仍旧觉得委屈难平。这件事她谁都没有说,说出去除了丢人以外没有任何益处。她采取的方式是沉默忍受和消极等待,只希望如果她躲着许诺远远的,许妈妈便不会再找她的麻烦,更不会再进一步去找她父母。 原本林眠就有点躲着许诺,现在更是避之如瘟神,在食堂里远远看见他走过来,哪怕饭还没吃完也要迅速逃离。 而与林眠鸵鸟式的退缩不同,张晗面对这样的冤枉和流言,肯定是要毫不含糊地骂回去的。 那日张晗从李老师办公室回来就气冲冲的,将手里一摞东西往桌上一砸,便嚷嚷开了:“是谁吃饱了撑的去李老师那打我小报告,说我早恋,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早恋的,有本事拿出证据来!” 林眠吓了一跳,扭头去看夏依依,见她也是一脸惊诧。 张晗似乎是气急了,还在说:“一帮长舌妇整天就知道嚼舌根!” 好在已经放学了,班上剩下的同学不多,此时都停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张晗,脸上各种的表情,但都透出一股等着看好戏的兴奋来。 还是夏依依最先反应过来,问张晗是怎么回事。 原来不知是谁到李老师那打了小报告,说张晗和三班的乔景行谈恋爱了,说他们俩一起去白天鹅溜冰,去肯德基吃饭,还说他们互相写情书。反正说的有鼻子有眼,就好像每天都贴身跟他们两呆在一起一样。 说得如此具体,李老师自然是信了,把张晗喊到办公室准备好好敲打一番。哪知道张晗一听就炸了,赌咒发誓说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说她跟乔景行不过就是普通朋友,只出去玩过那么两次,每次还都是一大帮人一起的,至于写情书就更是空穴来风了。并且张晗还趁机反击了告密者,跟李老师说这个诬陷她的人肯定是自己有见不得人的心思,要不怎么会那么关注一个男生。 李老师大概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若有所思地挥挥手放她回了教室。现在夏依依听了她的复述,也被逗笑,直说她厉害。 张晗不服:“我站得直行得正,干嘛好好的要被人冤枉!” “是是是,不过......”夏依依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怎么知道这个打小报告陷害你的人肯定是我们班的?你猜到是谁了?” 张晗被问的一愣:“不知道啊......不过不是我们班的还会是谁?” 夏依依看着她没说话。 “你是说,三班的?”张晗也回过味来,颦眉思索了一番,随即推翻了这种可能,“应该不会。三班除了冯君,其她女生我都不熟,她们没理由害我......还是说你是怀疑冯君?” “不是啦。”夏依依有点无奈,“谁说这个人一定要跟你很熟或者跟你有仇啊,你自己不也跟李老师讲了,也许只是她喜欢乔景行,所以看你不顺眼啊。” 张晗沉默了,她觉得夏依依的分析很有道理。她的脑子飞速运转起来,去想这个人可能是谁。有一个名字迅速从脑海里滑过,张晗还没来得及捕捉到就被它溜走了。她愣了一愣,紧皱了眉头,继续苦思冥想,她觉得自己好像快猜到是谁了,又好像根本没有一丁点头绪。 “别想了。”夏依依看张晗一脸凝重,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就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了,于是继续帮她分析道,“你现在这样想是想不出来的,因为真的有可能是平日里压根没说过话的人。还是以后多留个心眼注意吧。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也一起帮你留意着。” 林眠站在边上一直没有吭声。或者应该这么说,夏依依和张晗一来一往地说了这么半天,她一句话都没听见。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张晗的那句“我和他不过只是普通朋友”上。 林眠的脑子里就好像有个无形的录音机,重复着“倒带”和“播放”按钮,将这句话不间断地循环播放着,直到她再也憋不住,突然出声喊了张晗的名字。 “啊,干嘛?”张晗停止了跟夏依依的讨论,下意识地扭过头应了声。 “那个,你刚才说,你和他只是普......普通朋友?”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与刚才的话题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张晗被问的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林眠在问什么。 “不然呢?”张晗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你总不会也认为我和他这样算是在谈恋爱吧?” “不,不是。”林眠慌忙否认。她当然知道他们没有谈恋爱,只是她以前一直认为,乔景行在张晗的心中,不说是多么特别的存在,最起码也该属于好朋友的范畴,再怎么样都不会只是个普通朋友啊。 想到此,林眠突然紧张起来,她隐隐感到有些事情自己也许一直都猜错了,她犹豫着,犹豫着怎么问出那句话:“那个......但是......” 张晗不耐烦起来:“别但是了,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他吗?”终于问出口了,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一片静默中,张晗的眉头再次地、缓慢地皱到了一起。 这个问题她在前几天也问过自己,不过只略略想了一瞬,便觉得太过复杂。于是再懒得深想,直接将之抛到脑后,只安慰自己“船到桥头自然直,下次再说吧”。 没想到这个“下次”来的这么快,看来这真的是她无法逃避的一个问题—— “我也不知道。” 这是张晗在思索良久后给林眠的答案,也是给她自己的答案。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不知道。她颦着一双好看的细眉,眼睛望着某处虚无,边思索、边自语、边解释:“一开始吧,真的是挺喜欢的,看一眼就能开心一整天那种喜欢。后来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估计是发现帅哥跟我们一样也要吃五谷杂粮,脸上也会长痘痘吧,反正慢慢地也没那么激动了,但应该还是喜欢的吧......对吧,这是喜欢吧?算不算喜欢?” 她有些茫然地转向林眠和夏依依,口气里是深深的疑惑和求证,哪知道回应她的只有更加茫然的两张脸。 张晗有些泄气,身边这两个朋友都是半点恋爱经验也无的,竟没一个人能为她解惑。所以她真的是也闹不清自己对乔景行的感觉应该说是“没那么喜欢了”,还是“根本没喜欢过”。 她不想再继续深入思考这个问题,反正也思考不出什么答案,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人生那么美好,干嘛要把时间浪费在纠结这些没意义又让人不愉快的问题上。 想到此,张晗决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反正我就是觉得他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成绩好的也不一定都是好学生。你们还知道啊,那天我居然看见他......哎,对了,那天你不是也看到的嘛!”她突然想到自己即将描述的那件事林眠也是目击者,于是迅速寻找同盟。她相信在这件事上,林眠一定能够理解她的震惊和失望,“就是那天放学,我们俩不是一起在后门那看到他跟个小混混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嘛!” 第11章 10 这件事林眠当然记得。 那天放学早,本来说好了要去“芳草地”借书的,可张晗临时起意想先去后门的音像店看看有没有来什么新专辑,于是林眠就陪着她穿过居民区里的一条小巷子往学校后门走。 就是在那条巷子里,她们看见乔景行跟一个外校的男生面对着面站一起在说话。他们两看起来很熟,似乎相谈甚欢,不知说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两个人还一起笑了起来。 张晗一脸震惊地看向林眠,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边那个人是乔景行吧?......” 林眠明白张晗的不可置信,她的内心也同样感到些许意外——那个和乔景行在一起的男生,虽说隔的远看不清五官,但那一头染得又黄又红的头发却是看的分外清楚的。他说话的时候有夸张的肢体动作,更加夸张的是他不时迸发出的大笑声。更别提那条宽宽大大的喇叭裤,裤筒大得遮住了大半个鞋子,只露出两个尖尖的皮鞋头——这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莫不在嚣张地告诉所有人,他跟同龄的那些普通高中生不同,他是一个“混混”。 当时正是放学的时候,那条穿过居民区的小巷子虽说已经比较僻静,但还是有不少一中的学生路过。他们在看到这一幕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惊讶或好奇的表情。 乔景行参加的学校辩论队刚刚在全市的决赛里拿了一等奖,就在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他才代表辩论队在主席台上讲了话,被校长好一通夸奖,使得学校里不少人都认识了他。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师口中的“好学生”,现在却跟一个外校的小混混公然混在一起,又如何不叫人大跌眼镜。 在一中这样的学校里,即便是成绩最差的学生,也没有人敢穿奇装异服,更罔论染发了。所以跟乔景行在一起的那个男生,他的“坏”已然超越了一中学生的想象。那些胆子小些的,在路过他们俩身边时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就赶紧闷着头跑过去了。 在他们看来,这样一个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坏”出了边际的人,可能随时都会拔出一把刀来,是千万是不能招惹的。而能跟这么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不管成绩再好,都绝对算不上一个好学生。 有些人走远了方敢回头看,目光在乔景行和那个小混混间来回游走,打量着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乔景行,内心不由感叹连校长都被他的外表给蒙蔽了。 就像张晗说的那样——“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张晗没有说。 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亦或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去表达清楚。她只是觉得失望,觉得有些事情跟想象中不一样,她甚至感到了一种由白转黑,由天上到地下的强烈落差。 林眠没有说话。 在初始的惊异渐渐平息后,她发觉自己的内心竟漾起了一丝丝欣喜。那丝欣喜如涟漪荡开,层层叠叠,很快就充斥了心间,变成丰盈的欢喜,满地就快要溢出来—— 林眠感觉乔景行突然真实了,真实到无限接近,真实到她伸手可以触摸,移步可以接近。 就好比一件绝美无双的艺术品,放在博物馆擦的通透的玻璃橱窗内,于灯光的投射下熠熠生辉,无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完美无缺。而她只能站在橱窗的另一边,站在千万参观者的中间,于日复一日的沉默间明了,这将永远是她不可亵渎的仰望。 林眠知道这样的比喻并不恰当,但如今,她分明见到了那完美釉面上蜿蜒而上的裂缝,也分明在一片唏嘘声中觉察到了自己心底那不为人知且异于众人的欢喜。 她竟是乐于见到这一幕的,乐于见到他一直以来的“好学生”形象龟裂生瑕——原来他也是有缺点的,所以他不再是橱窗里那只可远观的遥不可及。他沾了尘埃,接了地气,终于变成了眼前真实可见的触手可及。 所以,对于乔景行有个当“混混”的朋友,林眠并不觉得难以接受。让她略感意外的,是乔景行似乎对自己形象的崩塌毫不在意。 也是,他如果在意,就不会在放学的时间点跟那人站在巷口聊天,更不会明知有很多人在看他们,还面不改色地继续跟人相谈甚欢。 林眠从没当过“官”,也没体会验过做品学兼优的优等生是什么感觉,是以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乔景行不努力维护下自己“为官”的正面形象。尤其他还在学校的学生会里担任职务,如果说这种结交校外社会人员的事情被人告了老师,肯定是对他不利啊。若因此丢了“官”,林眠觉得还是有点可惜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更让她觉得意外和可惜的事情还在后面。 乔景行带着伤回学校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那天的阳光非常明媚,下午第一节 是地理课。地理老师在黑板上全身心投入地画着中国地图,全班大部分人都坐在座位上昏昏欲睡。 周峰突然在后面使劲戳林眠的背,正在打瞌睡的林眠一个激灵,以为是老师点她名,瞌睡虫瞬间被吓跑,差点就直接站了起来。 待发现老师还在面对黑板专注地修改着祖国复杂的海岸线时,林眠不由气结,立马转回头瞪周峰。却见周峰好像很激动,不停地往走廊的方向指,示意她看。 林眠不明就里地看过去,也一下怔住了。 太过明媚的阳光迷了眼,林眠瞬了瞬目,复又看过去,确定那个正从楼梯口慢慢走过来的人确实是乔景行。 他好像有些不对劲,走得那么慢,头也垂得那么低。林眠莫名紧张起来,在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声中,她看着乔景行一步步地从楼梯口走近。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阳光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时明时暗。 待走的近了,林眠终于明白他的不对劲来自何处。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捂住自己差点就控制不住的惊呼声——乔景行看起来那样的狼狈。他淡蓝色的短袖上全是斑斑的污渍,右耳下有一道明显的血痕,伤得又深又长,一直延伸到衣领里,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也有多处擦伤…… 他怎么会成了这样,又怎么会在上课的时间就这样出现在学校里。 心乱如麻间,林眠瞥见一个人影突然从班级的后门窜了出去,然后拦在乔景行面前,将一件男生的校服外套披在了他身上,帮他挡住那些醒目的伤痕,也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林眠看清了,那个人是许诺。 许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无聊着,就看见靠走廊那组的人一个两个地都勾着脑袋往窗户外面看,便也好奇地跟着瞄了一眼。这一瞄不要紧,他的一句“我艹”几乎就脱口而出了,想也没想就捞上椅背上的校服冲了出去。 “怎么搞成这样?”许诺在看清了乔景行脸上那些青紫的伤痕后,皱起了眉头,“你不会是去帮他跟那些人谈判了吧,不是,你是不是傻啊?我不是跟你说要去也别一个人去嘛!” 许诺几个礼拜前就听乔景行说过,他有个叫严冬的发小在外头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被人下了“战帖”,来找他一同去“应战”。 这个“严冬”许诺知道,还在学校外面撞见过他鬼鬼祟祟地等乔景行。印象里那是个技校的,染一头黄毛,一看就是个吊儿郎当到处混世的主儿。 于是许诺当时就劝乔景行别掺和进去,说大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还是少啰嗦为好。可乔景行却说严冬从没跟他开过口,既开了口,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还说他们不但是发小,严冬还曾经救过他,所以于情于理他都该帮这个忙。 他跟许诺说这件事,不过是因为许诺也在外面玩,所以他想问问许诺有没有被下过这样的“战帖”,如果有的话,最后都是怎么处理的。 这番话让许诺略感意外,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乔景行跟其他那些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不一样,他身上有股傻气,将兄弟和情义看的远比那些职衔和荣誉重要。他有自己的坚持,也时常不按牌理出牌。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俩才会玩到一起。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以前也不认识,能够成为朋友,完全就是因为彼此性格相投! 所以许诺没有再劝,只是跟他说,如果一定要去,也别自己一个人,千万记得喊上他们几个兄弟一起去。 乔景行不置可否,轻描淡写地说即使去也就是跟对方谈一谈,尽量靠嘴解决,不动用到手。 可看如今这情形,许诺就知道他还是一个人去了。不但一个人去了,还动了手。不,这何止是动手,应该是直接上了家伙了! 许诺叹了一声,明白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把事情按下来,不能让学校知道。于是他一把按住乔景行的肩膀,推他去男厕所:“你好歹先拾掇一下再上来吧!趁现在还没几个人看见,我陪你去洗洗,用冷水冰一冰,不行就先回去……” 许诺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他惊诧地看着乔景行推开了他的手,然后抬起头无比平静地看着他,吐出的话却如石破天惊—— “来不及了……” 第12章 11 这件事在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就像一粒石子掷入平静的湖面,为大家单调而压抑的校园生活激起了特殊的波澜,成为那段时间里一中学生最热衷于讨论的八卦话题。 也许是因为事情太过劲爆且充满想象空间,所以传到最后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有人说这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也有人说是上演了一场现实版的《古惑仔》,还有人说乔景行只是比较倒霉,被小混混给胁迫了...... 这些故事林眠一个也不信。 在满天飞的八卦里,她看着乔景行每天如常来学校。他走过教室外的走廊,走过五班的窗口,走过各类的目光和私语。 他神色如常,走得目不斜视,但是沉默不语。 有好多次,林眠都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想去跟他说句话或者打个招呼,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不过点头之交,唯一的来往只是她曾经帮他修改过一篇辩论稿。而实际上那篇稿子本身就已经写的很好了,她只不过修改了几个标点而已,也不好意思舔着脸邀功。是以,以他们这种仅止于认识的关系,支持或关心她都轮不上。 不过这样的纠结犹豫一共也没有几日,乔景行的处分很快就下来了。 大喇叭里的话简洁明白,满操场鸦雀无声。 林眠是惊讶的,她知道乔景行肯定要受处分,但她本来以为学校会随便给个口头警告之类的做做样子,毕竟乔景行平日里的优秀有目皆睹,就在不久前才刚因为拿了全市辩论赛的一等奖而在主席台上被校长夸成一朵花…… 本以为学校会对他手下留情,可是没想到—— 乔景行被处以记过处分,并撤销班级以及学校的一切职务。 据说校领导极为震怒,视此为一次影响极其恶劣的校外斗殴事件。本想给他个留校察看,是三班的班主任老傅苦苦求情,说乔景行一向品学兼优,这次一定是一时糊涂,以后一定不会再犯,才最终换来个记过。 其实事情发生后,老傅第一时间就将乔景行喊到了办公室,问他是不是被外校坏学生胁迫或者是无意卷入的。可乔景行竟一口咬死了是他自己主动去的,还说从头至尾他都是自愿。 老傅气得心口疼,心想这小子到底是傻还是迂,台阶都给他摆在面前了还不知道顺势下去。背个处分难道是好玩的嘛,难道就不知道被胁迫打架和主动打群架的区别有多大吗?! 老傅抓起桌上的茶缸,一口气灌了几口浓茶,瞥见乔景行身上的青紫和一脸倔强,刚才腾腾冒起的火熄了大半——到底是年轻啊!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将情谊看的比天大,觉得未来无限广阔,条条大路… 老傅长叹了一声。 他也是从这样的年纪过来的,又如何不懂少年人的心思。然而,只有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才会明白人生其实只有一条路,这条路上不容许任何一步的行差踏错。 为了所谓的义气背上个处分,以后肯定是会后悔的。 老傅抿干了最后一点茶水,吐掉嘴上的茶沫子,无奈地砸了咂嘴。他还是舍不得自己这个得意门生。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他不能眼见着他因为年少冲动做下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于是老傅耐下心来,再次努力引导:“你平时是什么样的我清楚,你怎么会认识那种小流氓!还自愿,别逞强了啊!你承认是被他们威胁的,学校领导会从轻………” …… 乔景行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他的心里只有严冬的那声“快跑”。 仓皇间回头,只见他把追自己的人仆倒在地,死死按在身下。抬头看着他,嘶声喊着:“快跑!快!”而他的后面,三五个举着棒子的身影已经追上了。乔景行只能跑,他要去报警!他知道自己跑得快一点,严冬就会伤的轻一分。 是他错估了形势,是他叫严冬不需要喊太多人,是他以为大家见面后能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们来了就是为了给严冬教训。那都是社会上天天找茬约架的一帮无业游民,他们几个半大的男孩子哪里会是对手,没几下就纷纷挂了彩。是严冬,是严冬拼了命地护着他,拼了命地拖住对方让他去报警。 就好像八岁那年,过马路的时候走神,不想斜刺里突然冲出一辆汽车。是严冬将他扑开,自己却被撞折了一条腿。 就好像十岁那年,有一天夜里外婆突发高烧,家里又没有别人。他抱不动外婆,急的去拍严冬家的门。严冬二话不说把他爸拖起来,背了外婆去医院。 他不管别人怎么说严冬,视作瘟神也好,避之不及也罢。在他心里,严冬永远只是他的邻居,他的发小,是那个可以用命去救他的严冬。 是警察把他直接送回了学校。他没有拒绝,他已经管不了在学校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只是反复催促着警察赶快出警救人。他也不后悔,即便一切重来一次,只要严冬对他开口,他依然会毫不犹豫一口应承。 乔景行是被老傅赶出办公室的,如果他再在里面多站一刻,老傅可能就要抓起茶缸砸他脑袋上了。 在他走出办公室的那刻,他听见老傅在身后拨通了军区的电话——看来是通知他父母了——乔景行的嘴角勾了勾,心说,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这时他忽然看见了五班的林眠,就在办公室的门口。她怀里抱着一堆刚收上来的作业,站在那默默看着他,一副有话要跟他说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这是怕他吗? 乔景行自嘲地笑,告诉自己都无所谓了。只是,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欠这个女孩子一份人情。 爸妈会来北邺乔景行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他们赶来的速度居然这么快。 回家时父亲早已坐在饭桌边等着他了,乔景行的一声“爸”刚喊出口,乔爸爸就“呼啦”一下站了起来。他身量极高,块头又大,再加上多年军旅练就了不苟言笑的严肃性子,脸永远是板着的。此时盛怒,更是连眼神里都带着杀气,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他二话不说,扯过乔景行就一把推进了卧室,反手锁上门,直接抽出了腰间的皮带。 疼痛来得又快又狠。乔景行还没反应过来,父亲的皮带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下来。他本能地抬手护住头脸,心里有一丝错愕。从小到大,他没少挨过父亲的打。可打的这样狠,还用了皮带,尚且是第一次。 疼痛迅速发散开来,周身都是火热的灼痛。 乔父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叫你不学好!叫你不成器!老子今天打死你!” 老旧的房门被拍的“啪啪”响,门框上陈年的灰尘“簌簌”往下落。乔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门传来:“乔海川你开门,你不能这么打孩子!你让我进去!” “闭嘴!”乔父怒吼,“慈母败儿!今天我管教我儿子!你不许管!” “那是你儿子,还是我孙子呢!我的话你也不听吗?你把门打开!”外婆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是难得的焦急和严厉。 “妈,他都跟小流氓混在一起了,还不该管吗?”乔父一跺脚,大声回道。 “严冬不是小流氓,他是我兄弟!”乔父的话深深刺激了乔景行。他倔劲上来,心想:这事我是有错,你要打便打,但是不能这么侮辱严冬,侮辱我和严冬之间的兄弟感情。于是他大声回应,“他跟我,就像薛军叔叔和你一样!是兄弟!” 薛军,这个突然被提起的名字如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深深插进了乔父的心口,他整颗心痉挛着疼痛了起来。 那段炮火连天的日子,那张再不会老去的脸。 他的下半身早已血肉模糊,整张脸焦黑一片。他躺在那,动不了也看不见,犹自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撕裂了一般 :“乔海川!替我照顾我爸妈,替我活下去!!别忘了……”余下的话语被淹没在新一轮炮弹声中。乔海川被气浪掀翻在地,待被人从厚厚的泥土下刨出时,满耳满脑只余一片“嗡嗡”声,整个世界似乎都被隔离。只有脸上和着泥土的泪水是真实的。 薛军,那个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兄弟。他们共穿过一条裤子,分吃过一个馍,轮戴过一顶军帽;他们一起上树掏蛋下河摸鱼,一起在外头闯祸然后回家挨打,一起跟在漂亮姑娘后面吹口哨;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参军,然后一起去了南方战场,一腔热血满心豪情。最后,只有他一人回来。 那一年,两人一起翻窗进到贴了封条的图书馆,打着手电在里面瞎转悠。薛军随手翻开一本《诗经》,然后看到了那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嘿,乔海川!”他压低声音喊,“看看这句,我小时候好像听我妈念过,感觉特大气!” 埋葬在岁月深处的少年笑得璀璨:“要不咱们约好,以后生了儿子,就一个叫‘景行’,一个叫‘行止’。两人名字连起来就跟兄弟一样,还显得特有文化……” 乔父微微俯身捂住心口,眼圈都泛了红。他盯着面前的儿子——如今只有“景行”,再不会有“行止”了,可这个“景行”居然这么不争气! 愤怒和失望席卷了他,似乎浑身的血都滚了起来。他重又举起皮带,更加用力地抽了下去,大有不打死不罢休的架势:“你薛叔叔是为国捐的躯,是烈士!你拿个小流氓跟他比?!我让你回嘴!你懂什么叫兄弟?!畜生……” 房门“啪嗒”一声开了,乔妈妈一脸焦急地抢先进了房,后面颤巍巍跟着好不容易找到房间钥匙的外婆。 乍见了浑身是伤的儿子,乔妈妈掩嘴低呼了一声,扑上前用劲推打着乔父,边哭边骂:“你是疯了吗!他可是你亲儿子啊!你这是要打死他吗!” 乔父被推坐在一边的藤椅上,手上不知何时被打断的半截皮带还在兀自晃荡着。 第13章 12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乔妈妈替乔景行跟学校请了长假。 她放了一杯水在床头柜上,扭头看着直挺挺躺在床上装睡的儿子,开口说道:“你爸爸今天一早就回去了。” 床上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她叹了口气。 儿子六岁就被送到了北邺外婆家,是以跟他们并不亲,相互之间总感觉隔了一层。 这次发生的事情,她初初听说的时候是震惊的,继而是内疚。她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亏欠了他的成长,亏欠了一个母亲的责任。以致孩子现在想的什么她都早已猜不出了。 “我知道你怨我们当时偏要把你送到这边来上学,觉得我们是不想管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乔妈妈在床沿坐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这个话题。眼前的儿子,似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比她都高出一个头,是个大小伙子,不再是那个在她怀里腻着撒娇的小肉球了。而他们的心也似乎隔得越来越远,每句话都需要斟酌着说了:“你爸爸……他只是不善表达。你从小就说以后也要当兵。他心里,他其实是害怕!你也知道你薛军叔叔的事情……他害怕你真的跟他们一样去当兵……他只是认为,你如果不在部队那个环境里长大,以后想法会改变……” 乔景行睁开眼,看着坐在床沿的妈妈。她微微低着头,很专注地边想边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床沿。阳光透过玻璃罩在她侧脸上,光影斑驳间,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角的细纹,以及那几根扎眼的白发。乔景行的眼睛有点酸涩,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安静地看着母亲,听她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早已习惯了平日生活中只有外婆,习惯了只有寒暑假才回到父母身边。 六岁那年,小小的他又哭又闹,硬扒着门框不松手,大喊着不想去北邺。父亲走上来,用力地拽开了他的手。十指生疼,却不及心里的疼,那种被抛弃的疼。 努力地学习,当班干部,一切都尽力做到最好。时刻憋着一口气般,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证明什么。 父亲一向严厉,母亲总是懦弱,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与他们越走越远…… 时间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淡忘所有。 曾经引起全校高度关注的乔景行打架事件,随着学校处分的下来,随着乔景行请了长假,也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逐渐没人再提起。就好像水面激荡的涟漪一圈圈收拢淡去,湖水重又恢复了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这流言和热度来的急去的也快,就彷如北邺的春天,短的好似不曾存在般,一夜之间来了,又乍然间就走了。 空气里弥漫的都已是夏天的味道。 林眠背了书包走过操场边的树荫地,嘴里念念有词,在背化学方程。 数理化一向是林眠的死穴。她可以在短时间内熟背大段的古文和英文,可以记得各种历史事件和对应年份,也可以背下绕口的政治题,可每当遇见跟理科相关的东西,脑子就好像立刻塞满了浆糊,一团混沌,无论背多少遍都记不下来。 就好像今天这几道化学方程,明明已经背了好几遍,可还是会忘。林眠长叹口气,抬头望天,无语凝噎,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没长属于理科的那根筋,要不怎么会怎么学都学不会。 操场边的小径旁植着一整排梧桐,树龄几乎和一中的校史一样长。树干粗壮而布满沧桑,枝丫四散着伸展开去,浓荫蔽日。初夏灼烈的阳光从树荫间投射下来,皆是斑驳的影。 林荫路边的篮球场上也正热闹,十余个身影在阳光下跳跃奔跑着。运动似乎对男生永远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他们在灼热的阳光下跃动,汗水劈啪地掉落在自己的影子上,碎裂出青春的蓬勃生命力和浓烈荷尔蒙。 林眠突然又想起了乔景行。 不知不觉间,距离他请假不来上学,已经大半个月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准备什么时候再回学校来。 林眠正想得入神,感到左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于是下意识扭头往左后方看去,却没见到人。傻傻地原地转了个圈,看见许诺站在原本应是她右后方的位置上,笑得一脸得意。 幼稚! 这么无聊的事也只有他会干了。 对于许诺的这些恶作剧林眠早已见怪不怪,只不过觉得他这么大个人了,还在玩这些只有小学生才感兴趣的幼稚事,显得有点傻罢了。 “你发什么呆呢?喊你都没听见。”许诺笑了半天终于止住,用手上的一沓不知道什么纸“哥两好”地拍了下林眠的肩膀,算是打招呼了。 林眠脚下挪步往车棚走,嘴上老实回答:“在背化学方程,就是上午老师讲的那张卷子上的。” “不会吧,就那几个方程你还没背下来呢?” 是啊,确实背得太慢了。林眠没吭声,默默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嘲笑。她知道以许诺的性格,是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挤兑她的机会的。 可许诺说完竟没有了下文,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向前走。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等到预想中的挤兑或嘲笑,林眠反而紧张起来,不知道这家伙又憋着什么坏呢。于是不安地偷眼看过去,却不料许诺也正打量着她,眼神若有所思。 四目相对,林眠吓得立马把头扭了回来。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呢?” “啊?”这又唱的是哪出…… “就是上次我妈来学校找你那事,你是不是还生气呢?”许诺边说边觑林眠表情,想了想又多解释了几句,“我妈就是那样,整天疑神疑鬼的,你别理她。我为这事跟她吵了一架,你放心,她以后肯定不会再骚扰你了。所以你也别气了。” 许诺说完又去看林眠——没办法,谁让这事确实是他妈做的过分了。他理亏,态度自然要好一些啊。 原来他说的是那件事,林眠不觉松了口气,道:“没有啊,没生气。”——当时确实是不高兴的,主要是觉得委屈和难堪。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些日子,她心里的那股气早就散掉,再提起来也不会觉得生气了。再加上前几天许诺还曾为她“路见不平一声吼”,将她从另一场“难堪”的境遇中解救出来。所以若认真论起来,林眠不但早已不生气,心里反而还有些感激他,也觉得他不像以前那么讨人厌了。 她的笨嘴拙舌总能让自己陷入难堪的窘境。就好像那日语文课,李老师让她读周记。 写周记是五班雷打不动的一项周末作业,李老师在批改的时候若是见到了佳作就会在语文课上让人来读。林眠的文章是经常被选作范文的,可以前都是李老师帮她读,从没让她自己上台读过。 林眠一直为此而庆幸,觉得这是因为老师知道她的短处而给予她的照顾。 可那天也不知道李老师是为了锻炼她,还是真的因为觉得“文章只有作者本人来读才能读出里面更深层的情感”,反正林眠被要求站上讲台为大家读她的周记。 这本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可对林眠来说却无异于公开受刑。 文章以一首诗开头,林眠读来尚算流畅。可待那二十八个字一读完,她便如同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越是如此,越紧张,越紧张,越没办法将那些文字流利地念出来。 一篇文章被读得支离破碎,别说读出感情了,连语句她都没法读连贯。林眠整张脸灼烧般滚烫,头埋得越来越低,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么多的字,多到让这刑罚如凌迟般漫长难熬,多到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读完了。 教室里私语声渐起,然后有人开始笑。 那笑声就如锥子般插进林眠心里,反复磨砺,直到翻搅出淋漓的血肉。 难堪,从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难堪。林眠的眼底弥漫起水汽,周记本上的字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印记,再也看不清。她想逃,想躲起来,她甚至觉得立时死去都好过如靶子一样站在那受人嘲笑。 可她没动,内心的倔强没有容许她逃离,她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仿若赌气,也仿若为了证明自己,林眠一字一字地继续读了下去。 依旧读得坑坑巴巴,依旧有人在笑—— “咣”地一声巨响。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林眠都被吓得抬起了头,望向发声处—— 许诺把一摞书狠狠地砸在了桌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笔都被震飞了出去。他斜靠在椅背上,双眼冷冷地扫过那些望过来的目光,大声喝道:“人家读文章你们吵个屁啊!一个个牛逼的很,有本事你们也写个东西读来听听呢!自己写不出来还有脸笑,操!” 死一般的沉寂,没人说话,每个人都好像被吼懵了。 还是李老师最先反应过来。 “许诺你干什么呢!还有没有点课堂纪律?!”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气咻咻地往走廊一指,“不想上课就给我站外面去!” 许诺“呼啦”一下站了起来,顿都没打一下,抬腿就出了教室。椅子被他带倒,又是“哐当”一声响,每个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又拎了一下。 林眠的心却是暖的。 她望着许诺头也不回的背影,心头如有热流汩汩而过,暖意蔓延。 ...... 虽然林眠想不通向来以看她笑话为乐的许诺为什么突然会帮她喊上那么一嗓子,但就凭着他解救她于危难的这么一嗓子,已足以让林眠原谅他曾经那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不再纠结于他妈妈给她的那场难堪—— 到底这么多年同学了,不管平时怎么哄,关键时刻还是够朋友的。 想到此,林眠看向许诺,认真地再次重复道:“我没生气。”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呢。” “谢我?” “对啊,那天语文课......”林眠还没说完,许诺就明白她要说的是什么事了,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小到大,他和林眠好像还是第一次如此和平地站在一起,没有玩笑,没有戏耍,反而一本正经地说着“谢谢”。 他也说不出具体哪儿不对,但如此和谐就是让人觉得别扭—— “好!可以了!”许诺突然打断林眠,口气略显粗暴。他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用弯腰开车锁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别扭,顾左右而言他,“我马上还要去乔景行家给他送东西。‘竹竿’那个不着调的,明明是他们班老傅派给他的活,结果他说他有重要的事要忙,让我去帮他送!他能有什么屁事…” 许诺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听明白,更没准备等她回应,自顾自地推了车便逃。 是的,逃。 他连头都没敢抬一下,几乎是落荒而逃。心里更是狠骂自己孬,居然会不好意思听林眠说“谢谢”。 终于出了校门可以骑车了,许诺一条腿刚跨过车座,就感到后面好像有人。他下意识扭头,就看见林眠推个车站在那,眼巴巴地望着他。 大约是刚才他走得太快,而她在后面追的急了,这会儿还有点喘,脸也是红通通的, 许诺的大脑有一瞬的短路:“你,你跟着我干吗!” 这还甩都甩不掉了,一定要对他当面致谢? “那个……”林眠磨叽着又往前蹭了一步,气是不喘了,可脸还是那么红,“我跟你一起去,行不?” “去哪?”许诺的大脑迟缓地转了个大大的弯,然后突然想明白过来,茅塞顿开般通透。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明了地点了点头,“你是要替张晗去看看他是吧。也是,她一个人去他家的话确实不太方便……也不好意思去。” 许诺实在太佩服自己的聪慧了。没办法,悟性太强,不用点就能透!他仗义地冲林眠一挥手:“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去。” 第14章 13 乔景行家离学校不算太远,骑车十分钟就到了。 不过那方向跟林眠家是正好相反的,她不常去那一带,所以不是很熟,只一路紧紧跟着许诺。心中那份掺杂了紧张的欢喜也随着自行车轮子的滚动而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听到许诺那句“到了”时,林眠的双腿竟不受控制地一软,差点从车上滑下来。她很没出息地随之打起了退堂鼓:“我还是不去了......我,我先回家了......” 她真是服了自己,之前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主动提出要跟许诺一起来。 林眠看了一眼面前这栋居民楼。 北邺所有的居民楼几乎都长一个样,最初都是为了安置职工家属而建。灰扑扑的水泥外墙,白色油漆写的楼栋号,以及墙灰斑驳的楼道。 可林眠只要一想到乔景行就住在这栋楼里,随时有可能出现,她就觉得这栋房子好像没有外墙般透明,就仿佛他在家里就能看见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她。然后,他一定会奇怪地问:你怎么会来? 而她又该怎么回答呢...... 林眠觉得她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还是趁没被发现的时候赶紧走吧。想到此,她不再管许诺,慌慌张张地原地调转车头,一只脚同时踩上了踏板。 哪知道车子才刚刚前进一点,就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只手一下按住了龙头。 许诺的两根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你什么意思啊,刚才不是你哭着闹着要跟来的,来了又要跑,耍我玩呢?” “......谁哭着闹着了。我......” “行了别废话,抓紧时间。”许诺突然弯腰向她后车轮一探手,就听见“咔”的一声轻响,待林眠反应过来时,车钥匙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还挑衅般地在她眼跟前晃了晃。 “许诺!许诺你别闹了,快把钥匙还给我。”林眠急了,一路追进了楼道,又不敢大声嚷嚷,只得边小声喊他边尝试着自己抢回钥匙。 可凭她又怎么可能抢得到。 就见许诺用一根手指勾着钥匙环,逗猫儿似地把那串钥匙在林眠面前晃荡几下又迅速举过头顶,一次两次,乐此不疲。 林眠居然也就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去够,明知道是不可能拿到的,可偏偏倔强地不肯放弃。 “这样吧,你求我。”许诺突然反手一握,把钥匙握在了手心里。然后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林眠道,“求我一下,或者说句好听的,我就还你。” 林眠恨恨地瞪他——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之前怎么会以为许诺转性了。 “你这眼神不对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啧,放温柔点,不然求我也没用了。”许诺笑得趾高气扬。 林眠更是气闷,恨不得用胶带把他嘴给贴上。 她带了几分赌气:“你不还我也不要紧,大不了我走回家!”林眠说着看了眼脚边的楼梯,继续表明态度,“我反正肯定不会去了,你自己上楼吧!” 她说完转身就准备走,哪知道胳膊却突然被抓住了。 “跑什么跑,谁说要上楼的?”许诺突然咧嘴一笑,笑得林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看他抬手“啪啪”地拍了几下身侧那扇防盗门,然后大喊一声:“乔景行,开门!” 片刻之后,防盗门后的那扇深绿色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乔景行家居然就住在一楼。 乔景行看着门外的两人,有些意外,愣了一愣。 他原本还以为是宋玺。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还没等他开口,许诺就说道:“‘竹竿’有事来不了了,让我……”他顿了一顿,看了眼林眠,改口道,“让我们帮忙把复习卷送来给你。” 原来如此。乔景行点点头,还是忍不住问:“宋玺他干吗去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他说他有重要的事,估计又是约了人上游戏厅了吧。”许诺边答边自己进了屋,还不忘拉上跟傻子一样站在门口的林眠。 宋玺跟乔景行是一个班的,因为身材瘦高,脖子又长,所以得了个“竹竿”的外号。他们两人初中就是同学,家也离得不太远,平日里关系挺好,经常在一起打球。所以乔景行没去学校的这段时间,学校的大事小情都是靠宋玺帮忙传达的,他甚至还悄悄托宋玺去帮他看望过严冬。 昨天晚上宋玺打电话来,说今天要给他送几份复习卷,顺便当面跟他说一些有关严冬的情况。 所以乔景行今天一直在等,哪知最后却被他放了鸽子。 许诺不是第一次来了,一进门就先熟门熟路地拐进厨房跟乔景行的外婆打招呼。外婆正在洗水果,看见许诺挺欣喜,招呼着乔景行,让他领着同学进房间聊,她再多洗些水果一起给他们送进去。 许诺刚想客气下,让外婆别忙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哑哑的女声抢在他前面说:“外婆,我先回去了。” 不是林眠的声音。 许诺讶然回头,看见一个纤瘦高挑的女生站在乔景行的房门口,显然她刚刚一直在房间里,这会儿才出来。 这情况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许诺挑了挑眉,飞快地把那女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扭头去看林眠,对着她不停地使眼色——这女生面熟!他肯定是在学校见过的,但是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也不知道名字。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会出现在乔景行家里。 林眠的惊讶丝毫不亚于许诺。 可她惊讶的原因是,这个女生她认识——这不就是当时她和张晗在三班门口差点撞上,然后问她们找谁的那个女生吗——她眉头的那颗朱砂痣实在太特别,让人见过便很难再忘记。 林眠想打个招呼,可张了张嘴,却尴尬地发现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倒是对方熟稔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林眠。”那女生道,“我晚上还要去上补习,就先回家了。” 她说着勾唇一笑,牵起嘴角浅浅的笑涡,水墨般疏淡的五官立时便鲜活了起来。 “你们好好聊,拜拜。”她微微歪了下脑袋,对乔景行摆了摆手。她的声音不同于大部分女生,低低的,有点哑。听起来很特别。 林眠一个晃神的工夫,她就已经走了,擦肩而过时留下淡淡的香味,是洗发水的味道,干净又好闻……… 许诺扯了乔景行进房间,一连串地问:“那是谁啊?好像见过,哪个班的?她就一个人来的?她来看你啊?” 乔景行被他连环炮似的问题问的一下都没反应过来:“你说谁?俞晓晨吗?我们班的啊……” “你们班的?以前没听你说过嘛。她来干嘛啊?” “快考试了,她整理了一份英语的复习资料给我。”乔景行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是我们班英语课代表。” 许诺的目光闪了闪。 他瞥了眼林眠,把乔景行往边上拉了点,声音压得更低了:“什么课代表,别解释了,我懂的。我就问你哈,你和她是不是好上了?那你和张晗的事准备怎么说啊?” 乔景行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瞬间瞪大,愕然到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我跟俞晓晨什么事都没有,你别乱讲啊......还有张晗。我跟张晗又怎么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太荒谬了! “你跟张晗不是一直互相有那意思吗?”许诺的两根食指在一起快速一碰又立即分开。 “没有的事!” “嘘!你喊什么啊,小点声!”许诺又是一瞥林眠,用眼神示意乔景行。 乔景行也迅速扭头看了林眠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是谁跟你说的?” “没人说,我猜的。猜错了?” “当然错了!我们就是朋友,别的什么事都没有。” “那......”许诺看乔景行回答的斩钉截铁,底气开始不足,“寒假的时候你们俩不是还一起去‘白天鹅’溜冰的嘛。” 乔景行对他的神奇逻辑简直无语:“一起去溜冰就一定是那什么吗?你和夏依依那天不也去了,你们之间就是有事?” “......” 林眠不知道他们俩在说什么,只看他们先后几次扭过头看她,知道他们不想让自己听见。 于是自觉离得远了点,靠到了书桌边上。 乔景行的外婆家不大,是北邺最普通那种两室半的居民房。乔景行住的那间房间虽然小,但十分安静。窗外有一棵不知道什么树,长得茂密,遮下浓密的树荫,使得屋内一派清凉。 书桌上的台灯开着,灯下有本摊开的笔记本。 是一本手写的英语笔记。 字迹娟秀婉约,归纳整理了本学期英语的全部内容,还细心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了复习的重点。虽整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可看起来却是舒服清爽又重点突出一目了然——让人一下就能联想到写下这些英文字母的那个女孩,苍白的脸,疏淡的五官,还有眉头那颗鲜红如血的朱砂痣——如果刚才没有听错,她应该是叫俞晓晨吧。 见字如见人。 突然来了一阵风,穿过半开的窗,卷起了书页。 林眠下意识想压住翻卷而起的纸张,刚刚抬手,乔景行已先一步走了过来。 他合上了那本笔记,顺手把本子压在了一本书的下面,转头对林眠客气地笑,道:“别站着啊,随便坐。” ...... 不时有风吹进屋里,一阵一阵,拂过初夏特有的温暖气息,挟着树叶吸饱了阳光的香气,甜滋滋的。 林眠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倚着书桌,被这暖风吹的有些熏熏然。 桌上放了一盘葡萄,颗颗紫的透亮,还挂着未干的水珠,是乔景行的外婆刚刚洗好送进来的。 外婆很热情,让他们多留一会儿陪乔景行说话,一度还想留他们吃晚饭。 林眠和许诺纷纷推辞,都说还有很多作业要写,坐一会儿就要赶快回家了,外婆才略带失望地打消了留饭的念头,只让他们不忙的时候要经常来。 更是再三让他们多吃点葡萄,说正当季的水果是最好的,又甜水又多。 林眠其实不爱吃葡萄,不过不忍心让老人失望,于是听话地捡了一颗在手里慢慢剥着。 乔景行和许诺一个嫌甜,一个嫌麻烦,都说不吃。林眠也不好意思一直吃,吃了几颗便停下了,只安安静静坐在那,半是发呆,半是听两个男生讲话。 他们的话题她插不进嘴。她也不欲加入—— 其实直到这会儿林眠都还有一种如在梦里的感觉。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跟着许诺到了乔景行的家。见到了他,进到他的房间,坐在他的桌前。 那么的难以置信。 虽说直到今天,他们拢共也没说过多少句话,但她却感觉他们之间突然熟悉了很多。 如此,她已经很知足。 许诺正在跟乔景行转述“竹竿”的话,表情是少有的严肃。他边说边回忆,尽力原话转述,不漏掉任何细节: “腿折了,说是旧伤,断在老地方,以后弄不好要跛。.肋骨也断了两根......其他倒没有大伤,警察到的还是很及时的......哦,对了还有,他也听说你受处分的事情了,挺过意不去,跟你说抱歉。还说他不该喊你一起去......” 许诺说的时候,乔景行听的很认真。 那日出事之后,他和严冬就没再见过面,后来还是宋玺帮他打听到严冬住院的消息。 乔景行听说后,原本是想自己去医院看严冬的,可一方面因为他爸临走前跟外婆交代了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不许出门,他不想为此事而让外婆为难。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也挂了彩,身上花花绿绿的伤盖不住,怕严冬看见会增加心理负担。 所以只有托了宋玺替他去医院。 严冬的伤比他想象的要重,可即便这样了,他居然还在对他说抱歉。 “是我自己愿意去的。他其实喊我的本意是想让我帮他谈判,也不是指望我去打架的。哪里知道最后会这样。” 乔景行说着,心里不是滋味。 严冬腿上的旧伤,是当年为了他留下的。这次再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为了保护他。 如果那天他能够跑得再快一点,能让警察再早一点赶到;或者说如果他不是那么自负,认为可以靠谈判解决争端,笃定地让严冬不要喊其他人...... 可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乔景行又想起那天,仓皇间回头,看见严冬趴在地上对他大喊“快跑”的那一刻...... 许诺看乔景行半天不说话,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有意岔开话题。打量了他一下,道:“你这伤好的挺快,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很明显,这没过几天,都看不太出来了。” 乔景行抬起胳膊看了看。 确实是不明显了。记得不久前还青一块紫一块的,跟调色盘一样热闹。 他没管过,更没心思擦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就这样好了。“皮肉伤,到底好得快。”他自嘲地笑。 “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快考试了。”许诺问。 乔景行抬眼,看了看窗外那棵浓荫蔽日的树。 “我也想知道。”他说。 第15章 14 每一个暑假对于林眠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放假就住到市区的奶奶家,然后每天睡到自然醒,除了写作业外就是吹着电扇翻小说。 白日漫长,日复一日过得无聊又懒怠。 期末考试林眠考得还算不错,年级第六十九名。虽说理科一如既往地拖了后腿,但这个名次跟期中名次相结合,她进文科的快班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其他几个人考得也不差。夏依依依然稳坐年级第二,周峰、许诺和张晗的名次也都和期中的时候相差不大,属于正常发挥。 唯一的意外是乔景行,直接从年级第一滑到了第十四名。 关注到这个名次的远不只林眠一人。 在学校看榜的时候她就听到不少人在议论了,大家的想象力重又被激发起来,结合之前的乔景行打架事件和随后请的长假,在这个迅速下滑的名次后面延伸出了很多故事。 有人感叹可惜,也有人幸灾乐祸。 林眠在名榜前乌泱泱的人头里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乔景行。她想他肯定已经知道排名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接受这个落差。 而他的爸爸会不会再次暴跳如雷? 林眠忆起那日在乔景行家,听他和许诺说话。 她觉得他不开心。虽然在笑,可那笑容却是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林眠之前只知道乔景行请了长假,却一直无从得知是什么原因。也是那天听他跟许诺的对话才知道,他竟是被他爸打的,伤上又添伤,只有在家歇着。 虽说他身上的新伤旧痕都已好透,再看不出半点痕迹,可林眠的内心依旧波动强烈—— 原本在她的认知中,好学生的父母都应该跟夏依依的爸妈一样,对待孩子温柔和蔼,家庭氛围平等宽松。哪里知道乔景行的家长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林眠说不清当时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好似一把毛刷涩涩擦过,留下刺刺的痛感和尖锐的震动。 …… 乔景行的这个暑假肯定不会好过。 放假以来,确切地说应该是知道了期末排名以来,林眠的脑海里已经不只一次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也只是闪过而已,说实话她也没什么资本替乔景行担忧。人家虽说成绩下滑了一大截,也都还甩出了她五十多人。 思及此,林眠觉得她还是抓紧时间去书店把高二的参考书买了比较现实一点。 L市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在中石路上,里面的各类教辅书最全,小说书也多,加之从奶奶家又正好有一路公交可以直达,所以林眠要买书都会去那儿。 今天的天气闷热异常。 天气预报里的一场雨直到下午都还没下下来,公交车像一个移动的闷罐头,车窗里灌进的都是热风。林眠一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衣服湿湿地黏在背上,细密的汗珠不断从身体里渗出来,刺激着皮肤。 终于熬到了站,她急不可待地下了车,几乎是冲进了书店里。 就像迈入了另一个世界,瞬间从地狱到天堂。 空调的冷风一沁,浑身的毛孔立时收了起来,粘腻的感觉顷刻消失,林眠感到整个人都舒坦了,简直是被救了命的感觉。 L城的夏天就是这么湿热难熬,有冷气的书店自然每天人满为患。 今天是工作日,店里除了放假的学生,就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他们自带水杯干粮甚至是小马扎,坐满了书店的角角落落,俨然是专程来避暑的。 工作人员也不好往外赶人,只能让他们尽量别坐在书架前,免得影响到别的顾客找书。 不过这样的天气里,能呆在空调房里的确是一种享受。 林眠也是如此觉得。 她拿好了参考书,又逛到“人文社科”区域,挑了本感兴趣的书,寻了个人不太多的角落,倚墙看了起来。 这本书写的不错,语言流畅又抓人,林眠看着看着便忘了时间。待到想起来看表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要五点了。 她出门的时候答应了奶奶要回去吃晚饭。 手上的书才看一小半,正是欲罢不能的时候。林眠翻了翻书后的价格,决定干脆买下来,回家慢慢看。 也不知大家是不是都跟她一样准备拾掇拾掇回家吃饭了。这会儿一楼收银台前的人竟是出奇的多,排出了三条长队。 林眠迅速估摸了一下,选定了其中一条看起来人略微少一点的队,快步走向队尾排好。 刚准备观察一下前面大概排了多少人,忽然听见边上有人喊她的名字。 林眠下意识扭过头去,就这么意外地看见了乔景行。 他手上拿了几本书,正站在另一条结账队伍的尾巴上,跟她说“好巧”。 可不是好巧,太巧了,巧到林眠直接懵掉,大脑短路地回了句:“你来买书啊?” 在书店里问另一个人是不是来买书,这就好比在饭店问人是不是来吃饭,在澡堂问人是不是来洗澡一样,压根是句废话。 林眠话一出口,自己也反应了过来,脸就控制不住地红了。 乔景行倒是答得自然:“嗯,我家就住在边上。我经常来这看书,不过买的少。”他微举了下手上拿着的书,接着道,“今天买了几本习题......这么巧碰见你。你来买参考书?”他的目光移向林眠怀里的书。 林眠这次的反应倒是迅速,飞快地把大开本的参考书拿到最外面,盖住怀里的另一本书。 乔景行微挑了下眉。 虽说林眠挡得快,但他眼神一向比较好,已经看清了封面上“大会战”那几个字——他确实有点意外。默了一瞬,还是开口问她:“你喜欢看这类书?” 如果他没弄错,这种类型的书应该是他爸爸那种年纪和经历的男人感兴趣的。而像林眠这样的女生,应该都喜欢看那些故事性和趣味性都很强的小说才对。 这类书对于女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沉重和枯燥了。 林眠有点窘,讷讷回道:“就......无聊的时候随便翻翻的,也,也不是多喜欢......” 她觉得他八成是把她当怪胎了。 林眠从小就跟着爸爸看各类抗战电影,军旅片,历史剧。耳濡目染之下也渐渐产生了兴趣,找很多这方面的书来看。 所以她已经不只一次被人说口味独特,许诺更是在某一次看到她收在抽屉里的一本人物传记后,惊呼“你为了学好史政也用不着这么拼吧……” 她知道乔景行不至于那么损,毕竟他们也还没熟到能随便开玩笑的地步。 可就是下意识地,林眠不想让他看见书名。 短暂的沉默,也许只有几秒钟,但对林眠来说却无比漫长。 漫长到她几乎已经决定要放弃结账落荒而逃了,乔景行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家有不少类似的书,等开学我找几本带去学校给你。”他略想了下,又问,“除了这样的,你还喜欢看哪些?” 林眠愕然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居然,还要回家找书给她看? 她的目光定在乔景行脸上,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乔景行被盯得莫名有些心虚,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万一找不到合适的书,别的类型的如果有你喜欢看的我也可以带给你。” “别的……?” “比如说……回忆录?传记?你看不看?”他猜测着问。 林眠点头。 “还有呢?” “……都行!”只要是他带给她的书,都行,哪怕他给她一套佛经她都会一字不落地看完。 乔景行笑了。 “好吧。”他说,“我今天回家就找。开学带给你!” 他说着又看了林眠一眼,恰好对上她仓促躲闪开的目光。 他以前没太注意过这个女孩,只觉得她话不多,在人群里也不太扎眼,总是很安静。今天倒是突然觉得她沉静的外表下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两人结了账往门口走。 天忽而暗了下来,厚重的阴云笼住天地,如一头嗜血的兽张开暗黑的大嘴,将白日一口吞没,倏忽之间便入了夜。 “要下大雨了。”乔景行看着外面黑的可怕的天色,对林眠道。 像是为了衬托这句话似的,他的话音甫落,闷雷声便滚过天空,酝酿了一整天的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两人只有站在书店的屋檐下等雨停。 这场雨憋了许久,下得迅猛而急促。雨点噼里啪啦砸落在地面上,然后飞溅起来。 书店的屋檐飞翘出去,坠下淅沥的雨帘,似乎将整个世界隔离开来。有风吹过,卷来细密的水汽,凉嗖嗖的很舒服,似乎一个下午的燥热和烦闷顿时消散无踪。 林眠抱着书站在那,隔着雨帘看一辆辆车在中石路上飞驰而过,看车轮卷起积水。 身边的人一直没有出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偷眼去看他—— 刀削般的侧脸,双唇紧紧抿着,唇角有浅浅的凹痕。 他望着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些出神。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感觉得到他整个人是紧绷的—— 他不快乐。 林眠突然有点不忍心继续看这张写着颓然的侧脸,不忍心看他的消沉。 她默然收回目光。 林眠记起不久前与张晗的一段对话。 那是一节体育课,她躺在军绿色的仰卧起坐垫子上,张晗尽职尽责地帮她压着腿。彼时林眠方跟着许诺去过乔景行家没几日,有些话却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想了很多遍。 终于在一次起身后她没有再躺回去,而是决定原原本本地把那日听到的,关于乔景行为什么会去打架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张晗。 林眠说服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她只是不想乔景行再继续被张晗误会,不想张晗把乔景行定义成一个因为冲动去打架的人。 因为这个原因,她甚至在叙述中加了润色,尽量把乔景行和严冬的兄弟感情说的真挚又可被理解,她觉得张晗肯定会有所触动。 因为张晗也是个很重视朋友感情的人。 没想到张晗听完只是淡淡“哦”了一声,然后加了句“那挺好”,便再没了下文。 林眠愣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她记得张晗说过,说她觉得乔景行的所作所为跟她心里以为或者说是期待的样子相去甚远,所以她觉得失望。 觉得失望,所以不再喜欢了。 那么现在既然知道了这里面有误会,为什么张晗的反应不是她预想中的欣喜或者惊讶,而竟是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漠然? 林眠不明白。 明媚的日光从树叶的缝隙筛下来,张晗脸上是明暗交错的影,她的声音却有着清冽的清醒:“我知道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不过,虽然他可能确实不像我之前想的那样,但那也与我无关了。我仔细地想过,我觉得,我应该是从没有喜欢过他......你能明白吗?” 林眠愣愣地,摇头。 “我觉得吧,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怎样的?” 张晗抿着唇,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林眠的这个问题。半晌,她困惑地摇了摇头,道:“我也说不太清楚。嗯......这么说吧,你也看过那么多小说啊,电视剧啊,对吧?” 她直视着林眠,眼神里有寻求肯定的迫切:“我是觉得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哪里能发现他有缺点就觉得接受不了了呢对吧。毕竟你喜欢的是个人啊,又不是神像,哪可能是完美的呢?就好比吧,《我和春天有个约会》里的凤萍,她明知道她那个男朋友赌博,但她也没办法不爱他,只能一次次希望他改对不对。再比如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小说里的女主角,你说她是什么来着?”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所以说,这种没办法用理智去控制的,才应该是喜欢啊。可我对他吧,真的是没有哎。我完全接受不了他跟我想的不一样......我喜欢的根本不是他,应该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人。” …… 林眠听得瞠目结舌。 张晗的这套理论确实太绕。可不知为什么,她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却觉得非常有道理。 张晗说着说着也来了劲,准备再深入剖析一下。她凑近了些,接着道:“老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啊......”她接下去的话被体育老师的一声断喝打断—— “那边树荫底下那两个女生,你们干什么呢!都做完了没?!” 林眠吓了一跳,再不敢说一句话,慌忙继续去做仰卧起坐。 在身子倒向垫子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么,她对乔景行,又是真的喜欢吗? ...... 第16章 15 夏日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乌云散了去,雨势渐渐变小,夕阳在云后露出了半张脸,天边挂着一道若有似无的彩虹。 城市里难得见到彩虹。 林眠欣喜,扭头去看乔景行,见他也正望着天边相同的方向,脸部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不似刚才那般紧绷了。 她心头一热,那句在心里转了又转的话终于脱口而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考试没考好而已。千里马还有失前蹄的时候,别想太多了。” 乔景行忽而转头看向林眠,目光里有难掩的惊讶。 这是鼓励吗?还是安慰? 说来也许没人相信,这次考试以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考砸了“没什么大不了”。从父母到老师甚至他自己,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就该什么都做的很好,该规行矩步一直优秀下去。 所有人都对他表示了失望,包括他自己。 这两个月来,或者说自从那个打架的中午开始,他的生活似乎全乱了,乱成一堆理不出头绪的乱麻。就好像一条走了十年的康庄大道路突然偏了向,偏到一条满是荆棘和阻碍的羊肠小道上。 乔景行明白自己从来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过,就算时光倒流重来一遍,他也还是一样会陪着严冬去跟那些人见面,会在事后担下所有该他担下的处罚。 可是,在被关了禁闭的那一个月里,在接连的挫败和打击下,他也不是没有反思过,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冲动。当时的事情,完全是有更加理智和稳妥的处理方式的。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自负。 而期末的成绩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面对着那么多失望的眼神,他自己也对自己失望透顶。 心里的话没人可说,他也不想对人说,就像被困在暗黑的井底,四面都是坚硬的石壁,寻不到光亮也摸不到出口。他一度有深深的迷惘,竟是分不清过去十年里那个品学兼优,被荣誉和赞扬包围的乔景行是真实的,还是现在这个什么都做不好,被质疑和失败包裹的乔景行是真实的。 他不知道,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的他。 ...... 现在居然有人对他说“没什么大不了”。 虽说只是轻描淡写一句话,他听着内心却不由一颤,好似暗黑的天幕突然撕开了一道缝,阳光猝不及防投射进来,让一直原地打转的他看见了出口的方位。 乔景行想说“谢谢”,可张了张嘴,一下竟是没说出话来。 …… 林眠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想着是不是要说些别的什么,让气氛轻松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启新的话题。 正犹豫间,耳边传来了乔景行的声音:“你急着回家吗?” “啊?” 这问题来得突兀又跳跃,林眠的大脑有些跟不上趟了。 “我的意思是,你一会儿有事吗?”乔景行也察觉到自己这个话题转换的太生硬,于是他换了个问法,道,“如果没事的话,我请你去吃点东西?” 林眠更懵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一时没敢接话。 乔景行见她一脸状况外的茫然,提醒道:“你忘了?我不是还欠你顿饭,说好了要谢谢你的。” ——原来如此。 林眠恍然!之前她帮乔景行改那篇辩论稿,后来辩论队拿了冠军,乔景行客气,说过要请她吃饭感谢她。 林眠没有忘记,她只是以为他早就忘记了。毕竟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后来又出了那么些事。 她以为他当时随口一提的这么顿饭早已经不了了之了。 天地在大雨的洗刷后显得分外明净。有风吹过,带来一丝盛夏里难得的凉爽。 乔景行轻声问身侧一直傻愣着不说话的女孩儿:“你想吃什么?” 她如梦初醒般地眨了眨眼。然后略略偏了头,真的认真思索起了这个问题,并在片刻后给了他答案——“麻辣烫。” 这回换成乔景行傻眼了。 他甚至有些后悔刚才让她自由选择了,这简直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且不说他只有在假期才会来父母家住,对于周边并不熟悉,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吃麻辣烫的。就算他知道哪里能吃到,他也不觉得在这盛夏三伏的天里,他们两个人坐在路边大汗淋漓地吃麻辣烫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乔景行还在苦恼该怎么开口让林眠重选一样,那边林眠已经憋不住地想要笑出来,她慌忙抿嘴,把笑意遮盖住—— 有谁会想在大夏天里吃麻辣烫,她根本就是有意的,有意出了一个难题。 看着刚才便已傻眼的乔景行欲言又止的样子,林眠也不忍心再为难他,解围地道:“不过这么热的天,卖麻辣烫的也不会出来了吧。” 乔景行连忙点头,建议她:“要不换个别的吧。” “要不......”林眠觑了他一眼,说出了她酝酿了半天的那句话,“还是先继续欠着吧。” 她的心跳因为紧张而加快,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刚才乔景行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林眠突然就有些舍不得了,舍不得让他把欠了她的这顿饭就这么还了。她忽然有一种想法,希望他的这顿饭能永远欠着。好似这样就能让他们之间多一点联系般,永远存在一件未了的事,永远有所希冀,永远不会毫无牵扯。 所以她提出想吃麻辣烫,就是笃定他做不到,就是想继续留一个“以后”。 林眠是存了私心的。 所以当乔景行回答“好”的时候,她心底的欢喜抑制不住地就快要溢出来—— 他说他听说过北邺有一家麻辣烫特别好吃,等下次跟她一起去吃。他还玩笑地让她放心,说来日方长,他肯定不会赖账的。 林眠根本不担心他会赖账,但却深深悸动于他的那句“来日方长”。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词如此的美,美得就好像一个约定。 如若把人的心情比喻成水,那它就会有平静也有波动,有冰点亦有沸点。 而林眠今日的心情从下午开始就一直保持在沸点之上,在夏日炙热高温的烘托下咕咕地冒着泡。 她的心里多了一个秘密,一个乔景行和她的约定。这让她的内心产生一种无法言说的欢喜,这份欢喜带来的波动直到晚饭后都没有丝毫的减轻。 一直忍不住会去想,一想便兀自出神,直到奶奶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面对奶奶一脸担忧的询问,林眠只有顺手抓过电视遥控漫无目的地换台,边换边掩饰地说自己只是看电视看得太专心了。 奶奶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只告诉她白天的时候有个姓张的女孩给她打过电话,让她记得去回个电话。 林眠去客厅给张晗回电话,路过爷爷奶奶的房间时,正好听见奶奶在跟爷爷说:“嫒嫒好像有心事,不知道是不是想回家了......” 嫒嫒是林眠的小名,奶奶给取的,也基本只有奶奶一个人喊。而包括爸爸妈妈在内的其他人,更多情况下是直接喊她“林眠”,偶尔会听到爸爸喊“眠眠”。 林眠的这个小名几乎没人知道,包括张晗她都不曾告诉。一方面是她觉得这两个字喊起来实在有点嗲,不好意思让人知道,而另一方面是她习惯了只听奶奶这么喊她。 只有奶奶唤她“嫒嫒”。 林眠每次听见,心里总是没来由地一暖,那是一种被人宠溺着的温暖和依恋。 奶奶没生过女儿,孙辈里又只得了林眠这么一个女孩,满腔的开心和疼爱不知该怎么表达,干脆把它变成小孙女儿的名字,日日挂在嘴边。她对林眠的偏爱是明显又强烈的,恨不得能将所有的美好和爱全部给她。 林眠跟奶奶的感情也很深。 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她很多时候都被送到奶奶身边。陪着奶奶写字画画,看着奶奶踩着缝纫机给她的衣服口袋加个花边,或者听奶奶念唐诗三百首…… 后来大了,她的学习越来越忙,只有每年的寒暑假才会到奶奶家住一段日子。奶奶总是很开心,提前很久就打电话给她,问她哪天放假。 林眠有点不忍心,也有些舍不得。但她还是在打完电话后跟奶奶说,她准备再住几天就回北邺了。 奶奶眼中的失望是明显的。 那失望一下便激起了林眠的负疚感,她只有搂着奶奶的胳膊撒娇,说是有些作业需要跟同学讨论着做,所以不能拖到开学前再回家。 林眠想回北邺倒不全然是因为张晗在电话里的召唤,其实她早就有些呆不住,想回家了。 人长大了,心思也多了,很多时候会想跟朋友在一起玩,或者说一些只有同龄人在一起才愿意交流的话。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安安心心在奶奶家一待就是一整个假期了。 ...... 张晗和夏依依基本大半个暑假都待在一起,两人约了一起游泳、一起看书、一起逛街。时不时地还给林眠打个电话“勾引”她,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好三个人一起玩。 林眠终于是禁不住诱惑地回来了。 于是正好处于三家中心点上的张晗家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三个女孩的“据点”。她们基本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吃完午饭后便去张晗家汇合,然后一直待到大人快下班再分别回家。 日子神仙般快活,便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暑假就已所剩无几了,而暑假作业还有大半没有写。 —— 临开学前赶作业,这基本已经是寒暑假的魔咒了。当学生的,谁还没夜以继日地赶过假期作业呢?而从效率上来说,几个人凑在一起赶自然要比一个人呆家里闷头赶要快得多,因为可以互相“借鉴”啊。 比如数学、英语和语文客观题,只要有一个人写好了,其他人直接抄就可以了。 最让人头疼的是语文的作文,这可没办法抄。 偏偏李老师说习惯的养成不容易,写周记的好习惯即使放了暑假也不能丢,依然是每周一篇地布置了。所以光是周记她们就要写八篇,另外还要写四篇命题作文...... 张晗正扒着一本作文选在抄作文,又不敢原封不动地照抄,只有挑挑拣拣地摘抄,中间不连贯的地方还要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衔接,所以进度很慢。 她越抄越烦躁,脾气也上来了:“我不想自己改了,累死了!我就整篇抄下来算了,反正李老师也不可能看的!” “你还是自己稍微改动下吧,别抄的一模一样。万一李老师就是看了呢,万一有别人正好跟你抄了同一篇呢。” 夏依依也在赶周记,但她才放假的时候已经写了几篇,所以欠的帐比张晗和林眠要少得多。 “我手都要写断了啦!”张晗甩着酸痛的手腕,苦着脸对夏依依发闹骚,“哪有这么多‘万一’!全班那么多篇作文呢,我就不信她真会一篇篇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夏依依还想再劝,那边张晗已经摔了笔: “累死了,不写了!明天再说!”她伸头看了看林眠的进度,感叹道,“嗬,你都写完一篇了啊!” 林眠写东西的时候不习惯有人看,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下本子。 张晗坐直了身子,了然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我不看。你快点写,加油!写完帮我也写两篇,我实在是写不了那么多。” 她对林眠挤挤眼,半是撒娇半是玩笑。 家里养的那只叫“开开”的茶色小京巴狗一直在桌肚底下转悠,张晗弯腰把它捞了起来,放在膝上一下下抚摸着。 她坐在那百无聊赖地看着夏依依和林眠奋笔疾书,突然心血来潮地建议道:“要不我们看会儿碟吧!” 话才出口,就遭到夏依依的激烈反对——“不看!”——张晗说的碟其实就是鬼片,还是那种特别可怕,看一遍就会留下心理阴影的日本鬼片。她自己想看又不敢一个人看,所以总是拖了夏依依和林眠一起,三人开了空调钻在被子里,一起被吓得不停尖叫。 夏依依不知道林眠的感受如何,但这一个暑假过下来,她已经被威逼利诱着陪张晗看了好几部鬼片,每次都被吓得半死,是再也不想受那种折磨了。 所以她很坚决:“上次看了《鬼娃娃花子》,我到现在都不敢在公共厕所上厕所!我肯定不看了,你们要是看的话我就先回家。” ...... 张晗哪儿可能会让夏依依一个人先回家。 既然如此,那就不看碟了吧,反正还可以玩别的。她于是提出另一个建议:“那我们去游泳吧。” 这次没有人反对。 张晗兴奋劲上来了,趁热打铁:“去啦去啦,我看哦......现在四点多,你们回家拿了泳衣,我们五点在游泳池见。那时候时间正好,也不晒了。”说干就干,她立刻动手帮林眠和夏依依收拾桌上的本子和笔,“别写了别写了,作业就放在我家,明天再继续写。你们快回家拿泳衣去......”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开开灵活地从她膝头跳回地上,兴奋地围着桌子转悠,使劲摇着尾巴。 第17章 16 北邺的游泳池是露天的。白天太阳烤的厉害,泳池的水都是烫的,一场泳游下来肯定会晒脱皮。所以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在傍晚去,也就是张晗口中“不太晒”的五点多。 林眠她们在更衣室换泳衣时就预感到今天人会比较多,可出了更衣室还是傻了眼。 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游泳池的人竟是尤其的多。平时这时间来还能游上一游,可今天放眼一瞧,几个泳池里满满的全都是人,跟下饺子似的,最多只能在水里泡泡,完全游不起来。 要说人稍微少一点儿的也只有深水区了。 可惜她们三个游泳都不太好,林眠是完全不会,夏依依是只会一点儿,张晗说起来会游,但也不敢一个人去深水区。所以她们只有在戏水池的角落里找了个空,坐着随便玩玩水。 戏水池的另一角有个大象滑梯,从象尾巴做成的楼梯爬上去,再从象鼻子做的滑梯滑下来。长长的鼻子延伸进水里,落水的瞬间会溅起高高的水花,确实有点小刺激。 滑滑梯的都是小朋友,排着队滑了一次又一次,看起来真的是很好玩。张晗在一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说也想去滑一次。 夏依依和林眠都拒绝陪她一起去。 跟一帮小孩儿一起排队滑滑梯,想想就好丢人……于是张晗只有一个人踩着水过去了。 她排在队伍的最后,一点儿不觉得自己突兀,还开心地冲着另两个人直挥手。 夏依依笑着摇头,跟林眠道:“我怎么觉得她那么像幼儿园老师啊?” 经她这么一讲,好像是挺像的! 林眠也笑了出来,看着张晗低头跟一个个子只到她腰的小姑娘在说话,然后又“大方”地让另一个小姑娘插到了她前面...... 她落水时溅起的水花很大,引起了一帮围观的小朋友兴奋的尖叫声,有人嚷着要让大姐姐再来一次,而张晗竟还真的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滑一次。这还不够,她还冲夏依依和林眠招手,喊她们一起加入。 简直是玩疯了。 夏依依当机立断地把她从孩子堆里拉了回来,问她天都快黑了,还准不准备吃晚饭了。 张晗这才觉得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她也担心再晚一些就吃不到她最爱吃的肉酱凉皮了,于是只有依依不舍地出了戏水池。 ...... 待她们换好了衣服出来时,天已经基本上黑了。 立秋之后,早晚明显地凉了下来。此时走在路上时不时地会有风吹来,凉丝丝的很舒服。 三人边走边聊。 夏依依说到觉得张晗适合去幼儿园当老师,林眠也点头附和。 张晗听后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大呼“拉倒吧”,她说她和小孩随便玩玩还行,当老师可没那耐心。小孩要是不好好吃饭或者尿裤子了,她肯定是要忍不住打他们屁股的。 她说着说着忽而一笑,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并且啊,我只喜欢女孩,不喜欢小男孩,所以我以后一定要生个女儿。” “哎呀!”张晗这话一说出来,夏依依先闹了个大红脸,伸手去拉林眠,“你听到她刚刚说什么了嘛!” 林眠玩心也起来了,勾了夏依依的胳膊,笑着去接张晗的话:“那你得先把孩子的爸爸给找到啊!” 夏依依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你怎么也开始和她一样胡说八道了。”她又是笑又是摇头,直说不要再跟这两个公然讨论生孩子的女人走在一起了。 “你们别说认识我啊!”她边说边拐进了边上一条巷子里。 另两个人哪里会放过她,嬉闹着迅速跟上。 这条巷子是个近路,穿过去就是她们三个准备去的那家凉皮店了。可要不是担心肉酱凉皮卖光了,她们是宁愿从大路绕也不会选择这条近路的。 因为这巷子不仅特别长,还暗。路灯坏了大半也没人修,到处暗黢黢的,没来由有些恐怖。尤其是她们三个最近看了好几部恐怖片,在这样的地方就更容易产生联想。 果然才走了没几步,夏依依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声音都不自觉地都带了颤:“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另两人闻言俱是一怔,林眠下意识就要回头。 “别回头!”夏依依极力压低的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恐惧,“别去看,我害怕。” “你,你别吓我......”林眠胆子也不大,刚才进了巷子本就有些害怕,加上又听夏依依这么一说,也感到后面有东西了。她浑身的汗毛立时都竖了起来,感觉好像随时会有一只手搭上她的后颈,然后狞笑着“啪嗒”一声拧断她的脖子。 大夏天里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林眠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 三个人里面只有张晗的胆子稍微大一点,可她脑子里的鬼片画面也是最多的。这条巷子狭长昏暗又没什么人,实在是太烘托气氛了,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外冒,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最本能的两个字—— “跑吧!” 三个女孩几乎是刚刚迈开腿,一阵阵自行车铃铛声就在她们身后不远的地方响了起来。 在这条暗黑的长巷里,显得惊悚又刺耳。 两辆自行车超上来,横在了巷子中间,挡住了她们的去路。车上的两个男生都是生面孔,看起来和她们差不多大。 “跑什么啊,我们又不是坏人。”其中一人开了口,脸上是恶作剧般的笑容。 巷子里很静,除了他们,没有别人。 一只手寻摸着碰了过来,寻到了林眠的手,确认般地轻触了下,然后忽然握住。力道之大,捏得林眠的手一阵发痛—— 是张晗。她的手冰冷异常,紧紧地抓住了林眠的手,为她的害怕寻求着依托。 而林眠也好不到哪里去。面对生人她本就容易紧张,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些生人。她本能地全身紧绷了起来,不自觉回握住张晗的手,然后更紧地往夏依依那边靠了靠。 夏依依此刻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怕的一直只是那种超越了认知之外的不可控,那种无力的未知感会让她恐惧。而现在对方不是鬼,跟她们一样是人,这个发现竟让她不自觉松了口气。 尤其是在发觉了林眠和张晗的靠拢动作后,她更是清楚地认识到,这两个人应该也是指望不上了。 她现在必须冷静。 夏依依悄悄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我们不认识你们。我们还要回家,麻烦你们让一下。” “就是不认识才要认识啊,认识了再交个朋友,以后不就熟了!”自行车上的一个人说话了,脸上带着痞痞的笑。 “就是,一回生两回熟嘛!”接话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后面竟然还有人,她们是被夹在了中间! 夏依依也有些慌了起来。 正强自冷静地想着对策,身后的三个人中又有一个人说话了:“你们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真的只是想认识一下。”说话的人恰好站在一个路灯照不到的角落,整个人隐在一片暗影中,完全看不清模样。 这条巷子的路灯大半都是坏的,只有少数几个还亮着,而她们三个就好巧不巧地被堵在其中的一盏灯光下。昏黄的光投下来,让她们脸上的惊慌和害怕都无所遁形。 林眠悄悄拉了张晗和夏依依,往后蹭了半步,又是半步,想挪到一个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地方。起码不要站在这灯光的正下方,被那几个站在暗处的人看个清清楚楚,这感觉很不舒服。 在大家都僵持着不说话的这么个档口,她的举动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一个自行车上的男孩轻巧地吹了声口哨,语带戏虐:“这个小潘西,你蹭啊蹭的忙什么呢?” 林眠的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浓浓的羞愤感让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上了眼眶。 “潘西”是L城年轻人间的新兴词汇,指的是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但是一般人不会那么喊女孩儿,起码在一中那样的学校里是听不见这样的称呼的。 在一中学生的感觉里,这种不知源头的时兴称呼多少含了些轻佻和不正经,只有二流学校的差生或者那些社会青年才会整天“潘西”“潘东”地挂在嘴边。而做为一中的学生,他们受的是全北邺最好的教育,一向以考上大学为最终目标,自然不会与那些人为伍。 而女生更是以被如此称呼为耻。 这句“小潘西”喊的张晗也是一愣。 虽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真是第一次听见人喊,她着实是反应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再看一眼林眠的表情,她心里一股无名火就“蹭”地窜了上来。 张晗被激的来了脾气,也忘记害怕了,往林眠身前一挡,就气哼哼地骂了句:“臭流氓!” 林眠赶紧拉她。 可是来不及了,她的声音虽不大,但在这僻静的巷子里却听得无比清楚。对方显然也听见了,一个手臂上带着虎头刺青的男生“噗”地吐出了嘴里的口香糖,转头说:“吴浪,听见了吗?这小潘西骂我们呢。” 被喊做“吴浪”的那个人“嗤”地一笑,似乎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完全没当一回事。他从那片暗影里慢慢走了出来,边走边问:“你生气了?” 他个头不高,头发有点长,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半张脸,加上是晚上,五官忽明忽暗地看不太清晰。 夏依依却是一惊。 这个人她见过。之前张晗在游泳池滑滑梯的时候,他就看到几个男生站在戏水池边上看,还指指点点的。其他人长什么样她记不清了,但是这个用头发盖了半边脸的人给夏依依的印象很深,所以现在一下就认出来了。 看来他们是从游泳池一路跟过来的。 再看着吴浪一脸似笑非笑地往张晗那走,夏依依忽然就明白了,他们应该是冲着张晗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半个肩膀挡在了张晗前面,警觉地盯着吴浪。 吴浪在离张晗两三米远的地方站住不动了,借着路灯晕黄的光亮,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那眼神有着玩味,带了一丝猫逗老鼠的戏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没有人回答,空气似乎凝滞了,飞蛾扑棱扑棱撞击着灯泡的声音不断从头顶传来,分外清楚。 张晗的手心薄薄地出了一层汗,被那人的目光扫过的地方,就像某种软体动物爬过,留下湿滑而粘腻的恶心和恐惧。她下意识别过头,躲开那令她不适的眼神。 夏依依浑身紧绷着。 她想,这个叫吴浪的果然是冲着张晗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万一他要再往前走一步,她就只能喊救命了。 好在那人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他耸耸肩,不在意地笑笑:“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知道。刚才在泳池就看到你们了。我们是真心想交朋友,不过既然你们这么不愿意......我们就下次再说喽。” 他说着,对那两个骑车拦住她们路的男生打了个响指,说:“先让她们走吧。” 夏依依闻言回头看了看,见那两人果然让开了道,她有点不敢相信——就这么让开了,不会还有什么把戏吧? “嘿,你们舍不得走啊?” 见她们愣着不动,一个骑车的男生戏谑道。 其余几个听了这话一起哄笑起来,还有人吹了口哨:“舍不得走的话就继续聊聊呗。” 夏依依反应过来,忙拽了还愣在那的林眠和张晗,三人拼了命地往巷口跑去,头也不敢回。远远的把那些口哨声和嘘声抛在身后。 ...... 这天晚上发生的事把三人都吓得不轻。张晗更是每每想到都无比后怕,说:“那个叫吴浪的,看人的眼神实在渗人。我被他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是比鬼片都可怕!” 游泳自然是不敢再去了,就怕再碰上那帮人。更怕那个叫吴浪的真打听到她们的名字甚至住址,继续骚扰。 就这么担惊受怕了好几天,终于是开学了。 那些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轨。日子一忙,她们也就将这件事淡忘了。 第18章 17 高二就这么开始了。 全年级二百四十几个学生被分成了三个理科班和两个文科班,五班和三班分别是文理的快班。林眠她们几个依然在五班,班主任依然是语文李老师,不同的是班上的同学换了一批新。 全班五十来个人,有三分之二是女生,明显的文科班特征——阴盛阳衰。 李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一个班的人,觉得压力很大。 她以前是只带高一的。 可今年学校缺人,有好几个老师不是调动了就是突然怀孕了。于是校领导就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她,让她带高二,这且不够,还直接让她担任了文科重点班的班主任。 李老师深吸口气。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要把这个班带到高三毕业了。 任重而道远。 说实话,她心里有点没底,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得好,更不知道自己能否让这些学生都在高考中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卷。 想到此,李老师有点头痛,连座位都懒得去安排了,挥挥手让学生自己互相调剂。 这可把周峰高兴坏了。他忙前忙后,磨破嘴皮,为自己调剂出了一个绝佳的座位——前面是林眠,后面是许诺,左手边是张晗,而张晗的前面坐着夏依依。 想想觉得还不够完美,于是跟林眠商量换座位。 林眠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辛苦了半天,我还以为你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坐。” 周峰嘿嘿地笑:“我想了想觉得坐她边上可能更好一点,有事没事地还能说说话,斜后方说话也不方便。” 林眠无语,收好了书包刚准备跟他换,周峰又反悔了:“算了算了,坐的太近我会不好意思,我还是坐这儿吧。” “你到底要怎样?” “不换了,不换了,我就坐这儿。”看林眠有点生气了,周峰赔了笑脸,说自己这次肯定不再变了。 林眠看着周峰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样子,突然就想到了自己。 大家都是同病相怜,自然要互相鼓励,于是对他道:“我也觉得你这个位子比我的好。你想想啊,我这个位子离她太近了,你要扭过头才能看见她对不对,你总不能每天上课都一直扭着头上吧。但你这个位子就不同了......” 林眠顿了一顿。 她真是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需要停下来换口气,顺便也要想一下后面再怎么继续编这个话。 周峰看她说的好好的突然停下了,一下就急了:“我这个怎么不同了,哎,你别大喘气啊,接着说啊!” 林眠只得表示知道了,硬着头皮继续诓下去: “你这个......你这个跟我的虽然只差了一排,但你的角度就在后面了啊。后面就不一样了,你就算一节课都盯着她看都没关系。她不会发现,老师也不会注意,对不对......” …… “对啊!”周峰仔细回味了这番话,觉得太有道理了,简直是真理。不禁深以为然:“说的太对了!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选的那个座位是全班最佳的一个黄金位置,深深陶醉于自己的英明。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这一点就兴奋地睡不着,居然早上都不再迟到了。 李老师及时发现了他这一微小的进步,大大地表扬了他:“周峰你最近进步很大啊,好些天都没迟到了,真是新学期新气象。不错,要继续保持啊!” 不过人往往是禁不住表扬的,一表扬就会骄傲,一骄傲就会自满,一自满就会前功尽弃。 果然,在被表扬的第二天,周峰又迟到了。 幸亏第一节 不是李老师的课。 路上应该是跑的很急,他校服拉链开着,半边肩膀耷拉着。一头自来卷的黑发凌乱不堪,直到坐下时气都还没喘匀。 不过即便这样,周峰还是在第一时间发现夏依依居然不在座位上。他大为惊奇,回头问许诺。 许诺瞟他一眼,说:“你没发现张晗也不在吗?” “啊?对哦,张晗怎么也不在。” 李老师看着并排站在她面前的张晗和夏依依,有点头大。 之前她去请教别的老教师,询问带文科重点班需要注意的事项时,人家就告诉过她,重点班的孩子学习自觉性大多都不需要操心,不过文科班的特点是女生多,所以要注意女孩子之间那些是是非非的小矛盾,另外还要特别注意的就是早恋。 前辈跟她说处理这些事的时候要尤其注意方式方法,可却没说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 于是李老师自己悟了悟,觉得所谓的方式方法应当首先就是不要激化矛盾。女生间的很多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冷处理了一般没多久就会自己过去。 所以当俞晓晨第一次跟她说张晗会在早上的时候提前到学校抄夏依依作业的时候,李老师没有立刻去找张晗。 她这么做一方面是秉承着不激化矛盾的冷处理法,准备自己先观察一阵再说,另一方面她的心里也确实有着亲疏之别—— 张晗和夏依依都是她从高一带上来的学生。尤其是夏依依,一直是班长,很得她的偏爱。而俞晓晨虽说是学校教职工的孩子,平日里成绩也很好,但到底是高二分班后才到她班上来的,情份上到底是差一点儿。 所以李老师肯定了俞晓晨在发现同学的问题后就及时跟她汇报的行为,但却不曾及时去处理问题。 直到俞晓晨第二次来找她。 —— 这下李老师是想冷处理也冷不了了,毕竟开学才不到一个月,学生就已经第二次来跟她反映同一个问题了。 她认真核对了张晗和夏依依开学以来的作业,结果越核气越大——这个张晗,数学和英语抄就算了,语文也抄。抄就抄了,还抄得一个字不差! 可更让她生气的,是张晗的态度。 张晗坚持说作业都是自己写的,只是偶尔有不会做的题才会去问夏依依。 李老师来了脾气,干脆把作业拿出来一道道对比给她看,让她看看她们连错题都错的一模一样,甚至连语文阅读理解的答案都几乎一字不差。 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那一页页翻动的作业令张晗感到无比难堪。 她心里恨极了,不但恨那个打小报告的人,更恨自己抄作业都偷懒,连一点改动都没有,害得夏依依一起挨批,整整被训了一节课。 “要让我知道是谁去告的状,我非,我非......”张晗气得不轻,觉得一般的词汇都不足以表达她此刻的愤怒,想了半天,想出个极端却并不切合实际的报复方式,愤愤道,“我非弄死她!” 林眠看了看气鼓鼓的张晗,扭头问一直一言不发的夏依依:“李老师最后怎么说?” “李老师让张晗把抄的作业全部重写一遍,然后我和她一人再写一份检查。” 林眠倒吸了口冷气。 写检查倒没什么,可把作业重写一遍这个惩罚也太狠了。要知道这学期开学以来张晗一直沉迷于漫画,作业基本都不是自己写的,就算是全部重抄一遍,那个量也是相当吓人的。 “林眠你是不是也觉得罚的太重了!那么多的作业,等重写完我的手估计就要断了,就要残废了!”张晗哭丧了脸,再次把一腔怨气都发泄在打小报告的人身上,“我诅咒那个长舌妇出门摔死,喝水呛死,吃饭噎死……哎,你们说,到底是谁这么跟我过不去,上学期就告我的黑状,这个学期又来!” “上学期?”林眠迷糊了。 “对啊,你忘了?上学期不就有人去李老师那说我和……”张晗停住,往三班的方向瞟了一眼,继续道,“和那个谁谈恋爱吗。这学期又说我抄作业!还没完没了了……” “是同一个人告的?!”林眠惊讶追问,“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李老师说的?” “啊。”张晗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应了声。 其实李老师也没那么说,李老师只是说,别的同学都没什么事,只有她张晗,一会儿被人告早恋,一会儿被人告抄作业。 张晗当即就做了申辩,说抄作业的事她承认,可恋爱她绝对没谈,是被人诬陷。 可李老师却说,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让她规矩点自己的言行。 这话简直把张晗给气的。出了办公室就赌咒发誓,说如果让她知道了是谁接二连三背后捅她刀子,她绝对饶不了那个人——她的直觉告诉她,两次告状的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跟她过不去,很可能还会第三次第四次地去告她黑状。 “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尽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张晗咬牙切齿。 林眠没有接话,她的视线不由的转向教室第一排,停在一个女生纤瘦的背影上—— 俞晓晨,英语课代表,年级前十名。她的爸爸是翻译妈妈是本校英语老师,她从小就在无数英语竞赛中拿奖,一口美式英语流利又地道,经常被老师各种夸奖表扬。可她为人颇为傲气,谁都看不上,日常基本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 —— 虽说是这学期分班后才到一个班的,可林眠猛然发觉,自己好像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零散的碎片在脑海中拼凑成块。 高一三班门口她拦住她和张晗;她说你们是找乔景行吗;那天她突然从乔景行的房间走出来;她对他说“拜拜”时的眼神;还有那本字迹娟秀的英语笔记…… 有时候,女生的心思只有女生才会懂。 以前一些影影绰绰的疑惑仿若瞬间解开了,林眠懊恼于自己的迟钝。 其实一切的原因都很简单,只不过是因为乔景行。 张晗对乔景行有过好感是事实,而连她们这些好朋友都误以为他们俩那时是在谈恋爱,又何况是俞晓晨。 —— 所有事都想明白了,林眠却没敢告诉张晗。 以张晗那种爆竹脾气,若是知道被她诅咒了无数次的那个人是俞晓晨,真是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 林眠只得悄悄说给夏依依听。 夏依依是何等聪明,还没等林眠说完,她就已经明白了。 说实话,她心里是不愿意相信的。她怀疑过班上不少女生,唯独没有怀疑过俞晓晨。 该说是好学生间的惺惺相惜吗? 夏依依以前一直认为,俞晓晨是个内心骄傲的人。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去做那些背后中伤打小报告的事情的。 因为她们不屑。 她们若想要什么,只会光明正大地去争。 ...... 真的会是俞晓晨吗? 面对着一脸焦急地等待着她一起讨论、想办法的林眠,夏依依犹豫了。她心里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不由地望向俞晓晨,看到她跟往常一样,下课也没出去,只是安安静静地独自坐在座位上看书做题。 好似是感觉到有人在说她,俞晓晨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对上了夏依依的目光。她一愣,随即便迅速挪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 虽说只有一刹那的对视,夏依依却突然相信了——林眠说的没错,那个盯上了张晗,不只一次在老师面前告状的人就是俞晓晨。 真是狠啊,老师忌讳学生干什么,她就检举张晗什么。关键是为了弄张晗,她还曾把乔景行一起告了进去,指名道姓地说他们俩谈恋爱。要知道,她心里明明应该是有乔景行的。 对付这样的人,夏依依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擅长这些事情。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别去招惹她,留心提防着就行了,于是道:“既然知道了是她,以后我们小心就是了。” “就这样?”林眠不置信地反问,“她这么欺负人,我们就算了?” 她有点失望。她本来以为凭夏依依的聪明,一定能想出一个好主意,让她们替张晗出口气的。就算不出气,好歹也该让俞晓晨知道她们已经开始防着她了,这样她以后多少都会收敛点。 “没必要打草惊蛇。”夏依依摇头道,“这事儿的关键在于张晗,人家虽然去告状了,但并没有冤枉她,她确实被抓了把柄啊。” 林眠皱眉:“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以后让张晗别被人抓把柄?” 夏依依点头:“这事也怪我,抄作业确实是不对。不过现在既然知道是她了......”她说着又瞄了俞晓晨一眼,接着道,“我们以后就盯着她,不让她再抓到把柄就行了。时间久了她自己也就没劲了。” 林眠其实不太赞同夏依依的话,不过她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就像夏依依说的,她们总不能直接去指着俞晓晨骂吧,别说她们都不会骂人,就说抄作业这件事也确实是张晗做得不对。 “好吧。”林眠无奈地应下,“就按你说的,以后我们都帮张晗盯着她,就不信我们四只眼睛盯着还防不住她。” 夏依依叹了口气:“也希望她趁早把注意力从张晗身上挪开。” —— 令她们都没想到的是,此后,俞晓晨真的不再针对张晗,也再没有打过张晗的小报告。因为她逐渐发现,她之前似乎冤枉了张晗,她该针对的人,也根本不应该是张晗。 ...... 第19章 18 办公室里,李老师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有些疲惫地抱怨:“真是女生多的地方是非多,这才开学多久啊,我都处理好几件纠纷了。哎……” 她明显感到高二比高一要难带,这班上一大半都是女生,又来自不同的几个班,自发地组成小团体,几乎每天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矛盾。大状况没有,小情况不断。她处理了这件又处理那件,鸡毛蒜皮,烦不胜烦,还极大地占用了她本该放在教学上的精力。 李老师叹了口气,试图从同事那寻求经验和安慰,问对面桌的老傅:“傅老师,你们三班有没有这种情况,您都是怎么处理的?” 老傅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抿了口浓茶,咂着嘴道:“我们班还算好。” 李老师点了点头。 坐她后桌的是二班的徐老师,年纪也不大,平时是个不饶人的性子。此时听她抱怨,探起身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接话:“小李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带个快班省多少心啊,学生学习主动性强,都不需要你操心。就这样你还有不满意?” “你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老师道。 “你啊就是矫情。那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带二班。我们理科班,没多少女生,你说的那些问题都不存在。怎么样?” 李老师干笑一声,随手拿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她桌上的一份通知,敷衍地道:“你就饶了我吧,你那个班我也是没本事带的。要是把我换到高一去我倒是愿意……哎,这是什么通知?” 徐老师伸头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中午才下的通知,总校诗词比赛。小李啊,你们文科班大放异彩的时候到了啊!好好表现!” …… 每年秋天,总校都会组织一些活动,来丰富学生的课余生活。往年办过歌唱比赛,也办过球赛,但办来办去都是那几样,没什么新意。不想今年竟是弄了个新鲜的,准备组织一次高中生古诗词比赛。 总校领导对于这次比赛似乎还很重视,想了口号、立了规则、设了一二三等奖项、还下了正式的通知,弄得很是像模像样。 通知里要求北邺的三所高中都参赛,此外还具体规定了每所学校的参赛名额。 其中分给一中的名额是十个。 校领导对比赛的一等奖是志在必得。 为了选拔出最得力的十个人去参赛,也为了彰显出对此次比赛的重视,学校不但自己出试卷,在高一和高二年级搞了次全员性的诗词摸底考试,还把十月份定为了学校的“诗词月”。 无论初中部还是高中部,当月黑板报和班会的主题都要与诗词挂钩。 气氛一起来,全校自然都被带动了。 李老师也不甘人后。 她用了一整节课的时间在班上好好地做了一番鞭策和动员。一方面鼓励了即将参加诗词比赛的几个同学,让她们全心投入,好好准备,一定要努力赛出水平。另一方面则表达了对本月班级黑板报的重视和期待。 一中的黑板报每月一换,每次都有不同的主题。学生会的人会根据主题给每个班的板报打分,然后这个分数累积到学期末,就成为评选学校“优秀班级”的重要参考,所以还是很需要重视的。 五班上个月的黑板报出的不好,只拿了六分,在年级里几乎垫底。 所以这个月,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李老师特意安排语文课代表林眠配合宣传委员共同完成本期黑板报。 李老师的安排有她的道理,这个月的主题也确实是林眠擅长的,但她还是感到压力重重—— 她不会画画,上一次出黑板报还是小学的时候。 所以她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从何做起。 面对林眠的焦虑,宣传委员倒是很仗义。她自己包揽了大部分的工作,只让林眠把关她最具优势的一块,也就是板报里的文字部分。 如此一来,林眠更是没有理由做不好了。 她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力求尽善尽美。不但文字内容是反复斟酌筛选的,每一个黑板字更是写得一丝不苟,一撇一捺都毫不懈怠。 可写完了看看,又总能找出不满意的地方,所以不断地修修改改,一直改到了板报评比的前一天下午,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能更好。 张晗简直是服了她,说你又不是处女座的,差不多得了,不就是一个黑板报吗。 夏依依临放学的时候也说已经很完美了,劝她别再改了。 ...... 林眠有自己的坚持,虽然这份坚持在很多人看来没有必要。 她站在凳子上专注地修改着黑板报的最后几个字,教室里只剩了她一个人。难得的安静,隐约能听见楼下球场上的声音。 林眠认真地写出最后一“捺”,歪了头看看,不太满意。于是用手指小心地擦了,握着粉笔重又写了一“捺”。 这次满意了。 她微微将身子后仰,想看一下修改后的整体效果。 初秋的风带来一阵阵桂花香,甜甜的味道,有些醉人。突然有叩门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三声,轻快的节奏。 林眠应声转首,看见乔景行站在教室门外。 他一只手上拿了几本书,另一只手虚握成拳,依然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笑着问她:“有空吗?” 林眠正做着后仰的姿势,这一扭头就突然地失了重心,眼见着便要从凳子上往后倒下去了。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挥舞着胳膊想保持住平衡。 也没看清乔景行是怎么靠近的,就感觉他忽然地冲到了面前,然后一下扶住了她。 隔着校服薄薄的衣袖,他的手抓着她的胳膊,力道很大。 林眠重新站稳在凳子上,微低了头,正好与他的目光交汇,然后她的脸瞬间变得滚烫。 乔景行移开了目光。 “小心。”他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一时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一丝说不清的尴尬。 林眠扶着黑板下了凳子。她咬咬唇,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刚才被他握过的地方,还有着异样的温度。 桂花香里,她的大脑如酒醉般迟缓起来。 还是乔景行打破了沉默。 他好像终于记起自己是为什么事而来,将一直抓在手上的书递给林眠:“给你的。” 林眠迟钝地“啊?”了一声。 她自然是记得他说过要借书给她,可开学已快一个月,她早已从原本的期待转为了失望,只以为他是忘记了这事,又不好意思主动去问。 没想到他今天突然就来找她了。 林眠的手指轻轻摩挲过书的封面——这两本书,一本是《张灵甫传》,另一本是《万历十五年》。看得出乔景行确实是用心挑选了的,两本书都很符合她的喜好。 随手翻动一下,书页哗啦啦在眼前滑过,铅字好似在跳舞。林眠的心底溢满了桂花香,甜滋滋的。她想,以前好像从未觉察到桂花的香气如此好闻。 乔景行看她只翻着书不说话,心里没了把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挑对书。 “你是不是......不喜欢?” “不是!”林眠慌忙摇头,“不是的,我很喜欢。”似乎怕他不相信,她又强调一遍:“真的!” 乔景行点了点头。 “我本来开学的时候就想给你的,但一直在筹备广播站的事情,没能顾得上......” “广播站?”林眠一下就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一中的广播站一直以来都是形同虚设,除了每天放放眼保健操和偶尔广播下重要通知外,没有任何的存在感。现在乔景行说“筹备”,难道说学校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广播站,准备正经地弄起来了? 林眠想问又不敢问——学校广播站的站长一直以来都是由学生会副会长兼任的,而乔景行在上学期被处分以后,已经不再在学生会里担任任何职务了—— 现在又怎么会...... 似乎是看出了林眠的疑惑,乔景行解释道:“团委的刘老师让我接了学校广播站的活。” “真的吗?太好了!!” 林眠真心替乔景行高兴。她觉得学校能给他这个机会,代表着上学期那件事可以翻篇了,他又有了可以施展才能的舞台,这样真好!她实在不愿意看见他一直陷在失败的漩涡里走不出去,也不愿意总在他脸上看见那种灰蒙蒙的挫败感。 她脸上忽然绽放的笑容让乔景行一愣,那是一种发自内心且毫不掩饰的喜悦。 他有点感动,内心不自觉地也起了些欢愉。虽说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反而处处透着股“戴罪立功”的味道。 —— 这学期恰逢学生会换届,团委决定把广播站从学生会里剥离出来好好弄一弄,却寻不到合适的人接站长的职务。还是之前兼任站长的那个学生会副会长推荐了乔景行,说他们以前在学生会共事过,觉得他能力很强,一定能把广播站弄好。 团委的刘老师直接就把这个建议给否了。 一中还从没有过背着处分的学生出任校内职务的先例。也正因为如此,乔景行上学期被撤消了学生会的职务,并且今年的换届选举也没希望参加。 受了处分是很严重的事情,代表着这个人思想品德有问题,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做学生干部? 不过后来可能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也或者是没人愿意接广播站这个烂摊子。刘老师只有在请示完校领导以后,表示要“不拘一格降人才”,找了乔景行去谈话。 话里话外却对他多是敲打,说让他珍惜学校给的这个机会,好好地把广播站弄好,还说让老师和同学都看看他还是有能力的,之前不过是一时犯了错误。 说的就好像他是个犯了十恶不赦大罪的死囚,如今宽恕成了无期,需要感激涕零叩谢不杀之恩一般。 乔景行在与刘老师的那番谈话中一直一言不发,只在最后表示他会好好去做的。 他只是想有些事做,并且想证明给自己看,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乔景行和林眠一起去车棚取车。 两人一路走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关于广播站的事。大多时候是乔景行说,林眠在听,偶尔她也会说话,很不自信地提几个小建议之类,总是怯怯的样子。 乔景行倒是觉得她提的几个想法都挺不错,多半是他之前不曾考虑过的角度,于是鼓励她多说一点。可林眠不停地摇头,说她什么都不懂,只是乱说的,再有也说不出什么了。 乔景行有点失望。 从他的内心来讲,他既然接了这个广播站,就不仅仅是想把它正常运行起来,他还想努力做出特色。所以这段时间来,他的心思全在这上面。从栏目设置到人员组成再到节目内容和方式,他无不用心思考和规划。但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不够的,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角度也是局限的。所以他很需要有人能协助,群策群力地一起去做好这件事。 乔景行忽然想到—— “要不......你来帮我吧?我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你可以来当播音吗?” 这个提议来得太突然,林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着实是被吓了一跳,她忙不迭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不不不不我不行......” 开什么玩笑,让她去当播音,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太离谱了! 乔景行被她的强烈反应逗笑了。 他们不在一个班,以前也不太熟,所以他并不知道林眠有人前说话不利索的毛病,只当她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就当帮我个忙吧好不好。”他带了几分恳求,“你要不愿意当播音,当采编也行啊,帮忙筛选同学们投的稿子,并且修改一下,以你的水平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不,不对,采编太屈才了,副站长你愿意吗?” 林眠愣愣地看着他,终于迟缓地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想让她跟他一起去做学校的广播站。 跟他一起。 跟他,一起! 说不激动是假的,林眠几乎立刻就想点头答应,但理智和习惯性的退缩还是让她控制住了自己。 从小到大,她一直不是个出彩的学生,做过最大的“官”不过是课代表。这个副站长再怎么说也算校一级的职务了,她实在没有信心能做好。 万一做不好,乔景行大概会对她很失望吧。 可再转念一想,他今日既开了口让她帮忙,该是拿她当了朋友的,若是这次她拒绝了,说不定就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而他们之间的距离,更是好不容易才近了那么一点点。 所以,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林眠犹豫了,她底气不足地同他商量道:“我能想一想吗?稍微考虑一下那种......” 乔景行答应了。 “可不许想太久啊,我求才若渴呢。”他玩笑地说。 两人从车棚取了车,并排推着往校门口走。 天快黑了,校园里的学生基本都已走光,白日里热闹非凡的学校终于安静下来,褪去了喧嚣。 乔景行似乎心情很好,边走边哼着歌,调子还挺好听。林眠凝神听了,是刘德华的《来生缘》,明明是一首悲伤的情歌,可是此时听来却不觉伤悲,心底只有清水荡过一般的安宁和平静,很奇妙的感觉。 她走路慢,他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街边的小吃摊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茶叶蛋、萝卜丝饼、麻辣烫……那香气一阵接一阵飘来,真是勾人。乔景行停在了卖蒸儿糕的三轮车前面,买了两个蒸儿糕,回身递给了林眠一个。 刚刚出锅的蒸儿糕冒着腾腾的热气,拿着直烫手。 那边乔景行已经大口咬了下去,然后被烫的张嘴哈哈吐着热气,却又迫不及待咬下去第二口,看来确实是饿了。 林眠看他吃得香,也觉得有点饿了。捧起自己的那块糕,小口咬了下去。甜滋滋,松软软,热乎乎,真是顶饱又好吃。 她嘴里嚼着糕,抬起头满足地对他笑,含混不清地说:“谢谢。” 乔景行笑的欢快:“不用谢,我这是行贿呢。希望能贿赂来一个副站长。” 这算吃人嘴软吗?林眠一噎,差点呛到。 嗯,看来自己要被一个蒸儿糕收买了。 第20章 19 实际上对于这件事林眠并没有考虑太久,因为她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答案——豁出去了吧,先应下来。至于干不干得好这个问题,待到后面再说吧! 而还没有等到她把这个最终的决定告诉乔景行,就已经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见了公告。 那日恰是诗词比赛的前一日,林眠正准备去年级办公室参加赛前动员会。 路过公告栏时,她不过是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只一眼,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那张公告显然是刚刚贴出的,四个角上还有没干透的胶水印。上面的内容简单明了,告知了学校的广播站将在下周重新运作,欢迎同学们踊跃投稿。并介绍了广播站新的站长和副站长,他们分别是高二(3)班的乔景行和高二(5)班的俞晓晨...... 后面似乎还写了一些别的,不过林眠一个字也看不进了。 她的目光定在了“俞晓晨”那三个字上,瞳孔蓦地收缩——不可置信地,她又确认了一次,确实是副站长,没错了。 俞晓晨是副站长,那么她呢? 林眠的脑袋“嗡嗡”的,似乎有好多好多人在对着她耳朵说话,一片嘈杂的混乱,什么也听不见,完全无法思考。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想到那日乔景行说的话,一股莫名的委屈一点点泛了上来——副站长已经定了,他知道吗?如果他知道,那么之前还来找她做什么。如果他不知道,如果他不知道......公告都贴出来了,他会是毫不知情吗? 他说过的话,那日一个蒸儿糕的贿赂,以及她后来的犹豫和纠结,这整个过程现在看来都显得异常可笑。 犹如一出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身后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哟”。 许诺观察到的点永远与众不同,他指着那张公告,啧啧地跟林眠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上次乔景行还不承认,他跟这个俞晓晨绝对是有什么......这都开起夫妻店了还不承认呢,啧啧啧......” 他有时真的是佩服自己,总能透过现象发现本质。 林眠没有搭腔,转身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她不想被许诺看出她心情不好,有些情绪隐秘到不愿意被任何人发觉。 可许诺就是许诺,不是想躲就能躲得过的。他很快就跟了上来: “喂!你被狗追啊?跑那么快。” 林眠不理他,他就一直跟在后面“喂”,“喂”,“喂”地喊。 林眠受不了地停下:“你能不能不要一直跟着我?!” 她是去办公室开赛前会的,而许诺根本就不参加比赛,却从出教室开始就一直跟着她。她下楼他也下楼,她拐弯他也拐弯,她停下看公告他就也停下看公告......真的是令人抓狂。 听了她这话,许诺笑了起来。那是他的标志性笑容,勾起一边的嘴角,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一副恶作剧的无赖模样: “嘿,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路是你家的啊,我就不能走了?” “那你先走。” “我现在突然又想歇歇了。” ……幼稚! 林眠自知在耍赖上不是许诺的对手,更说不过他,便瞪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许诺立马跟上。 不想林眠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一时不备,差点撞上。 “你烦不烦?!” 林眠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脸皮又厚又无赖!她已经够烦的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可他就像个鬼影子一样一直跟着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让她内心的烦躁到达了顶点,整个人就快要爆炸了! 许诺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被震慑到了,而是他忽然觉得林眠现在这副气呼呼瞪圆了眼的模样,像极了自己小时候养的一只小花猫。 那猫就是这样的,平时看着蔫头耷脑闷不啃声,但是如果你一直撩它,将它撩急了,它也会弓起背竖起短短的尾巴,瞪圆了眼睛兹开嘴,露出几颗小尖牙对你“喵喵”地叫。林眠现在的样子跟那猫之间就差一根短尾巴了。 许诺想到这,一时没崩住,笑了出来。这一笑就收不住了。 林眠看着他突然莫名其妙笑弯了腰,气得不再想跟这个神经病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许诺伸手拉住她,自作聪明地道:“你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一样。是不是因为这次数学又没考好?还是不会订正?我把我卷子给你抄就是了。” 简直是火上浇油。 林眠终是忍无可忍,她用尽全力,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一脚踩得可真狠,许诺一度怀疑自己可能骨裂了。他疼得差点憋过气去,又要努力表现出自己是条汉子,这点力道完全伤不到他的样子。 内心早已龇牙咧嘴,表面却要云淡风轻。 最要命的是许诺发现自己暂时没办法走路了。这一步迈出去肯定是瘸的,在林眠面前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正烦着该怎么办,突然瞄到了一个熟人。 许诺如同遇见救兵,一下精神了起来,他激动地晃着手臂,高声喊:“乔景行!!这边,这里!……过来一下……” 而林眠在听清他喊的名字后……转身就跑! 她简直是拿出了体育课考800米时的拼命劲儿,拼了全力地在跑,完全靠本能驱使。 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好似一只把头扎进土里的鸵鸟。 乔景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越跑越远的背影,他脚下顿了顿,听见许诺气急败坏地对着那背影喊:“你跑什么?见鬼啊你?!” 他边说边搭上乔景行的肩膀,毫不客气地把全身重量压上面,“扶我一下,嘶......疼死我了!” “你怎么搞得?”乔景行看许诺龇牙咧嘴地吸着气,不停地甩着一只脚,不禁奇怪地问。 “别提了!就刚才……撞了一下!不小心撞了一下。”他可没脸说实话,被个女人踩成这幅熊样,简直把他十几年的脸都丢光了。 耻辱啊! 许诺恨恨地道:“太XX疼了!你这会儿没事吧,没事的话扶……陪我去办公室一趟。” “你去办公室干嘛?” 乔景行还真有事,刚才有同学通知他团委的刘老师找他,他想着应该是找他谈广播站的事,正急着过去。 结果走半道上被许诺喊了过来。 “林眠她们在办公室开什么赛前会,我,我去旁听一下!”许诺打量着乔景行的表情,“干吗?你有事啊?” “没事,我跟你一起去!” 真够兄弟! 许诺也不含糊,立即贡献了“重要情报”做为回报:“俞晓晨也在办公室开会。” “跟我有什么关系?”乔景行一脸的莫名其妙。 “行了,别装了。”许诺了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往一边的公告栏努了努嘴,“都贴在那儿了还装。不过你真够可以的啊,假公济私,不动声色就把姑娘跟自己安置在一起了......怎么样,你两到什么程度了啊?” 他又是挑眉毛又是挤眼睛的,表情暧昧到了极致。 乔景行愣了愣,忽然放开了许诺,快步走到公告栏前。片刻后他满脸震惊地转过头:“这......我不知道!” “嘁,蒙谁呢!”许诺对他突然甩开自己的行为非常不满。太过分了,再怎么说他现在也算半个残疾人。于是他有意挑衅,“你继续演,你这演技不拿影帝太可惜了。” 哪知道乔景行根本没搭理他,一句话都没有,忽然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那个,你们什么时候看到这个公告的?是......是刚才林眠跟你一起的时候看到的吗?” “啊?哦!是啊,怎么了?” 乔景行点点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 他说完扭头就走,也不等许诺回答。 “喂!那我怎么办?靠......什么情况啊!”许诺一脸懵地站在原地,看着乔景行走着走着顿了顿,然后突然换了个方向跑了起来,很快就跑进教学楼不见了人影。 他有股想骂脏话的冲动。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跟吃错了药一样! 才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林眠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低着头,继续用沉默回应身边的俞晓晨。而俞晓晨如同感觉不到她的抵触和冷淡,还在坚持不懈地游说—— “好不好啊林眠,你就当捧个场支持一下。我们广播站筹备了那么久,第一响一定要打好的。团委老师说要一鸣惊人......我本来也想自己写的,可不是怕写不好嘛。而且我们广播站现在又没什么人……乔景行就更不用说了,他一个理科生,也是不会写文章的......我想来想去,咱们班就属你作文写得最好,这个月出的板报都拿了第一!所以,你就当帮个忙吧,帮我们写一稿,怎么样…...” 她生了一张淡漠又疏离的脸,连声音也不是清脆柔软的,这些话由她说出来,满是格格不入的违和。 俞晓晨自己也觉得别扭,她从小到大没求过人,这次是硬逼着自己软下声音去求林眠的一篇稿子—— 为了乔景行,为了她跟乔景行共同的广播站,委屈就委屈点吧。 她这么安慰自己。 林眠干干地笑了一下。 俞晓晨一向是清高又不易接近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微扬着下巴挺胸抬头的样子,现在听她这样带着几分商量甚至几分讨好的口吻来说话,真的是很不习惯。 一阵风过,林眠两条胳膊上立时泛起一层细细小小的疙瘩。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句话—— 事出反常必有妖! 别说因为张晗被打小报告的事情,她心里已经对俞晓晨反感和防范到了极点。就算是没有那些事,她也不会帮她写这篇稿子的。 就冲着俞晓晨一口一个“‘我们’广播站”,她就不会写……下不了笔,写不出来! “后天要比赛了,我还要背诗。恐怕没,没时间帮你了,你们还是找……找别人吧。” 俞晓晨盯着林眠,眼神渐渐转变为不可思议——林眠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丁点大,蚊子哼哼一样,也一如既往的不利索,但她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她是拒绝她了。 她竟然拒绝了?!简直是奇耻大辱! 俞晓晨刚才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她一贯的面无表情。她鼻翼微微翕动着,苍白的面颊泛起了一片隐隐的红,内心的气恼如同海浪,一浪盖过一浪地袭了上来—— 自己刚才已经是那样低声下气地求她了,可她竟然拒绝了?!她林眠有什么了不起的,长得不好看,说话也不利索,还整天一副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除了能写几笔文章,几乎是一无是处!现在她是看得起她,才把那么重要的开播第一稿交给她,结果她还拿起乔来了?! 俞晓晨心里冷笑。人总说“小人得志便猖狂”,这话还真是不无道理。 她的愤怒消散了些许,想了想,决定还是为广播站忍一忍,再给林眠一次“机会”—— “那比完赛以后呢?你总该有时间了吧。” 话问出口,等了又等,却没有回应。 林眠一直低着头,也不接话,仿佛是连拒绝的话都懒得再说第二遍了。 俞晓晨在尴尬的冷场中终于恨恨地拂袖而去,心里恨极了林眠的不给面子和不识好歹。 而林眠终于抬起头,呆呆地望着俞晓晨的背影,眼底的失落渐渐浓重起来。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她明白副站长的事情不能怪乔景行。 团委的老师能指定站长,自然也能指定副站长。并且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俞晓晨都比她更适合做这个副站长。尤其是如果广播站要有英文栏目,那么无论是播音还是选稿,俞晓晨都是不二的人选。 可是……要说不失落也是假的。 那感觉,就好像街边的橱窗里有一条很好看的连衣裙,原本无数次路过却从没想过它能属于自己,可偏偏有人给了这个承诺,说一定会买下相送。于是她开始心心念念,觉得那条裙子就是自己的了,甚至会站在橱窗外仔仔细细欣赏,想象自己穿上的样子。可突然有一天却见到它被另一个人穿在了身上…… 就不该给她希望。 若从来没有过希望,便也不会这般失望。 第21章 20 总校的诗词比赛选在了一中的大礼堂举行。 做为北邺地区校史最长的学校,一中有个很大的礼堂。高大的拱形大门气派非凡,厚重的大理石柱上雕刻了繁复的欧式花纹,据说当年是苏联的专家参与设计并建造的,如今也算北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经常有单位前来租借了举办活动。 一中做为东道主,在比赛这天来了很多的老师和同学观赛助威。 林眠在后台悄悄往观众席上望了望,就看见满满当当坐的全是人,吓得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 比赛就快开始了,工作人员在主席台上跑动着,最后一遍确定选手站位。老旧的木质地板被踩得“嘎吱”作响,每一声响动都让她心乱如麻。 不知道乔景行有没有来看比赛。 她刚才原本是想在观众席里找他,却被乌泱泱的人头晃花了眼,根本什么都没看清楚。而她的内心其实又是矛盾的,既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要来。 自那天从公告栏边跑走后,林眠就一直没再遇见过乔景行。当然他也不曾来找过她。 这两天林眠反复去想这件事,时而觉得这是件再小不过的小事,是她小题大做了。时而又觉得乔景行多少还是需要解释一下,不然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无人知晓,没人诉说,林眠只有一个人反复思考纠结,觉得自己都有点分裂了。 夏依依不知道这么些事,看见林眠一个人站在后台的角落发呆,只当她是紧张了,于是上前安抚:“等会儿轮到你的时候别抬头,就只管背你的。看着地就行了,就当下面一个人都没有。” 林眠转头望向夏依依,心底一个激灵——她刚才只想着乔景行有没有来,都没来得及想马上要上台比赛的事情。现在经夏依依一提醒,她本能地开始紧张起来,手心瞬间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黏腻腻的。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有人就催着上台了。 林眠被一只手拖着拉到了台上。灯光霎时明亮,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整个人麻木木地,只听见夏依依在耳边小声说了句:“加油!这是你的强项,不要紧张!” 夏依依说的没错,诗词确实是林眠为数不多的强项之一。在她话都不太会说的时候奶奶就开始教她背诗,所以六岁入学时,她字不认识多少,唐诗三百首却是早已熟背。此后更是爱上了诗词,一首新诗放在她面前,只要看个两三遍,便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这个比赛本身对林眠来说并没有多大难度,她的难度在于站在这主席台上,在这么多人面前开口。 比赛的方式简单又严格,就是一人一首诗或词,按照站位的顺序轮着背。每个参赛者需要做到诗名或词牌,作者姓名,所处朝代以及诗词内容都一字不差,若是背错了就直接淘汰。此外,从小学到高中课本中已经学过的诗词不许背诵,比赛中已经被背诵过的诗词也不许重复背诵。 林眠站的位置在整个参赛队伍的最边上,是若按照这个规定,她恰好是每一轮的最后一个背诵。 林眠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手边递过来一个话筒——第一轮进行的很快,这么快就已经轮到她。 林眠茫茫然伸手接过话筒,无意识地一抬头,就看见黑鸦鸦的人头——那么多双眼睛都注视着她! 林眠顿时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手指都发僵,唯有紧紧握住手中的话筒。 私语之声渐起,夏依依急得什么似的,顾不得在台上,偷偷去拽林眠衣角,嘴里提醒着:“低头,低头!别看他们!别紧张。” 林眠慌忙低下头,紧盯着手中的话筒。 比赛前想好的各种策略此时已经尽数忘却,她几乎是依靠本能地开口,话筒里传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陌生:“霜月,唐,李商隐。初闻征雁已无蝉……” 万事开头难,没开口的时候怕得要死,真开了口也就顺畅了。 比赛有序地进行了下去,从第二轮起已经开始有人被淘汰。每淘汰一个人,边上的人就自动靠拢补上空位。林眠吸取教训,自第二轮起一直牢记着不抬头。只是机械地跟着边上夏依依的步子,渐渐地往舞台中心靠拢。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一轮轮转得越来越快。 好几个人都被淘汰在了重复背诵或反应迟钝上,台上留下的人压力越来越大。比赛进行到了这时候,最安全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背生僻的诗词。越生僻越好,越生僻越不容易踩雷。 而这又谈何容易,这需要的不只是反应力,还要有大量的诗词储备量。 很快又轮到了夏依依。 她接过话筒略顿了顿,然后开了口——是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可没想到刚背了第一句,观众席上就有人嚷嚷起来:“这是学过的,淘汰!” 说话的是一个男生,穿着三中的校服。他这么一喊,边上不少三中的学生也都附和,纷纷说这是学过的诗,喊着“淘汰”。几个评委老师简单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对夏依依挥了下手,意思应该是让她淘汰了。 夏依依解释:“这首诗有八句,我们的书上只学过前四句……”可她的声音太小了,完全被现场的“淘汰”声淹没。 林眠心里急得跟什么一样。 台上还有差不多十个人,其中只有三个是一中的。除了她和夏依依,还有高一的一个男生。如果夏依依也被淘汰了,那一中就只剩两个人,拿奖的难度更大了。 并且夏依依说的对,这首诗确实只学过一半,就这么被淘汰着实有些冤,还是该争取一下的。 思及此,她脑袋一热就抢过了夏依依手中的话筒,对着评委老师们说:“老师,你们让她背完吧。这首诗有八句,我们的书上只出现过前四句……” 林眠的注意力全部在夏依依能否被留下这件事上,以至于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居然拿着话筒当着这么多人顺溜地说出了这么长一段话。 夏依依却发觉了,惊讶地看向她。 …… 诗最后还是被允许重背了,也确实如林眠所说,课本里只学过前半部分。可三中那帮人还是不依不饶,说学了一半也是学过。 观众席前排突然有个人站了起来,转头就对闹得最凶的那块区域喊:“什么叫学一半也算学过,你们谁有本事现在就把后半段背出来听听啊,能背得出来吗!估计之前是听都没听过吧!”为了增加气势,他干脆站到了椅子上。林眠这才看清那人居然是周峰,心里不由一阵欢欣鼓舞——有后援就是不一样! 只见周峰站在椅子上边说边挥动着胳膊,很是慷慨激昂:“你们是看你们三中被淘汰的就剩一个人了,我们一中还有好几个,急红了眼在那胡搅蛮缠吧!” “就是!规矩是老师定还是你们三中定啊?老师都还没说这种学了一半的诗算不算学过,你们在那闹什么闹!”张晗也在旁边帮腔。 在座所有一中学生的集体荣誉感成功地被这些话激发了出来,矛盾迅速演变为一中和三中之间的矛盾。做为东道主的一中人数众多,很快就在气势上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三中。三中的男生也不甘示弱,纷纷站上了椅子。一时间场面无比混乱。 总校书记发了火,拿过话筒就吼:“都给我安静坐好!谁再吵就给我出去,本来这个比赛就不需要观众!”他回身一指夏依依,“这位女同学,你先下去吧。这事我定了,学过一半也算学过!” 太武断了,这不公平! 观众席安静了一瞬又开始骚动,最开始说不公平的自然还是周峰、许诺等人。 夏依依抢在书记说话前先出了声。 她大大方方地鞠了一躬,道:“谢谢大家,能坚持到现在我已经很满意了,我一定会再接再厉的!”说完她扭头看了眼林眠,用唇形说了声“加油”,便转身走下了主席台。 目送着夏依依离开,林眠心底有些恻然,有种失去了倚靠般的孤独感。她攥紧了校服下摆,低头看着脚尖,心里使劲给自己加油鼓劲。 小小的插曲过后,比赛继续进行,淘汰的速度越来越快。 又一个参赛同学背到一半卡了壳,自己鞠了个躬下台了。旁边空了,林眠机械地往中间挪了一步补上缺,突然就听见观众席上开始鼓掌。 林眠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偌大的主席台上居然只剩下了两个人——她和那个高一的男生——而无论他们俩最后谁赢,冠军和亚军都将是一中的。 难怪一中的同学已经开始鼓掌欢呼,提前庆祝胜利。 林眠长出一口气,一颗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放松了——比赛进行到现在,无论最后是拿第一还是第二她都觉得很满意了。 心情放松后,人也没有那么紧张了。林眠抬起了头,往观众席看过去。 只这么一抬头,却犹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般地,她一眼就看见了出现在礼堂门口的那个身影——虽说背着光,她也一眼认出了那是谁。 乔景行应该是刚刚才到,他赶得有些匆忙,似乎还在喘着气。 林眠不自觉地微微眯了下眼,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是激动还是开怀。就好似整个礼堂的人和声都顿时消散,只剩下背着光影的他,虽遥远得看不清五官,却就这么轻易地敌过了千军万马,四海潮生。 梦一般。 林眠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地仿若从梦境之外传来,吟诵的却不是她本来准备好的那首诗——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共......” 是啊,锦瑟年华谁与共?也许只有春知处。 少女特有的多愁和善感随着千年前的诗句丝丝缕缕漫溢而生,一点点地缠覆住了她。 她是胆怯的,往前迈一步都如同历千山过万川。 有些话,也许永远没有机会说出。有些情感,也许注定要永远埋在心底了。 可恰如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从不贪心,回忆里若能有一些瞬间,纵使充满了自我的想象,对她而言,便也足够了。 乔景行今天是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的,回北邺时已经很迟了。一起参加竞赛的同学都直接回家了,只有他还绕回学校说想去大礼堂看看诗词比赛。 别人劝他说没必要去了,都这个点了,比赛就算没结束也肯定已经进入尾声,没什么看头了。 乔景行却坚持想去给一中加个油。 可他心里也隐隐担心会赶不上,是一路狂奔着到了大礼堂。 待他喘着粗气站在礼堂门口,远远看见主席台聚光灯下站着两个人时,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有些开心—— 还好赶上了,最后剩下的两个人都是他们学校的,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 乔景行最近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林眠。 广播站副站长那件事他一直觉得自己办得挺糟的,就像有意戏耍了朋友一般,别说诚信了,简直就跟小学生玩过家家一样,比游戏还游戏。 乔景行一直想着要找机会跟林眠解释一下,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不是有意耍她的?说他事先也不知道团委老师会直接把副站长给定了?还是说他去团委争取过了,但是什么都没争取到?...... 似乎每一种说法都有点说不出口,也很难让人信服。 实际上乔景行能够体会得到林眠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挺憋屈的。 那天他在学校公告栏上看见了通知以后,本来想直接去找林眠的,但是转而一想还是先去了团委。他的心里憋了一股火,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被尊重,就连起码的知情权都受到了漠视。 既然一开始说了,让他自己去找找有没有哪个同学适合当副站长,后来为什么又出尔反尔,直接越过他指定了副站长?事先还连知会都没有知会一声。 让他和全校一起,从公告栏上知道了谁是自己的合作伙伴。 乔景行心里是这么想的,在团委办公室里也是这么问的。 团委的刘老师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来,毫无波澜地告诉他,俞晓晨也是别的老师推荐的。又有理有据地跟他分析了,俞晓晨是多么适合当这个副站长。 刘老师说得不紧不慢,有条理也有逻辑,就像在背一篇事先准备好的发言稿。 乔景行承认,那些道理都对,可是他已经去找了林眠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不能这么言而无信。 所以他据理力争—— “当时不是说了,让我自己去找找有没有哪个同学合适当副站长?” “对,当时是这么说的。”刘老师也承认,“不过你不是说一下想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才帮你一起寻觅的嘛。” “你帮我一起找,也没事先跟我沟通,我自己也已经找好了,并且都跟人说好了。你现在突然说要俞晓晨来当,要我怎么去跟她说?” 刘老师往他面前凑了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问:“你找的谁啊?” “林眠”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乔景行却突然顿住了,没有接话。 刘老师刚毕业没两年,比这些高中学生大不了几岁,大家平时相处更像朋友不像师生。他见乔景行不吭声,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压低声音又问了一句:“女生?” 乔景行皱皱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然后他让了一步,提出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行不行,两个副站长?” 刘老师听后一愣,旋即笑了,笑得意味深长。他默了默,缓缓地将手里的钢笔旋进了笔帽里,然后站起身拍了拍乔景行的肩膀:“都已经贴了公告了,就这么定了吧。你找的那个……同学嘛,不行就让她当采编就是了。至于副站长,这个人选的能力还是比感情要重要得多。” 乔景行站在那,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那股子执拗劲上来,真恨不得当即撂挑子不干了,可他生生忍住了。 严冬那件事情后,他也反思了许多,明白了于他而言,懂得忍耐是更艰难的一种历练,但却恰恰是走向成熟而必经的一条路。 乔景行烦恼的只是该怎么跟林眠解释。 毕竟当时是他主动找的她来帮忙,现在事情不成了,他也不希望她误会。在他低落到谷底的那段时间里,林眠曾经给过他很珍贵的鼓励,所以他心里真诚地拿她当朋友,他希望能处理好这件事,不希望林眠心里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可这么多天一直也没有寻到个合适的机会。 直到这次诗词比赛。 第22章 21 一中的广播站沉寂多年后重新运作,播报的第一条校内新闻就是今年总校举办的诗词比赛,冠军和亚军皆出自一中这个好消息。 紧接着,就是诗赛冠军,高二五班的林眠代表本校所有参赛同学的发言。 初始接到这个任务时,林眠是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发自本能地拒绝,可后来发现根本拒绝不了,因为别人都没有她合适,再说她也实在没办法跟乔景行解释自己坚决拒绝的理由。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自身有缺陷,害怕在人前开口说话吧。 加之张晗和夏依依一直给她鼓劲,说对着广播站的话筒说话和对着人说话完全不是一回事,话筒只是个死物,不会有任何反应,所以压根不需要紧张。 最终林眠只有在万般无奈下应下了这个活儿,并且在广播的前一天晚上紧张得半宿都没睡着觉。 于是她爬起来把自己的发言稿删了又删,尽可能地缩短发言的时间,直至最后删得只剩几行字,删无可删才算作罢。 林眠的发言稿最后只剩下了几个“感谢”,就像明星拿了奖以后在领奖台上做的那圈“感谢”发言一样,一分钟就读完了。 而乔景行原本是给这个环节预留了十分钟的,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开始放歌,才算弥补了这个超短发言留下的尴尬空挡。 对于这份简短到几近敷衍的稿子,乔景行理解为林眠根本不想来广播站发这个言。至于为什么不愿意,那显然是因为她还在为副站长那件事生气。 乔景行在心里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原本他就是准备借今天这个机会跟林眠解释一下副站长的事,消除她心里的芥蒂,可被林眠这通“一分钟发言”一搅和,他一时倒乱了节奏。 “那个……林眠。”乔景行摸了摸鼻子,有点不自然地起了头,“之前副站长的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我解释一下,这中间可能是有点误会……” 林眠正沉浸在刚刚一口气念完了发言稿的欢喜中。 她在心里反复回想了好几遍,确认自己确实是一气呵成,一个磕绊都没打地念完了全篇,不禁暗自得意,觉得幸亏前一天晚上删减了稿子,把废话全删掉了,不然今天又要丢人了。 这时候忽然听见乔景行叫她名字。 林眠真的是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跟她说话,而反应过来后的第一感觉竟是不好意思。 是的,不好意思。 虽说这段时间她曾反复想过乔景行该不该跟她解释以及为什么不解释的问题。可当他真的一脸郑重地对她解释起副站长这件事的时候,林眠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都太小心眼,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件事明显不是乔景行能控制的,并且俞晓晨显然是更适合的人选,他又何至于要这样正式地对她解释和道歉。 林眠本能地想岔开这个话题,她慌乱四顾,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无意间瞄到窗下的桌上放了一本《数学之友》。红蓝色的封面,熟悉又醒目。于是她来不及地开口打断了乔景行: “《数学之友》上我有一道题不会做,你能帮我讲讲吗?” 这番话没经大脑就已出了口,林眠的脸刹那间红透了。她一下捂住了嘴,恨不能给自己几巴掌——她在说些什么啊,怎么会要求乔景行给她讲数学题?! 简直是自曝其短! 林眠恨不能地上有条缝能让她立时钻进去,脑袋更是羞得已经垂到了胸口。 一时两人都没说话,只余学校广播里王菲的歌声靡靡。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 乔景行的声音在歌声的间隙里从她头顶传来:“没问题啊,不过可能要稍微等一下,等今天的广播结束,好吗?” 学校的广播站很小,里面除了操作台就只有一张旧桌子并两把木椅。唯一的窗户朝着南,桌子就摆在窗下。 时值中午,阳光正好。暖暖的秋阳爬过窗台,温柔地铺在木桌上深深浅浅的旧时纹路上,桌角整齐堆放的稿件上,以及那本摊开的《数学之友》上。 乔景行就弯腰趴在这样的秋阳里,面前放了一张草稿纸,对照着《数学之友》上的题目写写画画。 他写得很认真,有时会停顿一下,想一想,再继续写。林眠坐在那,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他的侧脸。低垂的眼,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好看的下颚线条。他的习惯没有变,低头思考的时候眉头会微微颦起,嘴角不自觉紧抿。 时光似乎回到了一年多以前的那个初夏,她坐在数学补习班的教室里,偷眼看着斜前方的他,当时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会离得这么近,近的连他睫毛上被阳光镀上的绒绒金边都看得清清楚楚。 林眠脸一红,悄悄把身下的椅子往后挪了挪。 “好了。”乔景行忽然直起身,喊她,“你来看看。”发现林眠坐的有点远,他很自然地冲她招招手。 林眠应了一声,上半身往前探了探,单手托腮悄悄盖住还有些红的脸。她有点羞愧,人家在认真解题讲题,自己却在想些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乔景行讲解的很细致:“这道题首先要证明出直线l和圆M相交,那么我们已知直线l的方程了,也已知m∈R,所以m(x+2y﹣3)+2x﹣y-1=0,所以……”他边说边一步一步演算在草稿纸上,概念清楚,步骤清晰,讲的也清楚明白。 林眠不停地点头,表示听懂了。 目前来说她确实是听明白了,至于回头再做一遍的话能做成什么样,她现在也烦不了。 乔景行突然把手上那张草稿纸递给她。 林眠愣愣地接了过来。 乔景行俯身指着纸上的演算草稿道:“你回去后再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再问我。” 林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看去,只见虽是草稿纸,但上面丝毫不乱。演算步骤干净清楚,字迹利落遒劲。 不由心底一暖。 乔景行又道:“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找一本本子,把这些不太熟的题目整理在一起,方便翻看复习。呃……最好还能突出下重点。” 这确实是个好方法,林眠恨不得立刻就去校门口小店买一本好看的本子,按他教的方法做起来。 心下这么一决定,她忍不住往细了问:“你的意思是应该分类吗?” 乔景行点头:“光把正确答案写了也不行,当时错在哪的也要写下来对照。”他边说边拿起一张纸从中对折了,解释道,“就像这样,左边记当时写错的答案和错误原因,右边写正确答案。错误和订正的步骤最好用不同颜色的笔……” 他絮絮说的很细,应该都是自己平日里的习惯。林眠听着,觉得有些方法真的很好,不由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努力记下他说的每一句话。 乔景行说得差不多,扭头看了林眠一眼,想问她还有什么不清楚要问的。却见林眠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里都是专注。 乔景行清晰地在她一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不由一怔,忘了本来想说什么。 对视只有短短一瞬,两人就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乔景行突然觉得有点热,他伸手把窗户推开了些,感觉到秋风吹过手腕的清凉。 他顾左右而言他,有些生硬地换了话题:“上次的书你看完了吗?好看吗?” 林眠正低着头,用十二万分的认真在折手里那张草稿纸,把折痕压得平平直直。乍然听见他的问话,下意识回答:“没有。” 她呐呐问:“是要还了吗?” “不是不是。”乔景行连忙否认,“不用还……我就随便问问。你,你慢慢看。” 一阵风吹过,卷来一片金黄的梧桐落叶,飘飘荡荡兜兜转转,最终无声地落在那张斑驳的旧书桌上。 林眠捏紧手里的纸,心底如同流淌过一条缠绵的河,河里尽是温润的感动和湿漉漉的甜蜜。不知为何,竟有一瞬间的冲动,她心底那最深的秘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百转千回,一切都只转化为最终说出口的那句“谢谢”。 林眠说的是实话,那两本书她确实是没看完,主要最近实在太忙了。 先是忙班里的板报,再是忙总校的诗词比赛,等到这些都忙完了,班上同学间又开始偷偷地传阅起一篇网络小说来。 网络在当时是个时髦又奢侈的玩意儿,有电脑的人家屈指可数,上网更是要按分钟计价,贵得吓人。所以尽管有些同学已经注册过自己的□□号,却是很少有机会可以上网的。 这篇小说是许诺用他爸单位的电脑打出来的,厚厚一沓A4纸,据说是台湾最新的小说,并且是作者根据自己的真实经历写的。加上全班轮流传看的这种方式,更是为这个小说增添了一份新鲜和期待。 当时他们并不知道,这篇小说后来会在同龄人中被广为传看。甚至多年以后,当这些青葱少年们都已步入中年,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记得自己看过的这第一部 网络小说,记得那个美丽的女孩死于一种叫“红斑狼疮”的病,记得当年年轻的自己内心的唏嘘和遗憾。 当然这都是后话,林眠第一次拿到那沓A4纸的时候,看着那已经磨毛的边角,她并不知道这篇小说日后会流传甚广,她只是琢磨了一下封面的名字——《第一次亲密接触》。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起来,并且只用了两节课时间就全部看完了。 至于看完后的心情,用时下写作文时的一句流行套话来说,就是——“掩卷沉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那确实是一个很感人的爱情故事。“绝症”和“死亡”,这些沉重的词语莫名为一段年轻的爱情添加了苍凉的悲壮,让人唏嘘不已。 可就算如此,整节课都听见周峰在后面不停地唉声叹气和吸鼻涕,还是让林眠有点难以接受。 待到下课,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你是不是看哭了?” “谁哭了!”周峰抬起头,一缕卷发搭在额头上,眼圈还红红的。 “......我看的时候也快哭了,是挺感人的。” “那是你,我又没哭。我堂堂七尺男儿,能跟你个女人一样看个小说就看哭吗!”周峰说着,顺手又拿纸撸了下鼻涕。 林眠无语:“那你慢慢看。”说着端了水杯跟张晗夏依依一起去水房。 三人走在路上还在讨论着小说情节。 张晗说下次上网要把网名也改成“飞扬”,因为实在是太喜欢女主了。可林眠却觉得不太吉利,让她别改了,还是现在的网名“小北”更适合她。 三人说说笑笑地刚走到水房门口,听见后面有人喊夏依依的名字。 回头一看是俞晓晨。 林眠和夏依依对视一眼,本能地警觉起来。 俞晓晨还是她一贯的样子,微扬着头,苍白的面孔上没太多表情。她走到她们面前,也没看另两人一眼,直接对夏依依道:“李老师让你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说完就扭头准备走了。 “是现在去吗?”夏依依追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只负责传话,已经告诉你了。”俞晓晨半回了头,还对夏依依笑了一下,不过说的话却是噎死人。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啊?!”夏依依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晗先忍不住了。 说实话,她很是看不惯俞晓晨。成绩好了不起吗?妈妈是学校老师了不起吗?至于每天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吗。以前大家不在一个班不太了解,现在分到了一个班,尤其她们都是班委,有时为班级工作不得不有些接触,她真的已经忍她很久了。 瞥了眼俞晓晨那张常年没什么血色和表情的脸孔,联想到刚看完的网络小说,张晗不由又嘀咕了句:“真是有病!” “算了。”林眠是知道张晗的脾气的,也猜测过俞晓晨打小报告告密的那些事儿,就怕张晗再讲出什么来,引得俞晓晨又背后给她捅暗刀子,忙在一边劝道。 哪知道俞晓晨并没有理会张晗,反而转向了林眠,微笑着道:“其实吧,你不是不愿意写,只是因为邀请你的人不对。是吧?”她的眉头随着表情的细微变化而微微挑起,牵得眉头那颗嫣红朱砂痣仿若活了一般,无比刺目。 俞晓晨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夏依依和张晗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有林眠,蓦然感到背脊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第23章 22 李老师找夏依依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跟她说这两天有个新的转学生要来,让夏依依安排生活委在教室最后一排添张桌子,再安排学习委去学校领一套本子。 五班教室原本就很拥挤了。添张桌子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的。整组人都往前挪了点儿,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勉强又塞下一张书桌,并且人坐进去已经基本紧挨着墙了。 夏依依道:“不知转来个什么人,李老师特地说让坐在最后一排。坐这角落里能看清黑板吗?”她说着还在那空位上坐着试了试,然后摇摇头,“看倒是能看见,不过确实是有点儿偏了。” 可环顾了教室一圈,也确实只能把桌子放在最边上一排的角落里:“要是放另外几组的最后就要挡路了。” 张晗也好奇:“开学都一个多月了,怎么现在才转。” 有转学生不奇怪,可一般人都会在学期的一开始转学,比如林眠就是在高一下学期开学时候转来的。而学期进行到一半转学的确实是少见。 不知道是个什么人,不按常理出牌。大家都有点儿好奇。 而当这个转学生第一次出现在全班面前的时候,所有的好奇都瞬间被交头接耳的讨论声所取代。 那个男生闲散地站在讲台前,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半张脸。他一只手勾着书包带子,另一只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整个人放松又悠闲,如同这个教室他已经来过无数遍,一点没有转学生的拘谨和严肃。 整个人与五班的感觉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有没有搞错!” “这什么人啊?头发那么长,怎么看起来像个混混......” “难怪要他坐在角落啊。” ...... 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安静!” 李老师板着脸站在讲台上,微眯着眼扫了一下全班,整个教室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她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眼神却是分外凌厉,很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李老师年纪轻,可是却非常好强。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工作做得出色,业务能力也出类拔萃,得到校领导的赏识,成了学校高中部最年轻的快班班主任。在班级管理上,她担心自己年纪轻,在学生中间会没有威信,所以采取的是铁腕政策。平时严格管理,也从不跟学生嬉笑玩乐,所以班上很多人都挺怕她。 此时她清了一下嗓子,也没有旁的废话,直接切入正题:“占用大家课前几分钟时间,介绍一个我们班新转来同学。”她说着,对着那个转学生抬了抬下巴,“你跟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那男生依然闲散地站着,甚至一条腿靠在了讲台边上。过长的刘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吴浪。” 那声音不高不低,却能让每一个人都清楚听见,声音里莫名带了半分笑意,让人感觉缺了真诚。就好像那个夏日的夜晚,在幽暗的小巷里,他说:“交个朋友。” 林眠倒抽了口气,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夏依依和张晗,果然在她们脸上也见到了相同的震惊。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那个游完泳后在小巷子里领头堵住她们的人! 李老师显然对吴浪的态度很不满意,但也不想再为他浪费时间。皱皱眉,指着早为他准备好的空座道:“坐过去吧。”想了想还是气,又追了句,“今天放学去把头发剪短!” 对于这个要转来自己班上的学生,李老师从一开始就是拒绝的。她也曾在校长面前据理力争:“我们五班是快班,他这个成绩,在三中都是末等,怎么能转来我们班!” 校长在那打马虎眼:“你不是老是说你们班女生太多不好管理吗,喏,我这不是给你送了个男生来,平衡你们班男女比例,哈哈。” 李老师简直气结,这算什么理由?! “这就是您给我送来的学生?”她气冲冲把吴浪的档案递到校长面前,“您看看他的成绩!这样的学生在我们班,得把平均分往下拉多少?这不是害我们班吗!” “小李啊,消消气,消消气。”校长单手推回那个已经被递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档案袋,有些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骨干教师——这个小李,什么都好。工作努力、敢拼敢干,就是脾气太急。不过年轻人嘛,大多沉不住气。这一点他还是能理解的,也确实珍惜自己的这员得力干将,于是他耐下心来跟她解释:“吴浪他爸爸给学校的赞助费你猜是多少?你肯定猜不到,他直接赞助我们学校一个图书馆啊!你也知道图书馆对于我们学校意味着什么吧?人家也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想进快班。说是让孩子转来我们一中就是为了能有希望上的了大学,要是进不了快班,也就没必要费事从三中转来了。你说说看,人家就这一个要求,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李老师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图书馆对一中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中现在的那个图书馆与其说是个图书馆,不如说是阅览室更合适,因为实在是太袖珍了。不过是在实验楼借了个空教室,里面摆了十几个书架和三四张书桌而已。边上紧挨着的还是生物标本室,每次看书时都会闻到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道,实在难以让人静心。 一中有北邺三所中学里最好的生源,最高的高考升学率,最大的大礼堂,可却没有一个像样的图书馆。这也成了校长心中最大的痛,曾经在不同场合不只一次地说一定要在自己任期内为全校师生建一所像样的图书馆。无奈再巧的妇人也难为那无米之炊。年年申请,年年都没有经费,这事也就一年年地搁置了下来。 可就算是图书馆这个糖衣炮弹击中了校长的软肋,也不能用牺牲五班的代价去换取啊! 李老师不甘心:“可是......三班不也是快班吗,为什么硬塞给我啊!” “小李你看看你这话说的。那孩子以前在三中就是学文科的,怎么可能来了我们这,反而进三班去学理?”校长拍拍李老师的肩膀,苦口婆心地宽慰,“你们班整体实力放在那,他一个人也拉不下多少平均分。你要真不待见他,就找个角落让他坐着。平时只要他不太出格,也不必去管他。我们只需要对他父亲有个交代就行。快班我们让他进了,至于学成什么样也要看他自己的本事才行,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怎么能是这个道理呢?这跟李老师一向的工作准则是完全相悖的:“他如果进了我们班,也就算是我们班一员了,我怎么可能完全不管他,放任自流呢?” “哎….小李你这个人,就是……”校长用手点着她,半天接不出下一句。有些话他也不好讲的太透,奈何这年轻人就是这么死心眼! 是的,李老师确实有点死心眼。她向来认为,事情要么不干,要么就要干到最好。这个吴浪,她努力往外推了,但是没有推掉,那么就只能接收下来。但是既然接收了,也没有放任不管的道理,他每天坐在班上,出了门就也代表着五班的形象,所以首先这个头发是必须要剪的! 而吴浪对于老师让自己剪头发的要求,不过随口应了一声,头都没回,就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空位。他神色自若,就像不知道全班五十多双眼睛都正盯着他一样。 也坐在教室后排的张晗看着吴浪渐渐走近,本能地埋下了头,心里一遍遍默念“别看见我”......她往座位里缩了又缩,恨不能有本事隐形。 那个夏夜,在小巷子里的恐惧,又一丝丝地浮上心头。她好后悔那天为什么要开口骂了那么一句“流氓”,让他注意上自己。没想到如此冤家路窄,只希望他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更希望他早就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 张晗整个人缩在座位里,尽量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她眼角的余光看见吴浪径直从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半点停顿,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悄悄跟前排的夏依依说:“吓死我了,幸亏他没认出我。” 夏依依微侧了头:“都两个月了,估计他早忘了。并且是他先堵了我们,你才骂的他。” 林眠也小声插话,给张晗也给自己壮胆:“别怕,这是在学校里。有李老师在那镇着,我就不信他敢怎么样。” 周峰在后面听了个大概,好奇地探过脑袋:“怎么回事?你们早就认识他啊?” 没人理他,他按耐不住地半个身子离开座位,尽力往前凑,想加入进去。 “周峰!你干什么!坐好!”怒喝声从讲台上传来,全班所有人立马端端正正坐好。周峰像被电击了一般立马弹回座位上。 夏依依悄悄转头,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吴浪。只见他倚着墙斜坐在那,手上拿了一本书,漫无目的地快速翻着,时而抬头望着窗外发发呆。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整个人隔离在了小角落里。整个班级的快乐和紧张,老师的指令,都与他没有关系。 夏依依收回视线,心底莫名有些烦躁和不安起来。 在此后相当的一段时间里,吴浪成为了班上女生闲暇时悄悄讨论的对象,她们充满好奇又有点害怕地偷偷观察着他,可后来发现他既没存在感也没攻击性。 他不是每天都来上课,来了也就往角落一坐。从没人主动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任何人,每天就这么独来独往,似乎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他剪短了头发,她们终于清楚地见到了他的整张脸。平凡无奇的五官、黝黑的皮肤、不高的个子,加上每天不言不语,实在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于是众人对他的关注也就淡了,畏惧感亦日渐消失,都只当班上没这个人。 而张晗在惴惴不安了几天以后,见吴浪并没来找过她的麻烦。甚至有几次面对面擦肩而过,他也没多看她一眼。于是心里笃定他是完全忘记了她这么个人,终于放下心来。 张晗那儿没事了,林眠的心也就完全放回了肚子里,可以专心地继续整理她的数学错题集了—— 这件事的工程量实在是有点浩大,所以林眠已经弄了有一段时间了。 一开始她只整理的高二的错题,结果乔景行跟她说数学知识是呈螺旋形上升的,前后衔接紧密,建议她把高一的也一起整理了。 于是林眠回家后又把高一所有的习题和试卷都找了出来,吭哧吭哧开始整理,几乎把所有琐碎的时间都用来做这件事了。 而就在这期间,经历了本学期的期中考试。 令林眠没想到的是,她的数学居然考了103分。分数虽依然不高,可对林眠来说可谓一个质的飞跃。因为在此之前,她的数学成绩一直是在两位数上徘徊着,100分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怎么都翻不过去。 这103分就像一剂强心针,让林眠突然觉得长期以来令她抓狂的数学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甚至开始升腾起小小的信心,认为自己的数学成绩是有希望上去的。 而这也代表她有希望考上更好的大学了。 未来的感召力是无穷的。信心一旦建立,以前觉得困难和枯燥的数学题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林眠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去借小说了,而是去书店买了好几本高中的数学练习题,开始主动刷题。 而对于林眠这幅突然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改变,张晗却表示出深深的担忧,直问她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事,要不......就是受什么刺激了? 夏依依很是无语,说林眠突然喜欢上数学是好事,她们要支持鼓励,不能打击人积极性。 张晗半坐在桌角上,两条长腿挂在桌边晃晃悠悠,听了夏依依的话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道:“你也说是‘突然’了嘛,说明你也觉得反常对不对。林眠耶。”她伸长胳膊,用手里的圆珠笔轻轻戳了戳林眠的桌子,玩笑道,“我太了解你了,你从小就对数学深恶痛绝,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肯定是受什么刺激了!不过吧......不管什么原因哈,你愿意在数学上发奋图强,我肯定支持你。就祝你......” 张晗歪头思考片刻,忽而顽皮一笑:“就祝你早日成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干部!” 自从确定吴浪的转学不是针对她,也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威胁之后,张晗已然恢复了她日常的没心没肺和开朗乐天,重又神采飞扬起来。 可正如张晗所说,她和林眠六七岁就认识了,彼此可谓太了解了。林眠也很懂如何一句话就能让张晗笑不出来—— 那就是提醒她已经十二月了。 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张晗的笑容果然刹那间凝住,然后她“刺溜”一下从桌上滑下来,焦虑地嚷道:“坏了坏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怎么又到年底了啊!” 第24章 23 作为文艺委,张晗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一年一次的元旦合唱比赛了。这也是一中迎新年的传统项目,学校还是相当重视的。 可也仅仅是学校重视而已,对于学生们来说,圣诞的风头早已盖过元旦,成为了年底最值得期待的节日。而不得不说一中的老师还是很民主的,允许同学们每年在平安夜以班级为单位自行组织一些活动,比如茶话会之类,只要不太过火都没问题。 两个节这么一叠加,每年的十二月自然就成了文艺委员最繁忙的月份,又要确定合唱曲目,又要找老师,又要组织训练和彩排,还要抽空安排圣诞茶话会的节目和流程......没点儿能力的人还真做不下来。 好在这些都是张晗擅长且喜爱的事情,班上同学配合度也高,所以高一的时候她做下来并不觉得太吃力,还有点儿乐在其中。 没想到今年却没那么简单了。 首先就是以俞晓晨为首的几个女生不愿意参加合唱。 她们的理由听来也合情合理,说自己唱歌不好听,怕上了台影响班级成绩。但因为其中有俞晓晨,所以张晗认定这几个人是故意找借口,不配合她的工作,心中很是气愤。 对于其他班来说,每年大合唱最难办的就是找不到专业的指导老师,而自己练习的结果明显是比有专业人士指导要差很多。 可这些问题对于五班来讲都不存在。 张晗的妈妈是做文艺工作的,早年还跟着某个艺术团到处演出,所以认识很多这方面的能人。去年就帮她们找了个姓陆的指导老师。 陆老师非常厉害,从选歌、改编曲子、分声部到组织排练都一手包办,让五班轻轻松松就拿了全校的一等奖。 并且今年,张晗早已约好了陆老师继续帮忙指导。 如此好的条件,已经让五班赢在了起跑线上,可偏偏还有人叽叽歪歪地跳出来以各种理由不配合。 张晗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连食欲都受到了影响。 “你们说说她们这个理由蹩不蹩脚?这是大合唱哎,唱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只动口不出声不就行了,关键是要凑个人数。”张晗忍不住跟夏依依她们抱怨,边说边用筷子恨恨地戳着面前的米饭。 “那你有没有把这话跟她们几个说啊?”夏依依问。 “我怎么没有说?”张晗把筷子一放,语气颇为委屈,“可她们还是不肯唱啊,还说高一的时候就没参加,当时班里的文艺委也没说什么......这话说得,好像变成我的不对了!” 想想就来气,张晗继续拿起筷子对着米饭戳戳戳! “别戳了,盘子都快被戳通了。”林眠实在有点儿看不下去,忍不住为无辜的不锈钢餐盘抱不平。同时也对张晗的想法表示了赞同,“你说得对,只要光动嘴不出声,是不会影响大合唱的。” “对吧,你也觉得吧!”张晗一听更是愤然:“就是有意跟我过不去!林眠你唱歌不也走调,你都能上,我就不信真有人唱歌难听到连大合唱都上不了的!” 林眠:“......” 这话听得,怎么都像是连她一起骂了进去。 张晗话一出口,也立刻琢磨出不对来,嘿嘿笑着去拉林眠的手,跟耍着赖撒娇的猫儿一般:“不生气啊,不生气,我开玩笑的,你最好了拉,不生气......” 林眠一个激灵,赶紧抽回自己的手:“......我又不是男的。”她都还没来得及生气,就被张晗的道歉弄得一身肉麻的鸡皮疙瘩。 “别闹了,说正事。” 夏依依用筷子轻敲碗沿,把另两人唤回到了正常轨道上来。她看向张晗,提出自己的建议:“要不你跟李老师说说吧,让她去做俞晓晨的工作。” “开什么玩笑!”张晗眼睛都睁大了,“虽然我讨厌她,但也不至于去李老师那告状吧,那我成什么人了?我最看不起那种都高中了还整天到老师那打小报告的人,跟没断奶似的!” 尤其她曾经还深受其害,就更不会去做这种事了。 “我当然不是让你去告状!”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晗颦眉,“说话说清楚点,别半半拉拉的。” 夏依依看看林眠,见她也是一脸茫然,颇有些无奈,耐下心再解释得透彻些:“你可以说的艺术点啊,就好比......从比赛的筹备讲起。说指导老师和歌曲你都已经定好了,把自己说得辛苦点,过程说得曲折点。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都能说成你的功劳,然后绕到工作遇到小小的困难,不知道怎么办,请老师指点......” 张晗的目光随着夏依依的话,一点点由迷惑变得清楚,继而又变为惊讶。她叹服道:“真是‘老奸巨猾’啊......这么多年干部果然不是白当的。” 然后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夏依依的手:“你陪我一起去,就这么说定了!” 夏依依:“......” 于是饭后,林眠在祝福了张晗和夏依依好运后,一个人穿过球场边长长的林荫路往教学楼走去。 今天阳光很好,球场上有不少人在打球,林荫道边的石凳上也三三两两坐了人,广播里放着一首舒缓的英文歌。 学校的广播站在试运行了一段日子后已经渐渐步入正轨。每周一和周三的中午都会有俞晓晨的“英语之声”,算是广播站的特色栏目。她一般会选放一些英文歌,或者挑选一些优美易懂的英文小短文来读。她那好听的美式英语就这么回荡在周一和周三中午的校园里,伴着食堂的饭香,也伴着大半个午休时段。 反响似乎很好,听说还有人嫌一周两次太少了,要求每天都要听到“英语之声”。 可林眠却是很不爱听。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听着觉得很不舒服,所以每周的那两天她吃完饭都是去学校外面转悠的。 ——差点忘了今天是星期三。 林眠调转了脚步,向校门方向走去。 学校对面的小店已经进了新年的贺卡。小小的店门口并排放了三个大纸箱,周围围了不少人在挑选,基本都是一中的学生。 林眠挤进人群中,就听见老板在那吆喝生意:“今天一大早才去市里进的货啊,都是今年最新的款!要买的赶紧挑了啊,过两天好看的肯定就卖光了哈......” 老板没有吹牛,他家贺卡的款式确实很多,直叫人挑花了眼。有传统的、立体的、带音乐的、带亮粉的、带夹层的。花式也多,有卡通的、唯美的、还有印着《还珠格格》和今年大热的《泰坦尼克号》剧照的...... 随着学校午饭的结束,拥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挤得烦了,抱怨老板偷懒,也不先把贺卡分个类,就这么几个箱子一堆地放在这,让人挑也不好挑。 立刻就有人附和。老板于是随手又拿了几个小纸箱,胡乱抓了一些贺卡出去,边抓边大着嗓门嚷嚷:“你们是第一批来选的,就这还嫌烦?今晚上放学来看看,肯定好多样子的就没了!” 一中附近卖贺卡的店倒有三四家,不过这家老板路子广,每年都是最先进到货,卡片样子也新鲜。所以虽说价格贵一点,生意也是不用愁。 林眠摸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心里暗自庆幸今天早上买完早饭随手把找的钱放在了口袋而没放回书包里。虽说只有八块多钱,但是也能买三四张贺卡了。 如此一算,她毫不犹豫地扎进了人堆里,埋头在纸箱子前翻找起来—— 张晗喜欢卡通的,花色还要鲜艳;夏依依喜欢别致一些的,那就送她个立体的吧;许诺适合文艺一点的;周峰呢......给他挑个卡面上有一男一女在雪中相依而立的吧,可以寓意深远地祝他新年能心想事成。 这么挑了一圈,八块钱已经不够了,可林眠还有一张贺卡没有选呢。 老板看她抱着一叠卡片蹲那儿发呆,很了解地上前询问:“是不是钱没带够?” 林眠点头。 “差多少钱?先紧着不好买的买回去。其他不那么急的,你回去问同学借点钱或者回家拿了钱,晚上放学再来买不就行了。”老板传授着经验,还很热心地接过林眠怀里的贺卡,“我来帮你看看......啊,这个立体的货不多,你要有钱先把这个买了,其他几个晚上来应该也还有......” “那种多少钱?” “哪个?”老板顺着林眠的指尖看向他自己脚下的一个小纸箱,“哟”了一声——“这种贵!” 老板把纸箱拎到林眠面前,道:“这种是今年的最新款,叫‘流光卡’。你看,里面的闪粉可以顺着水动,还带夜光。”他边说边拿了一张出来做展示。上下翻动贺卡,卡面上密封的那层七彩闪粉就顺着一些蓝色的液体漂动起来,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一下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有人问多少钱,老板得意地伸出一只手,大拇指和小指翘得高高的,另外三只手指紧紧蜷起:“六块!” 人群里发出吸气声——“怎么那么贵?!” 现下市面上普通的贺卡一两块一张,立体的三块,就算是带音乐的也就四块五。六块一张的贺卡简直可以算抢钱了! 林眠也觉得贵。要知道她一个月的零花钱十块钱,都不够买两张这种贺卡的。 老板撇了嘴笑笑,把小纸箱重新放回自己的脚边——据说这种卡今年在市区卖得很不错。他没有进太多货,不过他敢说这种最新的流光卡,整个北邺除了他没第二家有的卖! “老板,我想挑一张。” 老板闻言,立刻将小纸箱递到了林眠面前,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服务也异常周到起来:“同学你慢慢挑,钱没带够没关系,另外几张贺卡我帮你留着,留到今天晚上!” ...... 林眠买完贺卡回到教室,张晗和夏依依已经回来了。林眠老远就看见张晗闷闷地坐在座位上,两条好看的眉毛都快要绞在一起。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想着她们找李老师说的那件事恐怕不是很顺利。 询问后才知道事情的戏剧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李老师当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俞晓晨那边的事由她负责。可张晗还没来得及高兴,更艰巨的任务就被安排了下来,犹如当头棒喝直接把她敲晕了—— 李老师派她去跟吴浪沟通,让他也参加班级的集体活动。 ...... 张晗看向林眠,脸上的表情似是想哭又似想笑,道:“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头来反而给自己招了这么个大麻烦,我还不如去跟俞晓晨斗智斗勇呢!” 林眠也挺意外的,这简直是个噩耗。她们几个平时避着吴浪还来不及呢,现在居然要自己送上门去,想想就可怕!不行,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晗就这么羊入虎口,得想个办法——她望向夏依依。 张晗也正以求救的眼神盯着夏依依看,那表情那神态,满是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夏依依被这两个人瞧得心里直发毛,但说实话她也没什么好办法。李老师说得合情合理,大合唱这种班级活动确实要求全班同学都参加,而张晗做为文艺委,组织起全班每一个同学是她分内的工作。李老师既已帮她分担了俞晓晨等几个女生的沟通工作,说服吴浪的事再怎么说都只能她自己去干了...... “要不......”夏依依想了半天,总算提出了一个不算啥建议的建议,“我们让许诺去跟吴浪说说?” 夏依依原本想得很简单,觉得许诺和吴浪都是男生,相互间沟通起来肯定比她们要容易许多。哪知道那两个人却差点打起来。 导火索是因为吴浪不但不理会许诺,还半是无赖半是挑衅地反问:你算老几,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许诺当场就被噎得挂不住面子,脸色变了几变,直接抄起了一旁的椅子,好几个人围上去才给拉住。 不用说,这件事自然是传到了李老师耳朵里,而倒霉的那个又是张晗。 李老师发了好大的火,问张晗这个文艺委到底还想不想干了,怎么什么事都往外推。要是不想干趁早说,她换人干! 李老师心里已经憋了好一段时间的气了。说实话,她真是想到吴浪就头疼,有时候气起来真恨不得动手把他撕了! 她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这样的学生偏偏转到了她的班上。平时无视纪律就算了,期中考试也考得是一塌糊涂。各科老师轮流跟她诉苦,都说自己那门课的均分被这个吴浪拉低了多少多少分……现在更是好了,惹得班上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李老师的头又跟针扎似的疼起来,她把一腔的火气都撒在张晗身上,吼道:“你说!你该怎么做!下面你准备怎么办!” 张晗的眼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心里冤枉得不行,觉得李老师简直是莫名其妙,干嘛把气都撒她一人身上。她既委屈又气愤,赌气似的也吼了回去:“我肯定让他参加行了吧,我马上回班上就去跟他说!要是做不到,你再撤了我也不迟!” 口号都是喊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张晗出了办公室,被走廊上的冷风一吹,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了。 可大话已经出口,再说后悔也迟了。 张晗握了握拳——哎呀太烦了,不想了!就这么着吧,豁出去了! 第25章 24 于是林眠等几人看见的情景就是张晗一阵风似地卷进教室,然后目不斜视从他们面前刮过,最后直接站定在了吴浪的面前。 速度之快,让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但不得不说,刚才张晗走路那气势还是挺唬人的,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迈。 不过......她站吴浪面前已经好一会儿了,怎么就一直那么直愣愣站着,都不说话...... 吴浪正缩在座位上听歌。他头靠着墙,手肘搭在桌上,手里抓着个CD机,闭着眼睛,耳朵里插着耳机,脑袋和肩膀随着音乐一抖一抖的。 好半晌,似乎是感觉到面前有人,他掀开眼皮看了看,见是张晗,复又合上眼睛,继续听歌。 张晗很尴尬。 刚才她几乎是大步冲到了吴浪座位边上,就是不想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和反悔的机会。可当她真站在这儿的时候,她觉得还不如让李老师把她的“官”给抹了好——这实在不是人干的活儿! 就在张晗犹豫着是不是要悄悄走开的时候,吴浪再一次睁开了眼睛。这次,他拿下了一边的耳机,斜着眼把张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问:“干嘛?” 这要换做林眠,恐怕早就遁地了。可张晗毕竟是张晗,她只微微一愣,就立刻抬高了下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扬声道:“吴浪,班上最近在排练迎新大合唱,你上次没有参加。我是文艺委,主要负责这次活动。所以我现在通知你以后每周三下午都有排练,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缺席。既然转来了我们班,就要合群……” “别那么大声,我没聋。”吴浪坐直了身子,拿下另一边的耳机,顺手掏了掏耳朵眼,“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合群?” 要知道张晗刚才其实紧张得要死,完全是凭了一股子虚张声势的气,一鼓作气地说出了那番话。可这股子气不能断,一断就再难续上了。而偏偏吴浪又不按牌理出牌,问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张晗僵在那,整个脑袋一片浆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合群,什么叫合群?反正不能是像你现在这样—— 她瞪眼看着吴浪,他正翘个二郎腿坐在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个表情,就跟那一晚在路灯下的表情一模一样,带着玩味,带着戏弄,看得人心里又气又怕。 张晗的脾气被激了起来,带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意思,用上教育的口吻:“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什么叫合群吗?合群就是积极参加班上的集体活动,比如这次大合唱!” 吴浪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还有呢?”他问。 张晗被他笑得一阵发毛,竟是不由自主顺着他的问题答道:“还有,还有就是跟同学们一起玩……请大家吃好吃的……” 吴浪“噗嗤”一声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一般。 张晗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她狠狠一跺脚,转身跑回座位。一张脸气得通红,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着,她狠狠憋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让人意外的是,自那天以后,每次的排练吴浪居然都准时参加。就算那天翘课没来上学,到了排练的时候他也都会出现。陆老师在李老师面前对张晗是大加赞赏,说她组织协调能力强,还说五班凝聚力强,每次排练都能做到全员到齐。 所以连带着李老师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笑容亦是多了,夸奖了张晗好几次。 而面对吴浪的配合,张晗也满是疑惑。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犯了以貌取人的错。其实,也许,这个人并不像她们想得那么坏。 张晗心里犯嘀咕,把这些想法说给了夏依依和林眠听,想看看她们是怎么想的。 夏依依不置可否,只说不管他是好是坏,跟他还是少罗嗦为好。林眠赞成夏依依的说法,她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每次看到吴浪就犯怵,她也想不明白张晗是从哪儿看出来这个人其实不坏的。 不过林眠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些。她最近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用在整理高中以来的数学错题和难题上了。 林眠明显感觉自己最近在数学上开了窍,那感觉就仿若一个不会水的人被强行扔进水里,出于本能奋力扑腾之后竟突然找到了诀窍,虽然游得还不够好,但总不至于会被淹死了。那么同理,现在数学虽依然是她的短板,可她似乎已经渐渐找到了方法,虽做起来需要耗费相当的时间,但确实对她有帮助。现在她对于学过的数学概念都捋得比较清楚了,所以试卷上那些基础的题目她也大部分都能做对了。期中考试后两次数学测验她都有进步,这进步连周峰都发现了,问她是不是受了高人指点,打通了数学的任督二脉。林眠跟他打哈哈,说哪有什么高人,不过是自己勤学苦练的结果。 在这样的日复一日间,一九九八年的圣诞伴着薄薄的初雪悄然来到了。 南方的雪立不住,随着天亮就慢慢变成了雨,到了午后就连雨都停了,天还隐隐地放了晴。 雨过天晴这种事若放在平日当然是很好的,可放在平安夜却多少是种遗憾。按照日本漫画里的说法,平安夜就是要配上一场纷纷扬扬的雪才叫浪漫。 不过这遗憾只是暂时的,对于圣诞晚会的期待很快就将它冲散了。 林眠从午休时候就开始帮着张晗布置教室。往窗玻璃上贴雪花,在灯管上缠彩色玻璃纸,到了下午放学,又忙着把课桌排成适合茶话会的“U”型,之后还要再跟报了节目的同学最后确认一遍节目顺序,以保证晚上不会出错。 待这么些事情做完,她总算可以坐在一边休息了。因为接下来的主持活儿,她是说什么都帮不上忙的了。 张晗今天没穿校服。她上身一件橘色的大毛衣配着白纱巾,脚上一双雪白的小皮靴,马尾辫扎得高高的,还抹了淡淡的唇彩。就这么往教室中央一站,别提有多亮眼了。 主持的活儿一向是张晗擅长的。她用各种小活动穿插着,托着气氛确保不冷场,让节目按照预期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再加上今天没有老师,大家都很放得开,她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让班里的气氛一直保持着活跃。 五班女生多,其中不乏各种文艺爱好者,所以今晚的节目种类很是丰富。有舞蹈、唱歌、乐器表演、走秀,还有舞台剧和魔术......高潮是一个接着一个。大家全都看得入了神,掌声就没断过。 可也有人是例外——比如说林眠。 林眠这一晚上一直心神不宁,人虽坐在教室里,却是一个节目都没看进去。她的心思一直在抽屉里藏着的一本书上。更确切地说,是在书里夹着的那张贺卡上。 贺卡买了已经有一阵了,可林眠好几次拿出来,却是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于是只有仔细折好了再收回去。 直到昨天晚上,她依旧是在灯下枯坐很久都没写出一个字。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夜已经深了,妈妈一次次催她洗脸上床睡觉,她终于在催促声中落笔,却只在那张淡蓝底色的贺卡上端端正正写了:祝,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学习进步,心想事成。 妈妈催得急了,说快点睡觉,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呢。她边大声应着边把写好的贺卡塞进信封,用胶水仔细封了口。犹豫了一下,又在那信封上一笔一划写下:TO 乔景行。 可这贺卡该怎么送出去又让林眠犯了难。如果是直接送,她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并且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怕是会传闲话。可要是不直接送的话,又该怎么办呢?林眠躺床上辗转反侧,直到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没想出个办法来。 今早上起床时看见了床头柜上的书,她倒是突然有了主意——把贺卡夹在借的书里,然后把书还给乔景行,他翻开书便自然能发现了。 可那本书在桌肚里躺了一整天,她都没能寻着机会还回去。 林眠一晚上去了好几次水房,每次去还夹着本书。回来后往往只打了小半杯水,然后仰了头咕嘟咕嘟喝完,没一会儿又要去水房。 夏依依看着终于忍不住问她,怎么总是不停地喝水,感觉心神不宁似的。 林眠忙说没什么,就是老觉得渴。 大冬天的总是口渴,林眠自己也知道这个说法听起来傻透了。可她总不能说她只是借了打水的借口,为的是能路过三班找乔景行吧。她更不能说她一晚上数次路过三班门口都没能瞧见他,也没好意思叫人喊他。 总是感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站在人家班门口仔细看,也不好意思让人帮忙叫。她一次次临到开口便生了怯,又被那股怯给打回到原点。 结果忙活一晚上,只是灌了一肚子水。 女孩的心思层层叠叠细细密密,像无数细小的气泡。那小小的勇气外面总是裹挟着无尽的羞怯,怯意湿漉漉温润润,瞬间就能把那簇酝酿了半天才燃起的小小冲动轻松浇灭。 眼见着茶话会已经进入尾声,林眠内心的焦躁也几乎到达了顶点——贺卡上写了“圣诞快乐”,所以今天若是送不出去,那张花了六块钱“巨款”买的新式贺卡也便成了一张废纸,不好再送了—— 林眠犹豫着要不再试最后一次。她握在水杯上的手紧了又松,心里乱麻似的摇摆不定。 在这坐立不安间却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室外走过,林眠好似突然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个激灵。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行动起来,夹着书追了出去。慌乱间,桌上的水杯也被她一起抓在了手上。 正专心看表演的夏依依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了,下意识地抚了抚心口,迷惑道:“不会吧,又去打水?” ...... 待林眠的大脑恢复运转的时候,她已然喊出了乔景行的名字。 乔景行应声回头,见是林眠,复又折身走回她面前,道:“有事?” 林眠的嘴张了张,一个字没说出来,脸却先红了。幸亏走廊光线暗,看不清楚,不然可真是丢人。 她低了头抱紧怀里的书,嗫嚅了半天,很怂地憋出几个字:“没事......喊,喊错人了......”一阵冷风吹过,她本就不大的声音转瞬就被扯进了风里,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乔景行显然也没听清。他下意识地低了头,又贴得近了些,问道:“你刚说什么?” 话才问出口,他便已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看清了林眠怀里抱着的书,瞬时明白过来。 “这书看完了?”乔景行指了指那书,笑问。 “啊?哦哦......嗯......”林眠的反应慢了何止半拍。 这走廊上是真冷,风吹得脑仁都疼。乔景行见林眠“嗯”完之后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再看看她手里的杯子,有些不确定地猜测:“是要还我书?” 他话音刚落,林眠就似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猛地把书往他面前一递。乔景行赶紧接过,瞥了眼封面,也没翻开看。 然后他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林眠,问:“你......没事吧?” 乔景行觉得林眠今天有点怪怪的,想着她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可又不太好多问。 林眠埋着脑袋不停摇头——“没事。”——她简直快要窘死了,心里不住地骂自己窝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表现得跟个神经病一样,难怪乔景行会问她有没有事。 “等寒假回市区,我再给你找两本别的。”乔景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低的,似怕惊着她般,“天冷,快回教室吧,别冻着了。” “那个……嗯……” 林眠终于抬起了头,刚对上他的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她指指那本书,有点吞吞吐吐。 乔景行却在她抬头一瞬间看见了她被冻得通红的鼻头。他的心没来由地一拎,颇有些无奈——原来她也知道冷啊,那还傻乎乎在风里站了半天不说话。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却是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快回教室去吧,外头这么冷,别冻感冒了。” 他说这话时语速比平时快,似乎还夹着一丝毋庸置疑的命令。林眠有点懵懵地,竟是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只是顺从地点头。刚要转身,乔景行突然又喊住了她—— “圣诞快乐。”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对她说。 小小的欢喜从心底溢出来,好似春风拂过,含苞待放的骨朵“吧嗒”一声绽放成耀目的花,那份欢喜亦随之膨胀成了甜蜜的满足。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热起来。 第26章 25 收拾完一片狼藉的教室,林眠和张晗结伴回家。 张晗依旧沉浸在当晚的兴奋中,不停地问林眠她的表现是不是超棒。林眠由衷点头,建议张晗可以去考“播音与主持”或其他相关的专业。 张晗撇嘴:“我妈希望我以后能做个公务员,稳当。她说别的当兴趣就行了,别跟她似的当职业,太累。” 林眠听了不住点头:“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可能全天下的妈妈为女儿规划的人生都是如此,觉得女孩子做个朝九晚五的文员工作最好。钱不需要太多,人也不会太累,只要离家近些,压力小些,安安稳稳就行了——父母都希望孩子能有个安稳又平缓的人生,最好是他们可以预见到未来的那种。 可于这些十六七岁的孩子来说,对这种一成不变的安稳却是嗤之以鼻。她们对未来的期待是斑斓的,若是将安稳与热爱相比较,她们中的更多人肯定会选择后者。 正如张晗问林眠的那样——“你怎么想的?就准备听你妈的,大学毕业了回北邺,在这找个工作吗?” 林眠没说话。 她从小听话,习惯了一切都按照妈妈说的去做,也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一如她之前从未觉得毕业了就回到北邺,每天下班都能回家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的生活有什么问题。 可经张晗这么一问,林眠方惊觉自己的想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刚刚她首先想到的居然是不知道乔景行以后会在哪里工作。而她,只想跟他在同一座城市…… 张晗也并不在意林眠的回答,她内心的想法始终是明确的——“除非是没办法,不然我是不会回北邺的。起码要留在市区吧。北邺这么小,那种一眼望到头的日子有什么意思。人就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得才有劲,不然费力考大学又是为什么呢!” ……… 两人如此说了一阵话,张晗先到家了。 分开后,林眠一个人推着车往家走,心里还在琢磨刚刚张晗说的话。 “人就是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得才有劲……” 是啊,不然又为什么要考大学,为什么要分专业呢? 在这个寒冷的晚上,林眠的心里忽而有一股来不及捕捉的蠢蠢欲动一闪而过。 突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林眠未及回头,许诺的车已经滑到了她身边。 “怎么就你一人?” 这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林眠奇怪地看他一眼,老实回答:“刚才张晗家到了,她回家了。” 许诺的笑里有奸计得逞的得意:“看来如此良辰美景,你也是个孤家寡人啊!” 林眠无语,又上了这个幼稚鬼的套了。不过她今天心情好,不与他计较——虽说就算计较她也从来没能说得过他。 “嘿,生气啦?” 许诺看林眠一声不吭地推着车绕过他,便两只脚划着地,不紧不慢地跟上去。他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亮看林眠的脸色,而后忽然伸出手去,像揉宠物一样揉了揉林眠的头顶:“气包子,别气了,我道歉还不行吗。你看,我不也是孤家寡人吗,既然我们两个孤家寡人碰到了一起,就干脆委屈点凑成对算了,这样都不孤寡了……” “手拿开!”林眠皱着眉躲开,一只手扶车,一只手忙着去整理自己的头发——真是讨厌,头发被他揉得乱七八糟! 许诺饶有兴致地在一边看着林眠整理头发,待她快整理好了,他突然又伸出手,以极快的速度再次把她头发揉乱,然后身手敏捷地远远避开。 “许诺!!!” 林眠几乎抓狂,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边恨恨地瞪着坏笑着躲远的许诺,边认命地再次整理起头发。 眼见着许诺再次靠近,林眠吃了几次亏哪能还不长记性,忙不迭地踩上车就准备走。哪知道许诺却喊住她,语带兴奋地道:“你急不急着回家?要不跟我去游戏厅玩会儿呗?” “啊?”林眠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人的思维跳跃度——这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啊什么啊,去不去?一起去吧!” 林眠慢半拍地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不过……游戏厅?这三个字对她而言陌生得犹如另一个世界,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游戏厅。在她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里,那是个女生根本就不该去的地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居然在许诺的提议中犹豫了,心跳中有了对于新鲜的期待——似乎偏离开家长一直以来的规划,尝试着将手脚伸出那个名为“听话”的框架,这种感觉并不赖。 而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林眠有点不好意思地道:“那边有洗手间吗?” 晚上喝了太多的水,她也实在是尴尬。 许诺愣了一愣,随之反应过来林眠问的是厕所。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厕所就厕所呗,还文绉绉的。当然有了!” 林眠心下还有一点犹豫,她抬腕看了看表,见时针堪堪指向表面左下角的那个阿拉伯数字“8”。 许诺适时鼓动:“就在马路对面,比你回家近!”言下之意,急着上厕所的话肯定是去游戏厅更快。 林眠最后的一丝犹豫就这么在人之不能忍之急面前消失殆尽。她点头道“好”,随即调转车头跟上了许诺。 这家游戏厅是新开的,就在北邺中心转盘边一家商店的二楼。林眠跟着许诺从商店的侧门进去,爬上十几阶狭窄的楼梯,掀开一道厚重的棉布门帘。 亮如白昼的灯光一时刺得人睁不开眼,喧哗声和叫骂声瞬间席卷而来。烟雾缭绕间,不大的房间里背靠背放了两排游戏机,到处挤满了人,大多是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学生。 许诺领着林眠一路挤到厕所门口。等她完事,又领她到了一个人稍微少点的角落,有意无意地把她挡在里侧,大声问道:“会玩什么?” 林眠一双眼睛还在到处看,目光中既有紧张又有好奇。 说来也有意思,这地方虽然人又多又吵,到处是烟味儿,但她居然一点儿不感到烦厌,还隐隐觉得有些兴奋。 此时听见许诺问话,林眠抬头看向他,傻傻摇了摇头。她的游戏水平仅限于“小霸王游戏机”里的几个经典游戏,刚才看了一圈,这游戏厅里的游戏她竟是一个都不会玩。 许诺叹气,拉了林眠的手腕带着她挤到一台机器前面。 林眠好奇地左右看看,发现面前几台机器上都是同一个打斗游戏,屏幕上只有两个小人面对着面打来打去,招式让人眼花缭乱。而坐在机器前操作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投入,把几个按钮拍得“啪啪”直响,操作杆几乎要被掰断。 看着实在是野蛮。 林眠刚想说自己不玩,就被许诺一把按在了面前一个刚刚空出的空位上——“这个叫‘街头霸王’,很好玩的,你试试!”许诺边在林眠耳边大声说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投了币——“先选个人。” 林眠苦着脸摆手:“我不会玩。” “没事,我帮你。”许诺对她做着手势,“快选个人。” 林眠只得无奈地看向屏幕,用手指了指上面唯一的一个女性角色——一个黑头发扎双髻的女生。 可林眠的基础之差实在是超出了许诺的预料,她完全是手忙脚乱,控制了操作杆就忘记按按键,记得按按键就又忘了操作杆。待许诺意识到以林眠这种水平,他仅仅“帮忙”完全不够,需要彻底撸袖子上场的时候,已经“GAME OVER”了。 “太难了……”林眠想到自己会输,但没想到输得这么快,几乎是被“秒杀”啊,这也太丢脸了吧。 对比林眠的一脸泄气,许诺倒笑得挺开心——“你这协调能力也太差了啊,左右脑明显发育不平衡。”他嘲笑起林眠来依然不留情面:“我知道你适合玩什么了,来!” 他边说边拉了林眠挤到房间最角落一台机器前,俯身投了币。 林眠忙凑近看了,见那屏幕上是一条很可爱的小龙,还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圆球,不由也觉得这个游戏适合她。 心下一喜,她偏过头开心地问许诺:“这是什么游戏?看起来不难。” “‘泡泡龙’。很幼稚的,所以你看都没人玩。” 林眠不服气:“你别小瞧我,我‘俄罗斯方块’和‘超级玛丽’都玩得很好的,刚才那种打打杀杀的什么‘霸王’只是不适合我而已。” 许诺挑眉,对她做出个“请”的手势。 可现实是多么残酷,林眠很快就又输了个落花流水。那操纵杆似乎完全不受她的控制,瞄准线就是瞄不对,眼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球越压越低,又快要把她的小龙压趴下了。 “怎么会这么笨?!”许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由分说弯下腰去握住那红色的操纵杆,帮林眠对瞄准线。他瞄得又快又准,林眠只需要及时按下按钮打出球就行了。两人合作,很快就消了一大片球,林眠按耐不住地开心,由衷赞叹:“你实在太厉害了!” 许诺瞟她一眼,言语间满是不屑:“就你这水平,玩‘超级玛丽’绝对也就只能玩过一关!” ...... 而正当林眠跟许诺在游戏机室玩得开心时,在家里整理书的乔景行终于发现了那张夹在《万历十五年》里的贺卡。 乔景行看见信封上用蓝黑色墨水写的自己的名字时,只怔了一瞬,便立刻在灯下小心拆开信封,展开了里面的卡片。 短短十六个字的祝词他一眼就扫完了。继而他把那卡片正正反反看了一遍,确定只有这十六个字,于是又返回头认真地把那十六个字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拇指轻轻摩挲过右下角那个小小的落款——林眠。 乔景行的脑中忽而闪过今晚对她说“圣诞快乐”后,她绽放出的那抹笑容——很好看,就像这张贺卡里封着的七色闪粉,在灯光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光彩。 乔景行坐在桌前,把贺卡竖起来,看着里面淡蓝色的液体裹着闪粉,因重力而缓缓流向卡片底端。再把贺卡倒过来,复又看那光彩慢慢向另一端流去。 就这么反复几次之后,乔景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他拿起椅背上挂着的棉衣,又确定了自行车钥匙在衣服口袋里。然后他冲着正在房间看电视的外婆喊了声“外婆,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便匆匆抓了一把零钱出门了。 ...... 许诺和林眠走出游戏厅时惊喜地发现外面居然又飘起了雪。 林眠伸出手去,一片小小的雪花飘飘荡荡落在她的指尖,又迅速化成冰凉凉的一个小点。她不由欣喜——这场本以为结束了的初雪突然又至,并且赶上了平安夜的末班车,怎能不让人惊喜? 而有此想法的人显然不只她一个。林眠和许诺并排推着车往家走时,一路上看到不少跟他们一样有车不骑,在雪中漫步的人。 雪稍稍下大了些,细细密密地落在人们裸露的额头和鼻尖。 林眠心里更加兴奋,不由边走边微微仰起脸,感受着雪花的纷纷扬扬。 许诺侧首看她。路灯昏黄的光影下,雪花星星点点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又迅速溶化,她的眼睛亮亮的,鼻尖冻得通红。他几乎想也没想,就伸手把她脖子上的毛线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只留下光洁的额头和一双眼睛。 他这动作毫无征兆又有些粗鲁,林眠明显唬了一跳,本能地往边上一缩,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你干嘛?” 许诺被问得愣住了。 是啊,他在干嘛? 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故意狠声恶气地道:“这么大的雪,跟个白痴一样仰着头吹冷风,你不怕面瘫吗?” 林眠无语地看着他,不知他又是哪根筋搭错突然发病了。 许诺犹自喋喋不休:“你见过面瘫的吗?那整个嘴都能歪到耳朵根,要去医院针灸才行。有些扎了针都好不彻底,就一直歪着,就像这样,这样,你看……”他边说边极力把嘴撇向一边,还伸手拍着林眠的肩膀让她看。 林眠有些烦躁地拍开他的手,指了指斜前方的巷子:“你家到了,你快走吧。” “我先送你回家。” “我不要!” “为什么?” “万一又被人看见了告诉你妈,你妈再去学校找我怎么办。” 许诺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不都跟你说了我妈那是误会了嘛,我都跟她解释过了,她不会再去找你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这么怕我妈,是不是害羞啊?还是你对我真有非分之想,所以心虚……嗨嗨嗨,你别走啊。” 林眠见他越扯越没边了,踩上脚踏骑车就走。许诺正说得来劲,见她走了,忙跨上车追了上去。 “你确定不要我送啊?万一碰上‘呆宝玉’你也不怕哦。” 林眠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恨恨地扭头瞪他,却见他笑得一脸得意。 “呆宝玉”是这个附近著名的一个神经病,就住在林眠家后面一栋楼,有时候发了病会有严重暴力倾向。他家里人对他管教也不太严,时常疏于看管让他溜了出来在街上闲逛。前几天他才在街上发病打通了一个人的头。 林眠审时度势,觉得许诺他妈跟“呆宝玉”相比,确实是后者更可怕一点,于是没再拒绝许诺送她回家的提议。 两人的家离得并不远,骑车也就两分钟的路程。可这一路上别说“呆宝玉”了,连个路人都没遇到。林眠这才惊觉已经快十点了,心想回家肯定要被妈妈骂了,心里着急,边锁车边急急地跟许诺说再见。 “林眠。”许诺出声喊她。 林眠一只脚已经踏上楼梯,闻声停下,回头疑惑地看他。 许诺跨坐在车上,单腿支着地。天黑又下着雪,他的身影模模糊糊一团,根本看不清脸。林眠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再有下文,忍不住问:“还有事吗?” 一阵沉默。 半晌,他说:“没事,想跟你说上楼小心。” ...... 第27章 26 圣诞过后没几日就是元旦了,歌唱比赛也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大家都在抓紧时间进行排练。 三十号这天,学校的广播站公布了每个班的参赛曲目。张晗聚精会神地听完,转头对夏依依和林眠道:“你们刚刚数了没?有四个班要唱《明天会更好》......完了完了,这次撞歌撞得好严重。” 这首歌是陆老师帮她们班定的,一开始张晗就担心会撞歌,可陆老师说没那么容易撞,还信心满满地说就算撞了也不怕。 结果现在不但撞了歌,还撞成个“大热门”。要知道这种比赛最怕唱同一首歌,当场对比,唱得是好是坏直接就能听出来,简直是高下立现。 看张晗担忧至此,林眠与夏依依对视一眼,安慰道:“撞歌有什么关系,我们班有陆老师啊,前三名总是不用担心的。” 这话说得没错,以陆老师的水平,带她们争个前三是毫无问题的。可要知道去年她们班可是全校第一,今年若是拿了第二或第三,对别人来说也许值得欣喜,可对她们班来说就是退步啊。 高处不胜寒,张晗的压力也就在此。 可哪有人能保证永远第一呢,这话到哪都是不好讲的,更是不好跟陆老师提。 张晗苦着脸坐在座位上,一支笔在指尖上机械地转了一圈又一圈,脑子里却烦成一团。 斜刺里突然伸出有一只手,拿走了她手上的那支笔,张晗的指尖顿时空落落,可手腕处却还惯性地维持了转笔的动作。 张晗吓了一跳,惊呼出声,本能地抬头望去。 “慌什么?”随着这带了戏谑的熟悉声音,张晗在一双深黑的眼眸里看见了惊慌失措的自己: “你,你,你干嘛……” 吴浪斜睨着她,依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不是说合群就是请大家吃好吃的吗,我现在就是请你吃好吃的去啊。”说完拉起她就往门外走。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待另几个人的脑子转过弯来的时候,吴浪已经拖着张晗出了教室门。许诺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就追了上去,林眠紧随其后。 许诺才追到门口就看到那两人已经到了楼梯口,刚想追上去,偏偏此时历史老师已经夹着课本走到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历史老师是个佝偻着背的瘦小老头,性子古板又高度近视,但却满肚子的学问,是退休后又返聘回一中的。 此刻他扶着酒瓶底一般的眼镜,脸都快贴到许诺身上了,终于认清了他是谁。呵斥道:“许诺,上课铃都响了半天了,你站在门口干嘛!” 之后继续扶着眼镜凑近了去辨认林眠。林眠连连往后避,边避边伸手指着他的身后说:“谢老师,你看你后面,吴浪刚刚跑了!” 谢老师扶着“酒瓶底”缓慢转身,四处看着:“哪儿有人呢。”边说边又缓慢转回头。林眠趁他转身,忙用手去推许诺。许诺反应倒也挺快,侧着身就从谢老师背后悄悄溜了过去,拔腿就想往楼梯口跑。谢老师眼睛不好,感觉却是灵敏。当即回头,就看到一个瘦高的影子“刺溜”一下窜了出去,想也没想便大声喊道:“许诺!你给我站住!” 许诺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楼梯口,无奈地转回头。谢老师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指着他:“这么个大活人从我眼皮子底下就想跑掉!你们当我瞎呢?!太不像话了!都给我回教室!” 林眠上前拉许诺:“算了,给他耽误了半天这会儿也追不上了,回去吧。” “也是,别给老头气出个好歹来。”许诺一如既往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他对谢老师一个长揖,大声回复,“老师对不起,我刚刚只是尿急,想去厕所,绝没有把老师当瞎子!既然老师不喜欢我尿尿,那现在我决定听老师的话,憋着尿回教室!认真听课,下课再尿!” 那声音可谓气贯长虹,整条走廊几乎都荡着回声。 林眠简直不敢去看谢老师的表情,只恨自己此时不能隐形。她横了许诺一眼,决定自己先回教室。至于许诺那张破嘴捅的篓子就让他自己去收拾吧! 许诺不出所料地在教室后面被罚站了整节课,历史老谢更是气得一节课都在痛斥现在的孩子不懂珍惜,有那么好的条件却不学习,然后回忆自己当年是如何在战火中一边逃难一边学习的。 讲到动情处是痛心疾首,几乎红了眼眶。 而林眠和夏依依却是半点也没能听进去,她们的关注点都放在张晗整节课都没回来这件事上了。 两人跟许诺商量着要是到了放学还不见人的话,这件事就一定要告诉李老师了。毕竟拉走张晗的不是别人,是吴浪。那人绝不是个善茬。 周峰倒是想得开,安慰他们说:“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谅他也不敢做什么,也许真的是带张晗去吃好吃的了。” 事实证明这次周峰是说对了。 到了放学时候才回来的张晗抱歉地对着林眠和夏依依笑:“他这次带我去吃的那家麻辣烫我们以前没吃过,真的是很好吃。下次带你们去吃。” 林眠和夏依依面面相觑,半天才道:“许诺为了你被罚站了一节课呢......” 而夏依依明显更能抓住重点,皱眉道:“你还真跟他去吃东西了,不过,你们怎么出的校门啊?” 怎么出的校门。 张晗相信夏依依和林眠肯定会被她的答案吓到,因为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在上课时间跟着吴浪翻墙出了学校—— 一开始被吴浪拖出教室的时候张晗完全没反应过来,确实有些被吓到了。可一路跌跌撞撞下了楼,她已经渐渐回过了神。 甩了几次甩开吴浪的手,张晗摸着手腕道:“已经上课了!”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说这话时,眼睛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吴浪,语气里不再有丝毫的胆怯或害怕,甚至她关注的重点也仅仅是已经到了上课时间,而不再是不能跟这个人单独相处上。 是的,张晗自己都不曾发觉,经过了大合唱前的若干次训练和沟通,她已经不怕吴浪了。 或者说,她已经不认为吴浪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混混”了。 上课的铃声中,吴浪勾唇一笑,反问她:“你喜欢上历史课?” 张晗被问得一愣——她确实不喜欢上历史课,可不喜欢归不喜欢,她也从没逃过课啊。 吴浪没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而是再次朝她伸出了手:“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他的笑容热烈,笑意直达眼底。 张晗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可思路却不自觉地被他带偏:“吃什么?” “唔……”吴浪像是思考了一瞬,而后道,“学校小卖部只有小浣熊干脆面,你肯定也不想吃吧。” “不想。” “那去吃麻辣烫吧!” “什么?”张晗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卖部有麻辣烫了?” 吴浪再次笑了起来:“小卖部怎么可能有,当然是出去吃了。”他又一次拉住了张晗的手腕,带着她跑起来,“我们别站在楼梯口,太容易被活逮了。” 这次张晗没有甩开他的手,在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想的居然是他的眼睛长得也不丑,为什么之前要留那么长的头发把半张脸都盖住,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更看不清他笑的时候眼底的光。 张晗下意识地隐瞒了部分事实,没敢提翻墙,只说是趁门卫大爷不注意时候偷溜出去的。 可这已足以让她的两个朋友感到吃惊了—— 一中校风严谨,尤其快班的学生更是循规蹈矩。翘课已是难以让人接受,更何况还偷溜出学校——张晗虽说一向活泼又大条,可除了去过几次“白天鹅”,日常言行也是从未越过“好学生”的边界的。 当然,这次的事情肯定不是出于张晗本意,她显然是被胁迫的。 夏依依这么想着,提议道:“我觉得这个事还是要跟李老师说一下,吴浪也太嚣张了。” “就怕他知道了以后会报复。”林眠在旁提醒。 “也对......”夏依依皱了眉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既不想纵容吴浪的嚣张气焰,又怕他在李老师那受了申斥之后对张晗进行打击报复。 张晗看着林眠和夏依依犯愁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想什么呢,哪有这么严重,再说他也没那么可怕吧......”后面的话在看见夏依依复杂的眼神后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转而含糊道,“反正你们放心啦,我以后肯定不会再逃课,也不会跟他出去了。” ...... 转眼便到了新年大合唱的日子。 大礼堂无法容纳全校所有的学生,所以只得按照惯例,每个班派出部分代表坐在观众席,其余人都在礼堂外候场。 北邺的冬天最是阴冷。风不像刀子,而像千万根芒针,一根根都钻进骨头缝,让人直冷到骨子里,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于是礼堂外的一小块太阳地便格外抢手起来,大家也顾不得什么班级和年级了,反正一窝蜂地全挤在那阳光底下,人挨人的倒也暖和。 张晗和夏依依都作为代表坐在礼堂里面了,只剩得林眠一人在外面与众人分享这分外珍贵的冬阳。她站在人群的外圈,正往手心哈着气自行取暖,突然感到有人拍她的肩膀。 林眠回头,看见乔景行对她做了个往边上走的手势。 是有事吗? 林眠疑惑着,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即随了他走到礼堂外墙的一个拐角处。 “你怎么没坐里面?”林眠只想到每个班的班长都应该是班级代表,坐在礼堂里的,可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乔景行已经不是班长了。 她慌起来,歉疚又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圆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一着急老毛病又犯了,“我,我,我......”地支吾了半天都说不出第二个字,脸便直接涨红了。 乔景行倒没多想,也没注意到林眠的异常,因为他也有些紧张。 他的一只手从刚才就一直放在校服口袋里没有拿出来过,手指反复地摩挲着口袋里卡片的一角,直感觉那一角都被摸得有些软了,才终于把它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乔景行将手里的贺卡递给林眠,动作稍许有些生硬。刚要开口却发现那卡片在口袋里揉得有了皱痕,于是忙又收回来,双手微用力将它压了压,方再次递出,道:“谢谢你的贺卡,我这个......应该送的也不算迟吧,明天才是元旦。” 乔景行心里在叹气,觉得自己说的这番话跟预先准备好的腹稿差很多。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送贺卡的经验,不知道说什么才算自然。他们男生之间不送这些玩意儿,而每年虽说都会有女生给他写贺卡,但他也只是礼节性地写一张送回去,从来不需要费心送的时候还要说些什么话相配合。 可到了林眠这儿......乔景行觉得她送他的那张贺卡应该是花了不少钱,他若是只光秃秃地还一张回去未免显得太敷衍了,总还要说几句表示下感谢。 嗯,平安夜那天晚上出去,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这张贺卡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想的——跟她是挺好的朋友,不能太敷衍! 眼见着林眠伸手来接贺卡了,乔景行又追了一句:“希望你喜欢。” 他是真的没把握,不知道林眠会不会喜欢。 以前乔景行还女生贺卡,都是挑那些卡通图案的。也没有想太多,就是看班上好些女生的文具都是卡通的,还有不少人会看漫画,所以觉得女生应该都喜欢这类。 可到了林眠这儿,他却犹豫了,直觉地觉得林眠应该不喜欢这些。 可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乔景行真是想了半天也没把握。所以才会跑了好几家店,直到看到这张——封面上是一个长发女生仰望星空的背影,而底色是深深浅浅的蓝——他想到林眠送给自己的那张贺卡,内页是淡淡的蓝色,于是大胆猜测这应该是她喜欢的颜色。 乔景行不知道自己猜错了。 林眠不喜欢蓝色。她只是如他一样,通过他自行车的颜色猜测这应该是他喜欢的颜色,或者说,她觉得这个颜色跟他很搭。 不过乔景行也不知道,无论他送什么样的贺卡,无论贺卡是什么颜色,更无论他送的时候说不说话,对林眠来说,都是无与伦比的惊喜。 是的,惊喜。像是考试突然得了高分,像是蒙的题目全部答对,抑或是像转学到此后在球场上重新见到他的那个瞬间......所有的意料之外,所有的乍见之欢,都是上天给予的馈赠。 林眠从没想过会得到乔景行的新年贺卡。所以哪怕那卡片里只写了“新年快乐,学习进步”这短短的八个字,她也是如获至宝般,小心地将之收在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 第28章 27 今年的合唱比赛,高二五班拿了全校第二。这个成绩很不错,大家都挺满意,只有张晗因为没能蝉联冠军而略感遗憾。 公告栏里紧挨着大合唱排名张贴的是一份喜报,通报了高二三班的乔景行在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得二等奖的好消息。 如此荣誉,值得全校师生同贺。 而林眠知道这个消息比大家都要早两天,是乔景行亲口告诉她的。 那日在礼堂外的墙角处,伴着大喇叭里通知某某班准备候场的干扰声,林眠恍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待抬头望见乔景行肯定的眼神时,浓烈的喜悦瞬间自心底涌了上来,就好似那拿了全国二等奖的是她一般。 “太好了!”她说。 林眠是费了点劲才压制住自己那份看起来有点过了头的喜悦的,她明白自己的喜形于色在他人眼里会显得很奇怪,毕竟这个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都说做贼者心虚,林眠也是如此。 “太好了!”好似丧失了语言功能般,她只是重复着这三个字。人在情绪到达了顶点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只会用最简单最原始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可于林眠而言,她在这份最本能的喜悦之下还隐隐藏了担忧。 她怕乔景行会从她那一时没控制住的狂喜中猜出什么,怕她的心思被他知晓。就好似晨露见阳即散一般,她真的怕,怕到时候他连朋友也不愿跟她做了。 她配不上他,林眠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也从不敢奢望太多——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应当也能算作他的朋友,他还会送她贺卡,祝她新年快乐。 这样已经足够了。 至于为他开心的那份心情,见着他又一点点变回了以前那个自信而优秀的乔景行的喜悦,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品尝就行了。 乔景行还是第一次见到林眠这种毫不掩饰的,开怀的笑。他有点意外。 在乔景行的认识里,林眠是那种很安静的女孩儿。话不多,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无论悲喜都不会表达得很强烈。可此时她笑得开心,眉眼都弯了起来,仿佛盛了莹莹的光,比阳光都暖。乔景行不由在那温暖里恍了神,也被感染了似的,心底溢起温软的满足。 他很感动! 在告诉林眠这个消息之前,乔景行知道林眠会恭喜他,但却不曾想到,林眠竟是如此开心,这般地为他高兴。 这个女孩子总能带给他一种莫名的鼓舞和自信,无论他是跌落到失败的谷底,还是重攀上荣誉的巅峰,她的眼神都不曾改变,总是带着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可却有着让人放松和相信的力量。 所谓知己,大约就是如此吧。 乔景行如是想。 他再次提起那顿已经欠了很久的麻辣烫,觉得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这份邀约应当不会再被拒绝了。 可林眠再一次拒绝了他,只说等下次,可又不肯说“下次”是什么时候。 于是一顿麻辣烫从夏天一直欠到了冬天,竟还要继续欠下去。 乔景行觉得自己实在是摸不透女孩儿的心思,他又哪里知道林眠根本就不想让他兑现这份麻辣烫,只盼着他能永远欠着。似乎这样,他对她就会永远有一份许诺没兑现,他们之间也永远会有一份牵扯不曾中断,哪怕这份牵扯小得不值一提。 元旦后的日子过得飞快,也就大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 这学期林眠把复习的重点全部放在了数学上,这对她来说可谓是迈出了自我挑战的第一步。 林眠的性格是很“鸵鸟”的,换言之就是善于逃避。对自己不擅长和没把握的事情,她一向采取的策略就是绕着走。似乎只要不看、不听、不想,困难就会自己消失,不再存在似的。 就好比她偏科,理科不好,于是她就干脆能不碰数理化就不碰,而将日常的精力全都放在擅长的几门文科类学科上。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偏科越来越厉害,数理化越来越差。 好不容易熬到高二分了班,终于可以不学物理和化学了,可数学却是怎么也摆脱不了。 林眠的父母都是工科生,按说基因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妈妈完全无法理解林眠的偏科。在分班后更是不只一次地提醒她,如今数理化只剩了数学一门,无论如何都要学好,不然有个明显短板是肯定上不了好大学的。 这个道理林眠如何不懂,所以她以前给自己定的目标一直是L城师范。这样的话,以她现在的成绩,不出大的纰漏能上个二本,如果再努力一把,一本也是有希望的。待到毕业后回北邺当个老师,既稳妥也安逸。 当然这样的想法林眠是不敢告诉妈妈的,因为这与妈妈对她的期待实在是有点儿差距过大。 不过这大半年来林眠的想法渐渐有了改变,因为她认识了乔景行。 她觉得乔景行十有八九不会留在L城读大学。 林眠曾听过这样一种说法,说参加竞赛的人,尤其是在竞赛中拿了奖的人,目标都是燕清。那天她问过乔景行,问他是不是也想考燕清。乔景行当时沉吟了片刻,然后说自己还没想好。 不过,他说,他应该是会考北京的大学的,以后还想出国。 林眠于是确定了自己新的目标,那就是也要考北京。 可北京的学校虽然多,好大学却是不容易考的。如果说去那儿就为了念一所三流大学,别说父母那关过不去,林眠自己也觉得没脸。 所以只有提高成绩这一条路了,而要想提高成绩,首先需要攻克的就是数学。 林眠自从在乔景行的指点下弄了错题本,对之前所学的知识进行了一次比较完整的回顾和整理之后,这学期的数学成绩已经有了明显的提高,可距离班级的平均水平还是有距离的。 她更是没把握期末考试依然能考出三位数的成绩来,尤其是最近的一次考前模拟只得了91分,林眠心里就更没底了。 林眠转头把试卷放在周峰的桌上,求助道:“最后三道题,帮我讲讲吧。”老师上课的讲评她没太听懂,靠自己的力量研究了小半节课,可依然没有头绪。 周峰接过卷子翻来覆去看了遍,咂咂嘴,很难启齿似地望向林眠:“其实我觉得吧,你把基础部分掌握牢就行了。这张卷子最后几题......怎么说呢,确实有难度!” 太瞧不起人了! 林眠欲拿回卷子:“我让夏依依给我讲吧。” 周峰一听,立刻按住了卷子。另一只手去翻草稿纸:“别啊,我又没说我不讲。”他絮絮着,“忠言逆耳,我这都是肺腑之言,你不听......” 边说边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 可他讲了半天,林眠确实没太听懂。她有些急,让周峰说得慢一点:“你讲清楚一些,还有每一步用到的是什么概念或者公式,能不能顺便说一下。” 周峰抬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对她抖了抖。 “干嘛?”林眠一脸茫然。 “给钱啦,要求这么高,必须收费!” 林眠无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放学请你吃小浣熊干脆面!” “我又不是女人,我不吃那个。”周峰傲娇地瞥她一眼。 “......算了,那我还是去找夏依依吧。” 又来这招! 周峰觉得林眠在威胁他,可“夏依依”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他的命门,足能将他吃得死死的——“我就开个玩笑,你真是一点不幽默。多大点事啊,我给你讲不就行了......免费讲,不收钱,讲到你满意为止!” 这话说得半点不甘愿,满是委屈。 林眠见好就收地加以安抚:“那请你喝可乐吧。” 这总不算是女人吃的东西了吧。 “要冷的!”周峰也丝毫不客气。小卖部的冰可乐比常温的贵三毛钱,林眠这么威胁他,他绝不能轻易放过,所以就算是数九寒冬,也一定要喝更贵的冰可乐! 林眠点点头,从桌肚里摸出了数学错题本,翻到其中一页,陪着笑脸递给周峰:“那个,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你看一下这两道题边上的注解,看能不能也按照这个方法给我讲啊?” 周峰浑不在意地瞟了一眼,立马睁圆了眼睛——“林眠你过分了啊!” 就看那两道题的边上,用三种不同颜色的笔写满了字。红色是解题需要用到的公式和概念,黑色和蓝色是两到三种不同的解题方法,除此之外还细心地用荧光笔标注了关键步骤和题目重点。 “……不是,这都是谁帮你写的?还是你在外面上补习班了?”周峰接过本子翻了翻,发现里面还有些别的题也是这样密密麻麻地写了解题步骤,不由大为吃惊。 “是……是三班乔景行帮我写的。”林眠支吾道。 周峰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又快速翻了遍手中的本子,一脸的暴殄天物状:“林眠,就你这水平……杀鸡焉用宰牛刀啊?!” 林眠红了脸,万分后悔地想拿回本子:“你就按你的方法给我讲吧。这个还我。” 哪知周峰根本不准备还给她。他把林眠的错题本藏到身后,财迷地抛出了无数个问题:“他收费不?收多少钱?是不是很贵?你是不是付不起钱了?不然这次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啊?” 林眠大窘,起身去抢本子——这几题还是刚整理好错题本,请乔景行帮忙看看时他给写在上面的。虽然他说了,让林眠有不会解的题目可以随时去找他,可林眠哪里真会去找。且不说怕问出的问题太低级而引他笑话,就说她考的这点分数,也根本不会好意思让他看见啊! 周峰一手护着身后的本子,一手去挡林眠的手,脸上已瞬间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你这本子今晚借我带回家学习一下啊,不是,是借我抄一下,有些解题方法我是真想看看……抄完了我就还你,肯定不给你搞坏!” “不借!” “我不喝可乐了还不行吗!”周峰不由分说把本子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顺便拉上拉链。 “你说你怎么这么记仇呢!大家都是朋友,你这么小气不好啊。要不这样,大不了我再请你一次小浣熊,好不好?好,就这么定了啊!” 所以......就这么,定了。 第29章 28 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俗话也说“临阵磨刀不快也光”,反正不管什么原因,有了考前半个月的这么一番努力,期末考试林眠的数学考了106分,再次刷新了她数学成绩的峰值。 加上其他几门课也没有掉链子,她的年级排名第一次挤进了文科前三十。 在走廊的大榜上看见排名时林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如此靠前的位置。她满心欢喜,又挤到了右边张贴的理科榜前,然后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乔景行的名字。 他的名字几乎就在大榜的最顶端,前面那个阿拉伯数字“2”的墨迹还未干透。 林眠狂喜,简直比知道自己考了29名还要雀跃。她还记得上个学期,因为一系列事情的影响,乔景行的成绩从年级第一直接滑落到十几名,记得那场夏雨中他颓丧的侧脸。而现在,用了一个学期,他追回到了第二名。 林眠能够体会到这其中的艰难。 就像一场追逐赛,每个人都拼了全力在追赶。保持排位不易,而一旦落下后想要再追赶上则更加不易。因为你努力的时候,跑在你前面的人也同样在努力,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你。尤其是进入前十名以后,每个人的成绩都咬得非常紧,每进一名都难上加难。那是尖子生之间无声的角逐,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残酷战争。 “29”这个排名让林眠的寒假开始得很轻松。 虽然父母都会说“分数不能代表所有”或是“一次的成败不能说明什么”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事实证明分数就是最重要的,没有谁能真的做到看淡得分和名次。 考得好了不但能让自己心情好,还能让家里的整体气氛好起来。 就好比这一年寒假,林眠的妈妈就是通过分数断定她终于“开窍”,所以放松了对她的管理,不再整天催着她看书做题了。 于是林眠就整晚整晚地猫在房间里看小说。 而在她的记忆里,乔景行的电话就是在这么一个普通的晚上打来的。 那一晚原本真的很平常,与这个寒假的每一个晚上都没有区别。全家吃完了饭,妈妈在厨房洗碗,爸爸在沙发上看报纸,家里的电视开着,放着中央台的新闻联播。 林眠呢,则是在自己的房里看一本下午才借的书。因为是言情小说,她也不敢太嚣张,所以是关了房门的。 电话铃响了几声后爸爸才接电话,随后林眠听见脚步声向她房间走来,立刻将言情小说塞进了枕头下,然后翻开手边的一本《当代歌坛》做样子。 “你的电话。”爸爸把房门推开一道缝,没进屋,“许诺打来的。” 林眠趿着拖鞋去接电话,还不忘确认地看一眼书有没有藏好。她心里有些庆幸接电话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妈妈对于她和异性的交往还是很敏感的,哪怕是许诺这种从小就认识的男生打电话给她,妈妈都会不太高兴。 不过这许诺也是奇怪,他们几个之间一直有默契,打电话到家里只让同性的打,今天他是怎么了? 林眠拿起听筒“喂?”了一声。 立即有男声回应了一声“喂?”,这个字让林眠周身一颤,一股血直直冲上脑门,连带着脸颊也是一热。 电话那头的人没等到她的第二句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确定地唤了声“林眠?” 林眠倏地醒过神来,做贼心虚地回头看看,见爸爸压根没注意她,这才放心地背过身,用一只手半捂住听筒,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知道我家电话的?” “我问许诺的。” …… 许久之后,乔景行也曾好奇地问过林眠,是如何通过一个“喂”字就听出是他的,林眠说她是猜的。她没说实话,没好意思告诉他,其实他的声音像是早就刻在了她心里一样,别说他还说了一个字,就算他一个字不说,仅仅清一下嗓子,她应该也有本事能立刻听出,那是他。 林眠握着电话听筒,听到那一头隐隐传来汽车喇叭声,有点惊讶:“你不在家里吗?” “不在。我刚才出门办点事,用的公用电话。” “哦……”林眠看了一眼来电处显示的那个电话号码,有些失望。本以为这是他家的号码,还想着要赶快记下来的。 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沉默中,彼此在听筒那端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终还是乔景行先开了口,“你寒假没来市区吗?” “我妈怕我去了奶奶家就偷懒,所以让我待在家里,过年再跟他们一起过去。” “哦。”他沉吟了一下,“也没什么事,就是又给你找了两本书,你应该喜欢看。那……开学给你?” “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正好回家,就顺便在家里找的。” 林眠心里甜滋滋的,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兴奋,她的心跳得有点快,握着电话的手沁出了薄薄的汗。嘴角噙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轻声道:“好啊,谢谢。” 那头的声音也含着笑:“不用谢。我们开学见?” “嗯,”她的回应如耳语,“开学见。” 乔景行挂了电话,走出中石路边一个公用电话亭,有些茫然地站在路牙上,看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 他手上拿了两本书,都还包着塑料封皮。 乔景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了这两本书,之前在书店的新书推荐架上看到,直觉觉得林眠会喜欢,就鬼使神差地拿着付了款,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刚才那个电话。 他这一天过得都很浑噩。从中午与父亲发生了激烈争吵,父亲暴怒地让他“滚出去”开始,直到刚才打通那个电话前,乔景行已经在中石路以及路边的书店和音像店里转悠了大半天。 事情的起因也是因为一通电话,因为他接了一个严冬打来的电话,而已! 上次的打架事件后,严冬估计是出于愧疚,已经有半年没联系过乔景行了。这期间乔景行也曾主动打过几个电话给他,不过都没有找到人。所以今天乍接到严冬的电话,乔景行意外之余也很开心,以为这兄弟终于自己想通了,跟以前的每一个假期一样,来找他出去打球了。可没想到严冬却告诉他,自己已经在寒假之前办了退学。 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乔景行当时握着电话没说话。他了解严冬,知道他个性强,遇事又极有主见。既然他都已经退了学,那就肯定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自己再多说也无益。 果然,严冬说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呆在学校里,每天学不进去如同活受罪,既浪费时间也浪费钱,想着不如退了学出去闯一闯,找找有什么机会,也许能寻到更适合他的一条路。 乔景行听完,只问了一句:“你准备去哪?” 严冬答了广州。说是有一个哥们儿在那的生意做得挺大,喊他过去帮忙。乔景行没问是什么生意,也没问具体是哪个“哥们儿”,他和严冬那么多年兄弟,知道严冬轻易不会隐瞒他,可一旦是含糊着不想同他说清楚的事,他是问也问不出来的。 乔景行沉吟片刻,只说临走前一定要见一面,为他践行。 严冬说自己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事,说是手头还有些事情,办妥了大约三四月份就走了,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想开学后约乔景行见面吃顿饭,毕竟他们是那么好的兄弟。 乔景行挂了电话一转身,就见父亲背着手站在他身后,阴着脸问他是谁的电话。他不欲隐瞒,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便老实回答是严冬。 没想到这个名字甫一出口,乔父就如同被扎了一般,顿时暴怒起来,大声质问他怎么还跟那个小流氓混在一起。 乔景行本不欲与他争辩,想着他这阵脾气过了也就没事了,于是沉默着走回自己的房间并虚掩上了门。 没想到这个举动只是更加刺激了已经在暴怒状态下的乔父,他追上去一脚踹开房门,怒视着已经坐在书桌前的儿子,咆哮道:“老子问你话你没听见?你是聋了?!” 乔景行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同父亲沟通:“我不觉得严冬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地方,我有选择朋友的自由,也有起码的辨别是非的能力……”他的话还没说完,父亲的巴掌就已经挥到了面前。可在即将碰到他脸的时候却硬生生收住了,转而狠狠拍在了一边的书桌上。力道之大,让桌上的一支笔整个弹了起来。 乔父的咆哮声几乎快把房顶掀了,说他翅膀硬了,说他不学好导致成绩下滑。 其实父亲盛怒之下说什么乔景行都能接受,也都能做到不往心里去,但是那句“滚回北邺”却深深刺痛了他,让他整颗心都在瞬间的疼痛中急剧收缩。他盯着父亲,有些受伤。他知道自己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所以与他们并不亲近,却没有想到父亲从内心深处就没有觉得他是这个家里的一员。他把他划归了北邺,划给了外婆,在他与这个家之间,划下了一条无形的鸿沟。 “你盯着老子做什么?滚出去!” 乔景行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地依言滚了出去,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房子,也刻意忽略了外婆追着唤他的声音。 一辆车呼啸而过,大灯的灯光晃过,乔景行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回过了神。 中石路上已满是年味。商家都贴了春联,挂了灯笼,连路边梧桐树光裸的枝干都系上了大红的布条,缠了灯。 火树银花。 乔景行望见不远处的新华书店,屋檐下两个火红的大灯笼映得古旧的门匾都泛着红光,一派喜气洋洋。他不由想起夏天时与林眠在这飞檐下避雨的情景。 乔景行发现自己甚至能清晰地记起她站在那儿对他说“不要想太多”时的表情和语气。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半年过去了。 乔景行低头看了眼手中才买的两本书,心底忽而涌上一股难以言状的温软,如春风化雨,不知所起,却让他的心缓缓沉静。 抬手看看表,已经八点多了。他猜想母亲应该早就到家,而外婆也早就把中午的事告诉了母亲。她们俩应该想过出门寻自己,可父亲定然是吼了母亲让她不许去找,母亲也就不敢出门了,只敢不停地偷偷看钟。 而外婆呢,是不是只能坐在房里唉声叹气。她一定很担心吧。 乔景行突感心口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在想到外婆的样子时,在想起外婆追在身后一声紧比一声的呼唤声时。 他不孝!外婆对他那么的好,他还让她担心。 想到此,乔景行决定立刻回家——不是回那个字面意义上的“家”,而是回到外婆身边——对他来说,有外婆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有外婆在的每一天都是过年。 无论是在北邺,还是在哪里。 第30章 29 这个寒假真是有点不寻常。 如果说乔景行的电话带给林眠的是惊喜,那么后来夏依依的那通电话带来的就只有惊讶了。 夏依依在电话里问她最近有没有跟张晗联系。 林眠这才发觉放假以来她和张晗还真是没有过任何联系——她每天看小说看得废寝忘食,而张晗也反常地一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怎么了?”被夏依依这么一问,林眠心里有了别样的预感,不自觉地拽紧了电话线。 “你去版里看看吧。”夏依依道。 最近这一年,L城有了个城市BBS“宽窄巷”,简直火得不行! 许诺在上面给他们几人建了个讨论版,取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叫“妖怪五人组之黑风洞我的窝”。 不过这年头上网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这个版自建立以来基本就是半荒废的状态,只有放假时候才稍微有点人气。 临来市区过年以前,林眠特地去妈妈单位上网看过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帖子。 可能让夏依依特地打电话到奶奶家找她,必定不是小事。 林眠挂了电话一刻都没敢耽搁,就出门找上网的地方。 正是过年期间,大多数店铺都歇了业。林眠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网吧,打开电脑就直接登录了“宽窄巷”。 版里确实多了好几个帖,看日期都是这几天发的。 林眠将页面往下拖,很快就找到了张晗发的一张新帖——《我养猫啦~~~~》。 她赶紧点进去一看,立时就明白了夏依依为什么要叫她上网看了—— 张晗和吴浪在一起了! 张晗在帖子里亲密地用“BF”代替了吴浪的名字——这很符合时下的流行,年轻人都爱用“BF”指代男朋友,用“GF”指代女朋友——而那只猫则是吴浪买来送给张晗的。 据说算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样一个消息不可谓不劲爆,可细细想来似乎又早有预兆。 林眠坐在电脑前,从去年夏天她们几个一起被吴浪堵在巷子里那件事想起,想到吴浪突然转来她们班,想到年底的大合唱动员,再想到张晗被吴浪带出校门吃东西,消失了一下午的事情...... 如今把这一件件事情串起来回想,会发现张晗的转变是明显的。可她们做为朋友,并没有将那些转变当回事,或者可以说压根没在意。 林眠困惑地皱了皱眉。 她是真的想不出,张晗怎么会喜欢上吴浪,她又喜欢他什么。明明她就是很讨厌他,甚至还怕他,觉得他是个“流氓”的啊。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吴浪这个人,与张晗从小到大喜欢的类型真的是完全搭不上边! 林眠心绪烦乱地点开另几个新帖看了看,发现其余几人的反应都跟她差不多——惊讶、质疑、反对......周峰甚至问张晗是不是提前过愚人节了,没事儿逗大家玩玩。 说起来张晗也算是他们几人中第一个谈恋爱的了,可这消息宣布出来竟都是反对声。 大家说好过完年要聚一下,对张晗进行“严刑逼供”,让她好好儿地跟组织交代下情况。 林眠也在那张关于聚会的帖子下跟了贴,表示一定参加。 肯德基依旧还是那么火,幸亏周峰去得早,才算是占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位置。林眠和夏依依担心别人看他们占着座位却不消费,让他们让位,所以还专门买了点炸鸡薯条之类的小食放在桌上。 许诺卷着一股寒气进门,一看桌上有吃的,半点没客气,直接就抓了根鸡腿吃起来。 边吃边把外套的拉链拉了开来。 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黑色棉袄里面连毛衣都没穿,只套了件T恤。 “啧啧,小伙子身体真好!”周峰伸出大拇指,由衷感叹。 “你带个篮球干吗?”夏依依望见许诺随手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一颗篮球,疑惑道,“你不会还要去打球吧?” “跟乔景行和‘竹竿’他们几个说好了,一会儿下午去学校打球。” 夏依依望了眼林眠,没太明白许诺这是什么操作:“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一起劝劝张晗的吗?” “对啊。”许诺咽下最后一口炸鸡,抓起张纸擦了擦嘴,“所以我约了他们下午啊。我先来这儿劝张晗,劝完了再去打球,不是正好嘛。” 夏依依又看了眼林眠,意思大约是让她也说说。林眠收到暗示,正犹豫着该说什么,该怎么说,张晗恰好到了。 林眠不由地松了口气。 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张晗身上。 张晗拎了个碎花布缝成的小包,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把袋口打开,终于露出了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一团白色绒球。 “它就是‘心心’。”张晗边说边伸手进去,用极轻的力道摸了摸。可那只小奶猫还是被吓得“喵呜喵呜”叫唤,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 奈何它实在太小,那细微的叫声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若不是仔细去听,是根本听不见的。 周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它,嫌弃地问:“为什么叫‘心心’啊?听着跟‘猩猩’一样,真难听。” “你干嘛呀,你吓着它了。”张晗连着布包一起把小猫抱在自己怀里,一下下地耐心抚摸,进行安抚。 她翻了周峰一眼,一脸嫌弃:“什么‘猩猩’,前后鼻音都不分。是‘xin xin’!再说了,‘心心’这个名字可有意义了,跟我家‘开开’连在一起就是‘开开心心’!” “哎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家都养了一只狗了怎么还养猫,这猫和狗养在一起不打架啊?” 许诺拈了根薯条企图去逗“心心”,被张晗躲了过去。 夏依依觉得她需要控制一下局面了,不然被这俩男的你一句我一句地瞎扯下去,今天聚会的主题就又要被带偏了。 于是她喊了张晗一声。 哪知道刚准备切入主题,张晗倒是先开口了:“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也知道今天干嘛要聚。不过我不想听。”她说话时一直没抬头,很专注地一下下抚着怀里的小猫,目光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怕那手出什么差错似的。 “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你们能祝福我。” 这番抢白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另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怎么接这话了。 “嗯......我们,也不是......”林眠犹豫着开了口。她心里莫名心虚,压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总是有负罪感。感觉觊觎了一个本属于张晗的东西,从而没资格说任何话,所以吞吞吐吐了半天都没说到重点,“我们,就是觉得......觉得吧,吴浪......好像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张晗打断了她。 “林眠,难道连你也不懂我吗?” 她倏地抬头直视着林眠的眼睛,让林眠本能地就避开了目光:“不,不是。我......” 张晗没有耐心听她说下去。她眉头微颦,好看的眼睛蒙了层雾一般,一个个去看自己的好朋友:“其实你们都不了解他,也都没跟他说过多少话,凭什么就断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说实话我这段时间一直很烦,连年都没过好。我是真希望我的朋友和我喜欢的人也可以做朋友。就算做不了吧,起码能互相接受......” “听你这意思,他不也没接受我们。”许诺一根接一根地吃着薯条,很快就消灭了小半盒。 “他上了我们的版,看到你们说的那些话了。” “什么?!”周峰的嗓音一下提高了八度,“你有没有搞错啊,说好那个版是我们几个的私密版,你怎么让他上?” “他偷偷用我的账号上的,我开始又不知道。”张晗有点委屈。 周峰:“猥琐。” 许诺:“下作。” “少说几句吧。”夏依依看张晗都快哭出来似的,及时阻止了那俩男的搜刮出更多难听的词。不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吴浪这种行为,她心里也是极度反感的。 好似被人偷窥了一般。 气氛有点尴尬,夏依依为了缓和,只有将话题转到张晗怀里的小猫身上:“它断奶了吗?看起来好小。” 张晗摇了摇头:“没断奶,每天要喝牛奶,胆子也小,特别害怕开开。其实开开只是想和它玩,但它就是怕得不行,缩在沙发底下不出来,连奶也不喝。我妈说这样下去估计很快就要死了。” “那怎么办啊?” “所以我准备把它放吴浪那边养。” “......” 得,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去了。 夏依依没话了,低头喝饮料。 张晗看了一下表——她坐下来这一会儿已经看了好多次表了,一直有点心神不宁。而在这次看表以后,她更是明显地表现出焦躁不安,终于是咬着唇豁出去一样开了口—— “等会儿吴浪要过来。” 另几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来拿心心。”张晗解释道,“也想参与下我们的聚会。他还是想跟你们把关系搞好的。” “可我们不想他参加,也不想跟他把关系搞好!”许诺放下手里的可乐。他手劲有点大,可乐溅出来了一点,同时他的口气也并不好。 周峰附和:“对啊,你让他来是不是也应该事先征求下我们的意见?” 张晗求助地望向夏依依和林眠。 “你约了他几点来,他是不是快到了?”夏依依瞄了一眼张晗手腕上的表,联想到她之前频频看表的动作。 “估计......快了吧。” 张晗觉得自己难极了,活了十几年从没像现在这么烦恼过。好似一片夹心饼干被夹在当中,两边都要骗,都要哄。 她总不能说是吴浪看了他们版上的帖子后自己强行要来的,更不能说吴浪在很大程度上是要来找茬的,因为他看到版上骂他的那些话后,说过不想再让她跟这几个人一起玩。 张晗不能说,她甚至没有把握等会儿能控制得住吴浪的脾气。她只有先把事情往好了说,希望他们双方里起码有一方能有个好态度,这样她大约还能有办法能让他们握手言和。 许诺忽然站了起来,顺手抓起篮球:“我去打球了。你们慢慢吃吧。” 他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张晗是拿他们当傻鸟了吗?先斩后奏就算了,还挨到人快到了才说,是不给他们时间离开吗——那她也太不了解他许诺的脾气了。一个吴浪算什么,就算今天是校长要来,他不高兴了一样抬腿就走! 坐在他身边的林眠突然拉住了他。 “干嘛,你别拉我!” 许诺低头去看林眠,而后自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玻璃门的方向。 吴浪推开玻璃店门走进来,张晗抱着心心迎了上去。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见张晗似乎是想拦吴浪,伸手去拽他衣服。吴浪侧身躲了开,绕过她径直走向餐厅角落的桌子。 来者不善,许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戒备地盯着他。 周峰也站了起来。 “你们谁在网上叫‘想吃海底的鱼’?” 吴浪半句废话也没有,问得相当直接,一双眼睛在周峰和许诺脸上轮流扫过。 周峰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但没出声,看了眼许诺。 许诺的口气比吴浪还要不客气:“你算哪根葱,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我们这儿有人喊你吗?不请自来,要不要脸......” 吴浪突然打断他的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盯住了周峰:“是你吧!” 话音未落,他突然欺身向前,一拳就向周峰挥了过去。 许诺一直警戒着,眼睛都没敢眨,憋着劲就等着吴浪这一下呢。他反应迅速地拦下了吴浪的拳头,并借着力推了他一把。 吴浪斗架虽狠,可到底在身高上没占到优势,许诺这一下又用了十分的力气。他被推得一个踉跄,后退两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 桌上的可乐倒了下来,流了一桌一地。 坐在桌边的几个年轻人惊叫着躲开。 这阵骚乱引得肯德基里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们,有工作人员走了过来。 第31章 30 好好的一顿饭最后吃得一肚子气,几人走出肯德基的时候脸色都不好。 可最难办的还是张晗,她抱着心心跟在最后,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我们先回去了。”夏依依看着张晗的脸色,再瞄了眼一直阴着一张脸的吴浪,不放心地又问了句,“你呢?” 张晗一听他们要走,急了。 “你们别走啊,我们重新找地方,我请你们吃饭,跟你们道歉......吴浪?”她求助般地看向男友,希望得到支持,可吴浪不但没搭理她,还不管不顾地自己先过了马路。 然后站定在马路对面,等她跟过去。 张晗没料到他会这样,愣了一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了。她又扭头去征求许诺的意见,已经带了哭腔。 “刚才是吴浪不对,你们放心,我肯定让他跟你们道歉。我们再找个地方,大家坐下来说好不好?” 可许诺也拒绝了她: “我还有事,约了人去学校打球。并且他不需要跟我们所有人道歉,他只需要好好跟周峰道个歉!” 周峰远远站在一边,闻言,没动,也没搭腔。 张晗抱着心心傻傻立在那儿,眼泪已经挂上睫毛,一脸的委屈和无措。 “许诺!”夏依依提醒地喊了许诺的名字,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这又不关张晗的事。”林眠也道。 许诺看看林眠,又看了看夏依依,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态度有点硬了,于是放软了口气,向张晗靠近了半步,道:“我刚不是冲你啊,你别放心上。” 他话音未落,张晗的眼泪掉了下来。 这顿饭在开学以后还是吃了,就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 吴浪没去,也压根没人问起他。其实除了张晗提了两次道歉的话以外,整顿饭吃下来,大家都没再提过之前在肯德基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 只当这是五个人之间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聚餐。 其实在当时,学校里已经有些流言了。 说学校准备建的图书馆是吴浪他爸出的钱;说以此做为交换吴浪才能进五班;说吴浪品行很差交过好多女朋友;还说他曾经犯过事差点进少管所,也是靠他爸用钱摆平的...... 流言就是如此,越传越是邪乎。 但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风绝不会起浪。那些传言中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 林眠是在某个星期一的晨会上听见隔壁班的队伍里有两个女生讨论这些的。 那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林眠在一边听得心都拎了起来,第一反应就是要尽快把这些事情告诉张晗,免得她被吴浪蒙骗。 可再转念一想,林眠又觉得张晗应当是知道的。无论这些传言的真假,张晗了解的吴浪肯定比她们想象的要多得多,也比这些传言要更全面。 不然那天在肯德基,她也不会说出“你们都不了解他,也都没跟他说过多少话,凭什么就断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的话。 三人成虎,林眠晓得流言的荒唐性和杀伤力。 就好像那时候学校里关于乔景行打架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可却面目全非,没有一个版本是真相。 然而如今面对关于吴浪的传言,她却总感觉其中的真实远远大于杜撰。 林眠无奈于自己心中感情天平的公然倾斜。 她没有去找张晗,但还是忍不住找了夏依依,把之前听到的那些话一股脑儿地复述给她。 夏依依沉默着听完,却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你还记得张晗看的那些漫画里,她喜欢谁吗?” 啊? 林眠一怔,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鬼宿”,紧接着闪过乔景行的脸。 她没敢吱声。 夏依依看她没反应,以为她是一时没想到,于是又缩小了范围:“《灌篮高手》里的。” “《灌篮高手》......”林眠傻傻重复。 “三井啊!”夏依依摇头,显然对她们的默契不足感到郁闷,“你忘啦?” 对,三井寿——张晗看《灌篮高手》那会儿整天把这名字挂在嘴边。 可是......林眠不解,这跟她们讨论的话题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吴浪就是这种类型的吗?”夏依依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接着道。 “不觉得啊。”林眠实话实说,“三井长得还是挺帅的。” “我没说长相啦,我是说......”夏依依歪着头,在努力寻找恰当的形容词,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只得无奈地道,“就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大概能明白。”林眠点了点头,“硬要说感觉的话,勉强是能算一个类型的。” 夏依依如释重负,觉得林眠的思维总算跟她在一条纵线上了。 她拉了林眠一下,避开了迎面走来差点撞上的一个同学,然后拐了个弯上楼梯,边走边接着道:“我觉得张晗是真的喜欢吴浪,跟她以前说过的那些喜欢都不一样。” 以前说过的那些喜欢......这里面包括乔景行吗? 林眠默默看了夏依依一眼,没有敢搭话。 夏依依继续着她的分析:“你不觉得她这次不冲动吗?并且她在尝试接受吴浪身上的缺点,甚至害怕失去他。” 林眠闻听此言,脚下不由地顿了顿。 只有喜欢,才会努力接受对方的每一面,只有在乎,才会害怕失去。而能够轻易舍下和丢弃的,都不是自己真的想要的。 就好比张晗那时候无法忍受乔景行跟外校混混的接触,却愿意了解和接受吴浪这个混混本身。 人的情感从来不公平,认知也都是双标的。 张晗如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说是不是?”夏依依的声音隐约飘进耳朵,带了嗡嗡的回声。林眠回过神,愣愣地望向夏依依:“......是吧。” “你有没有在听啊,你在想些什么啊?” “林眠。” 林眠正想着怎么回答,忽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忙应声转头。 是俞晓晨。 她从教室里出来,站定在林眠和夏依依面前,依旧是习惯性地微抬着下巴,表情淡漠地对林眠道:“我们班这礼拜的广播稿你收齐没有?” 林眠脑子里“嗡”地一声。 坏了!她居然给忘了! 俞晓晨看着她的表情,两道细细的眉毛拧了起来,那颗朱砂痣被她的表情带动,压进眉头的褶皱里,似要滴出血来一般。 林眠没来由地有些怵,加之心里也急,一时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我,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俞晓晨带着一丝不耐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没,没有......” 俞晓晨显然是不相信,也没耐心听她的解释。刚准备再次开口打断林眠的话,一旁的夏依依先截过了话头:“稿子什么时候要交?” “截止时间是今天下午放学前。不过当然是越早越好,我们拿了稿子还要选。”俞晓晨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补充道,“并且全年级现在就剩我们班还没交了!” “没问题!”夏依依对林眠使了个颜色,抢在她开口之前答道,“今天中午吃饭前就能收齐。” 俞晓晨的视线回到林眠身上:“可以吗?” 林眠明白夏依依的意思,可此时她心里更多的是自责。学校广播站每两周会有一次“莘莘之音”栏目,由乔景行和俞晓晨搭档,选播同学投稿里的优秀稿件。 同学们都很喜欢这个栏目,交稿件的积极性也高。 她们班收广播稿的事情一直都是宣传委负责,可这两天宣传委恰好生病了,李老师安排她接手这件事,可她居然忘记了今天就是最后交稿日。 其实稿件都收的差不多了,就在她书包里,也不用等到中午。 林眠一心想弥补自己的过失,也不想让她们班交稿的速度因为她而落后别人太多,所以略显急切地跟俞晓晨说:“现在应该就能交的,要不我回教室拿了直接就送去广播站吧?” 她说着已经准备进教室。 “不用。”俞晓晨的目光闪了闪,“也不要这么说风就是雨的,你吃午饭前给我就行了。” 她说完转身往水房的方向去,走了几步似是不放心,又回身叮嘱一遍:“记得啊,交给我,别直接交去广播站!” 可真到了中午放学,却找不到俞晓晨的人了。 俞晓晨一下课就急匆匆出去了,林眠本以为她是去上厕所或者打水,老老实实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她回来,不由有些急了。 再迟一些食堂就要没饭吃了。 张晗这几天都悄悄跟吴浪一起去学校外面吃午饭,所以只有夏依依陪着她等。 夏依依此时也在劝她先去吃饭。 林眠看了看手里的稿件,犹豫着:“要不......还是送广播站?” “她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给她,你就给她吧,别多事。” 林眠默默地走到走廊上,挨着栏杆四处张望,显得心事重重。 “吃完饭再给也不会耽误的。” 夏依依不明白林眠为什么这么看重“饭前”这个时间点,好像不把这些稿子交出去就不能吃饭一样。 她刚想再劝,正巧看见乔景行从三班教室里出来,于是打了个招呼。 林眠听到乔景行的名字,几乎是反射性地立刻站直了,然后用手理了理头发。 乔景行看见她俩也是一怔,随后匆匆回了班上。须臾之后再出来,手里就多了两本书。 于是,夏依依站在走廊上,欣赏了一出默片。 她看着乔景行在看见她们后急急忙忙转回去,又匆匆忙忙跑出来,看着他把两本书塞到林眠手上,又看着林眠心领神会地接过书抱到了怀里。 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一般,两人一句语言交流都没有,互相之间只有眼神和动作。 夏依依不由挑了挑眉。 “你们在等人?”演完了默片后,总算是有人开口说话了。 “在等俞晓晨。”夏依依道,“林眠要把广播稿交给她。” 乔景行的目光随之移到了林眠手里的一沓稿件上,问道:“是这些吗?” 林眠点点头。 “给我吧。”他伸出手。 给他? 林眠也是个死脑筋,之前一直想着要把稿子交给俞晓晨,现在乍然听到乔景行让她交给他,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没动。 见她犹豫,乔景行笑了:“是广播稿吧?那给她和给我不都是一样的嘛。” 是的,林眠反应过来了,交给他确实也行。 她把一直攥在手上的稿子递到乔景行手上。 可心里总觉得膈应着不太舒服,什么叫,给她和给他,都是一样的?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 林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似乎心情不太好。夏依依也不说话,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两人看。 乔景行不觉有点尴尬,找了话讲:“你们......还没吃饭吧?” “没呢,林眠一定要把这些都交出去了才肯吃饭。”夏依依看了眼刚刚移交到乔景行手上的广播稿。 “我也还没吃呢,这会儿食堂估计也快没菜了,要不我们出去吃吧。” 话一出口,乔景行自己也是一愣。 他原本是打算去小卖部买个面包就去广播站校稿的,可不知怎么竟开口邀请了这两个女孩一起吃饭。 连他自己都有点弄不清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风绝不会起浪。那些传言中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 第32章 31 一中门口的小食摊子都是傍晚才出摊,所以若是中午不在食堂吃,只有走到离学校两个路口的农贸市场附近,才会有些小餐馆。 下馆子在当年还是一件略显奢侈的事儿,加上路途不算很近,卫生状况也不怎么样,是以中午出来吃饭的学生并不多。 乔景行问她们想吃什么。他问这话时眼睛是看着林眠的,林眠心里一个激灵,想都没想就说:“不吃麻辣烫!” 夏依依惊异地看了她一眼。 乔景行听到这话就笑了:“好,不吃麻辣烫。那吃什么?” 他还是在问她,眼里含着笑。 林眠在喊出“不吃麻辣烫”的话后也猛地反应过来,麻辣烫摊子现在还没出摊呢—— 他肯定是故意的! 林眠羞窘,把头偏到一边不看他,嗡嗡地答:“随便。” 农贸市场门前那条街很短,没一会儿就走到头了,可供选择的余地并不大。 夏依依和乔景行商量后决定吃牛肉锅贴,可刚走到锅贴店门口,就看见张晗和吴浪在店里,正面对面坐着分享一碗粉丝汤。 他们三个很默契地都没往店里迈。 “要不......吃面条吧。”夏依依说。 其实也没别的选择了。整条街上除了这家锅贴店和另一家面条店,余下的就是几家小炒馆子,对他们来说都奢侈了。 面条店的店面极小,光照也不足,昏暗暗的。 他们选了最靠门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一人点了一碗面。 乔景行去对面农贸市场买了几块鸭油烧饼,用油纸包了,回来放在桌中间。 “搭着面条吃,很好吃的。”他说。 这家鸭油烧饼很有名,林眠家里也时常买了当晚饭,热乎乎的烧饼里抹了厚厚一层鸭油,香气隔着老远就能闻见。 乔景行又忙着去拿小菜,端面条,一趟趟从林眠身边来回。林眠隐约听见他好像在哼歌,是刘德华的《暗里着迷》。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哼刘德华的歌了,学校广播里也经常会放。 看来他真的是很喜欢刘德华,她默默记在了心里。 夏依依和乔景行初中就是同学,后来又都当班长,工作上也有过往来,所以互相之间有不少话题。 林眠听着她们从共同认识的同学聊到最近的摸底考试,又从摸底考试聊到春季竞赛,再从春季竞赛聊到理想的大学…… 她一直没作声,也完全插不上嘴,只有假装自己很饿,埋头认真吃面条。 实则食不知味。 包着鸭油烧饼的油纸被推到了面前,林眠抬头,恰与乔景行对视。 “多吃点。”他收回手,指了指那几块烧饼,“趁热吃,好吃。” 林眠唔了一声,匆匆避开目光。 三人回到学校,乔景行直接去了广播站,林眠和夏依依结伴回教室。 三月头的天气,中午走在阳光下已经暖融融。风是软的,带着春天特有的香气。加上吃得饱了,人就有点儿犯困。 林眠正迷瞪着,夏依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和乔景行很熟?” 林眠恍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惊讶地望向夏依依。 夏依依回望着她,眼神里尽是了然——若说她一开始只是猜测,那么这一个中午观察下来,她已经可以肯定了——这两个人,有事儿! 她挨近了林眠,用只有她们两才能听见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女孩子间最亲密的问题:“你是不是喜欢他?” ...... 林眠在发呆,这是她这些天来的常态。 之前夏依依给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慢慢消化。 都说旁观者清,夏依依做为旁观者,简洁明了又一针见血地直接指出了两点,让林眠的一颗心彻底乱了。 她说林眠的表现太明显,心思都放在脸上,傻子都能看出她在想什么。而乔景行不是个傻子,所以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了。而更关键的还在后面,夏依依还说......乔景行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 什么意思? 这几日林眠反反复复地琢磨这句话。 什么意思? 她看了看正在认真做习题的夏依依,犹豫再三,还是挪着凳子坐到了她边上。 夏依依放下笔,抬头看着林眠,一副“等你半天了”的表情,道:“问吧!” 这几天她看林眠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是又钻了牛角尖逮着一句两句话瞎琢磨去了,早就等着她来找自己。 林眠微微踌躇,终还是小心地开口了:“你那天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哪句话?”夏依依故意装傻。 “就是......”林眠顿了顿,一口气复述了出来,“你说‘他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 一字不差! “哦,这句话啊。就这个意思啊。” “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林眠的声音带着颤,一副要把这几个字拆开了揉碎了去求解的架势。她似乎是不相信这句话没有深意,可又那么希望它仅仅只是字面的意思。 夏依依无奈。 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可林眠还没恋爱呢智商已经为零了,万一以后真的恋爱了,智商岂不是要变成负的? “你动动脑筋想想啊小姐......”夏依依拿笔轻轻点了点林眠的额角,不忍心继续逗她,“他为什么花时间帮你补数学,为什么每次回市里都要给你带你喜欢的书,他又不是整天吃饱了没事干。还有那天,我们出去吃面条,你一直闷着头吃吃吃,你知不知道他看了你多少眼?” “有吗?”林眠猛然抬眼望向她,“他看我的?” 夏依依简直无语:“就你是个傻的。” “不对。”她想想又道,“我看他也是个傻的。你们俩啊,简直傻一块去了。” 夏依依说完看林眠,后者果然不出她所料地坐在那儿发愣。 夏依依叹了一声,看来她只能送佛送上西了。 “你就准备跟他一直这样,不试一试?” “啊?”林眠傻傻地望着她,一副被她的话吓到的样子。 “啊什么啊!”饶是夏依依脾气这么好也快要忍不住了,“你要是不想试,想一直跟他这么不远不近地做朋友呢,也不是不可以,但你就要调整好心态。比如说不要介意俞晓晨。并且以后除了俞晓晨肯定还会有别人,反正他一直就挺有女生缘的,说不定哪天就有女朋友了。不过我觉得你做不到,就还说吃面条那天吧,他不过就提了提俞晓晨,你看你的脸挂得多长的。” 林眠听着她这话,脸色变了变:“我有吗......” “反正啊,你的心思都在脸上。只有你自己觉得你藏得很好。” “我......我要好好想想,想一想。”林眠喃喃着,猛地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提醒夏依依,“你别跟其他人说啊,尤其是别告诉张晗。” 她知道夏依依不是那种八卦的性子,可还是忍不住叮嘱。 林眠心中一直跨不过的一道坎,就是张晗也喜欢过乔景行。哪怕现在张晗已经有了男朋友,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份喜欢显得偷偷摸摸,说不出口。 而更重要的,是她觉得乔景行当时应该也喜欢过张晗。 林眠觉得乔景行可能喜欢过张晗,也觉得乔景行可能对俞晓晨有好感,反正无论怎么样,她都不觉得乔景行会喜欢自己。 她有自知之明。 她想,夏依依这次大约是真猜错了,人家不可能有这种心思。 可即便如此,林眠还是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蠢蠢欲动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煽动了。也许不能说煽动,而是她内心深处其实早有了某种念头,只不过需要人在背后推一把,帮她下一个决心。 就像丁点的火星遇了风,瞬间便起了熊熊的火,然后由内而外烧起来,烧得她坐立不得,冲动地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可林眠还是林眠,要让她直接冲到乔景行面前说出“我喜欢你”,那真的是除非山无棱天地合了,她只想含蓄地表达,尽量委婉地让他知道……这样一来,就算最后被拒绝了,也不至于丢脸到想转学,最多就是以后见面绕着走,连朋友也不做了。 所以,林眠的表达方式是隐晦的,但又是大众的,比如等他打完球送一瓶饮料之类。 她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去,还拉了夏依依壮胆。 两人在篮球场边转悠,等着合适的时机。 林眠紧张得要死,手里握了瓶可乐,心里一遍遍演练等会儿该怎么送出去。 虽说以前看过别的女生送饮料,可轮到她自己这还是头一回,没想到看起来很容易的一件事做起来居然会这么令人紧张。 心里没底,她只有求助夏依依:“一会儿我就直接给他就行了吗?要不要说些什么……还有啊,是不是应该避开其他人,等他落单了再送?不然万一给别人看见了,他们肯定要瞎起哄。” 夏依依一脸的懵,她临时被林眠拉来,本以为自己只要在旁边站着壮个声势,哪里想到还要帮忙出谋划策。 关键是,她在这方面也没任何经验啊。 “我也不知道。”她老实回答。 林眠顿觉气馁。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会问夏依依,夏依依是根本不需要做这些的,跟她同病相怜的人是周峰才对。 想到周峰…… “像周峰那类型的,你是不是不喜欢?” 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但林眠知道夏依依听得懂。就像那天夏依依说她的话一样,其实周峰的心思也是人人都看得出来,只有他自己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夏依依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她为什么假装不知?是因为不喜欢又不想伤害吗? 那么,如果换成乔景行呢,他又会出于什么想法…… 与其说林眠是在替周峰问,不如说她是在替自己问。代入和联想让她感到等待答案的过程漫长又忐忑。 可夏依依却没回答。 “还是说,你有其他喜欢的人?”林眠忍不住自己猜测起答案。 夏依依无奈地看她一眼:“没有啦,哪里有那么复杂。我就是现在不想考虑这些,考上大学以前我是不会谈恋爱的。你也知道的,我想考北外,我所有的心思都在这上面。现在想这些事情耽误学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我考上了,我就会去北京上大学,距离也是很远的。所以……”她看向林眠,眼神坚定地重复,“我现在不考虑这些,上大学以前也绝不会谈恋爱。” 这次轮到林眠说不出话了。 这可能就是境界不同吧,好学生的这种境界她大约是达不到了,可乔景行呢,他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夏依依“噗嗤”一笑,轻拍她的胳膊:“你安心啦,乔景行绝对跟我不是一个想法。我觉得他们男生想问题都是直的,一般想不到这么些。” “什么意思?” “我猜啊,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 她越说林眠越糊涂了,正准备继续追问,却远远看见吴浪朝她们这方向走了过来。 本以为他只是路过,她们只当做没看见,却没想到吴浪走到她俩面前就停了下来,插着兜,歪着头,带着一抹不知其意的笑,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 林眠和夏依依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紧张。 “你俩都跟张晗说什么了?”吴浪显然是没兴趣跟她们拐弯抹角,上来就单刀直入,口气强硬,甚至带着质问。 一时静默,风吹过耳畔的声音清晰可闻。 林眠戒备地盯着他,悄悄拉住夏依依的手,随时准备着在他动手揍她们以前逃跑。 夏依依反握住她的手,默默往后退了半步,留下足够的安全距离,回答的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张晗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跟她之间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应该还用不着跟你汇报。” 在她看来,礼貌是相互的,既然吴浪上来就态度恶劣,她也用不着考虑什么措辞。 吴浪似乎没想到她会回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这一笑笑得夏依依寒毛都立了起来,本能地又往后退了半步,抵上了背后一棵梧桐树粗壮的树干。 吴浪收回了笑,不屑地瞥了她俩一眼,眼神里划过一丝狠厉:“看在你们是女人的份上,我这次不跟你们计较。不过下次如果再当长舌妇,在张晗面前挑拨,就别怪我了……” 话音未落就感到一阵风突然袭来。 吴浪倒也算反应灵敏,迅速偏开了头。 一颗篮球带着呼啦啦迅疾的风声,堪堪擦着他的后脑勺飞了过去,砸在旁边一棵梧桐的树干上。“砰”的一声,又大力弹了回去。 第33章 32 “你要干嘛?!” 许诺单手一撑跃过了球场边的围栏,几步就到了近前,挡在林眠和夏依依前面,瞪着吴浪。 他们两人自寒假在肯德基那一回后就很不对付,像结了仇似的,火药味十足,开学这短短一个月已经发生了好几次摩擦。 可吴浪今天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理会许诺,只冷哼了一声,如同没看见他,转身就准备离开。 这反应让许诺感到自己一拳挥出却打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点,一股气被硬生生憋回了身体里,别提多难受了。而更关键的是,吴浪的无视让他觉得自己被架在了半空上,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许诺感到无法下台。 他登时火了,追上去一把按住吴浪肩膀:“问你话呢,你聋了?!” 不想吴浪就防着许诺这一手,身上一直绷着劲呢。此时他被按了肩膀,迅捷地反手一挥,力道之大,倒是把许诺挥了一个踉跄。 许诺怔了一瞬,一股血直冲脑门,一把就抓住了吴浪的衣领,拳头随之举了起来。 豁出去了!今天不管谁劝都没用,他要揍这小子! 许诺心里像是有把火,烈烈地烧着,把周身的血都烧滚了似的,只想不管不顾发泄出来。 他早就想跟这个整天阴阳怪气的家伙好好打一架了,日常不过是碍着张晗,一直忍着罢了。 今天他不想忍了! 吴浪的反应也不含糊,立刻反手攥住了许诺的衣领,眼神也狠厉起来。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一触即发。 “有话好好说啊。” 林眠有些吓到了,上前试图拉许诺。可她不出声还好,她这一出声,许诺那只拳头突然就挥了出去,结结实实打在了吴浪的脸上。 两人迅速扭打在一起,一拳一脚都是实实在在。 林眠靠得太近,躲避不及,差点被波及。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大力扯到了一边。 “别打了!这是在学校里!”乔景行说着,和宋玺等人一起上前,合力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许诺占有身高优势,但吴浪胜在身手灵活,所以两人可谓实力相当。虽没打几下,但两人居然都挂了彩,可见下手都没留情,也都没讨到便宜。 被拖夹着分开,都有点狼狈。 许诺的颧骨处青了一大块,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狠狠瞪着吴浪。 吴浪也好不到哪儿去,嘴角都肿了。他嘶了一声,吐了口吐沫,轻蔑一笑:“我不在学校里搞你,你要是够屌,放学我们后山见!” “废什么话,老子放开手脚跟你单挑!让你见识下老子到底屌不屌!你小子有种到时别跑!”许诺哪经得起这个激,立马应了战,旁人在一边劝都来不及劝。 经了这么一闹,原本的计划全被打乱,林眠回了教学楼才发现可乐还在手上。 她“哎呀”一声,转身沿原路往回跑。 刚下了一层楼,就迎面遇上了那几个球场回来的男生。 他们有的拿着球有的夹了校服,一边上楼梯一边激动地高声交流着什么,许诺被拥在最中间。 显然他们还在讨论刚才的事情。 有人发现了站在楼梯上的林眠,然后告诉了许诺。 瞬间大家的目光都移到了林眠身上。许诺愣了愣,从众人间走出,近前两步靠近林眠:“找我啊?” 林眠张了张嘴。 在那些注视着她的目光中,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乔景行的目光,感到那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无声地、灼灼地。 林眠本来就紧张,这下彻底慌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本能地又想逃跑。 可刚一转身偏偏又看见了手上的可乐。 她咬咬牙,闷着头直直走向乔景行,然后把可乐往他手里一塞,头都没敢抬一下,逃也似的回身跑走了。 身后在一瞬的静默后传来嘈杂的声响,林眠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好似充满鸣金之声,嗡嗡回响着将她与世界隔离。 她一口气爬了几层楼跑回班上,坐在座位上的时候才感到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快要跳出来。 ...... 许诺和吴浪在放学后没能相约在学校后山,而是一起被“请”到了李老师的办公室。 李老师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她大约从没想过,自己带着一个大半都是女生的文科班,居然有一天还要处理打架这样的事件。 许诺和吴浪一直被留到天黑,写了检查,喊了家长,吴浪甚至还挨了他爸一顿揍。可李老师还是不相信他们两人所说,今天是许诺先动的手。 她认为争端肯定是吴浪挑起,许诺最多就是个冲动还手的错。 许是要认证自己的猜测,许是要弄清楚事情真正的原因,第二天李老师又把夏依依和林眠喊到了办公室。 “你们俩昨天在旁边,你们来说说,他们俩为什么要动手,还有,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李老师的目光在林眠和夏依依之间来回,两人都不说话。 “说啊。”目光停在林眠身上,“你来说,怎么打起来的。” 林眠失措,求助地看夏依依。 这问题到底该怎么答,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她们来以前都没来得及跟许诺“串供”,也不知道他昨天晚上是怎么说的。 万一说得不一致可就麻烦了。 李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心里的火又开始往上冒:“说话啊!哑巴了?” “我,我不知道......”林眠声如蚊讷。 李老师瞪她一眼,转向夏依依,沉声道:“你呢,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我没看清。” “没看清?”李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半度,里面是满满的不相信。 夏依依默了几秒,然后十分肯定地回答:“没看清!我和林眠看到的时候,他们,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所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更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 李老师沉默。 她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针扎一样,又密又急。这些孩子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打架的打架,包庇的包庇,现在看来连她的语文课代表和班长都被带沟里去了。 这班风,看来是不整不行了! 所以自那天开始,五班的作业突然多了很多;上学迟到的直接在教室后面罚站一上午;课间和午休都只允许在班级和走廊休息,不允许下楼晃荡了。 用李老师的话说,这是给他们“立规矩,上紧箍咒”! 班上本有些怨声载道,还有人拿这些新规不当回事。李老师又重罚了几个出头鸟,联合各科老师给他们布置双倍的作业。在那之后,又发动同学互相监督和举报。 全班算是彻底服了,再没人反抗。 如此高压,简直跟卑斯麦的“铁血政策”差不多了——林眠一边做历史习题一边联想着腹诽。 正是午休时间,学校里热闹得很,只有她们班安安静静,大部分人都老实呆在教室里。 墙上的喇叭里例行放着午间广播,甜美的女声说了“再见”之后,是轻柔的音乐声响起。 已经有好几天没在广播里听见乔景行的声音了。 学校篮球队即将跟外校举行一场篮球赛,他们每天都在抓紧训练。估计是实在太忙,所以连他一直负责的两个广播栏目,这个礼拜都换了人播。 即便知道原因,林眠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那天送完饮料后她便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冲动了。继而有了一种很矛盾的心理,既害怕遇见他,又隐隐有些期待会遇见他。 其实,她还是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吧。 音乐声停了,周边骤然安静下来。林眠手中的笔一转,掉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起身时看见侧后方张晗的座位空着,又伸头看了教室角落吴浪的座位,果然也空着。 两人大约又偷溜着去谈恋爱了吧,在这个时候真可谓是“顶风作案”了。 对于这场突如其来的班风整顿,很多人觉得莫名其妙,可林眠却明白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还不是因吴浪和许诺而起。 尤其是吴浪,之前散漫也就算了,这几天居然依旧有迟到和旷课的行为。完全不把新规当回事,把李老师气得发了好几次飚,直说他是挑衅。 所以早就被列为重点关注对象了。 他们几个朋友也劝过张晗,让她这些天不要跟吴浪走得太近,免得也被关注上。 张晗嘴上是答应了,可行动却没能跟得上,就好比中午的时候,还是经常跟吴浪一起去校外吃午饭,吃完也不按时回教室。 话说一物降一物,在他们看来,张晗现在可真是被吴浪吃得死死的。什么脾气,什么原则,都跟消失了似的。不过那吴浪虽吵起架来凶神恶煞,吵完了哄女孩子也确实有一套,赔礼认错、赌咒发誓、送小礼物,什么灵光来什么。估计大多数女孩子都招架不住吧。 到底是别人的事情,她操心也没用。林眠把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历史习题上,开始专心做题。 哪知道刚刚才做完一道选择题,“咚”的一声,一瓶可乐突然被重重搁在了她的课桌上。 整张桌子震了一震,林眠手一抖,手中的水笔在习题纸上划下了一道长长的黑色墨迹。 她抬头,傻傻地看着许诺一手夹个篮球,一手插着兜,板着脸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给你的。” “这,我……”林眠有点懵,不知道他又哪根筋不对了,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也是因为篮球赛的原因,许诺成了全班唯一的“幸运儿”,不用被圈在班上或走廊,可以随意下楼打球。 多少人都羡慕着呢,他还有什么心情不好的?! “什么你啊我的。” 许诺挑了挑眉毛,带动半边脸颊。他颧骨上的伤还没完全好,青色的区域内有一块皮肤泛着紫,看起来应该很疼:“刚才打球,一个高一的女的送的。”他说着有些烦躁地撸了一把略带湿气的头发,语带抱怨,“真不知道这一个个脑子都是怎么想的,难道不知道一般打完球都不想喝可乐这种越喝越渴的东西吗!” 听者有心,林眠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打完球都不想喝可乐吗?” 完了,那天她送给乔景行的也是可乐...... 许诺扫他一眼:“冰的可以接受,常温的就算了吧,越喝越渴!” “那......除了冰可乐呢,还想喝什么?” “问这么清楚干吗,是不是准备以后给我送啊?”许诺弯了腰,一只胳膊撑在她的课桌上,摆出一副对她的答案很感兴趣的样子。 林眠本能地将上半身往后仰,避开他突然靠近的脸,有些慌乱地举起可乐挡在两人中间:“不是......我不太想喝。”她看了眼趴在桌上睡得正熟的周峰,“要么,给周峰?” 可乐被一把抢过,更重地掼在了桌上。 动静实在是大了点,前排好些人都回头往这儿张望,连周峰都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还有点懵:“怎么了?” “你不喝我就拿去扔了!” 林眠无辜地眨眨眼,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着他了,更不知道他这股无名火从哪儿来,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 过了几秒,觉得这人大概是早上起来吃错药了。秉着不跟疯子一般计较的想法,她老老实实把那瓶饱受摧残的可乐接了过来:“谢谢啊。” 本来还想说人家女生送他的东西他转手就给了她会不会不太好,现在更是不敢说了,谁知道会不会又刺到他某根神经。 许诺乜她一眼,终于面无表情地抬腿离开。 林眠抚抚心口,刚想喘上一口气,哪知他又折了回来,于是那口气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了胸口。 许诺瞟了眼她还握在手上的那瓶可乐,铁板似的脸色微微松动了些:“篮球赛的比赛场地定下来了,就在我们学校。星期六中午放学以后,记得去给我加油!” 林眠:“……” 第34章 33 周六。 林眠到篮球场的时候,球场边已经围了很多人。大多是女生,唧唧喳喳地显得很兴奋,有些人还准备了拉拉队的横幅和口号。连下午还有课的高三,也有不少人被这边的热闹吸引,走出教室,倚着走廊栏杆站着,等待观战。 春风温软地拂过,梧桐的叶子绿得喜人,花圃里的花姹紫嫣红,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人们瑟缩了一整个冬日的手脚也都急需伸展。所以这场篮球赛作为本学期开学以来的第一个活动,又关乎学校荣誉,自然吸引了不少的关注。 林眠刚刚去小卖部买水,让夏依依先来占位置,哪知道买了水回来人就已经这么多了,一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头。她在人群外踮着脚尖张望了好一会儿,总算看到夏依依在人堆里冲她使劲招着手。 她忙寻了个缝隙挤进去,身上已经出了汗:“可找着你了......”她四处张望:“人好多哦......” 夏依依来得够早,所以她们的位置很靠前。周峰站在斜后方,默默替夏依依挡着挤来挤去的人,可是到处都没找到张晗。 夏依依看她东张西望,道:“别找了,吴浪不打球,张晗重色轻友去了。”说着冲林眠揶揄一笑,“你也好好关注你的‘色’吧。” 她这才注意到林眠手上紧握的矿泉水瓶,不由奇道:“你买的是矿泉水?怎么不买饮料?” “他们打完球不喜欢喝常温饮料,说是越喝越渴。冰镇的我又怕等一会儿就不冰了,所以还是矿泉水保险一些。” 夏依依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林眠对篮球所有的知识几乎都来自《灌篮高手》。可即便是看《灌篮高手》,也是看剧情居多。所以对于球赛,依旧是完全看不懂,唯一能弄明白的,大约也只剩进没进球了。 不过这场边围着的大多数人都与林眠的水平差不多,看的不是比赛,而是人。 乔景行的身影在球场间穿梭。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外面罩着校球队统一的篮球背心。背心也是黑底,滚着白边,背后一个大大的红色阿拉伯数字“7”。 他运着球,突破防线,在一道白色弧线外站定。脚尖点地,整个人弹跳起来,修长挺拔的身影霎时融进了阳光里。 乍然绽开的春光,让林眠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而他两条长臂一伸,球脱手而出,迎着太阳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啪”一声碰到铁质的篮圈,转了几转,终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穿圈而落。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三分,三分!” 林眠也跟着激动地拍手。 场上的那些人丝毫不被场外的声音影响,一直专注而紧张地跑动,运球,投篮。 比赛持续进行着,比分一直咬得很紧。一中以微弱的优势稍稍领先,而对方则斗志昂扬紧追不舍。 林眠的眼睛盯着场边不停翻动的比分牌,一颗心因为激动而紧绷着。 身边的夏依依突然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周边人群骚动起来。林眠回神,循着大家的目光往场内望去,也是一惊—— 许诺不知怎么的倒在了地上,弓着背抱着左腿,整个人都蜷了起来。一个外校队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比赛暂停了。 许诺在宋玺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稍稍缓了会儿,尝试着走了两步——还能走,只不过左脚点地就钻心的疼,应该是崴到了。 比赛肯定是不能打了,许诺被人架着扶出了球场,周峰赶紧迎上去帮忙。 林眠本也想上前看看他伤得如何,可眼见着好几个人围了上去,又见许诺自己能走,便犹豫着停了脚步。 想着等过会儿人少了再去关心下。 而这会儿乱哄哄的,大家注意力都在许诺身上,她也想趁着没人注意到,赶紧把水送给乔景行。 于是她踮了脚四处寻找乔景行的身影。 乔景行个子高,又穿着篮球服,倒是很容易就找到了。林眠心中一喜,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僵住了。 也就迟了这么一步,乔景行的身边已经围上了好几个女孩,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水或饮料。 林眠顿住脚步,犹豫着这会儿还该不该过去。 却看到俞晓晨迈着大步走过去,扎得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晃动出轻快的弧度。她走到乔景行身边,气定神闲地拨开那几个围着他的女孩儿,抬头冲他一笑,自然地伸出手,递给他一听健力宝和一张擦汗的纸巾。 林眠还是第一次见俞晓晨有这样的笑容,粲然一笑,让她周身的气息都瞬间温软了起来。 心抽了一下,有闷闷的窒息感。 林眠缩回已经迈出的脚,默默退回了人堆里。垂首转身间似乎有一瞬看到他往自己的方向看来,未及多想,她直觉地把握着矿泉水的那只手往身后藏。 尚未来得及动作,手里却是一空。 林眠傻傻地低头看向自己已空无一物的手,又愣愣地抬起头。 许诺大喇喇拿着一瓶矿泉水,拧开了盖子仰头就灌,直灌了半瓶下去,方才满足地叹了口气,赞赏地看着她:“孺子可教啊,这次总算买对水了。” 林眠看着许诺递回来的半瓶水,气结:“又不是给你买的!” “嘿,你过分了啊!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也没说关心一下,喝你口水还叽叽歪歪的。” 经他这么一说,林眠也觉理亏,目光转到他脚上,关切道:“是崴脚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没有回应。 林眠奇怪地抬头,看见许诺一只手虽还搭在周峰肩上,可整个人却已不像刚刚那么半瘫着,脸上也换了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林眠愕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明白了…… 三个穿着校服的陌生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中间那个女生的手上拿了瓶可乐,另两个女生一左一右地陪着她。 看到可乐,林眠头皮一麻,有点冒冷汗。 那女生长得娇小,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齐耳短发,皮肤十分白皙。林眠觉得看起来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此时她的两颊泛着红晕,看起来像擦了胭脂,很是好看。她迅速抬眼瞟了一眼林眠,又慌忙低下头,对许诺说:“你脚受伤了,不要紧吧?我们陪你去医务室吧。” 声音不大,但嗓音脆脆的,很好听。 “不用了,我们班有人陪我去。”许诺说着,暗暗推了周峰一下。周峰一踉跄,有点不明所以,转头瞪他。 “哦……”那女生看了看周峰,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诺诺点头,脚下就默默往后退了。她左边的女生见状忙在她后腰推了一把。见她没反应,伸手直接拿过了她一直握在手里的那瓶可乐,递给许诺:“这是给你的。” 许诺举起手里的半瓶矿泉水晃了晃:“你们自己留着喝吧,我这已经有了。” 气氛有点尴尬。 短暂的沉默后,居中的女生脸涨得通红,突然扭头跑开了。 另两个女生愣了一瞬,忙追了上去。左边的女生临走前,还不忘将林眠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眼神直白又带着敌意。 不过林眠没在意,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跑开的女孩子,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了教学楼的拐角。 林眠心下恻然,有种兔死狐悲的悲伤。 不禁说许诺:“人家特意给你送水,你就算不喝也应该接过来,不能这样......” “不喝拿它干嘛?像上次一样,拿了给你喝?” “……” 许诺咧嘴一笑,突然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下来,半边身子压向林眠,一只胳膊毫不留情搭在她肩上:“别叨叨了。我脚疼死了,快送我去医务室吧。” 林眠没有防备,差点被压得吐血。两只手一起推他:“站直啊,重死了。” 许诺依言略略站直了些,但还是压着她的肩,一脸的痛不欲生。 林眠无语:“不是周峰陪你去吗,我哪能拖得动你?” “周峰......周峰他有事,他着急回家。”许诺说着冲周峰使了个眼色,“对吧,你家不是有急事吗!” “啊?哦哦,对。”周峰觉得自己整个在状况之外,思维完全跟不上。 “听到了吧!哎我说快点吧大姐,别磨蹭了,我快疼死了,再不就医的话说不定就要残废了!难道我残废了,你准备养我下半辈子啊?” 在许诺一叠声的催促声中,林眠还是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乔景行已经不在刚才的地方了,同样的,俞晓晨也不在了。 她按捺下心里的失落,强打起精神,对许诺道:“你稍微站直点,别压着我,我撑不动你。”她说着略想了想,接着道,“要不这样,你不是还有一条腿是好的嘛,我扶着你,你单腿跳着过去?哎,你别这样搂着我行不行,被人看见……” 许诺听话地站直了身子,只留一只左手仍搭在林眠右肩上。他手上没下多大力气,可嘴里说出的话依旧不饶人:“被人看见怎么了?你生出来就被医生抱着躺我边上了,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你就跟我大兄弟一样,我现在搂着我兄弟,我怕谁看见?” …… 哨音响起,乔景行收回视线,撩起球衣下摆胡乱地抹了下满脸的水,跑回球场。 他其实早就看见林眠了,看见她抱着瓶矿泉水站在场边,跟着身边的人一起喊“加油”。他莫名觉得开心,继而又有些期待,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日她慌乱地将一瓶可乐塞给他的场景。 那天他也是懵了,都没来得及说谢谢,今天肯定不会了。 乔景行是在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中打完上半场的,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注意到她站的那个方位。说来也怪,明明那么多人站在一起,可他的余光总是一下便能寻到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个方位喊“加油”的声音最大,欢呼的声音也最响亮。 他整个人带了一股莫名的亢奋,发挥得比平日好很多,出的汗也比平日多得多。 可他没有等来那瓶矿泉水。 说不失望是假的。 许诺的意外受伤让比赛暂停,乔景行先是被教练喊过去叮嘱了一些比赛战术问题,然后立刻就在人群里寻她。 没有找到,她已经不在刚才站的位置。 他又开始找五班的其他人,想看她是不是跟班上同学在一起。然后,他看到了许诺。 他看到许诺在喝水。 他看到许诺喝的是矿泉水。 他看到她就站在一旁。 他看到她的手上空了…… 乔景行有瞬间的怔忪,脑袋亦是空白——怎么会这样……那水是给许诺买的?! 俞晓晨见他呆在那,喊了几声都没反应,循着他的目光一看,不禁了然地笑了。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柔声道:“你流了好多汗,快擦擦吧。” 乔景行回过神,看向俞晓晨伸到面前的一只手,手心里是一张印花的纸巾。 “谢谢。”他接过那张纸巾,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闻到纸巾上的香气,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俞晓晨又递上一听健力宝。 乔景行看到这甜腻腻的饮料,心里的烦躁顿时翻了倍,像是一股无名的火,由内而外瞬间腾了起来,只感到五脏六腑都快干涸,喉咙更是灼得生疼。 乔景行几乎是冲向球场边的水池的。 水龙头一开,自来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想也没想便弯下腰,侧首凑上去就灌。冰凉的自来水顺着喉咙滑过食道,带着一股沁凉直流向胃。 真是解渴!体内的灼烧和烦躁也终于压下去了一些。 似乎尤嫌不够,他又双手掬起一捧水,扑到了脸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舒服了。 乔景行双手撑着水泥池半支起身子,抬眼向不远处望去——漾着浓浓春意的梧桐树下,许诺曲着受伤的左腿,一手搭在林眠肩上,半边身子也微微侧压向她,正一瘸一拐地向医务室的方向走。而林眠双手扶着许诺,动作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挪动着身子。 两人边走边聊,渐行渐远…… 乔景行就这么一直盯着看,水滴滑过他的眉眼,滑过他的侧脸和下颚,一滴滴从下巴处滴落。 他被自己内心深处冒出的念头惊到了——他发觉自己居然在等她回头看一眼。 第35章 34 校医已经准备下班了。正在收拾东西,一个女生扶着个比她高很多的男生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那男生身上还穿着篮球服,一瘸一拐地挪进医务室,满脸痛苦,五官都快皱在了一起,似乎伤的颇重。 校医吃了一惊,赶紧上前帮忙。架着男生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心里想着疼成这样可千万别是伤到了骨头,又暗自庆幸——幸亏自己还没下班,不然真就麻烦了。 校医问林眠:“伤在哪里?” 林眠想了一瞬:“好像是左边……脚踝。” 校医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把许诺左脚的袜筒往下翻。没想到指尖才碰到他,他就“嘶!”地一声喊了出来。校医手一抖,不敢动了。 林眠也被他喊得心里一凛,只觉得奇怪。一路上都好好的,到了医务室门口他的伤突然就严重起来,疼的连站都站不直了。本想着把他送来医务室就走的,现在看他疼成这样,林眠也不好意思提这茬了。估计就算提了,校医也不会放她走。 果然,校医转过头,一脸凝重地对她道:“估计是伤到骨头了,这不是小问题。同学,你去喊几个男同学来帮忙,我跟学校打电话要车,赶快把人送医院吧。” 林眠闻言一怔,有些被吓到了:“这么严重......” 那边许诺已经急急坐了起来:“别别别,没那么严重,我就是崴到了。”说着还转了转左脚,证明自己的骨头没事。 校医愣了一愣,随即脸一沉,吼他:“那你刚才叫什么叫!我都还没碰到你!” 许诺随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校医心里带着一股气,下手那叫一个狠,一把撸下他的袜筒,抓起那伤脚就转着圈检查了一番,还动手捏了捏。 随着他的下手,许诺爆发出一阵惨叫。 校医眉毛都没抬一下,面无表情地把那伤脚又放回了床上。掸了掸手,不甚在意地说:“还真就是崴了一下而已。没多大事,就是有点肿。你们在这等着,我去隔壁拿冰给你敷一下。” 校医推门而去,许诺在床上侧过脸来,可怜巴巴看着林眠:“疼……”。 林眠无语地望着他,球场那边的热闹隐隐约约传过来。 她的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我想起来了,那女孩是高一的,之前做过国旗下讲话!对不对?” “......谁啊?” “就是刚才给你送可乐的那个女孩啊,我说怎么看着面熟,总算想起来了。”她一直在回忆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女孩子,终于想起来了,急忙跟许诺求证。 那个女孩在国旗下讲话的时候,边上还有人说她长得像刘若英,所以林眠印象比较深刻。不过还别说,刚刚近距离看着,是有那么一点点像。 许诺别过头去:“不知道!” “就是上个月啊,那天还有点下雨......” 许诺猛然转回头,直直盯着她,把林眠剩下的话都给盯了回去。他脸上表情复杂,态度恶劣地吼道:“我都说了不知道了!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知道?!” ......这又是哪根筋不对了?! 林眠憋着气走到一边不再理他,要不是校医还没回来,她就直接走了! 许诺也没再说话,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林眠在窗边的空椅子上坐下,靠着窗台发呆,心里的气也渐渐消了。 阳光穿过玻璃,空气里一线线光柱,有细小的颗粒沉浮。林眠静静坐在那,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校服的袖子被撸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瘦弱的手臂。她侧头看着窗外,侧脸被日光勾勒出阴影,而额角散碎的细发在阳光下变成了浅金的细丝。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悄悄侧过了脸,望着她。 很多年后,许诺依然会想起这一刻。会在某一个阳光正好的春日午后,想起那个侧坐在学校医务室窗台边的身影,以及那日阳光的味道。 可在当时,他连呼吸都恨不能屏住,生怕发出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惊了这静止的美好,会让这一切瞬间四散成烟。 看的时间有点长,或是视线太过专注。林眠有所察觉,偏头回望。 来不及躲闪,四目相对。 许诺的喉头动了一动,慌忙移开了视线。心里却不由一阵恍惚。 “你是不是……喜欢他?”终于,他干涩的声音划破了四周几乎凝滞的空气。 林眠骤然抬头,带着一种猝不及防被戳破心事的狼狈,震惊地望着他——竟是连许诺也看出来了,果然如夏依依所说,她的心思如此明显,明显到几乎人人可以看出。 那他,又怎可能完全无知无觉。 可他从未有任何表示......她以前怎会想不到,想不到他的故作不知是一种婉拒。她是如此迟钝,迟钝到还想以送水去表明心迹,真是自以为是又荒唐可笑! 一阵阵酸涩涌了上来,整颗心几乎都揪在了一起——是她贪心了...... 眼眶一红,林眠迅速别过头去。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外面日光正盛,一朵,一朵,似盛开的木棉,灼热香甜。 校医一手拿着冰袋,另一手拿着一个小瓶子走了进来。边走边上下晃动手上的瓶子:“我就记得还剩一点云南白药的,也不知道给谁放到另一个柜子里了,害我找了半天。这个治崴伤效果可好了。” 许诺依旧一瞬不瞬盯着林眠。 他多么希望在问出刚刚那个问题后,能得到否定的回答。可是没有,她的表情表明了一切,她的反应肯定了他的猜测。 冰袋“啪嗒”一下被放在了那只肿胀的脚踝上,冰凉的刺激瞬间从伤处蔓延,直达脑门。 他深吸口气,一拳擂在床沿——“操!真他妈疼……” 校医瞥他一眼,表情轻蔑:“大小伙子这么怕疼……老实敷一会儿就好了。”说着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摊开面前的本子埋头做起了登记。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球场的方向隐隐传来了哨声,比赛似乎结束了。 林眠坑着头坐在椅子上,身子侧向窗户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诺感到口干舌燥,突然想起手边还有半瓶矿泉水,于是拧开了盖子一口气喝光了。喝得太急,一丝水从嘴角溢出,顺着腮帮流了下去。他抬手胡乱抹了一下,压下心底那股莫名的酸涩,舔了舔嘴唇,豁出去一般开了口:“我帮你吧!” 林眠一惊,回头望向他。 “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开口。”他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猜度到,“是不是他装逼?没事,我去找他谈!” 林眠看着他半支起身子,一副撸了袖子说干就干的架势,唬了一跳,连忙摆手:“别别别,我求你了,别捣乱,我不要你帮……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眠真是慌了,真的怕许诺去找乔景行。 她不过是单相思,万一就这么被挑明,继而再被拒绝,那她还有什么脸每天来上学! 并且,还有俞晓晨。 林眠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昂首挺胸走向乔景行的身影——那晃动着的马尾,一下一下,如同抽打在她的脸上,让她认清自己——他是那么好,确实只有足够优秀的女孩子才能配得上吧。 是她不自量力。 林眠慌乱地解释着,只想让许诺打消“帮忙”的想法,她不想再自取其辱。 “其实......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我,反正已经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了。” 许诺听罢,琢磨了一下她的那句“过去式”是什么意思。他不琢磨还好,这一琢磨倒生出了无数猜想,顿觉内心的气愤已经难以压抑,如果乔景行此时站在面前,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了。 手里早已空了的矿泉水瓶子被一下捏扁掼在了地上。 校医吓了一跳,瞪圆了眼:“干什么呢!你在这发什么疯!” ...... 几日后的数学课。 数学老傅讲完了当节课的所有内容,下课铃还没有响。他抬腕看了看表,道:“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大家看看还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可以提问。没几天就是月考了,月考后面紧接着就是期中考试。希望你们都能重视起来!” 一片叹息声。 进入高二下学期,各方面都开始与高三接轨。副课停了大半,下午的自习课也取消了。各科老师都在抢时间,追进度,不但要抓紧结束高二课程,还要把高三的也提前上了。可这其中最令人痛苦的,就是增添了月考。 不但增添了月考,还每次考完都要全年级整体排名,从老师到学生都压力满满。 老傅还在絮絮叨叨:“虽然你们是文科班,但我还是要说,学好数学是能为你们拉不少分的!你们看啊,你们写一道历史或者政治大题,再或者写一篇语文作文,不管写得再完美,都总要扣点分。可是我们数学不一样,我们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得满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你们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你们作为文科生,要是能把数学学好,竞争力就大得多了!” 好吵! 林眠在琢磨一道题,本来就不是太明白,思路还屡屡被打断。万般无奈,只有拎着本子挪向夏依依,央她给自己讲题。 “在这……先添一条辅助线,然后代入公式……”讲题一向是夏依依的短板,往往一道题目,她自己做起来得心应手,可却不会给别人讲。这次也是,她已经尽力讲清楚了,可转头看林眠还是一脸茫然,不由有些挫败地放下笔。 自从林眠有了那本错题本,已经好一段时间不来问她数学题了,可现在又......想到此,夏依依还是没忍住,道:“你真的就准备这么放弃了?我觉得是你想多了,或者是有什么误会。要不这样吧,我找机会帮你旁敲侧击问问他?” “不要了......就这样吧。”林眠坑着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夏依依叹了口气,刚准备把题再从头讲一遍,张晗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你们俩干吗呢,我跟你们说啊,我新买的这本杂志上有星座配对。我刚才试了一下,感觉特别准。”她神神秘秘地递了本杂志过来,压低了声音问夏依依,“周峰是不是金牛座啊?你看看,书上说他跟你是天生一对啊,配对指数百分百。” 夏依依唬了一跳,忙转身去捂她的嘴:“别胡说八道的!” 张晗被捂了嘴,发出含混的笑声,把手上的杂志递给林眠,指着上面一段话,用眼神示意她看。 林眠接过来定睛一看,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摩羯女与金牛男都属于土象星座,特征是内向、实际、刻苦又耐劳,你们之间绝不是浪漫的传奇,而是有着‘血浓于水’似的感情,并且细水长流……” 似乎……分析的有点道理,真的有些准哎。林眠想着,抬头看看夏依依,又转头看了眼周峰。 夏依依有些急了,她抽回了捂着张晗嘴的那只手,来拨正林眠的头,板起了脸急促地对她们说:“你们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万一被别人听到了还容易误会……” 下课铃声乍然响起,打断了夏依依的话。她顿了顿,咽回了剩下的话,一声不吭坐回了桌前。 看来是真的不高兴了。 张晗和林眠对视一眼,拿回了杂志,蹲在夏依依边上陪着笑认错:“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真的觉得很准嘛,你看这上面说我和吴浪就挺准的。”她说着摊开杂志,用手指着一字一句读给夏依依听,“‘天秤男和白羊女是互相吸引又互相排斥的一对,你们可能因为对方与自己完全的不同而互相吸引……’你看,说得准不准?” 见夏依依还是没反应,她只好把那本惹祸的杂志随手往林眠桌上一丢,揽住夏依依开始撒娇:“好依依,别生气啦,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乱开玩笑了。” 林眠看着被扔在自己面前的杂志,眼睛不由自主寻到了“天蝎男和金牛女”那一栏——“你们的配对指数是60%,你们两人除了同属阴性星座,同样内向、感性之外,还一个‘闷骚’,另一个‘骚闷’,恰是相反的一对宝。表面上两人都很沉稳,其实,牛儿是反应不够快,还没接收,蝎子则是自有观点,不为所动……” 最下面居然还有“爱情建议”,说是天蝎和金牛的配对必须有一个人打破沉闷主动出击,不然最终定会错失对方。 林眠迅速合上了杂志——这些东西真是不能看,看着都觉得有道理,太容易被蛊惑了。 抬腕看了眼手表,还有五六分钟就要上课了,可她水还没打。 因为去水房打水会路过三班的门口,所以这几天林眠都是在夏依依打水的时候央着她顺便帮自己打一杯的。可是这会儿——林眠瞥了眼还在软磨硬泡的张晗——夏依依显然是不会去打水了。 本想再撑一撑撑到下节课下课,但是实在口渴。尤其想到下一节是英语课,肯定还要读课文。 林眠叹了口气,拿起水杯站起来。 “你去打水啊?帮我打一杯。”一个塑料水杯轻巧地从后排被扔过来,“啪嗒”一声落在林眠的书桌上。 林眠看着那水杯,愣了一瞬,如获救星般转头,祈求地望着许诺:“你也要打水啊?那能不能你去打,然后帮我带一杯?” 许诺瞪着眼望着她,那眼神跟看傻子一样。 他抬了抬自己那条伤腿:“你开玩笑呢吧,对残疾人还有没有点爱心啊?让一个瘸子去打水,你怎么能忍心?” “......” 林眠认命地拿起两只水杯出了门,闷着头快步往水房走,只想快去快回。 可怕什么来什么。 路过三班门口时,她的余光瞄到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林眠顿时紧张起来,正想拔腿跑,那人影开了口:“你也去打水?” 是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只需要说一个字就能分辨出的声音。 那声音如魔似咒,让她瞬间僵硬。 林眠连头都不敢抬,心中无比慌乱,嘴里胡乱应了一声,脚下已加快了速度,几乎是小跑起来。她心里欲哭无泪,为什么学校要把水房设在走廊的那一头,为什么去水房一定要路过三班,为什么自己这么不争气地想喝水…… 第36章 35 乔景行跟了上去。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了林眠。 这些天他明显地感觉到林眠不对劲,他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但是很明显,她在躲他。 大家虽不是一个班,但在同一个楼层,以往在走廊遇见也是常事。可这几天就算他留意,也不见她下课出教室,就连水房都不去了。偶尔在学校里远远看见了,她也是老远地一看见他就跑,好似他是怪物一般。 乔景行有些失落。 在这莫名的失落中,还掺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无法把控,又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溜走,但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明白,只知道这份无力的迷茫令他焦躁不安。 他的座位挨着教室后门,刚才远远看见林眠拿着水杯走过来,他简直雀跃,恨不能立刻拉了她问个明白,问她到底是怎么了。但怕她见了他又逃,所以只有忍着,以守株待兔般的耐心一直挨到她走到近前,才随手抓了个水杯跟上去。 到了水房才发现,自己拿的竟是宋玺的水杯。 水房狭小又潮湿,两个开水炉反复地自动烧着水,发出“咕嘟嘟”的声响。 林眠一直没敢抬头,慌乱地扭开杯盖,往杯子里接开水。 热气蒸腾间,她只觉身旁一暗,乔景行站在她身侧,打开了另一个热水龙头。 水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让人窒息的沉默中,除了“咕嘟嘟”的烧水声,似乎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跳得那样快。 林眠只想快点离开这儿,见手中的一个杯子快接满了,慌手慌脚就去换另一个杯子,却忘了要先关上开水的龙头。 滚烫的开水乍然失了盛接的容器,直接就流向开水炉底座然后溅了起来。 林眠惊呼出声。 乔景行眼疾手快,一只手拉住林眠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同时关闭了那个闯祸的水龙头。 “没事吧?”他看向她的手。 “没事。”林眠呐呐着,见他看自己的手,下意识便把两只手往身后藏。 乔景行弯腰捡起了那两个于混乱中滚落在地的水杯,顺手把其中那个还没来得及接水的空杯子接满水。 那是一个挺大的塑料水杯,深蓝的杯盖有点磨损,细长的杯身上印着“XX厂1995年职工大会纪念”的字样,看起来有些眼熟。 乔景行想起来了,这是许诺的水杯。 他正在旋杯盖的手微微一顿。 林眠见他一直盯着许诺的水杯不吭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里不由打鼓。她小心地伸出手,道着谢接过那两个灌满了水的杯子,转身便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等一下!” 林眠被施了咒一般停了下来。 乔景行迈步向前,低头看着她。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可千头万绪却似找不到出口,结果话到嘴边,只是道:“马上要月考了,你数学上有没有……” “没有!”他还没说完,林眠就忙不迭地回答,“我没有不会的,不会的我都问夏依依了。” 她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半个身子已经站在了门外,一副抗拒的架势,似乎无论他再问什么说什么,她都会拒绝。 乔景行默了默,终于轻轻“哦”了声。那尾音拖得很长,似乎他还有话要说。 气氛尴尬得要死,林眠的脸也已经红得不行。 她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能放弃他,居然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她真是太高估自己了!事实上从他今天对她说第一句话开始,她积累了数日的决心就已经一点点崩塌。 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她所有的心理防线就要全线崩溃。 上课铃声终于救命般地响起,林眠一个激灵,如蒙大赦,立刻往教室跑。 “等等!”乔景行急忙追了上去。 可林眠已经跑远了。 乔景行望着她抱着水杯跑向五班的背影,清楚地感到有些事正在朝着某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心里那种令人厌恶且恐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他不由愈加烦躁起来。 乔景行闷着头从后门回到班上,也没喊报到,就直接坐在了最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 三班这节是物理课,老师已经开始上课。看见乔景行大喇喇地迟到,物理老师停顿了一下,旋即容忍了这个好学生难得一次的目无尊长,什么也没说,接着讲题了。 这差别待遇使得经常被批评的“物理困难生”宋玺很不服气,啧啧地冲乔景行叹道:“真是偏心啊,要是换成我迟到又不喊报到,他肯定又要借机发飙。”他说着主动从乔景行手上接过自己的水杯,摇了摇里面的半杯开水,奇怪道,“不过你到底干嘛去了?良心发现帮我打水?那干嘛只打半杯?” 乔景行没反应。 宋玺抬脚踢了下他的凳子:“喂,想什么呢?心情不好?......这么反常,别是被姑娘给甩了吧?” 宋玺被自己的想象给惊到了,随即兴奋起来,拖着凳子挨近乔景行,举起物理书挡住自己的头:“我是不是猜中了,你真被姑娘给甩了?!”他压低了嗓门,但是压不住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那八卦的光:“不过也不太可能啊,就你这命犯桃花的样子,平时打球给你送水的姑娘都里三圈外三圈的。照那个架势,只有你甩人的份啊……哎,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说呗!” 他揉了团纸去砸乔景行,嘴里“哎,哎”地催促着。 “宋玺!我看你半天了,一直在那说说说!你题目都会做了吗?!那你给我把这道题做一下!”物理老师“啪”地一拍桌子,一截粉笔头同时飞了出来,准确无误地砸到宋玺桌子上。 宋玺一惊,从物理书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桌上那截粉笔头,心有余悸地小声嘟囔:“真他妈准,这一身武艺,不去少林可惜了。”他磨磨蹭蹭站了起来,习惯性地用眼神求助邻座的乔景行,可后者依然在愣神。 宋玺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白自己只能自求多福了。 宋玺不出意外地没回答出来,然后被罚站了大半节课。 他愤愤,指责乔景行不够意思,见死不救。 絮叨了半天,乔景行终于转向他,很严肃地喊了声“宋玺”。 “干吗,回魂啦?有话就讲,如果是道歉的话我也接受。” “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蛤?” “你说,到底怎么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一个人?或者说,怎么肯定那种感觉就是喜欢呢?” 乔景行一脸认真。 宋玺的嘴角抽了抽:“你别告诉我你一节课就在想这个啊。我C,你是真有情况了啊?!是谁啊?” “我也不能确定。所以我问你......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那种感觉对不对。” “大哥,我真服了你了!你当这是做数学题呢?什么对啊错的,难不成这种事你还想算出个答案来?要不要我列式求证,排个因为所以给你看看啊?我说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宋玺简直无语:“这种事情想那么多干嘛!不要怂,干就对了!”他激动地挥舞着胳膊,一副指挥冲锋的样子。 “我自己再想想吧。” “你愿意想多久我都不管,不过你能不能先给我透露下,那姑娘是谁啊?” 乔景行沉默。 他知道宋玺说的是对的,感情这种事不可能有确切答案,更没有什么可研究的,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但他也做不到宋玺提议的“不要怂,干就对了”。 乔景行也曾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喜欢的女孩会是活泼的、阳光的,甚至偶尔没心没肺,就像张晗那样的。是的,乔景行也曾以为自己是喜欢张晗的,只不过在一切还没来得及深究和展开以前,就出了某些意外,让他们俩渐渐疏远了。 再后来,他和林眠成了朋友。 他对林眠的感觉是特殊的,从未有过的。林眠不是他曾经以为的自己喜欢的女孩类型,却让他感到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他不想伤害她,更不愿错失她。 正因如此,乔景行不能确定,是该继续和她做朋友,还是该努力一下,让她成为他的女朋友。 乔景行去五班找林眠时被告知她去了李老师办公室,他便又去办公室门口等。正巧数学老傅到走廊抽烟,看到他就顺手抓了“壮丁”,让他把改好的《数学之友》拿回班上发了。 乔景行进办公室时林眠正准备离开,两人一进一出差点撞上,忙急急止了脚步。 一时都有些慌乱。 “干嘛呢,都堵在门口。”老傅的声音透着刚刚被烟草薰过的嘶哑,他伸手推开乔景行,进了办公室。 林眠逮着机会,刚准备走,老傅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喊住了她。 林眠背后的寒毛都被他喊得竖了起来,万般不情愿地转身面对着他:“傅老师。” 老傅点点头,示意她到办公桌边。 林眠瞄了乔景行一眼,挪着步子站了过去。 乔景行看出她不想让自己听到接下来老傅要对她说的话,一时也有些犹豫是不是该回避。哪知道老傅看见他依然站那儿不动,喊他:“你小子发什么愣呢,来拿啊。”说着拍了拍桌角凌乱堆着的几摞《数学之友》道,“不小心掉地了,顺序都乱了。辛苦你按组分一下。” 老傅坐下,端起大茶缸抿了一口浓茶,转向林眠:“最近是不是有点松懈啊?”对待女生,他还算和颜悦色,末了提高尾音轻轻“啊”了一声,意在表示这是一个疑问句。 “没有。” 林眠下意识否认,眼角余光一直瞄着一旁整理本子的乔景行,盼着他赶紧弄完赶紧走。 “你前段时间进步还是很大的,可最近的状态又有点回去了。”老傅叹了一声,颇为语重心长,“我还是那句话,别以为你们是文科生就可以不重视数学了,数学如果能学好,是能给你们加不少分的!” “……” “说到底啊,你还是不稳,主要是基础不牢!基础很重要,这地基要是打不牢,高楼大厦是建不起来的,建起来了也是空中楼阁,迟早要倒!还是要好好补一补,把基础夯实了才行!”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老傅在家带家教这事儿,早已是个公开的秘密。年级里有不少同学都在他家补习,以前张晗也去补过一阵子。不得不说,效果还是很明显的。 可林眠始终觉得课后再去任课老师家里补习,这钱花得实在冤枉,加之那时候问数学题是她与乔景行接触的一个好借口 ,所以一直也没想过要去老傅那。 据说老傅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那些太差的,补也补不上来的,给多少钱他都不收,怕砸了招牌。 可现在他都主动提示了...... 林眠不由又看了眼乔景行。 那些练习册早已理得齐齐整整,他却还在磨蹭,一本本地反复整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反正她的数学水平他也是知道的,她本来就不行,补课也没什么丢人的。 想通了这一点,林眠在老傅失去耐性让她走以前开口表了决心:“傅老师,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您那里上课,您帮我好好补一补数学吧!” 老傅“唔”了声,抬起一只手,手心朝下虚按了两下,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想好了的话当然是可以的。这样吧,我回头排一下时间,然后再找你。” 一旁的乔景行突然插话:“傅老师,我也想去。” 老傅一愣,不明所以:“去哪?” “就是去你那补习啊。” 老傅简直哭笑不得,边示意林眠可以回去了,边伸出巴掌作势要拍乔景行:“你小子别在这儿捣乱。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还补习,你少弄一些刁钻的问题来考我就行了!” 乔景行本还想再争取一下,却见林眠已经走了。暂时也顾不得继续纠缠老傅,忙追了上去。 第37章 36 乔景行在走廊拐弯处追上了林眠。 似乎怕她跑了,他往前一步拦在她面前,一只脚踏在楼梯上,完全堵住了她的去路。 “你......什么事啊?” 林眠知道躲不过,只得带着几分认命地问道。 她其实特别害怕他问刚才她跟老傅说的补数学的事,她不想跟他讨论这事儿。虽说她数学不好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但成绩上上下下起伏到底也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 不过好在他似乎并不打算跟她谈这个。 乔景行似是有些犹豫,望向她的目光闪烁中夹着几分小心,竟是半晌都没说话。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倒是勾起了林眠的好奇心,也微有点担心,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一时间也没了别的情绪,关切地又问了一遍:“是有事吗?” “你下个星期六晚上有时间吗?” “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 乔景行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冒失了,这话问得太没水平,毫不婉转又没头没尾,让人没办法回答。于是又急忙解释:“我有个好兄弟,叫严冬......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马上要离开北邺了,所以下星期六我和他一起吃饭。我想,如果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一起去?” “严冬?就是去年那个……” “是的,就是我帮着去打架的那个严冬。”乔景行倒是没有丝毫回避,大大方方把林眠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给接上了。 林眠点点头。 她知道这个严冬是乔景行很重要的一个朋友,可她不能理解的是——“你们俩吃饭,为什么要喊上我啊,我又不认识他。” “因为……”乔景行思量着该怎么把原因说得既顺理成章又让她无法拒绝。 是的,他怕林眠拒绝,怕她寻个理由说不去。可他总不能跟她说,是他告诉严冬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然后那家伙就很激动地冲他嚷嚷,让他别藏着掖着,赶紧把姑娘带去给他看看。 美其名曰是“见家长”,“替他把关”。 这还不算,严冬那小子居然还“威胁”他,说要是这次吃饭见不到,他就要到一中门口来等“弟妹”放学。总之,去广州以前若是见不到林眠,他那颗八卦的心是绝难平复的。 乔景行也很想让林眠和严冬互相认识一下,可他不知道如何邀请才显得自然。正如林眠所说,她和严冬完全不认识,他们吃饭又为什么要喊上她。 是啊,为什么,该怎么说? 乔景行在很多方面确实天赋过人,但却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事。不光不擅长,他在这些方面甚至是笨拙而迟钝的。 他因为紧张而迟疑着,而那迟疑在林眠看来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 “我还是不去了,我妈也不让我晚上出去。” 为什么要这样,在她已经下决心放弃后,他又来招惹她! 林眠有点气闷,更怕继续说下去自己本就不太坚定的决心又会动摇,便想离开。 乔景行急了,倒退着又上了两阶台阶,继续拦在她面前。更是再顾不得思考什么话术,直接就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你们俩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想让你们认识一下。” 林眠一愣,心突然就漏跳了一拍,恍惚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可脸已经不由自主开始发热。她在心里提醒自己,别想多了,千万别想多了,不要再自作多情。 她僵立原地,避着他的目光,理智和情感在激烈交战。 林眠的沉默让乔景行感到忐忑,他低下头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放低了声音追问道:“可以吗?” 这三个字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好。” 林眠听见自己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待大脑反应过来时她方发觉自己已经答应了他。 情感战胜了理智,所有的决心和防线都在一瞬间崩塌。当他问出“可以吗”那三个字时,她的心一下软了下来,化作一池春水。 她终还是,没有办法拒绝他。 然而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 让人没想到的是,月考成绩在星期五出来了。而这次考试林眠考得可以说一塌糊涂,不但数学跌到了90分以下,连一向拿手的语文都没考好,其他几门也只是平平。 如此一来,她哪里还敢跟妈妈提要出去吃饭的事。 一直挨到了星期六傍晚,天色都暗了下来。眼见着跟乔景行约好的时间快要到了,林眠越发坐立不安,人虽还是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可心早就急得跟在油上煎着似的。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爸爸端了盘水果进来,问她:“作业还没写完呢?” “写完了,我看会儿书。”林眠随口敷衍。 林爸“哦”了一声,踱到房门口,想想又折了回来,半是诱惑半是试探地问她:“前几天电影频道放那个电影《风云》,就是香港那个长头发男的演的,你不是一直想看吗?我帮你录下来了,你看不?” “不看。” 林爸似是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 从昨天晚上他就觉得女儿不对劲,心事重重的。饭也没怎么吃就一头钻进房间学习到半夜,今天中午放学又是直接进了房间到现在。 其实一两次考试没考好他真觉得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他主要是担心孩子心理负担太重,万一钻了牛角尖就麻烦了。 林爸爸这么想着,越发觉得放心不下,钻进厨房寻到正在洗菜的林妈妈,嘀咕道:“你说丫头别是碰到什么事了吧,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刚才主动让她看个电影放松下,她居然也不看。从昨天就一直闷在房间里,会不会是考得不好,心里难受啊?” 林妈妈关上水龙头,嗔了他一眼:“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当爹的,孩子自己开窍了,求上进,难道不好吗?你还去喊她看电视。这不瞎添乱呢吗!” “想学习了当然好,我这不就是怕她有别的事吗。小姑娘,青春期,她心思又重,你当妈的要多关心点。” 林妈妈把两只沾满水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生气地冲丈夫道:“你这乌鸦嘴,就不能盼点好!考试没考好晓得难受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她就是考得不好,急了,知道要努力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到你这就想得那么复杂!” 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林妈妈是很失望的。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讲,可见林眠突然用功起来,她便什么都没说了。在林妈妈看来,学习终归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做家长的最多只能起鞭策和引导作用,关键还是靠孩子自己的觉悟和主动性。 她原本没觉得林眠这两天的行为有什么反常。考试没考好,不开心,受刺激,想追赶,这都是正常的。可现在被林爸这么一说,她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担心起来。 林妈妈“笃笃”地切着菜,心里想着晚饭后要跟林眠谈一谈,让她适当也要劳逸结合。 才这么想着,就隐约听见林眠在客厅跟林爸说今天晚上跟同学约好了,要去外面吃饭。 “不行!”林妈妈撂下菜刀,已经忘了刚刚想让女儿劳逸结合的想法,本能地反对,“马上就要期中考试了,周末在家看看书,别整天想着出去玩。” “我跟张晗她们约好了。”林眠的声音很小。 “约好了也不行,要吃考完期中考再吃!还有,张晗这次考多少名,夏依依呢?”林妈妈问着话,就感到林爸一直在边上冲她使眼色。她气不打一处来,矛头转向丈夫,“你别老惯着她!” 林眠求助地望着爸爸。 “小孩也就出去吃个饭,吃完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在家不也要吃饭?”林爸做为林眠长期以来的亲密战友,果然没让她失望。 “......我饭都已经做上了。” “做上了我吃!”林爸道。 “你就继续惯吧,孩子就是给你惯的。”话虽这么说,但林妈妈的口气已经明显软了下来。 林爸赶紧冲林眠使眼色。 林眠心领神会,趁热打铁地软声哀求:“妈妈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一吃完饭就回来!” 两人对一人,林妈妈最终败下阵来:“别回来太晚了,一个女孩子太晚在外面不安全。”想了想不放心,又问道,“就是和张晗夏依依吗?在哪吃?” “嗯,就在......转盘那边。”说假话到底是心虚,林眠的眼神控制不住地闪躲。不过她从小都比较乖,胆子也小,更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所以林妈妈完全没有怀疑,点点头就算应允了。 林眠从五楼一层一层地往下跑,楼道里的感应灯也一层一层地渐次亮了起来。她边跑边从扶手的空隙处往楼下看,整个人被紧张和兴奋包裹着,脚下都有点飘。 她原本是想着今天要好好打扮一下,要穿裙子穿皮鞋,还考虑过是不是要擦一点点口红。哪知道真到出门时只来得及换了件白色的毛衣外套。 能被允许出门已经是万幸,其它的她是半点不敢弄了。 何况都已经迟到了。 在快跑到一楼的时候,林眠鬼使神差地一把拽掉了头上的皮筋。一头长发失了束缚,瞬间披散开来。 楼外的大樟树下,那个原本百无聊赖撑着自行车龙头的人慢慢直起了身子。 乔景行望着林眠。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散了头发的样子。黑发、白衣、水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好似水洗过一般干净。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那般紧。 林眠被他看得紧张极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打扮看起来很奇怪,再或者是脸上有什么东西没擦干净。她羞得头都不敢抬,一双手不自在地拽着毛衣下摆,脸更是烫得快要炸裂。 她声如蚊呐:“对不起......我,我迟到了。” “没有,没迟。我也刚刚到。”乔景行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眠还是不敢抬头,抬起手背冰了冰早已烫得不像话的脸,慌乱地在楼道里找自己的车。 可这周末的晚上,不知道是大家都没出门还是来串亲戚的人多,楼道里的自行车停得满满当当,林眠的车中午才停进去,此时已经被堵在了最里面。 林眠傻眼了。 “怎么了?”乔景行见她脸色不对,也探头往楼道里看。 “我车给堵在最里面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把外面的车都搬开。”一见面就喊人家出力气搬自行车,林眠这话说出口自己都窘得慌,但她心里急啊,在楼下多耽搁一分钟就会多一分碰见熟人的可能。 林眠家住的是爸妈单位的房改房,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其中不乏一些想象力丰富又特别关心人家家事的阿姨。 乔景行闻言迅速估摸了一下他们需要挪动的自行车数量,然后当机立断地制止已经开始行动的林眠:“别搬了,我带你!” 他也觉得在林眠家楼下耽搁太久不是件好事。 林眠没动。 “快点吧,上来。”他又道。 林眠再看了眼自己被堵在楼道深处的车,深吸口气,侧身轻轻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 风将乔景行的夹克外套吹得鼓了起来,随着他蹬车的动作,一下一下轻轻蹭过林眠的脸颊。 有一点酥麻,有一点熏熏然。 林眠坐在他身后,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车后座,手心沁出了薄薄的汗。她的脸依然烫得可怕,于是腾出了一只手去解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顺便把领口稍微拉开了一点点,希望多吹吹风能快点降温。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会有人看清她此时面红耳赤的窘样。 突然一个颠簸,林眠没抓稳,差点被颠下了车。她本能地自救,右手一下搂住了他的腰。 乔景行捏了下刹。 林眠回过神,忙把手收了回来,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飞快,一张脸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天黑了,路上有些坑看不见……你抓紧我。”乔景行侧过头,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身后的她能够听见。 身后却是一阵沉默,她没有搭腔。 乔景行也没再说什么,默默放缓了速度,尽量骑得稳一点。 半分钟后,他感到一只手从右后方探了上来,缓慢但却坚定地,抓住了他右侧的衣服。 …… 第38章 37 吃饭的地方挺远,在卸甲山还要过去的一条小吃街上。 乔景行最后停在了一家烧烤店前。 林眠下车打量,这家店门脸很小,从门口看甚至有点阴暗暗的。烤炉就放在店门口,老旧的店招牌被熏得黑了一大块。 可里面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竟是一个空位都没了,门口还坐了几个人在等位。 他们甫一进去,就看见一个人从角落的一张桌子边站起来对他们招手。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牛仔外套,半黄半黑的头发乱糟糟,嘴上还叼着一根烟。林眠猜到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严冬了。 “操,你怎么现在才来,老子等得都快饿死了。”严冬边说边迎了上来,顺便一拳擂在乔景行肩膀上。 “我接人去的……给你们介绍一下。”乔景行半侧过身子,严冬这才看见他身后的林眠。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绽大,把手上的半截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了,念叨道:“这就是弟妹啊。”说着两只手就向林眠伸了过来,“你好弟妹,认识一下,我是严冬。” 林眠原本就紧张,现在更是被他过分热情的反应以及称呼吓到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颇为慌乱。 乔景行一巴掌把严冬的两只手打了回去,笑着瞪了他一眼:“你别乱叫,吓着人家。”说完转头轻声跟林眠解释,“你别介意啊,他这人就是没个正经,平时开玩笑开惯了的。” “哎哟喂,这就心疼上了啊。” 严冬笑得暧昧,用手肘杠了乔景行一下,凑近了他耳边压着声道,“这质量不错啊。” 林眠红着脸被乔景行安排在桌子里侧坐下,由着严冬咋咋呼呼地招呼: “弟妹你想吃什么,别客气啊,随便点……弟妹你吃不吃辣?也来点啤酒啊弟妹……行行行,你别瞪了,我不叫她喝酒了行不……服务员,拿瓶可乐,快点儿!” …… 有严冬在那吵吵着,林眠也渐渐放松起来,没一开始那么拘束了,对于“弟妹”这个称呼也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不再觉得那么别扭了。 就像乔景行说的,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感觉也没什么坏心。 人这心情一放松,胆子自然也就大了起来。林眠好奇心作祟,在严冬和乔景行说话的时候偷眼打量他。 上回见严冬,还是在学校后面的小巷里,和张晗一起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被他奇怪的穿着和夸张的发色唬住了。可如今离近了看,近到能看清他脸上浅浅的痘坑和眉骨上的一道旧伤疤,林眠倒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了。 不只不可怕,这人还生就长了一副笑脸,无论何时都给人感觉他是在笑。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有个酒窝,随着吃饭或者讲话的动作,那酒窝深深浅浅地一直挂在脸上。 简直就是一张很有亲和力的脸。 林眠心中犯疑——长了这么样一张脸,是怎么当混混的,岂不是一点气场和攻击性都没有。 殊不知长期以来,严冬就是靠着这么一张脸让对手在一开始就放松了警惕,完全想不到这人打起架来下手是多么狠辣,多么不要命。 严冬一抬眼,发现林眠在看他,立马又招呼她吃串儿。从桌子上的大铁盘里拿了几串羊肉串就往林眠面前堆:“弟妹吃啊,真的别客气。” 林眠看着面前被他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食物,吓得连连摆手:“够了够了,我自己来。” 严冬又看到林眠面前的杯子还是空的,这才想起可乐好像还没送来。立刻支着脖子大喊了几声“服务员”,没人理他,于是骂骂咧咧地自己起身去找可乐:“都他妈聋了啊?可乐喊了那么久没人送,老子马上不付钱了……” 林眠惊讶地发现,他的一条腿居然是跛的。 “他那条腿因为我断过两次。”乔景行盯着严冬一拐一拐的背影,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了酒气,他的声音有点哑,“我欠他的!” 林眠扭头,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那边严冬刚拿来了可乐,又张罗着要再去买酒:“这家啤酒卖完了,我去旁边小卖部买一点儿。” “我去吧。”乔景行把他按回座位上。 严冬倒也没客气,叮嘱他:“牌子别买错了啊。” “知道。”乔景行望向林眠,“我去买酒,一会儿就回来。” 林眠慌忙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要留她跟严冬在这里,她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 “你别去了,在这等我吧,我很快就回来了。” 林眠还待说什么,严冬已经举着烤肉签子赶乔景行:“得得得,你快去吧,别在这肉麻了!不就是去买个酒,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干嘛,欺负我没女人啊!” 乔景行笑,给了林眠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撩了门帘。 严冬看着乔景行离开,挑了挑嘴角道:“我这兄弟,是个书呆子!” 林眠正拘谨地挨着墙坐下,听到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嘴上没吱声,心里却不以为然——乔景行才不呆,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在想,‘乔景行才不呆呢’。我说的对不对,你是不是这么想的!”严冬捏着嗓子学做女生的声音,瞥向林眠的眼神里满是狡猾和得意。 林眠一凛——他怎么知道的?! 严冬边笑边晃着脑袋:“你们这点小心思,太好猜了!这不就叫那什么,什么......对了,‘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啊,我不是说他笨,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好人!” 林眠越听越懵,这是个什么逻辑? 严冬喝了一口酒,咂咂嘴:“他这人啊,重情,重感情!这是他的优点,但也是他的缺点。太他妈一根筋了,有时候真不是好事!”严冬说到这,突然盯着林眠,“你知不知道,你是他第一个带给我看的姑娘!”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林眠被吓到,本能地一个瑟缩,差点把可乐打翻。她手忙脚乱地去扶,然而还是洒出来了一些,洒到她的手背上。她又慌忙找纸去擦,模样很是狼狈。 “吓到你了?对不起啊,不是有意瞪你的,这不一下没控制住!”严冬不知从哪儿摸了块抹布递给林眠,“凭他能带你来,我就已经认定你这个弟妹了!我马上要走了,这个兄弟就拜托给你啦!刚才我也说了,他这人一根筋,不懂变通,他认定你了就肯定是认定你了,绝对不会变!除非你甩了他……嗨,呸呸呸!我他妈这都在说什么啊!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弟妹你多担待吧,我先干为敬了!” 严冬噼里啪啦地一大通话说完,也不管林眠有没有听懂,也不理会她震惊的表情,仰了脖子就灌。 “不是,你等等……”林眠阻止不及,只得尴尬地看着他把一杯酒喝了干净,然后把空酒杯倒过来对着她抖了几抖。 她硬着头皮解释道:“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他,我们只是朋友……好朋友。” 不是“弟妹”,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些话万一要给乔景行听到,别以为是她趁他不在说了什么引人误会的话,那她就尴尬了! 严冬没说话。 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眼睛有点泛红,直直地盯着林眠看了会儿,忽然咧嘴一笑,随手抓起桌上的脏纸巾向她身后扔去:“你买个酒买到美国去了?怎么才回来!” …… 狭小的饭店,声音喧扰嘈杂。一张张旧木桌,早已磨圆的桌角和泛着油光的桌面。墙角挂着破旧的小电视机,放着很久之前的港剧。 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乔景行和严冬一杯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林眠安静地坐在一旁。他们的话题她完全插不上嘴,肚子也早就吃饱了,他们丝毫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也不觉得急。就这么看几眼电视,再听一会儿他们聊天,竟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安稳感。 突然觉得日子若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是极好的。 严冬的呼机突然响起来,他往腰间看了一眼,扶着桌子站起来:“朋友出了点岔子,喊我呢,我要走了。” 乔景行不放心,要跟着去。 严冬按着他不让他起来:“这些事你别参和进去了,去年那个处分好不容易快到时候可以消掉了。” 乔景行自然不肯,说严冬醉得厉害,路都走不稳,这时候不能让他一个人去。 严冬大着舌头在结账,闻言扭过头吼他:“你他妈是有多看不起老子,这点啤酒,老子就是漱个口。”说着看了看林眠,又虚浮着脚步走回来,“时候不早了,你赶快把弟妹送回家。” 乔景行看了眼林眠,犹豫了一下,也不再坚持,只是嘴上还是要叮嘱:“记得尽量别动手,你过几天就要走了,这时候别惹事。” “晓得了啊,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严冬跨上一辆黑色的二八大杠,对着乔景行和林眠挥手,“我们后会有期了啊兄弟,到了南边安定下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那什么,你们俩好好的,但凡我要是混出个人样,一定喊你们过去玩,吃喝玩乐我一条龙全包!” 说完,他歪歪扭扭地蹬着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少的心往往无惧别离,总觉得未来不远重逢有期,天涯也不过是咫尺。殊不知人生漫漫人海茫茫,有些人就这么走着走着便散了,咫尺也成了天涯。 多年以后严冬与林眠偶遇在广州的一场展销会上,他一眼便将她认出,脱口而出的还是“弟妹”。 这个陌生而久远的称呼一下便将他俩都带回了记忆里的这一年,带回了他们三个在烧烤店外说“后会有期”的这一刻。 回忆染着苦涩的昏黄,晕开久远的微醺。 年少时几多轻狂,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大到可以掌控人生,甚至参透人心。那般笃定,认为人和感情,都是不会变的。 然彼时彼刻,物非人也非,蓦地便让人红了眼眶。 ...... 卸甲山旁的小河边。 乔景行多喝了些酒,微微有点上头,就没再骑车,推了车和林眠并肩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今天觉得有点无聊吧,我们说的那些陈年旧事是不是都挺没意思的?” “没有,听你们聊那些小时候的事,感觉还满有意思的。”他们谈论的那些小学和初中时的旧事,一桩桩一件件,林眠都听得津津有味。那些关于他的,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发生的事,她都想知道。 与严冬在一起的乔景行有些不一样,林眠也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不过今晚烧烤店里的那个他,会说脏话、会大口喝酒、会大笑到直不起腰……这似乎是他的另一面,平时被压抑在那个品学兼优外壳下的另一面。 但就如同一盘磁带有A面与B面,今晚的这一面与平时的那一面共同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他。 她很开心他愿意让她看到这个完整的他。 “你是不是也觉得奇怪,我怎么会有严冬这样的好朋友。”乔景行低头看林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刺激,他的声音有些暗哑,“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包括我爸妈。他们总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没这么想。”林眠诚恳道,“每个人都可能会有几个不同类型的朋友,大家求同存异就好。” 就好像她和夏依依还有张晗,她们三人性情迥异,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朋友。 她的回答似乎让乔景行有点意外。 他“唔”了声,摇了摇头:“我和严冬......不太一样。我也有别的朋友,比如我们班宋玺,还有你们班许诺,他们都是我朋友,但是严冬......”乔景行微皱了眉,努力与酒精抗争让大脑运转起来,寻找恰当的词,想解释清楚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我的兄弟。兄弟你能明白吗?那种感觉,就好像,就好像是掺进了血里面,永远没办法完全分离出去......” 他自嘲一笑:“我也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听明白。” 他说得复杂,林眠其实没太明白,她唯一听明白的是,乔景行相当在乎严冬这个朋友,甚至拿他当家人。 林眠又想起之前严冬对乔景行的评价,说他“重情”、“一根筋”,她忽然十分好奇,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玩到一起的。 “你们是小学同学?你是……多大来北邺的?” “是。是小学同学,还是邻居。我从市区来北邺上学,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他......”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些,也没有人关心。人们最多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不在市区上学,为什么不和父母住在一起。 却从来没有人在意那个七岁就被送到北邺的他有没有在夜里想过家,没有人关心当时只会说普通话的他会不会被小朋友排挤,有没有交到朋友。 长大后,人们发现身为重点中学学生干部的他竟然与北邺技校的“扛把子”严冬来往,惊讶者有之,规劝者有之,厌恶者有之,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 没有人在意缘由。 除了林眠。 她是第一个问他这些问题的人,也是第一个听他说这些旧事的人。 卸甲山边的小河,春水溶溶,杨柳拂堤。 乔景行没有发觉,他已在林眠断断续续的提问中越说越多,越说越远,已将内心最深处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点点剖析开来,完全呈现给了面前的这个女孩。 第39章 38 春意已浓,河边的嫩柳都抽了芽,一树树桃花开得浓烈热闹。 一阵风吹过,花瓣纷落如雨,惊破水面的倒影,荡开层层晕黄的涟漪。 林眠垂在身侧的手感受到陌生的触碰。先是指尖相碰,继而迅速划过手掌包裹住她整只手。如同电击,酥麻的酸软感从指尖刹那蔓延至全身,皮肉都好像不存在了。 她本能地把手往回抽,却被更大力地握住。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指尖冰凉,轻轻扣在她的掌心。 “如果我追你,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酒精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把所有的瞻前和顾后都抛诸脑后,然后把所有的不敢说、不能说都说出来。乔景行所有依靠理智的自控和条理明晰的冷静,都在这一刻全线崩盘。 有风吹过,他感到头有点晕,但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他很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他的手因为紧张和亢奋而握得更紧,心底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明净。 “林眠,我喜欢你。” 林眠。 我喜欢你! 似乎万籁俱寂。 那妖妖桃色粉饰的灼灼华光无声地褪色成了淡若云烟的背景,天地间只剩得他一人,在路灯的光影下仿若蕴了明珠光华,言语之间亦有光影流转。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衔着薄薄的酒气,撩过她的耳畔,一字一字撞在她心头。 林眠整个人都是晕的,做梦一般。脚下发软,大脑无力思考一片空白。她不敢作声,连动一下都不敢,生怕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碎了这琉璃梦境。 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的目光深得像海,映着她的倒影清晰,深深浅浅,如溺入层层波涛。 林眠悄悄背过另一只手,用指甲狠狠抠向手心——疼痛来得如此真实,这不是梦! 风卷着一片花瓣,蹭过她的发梢,兜兜转转飘落地面。 乔景行的心跳一点一点加速。 从未如此忐忑,忐忑地等待一个回答。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到他几乎不再抱希望。 手心里的那只手终于动了一下,继而缓慢而轻柔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夜,林眠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袋晕晕乎乎又兴奋莫名,明明没喝酒,却好像是醉了一般。 实际上,与乔景行从卸甲山走回家的一路上,她就一直是这般状态,脚步虚浮着如踩在云端,软绵绵地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不真切。 心同样如此。 路灯时而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时而又浓缩成他们脚下小小的一点。每当影子渐渐拉长,他们并肩而行的样子就会一点点显出来。她只到他肩膀的个子,他身侧的自行车,还有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一切都被灯光裁成移动的剪影,游戏般地,在他们脚下渐短渐长。 林眠几次话到嘴边都没敢开口。 关于张晗。 这始终是她心里绕不过去的一个坎,总有一种做了错事的负疚感。 她知道张晗是喜欢过乔景行的,那么他呢,他又喜欢过张晗吗。如果他们真的彼此喜欢过,那么他们已经放下彼此了吗,如果没有,那么她如今扮演的又算是什么角色,如果张晗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 太多的问题。 可她当初不敢跟张晗说的话,如今也不敢问乔景行,就好像有些事只要不说不问,就可以当做不存在。 林眠知道自己很像一只鸵鸟。 但偏偏又不是一只合格的鸵鸟。因为她虽然将脑袋深深插入土下,可内心却依然不断纠结这些问题,做不到真洒脱,也不敢真面对,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林眠长叹一声,决定再做一次鸵鸟,放任自己被渐渐袭来的困意击倒,彻底沉沦在那一层层漫上来的粉色梦境里。 梦里,是今晚的桃花,开得灼灼热烈,弥散开旖旎的温柔。 在以后的好些年里,林眠一次又一次地做过相似的梦。那些梦里花影相交,一树树桃花永开不败,遮天蔽日,不见来路。可她却在层层叠叠的芳菲里迷失,再也寻不见他。她拼尽全力呼喊他的名字,却永不得回应。 每每惊醒,汗透衣衫,泪流满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彼时方知,她生命里最好的那树桃花,已然开尽...... 可这都是以后的事,是十七岁的林眠不会去想也没空去想的以后。 当时的她完全沉浸在全新的幸福里,一边小心翼翼地品味和隐藏着这份新鲜的甜蜜,一边按部就班着她的高中生活。 上课、补习、考试、作业、运动会,以及春游...... 按照一中的惯例,高三是没时间也没资格参与这些活动的。所以高二下学期的春游,往往就被一中学生视为进入高三“炼狱”前的最后一次狂欢。 这份心情连老师都很理解,是以李老师是这么跟他们说的:“最后一次春游了,都放松心情好好玩一天,这一天不要想学习,也不要想成绩!不管这次期中考没考好的都不要想了,彻底放松!” 立刻就有胆子大的接话:“那顺便把我们下次月考取消了吧,不然这玩回来没多久又要考试了,我们没办法放松啊。” “这话你们不要跟我说,喏,出门右拐上四楼,校长室说去。”李老师可不进那个套,三两句就给堵了回去。 “你们自己分分组,一组最少四个人,最多不超过十个人。分好以后按照老规矩,把名单报到夏依依那边。还有,不是我说你们啊,这基本上应该是你们高中阶段最后一次自由分组的集体活动了,大家都大方一点,借此机会可以跟平时来往不多的同学组成一组,大家多了解了解……” 李老师讲到最后,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些话多余。下面坐着的如果是小学生,也许还能听听,但是高中生又怎么会凭你老师的几句话,就把自己跟平时不啰嗦不来往的人分到一组去。 李老师假意清嗓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果然,最后交到她手上的分组名单与往常并无二样,她猜都能猜到哪些人是一组。 想想真是无奈得很。 有些问题在五班总显得尤为突出,因为五班女生多。而女生多的地方事儿就多,班上一个个小团体可谓泾渭分明边界清晰。 李老师叹了一声,刚准备把名单收起来,突然瞄到一个名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凝神又看了一眼,心中不禁大为疑惑——夏依依她们那组一向只有五个人的,可这次怎么多了个吴浪? 转眼便到了春游的日子。 高二的目的地是翡翠湖——一个位于L城某郊县的天然小湖泊,被圈起围墙收了门票,里面又弄了些烧烤、骑马、竹筏之类的游乐项目,就俨然成了一个小型度假地,名气也日渐大了起来。 期待已久的春游,去的又是这么个好玩的地方,本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可林眠她们那组多了个吴浪,一路上气氛都显得很诡异。 之前张晗提出想把吴浪加进组里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吭声。虽说他们几人平时是在一起玩惯了的,可也不是说不能接受别人临时的加入,但如果这个人是吴浪...... 面对张晗期待的眼神,所有人都默默把目光转向了许诺——要是别人还好,偏偏是吴浪。之前他跟许诺约的架虽然不了了之,可梁子还是结下了。 许诺正翘个二郎腿坐在位子上翻一本金庸的小说,一抬眼发现大家都看着他,愣了一愣:“你们都看着我干吗?我去,怪渗人的。他是张晗的家属,她要带就带呗。你们还有谁有家属,都一并带着就是了。” 他说着突然坐直,眼睛看向林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还勾起了一抹笑。 林眠立马戒备地挺直了背。 果然,许诺这脑子里想到的绝不会是什么正经事——“我们组现在正好三男三女。他们都是成双成对了,看来到了那天咱们俩只能互相将就下,上车一起坐了。” “……” “还是说你也有家属?有的话把他喊上一起啊?”许诺的眸色暗了暗,紧紧盯着林眠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胡说什么。”林眠被他盯得心虚,眼神闪躲着也不知该看哪儿是好,随口敷衍,“我和夏依依坐,你去和周峰坐吧。” …… 话虽如此,真到春游那天上了大巴车,林眠还是对夏依依身边的位置望而却步了。 主要是周峰的眼神太幽怨,一直盯着那个空位。 林眠认怂,认命地准备坐到许诺边上。哪知道夏依依一把把她拉了过去,不由分说地按在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许诺在那大呼小叫:“我靠,林眠你懂不懂事儿啊,就这么坐下去了?真坐下去了?这你都能坐得下去?!” 这两个男的真烦,一个损一个怨。 林眠干脆用校服蒙住头,眼不见心不烦。 车子抖了几抖,终于启动了。 车内无比喧哗,有人吃东西有人聊天有人打牌。 周峰从坐下来就没闲着,隔着个走道一直在逗夏依依说话。林眠听着觉得有意思,悄悄把脸上的校服掀起个角,也想蹭着一起听听。周峰见了,不停地冲她使眼色,意思让她边儿去,别打扰他们。 林眠无奈,只有继续蒙上校服,闭起眼睛打算睡一会儿。可被车子颠了几下,又颠得睡意全无。 她一个人蒙着脑袋坐那儿没事干,就开始东想西想,开始想乔景行。 想乔景行。 想到那天晚上从老傅家补习出来,乔景行在楼下等她。 林眠最后一道题做了好久,所以比别人结束得都迟。她最后一个从楼上下来,刚出楼道,就看到乔景行奇迹般地从楼边的暗角处走了出来。 犹如从天而降。 他没有跟她说会来接她下课,所以乍一见他,林眠着实吃了一惊。 惊讶之后就是惊喜。 他们在一起有段时间了,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们不在一个班,在学校里也没什么交集,平日里更没什么机会独处。 不过林眠心里知道,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她经常一大早就醒了,醒了就再睡不着,躺在床上想他,想得一腔甜蜜,甜得抑制不住笑出声来。 在学校里遇见,他们远远地就会望着彼此。他的一双眼黑潭似的深,像有漩涡,老远就能把人吸进去。 他会在学校广播的音乐时段里放她喜欢的歌,只因她偶然提过自己喜欢的歌手,他便记了下来。 …… 林眠看着乔景行向她走来,笑容里有掩藏不住的欣喜:“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课啊。” 林眠家其实跟老傅家离得不远。几栋楼的距离,走路五分钟就到,所以她连车都没骑。可是乔景行家不住这个片区,方向也不一致,跑这一趟绝算不上近。 林眠不知道他在楼下等多久了,不无担心:“你大晚上这么跑出来,家里人会不会说你?” “不会,我出门前跟我外婆说过了。说我去找个同学,一会儿就回家。” 林眠嫉妒:“好学生就是不一样,成绩好做什么都行。要换成我晚上出来,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我妈会说,天都黑了还往外瞎跑什么……” 他低笑出声:“她是担心你怕黑呢。” “才不是呢!又不是小孩子,谁还怕黑啊。” 乔景行笑笑,微微正色道:“你妈妈是关心你,怕女孩子晚上出门会不安全。”说着有意逗她,“说不定就碰上‘呆宝玉’了。要是碰上‘呆宝玉’你也不怕?” 碰上“呆宝玉”你也不怕? 曾经有谁也问过她类似的话……林眠微微一怔。 乔景行见她有点失神,只以为是刚才在老傅家做题做得累了,顺嘴问她:“在老傅那学的感觉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比在学校里说得细一点,但是感觉还是有点跟不上,可能我基础太差吧。”林眠瞥了他一眼,实话实说,“要说讲题,我觉得还是你讲得最好。” 乔景行大笑出声,一点都不知道谦虚:“别人肯定没我讲得好啊!谁能像我一样,给你把步骤列得那么细,还把每道题涉及到的公式和概念都写在边上啊。”他勾唇看着她,笑意直达眼底,“要不你这学期上完就别上了,还是到乔老师这儿来学吧。乔老师这儿免费,不但包学会,还包接送!” 林眠被逗乐了,笑着嗔了他一眼。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乔景行性格中这活跃诙谐的一面了。 林眠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喜欢了他那么久,但是真的并不是那么了解他。他像个多面的人,有时像太阳,炙热而温暖,有时又像月亮,忧郁且冷漠。 不过此时此刻,面前这个自信飞扬,开怀大笑的乔景行,她真的,好喜欢! 第40章 39 春游的车队到了翡翠湖,各班短暂集合之后就解散了。翡翠湖的景区很大,里面可玩的东西也多,所以玩起来还是挺耗时耗力的。 夏依依背包里带的东西多,玩了一圈就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提议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林眠的背包也不轻,除了她自己准备的面包和水,还有那晚乔景行强行塞给她的一袋子零食。 乔景行自己不吃零食,也不会买,买的那一袋都是果冻、火腿肠这些沉甸甸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板子“娃哈哈”。 林眠在家纠结了半天,最终哪一样都舍不得丢下,咬咬牙全放背包里给背出来了。 一开始觉得还好,反正再重也没平时的书包重。但没想到又是射箭又是骑马地玩了一个多钟头后,她感觉肩膀都快被包带子给勒断了。简直累得苦不堪言,估计负重行军也就是这么个感觉了。 此时听见夏依依的提议,她忙举双手赞成。 “不会吧,都还没开始玩呢就要歇了啊。”许诺咂着嘴走上前,拎了拎林眠的背包,惊讶地挑了眉,“嗬,这么沉!林眠你别是带了两块板砖出门吧?” 难怪还没走几步就累了。 周峰则伸手去拿夏依依的包,说要帮她拎。夏依依当然不肯,拽着包带子跟大家商量:“要不你们去玩吧,我和林眠在这歇会儿,然后我们再约个时间会合。” “那怎么行!”林眠还没来得急附和,许诺就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别搞那么复杂了,夏依依你就把包给周峰,然后林眠把包给我,你们俩跟张晗一样空着手就行了。” 张晗今天背了个掩人耳目的小挎包,里面只放了一小瓶水和一些零钱,其余所有东西都在吴浪的包里。 两相对比之下,夏依依和林眠确实显得有点儿狼狈。 但是她俩跟张晗能一样吗,人家那是男朋友。 “别磨磨唧唧的,快点儿啊。”许诺看她们迟迟不动,有点不耐烦了,直接把林眠的包抢过来就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周峰也想效仿,但又不太好意思直接从夏依依怀里把包抢过来,显得有些犹豫。而夏依依也再次提出她留在原地休息,大家分头玩,定好时间约了地点会合。 林眠于是表示赞同,想把自己的背包要回来。 许诺不说话,但是也不肯把背包还给林眠,气氛一时有些僵持不下。 最后还是张晗聪明,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提议去划竹筏,这样既能歇又能玩。 翡翠湖上的竹筏窄而长,两头微微翘起,各安着一条长凳。 一条竹筏最多能坐六个人,最少两个人,但是无论坐几人,价钱都是不变的。如此一来,当然是六个人租一个竹筏是最划算的,于是售票处前有不少学生在拉人临时配组。 周峰很兴奋,说真是运气,他们不多不少正好六个人,还说刚才幸亏没让夏依依和林眠掉队,不然这会儿他们还要跟别人凑人数。 可就在大家纷纷掏钱准备买票的时候,吴浪突然开口了。 他的话是对张晗一个人说的,只是明显不在意被其他人听见而已:“我们俩单独租一个竹筏吧。” 众人一时都愣住了,张晗也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显然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提议。 许诺的火一下就被撩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挑事是不是!” 他今天已经不爽很久了! 从进了翡翠湖公园开始,吴浪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落在队伍最后一个,一路走走停停,拖拖拉拉不算,还拉着个脸,搞得像谁欠他八百万一样。 现在他们都还没说不带他一条船,他倒先开始出幺蛾子,简直让人不能忍! 吴浪眼皮都没抬:“没什么意思,想清静清静。难不成我俩谈恋爱你们还要全程围观?没毛病吧!” 这话一出口,许诺哪里还能忍,立时就要发作。夏依依眼疾手快,死死拉住了他,让他别冲动。 许诺浑身的肌肉绷得石头一样,血直往头上涌,就想什么都不管,扑上去跟这个永远阴死阳活的家伙好好打一架,新仇旧恨一并解决了。 可瞥到一边已经红了眼眶的张晗,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张晗又急又窘,委屈得不行。她不知道吴浪是受什么刺激了,突然就跟发病一样,哪哪儿都不对劲起来。她去拉吴浪的衣服,把他稍微拉到边上一点儿,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又闹什么?” 是啊,他们明明都说好了,说好了今天在她的朋友面前不能让她难做。吴浪也明明甜言蜜语赌咒发誓地答应她,今天肯定做一个合群的人,不管大家要做什么他都会配合,不耍脾气。 怎么又说话不算话呢! 没想到吴浪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大声回道:“什么怎么了?没怎么。我就是不想再跟他们一起浪费时间了!之前不也一起玩了好几个东西了吗,还不够?难道这一整天我们都要跟他们捆一块儿?难得出来一趟,为什么就不能我俩单独呆一会儿?” 张晗被甩开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再忍不住地漫过了眼眶。 看到她流泪,吴浪怔住了。 他不再继续往下说,可也没表示出任何愧疚或安慰,甚至把头扭向另一边,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一副赌气的样子。 张晗见他这样,心里更是五味杂陈。既伤心于他的态度,又愧疚于破坏了大家的好心情,不由越想越难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已经有路过的人好奇地往他们这边看了。 林眠上前搂住张晗,低声安慰。 张晗哭得太伤心,气息接不上,身子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她用手推林眠,抽抽噎噎地道:“你们去玩吧,别管我了。别为我这点事破坏心情。” 哪里还有人会有心情去玩…… 竹筏终是没有划成,吴浪也没能和张晗离队自成一组。 事情的结果就是另几个人陪着好不容易止住泪的张晗往前走,而吴浪继续一个人默默地跟在最后面,不远不近。 一路气氛压抑,也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夏依依打破了沉默,说这会儿时间不早了,要不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于是许诺就提议上翠山吃。 翠山是翡翠湖边的一座小山,从山顶可以俯瞰整个翡翠湖,视野极好,是景区内一个著名景点。 L城地处丘陵地带,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山的。所以无论是卸甲山还是翠山,论海拔都只能算作低山缓岗,不高也不陡,爬起来并不吃力。 林眠等几人顺着小路往山上走。 沿路上开满了各种知名和不知名的花儿,彩蝶穿梭其中,有风吹过的时候,会带来一阵阵花香。 视觉和嗅觉上的享受都让人心情愉悦。 最重要的是,林眠和夏依依还是没能拧得过那两个男生,背包被他们分别背在了身上。她俩轻装上阵,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已经有不少同学,看来大家都知道翠山顶上风景好,所以都不约而同地爬到山顶吃午饭。 夏依依寻了一块可以看见翡翠湖的空地,喊林眠和张晗一起帮忙把野餐垫铺到地上。 张晗的情绪已经平复,只是心里着实生了吴浪的气,对他不理也不睬。此时她帮着夏依依铺野餐垫,边铺边夸赞:“夏依依你真是贤惠,出门带的东西好齐哦,连野餐垫这种东西都带了。难怪你的包那么重,啧啧,以后谁要娶了你真幸福!” 许诺听到这话转头问林眠:“是啊,人家夏依依的包重是因为带了这些东西。你呢?包沉得跟塞了个人在里面似的,都带了些什么?”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林眠答得心不在焉。 打从上了山顶,她就感到有人在看她,也隐隐猜到了会是谁,此时正半跪在地垫上四处搜寻。 山顶上的学生很多,都穿着同样的校服,辨识度不高。林眠迎着阳光眯起眼,满心期待地认真寻了半天,终于在斜对角的一个凉亭里寻见了他。 四目相对,乔景行冲她挥了挥手,笑容比这正午的阳光都灿烂。 心跳突然加快,林眠匆匆收回视线,耳廓热辣辣的。 许诺正一件一件地把她包里的东西往外拿,边拿边感叹:“卧槽,林眠你这是把我们五个人的口粮都带着了啊?真是客气了,有心!学雷锋学得真到位……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让你再原样背回去,一定吃干净了!” 边说边扔给周峰一瓶“娃哈哈”。 周峰接过,也看向林眠,却见后者正坐在那儿发呆,嘴角还隐隐挂着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不禁好奇:“林眠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啊?”林眠回过神,发现大家都在看她。 “你最近一直是一副活在春天里的样子。有什么好事带我们听一个呗,中彩票了?”周峰不屈不挠。 “……” “现在本来就是春天,人人不都活在春天里啊。”夏依依做为唯一的知情人,及时开口替林眠解围,还亲自递了一个面包给周峰,“你不饿吗?快吃吧。” 周峰受宠若惊,捧着面包心旌神驰,立即狂喜着去拆包装,哪里还有心思关注林眠。 话题被悄无声息地转移。 许诺一直没说话,此时悄然顺着林眠面对的方向看过去,若有所思。 一顿午饭吃得很是轻松。 山顶微风习习,偶有花瓣飘落。虽说许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阴着脸不说话了,但有周峰不停地插科打诨,也逗得大家欢笑阵阵,胃口大开,不知不觉就把林眠带去的一大包食物消灭了大半。 吴浪没跟他们一起吃,独自一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抽烟,边抽边盯着张晗看。也不知抽了多少根,就好似被尼古丁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想通了一般,走过来语气平静地问道:“你们吃好了?” 那口气就好像不久前在竹筏售票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 许诺嗤笑一声,毫不给他留情面:“你抽的是烟还是大麻啊?怎么还有治疗神经病的功效?” 吴浪居然破天荒地没接他这话茬,而是在包里翻出个相机递给张晗:“你不是说想跟大家拍照片吗?我今天把相机都带着了。” 张晗翻了他一眼:“你别跟我说话,我不想理你!” 吴浪的表情僵了一僵,没说话,握着相机的手固执地伸在张晗面前。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这年头相机虽说不是个稀罕物,但大小也算个奢侈品,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就算有的人家,大多也是小心收起来,有了需要才拿出来,买上胶卷拍几张照片。 张晗确实跟吴浪提过想跟她的几个死党拍照,因为他们还从没照过合影。没想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吴浪把她的话记在了心上,真的就背了个相机出来,给她拍合影。 张晗盯着面前那个黑黢黢的相机,手上没有动作,可内心已经一点点松动。 吴浪那个臭脾气就像龙卷风,来得急去得也快。他平日里不是没有那种莫名其妙就发飙的时候,但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最多是不搭理他,晒他一会儿他自然会跑来跟她道歉。 可是今天不同平时,他这么不分场合地发脾气,着实是太不给她面子了。 张晗是气极了,本来已经决定要好好晒他一段时间,绝不跟他说一句话的。可谁知道他突然掏出个相机来诱惑她…… 她不动,吴浪就也不动,两人僵在那里。 最终还是夏依依打破了僵局。 她先接过了吴浪手里的相机,再去拉张晗:“难得今天天气好,这里风景也好。拍出来的照片一定好看。” 张晗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有了台阶便下,顺着夏依依的手劲站了起来。 大家选了个空旷的位置站好,正好能够看见波光粼粼的翡翠湖,又随手拉了个同学帮忙拍照。 吴浪无视张晗的白眼,一直亦步亦趋地紧贴着她,弄得众人只好往另一边站。 于是就在这个暖意融融的四月,翠山上山花烂漫,翡翠湖碧波荡漾,他们几个终于有了第一张合影。 只不过,是一张六人合影。 第41章 40 照片拍完没多久,张晗和吴浪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去了哪儿,背包还丢在地垫上。 许诺说找地方抽支烟,一转眼也没了影。 周峰一面嘟囔着“都是些不靠谱的,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一面不停地冲林眠使眼色。 见林眠没反应,他就使劲瞪她,兼之不断干咳。 林眠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走,周峰就要把肺咳出来了,于是强忍着笑把垫子上的垃圾收了收,然后同情地拍拍夏依依的肩膀:“我去扔垃圾了,你们俩在这好好看包。” 找这个借口,她是存了私心的。 因为垃圾桶在凉亭的边上。 林眠沿着石子小道往凉亭方向走。她没抬头,却能清楚地感到乔景行的视线。那视线仿佛带着温度,让她的脸烫了起来,手心也微微出了层薄汗,腻腻地捏着垃圾袋。 被这么盯着,林眠觉得自己都快要不会走路了。她不由地停了下来,先深呼吸,让心不要跳得那么快。然后抬眼,迎上了那道视线。 乔景行一直是斜倚着凉亭的一根红色圆柱坐着的,从林眠她们几个上了山顶,他就一直坐在这儿没挪过位。这是他专门挑选的位子,从这个角度望过去,正好可以看见林眠她们的地垫。 此时他就坐在那儿,看着林眠拎个垃圾袋低头在石子道上慢腾腾地往前挪,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害怕踩着蚂蚁一般。 他看着有趣,心里不禁默默替她数着数,想看看这么一小段路她要走多少步才能走到垃圾桶。 却不想她突然抬头,直直地迎上了他的视线。 乔景行一怔,刚才数到多少也忘了,下意识直起身子。 阳光下林眠正抿着嘴对他笑,脸红扑扑的,映着眼睛黑黑亮亮。乔景行想也没想就跳下凉亭,迎了上去。 金色的阳光从飞檐的檐角流过,绕过朱红的梁柱,漫漫铺展在跃下石台的乔景行身上。 林眠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底一点点溢满欢喜。 然而这份欢喜尚未来得及铺陈便骤然无存—— 乔景行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人拦住了。 是俞晓晨。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辫,穿着袖口有蕾丝边的白衬衫和绿白相间的校服裤,脚上一双白球鞋擦得纤尘不染,怀里抱着一本书,就像一支白玉兰似的,修长干净地立在乔景行身前,不知在跟他说什么。 心如同从高处突然坠落。瞬间的失重,让人喘不上气。 林眠近乎本能地立刻别过头,不去看他们。 她大步走到垃圾桶边上,把垃圾扔了进去。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力气用得大了,垃圾桶被带得晃了几晃,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差点被带倒。 林眠手忙脚乱地去扶,匆忙间未及多想,直接用两只胳膊搂住了晃动的垃圾桶,终于止住了那刺耳的“吱呀”声。 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 她知道他们正在看她,她清楚地感觉到。 他们,他们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显得那么和谐,他们的成绩都那么好,他们共同在学校的广播站,他们每天都可以见面,他们之间肯定有说不完的话题...... 而她呢,她正在一旁以一种可笑的姿势扶着一个垃圾桶。 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词——相形见绌。 林眠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她根本不敢抬头,只随便捡了条路就走,逃跑一般,也不管那条路能不能回到刚才她们吃饭的地方。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还夹杂着俞晓晨喊“乔景行”的声音,那声音似乎有点无措。 似是被那声音驱打一般,林眠几乎是小跑了起来。她闷头急走,慌不择路地踩过草地,跨过矮树丛。 终于有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胳膊,乔景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林眠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她机械地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怎么了?”乔景行皱了皱眉,又问了一遍,眼睛里满是关切。 林眠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略显迟缓地扭头环顾四周。 原来她不知怎么地钻到一片树丛里来了。周围根本没有路,植物生长得杂乱而茂盛,左手边有一排低矮的房子和几棵树,正好隔开了外面的人。 林眠茫然看看脚下,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走进来的,只记得好像跨了几个树丛。再看看鞋子,果然沾了不少泥巴,脏兮兮的。 她脸上一红,悄悄把脚往后缩了缩。 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乔景行有点无奈,柔声解释道:“刚才俞晓晨是找我说广播站的事情。最近我们准备做一档新节目,正在找材料。她昨天在书上看到篇文章,觉得里面有些内容和观点跟我们的主题很贴,所以……” “我知道。”林眠急急打断他道,“我当然知道她找你肯定是为广播站事情啦。我,我只是看你们在谈事情,就,就没去打扰。我去扔垃圾,垃圾桶差点倒了,所以我,我......我其实准备回去的,夏依依还在等我……” 老毛病又犯了,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还说得颠三倒四。林眠泄气地止住话头,有些绝望地紧咬着唇再不多说一个字。 短暂的沉默。 乔景行一直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缓缓滑了下去,轻轻牵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要不以后你每个礼拜来帮我校稿子吧。我原来那个采编去忙新栏目了,现在每个礼拜五都只有我一个人在忙活,也没人帮我。”他说着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语带恳求,听着有点可怜,“来帮帮我吧,好不好?” 他这般的语气在求她,让她如何能够拒绝。 似有一股暖流从指间流淌至全身,林眠一颗心被润得温软无边。 “好。” 她说。 有些事情就是这般没有道理,无因可循。 多年后林眠看到过这么一段话:这世间有那么多的人,总有一个人,是你的蛊。让你心甘情愿,让你无力抗拒。 如醍醐灌顶。 原来她早已遇见她的蛊,乔景行就是她的蛊。 她无法拒绝他,她所有的坏心情,心上的每一丝褶皱都能被他的三两句话熨得平平展展。 ...... 乔景行见她答应了,很高兴。于是得寸进尺地继续要求:“每个礼拜五中午还要帮我打饭。” “......好吧。” 乔景行笑得很是得意,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大男孩,顽皮又狡黠,哪还有半分他平日里的稳重模样。他笑着笑着,轻轻又拉了下林眠的手。 林眠被带得往他面前挪了半步。 离得那样近,近的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林眠的头埋得更低了,连耳朵都烫了起来。 “啊!” 突然有惊呼声响起,熟悉而尖锐。 林眠吓了一跳,明白肯定是被人撞见了。她急忙甩开了乔景行的手,惊慌地转过头去。 张晗着实懵了十来秒,才算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人是怎么回事。 惊讶,非常的惊讶,然而绝不仅仅是惊讶。 她先是后悔,后悔刚才跟吴浪赌气,为了甩掉他而专门择僻静的路瞎绕,不然也不会尴尬地撞见这一幕。 继而是气愤,被好朋友欺骗和隐瞒的气愤! 张晗站在一丛矮灌木后面,目光从林眠和乔景行匆匆分开的手上收回,又落在林眠脸上。 她拿她当最好的朋友,从无隐瞒,所有心事都会第一时间跟她分享。本以为,她对自己也一定是这般,却没想到竟是自作多情了。 脑子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夏依依肯定知道这事。 是的,张晗的直觉告诉她,林眠瞒了自己,但绝对不会瞒夏依依。实际上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感到林眠跟夏依依越走越近,她们之间的亲密程度甚至超过了她。 凭什么,明明她们俩,是因为她才成为朋友的。明明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林眠最亲近的朋友! 张晗越想越气,被背叛的恼恨夹杂了各种各样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一齐扑上来,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转身就走。 林眠煞白了脸追上去,隔着灌木丛抓住张晗的衣服,试图解释:“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不是,你刚才看到的是真的,但是不是……” 语无伦次。 实际上林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的头脑是懵的,只知道张晗生气了,而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张晗似是有片刻的犹豫,但她还是狠狠甩开了林眠的手,力道之大甚至将自己也甩了一个踉跄。 她的眼圈通红,盯着林眠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她:“我和你绝交!” 绝交...... 林眠的心忽然下坠。一直坠一直坠,如坠深海,没有尽头。她想过张晗可能会生气,但她没有想到张晗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她觉得她可能要失去这个朋友了。她不想失去,可她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去做。此时似乎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也都是错。 林眠有一丝委屈。 她想问张晗,想问为什么。你已经放弃他了,你已经有吴浪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明明我喜欢上他比你更早啊…… 可她只是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不是张晗,心里想什么就敢说什么。也不是夏依依,冷静自信条理清晰以理服人。她是林眠,是那个始终怯于在人前讲话,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而处处想着退缩的林眠。 她就这么沉默着,看着张晗愤而扭头,看着张晗渐行渐远...... 北邺的春天一向是极短的,春游之后,天就一天热过一天。待到过了五一,很多人已经穿上短袖了。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紧张而单调地滑过。 上课、补习、测验、月考、排名……周而复始。 张晗自从那天在翠山上说了“绝交”后,就没再理过林眠。日常在学校里见到也如同是陌生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夏依依去劝过,可惜无功而返。 张晗固执地不理林眠,也固执地不接受任何劝解。她专注地生着气,拒绝任何人来跟她谈论这件事,甚至连带着对许诺和周峰也不再搭理,隐隐有脱离出他们这个五人小团体的意思。 夏依依试了几次都无果,只得无奈地跟林眠说,张晗是白羊座,白羊呢,是火象星座。火象星座的人都是这样,固执而火爆,要给她时间让她自己慢慢消化。 林眠很惊讶,她不知道夏依依什么时候居然对星座有如此研究了。 不过她觉得夏依依说得也有道理。张晗确实是这样的,性子直脾气爆,生气的时候还很固执。 从小到大她们不是没有吵过架。每次吵架的时候,林眠大多选择一言不发,只有张晗跟个小炮仗似的在那“噼里啪啦”一通发泄。她会把心里所有不开心不愉快都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待到发泄完了,冷静了,也就没事了。 这是她俩之间奇怪的默契,这么多年似乎已成习惯。 但林眠觉得这次跟以往那些小吵小闹不一样。 这次张晗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她一反常态地什么都没说。 不,她说了,她说了“绝交”——可这更糟糕。 林眠是沮丧的。 毕竟在她这样的年纪,处理这些关系该是生活中最难的难题了吧。爱情和友情,想要理清那些细微的欢喜和失落,将每一个想留住的人都留住,让每一个在意的人都不受伤害,这简直是一件比考试难上一百倍的事。 而如果说要在此类难题里再细分难度,林眠觉得自己抽到的这份考卷该是地狱级别的。 彼时的她尚不懂得,有些事永远求不得一个明白,太过用力往往什么都握不住。如同越想做好的事情总是做不好,越不想伤害的人总是被伤害,而越想留住的人最终都没留得住...... 第42章 41 林眠背着书包去找乔景行,手里拿了几本《读者》和《现代文摘》。 现在她每周都会帮着乔景行给栏目找稿子,也会在每个礼拜五中午去食堂打了饭送去广播室。 林眠非常认真地做着这一切,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这一切跟做梦一样,有一种不真实感。总觉得这个人以及这段感情并不该属于她,这所有的幸福就像是一个美丽却脆弱的泡沫,似乎随时会破灭,随时会变为一场空。 这种感觉在张晗的事情以后,变得愈发强烈。 到了放学的点,太阳已经不烈了,篮球场上打球的人不少。林眠刚在球场边张望了一会儿,乔景行就看见了她,向她跑了过来。 林眠把手里的杂志递给他,杂志里卷了瓶矿泉水。看他满头的汗,又从书包里找了纸巾递给他。 宋玺从林眠一出现就一直八卦兮兮地在一边看,此时见林眠又是送水又是递纸,立马起哄:“我也渴了,我也流了好多汗,我也要纸嘛。” 他有意把嗓子捏得细细的,边做扭捏状边伸手来拿乔景行手里的纸巾。 乔景行回身虚踹了他一脚,把纸巾收到背后,毫不遮掩地拒绝:“要纸自己买去,这个我舍不得。” “哎哟,卧槽,哈哈哈哈哈。”宋玺笑得豪放,暧昧地看了林眠一眼,用手肘去扛乔景行,“你真是变了啊,现在小气得连张擦鼻涕纸都舍不得了,啧啧啧,爱情的酸臭味。” 他笑得实在太大声,引了不少放学路过的人往这边看。 一颗篮球掷了过来,稳稳地打在宋玺的屁股上又弹开。许诺远远站在球场里,口气很不耐烦:“你跟着瞎起什么哄,有你什么事啊?你还打不打了,快滚回来!”说完又转向乔景行,“你也长话短说,快着点!” 自始至终都没看林眠一眼。 说来这也是林眠最近的几桩烦心事之一。 许诺近来怪怪的,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样子,每天脾气都很冲,也不知道谁惹他了。可虽说他对每个人都没什么好脸,但林眠总觉得他的这股无名火是针对她的。 前几天周峰为了缓和林眠和张晗的关系,借口自己要过生日,约大家星期六中午放学后一起去唱歌。以前这种事都是一呼百应的,可这次周峰的邀约发出后,张晗拒绝了就算了,许诺也说没空去。 林眠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宋玺顺利被转移注意力,一手捂着屁股,另一手捡了球,就骂骂咧咧地就冲着许诺那边去了。 又有人开始催乔景行快点。 他随口应着,低头看向林眠,柔声道:“你快去老傅那吧,路上别忘了买点东西吃。今天晚上下课我还是在老地方等你,你记得最后一个下楼。” 似乎已经是心照不宣的约定了,每个星期四晚上,乔景行都会去老傅家楼下接林眠下课。他每次都等在旁边一个单元的楼梯洞里,而林眠总是磨蹭到最后一个下楼。待别的同学都走远了,他再送她回家。 而老傅星期四晚上布置的作业,林眠都是第二天中午去广播站陪乔景行广播的时候带着做,不会做的就问他。 如此,已成习惯。 林眠点点头,“嗯”了一声。 乔景行看出她情绪不太高,也知道她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他想了想,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悄声道:“记得留着点儿肚子,今天晚上给你带蒸儿糕。” 林眠闻言抬头,就见他对自己眨了下眼睛。 —— 记得那时,他们还只是普通朋友,他刚刚接了学校的广播站,是个光杆司令,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于是来找她帮忙,空许了她一个副站长的位置。 那天他们聊到很晚才离开学校,饥肠辘辘,他就在校门外买了个蒸儿糕来贿赂她。 从那以后,她就爱上了蒸儿糕。 心忽然柔软了起来,湿漉漉的,仿佛轻轻一触便能溢出水来。连带着声音也不自觉软了下去。 “好。”她柔声应道,“我要吃芝麻味儿的。” 那一晚,从老傅家回家短短五分钟的路,他们走了很久。 在乔景行又一次关心地询问她和张晗之间最近有没有缓解后,林眠终于问出了那个长期困扰着她的问题。 “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她?” 一直以来都没勇气问的问题终于在一时冲动下问出了。真的问出口才发现有些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林眠这么对自己说。 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直面乔景行的反应。 所以她没有看到乔景行满脸的疑惑和莫名: “喜欢谁?” “张晗啊。” “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是不是……喜欢过她?” 乔景行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林眠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而偏偏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 他喜欢过张晗吗,也许有过吧。 可他当时对张晗的感觉和如今对林眠的感觉又是如此不同,所以,那算是喜欢吗? 乔景行不知道。 他要是能答得上来这个问题,当初也不用求教宋玺了。 而他的沉默在林眠看来等同于默认。 “好了,我知道了。”她说。 “你知道什么了?”乔景行一头雾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她怎么就知道了。 她的声音低如蚊蚋:“你还是很关心她的。” 他听清了,实感冤枉又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忽而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那是关心你。” 乔景行着实后悔刚刚挑起这个话题,现在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传说中女生的联想能力,他可算见识到了。 ......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天气越发炎热,学校里的学习气氛也不知不觉紧张起来。虽然一中没有晚自习,但是高三楼层的灯还是经常性地亮到晚上十一点。 连带着高二也风声鹤唳,像被绷紧了弦的弓,各科老师比赛似地布置作业。 因为作业太多,时常会有人来不及做完或者漏做忘做。所以每天一早来学校补作业的队伍壮大了不少。连带着各科课代表的工作也多了起来,每天不但要清点收上来的作业数量,还要检查有没有人漏写作业或者交错了卷子。 每天早自习前收作业的时候最是鸡飞狗跳,经常会有人突然发现自己漏写了某一页题目而四处找人借作业来抄。 俞晓晨在一个个收作业。 各科课代表里面就属她做得最认真,每天早晨亲力亲为挨个去收英语作业,边收边顺带检查,看到有漏做的就当场让人补了,免得交到老师那再被批。 林眠捂着耳朵在背政治。文科需要背诵的东西特别多,鉴于每天早上记忆力最好,所以她习惯把比较难背的放在早自习时候去背。 俞晓晨挨个收到她面前,从她桌子左上角拿起她的英语作业,翻了半天却没走,屈指叩了叩桌面:“这两篇阅读理解你怎么没写。” 林眠有点懵地抬起头来,接过俞晓晨手里的英语练习册。 前两天是周末,作业确实有点多,但她确定自己都写完了啊。尤其是英语,为了不被俞晓晨抓到把柄,她都是很仔细的,应该不会漏写才对。 “这两篇什么时候布置的?我没有记啊……”林眠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两页纸上有她记作业的标记,她也确实没印象上周的作业里有这两篇阅读理解。 俞晓晨听了她这话,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声音陡然就提高了:“怎么没布置?!上周五就布置了,我还在讲台上提醒了两遍呢!你要说没布置,其他人怎么都写了!” 动静一大,就有人往这边看了。 夏依依从刚才就在关注她们俩的对话,此时赶紧提醒林眠:“确实布置的,星期五中午休息的时候。”当时林眠去广播站了,俞晓晨突然跑到讲台上说英语作业再加两篇阅读,星期一交。 也怪她,后来一忙就忘记告诉林眠了。 这就对了!林眠恍然大悟。 她当时根本不在教室,难怪没有任何印象。再看俞晓晨,后者正抬高了下巴,居高临下盯着自己,隐有得意之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俞晓晨这是有意给她下的套,防不胜防的。 林眠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息事宁人地开口:“那确实是我漏做了,我现在就补上。” 两篇英语阅读,加起来一共也就十道单选题,抄一下也很快的。 夏依依也跟俞晓晨说:“把我的习题册找给她吧,就是抄几个字母,很快的。” 俞晓晨却没动。 她眉心微拧,很为难地看向夏依依:“你们一个是班长,一个是语文课代表,说起来也都是班干部。现在公然抄作业,还要我当做看不见,这不太好吧……” 林眠哑然,夏依依也被堵得愣住了。 周峰坐后面听了半天,本来不欲插嘴,此时也忍不住了,对着俞晓晨:“你还至于啊,不就几道选择题,你随便拿个本子给她抄一下,一分钟都不要的事情。” 要不是他的本子刚刚也被收上去了,他就直接把答案报给林眠了。 “你们几个关系好,当然都帮她说话。但是我有我的难处,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嘛。林眠,你赶快自己做一下吧。两篇阅读而已,有这个磨嘴皮的功夫早就做好了。也是奇怪了,为什么一定要抄作业!” 十道单选的答案,抄一下很快。可是两篇阅读,现读现做,时间根本来不及。 林眠握紧了手中的笔,犹豫着是不是随便选一下算了。可是英语老师最是严厉,乱写答案如果被逮着,后果会比漏做严重得多。 其实刚才听夏依依说这两篇阅读是星期五中午临时加的,林眠就已经明白了,俞晓晨是故意在整她。 星期五中午俞晓晨去过一次广播站。 她没敲门,而是直接用钥匙开的门。当时广播还没开始,林眠正陪着乔景行在吃午饭。陡然听见钥匙的开门声,两人都是一惊。 门开了,就看见俞晓晨拎着一袋面包和一瓶矿泉水站在外面。她明显也是怔住了,一直维持着推门的姿势,半晌没动。 林眠正在帮乔景行剥虾子。 乔景行吃虾的方式实在是粗糙又浪费。他从来不用手,而是把虾头咬掉后就直接把尾巴那一截连壳一起放嘴里随便嚼嚼就吐掉了。一份饭里一共也没几只虾,他这吃法林眠实在看不下去,只有自己洗了手去帮他剥。 此时她一只虾子刚剥了一半,两只手上都是咸腥的汁水,就这么尴尬地支棱在那,继续剥也不是,扔了也不是。 还是乔景行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问:“你怎么来了?落东西了?” 星期五不是俞晓晨的栏目,她一般不会来。 以前她在星期五给他送过一次午饭,后来乔景行跟她说午饭有当天的采编帮着去食堂打,让她别送了,她也就没再来过。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突然又来了。 俞晓晨脸上的吃惊渐渐转变为了然,她冷笑道:“难怪跟我说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原来是新招了个专属的采编啊。” 她说完恨恨地把手里拿的东西砸向墙角的字纸篓,转身便走了。 如今看来,她是跑回教室布置作业去了。 可就算知道她是故意针对自己的,林眠这时候也无话可说。她的作业确实没写完,所以无论怎么看,俞晓晨这会儿都占着理。 周峰可不知道这其中的那么多弯弯绕,也懒得去思考这些,他仅仅是看到俞晓晨连带着夏依依一起讲,话里话外说她作为班长不以身作则,心里着实就不乐意了: “你别拿这些官话来压人。平时跟你关系好的那些人作业忘写的时候,你不也是把自己的作业拿给人家抄吗。怎么到了我们这就突然铁面无私起来。”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让人家抄作业了!”俞晓晨立刻否认。她平时的声音是有些低哑的,此时也许是急了,声音又尖又细,跟平日里差别很大。 她确实是有些底气不足。 这份作业是英语老师临时加的,可老师加的时候是嘱咐她下午写在黑板上的。她没写,不但没写,还挑了午休的时候口头布置。当时班上人不齐,今天有好几个人都漏做了。 而她也确实不动声色地悄悄让她们补上了。 周峰就等着她问这句话呢,当下就一指坐在隔壁组第三排的一个女生:“你敢说你刚才没让孙媛媛抄?!” 那孙媛媛正回过头在看热闹,不想会波及到自己,立马一缩脖子转回了身子,做出跟自己无关的样子。 俞晓晨咬住嘴唇,有些无力地辩解:“你污蔑我!” “我吃饱了撑得污蔑你,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了。” 俞晓晨狠狠盯着周峰,下唇咬得死紧,似要滴出血来。 第43章 42 “行了!不就这点事嘛,有什么难解决的。不给你抄你就不抄呗!” 一个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林眠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本练习册已经甩到了她面前。 张晗“啪”地把练习册拍在桌上,顺便用手肘把俞晓晨杠开,拿起笔三下五除二地就对照着自己的练习册帮林眠把那十道题的答案抄好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都不带打顿的。 林眠完全傻住了,呆呆地坐在那看着张晗。 一个多月了,这是张晗第一次跟她说话,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以这样的方式。不过她一开口,林眠就明白一切都过去了,张晗已经原谅她了。这是她们的默契,也是她们的情谊。 林眠的眼睛涩涩的,要不是现在不是时候,她真想紧紧抱住张晗大哭一场。 张晗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林眠的脑袋,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还是这么没用,就这么被人欺负啊?到头来还是要靠我出马!” 她本来不想管的,可是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就是看不得俞晓晨嚣张,同样……也看不得林眠委屈。嗯,她可以欺负林眠,可以对她发脾气,但是别人不可以! 她和林眠无论怎么闹,那都是人民内部矛盾,是可以关起门来解决的。可是现在面对俞晓晨,这毋庸置疑是敌我矛盾啊,还是要一致对外的。 所以她主动打破了这一个多月的僵局,毅然站到了最前线。 张晗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好吧,她承认其实她心里早就不气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下这个台。 本来她气的也不是别的,她气的是林眠瞒她,瞒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她自己撞破,林眠准备瞒她到什么时候。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却欺骗她,不信任她。这让她怒不可遏。 可气着气着她就气不下去了。 尤其看着林眠每天小心翼翼想跟她说话又不敢说的样子,她内心不只一遍无奈叹气。甚至有点理解林眠为什么要瞒着她——肯定是因为不敢——她太了解林眠了,永远那么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想的多又敏感。 张晗想到这又瞥了一眼林眠,果然见她眼圈红红的。 她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呵斥:“给我把眼泪收回去啊!这会儿不是煽情的时候!” 说着站直了身子,把两本练习册一起甩到俞晓晨的怀里,轻蔑地牵了牵嘴角:“当个芝麻绿豆的破官,还把你能上天了。你这么能耐,联合国怎么也没见给你留个位置,好让你去维护世界和平去啊……你瞪着我干嘛,小心眼珠子掉出来!睁大你的眼睛看仔细了,这作业是我抄的,你尽管去告状去,反正那也是你老本行。干起来肯定熟门熟路了。” 俞晓晨被她呛得一口气堵在那,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半晌才缓过来这口气,她恨恨瞪着张晗,眼睛里似要沁出血来。声音都变了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咬牙切齿道:“你们两可真是好啊,好到喜欢的人都是同一个,真是不分彼此!何不干脆分个大小,真正做成一家人算了。” 林眠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抬眼去看张晗。 她没想到俞晓晨居然会说出这番话,低俗又市井,完全和她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看来也真是气急了。 张晗显然也是没想到,明显愣了一下。 但张晗到底是张晗,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毫不留情地回怼了回去:“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好不好关你屁事。反正有人是用尽了心思都没用,人家看都不多看她一眼,上赶着倒贴都没人要!啧啧,真可怜啊!” 周峰饶有兴味地在边上听了半天,此时“啪啪”地开始鼓掌,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差叫声“好”了。 俞晓晨哪被人这么说过。她气得浑身颤抖,脸也憋得通红。 她根本不会吵架,刚刚是实在气急了才说出那几句话,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不堪的话了。 此时被张晗生生戳到了痛处!她的心理防线瞬间全线崩溃。 是啊,她俞晓晨一直是天之骄女,优秀又骄傲。她从小就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看不上,唯一喜欢上的就是乔景行。 她自信地认为他也一定会喜欢她,认为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毋庸置疑。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又一记重重的掌掴。 无论她怎么做,哪怕已经低到了尘埃里,他的目光也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 为什么会这样?她想不明白。 一开始她觉得他喜欢张晗。那时候她尚能安慰自己,能自我开解地想,他不过是跟很多男孩子一样,被张晗的外貌吸引。但他那么聪明,应该很快就能发现美丽的皮囊都是没用的,两个人在一起只有内心的高度一致才能长久。 后来他和张晗果然没有下文。 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他竟然和林眠在一起了。 震惊,愤怒,不服! 俞晓晨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乔景行怎么会喜欢上林眠! 张晗最起码还有个貌,可那林眠有什么好的?长相平平、身材干瘪、成绩中不溜,最关键的是,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样一个女孩子,连当她的竞争者都不配。 她恨林眠,可更恨乔景行,她觉得他这是在侮辱她! 俞晓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生生忍住没让它们流下来,忍得下唇都在打颤。 够了,她受的侮辱已经够多了,她不想再忍这帮人,不想再把自己的骄傲任他们放在脚下践踏! 俞晓晨扭头恨恨看向林眠。那目光如刀子,里面盛满藏也藏不住的怨恨和不甘,在林眠脸上狠狠剜过。 “你们等着!”她咬牙说道。 这话听着让人忐忑,不知道她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张晗一脸轻蔑,说俞晓晨肯定就是说说狠话,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她一本正经地分析给林眠听:“你想啊,这件事俞晓晨自己也不占理,做得够猥琐,哪里还敢去告状?她要是敢去李老师那瞎BB说我们抄作业啥的,我就敢把孙媛媛拎去办公室对峙!大家都抄了,要罚一起罚。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长了嘴,总不能黑的白的都凭她一人说了啊!” —— 说来还要感谢俞晓晨,要不是她闹了这么一出,张晗还不知道要和林眠冷战到什么时候。 而现在,两个人把话都说开了,张晗方无语地发现林眠隐瞒她的原因根本就不是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而林眠也惊讶地知晓张晗生气的理由也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张晗说林眠:“你怎么跟俞晓晨一样,会觉得我喜欢乔景行?我喜欢谁你不知道啊?” 林眠:“你以前,不是说你喜欢他......” “以前是以前。”张晗大咧咧一挥手,“以前我是觉得那是喜欢,不过后来遇上了吴浪,我才发现那时候跟他就跟玩儿似的,根本就不算真的喜欢。” “......有什么区别吗?”说得这么深奥。 “唔......”张晗偏头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解释不清楚,遂冲着林眠神秘一笑,继续深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反正你以后自然会明白。” 林眠闻言直摇头:“我才不要明白。” 只有有了对比才会明白,而她根本不想要这个对比。除了乔景行,她不会,也不愿再去喜欢另一个人。 他是她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她多么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张晗看林眠脸色都不对了,知道她又开始多想,无语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就开个玩笑,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唉,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没人跟你抢你家乔景行。最起码我肯定不会,我现在只喜欢吴浪......不过吧,俞晓晨那个妖精就不一定了,你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张晗说着“心眼”,一只手恶作剧地在林眠胸口快速摸了一把:“你这太瘦了,都没肉,一看就是心眼不够。” 林眠“啊”地一声惊叫,红着脸去追张晗:“你讨厌!” 张晗早已笑着跑远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距俞晓晨放狠话要她们“等着”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然而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悬在头顶的靴子一直没落下,连林眠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如张晗所说,俞晓晨只是随便喊喊狠话。 可这......一点也不像俞晓晨的作风啊 —— 到了下午下班的时候,高二年级组的办公室里已经不剩几个老师了。老傅起身把茶杯里的茶渣倒掉,也准备下班回家了。 他几乎每晚都有家教,所以每天下班都是很准时的。 路过五班李老师的办公桌前,看到她还在埋头疾书,一点下班的意思都没有。 老傅心里唏嘘,想起自己年轻时候也是如此,将一腔热情全副精力都投入到教学工作中。嘴上就不由多劝了一句:“小李啊,工作是做不完的,别这么拼命。该下班下班,该回家回家,你们年轻人,要多给自己留点时间。” 李老师抬头笑了一下,客气地答道:“谢谢啊傅老师,我这就快好了。我做事手脚慢,又不像您经验足,所以只有多花时间了。” 老傅点点头,把桌上的纸和笔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走了。 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是高一年级组的英语范老师。 范老师一进门就说:“太好了你们都没走。” 老傅看了眼李老师,直觉范老师应该是来找她的。 这范老师教高一的英语,在工作上跟他们都没有太大交集。不过她还有个身份是学生家长,也就是五班俞晓晨的妈妈。 李老师也放下了笔,心里有点疑惑。 俞晓晨成绩一直很稳定,学习也自觉,更是从来不惹事,是个完全不需要老师和家长操心的孩子。她想不出范老师会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 “我是来找你们俩的......傅老师您也别走,耽误您一点时间。我要跟你们俩说个事。”范老师拦住了已经夹着包准备下班的老傅。 老傅和李老师对望一眼,默默放下了包。 范老师回头望了望办公室的门,再次确认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已经随手带上了。这才压低了声音:“我就不绕弯子了啊,我也是听说,但是消息应该不会错的……”她看向老傅,“您班上的乔景行……”目光又随之扫向李老师,“和五班的林眠……应该是早恋了。” 老傅镜片后的眼睛眯了一下,心里顿时明白起来。难怪之前有一个星期四晚上补习结束后,他去阳台抽烟,看见林眠和乔景行站在他们家楼下说话。 老傅当时就嘀咕了一下,心想这乔景行大晚上的不在家看书,跟外面瞎跑什么。不过他也没多想,只以为他们是正好遇见的。 如今看来……这两个孩子该是那时候就已经好上了。 老傅心里暗骂乔景行,这个臭小子,让他去搞竞赛他说他没时间,结果时间都用在这上面了。 不过老傅这人有个特点,那就是护犊子。他班上的那些小兔崽子,他时常骂,气急了还会动手打,但是他不高兴从别人嘴里听到说他们不好的话。 尤其说的还是他的得意门生乔景行。 于是他只是长长地“哦”了一声,脸上表情看不出一丝变化,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转动眼珠用余光悄悄瞟了瞟李老师。 李老师默默合上了面前的教案,她有点生气。 这个范老师一上来就说自己是听人说的,但她一个别的年级组的老师,这种事还能听谁说,自然是她女儿俞晓晨。 李老师带着女生众多的文科班,一向最反感学生把心思放在这种背地里勾心斗角,打小报告暗箭伤人的事情上。她觉得这是品质问题,从某种程度上说比早恋要严重得多。 不过,早恋也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如果范老师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存在,她也还是不能不管的。毕竟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容易吃亏,尤其处在现在这个阶段,肯定还是要以学业为重的。 但她也不准备上来就棒打鸳鸯。从私心里说,李老师倒觉得林眠的眼光还不错,如果能再迟个几年,这倒也能算做一桩喜事。 李老师想了想,斟酌着回答:“谢谢你了范老师,你看我这天天盯在班上,都没能发现,这还真是……这样吧,我回头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嗯,我明天就去了解情况。” 范老师觉得她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似的,但一下又挑不出哪儿有问题,只能囫囵应了。但心里终究不舒坦,心想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早恋这么严重的事情,自己好心好意来告诉他们,倒搞得像是她多管了闲事一样。 如此一想,话里就带了情绪:“我也是多了这一嘴,想着你们估计不知情,知情的话肯定会管的。毕竟他们马上就要高三了,多关键的时候啊,稍一分心就要影响一辈子的!尤其是那个乔景行,年级第一啊,可耽误不得!” 她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老傅,一脸的痛心疾首。 “年级第一”这四个字一出来,老傅心里一个激灵——是啊,他们班乔景行可是要冲状元的,可不能陪着那个女孩子瞎胡闹耽误时间。 这事还真是不能不管! 他由衷地感谢范老师:“真是谢谢你啊小范,太感谢你来告诉我。你说得对,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太关键了,不能有任何的分心。” 他说着看向李老师:“这事我和小李会好好商量,方式方法也很重要。但肯定是要管的,肯定要管……” 范老师心满意足地走了。 第44章 43 林眠期末考试考得相当不错,简直是超水平发挥。 有多么超水平呢?嗯,这么说吧——她史上考得最好的一次就是上学期期末了,可是这次居然比那次还要再往前挪了两名。 考试考得好自然什么都好说,所以林眠争取到了整整一个月都能待在市里奶奶家的资格。 要知道,高三年级八月一日就要开始上课了,所以这一个月可就是暑假的全部了。 林眠本以为到了奶奶家就可以如以往每一个寒暑假一样,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吹着风扇看小说,再来半个西瓜,一天就这么晃荡过去了。 但她完全想错了。 别说睡到自然醒,半个月过去了,她基本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 因为作业多到丧心病狂! 而更丧心病狂的是,还要自学高三的新课...... 高三上学期的课其实在高二就已经学完了,可是临放假的时候学校又布置了新的任务,让他们在这一个月里先自学高三下学期课程,因为开学后的教学进度会非常快。 所以,六门课,一个月……压力可想而知。 奶奶非常心疼林眠学习辛苦,每天一日三餐加下午茶地给她准备,晚上还一定要陪着她看书。 林眠催奶奶去睡觉,有人陪着看书她实在是不习惯,而更重要的是,乔景行有时候会在晚上给她打电话。 说起来,住在奶奶家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爷爷奶奶不管她跟同学打电话,更不会问她电话那头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但不管归不管,让林眠当着奶奶的面跟乔景行说电话,她还是做不到的。 像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电话铃掐着点地响了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叮铃铃”的电话铃声吓得人一个激灵。 林眠想也没想地一把抓起听筒,单手捂住话筒,开始和奶奶小声撒娇:“奶奶你去睡觉啦好不好,我和同学打电话呢,您不要听嘛......” 她说这话时声音绵绵软软,肩膀还随着语调微微摆动——这是林眠的杀手锏,一般只要她这么嗲着声音撒个娇,奶奶都是有求必应。 果然,奶奶站了起来,一脸宠爱而无奈的笑:“那嫒嫒你早点睡啊,明天我让你爷爷给你摊饼吃。” …… 看着房门关上了,林眠忙把听筒放到耳边,小声“喂”了一声。 那头一片安静。 林眠疑惑,探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确定是乔景行没错。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又“喂”了一声,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嫒嫒。” 暗夜里他的嗓音低沉,通过长长的电话线,穿过听筒,擦过她的耳畔。如同电流走过,激得她全身一阵酥麻。 “嫒嫒。” 又是一声,如耳语呢喃,林眠的脸一下就红了。 这个小名她听奶奶喊了十几年,可为什么从他的口里喊出来就那么不一样。 每一个音都缠绵齿间,情话一般,让人面红耳赤。 要是她到外面跟别人说,乔景行不正经,估计没人会相信。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啊……有时候她也奇怪,为什么两人独处时,他经常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混不正经,还以撩拨她为乐,林眠脸皮又薄,经常被他撩得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乔景行并不准备放过她,在电话那头继续撩:“原来你叫嫒嫒啊......嗯,以后我也喊你嫒嫒好不好?嫒嫒,嫒嫒,嫒嫒我刚刚听见你撒娇了,真好听......” 林眠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只能紧紧握住听筒,无力地道:“别闹了……” 乔景行又是一阵低笑,不过适可而止,没再继续逗她。 暑假过半,他们都还没能见上面,不过好在时常能通电话,一聊就聊很久,所以依旧会有一种时常见面的亲近感。 两人闲话了半晌,乔景行忽然提出还是要见个面,他说:“来了市区大半个月都没见上一面,再不见都要回北邺了。我都申请两三次了,你就百忙中拨冗见我一下吧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语气与平时大不一样,气愤渴求里竟还带了三分幽怨,活脱脱一个怨妇形象。林眠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还笑!我这个老百姓乞求见个天颜就有这么好笑吗?”乔景行佯作生气。 林眠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 确实,这半个月里乔景行好几次提出约她出去,她都以看书没时间为理由拒绝了。倒不是她突然变得无比热爱学习,而是她心里有个事。 考完试拿成绩那天,李老师曾经找她谈了一次话。 谈话的时间不长,李老师也一共没说几句话,可这段时间林眠思量来思量去,总觉得李老师是话里有话。 那边乔景行看林眠突然不吭声了,有点担心,“喂”了好几声,问她:“你怎么了?没事吧?” 林眠回过神,随意应了他一声。又略略一琢磨,还是决定把这个事情跟他说。 “有一个事,我觉得有点反常。” “什么事?”那边的声音顿时严肃起来。 —— 那天李老师先是充分肯定了林眠这次的考试成绩,然后在她沾沾自喜的时候,貌似无意地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数学进步挺明显的,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林眠愣了愣,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外面补习的。” 李老师点了点头,默默重复了一遍:“上的补习班啊。”然后又道,“平时玩的好的同学之间也一定有在学习上互相帮助吧。” 林眠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老实点头:“有的,我一般有不会的都问夏依依,她也都会教我。” 李老师闻言没接话,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林眠心里警铃大作,隐隐觉得李老师好像知道了什么,不由得浑身紧绷,以十二万分的警戒和防备等待着下一个问题。 可李老师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对她说:“这样挺好的,平时在一起多谈谈学习,互相帮助着进步是关键。其他的事情,对现阶段的你们而言,都不是重点。有些事,老师相信你有分寸,也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林眠一直是懵的。 李老师那几句话,她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在脑子里想,越想越觉得是话里有话。 她害怕李老师是知道了什么,但又觉得如果真的知道了什么,不该是这么轻描淡写才对。 越想越怕,一种做贼心虚的惊恐,连带着都不敢再跟乔景行见面。 …… 乔景行笑了:“你就为这个事想了这么多天?傻乎乎的......明天还是出来玩玩吧,闷在家里就整天胡思乱想的。” 林眠分辩:“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我越想越觉得李老师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不然她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吗?” 乔景行无奈地叹气,放柔了声音,细细与她分析:“她不会知道的。你想啊,她要是知道了,会就这么随意地跟你聊聊吗,会不跟你爸妈说吗?再说了,如果李老师知道了,老傅也肯定知道了,但是老傅根本没找过我。” “老傅真的没找过你吗?”林眠不放心地确认。 “真没找过。所以你放心吧,别胡思乱想了。” 乔景行耐心地开解着林眠,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他不会告诉林眠,老傅早在期末考试之前就找过他了。 —— 那是一个午间,坐在办公室里等他的不只有老傅,还有五班的李老师。 老傅一点弯子没绕,开口就问他是不是早恋了。 乔景行有些意外,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答了“是”。回答得无比自然,没有一丝丝犹豫,也没有一丝丝闪躲。 就好似老傅刚刚问的问题是“吃了吗”...... 这倒让老傅原本预备的一大堆话卡在了喉咙,半晌才问:“和谁?” 乔景行转向李老师,答道:“林眠。” 李老师从没遇到过在这种问题上如此坦白的学生,经验不足,一时倒有些慌了。她看了眼老傅,觉得自己应该稳住,说些什么。于是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开始讲道理:“同学之间玩得好,在学习上互相帮助是好的。但是你们现在还小,又是人生中最关键的时期。所以......还是要注意,有些超越了同学友情的情感不是你们现在应该有的。” 乔景行很认真地听着她说完,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很关键。所以我想拜托李老师一件事,请李老师不要去找林眠。她心思重,容易想得多,她受不住这些压力的。” 然后他笑了,牵出嘴角浅浅的弧度:“老师您相信我,我有分寸的,我们肯定不会影响学习。” 李老师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还是老傅开了口:“你别在这跟我栀子花茉莉花的,我不上你的当!你有分寸,那林眠呢?小姑娘成绩不如你,要是再一下滑那可后悔都来不及!” “不会的。” 老傅瞪眼:“你说的比唱的都容易!军令状说下就下啊?” 乔景行回望老傅,目光坚定,“希望老师可以相信我们,老师也可以监督,马上的期末考试就能看成果。我能保证我的成绩不下滑,林眠的成绩我也会努力让她进步。如果做不到,随便老师处置,我肯定不再有二话!” ...... 烈日当空。 乔景行和林眠约在了中石路上见面。 中石路是L市历史最悠久的街道之一,以历史人物的名字命名。道路两旁栽种着老旧的梧桐,棵棵粗壮而高大,浓荫遮天蔽日。 这条路上还有L市的第一家商场、第一家电影院、第一家KTV,以及全市最大的一家新华书店——就是他们曾经偶遇的那一家。 时值盛夏,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空气中似乎流着火,阳光在皮肤上留下真实的灼烧感。 这样的天气只能奔着有冷气的地方去。 两人本来是想看电影的,可是到了影院售票处却发现冷气十足的电影院也迎来了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候,票都已经卖空了。 于是林眠提议还是去新华书店吧。 可待两人一路顶着烈日走到了书店,又都傻了眼。也不知是因为放暑假学生都没事干,还是因为天太热大家都出门蹭空调,这个两层楼的大书店居然破天荒的人满为患,各处都是席地而坐的人。 整个书店都乱哄哄,没有一个安静的角落。 林眠心里有点难过——这是他俩第一次真正的约会,可却连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乔景行看出了林眠的不高兴。 也确实,这个天顶着太阳跑来跑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任谁都不会高兴。他想了想,建议道:“我家离这儿不远,要不去我家吧。” 林眠唬了一跳,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不去。” “真的不远,最多走五分钟就到了。家里有空调,你还可以挑挑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书……对了,冰箱里还有西瓜。” 乔景行为去他家的这个提议罗列出一项项优势,越说越觉得这实在是个好提议。 林眠听他说完,还是道:“我们就在这看会儿书吧,等会儿再找个地方坐坐,吃点东西。” 话虽这样说,但她的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么坚决。 “我爸妈不在家,要晚上才回家。”乔景行知道她害怕什么,他尝试打破她的顾虑,“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挑个书就走,这样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帮你选的书肯定没你自己挑的好。你说呢?” 乔景行每讲一句,林眠的内心就动摇一分。 她咬了咬唇,不放心地跟他确认:“叔叔阿姨大概什么时候回家?” 乔景行笑了:“放心吧,我爸都要天黑才能回家,我妈每天也要到五点半。现在才中午,时间还早着呢,肯定遇不上的。” 第45章 44 乔景行家在离中石路不远的一个军区大院家属区里。房子不大,但是收拾得整洁干净,一进门就看见客厅窗台下的玻璃花瓶,瓶里的一大束鲜花开得正艳。 林眠第一次来,有点不好意思,局促地站在客厅中央。 乔景行把房间的空调打开,回头喊她:“来我房间吧,马上就凉快了。”然后又忙着去厨房给她倒水。 林眠好奇地环顾乔景行的房间。 房间不大,里面只有一床一桌和一个组合柜。由于乔景行一年在这住不了多少天,所以房间里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居住痕迹很淡。 唯一的一扇窗户朝南。窗帘拉着,隔绝了窗外的暑气和燥热,也让整个房间的光线暗了下来。 林眠在房内稍稍站了一会儿,走向临窗的书桌。 书桌上凌乱地摊着几本习题和草稿。她好奇心起,挑了其中一本悄悄翻看了下,发现竟是高等数学,顿时失了翻看的兴趣,烫手似地迅速将它放回原处。 视线被玻璃台面下压着的几张照片吸引,林眠定睛一看,不由笑了起来—— 那都是乔景行小时候的照片。一张是他骑着小木马,傻乎乎地咧着嘴笑,露出仅有的几颗乳牙;一张是他猴在铁栏杆上,两腿盘着,一脸顽皮地学着孙悟空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做眺望远方状;还有一张是他斜挎个玩具枪,头戴一顶军帽,右手像模像样地举在太阳穴边上敬军礼,身体挺得笔直,小小的脸上一脸严肃,照片右上角还有一列白色的印刷体小字——我五岁了...... 他小时候长得和现在并不像,胖乎乎的,虎头虎脑很可爱。 乔景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说道:“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着了魔似的想当兵,我爸就给我弄了这顶军帽。我特别喜欢,只要出门就戴着。” 林眠笑了:“一本正经的,好可爱。” 乔景行受到了鼓舞:“还有别的,我拿相册给你看吧。” 他在这个家里只待到了七岁,所以相册里的照片也大多是童年时期的,只有薄薄的一小本。 林眠饶有兴致地仔细翻看着。 那是他的童年,是他们还完全不认识的时候。照片里那一个个小小的他,陌生又熟悉,遥远又亲近。 照片里还有他的父母。 他的爸爸穿着军装,身材高大又健壮,似乎很少笑,总是很严肃。而他的妈妈高挑清瘦,皮肤白皙,眼睛很大,看起来很温柔。 乔景行长得更像妈妈。 林眠抬头看他:“能不能送我一张你的照片?” “这里面的?”乔景行惊讶地指了指林眠手里的相册,“这里面都是我小时候的......别的都在北邺。我回北邺找给你。”小时候的照片都傻傻的,乔景行真觉得有损他的形象,不好意思给她。 “都要。小时候的要,现在的也要。”林眠把相册抱在怀里,歪头望着他,含了三分耍赖。 见他还有犹豫,她轻牵他的衣角,软声央道:“好不好嘛。” 乔景行只觉浑身一酥,立时缴械:“好,随便挑。” 全拿走都行! 房间里很安静。 乔景行倚着书桌,看林眠选照片。 她专注地翻着相册,头微微垂着,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夏日的阳光透过窗帘,仿佛被细密的网筛过,分外柔和,朦朦胧胧地笼在她身上。 空调风拂过,她耳边一缕碎发擦过脸颊,留下细碎的影。 乔景行的喉咙有点干,鬼使神差般地伸出了手,轻轻帮她把那一缕不安分的发拢到耳后。 如遭电击。 林眠瞬间全身僵硬,脸一下就烧了起来,连带着耳廓都变得滚烫——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慌乱地站了起来,她不敢抬头,声如蚊讷:“我,我去喝水……” 他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地挡在她身前。 离得是那样近,近到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萦绕着他。那么好闻,水洗过一般的清澈明净。 乔景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微微俯下了身。 林眠抬起头,顿时傻住了——他的脸近在咫尺,近到只要稍有一点动作就会碰到。 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他。他鼻梁挺直,睫毛浓黑而细密,眼尾修长,眼角有轻微的折痕,好看的唇紧紧抿着,唇角抿出了浅浅的弧度。 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呼吸渐渐粗重,一下下灼烧过她的皮肤。 心跳得是那样快,快得好像随时要从胸口蹦出来。林眠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看着乔景行的脸一点点靠近,柔软而温热的触感从双唇迅速蔓延至全身。 眼前如惊雷炸开,电光阵阵。 林眠的腿瞬间软了,本能而无措地抓住他的衣襟。相册滑落在地,后腰紧抵着书桌。 一阵阵晕眩,天花板泛起层层波浪,席卷过来。她的身体失了力气,不由自主地向下滑。有一只手拖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揉向他怀里,让她无处可逃。 乔景行吻得青涩而笨拙。 他轻轻含住林眠颤抖的唇,温柔而小心地辗转品尝,用舌尖细细描摹,如同那是一件珍贵且易碎的瓷器。 十七岁的少年没有一点经验,完全依靠纯真的本能。 ……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林眠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她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有力地击打着她的耳膜。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空调单调的运转声,还有窗外隐隐约约的蝉鸣。 半晌,乔景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低哑。他问她:“渴吗?” 林眠羞红了脸,埋首在他胸口,胡乱点了点头。 乔景行的掌心滚烫,轻拂过她的脸颊,引得颤栗阵阵。 他道:“我去切西瓜。” ...... 林眠低着头认真吃瓜,整张脸就快埋进瓜里般。她的心跳还是很快,更是不好意思抬头看他。 瓜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应该已经冰了很久,沁凉又解渴。 林眠挖了几勺,突然想起今天他们还没有吃午饭。 她是无所谓,原本夏天她就不太吃得下东西,有半个西瓜已经足够。不过乔景行应该会饿吧。 想到此,林眠抬起头,却依然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垂着眼小小声问:“你饿不饿?我会下面条,给你下碗面吧。” 乔景行手上也捧了半个瓜,这一会儿功夫已然吃了大半。他早晨吃得迟,加上又吃了这么些瓜,还真是不太饿。 不过看林眠羞嗒嗒的样子,他心一动,就想逗逗她。于是凑近她耳边,压着声道:“我刚刚已经吃饱了……” 林眠没反应过来,傻乎乎地看向他:“刚才?” 待看清乔景行眼中的笑意,她刚降了温的脸又一下变得滚烫——不要脸,讨厌! 林眠别过了头不再理他。 乔景行低笑出声,突然俯首轻啄了下她通红的耳廓。 “哎呀!”林眠被电了般,整个人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羞又恼,嗔道:“你再这样没正经,我就回家了!” 乔景行笑着坐直了身子,直说不逗她了——林眠脸皮薄,如果不适可而止,她是真的会生气的,那可就麻烦了。 林眠红着脸瞪他——他居然还有脸笑! 这个乔景行,有时候不正经起来说的那些浑话,简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没在一起的时候,还真是看不出他竟有这样一面。 不过更让人羞恼的是,面对这样的他,她居然也气不起来,反而心里还总会有一丝夹带着心跳的甜蜜。 乔景行果真见好就收,适时地转移话题,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北邺: “你30号回去还是31号?我跟你一起走。” 林眠果然被顺利转移注意力,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要提前几天回去,许诺约了我们30号出去唱歌,所以我准备28号就回去。” “那我也28号回去,跟你一起走。”乔景行说得理所当然,然后又问她,“许诺干嘛约你们唱歌?” “喜事,他谈了个女朋友。” “哦?”乔景行有点意外。平时也不见许诺跟哪个女生走得近,更没听说他有什么中意的姑娘,怎么突然就谈上了。 这小子动作够快的啊。 “你们30号在哪唱歌?要我陪你去吗?”他问林眠。 林眠忙道:“不用了,他们说了都不许带家属的。” 她撒了谎。 事实上许诺非但没有说过不许带家属,甚至还特意跟她说,如果乔景行有空,让她把乔景行一起喊上。 可是她不敢带乔景行去——她怕。 林眠低下头,因为谎言而心虚。 不过好在乔景行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他神色如常,开始计划着28号跟她一起回北邺的事情。 林眠坐在那,觉得有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懦弱和胆小,讨厌自己没有勇气把他带到朋友的面前。 她不敢同他一起去唱歌,怕他知道她唱歌不好听,怕他发现她的又一个短处。 而这样的自己,更加显得配不上他。 越想心里越乱,林眠站了起来,说想回家了。 乔景行闻言一怔,扭头看桌上的钟,才三点。他的心沉了一沉,想办法留她: “时间还早,要不我带你去书房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书?” 林眠睫毛轻颤,摇头:“我突然想起来今晚我大伯他们要到奶奶家吃晚饭,奶奶让我早点回家的。” 乔景行的眉头皱了皱——林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说假话的时候睫毛会不停地颤动,眼神闪烁而躲闪,一眼就能被看穿。 乔景行不知道林眠为什么要骗他,但他不想拆穿她,更不想逼问她。她不想带他去朋友的聚会肯定有她的顾虑,那他就不去。而她突然想回家肯定也有她的理由,那他就送她走。 他站起身,对她道:“我送你去车站。” 气氛一时有点僵。 林眠点头,不再说话,默默走到门口换鞋。 乔景行站在一边等她,看着她动作缓慢地系鞋带。 他知道林眠的内心脆弱又敏感,遇事容易想多,又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所以他反复告诉自己,要耐心、要包容、要理解、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林眠终于系好了鞋带,直起身子刚想说话,突然听到大门外似乎有一声响动。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用眼睛去看乔景行,却见他也是一脸的惊讶,正死死盯着大门。 林眠的脑袋“轰”地一声响,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是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他们眼睁睁看着大门的门锁顺时针转动了半圈,终于“啪嗒”一声——门开了,乔景行的妈妈拿着钥匙站在门外,望见他们,也愣住了。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乔景行的声音有一丝难得的慌乱:“妈,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啊……”乔母回过了神,答道,“今天没什么事,提前回来了。” 她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林眠,口气温和地问道:“这是你同学吗?” 林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喊了声“阿姨好”,紧接着解释:“我是来问作业的。” 乔景行简直哭笑不得——真是傻,想半天就想了这么个理由——这么热的天,谁会为了问个作业还专门跑到别人家啊,难道没有电话吗? 于是慌忙为她打圆场:“这是林眠,我们学校同学。刚刚我们在书店碰到,她说她要买一本习题。我正好多一本,就让她别买了,来家里拿。” 他说着,自然无比地脱下球鞋换回拖鞋,好似自言自语,也好似是在对乔母说,“我们也刚进门,正好在换鞋。” 林眠完全懵住了,傻愣愣地看着他,内心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景行没一会儿就真的拿了本习题出来,边递给林眠边对乔母说:“妈,我送我同学下楼,一会就回来。” 乔母看了看林眠,微笑着对乔景行说:“这么热的天,让你同学进家喝杯水再走吧。” 林眠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谢谢阿姨,我不渴。” 开玩笑,还喝什么水,此刻多待一秒对她而言都是惊吓,她只想赶快走。 两人几乎是逃出了门。 待下了楼,林眠还是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她问我话的时候我快紧张死了,回答的是什么我都记不得了。” “你都乱答一气,简直漏洞百出。幸亏有我救场!” 林眠由衷点头,一脸佩服:“嗯,你想的那个理由真的挺好。正好我们鞋子都是穿好的,又站在门口,看起来确实像刚刚才进门……”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下了脚步,不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乔景行疑惑地望向她:“怎么了?” 林眠抬头,欲哭无泪:“没吃完的西瓜还在桌上......你妈妈一定已经看见了。” “……” 第46章 45 许诺定的那家KTV是新开的,就在北邺中心转盘的边上,紧挨着莲花超市。装修风格又土又豪,是那种闪瞎了眼的奢华。到处都是落地的大镜子和不停旋转的五彩射灯,再配上金光闪闪的地面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叫人一进去就晕头转向地找不着北。 林眠在金碧辉煌的走廊转了半天,终于在被闪瞎之前找到了包间的门。 门一推开,还没缓过劲来呢,就听见许诺的声音压过了音乐声,问她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林眠支吾着想搪塞过去:“他没空。” “这理由太没诚意了。”许诺把音乐声调小,“我去给他打电话。” “别别别,你别打……”她可是跟乔景行撒谎说不给带家属的,许诺这电话一打她的谎言岂不是立马就被揭穿了。 许诺就料到林眠压根没喊乔景行,所以故意说要打电话。此时见计谋得逞,他得意地歪回了沙发上,对她道:“那好,我不打。你自己去打,把他喊来。” 林眠:“……” 周峰也在一边帮腔:“就是,难得出来玩,你们一个个的,要么是来坐一下就要提前走,要么就是把男朋友藏在家里不带出来。都太不够意思。林眠你快去打电话!” “谁要提前走?”林眠奇道。 话题果然被转开,大家的目光都移向了张晗。 张晗坐在夏依依身边,无辜地眨眨眼,解释道:“我不也是没办法嘛。心心生病了,我要带它去看病哎。” 半年没见,那只叫“心心”的小猫着实长大了不少。此时趴在张晗腿上动也不动,看起来确实不太舒服,脑袋蔫蔫地耷拉着。 林眠走上前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它怎么了?” “我觉得可能是受凉了呢,刚才它还吐了,真可怜。”一个软软的女声在身后响起,替张晗回答了问题。 林眠回头,就看见一个女孩子从许诺身边站了起来—— “姐姐好,我是高一六班的顾海沁。” 她真是十分娇小,以致刚才被许诺挡了个严严实实。 林眠忙对她礼貌地笑笑:“你好,我是林眠。” 顾海沁笑着走过来,也伸手摸了摸心心。 她长得纤纤弱弱,手腕也是尤其的细,力气大点就能折断似的。她侧头看林眠,巴掌大的一张脸配上齐耳的短发,五官娟秀,看起来特别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姐姐是不是觉得认识我啊?上学期篮球赛的时候我去给许诺送过水。”顾海沁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大方地自我介绍。她的声音跟她的人很搭,绵软的像能挤出水一样。 林眠恍然大悟:“哦......你还做过国旗下演讲对不对?” 顾海沁点头,笑容更大了:“是啊,姐姐记性真好。”她说着看了眼许诺,有点不好意思,“不瞒姐姐说,我也早就知道你了。之前还误会过你,以为你是和许诺……不过后来听说你早就有男朋友了。对了,今天学长怎么没有一起来呢?姐姐你不知道,学长在我们高一可受欢迎了,那时候他招采编,好多好多人去应聘……” 林眠实在是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你以后就喊我名字吧,不用喊得这么客气,听着真有点......不习惯。”她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顾海沁每喊一声“姐姐”或者“学长”,她的手臂就会麻一下。 张晗坐在一旁听了半天,此时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你也受不了了对吧,哈哈哈。我刚才也跟她说了,就喊名字就行了,别这么文绉绉的,实在是瘆得慌。但是她说她们高一的都习惯这么叫。” 她正说得起劲,抬眼却看到顾海沁一脸尴尬地站在一边,似乎有点手足无措。 在夏依依谴责的目光中,张晗清了清嗓子,努力收住了笑,话锋一转:“不过台湾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叫嘛,听听可能也就听习惯了。随你怎么叫吧,你开心就好。” “叙旧叙完了吧?能不能过来点歌!”许诺的声音适时传来,为顾海沁解了围。继而转向林眠,把话题又绕了回去,“你快去打电话啊,喊他来!” …… 林眠打完电话回到包间,发现地上多了两箱啤酒,而吴浪正拿着起子在一瓶瓶地开酒。 张晗抱着心心站在一边,看到林眠进门,忙递了一瓶开好的酒到林眠手里:“我们要带心心看病去了,所以吴浪请大家喝酒,算赔罪哈。” 林眠见吴浪手下动作不停,娴熟地开了一瓶又一瓶,有点懵:“这么多酒?哪能喝的完啊……”万一喝得一身酒气,还怎么敢回家。 “先开一箱就行了。”许诺看了眼林眠,不动声色地用脚把另一箱没开的酒拨到一旁,然后转向吴浪和张晗,“你们俩唱首歌再走吧。” 张晗嗓子好,本身就喜欢唱歌,自是欣然应允。吴浪今天也算配合,虽说脸上表情不太好看,歌声也不带任何感情,但也从头到尾地陪着张晗唱完了一整首的情歌对唱。 大约是被他们感染了,在他们走后,顾海沁跟许诺说,她也想唱一首对唱。 她提这个要求的时候,林眠就猜到她唱歌应该很好听,不然不会好意思在几个初次见面的人面前主动唱歌的。 果然,顾海沁一开口就把场子镇住了。嗓音清透婉转不说,音准也是极佳,周峰还特地跑去确认了是不是没有关原唱。 林眠听得正投入,夏依依凑近了她耳边:“你想没想好等会儿和乔景行唱什么?” 林眠一个激灵,扭头看她。 夏依依一脸无语:“你不会根本没想吧。他们都唱了,你以为你今天逃得掉啊?” 林眠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她还真没想到这茬。 说到唱歌,大约可以算林眠的又一个短板。 虽说算不上五音不全,但她唱歌也确实不好听。所以她平时很少唱歌。除了跟这几个熟悉的朋友一起,更是从不进KTV的。 若是随便唱唱也就罢了,但是今天有了顾海沁这珠玉在前,林眠本就有了压力,此时再想到要跟乔景行对唱,不由又怯了三分。 对唱本身就比独唱困难。要是唱得好,就是刚才许诺和顾海沁的效果,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但要是有一方唱得不好,分分钟就能把另一方也带沟里去。 她不知道乔景行的水平怎么样,但想来应该是不错的,要不他也不会负责广播站的音乐栏目了。 林眠愁得眉毛都要拧一起了。 夏依依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提醒她:“要不趁他没来,你先唱一首开个嗓。” ...... 想为你做件事 让你更快乐的事 好在你的心中 埋下我的名字 求时间趁著你 不注意的时候 悄悄地把这种子 酿成果实 …… 情歌唱来总是娓娓动听,尤其当心里想着一个人时,唱着唱着就会带入了情感,而忘了其他事。 林眠沉浸其中,忘了自己是在开嗓,更没注意到包间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待到最后一个字唱完,她长长吁了一口气,才发现另几个人都看着她笑得一脸暧昧。 而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她看见了站在包间门边的乔景行。 乔景行也正看着她,连眼睛里都是笑意。 林眠一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刚才那首歌他听到了多少。 有煞风景的干咳声传来,咳得比音乐声还要响。 林眠脸一红。 乔景行表示抱歉:“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周峰带头起哄:“光口头表示怎么行,要用行动表示歉意哎。” 林眠瞪他:“别闹。” 周峰正在兴头上,压根不理她:“来迟了不是你的错,是林眠没喊你。所以本来是要罚她的,不过允许你代她受罚。” 乔景行应得也爽快:“好啊,怎么罚?” 这下周峰犯了难,他还真没想过怎么罚。于是征求另外几个人的意见:“快出主意,看看怎么罚。” 倒是顾海沁先开了口,绵软的嗓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要不学长和林眠姐姐一起表演个节目吧。嗯......就唱个歌吧?” “唱歌算什么惩罚,他们本来就是要唱的。”周峰有了主意,指着桌上的一堆酒瓶,“这样吧,你们自罚三瓶!” “周峰!”林眠急得跺脚——有没有搞错,三瓶?! 一直没说话的许诺开了口:“还是一瓶吧,不然上来就直接喝倒了后面还玩什么。” “那就只喝酒,不唱歌了吗?”顾海沁倚着许诺问,她还是更想听学长唱歌呀。 乔景行拿起一瓶酒,心情很好地照单全收:“我先把酒喝了,然后再唱歌。”他顿了顿,又道,“晚上大家不急着回家吧?我请大家吃饭吧。” 林眠无语——他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吴浪打开的那一箱啤酒很快就喝完了,之后另外一箱酒也被打开,每个人都喝了不少。 众人在酒精的刺激下,歌是一首接一首地唱,并且无论唱成什么样都会迎来欢呼鼓掌,气氛非常好。 林眠喝得有点多。头晕晕的,却兴奋异常。她刚刚才和乔景行合唱完一首《水晶》,这首歌她听过无数遍,却是第一次唱。 唱得怎么样她完全不知道,可听众都很给力,使劲地鼓掌,周峰还嚷嚷着叫他们“再来一首”。 林眠晕乎乎地站起来,一边点头说好,一边就往点歌器那走,可才迈出一步就软绵绵地跌了回去。 乔景行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把她扶回沙发上。看着她挣扎着想再站起来的样子,无奈地抬头对大家说:“林眠应该是喝多了。” 而岂止是林眠一个人喝多了,三个女生此时的状态都差不多。 许诺看了眼迷迷糊糊靠在他肩膀上的顾海沁和歪在沙发上动也不动的夏依依,撇着嘴嘀咕道:“吴浪该不是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吧,怎么一个个都喝成这样了……看来今天是要提前结束了。” 见周峰和乔景行都站了起来,他又喊住了他们:“等一下,我再唱最后一首歌。” 这是一首粤语歌,许诺带了三分酒气和四分放纵,唱得很是投入: 若你想问我不会否认 只有你可以令我生命再有热情 心不知醉或醒 但这份痴心唯独你是看不明 ...... 乔景行沉默地听着,眸色暗了暗,略一思索后拿起了另一个话筒,和了他的声音一起唱: 能令天知道她知道 应知道都知道 偏偏你未知 ...... 林眠本已快要睡过去,此时在歌声里迷迷蒙蒙睁开眼,就看见电视屏幕的光投在乔景行的侧脸,明明暗暗。 “真好听啊。”她心中呢喃了一句,有些迟钝地将早已沉得不得了的脑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大家在KTV楼下道别的时候,林眠依然是站立不稳的。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却不得不半倚着乔景行才能让自己的身体不往下滑。 夏依依算是三个女生中状态最好的了,虽然一直捂着晕乎的脑袋不说话,但站立和走路时还是不大看得出醉态的。 而顾海沁的情况比林眠好不到哪里去,从KTV一出来就直接坐在了台阶上,然后把头埋到膝盖间就动也不动了。 许诺去拉她,她半抬起头哼哼着说想吐。许诺一听,忙扶着她往一边角落去,口气甚是无奈:“吴浪买的该不是假酒吧……哎,反正下次再也不敢带你们几个喝酒了。”说着还抽空回头看了眼另两个男生,“我在这陪着她就行了,你们赶紧送她们两回家吧。” 乔景行看顾海沁扶着墙干呕,不放心地低头问林眠:“你没有哪边不舒服吧?” 林眠迷糊着摇头:“就是头特别晕。” 乔景行放下心来,半是架半是抱地把她扶上自行车的后座。 可看着坐都坐不稳的林眠,他心下犯起了难——她现在这个样子,显然是不能直接回家的。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呢……要不带去他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把外婆吓到…… 林眠就像猜到了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半撑起沉甸甸的脑袋,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衣角:“不能回家......我们去河边,就是卸甲山,卸甲山边上那条河……”她声音越来越小,呢呢喃喃着又歪回了座椅上,却还牵着他的衣角没放手。 大脑就如鸿蒙初开,一片混沌,根本无力思考。可卸甲山边的那条小河却清清楚楚地浮现了出来,连带着那个桃花灼灼的春日,还有那个在河边第一次牵起了她的手的他。 林眠的唇角勾起一抹甜蜜的笑,手指更紧地勾住了他的衣角。 第47章 46 去卸甲山的路不算近,而乔景行因为害怕林眠迷迷糊糊地会从后座上滑下去,所以没敢骑车。再加上走大路担心被熟人看到,所以他是一路推着车穿街走巷地到了目的地。 小河春天刚刚整治过,河水清透,河堤两岸绿草茵茵,河边还安了些休憩用的长椅。 下午刚刚下过一场透彻的暴雨,空气中的燥热被冲刷了个干净。河面有风吹过,竟是带来了一丝这盛夏难得的清凉。 林眠的酒气散了不少,头也不似先前那么晕了。她倚在长椅上,眯缝着眼看乔景行在河边打水漂儿玩。 石子扔出,削出一个个漂亮的连跳,水面上接连擦起大小不一的涟漪,相撞着荡开,漾起粼粼的波光。 “喂。” 乔景行闻声回头,看见林眠坐在长椅上歪着头冲他笑。 她今天穿了条淡蓝色的无袖连衣裙,两条细细的胳膊撑在身侧,光洁而白皙的小腿悬在椅下一荡一荡的。 他心底一柔,应声走向她。 她似乎很少喊他的名字。平日里说话,她总是跳过所有需要称呼的步骤直接进入主题。如果实在逼不得已需要喊他了,她就会像现在这样喊一声“唉”或者“喂”,然后就对着他笑得一脸无辜。 乔景行不知道别的情侣之间都是如何称呼对方的,他也没有什么参考对象,只记得他爸妈喊对方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地去唤。 于是他唤林眠也是连名带姓,只在电话里玩笑似地唤过一次她的小名,就已经让她羞得不行。 可他却不想让林眠也这么连名带姓地唤他。他的名字是三个字,林眠偶尔喊出来的时候总会让他觉得生分又疏远。可他又想不出什么既自然又特殊的称呼来替代,于是也就渐渐默认了林眠的“喂”就是在喊他。 乔景行在林眠身边坐下,低头看她:“是不是舒服些了?” 林眠用力地点头,挪动着往他身边蹭了蹭,然后就眨巴着一双水雾雾的眼睛盯着他,唇边一直挂着笑。 乔景行没想到她酒后的样子会是这样的,虽然不吵不闹但是却活泼了不少,跟平时的内敛大相径庭。 若放在清醒的时候,她哪里会这么巴儿狗似地贴着他。 他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她也不避,顶着一头被他揉乱了的发,一脸无辜。 他心里暖暖的,语气里尽是心疼:“喝多了很难受吧?” “我没喝多!”林眠答得斩钉截铁。嗯,喝多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喝多了。 他不禁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我不信。” “真的!” “那你把德摩根定律背一下。” 林眠歪着脑袋“唔”了一声,竟真的开始认认真真背起德摩根定律来。 乔景行很努力才控制住没有笑出声来,严肃地点点头:“背得不错,下面继续背二次函数解析式的三种形式。” 林眠老老实实地继续。 “嗯,看来在老傅那学得不错,公式比以前记得熟多了。” “他教的没你教的好。” 乔景行挑眉,没想到她表扬的这么直接。看来酒后吐真言这句话是一点不虚。于是凑近了她耳边,低声问: “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给你讲题?” “是。” 林眠侧首,直直回望他,不知是因为酒意未过还是因为天气炎热,她的脸上有一抹红晕,擦了胭脂一般好看,衬得眼眸乌黑明亮。 乔景行咽下喉头的干涩,接着问:“是不是很喜欢我?” “是。” “那,我们永远不分开,好吗。” “嗯!”林眠挽住他的胳膊,呓语般喃喃,“我不要和你分开!你去哪我去哪,你去北京,你考燕清,我考不上......我就也考北京,反正,你到哪我到哪,永远......” 悠悠夏日,蝉鸣声声,乔景行心里一阵柔软。 他暗暗发誓,永远不会辜负这个女孩,永远对她好。要娶她,让她过上好日子,要一生一世不分离...... 那时候岁月长,人年少。总以为来日方长未来可期。总以为“永远”是一个可轻松抵达的彼岸,以为许下的誓言都能实现。 所以,总是用无所畏惧的少年心,去执子之手,继而期待与子偕老。 突然之间,林眠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勾向自己。乔景行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懵住了,顺着力道俯下了脸。然后没有任何准备地,她温暖的唇拂过了他的脸。她身上独有的清爽香气,带着薄薄的酒气,就这么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乔景行,我喜欢你!” 连名带姓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轻轻逸出,热热地撩过他的耳畔,竟是想不到的缠绵和好听。 脸上刚刚被她吻过的地方灼烧般的滚烫,乔景行一颗心也是滚烫的。 酒真是个好东西,他想,但是以后千万不能让她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喝酒了。 ...... 八月,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高三的教室在高中部教学楼的最上面一层,学校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这一层楼永远只有高三一个年级,即使常年有教室空着,也不安排别的年级。 这是完完全全把高三隔离了,让除了学习和考试之外的所有活动都无法抵达这层楼,真是够变态。 不过新一届的高三学生暂时还感受不到被隔离的痛苦。他们刚刚来到这层楼,换新教室的新鲜感还没过,觉得这传说中跟坐牢一样的顶层也挺不错的,安静不说,视野也更好。 教室里,头顶的风扇呼啦啦转着,大家松散了一个月的心都还没收回来,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 气氛很是轻松欢愉。 李老师板着脸进门,目不斜视走上讲台,在黑板左上角圈出一个角落,写下了“距离高考还有……天”几个字。 如同施了魔咒,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聊天的人都老老实实坐回了位子,盯着黑板上的这几个字,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李老师转回身,把手里的粉笔掷到讲台上,掸了掸手上的粉笔灰,道:“班长回头把黑板这个角落布置一下,从今天起一直保持到明年高考。然后每天的值日生负责修改倒计时的天数。”她微笑着扫视了一下全班,语调很轻松,“明后两天我们考试。每一门,都要考。” 鸦雀无声,只剩下电风扇呼啦啦的声响。所有人都是一脸懵——要不要一上来就这么狠?! 可是高三,就是这么毫不客气又真真实实地开始了。 今年一中的高考成绩不够理想,学校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因为对高三抓的松了。 所以新一届高三的日子可真的苦了,不仅考试成为了家常便饭,居然连晚自习都恢复了。 不过呢几年前晚自习放学后出的那件事学校还是记忆犹新的,所以对于高三的晚自习采取的是自愿方式。愿意参加的人要签订一份条约,条约上写明放学后留校自习到晚上九点全凭学生自愿,且留校自习期间以及自习后回家路上出现的一切问题学校都不承担责任。 这简直是份赤裸裸的“不平等条约”,不但学生要签字,学生家长也要签字,只有签了字的才能留校自习。 不过学校对于愿意签这份不平等条约的学生也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晚自习不但不收任何费用,还每人每天提供一袋牛奶,并且每晚都有高三的任课老师轮流留校陪同自习,学生遇到问题可以随时找到老师解答。 可即使如此,报名晚自习的人还是不算多,连一百人都没到。没报名的有的是因为家远,有的是因为晚上在校外补课了,但有的纯粹就是因为不愿意签那份条约,比如许诺。 学校为了方便管理,专门为这不到一百个报名的学生在高三楼层准备了两间教室做为自习教室。 据说为了如何分配这两间教室的问题,老师之间还有过争议。有的主张文科班一间教室,理科班一间教室。有的主张不分文理,直接按快慢班分,三班和五班一间教室,其他几个班一间教室。 争执不下间还是校长拍了板,说一切要以高考为首要目标,按照人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属性,就按照快慢班去分教室,把好学生都放在一起学习气氛才能好。还说反正自习就是自己看书和做题,又不要上课,所以管他什么文理,就让三班和五班在一间教室,并且每天留校的老师也在那间教室坐班,以方便学生问问题。 这心偏的,简直是偏到胳肢窝底下去了。 另外几个班的老师不服气,说这样太不公平,他们又不是后娘养的。可那几个班的学生却觉得这安排挺好,反正只要别让留校老师每晚在他们的自习教室坐班,怎么安排他们都没意见。 放学。 林眠边收拾书包边转头问夏依依:“你今晚吃什么?” “她吃凉面,我马上去帮她买。”夏依依还没来得及应声,周峰就抢着回答。 “那帮我也带一份吧。”林眠掏出零钱,附上诚挚的笑脸,“不要放辣椒哈,辛苦辛苦。” “我考虑考虑。”周峰笑得很贱,挑眉看着她。 林眠瞪他,可他笑得更加得意,就是不接她手上的钱, “要不你求我。” 行,好吧,这是又逼她出杀手锏了。林眠嘴一撇,又用了屡试不爽的那招:“依依……” 果然,这两个字一出口,周峰立马就夺下了她手上的零钱,咬牙切齿地放进口袋:“算你狠!”。 这两人碰到一起永远是这么幼稚,夏依依在一边看的简直是无语:“你今天不跟乔景行一起吃饭啊?” “哦,他今天有事,说是忙完了直接去上自习。” 林眠挽着夏依依往自习教室走,还不忘表示下感谢:“周峰向来是只肯为你服务的,我今天这份凉面是借你的光啦。” 夏依依:“......” 自习教室的座位没有人安排,但是大家好像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默契,三班的人都坐在教室的后半部分,五班的人都坐在教室的前半部分。座位从第一天晚自习之后似乎就这么固定了,大家都默默遵守着。 教室多年没人用过,桌椅还是老旧的双人桌。暗黄色的木质桌面上划痕深深浅浅,都是不知道哪一届的高三人刻下的印记。也不知那些在桌面上留下数理公式、史政要点、甚至一段情话的人,后来都考上了哪一所大学,又都经历着怎么样的人生。 林眠和夏依依坐在第四组的第五排,周峰坐在跟夏依依相邻的第五组。 一起玩的几个人里,只有他们三个报了晚自习。 张晗和吴浪原本也是报了自习的,可是第一天上课就发现有老师在教室坐班,于是吴浪第二天起就不来了。张晗本来还是很想和林眠她们一起上自习的,但是拧不过吴浪的软磨硬泡,所以几天后也就找了理由不来了。 周峰买了凉面回来,他们三人就在自习教室一起吃了晚饭。 入了秋后天气渐渐凉快下来,把饭买回教室吃的人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多了。大多数人都是去校外的小吃街吃晚饭,每天能变着花样吃,还能吃到很多不便打包的美食。 林眠和乔景行每晚便是如此。 想到乔景行,林眠不由又看了眼身后的空位。再抬腕看看表,发现已经五点四十了。 晚自习六点开始,这会儿大家已经陆陆续续来教室了,可是他还没来。 昨天晚自习结束时他只跟她说了今天有事不能一起吃晚饭,却也没说是什么事,更没有说会不来上晚自习。 林眠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借着去楼道口的大垃圾桶扔一次性饭盒,又在走廊上边张望边等了一会儿,可一直到六点,乔景行都没有来。 林眠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昨晚应该问清楚他到底有什么事的。 第48章 47 今天坐班的是化学老师,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戴着副老花镜,笑眯眯地坐在讲台后面。 三班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做起化学题,不时有人去问题目,声音也都压得低低的,教室里十分安静。 林眠从来是无所谓哪个老师坐班的。因为晚自习她大多用来做英语或者数学卷子,最多再背背政治。英语有不会的她就问夏依依,数学有不会的就问乔景行,根本用不到老师。 老傅那边的数学家教她已经退了。 乔景行开学第一天就跟她说,那天喝完酒她自己亲口说以后不去老傅那边学了,有问题就请教乔老师。他说这话时一脸严肃,可林眠却是丁点也想不起来她说过这话了。 她喝了酒她记得,喝完酒头晕她记得,晕着去了河边她也记得,但她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要退了老傅的家教。 可按照乔景行的说法,她不仅说过要退了家教,还说了很多其他七七八八的话,甚至还对他有过一番表白。 林眠面红耳赤地否认,认定他是胡说八道,就是不承认自己说过那些话。 酒她是喝了,可她没有失忆啊。 于是乔景行就说她说话不算话,说过的话第二天就赖,还说以后她再说什么话一定要签字画押他才相信。 林眠细细观察了他说这些话时的表情,觉得他不像在开玩笑,于是真的有点相信自己说过那些话了。只得一边在心里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一边说话算话地去老傅那退了家教。 没想到乔景行蹬鼻子上脸,竟凑到她耳边问,那些表白的话能不能也再说一遍听听。 林眠心里有事,没办法专心做题。她今晚第N次回头,后面的座位依然是空的。 乔景行还没回来,宋玺一人霸占着双人课桌,正拧着眉头在做一张化学卷子。 林眠看看表,已经七点半了,第二节 晚自习都快下课了。 她想了又想,终还是忍不住问宋玺:“你知道乔景行去哪儿了吗?” 宋玺正沉浸在一堆化学公式里,茫茫然抬起头,眼睛还有点发直:“不知道......”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脸部表情快速变化,双眼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咋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他啦?” “我有题目要问他。”林眠举了举手里的数学练习册。 宋玺嘿嘿一笑,露出了然的笑容,压低声音凑近了道:“别解释别解释,我理解,理解的啊!” “……” “不过你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怎么会知道啊。”宋玺说着,长长地“嘶”了一声,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半晌才接着道,“不过我下午好像听他说要去一趟广播室……我也不能肯定啊,我也就这么随意听了一耳朵。” 林眠听着,眉头不自觉地颦了起来。 高三学生历来是不担任学校的任何职务的,所以乔景行也早已卸任了广播站站长,并且与高二的新站长完成了交接。 那么他还要去广播站干吗? 难道是还有事没交接清楚?那也用不着去这么久吧。 并且如果只是去广播站,他昨天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而是含糊其辞地说自己“有事”。 林眠越想越觉得不对,心里更是乱得厉害。 “我去一趟。”她低声告诉夏依依。 夏依依拉住了她:“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啊?”边说边看了看表,“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 林眠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她也不想等到下课了,反正剩下这几分钟她就算坐在教室里也不会有心思看书了。 高中部的教学楼是一个“凹”字型。高三自习室在右边那一竖上,广播站却远在左边。加之又不在同一楼层,所以走过去着实是有些距离的。 林眠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学校也不知是穷透了还是为了省钱,走廊上的灯竟有一大半是坏的,仅剩的那几盏也只是苟延残喘地透着抹微弱的黄光。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她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以前被张晗拖着看的那些恐怖片的镜头就在这场景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林眠怕极了,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但又不敢回头,想象着万一回头看见的根本不是人…… 她越走越快,最后甚至跑了起来,心里有些后悔刚才应该听夏依依的,等下课后跟她一块儿来的。 一口气跑过走廊又下了两层楼,终于远远地看见了广播站的牌子。门虚掩着,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长长地拖拽在门前的走廊上。 林眠心中一阵欢喜——果然没猜错,乔景行应该还在里面。 如此想着,她已经到了广播站门口。深吸口气略略平复了一下呼吸,林眠轻轻推开了虚掩的门。 里面却是两个不认识的女孩正在桌边整理稿件,她们听见响动齐齐回了头,其中一个问林眠:“你找谁?” 林眠也愣了。她迅速环顾这间小小的广播室,里面明显没有第三个人了。她感到些许尴尬,细声问乔景行去哪儿了。 那两个女孩对看了一眼,似乎有点诧异,其中一个答道:“他们早就走了啊。” “五点多就走了。”另一个补充道。 扑了个空,林眠有点失望,却又奇怪乔景行明明那么早就忙完了为什么不去上自习。 不过既然广播站没有人,她也不知道该去哪边找了,想想还是决定先回去上自习,觉得他说不定也已经在自习教室了。 刚才来时的那条走廊林眠是不想再走了,灯光昏暗走路又有回声,实在是太像鬼片里场景了,想想都害怕。她宁愿多走点路,准备先沿着楼梯下到一楼,横穿过操场,再从另一边的楼梯回四楼,也唯有这样才能不走走廊。 天将黑的时候才下过一场雨,空气里都是水汽。此刻乌云散了,一弯毛月亮模模糊糊地挂在天上。 没来由显着几分阴森。 林眠只想快点回到明亮的教室里,闷着头沿楼梯往下跑。 一场秋雨一场凉,风吹来竟有些冷了。她打了个寒噤,在最后一层楼梯的拐弯处停下脚步,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 却听到楼梯口有人在说话。 是女孩子的声音,仔细听来才察觉到是在哭。边哭边说着话,声音里带着哭泣时浓重的鼻音,抽抽搭搭地听着很让人心疼。 林眠有点窘,直觉觉得有可能是一对情侣。 她现在这样下去打扰到人家显然不太合适,毕竟人家都躲到这么个没人的角落了。但是如果不下去的话就代表她要回头走那条走廊,她又实在是不想。 正在犹豫间却听见男孩说话了。说的什么没听清,但是声音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好似晴空里的一道雷,当下便将她打蒙了。 犹豫着探出半个身子,只向楼下看了一眼,林眠本能地立即缩了回来。 那个背对着楼梯的颀长背影让她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消失无踪。 麻麻的钝痛从指尖泛起,然后迅速蔓延,直达心脏。好似有一把刀,在心口缓缓地刮过,削去薄薄的血肉,直沁出细密的鲜血。她已觉不出刀锋的锐利,只是痛,难以自抑地一阵阵瑟缩。 林眠紧紧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响,亦妄图用唇上的痛,压过心口窒息般的疼。 刚刚那一眼,她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那个正对着乔景行嘤嘤哭泣的女孩子,是俞晓晨。 林眠记得俞晓晨是没有报晚自习的,所以他们不会是偶遇,肯定是专门约好的。 或者,他们从下午就一直在一起。 他说的“有事”,就是和俞晓晨在一起。 是了,刚才广播站的两个女生分明告诉她的是“‘他们’早就走了”,而她竟迟钝地到现在才发现这关键词。 俞晓晨哭得很伤心,边哭边絮絮说着什么,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全然没了她平日里的清高和骄傲,看起来颇是楚楚可怜。 她边哭边拽着乔景行的衣袖,而他竟就这么动也不动地任由她拽着。 他们的影子合在了一处,静静地拖曳在水泥地上,拖了老长。与今晚的月色一样,有一种沾了水汽的朦胧。 林眠忽而瞥向自己的影子,那道畏缩而孤单的影子。它被楼梯折出了一道道折痕,呈现出扭曲而笨拙的形态。 她不由自主地,往更暗的角落缩了缩。 半晌,乔景行终于又说话了:“别哭了。” 他的语气颇多无奈,在夜色中听来却有几分温柔。 俞晓晨听了他这话,哭得更伤心了。似乎伤心到极致,都要站不稳了,整个人往一边歪了下去。林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乔景行抬手扶了她一下,然后俞晓晨便哭着往他的肩膀靠去。 喉咙似乎哽住了,伴着一股瞬间涌上的咸腥,让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眼睛也涩涩的,有什么东西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暖暖的,咸咸的。 林眠怔怔地站着,忘记了要把自己藏起来。 她对上了俞晓晨越过乔景行的肩膀望过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林眠不知道别人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会如何处理,她此刻只是本能地往后退。 本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地,直至完全退到一片阴影里,然后头也不回,逃也似地离开。 她后悔今晚出来找他,后悔走了这条路,更后悔刚才站在楼梯上把一切看了个清楚。林眠知道她这会儿慌张逃走的样子非常没用非常可笑,但她就想当一只鸵鸟,一只把头深深埋到土里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的鸵鸟。 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在害怕,害怕乔景行看到她,害怕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害怕他开口跟她说话,更怕她看到的一切就是他想告诉她的。 她怕极了,怕他会离开她。 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 乔景行察觉到俞晓晨的愣神,未及多想,赶紧就势往后退了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 然后他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有空荡荡的楼梯,空无一人。 “怎么了?”他问,心里突然莫名地慌张起来。 今天下午从广播站出来,乔景行想起早上出门时外婆说身体有点不舒服,觉得不太放心,决定回家看一眼。当时俞晓晨说她也要回家。他们两家靠的近,正好顺路,便一道回了家。 可没想到他从家里出来,才走到巷子口就又碰见了她。 俞晓晨解释说自己是忘了带钥匙,准备回学校找她妈拿钥匙,没想到又正巧遇见他了。不过既然都遇见了,就一起走吧。 当时他只觉得她今天有点怪,但也没多想。 两人还一起在小吃街吃了晚饭。 本来乔景行是准备随便买点吃的带去教室吃的。晚自习已经迟到了,他又怕林眠等他等得急,所以只想快点回学校。 但俞晓晨说自己实在是饿了,又说有话要跟他说,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他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 可没想到这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 吃完饭回到学校,俞晓晨一直说有事要跟他讲,却又一直吞吞吐吐。在他再三的催促下,她才说她很快就不来上学了。 她说家里人已经联系好要送她去美国读书,她就要出国了。 乔景行有点意外,问她:“也不参加高考了吗?” 她摇头,说不参加了。 有怅然一闪而过,划过她微微垮下的嘴角。毕竟读了十几年书,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高考,而当终点近在眼前的时候突然就退了赛,说心里一点遗憾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 她说她就是想跟他道别的,还问他有没有想过要出国,以后有没有可能在异国相会。 乔景行被她问得愣了。 他从来没想过要出国。以前没想过,跟林眠在一起后就更没想过了。他们说过永远不分开的,所以除非以后林眠也出国,不然他怎么可能一个人出国。 俞晓晨长长地“哦”了一声,似乎对他的回答很失望。之后又告诉他,她其实是很愿意出国的,因为这样就可以逃离她爸妈了。 然后她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对他说她的爸爸妈妈对她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从小对她有多么严格。 她说她四岁开始学英语,从此再没睡过一个懒觉,每天早上要起来晨读听广播;她说她从小学舞,早晚练功吃了太多苦,经常练不好就不能吃晚饭;她说她上学后妈妈对她的要求就是只能考前三,她二年级时有第一次没考好,拿着卷子在外面直到天黑都不敢回家……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他们从来不去想我到底要什么,从来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跳舞,他们从没问过我学得累不累,就只会一味地责怪我成绩越来越差排名越来越后。 她说他们不愿意去了解我,你也不愿意去了解我,没有人愿意了解我。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泪眼朦胧地望着他,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袖。她说:“你知道吗,我好羡慕她。” 眼底终是意难平。 羡慕,甚至嫉妒。于她而言,要承认这些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而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对他说出来了。 乔景行没有动。 他心下有点不忍,眼前这个哭得这么伤心的女孩子,她对他的心他清清楚楚。他不想去伤害她。何况以后,大家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就由着她发泄一下吧。 他叹了一声,反手虚握了下她的手腕,道:“别哭了”。 …… 此时看着俞晓晨突然僵硬的身子和情绪变换的眼神,乔景行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恐慌。 “刚才楼梯上是不是有人?” 俞晓晨直直望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是谁?” 其实不需要她回答,他已经猜到答案了。乔景行一颗心瞬间下坠,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完了”。 他回身便追。 俞晓晨一把拉住他,急切的声音里有满满的不甘心:“乔景行,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乔景行刹住了脚步,转回头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不会拿她去跟任何人比较,因为她在我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第49章 48 晚上的校园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显出难得的寂静来。教学楼也在暮色中模糊了轮廓,仅剩下高三的两个自习室还亮着灯。 教室里亮如白昼,坐满了人,却只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一片“沙沙”声。所有人都埋首在书本里,奋笔疾书或苦想冥思。 开学两月有余,经过了几次考试,高三的气氛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弥散开来,充斥了每一天的每分每秒,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 紧迫感就这么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尤其当五班的俞晓晨突然出国以后,许多人开始意识到,明年的七月真的会是人生的一条分水岭,而每天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的人,未来真的会走上完全不同的路,并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行越远。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没有出国这个资本和机会的,那么高考毋庸置疑依旧是唯一的出路。而面对极低的大学录取率,面对那条窄窄的通向象牙塔的路,唯有埋头苦读才是他们仅剩的选择。 周峰面前摊着一张英语试卷,可怎么都没办法沉下心去读题。他也想认真做卷子,可是背后的那道目光一直钉在他背上,让他无法忽略,如坐针毡。 默默努力了半天,周峰终于认命地丢下笔,苦着脸回头,试探着问:“要不……我去和她把座位换回来?” 虽然他真的很想继续跟夏依依坐同桌,真的不想换回自己本来的座位,但是林眠的这个座位简直是让人坐不下去啊。 他坐了两个晚上,就这么被乔景行盯了两个晚上,让他这两晚效率全无,完全看不进去书。 好吧,他认怂,他不换座位了。 乔景行的目光原本是散的,只是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在发呆。此时听见周峰说话,他的目光才一点点聚焦回来落在周峰脸上。略微反应了一瞬,他摇头说不用。 周峰“啧啧”两声,往前探了探身子,真诚地看着乔景行的眼睛:“大哥,那我能拜托您一件事不?” 乔景行有点茫然地看着他:“啊?” “您能别一整晚一整晚地盯着我脊梁骨看不?我知道我背影很帅,但您这一看就是一晚上,看得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害羞!都没办法好好学习了。” 一旁的宋玺没憋住,“噗”地笑出了声,默默对他竖了竖大拇指。 周峰得意地扬了扬脸。 夏依依反手拍拍他,头都没回:“别说话了,你的卷子还一点都没写呢。” 周峰听话地转回了身,又凑向夏依依,继续感慨:“真是情字伤人啊。哎,你回头看看,后面那个就跟傻了一样。你到底知不知道啊?他们两到底是怎么了啊?” 夏依依无奈地瞟他一眼:“做你的卷子吧。” 这些动静林眠听了个清清楚楚。但她坐得笔直,背脊绷着,头都没敢偏一下。 之前她提出要跟周峰换座位的时候,夏依依就跟她说过,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就算是躲到另一间自习室去,该面对的事情还是要面对。 可林眠不想去面对。 她说不出来。俞晓晨就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是让她无比介意又敌意十足的一个存在。可这介意更大程度地来自于她自己的平凡和普通,来自一种相形见绌的自卑,所以她无从讲起,她开不了口。 沉默只是她最后的武器,用来捍卫脆弱的自尊和掩饰内心的在意。 也许她确实表现得太不争气了,所以连她身边的人都替她急。用张晗的话说,就是“你一个正室怎么偷摸的跟个三一样!要是我的话,肯定当时就上去刷她脸了”…… 嗯,张晗是真急,听说这事后简直气得火冒三丈,当时就撸了袖子准备找俞晓晨的麻烦。可却突然想起她已经不来上学了,于是更加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得一直骂,说俞晓晨心机深,人都要滚了还不忘最后祸害一下。 而不只张晗一个人恨铁不成钢,连夏依依都对她说:“你心里明明不开心,为什么不表达出来,要一个人憋着?还有这个事情也不能全赖俞晓晨身上,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还是要和乔景行谈谈,不要自己在这乱猜,这样只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林眠沉默良久,终还是说:“算了。” 夏依依秀气的眉头颦起,定定看了她半晌:“你是在怕吗?你到底在怕什么?”眼见着林眠在听了这话后微微一僵,夏依依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把手按在林眠交握着的双手上,认真而和缓地道:“我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我觉得感情不该是这样的,你这种自欺欺人的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不用问他……我,我相信他和俞晓晨没什么。”就算有什么,她也不愿意知道,反正俞晓晨现在已经离开了。 “那你为什么晚自习还要跟周峰换座位,为什么放学都不再跟他一起走呢?” 林眠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内心一阵阵泛起酸涩,好似涩涩的青梅,又被盐密密地渍过,直淹的她就要落下泪来。 她抱住了夏依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抱得很紧很紧。 夏依依感受着那力道,一下一下轻抚着林眠的背。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怜惜和心疼:“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么卑微的。你要自信起来,嗯?” 林眠照例在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一响起时就开始收拾书包,边收边提醒夏依依说:“等我。” 这些天她都是这样,跟着大部队一起放学离开教室,拉着夏依依一起,为的就是避开乔景行。 周峰一晚上依旧没什么效率,只写了不到半张英语卷,正郁闷的当口又听到林眠说话,于是想也不想便接话:“知道啦,不光她等你,我也会等你的。”说着还回头撩乔景行,“你还知道啊,自从你们俩吵架以后,现在我们每天晚上放学都是三人行。子不是说过吗,三人行必有我的老师,这话真没错!三个人里总有一个人是多余的,多余的那个就是老师,那么你觉得我们仨里面谁是老师……” 林眠没想到周峰废话这么多,气得不行,正想让他闭嘴,却听到乔景行说出了她的名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周峰还在那废话:“嘿嘿,你也觉得是林眠多余是吧,我也觉得是她。她昨晚还说是我多余……” “林眠,我有话跟你说。” 乔景行没有理会周峰,径自对林眠说。 “不早了,我要赶快回家了。”林眠回应的声音极低,带着无力的反抗,同时求救地望向夏依依。 “那我们边走边说。”乔景行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单手拎着书包站在座位旁,目光和语气都带着无可反驳的坚定,看来今晚是必然不会再让她逃走了。 夏依依如同没有看到林眠的眼神,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留下一句“好好谈”,就背上书包走了,甚至连头都没回,还不如周峰! 周峰还知道回头对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呢。 见死不救! 靠山也走了,林眠再无指望,怯怯地瞄了一眼乔景行。他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终于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对她伸出手:“走吧?” 林眠看了眼那只伸在自己面前的手,犹豫了一瞬,低下头没有吭声。 乔景行有些无奈,默默收回了手,干咳两声松了松喉咙,再次道:“走吧。” 晚自习的同学都散的差不多了,他们两人落在最后,一前一后隔了半步远,沉默地走着。 空气里有种诡异的凝滞,落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片安静中,脚步声恍若被无限放大,一下一下地敲在心上。 最后还是乔景行先打破了沉默:“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 那声音涩的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锈了的刀片拉过粗糙的墙面。他清了清嗓子,局促不安地立在那等待林眠的回应。 他知道自己是犯错了,虽说要让他讲出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他也讲不清楚,但他知道那天他跟俞晓晨的独处确实是不妥的。 他也知道林眠是生气了,可他却不知自己该怎么做。他已经认真解释过了,也老老实实承认了错误,可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效果。 先是每天不再跟他一起吃晚饭一起放学,再是干脆换了座位。乔景行就算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林眠的疏远和冷淡。 他是真的慌了,慌乱中掺杂着无措,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在他看来,这比解出一道最复杂的习题要困难一百倍,因为他连解题思路都没有,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去向宋玺求救。 宋玺回答的理所当然:“哄啊,女孩不就是要哄。” “怎么哄?” 这下宋玺也傻了眼,半张着嘴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我一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人,你来问我怎么哄姑娘,你咋想的啊?” 好吧,他这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乔景行能想到的方法只有解释和道歉,但是都没任何效果。不但没效果,林眠反而待他更冷淡了。 女孩的心思真是让人摸不透,乔景行实在一丁点儿办法都没了。 想到此,他觑着林眠的脸色又追了句:“你是不是还是不相信我?” 口气里尽是不确定的忐忑 “不是。”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掩去了眼神里的不确定,林眠回答的很快,告诉他也告诉自己,“我当然相信你。” “那你这几天为什么不理我?” “我没有……” “没有吗?” “没有!” “那明天把座位和周峰换回来好不好?” “……好吧。” 乔景行笑得灿烂,不顾林眠的推拒,长臂一伸就把她圈进怀里:“宋玺跟我说女孩子是要哄的。可是我笨啊,我真不会哄。你教我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不生气。” 他就说嘛,与其自己在那瞎琢磨,不如直接来问当事人。林眠要他做什么他都照做不就行了,这样既简单又不会出错。并且一回生二回熟,若是再有下次,不用再教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就跟做题一样,关键是要找对公式。 林眠本欲挣出他的怀抱,乍听他问出这么个问题,一下竟是愣住了。 怎么还有这种人,直接至此,一点都不解风情! 心下气恼,于是搡了他一下:“这种事你去问宋玺干嘛!”那个大嘴巴,他要是知道了一点什么事就代表很多人都知道了。 乔景行一脸无辜:“他坐的离我最近啊。” “……”这理由充分的让她都不知道该讲什么了,干脆撇过头不理他。 乔景行低下头,下巴轻轻抵在了林眠头顶上。风撩起她的发扫过他的脸,有淡淡的清香掠过,清水掺了花香般的清爽幽芳,从鼻尖直湃进心底。 那是他熟悉而喜爱的气息,是清水洗过一般的明净,如今又实实在在拥在了怀里。 他满足地叹了一声:“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跟别的女生走那么近。” 林眠被他圈在怀里,听见他的声音嗡嗡地从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扑在她的发间,不由地整个人温润着酥软起来,连带思维都有点滞住了。 只是直觉地觉得他这话的逻辑不太对,这件事她最在意的似乎不是他跟别的女生走得近,何况他和俞晓晨走得也不算很近。 但是似乎也对,如果他跟别的女生走得近,她肯定也不会开心的。 头脑一片混沌,好似一团细细的线缠绕着散了满地,完全寻不见线头在何处,连她自己都搞不清也说不明自己到底在置什么气,又到底在介意什么了。 他的怀抱温暖又真实,让她在如此的秋日夜晚,生出了一种想沉溺其中的贪恋。 林眠长叹了一声,似乎将胸腔间的那一股气全部释放,她坚持了这么些天的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也随之瓦解,整个人懈怠下来,反手环住乔景行的腰,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那份温暖里。 干脆什么都不去想了,不再去理会心底那些纷乱的烦心和害怕,也不再试图从那堆杂乱缠绕着的线团里寻出线头。只要他现在还在自己身边,真真实实地在身边,其余的所有她都不愿再去想了。 也许很多事如果不去想,就可以当做没发生。 …… 第50章 49 那些因俞晓晨而起的不愉快,似乎就这么过去了,而越来越紧张的高三生活也确实让人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在一些情绪和情感里纠结太久。 日复一日除了做题就是考试,已经很辛苦的大脑本能地拒绝去思考那些让人不开心和会浪费脑细胞的事情。 林眠只觉得每天时间都不够用,有时候早上被不停重复着的闹钟叫醒,严重缺觉的大脑完全拒绝醒来,时常连今天是星期几都想不起来。 再加上百忙中又帮着张晗给吴浪过了一个生日,更是连续有好几天都没来得及去上晚自习。 待到金黄的梧桐落叶密密扎扎落了满地的时候,林眠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刚刚贴出的期中考试名次,才惊觉原来已经十一月了。 乔景行的生日就在十一月。 林眠其实从几个月以前就开始思考该给他买个什么礼物,并为此在商场和路边的精品店里寻觅了多次。 但是真的是很难选。 本来能送给男生的东西就不多。在有限的选择里,太贵的她买不起,太大众的她又觉得显不出特别来。 最后她买了一个篮球。 这个还是夏依依想到的。一开始林眠觉得篮球普通了点,夏依依提示她,可以找许诺帮忙,请打球的球员在篮球上签个名,这样立马就不普通了。 林眠是不懂篮球的,但她也知道,在离北邺不远的一个大型国营煤炭厂有一支挺著名的篮球队,时常能在报纸和电视里看见他们参加比赛的新闻。那支篮球队里有几个球员很出名,叫什么名字的她一下想不起来了,但是经常听人提起。 而许诺的一个姨夫就在那家煤炭厂工作,还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曾经不只一次帮许诺弄到过球赛的票,许诺还喊乔景行宋玺他们一起去看过比赛。 所以夏依依猜想,以许诺姨夫的能力,既然门票能弄到,签名也肯定能弄到。 林眠觉得夏依依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太棒了,于是她充满期待地去找许诺。 许诺对此想法嗤之以鼻,一边鄙视地说她们这些女生就是电视剧看多了,整天做一些自认为浪漫但其实毫无意义的事情,一边把篮球接过去拍了几下。 林眠很心疼,抢回篮球抱在怀里仔细查看:“这是新的,你别给弄脏了,弄脏了还怎么送啊。” 许诺从鼻孔里发出嗤声,嘲笑林眠小家子气。 他往身后的桌子上一靠,催着问:“要谁的签名,快点说。我很忙的啊,不说我走了。” 有求于人就是痛苦,林眠只得陪着笑脸:“随便是谁的,只要是打球的就行。” 反正她谁也不认识,一个名字都报不出来,干脆随他去要,不管要到谁的签名都是好的。一个球队那么多人,随便要个签名应该还是很简单的。 想到此,林眠笑得更加诚挚了。 许诺瞥她一眼:“不想笑就别笑,笑成这样瘆得慌。” “……” “随便谁的签名都行对吧?”许诺接过球又确认了一下。 林眠点头如捣蒜:“都行都行,我反正都不认识,你看着办,只要是他们打球的。” 看着许诺信心满满的样子,林眠满心欢喜,心想这事肯定是没问题了。于是紧接着开始思考这个篮球该怎么送,是找一个盒子装了好还是用布蒙上更好。 她甚至开始想象乔景行收到这个礼物时惊喜的表情。 可千想万想,她都没能想到许诺把球还给她时,上面居然龙飞凤舞地签着他自己的大名。 林眠一口气卡在了胸口,差点背过去。 许诺却是一脸无辜:“你不是说只要是打球的就行,我不就是打球的。再说了,他们那球队里面有人打的还不如我呢……” 林眠觉得许诺就是有意的。 但不管他到底是不是有意,这个礼物都没法送出去了,而她剩下的零用钱也不够再买一个新的篮球。 重新思考送什么又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再加上后来又出了俞晓晨那个岔子,她更是没了心情,于是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在这期间她们几人还帮着张晗给吴浪过了个生日——当然,这几人里不包含许诺。 那生日过得很张晗,既浪漫又张扬—— 吴浪在那天晚上按约定到了学校的操场,然后被要求背对主席台闭上眼睛。张晗则站到了主席台上,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巨大手提式录音机放着伊能静唱的生日快乐歌。而林眠他们几个的任务就是在音乐到达高潮时点燃各自手里的一大把烟火棒。 音乐声响彻了整个操场,句句唱着happy birthday,引得高三自习室都有人出来趴着栏杆张望。而吴浪就在这音乐声中猛然回头,在如萤火般晶光绽放的烟花中看见张晗站在高高的主席台上。 “吴浪——” 远远地,张晗奋力地喊出他的名字,双手拢在嘴边,微微弓起脊梁。欢乐又清脆的笑声几乎划破了整个操场,她的声音同歌声一起被风带着传到他耳边:“生日快乐——” 林眠看见吴浪一直维持着转身的姿势愣在原地,仿若时间静止,静静望着主席台上的张晗。 然后他突然动了起来,风一般卷向主席台,直接跃了上去,抱起张晗在原地转起了圈——“谢谢!谢谢!!张晗,我爱你!……” 他的笑声和她的叫声交织在了一起,漫漫盖过了整个操场,让其余所有人和声音都沦为了灰暗的背景。 ——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多么平凡的一句话 Happy Birthday 从童年到成长人们说过了多少次 在这一瞬间  我只想要对你说 …… 张晗此举近乎疯狂。 后来她和吴浪都被李老师叫到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并被请了家长,可林眠还是真心地羡慕。 她想,这个生日吴浪大约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了。无论以后他和张晗怎样,这个生日都会永远留在他的心里。 而张晗对于这个震惊了全校的行为,解释只有一句:“再不疯狂一下就毕业了。” 这话一说出来就徒增了伤感。 张晗和吴浪的恋爱谈得实在是高调,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不只学校老师知道,他们双方的家长也是早就知道了的。张晗的父母极力反对,甚至动了给她转学的念头。后来虽然因高三不适合转学而作罢,可她妈妈看她就看得很严了,并且早就放话说以后不管张晗考到哪里上大学,她都会去边上租房子陪读,坚决不能让女儿跟那么个社会渣子在一起。 而吴浪的家长本来是觉得无所谓的,但看张晗家反对得这么激烈,大约是被刺激到了,也跟着反对起来。加上吴浪的成绩明显是考不上大学的,所以他爸爸已经想好要把他弄进军校,让他没办法再随意跟张晗见面。 于是在双方家长的围追堵截下,张晗一直悲观地认为她跟吴浪是走不到最后的,甚至都不一定能撑到毕业。 她大约是将这次生日看作了她为吴浪过的最后一个生日吧。 也大约是知道学校对于毕业班一向宽容,只要做的事情不是太过离谱都不会被处分。 所以才会有了这个操场上的生日,处处都显露出了一股不管不顾的肆意,犹如末日的狂欢。 林眠羡慕张晗的高调和勇敢,可她不会效仿。她不认为自己敢于如张晗那样,大胆地站上主席台中央,大声地喊,自由地笑,骄傲地扬起脸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也不敢想如果她那样做了后,她和乔景行的事情被老师和家长知道了该怎么办。 所以林眠依然只想送个有意义的生日礼物,然后再和他一起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只有他们两人。 仅此而已。 她觉得乔景行应当跟她一样,会更喜欢这样的方式。 可眼见着已经十一月了,礼物依然没有着落。林眠不免有些发急,准备下午放学后趁着还没上晚自习,再骑车去周边的精品店转转。 如此又想到了那个被许诺毁掉的篮球,心里还是愤愤。 那个篮球后来就直接归了许诺。 毕竟上面明晃晃地签着他的大名,除了他本人使用,大约就只有顾海沁会视作珍宝了。 所以这个课间,当许诺把一个签满了字的篮球直接放在她面前时,林眠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 “篮球啊!”许诺一副明知故问的口气。 “我知道,可是……”林眠把球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这好像是一个新的篮球,又好像就是她之前买的那个。球上龙飞凤舞地签满了她不认识的名字,但那些名字里——“你上次签的那个名字呢?” 她抬头看着许诺,心里似乎明白了过来,但依然不能确定。 “这不是你那个球,是我新买的!上面是整支球队的签名,让你去送人。这下满意了吧?!” 许诺的口气很恶劣,但是林眠丝毫不介意。上次的签名事件后,她气的足足有一个礼拜没跟许诺说过话。后来虽然是说话了,但她明白她先前的态度也不好,所以现在许诺有情绪她完全可以理解。不但理解,她还真诚道歉: “对不起啊,之前对你态度不好。主要是因为那个球是我攒了挺久的钱买的……” “去去去,重色轻友就是重色轻友,别给自己找理由!” 林眠笑得尴尬,举了举手中的球:“那这个……谢谢了啊。” 她真是没想到许诺弄来的是整支球队的签名,她是特别发自内心地道谢,并且决定下次要请许诺和顾海沁吃东西。 “口头说谢我不接受,你用点行动表示。” “啊?”林眠傻了,怀疑他是不是会读心术,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心里正想着之后要用行动表达谢意。 “傻乎乎看着我干嘛。”许诺瞥了他一眼,突然不知道从哪又变出了另一个篮球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在这上面把你的名字也签上。” “啊?”这下林眠是真的傻了。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她之前买给乔景行的那个篮球,因为上面赫然签着许诺的大名。不过,为什么要她也签上名字…… “就签在这边。” 他指了指紧挨着自己名字的一块地方。 “……” “笔给你,快一点儿,马上上课了。” 许诺的催促声已经很不耐烦,直接将一支黑色水笔递到她脸跟前,就差握着她的手强行签字了。 林眠握着笔还在犹豫,一句“为什么”就在嘴边却又不敢问出。 “快点!”头顶一声大吼。林眠手一抖,心都漏跳一拍,立马乖乖地在他规定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大名。 这个许诺,不但嘴欠,脾气不好,还是一个神经病。亏她刚才还有浓厚的愧疚之心,现在觉得根本没必要了。脾气这么臭,也不知道顾海沁喜欢他哪里,不过也许他在面对顾海沁的时候是个正常人也说不定。 林眠腹诽着在球上写下了最后一笔,闷闷地把笔还给许诺。 算了,拿人手短,谁让他帮她弄到了整支球队的签名呢。现在只不过让她签个名字而已,就算让她在球上写下“许诺天下最帅”这样的话,估计她都得写。 林眠垮着脸坐在座位上,用一颗等候验货的心看着许诺拿起球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满意地点点头。紧接着他突然笑了起来,整个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连眼睛里都溢满了笑意。他就这么对着球笑了半晌,然后点评了一句“不错”就拿着球转身走了。 林眠的嘴角抽了抽,心中不由叹息:“真是病得越来越重了……” 第51章 50 乔景行生日那天是个星期四。 林眠既然早就计划好了送礼物外加吃一顿好的这种庆祝模式,自然提前就计划了起来。扒拉着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比对着学校周围所有餐馆的价格,琢磨着那天该请他去哪里吃饭。 结果倒是乔景行提前了几天来约她,邀请她那天晚上去他家吃饭: “我外婆说她下面条,我们下午放学就回去,然后晚上吃完再赶回来上晚自习。就是可能会迟一点,估计第一节 课赶不及了……” 林眠下意识就是拒绝,倒不是因为会耽误一节晚自习,而是她压根没想到乔景行居然会提出让她去他家吃饭。 这也太胆大包天明目张胆了吧! 暑假时候在他家撞上他妈的事情她还没忘呢,现在想来依然心有余悸,可不想再重来一遍。 “家里只有我外婆。你放心,我爸我妈都不在。” 林眠可不再上他的当了:“你上次也说你爸妈不会那么早回家的,结果呢?”并且就算他爸妈不在,“你外婆不也在家,你外婆在跟你爸妈在有什么区别啊?” “我爸妈不会过来的,又不是节假日。至于我外婆……”他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道,“我跟她说过你。” 林眠震惊地无以复加,直觉觉得他是不是在逗自己玩。可抬头看他一脸认真确实不似玩笑,知道他说的八成是真的了。 她想象过有一天乔景行将自己以女朋友的身份介绍给他的家人认识,也想象过有一天他们会得到双方家长的认同和祝福。 林眠不但想象过这一切,还隐隐期待着那一天。但她绝没有想过在高三的时候去和家里人说这些事。 这完全不是时候。 林眠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跟她都说我什么了?还有……你外婆怎么说的?” 心跳得极快,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就怕会听见什么让自己失望的答案。虽然明知乔景行能将这件事告诉她,又喊她去家里吃饭,那么外婆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必然是让她高兴的。但是她依然忐忑到极致,心里就像有一根弦,绷得极紧,紧到甚至禁不住轻轻呼出的一口气。 从乔景行的角度就只能看见林眠的后脑勺。 她从问过刚才那句话后就一直没有抬头,不停在摆弄桌上的一叠资料和试卷,把它们一张张摞到一起,似乎很忙的样子。但她的指尖分明是颤抖的,捻了几次都没能捻起一页纸。 心中某个地方分明一窒,涌起甜蜜的疼痛。乔景行伸手帮她把那张怎么都不听使唤的试卷放到该放的地方,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干嘛这么紧张啊,傻子……” 他的声音低低的,溢满了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无奈和心疼。 他如何不知道,林眠会这么紧张是因为在乎他,就是因为在乎,所以才怕得不到他家人的认可和喜爱。就像他一直也会有担心,担心日后林眠的父母会因为觉得他不够优秀而不愿把女儿交给他一样。 可就是因为理解,他才更心疼她,那是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疼和感动。 他们待彼此的心是一样的。 林眠没想到乔景行会在教室里来摸她的头,慌忙一缩脖子避了开去,紧张地抬眼观望四周——幸好教室里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她嗔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去,并且提醒他:“这是在教室!”虽然他们的关系有不少同学心里应该是知道的,但她依旧谨慎,在学校里也还是很注意保持距离的。 虽说高中部的校园情侣不只一对,但是太高调绝对没有任何好处。张晗和吴浪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林眠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能多低调就多低调。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最后捅到家长那儿没法收场。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如张晗一般承受得了那样的压力,她只想顺利而平稳地把高中最后一年过过去,然后考上大学。是的,只要能考上理想的大学,一切就都好了。 想到此,她又嗔了乔景行一眼——他给她的感觉一直是稳重而可靠的,平日里也都是很注意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乔景行听话地坐回自己的位子,也不再绕弯子:“你不用紧张的,我敢告诉我外婆就是有把握。你别看我外婆年纪大了,但她也是受过教育,读过不少书的,思想很开明。其实就是她让我喊你一起去家里吃饭的,她说毕竟是过生日,人多热闹一点。” “是她喊我去的?” “对,她其实就是想见见你。你不用担心,我外婆真的很开明,她一向很尊重我的选择。”他望着她的眼睛,双眸里满是让人放心的坚定,“并且,有我在呢……” 他的眼底似一潭墨玉色的湖,只有她的倒影微澜不动。林眠心头一暖:“真的?” “我不会骗你。” 话虽如此,可真到了那日,林眠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一路上不停地问,一会儿问衣服穿得好不好,一会儿又问头上的夹子会不会太花哨。 直把乔景行问到求饶:“大家都是穿的校服,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啊。” “谁让你看校服啦!我让你看的是我校服里搭的这件毛衣……算了,那你看看我头上的夹子呢?我今天特地选了这个绿色的,跟校服一个色,还行吧?” 他依言看了看她头上的夹子,半天才干巴巴地憋出了两个字:“不错。” 林眠急得跺脚:“人家都紧张死了,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乔景行哭笑不得:“真的别紧张,你要是不说我都没发现你这个夹子和校服一个色,我敢保证我外婆也一定不会发现。” 林眠懒得再理他,但过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你爸妈今天真的不会来吧。” “肯定不会来,你就放心吧!今天又不是休息日,他们都要上班,不会跑这么远。并且……”他顿了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失落,“这只是一个小生日,以前我过生日他们都没专门过来过,最多晚上打一个电话。” 那些情绪不过是一闪而过,他隐藏得很好,但林眠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很后悔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提起这些事惹他感伤。 没跟乔景行在一起时,林眠只知道他父母都在市区,而他是跟在外婆身边长大的。后来两人在一起了,她才发现他跟父母之间竟是极为疏远。他很少会提到他父母,大部分时候挂在嘴边的都是外婆。可有时听林眠说起家里的事情,他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羡慕,说三口之家每天生活在一起,就算吵嘴也是温馨的。 林眠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尤其与父亲感情极为要好,所以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乔景行的父母会舍得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他一个人送来北邺。 不禁又想起高一的时候,乔景行休病假,她跟着许诺去他家,看见他胳膊上有隐隐的伤。 其实要不是因为看过乔爸爸的照片,能看出乔景行眉眼中和他的相像之处,林眠真的怀疑乔景行不是他爸妈亲生的。 林眠沉默。 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像隔靴搔痒,虚浮着落不到实处,也解决不了他与父母这十多年的疏远。 突然想起手上拎着的布袋子里的篮球。 林眠原本是准备到了乔景行家以后再当着外婆的面给他的——这还是周峰教她的。周峰在听到她跟夏依依讨论要去“见家长”的事以后,激动地给了她一系列建议,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生日礼物要当着他家人的面送。这样既能显得她懂事知礼不是空手而去,又能帮她在他家人心里加分,用周峰的原话说就是:“你开心,他开心,他家人也开心,皆大欢喜。” 林眠只是诧异,问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周峰却对她的无知嗤之以鼻,说自己是看了不少书,自我总结出的一套方法。他说得理所当然:“我迟早是要去见夏依依她爸妈的,提前学习学习有什么错,到时候见家长的时候肯定一击即中,让她爸妈当场就认了我当女婿!”还顺便再次鄙视了林眠,说她平时不读书不看报,要不是有他这个朋友在关键时刻伸出援助之手,将所学倾囊相授,去了乔景行家肯定会被他家人嫌弃的。 其实林眠一直觉得要当着外婆的面送礼物有点怪怪的,怎么想怎么矫情,做戏似的。但周峰拍着胸脯保证听他的准没错,她也就将信将疑地准备按着他说的办了。 可是此时也管不了那么许多了,她只想着把礼物拿出来让乔景行高兴起来。 乔景行把篮球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眼角眉梢都慢慢柔软了下来:“我很喜欢。”他边说边用手指细细描过上面的签名,“这些签名你怎么要来的,费了不少事吧?” “不费事。”林眠看着他溢满了欢喜的眉眼,觉得自己这个礼物真是送对了,心里想着回头一定要再请许诺和顾海沁吃饭表示感谢。 “怎么会不费事呢……”他低头看着她,俊朗的五官在夕阳下如同被覆了层金色的薄纱,朦胧而柔和,连带着他的目光亦是缠绵又温暖的,“其实不用这么费事的。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即使你什么也不送,能来我家吃饭,陪我过生日,我就已经知足了。” 他不知道林眠这个傻丫头是多久前开始为他准备这份礼物的,但想来肯定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心里除了感动还有心疼。 乔景行不知道如何才能完整表达出自己此时的心情。太腻歪的那些话他不会说,但真的不想林眠再为给他送个礼物这样的小事而付出高三那些宝贵的精力和时间。 并且很多事原本应该是他为她去做才对。 乔景行刚刚说的都是心里话,他真的觉得她的陪伴是比任何礼物都可贵的。 这是他的第十八个生日。太小的时候没有记忆,后来有记忆的每个生日他都是在外婆家过的。 外婆会烧上一桌好菜,再做上一碗手擀面,父母也会打来一个电话。如果恰巧遇上周末,他们也许会来一趟北邺。 除了这些,这一天跟一年里的其余364天没有任何区别,他也从不曾对生日有过什么期盼。 但是今年,乔景行第一次对这一天有了期待。从外婆让他邀请林眠去家里一起吃生日面那天起,他就开始期待过生日。 听说生日那天许的愿都特别容易实现,如果要他许愿,他的愿望就是以后每年的今天林眠都会陪着他一起过。她的身份会从他的女朋友变成他的妻子,再变成他孩子的母亲,孙子的祖母…… 他们会有自己的三口之家,会一起慢慢变老。一年又一年,这大约就是他想要的一生了吧。 据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他不会说,他也不好意思说。 可他相信她能懂。 可乔景行的一番话落在林眠耳中就变成了另一种意思。她觉得他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喜欢这个礼物,所以他会说让她别再费事,会说无论送什么他都喜欢。 话说的婉转,可里面深层的意思她想她是察觉到了。 林眠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覆下,掩去了眼中那无法抑制的失落和难过。 在她看来,年年岁岁的相伴固然是她也期盼的,但是这以后每一年中的每一个节日,能够送上一份让对方欢喜的礼物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是形式,也是心意,更是一份爱的表达和见证。 第52章 51 林眠跟着乔景行回到家,晚饭已经烧好。每道菜上都细心地盖了盘子保持温热,一眼望去竟是满满当当放了一桌子。 外婆看到他俩回家很是开心,一边迎上去开门一边细细打量了林眠,然后竟好记性地记起她曾经到家里来过。 乔景行帮着局促的林眠拿拖鞋,顺便提醒了外婆:“就是我高一在家休假那段时间她来看过我。” “哦……难怪呢,我说这丫头怎么这么面熟。”外婆恍然大悟,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亦随着笑意延展,绽成了一朵花,显得和善极了。 外婆中等身材,一头花白的短发没有焗色,只是烫了简单的卷,显得利落又自然。她穿着家居的衣服,腰上系着围裙,满面笑容地赶着两个孩子去洗手,说她这就去下面条。 林眠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熟悉感和亲近感,让她原本的紧张和忐忑渐渐消散,实实在在是感到饿了。 林眠的爸爸得她爷爷真传,做面食是一把好手,什么面条、面皮、面疙瘩都是她们家里日常的食物,所以林眠从小吃惯了,也对面食有一种由衷的喜爱。 外婆做的面跟她在家吃惯的不太一样,是细面,清汤,看上去清清爽爽。 也许是怕面吃多了吃不下菜,所以他们每人面前只有小小的一碗汤面。白色的细面上撒了绿色的葱花,袅袅冒着热气,看起来很清淡,可吃下去却是十分的美味。 外婆在一边看着林眠一口接一口地吃着面,不经意间笑容已是满脸:“听讲你老家是陕西的啊,陕西人做面食做得好,我做的这种面你还吃得惯吧?” 林眠咽下嘴里的食物,认真回答:“做法是有点不一样。我爸爸会在面里拌上臊子,颜色和口味都比较重,面呢也一般是自己手擀,宽宽的。您下的这种面是另一种做法,不过也一样好吃。看起来清清爽爽,但是吃起来还是挺有味道的呢!” 外婆的笑容里就多了些自豪:“好吃吧?我这是用高汤下的,营养得很,正好给你们补补。现在学习太辛苦了!”说着又有点遗憾,“不过面确实是自己手擀的吃起来劲道,以前我都是自己擀,但今天实在是有点累,弄不动,只有用了超市的挂面。” “您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吗?”乔景行一听,立刻放下了筷子,口气里满是紧张和关切。 天早已经黑了,家里开着灯,晕黄的灯光,光线不是太亮。林眠就着灯光细细看去,外婆的脸色确实不太好,脸上的那份疲惫竟是一脸的笑容都盖不住的。她顿时有些不安,觉得外婆今天不舒服还做了这么多菜,虽说是因为乔景行过生日,可同时也是为了招待她啊。 这样一来也不好意思继续吃了,只跟着乔景行一起问外婆要不要紧。 外婆责怪地看了孙子一眼,往林眠碗里夹了一块烤鸭,说自己没事让他们别担心:“只不过是年纪大了,容易累而已,没什么要紧的。”如此说着又往孙子碗里也夹了菜,“你这孩子大惊小怪的。你们都多吃点,最好把这些菜都吃完。只要你们喜欢吃,我就开心,一开心自然就不觉得累了。” 肥厚的烤鸭沾透了卤汁,焦脆的皮和肥嫩的肉在灯下莹莹泛着光,看起来十分诱人,林眠却没动筷子。她注意到外婆自上桌就一直在帮他们夹菜,让他们多吃,可自己却是一口没吃。 “外婆你也吃啊。”她一开始也是规矩又礼貌地喊“奶奶”,可外婆说她和乔景行一个人喊“外婆”一个人喊“奶奶”,听着实在别扭。又说她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让林眠跟着乔景行一起喊她“外婆”。 林眠也乖巧,一口一个“外婆”地喊着,确实感到这称呼一变,相互之间又亲近了不少。 此时外婆听了林眠的话,看了看满桌的菜,眉头微微一皱又迅速展开,脸上依旧带着笑,只说自己还不饿,过会儿再吃。 “外婆你是不是又没什么胃口?”乔景行的目光一直就没离开过外婆,她刚才的那一皱眉也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您这两个月总是不太舒服,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你这孩子……都跟你说没事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嘛,我们老年人啊本来就不像你们年轻人胃口那么好,大晚上的吃不下东西很正常,哪里就需要去医院了。”外婆虽如此说着,还是夹了一筷子素白菜,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好了好了,外婆听你们的,一起吃。你们快点趁热吃,吃饱了还要回去上晚自习呢。” 乔景行却坚持:“我觉得还是要去医院看看。要不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外婆从入秋后就不太舒服,主要表现在经常觉得累和胃口不好。之前他也劝过她去医院检查一下,但老人却说人年纪大了这都是正常的,休息休息就好,不需要去医院,也不让他告诉他爸妈,只说为这些小事没必要大惊小怪。 而他每天早出晚归,大清早的就出门,回家都是很晚了。这学期以来因为多了晚自习,更是连晚饭都不能回家吃了。 乔景行了解外婆,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但凡是她稍稍有点胃口,都不会一口不吃的。如此想来,不知道她每天一个人在家,是不是也是这样吃不下饭。 乔景行心里满是自责——确实是他疏忽大意了,外婆说没事他竟然就相信了。 “打什么电话啊,你爸你妈工作都忙,为这点事让他们大老远的跑一趟干嘛。”不出所料,外婆听到他要打电话,依然是反对。 “那就我陪您去,反正不管怎么样,肯定是要去医院看看的。”乔景行想好了,这次不管外婆说什么,他都一定要把她带去医院。 只有检查了确实没事,他才能放心。 “你这孩子真是的……”外婆摇着头苦笑,到底还是松了口,“那好吧,我打电话让你妈来陪我去北邺医院做做检查。你学习这么忙,哪能让你陪我去。” 乔景行还待说什么,外婆却突然转向林眠:“平时你们在一起,他是不是也这么拗?” 没想到话题转变的这么突然。林眠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看了看乔景行。 她知道他此时是想立刻就去打电话的,更恨不得明天就带了外婆去医院,但是外婆显然是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了。 也确实,今天这样的日子,老人又忙了一桌的菜,肯定是想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只有一瞬间的犹豫,林眠便打定了主意。她用脚在桌下悄悄碰了碰乔景行,脸上略带着羞涩回答外婆的问题:“他脾气……平时还是满好的。” 林眠打定主意陪着外婆一起把话题转移开,聊一点老人想聊的事情。 乔景行却有些急。外婆好不容易松了口愿意去医院做检查,他只想现在就趁热打铁地把这事跟他妈说了,这样外婆也就不能再反悔了。 想到此,他用手肘轻轻杠了林眠一下,对她使眼色。 林眠却只做不懂,也对他使眼色——真是个死脑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马上吃完饭离开家随便找个电话亭,想打几个电话还不都随便打,偏要现在执拗于这件事干嘛! 外婆坐在一旁,两个孩子在饭桌上的这些小动作和眉来眼去半点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老人湛然笑着,目光默默转向林眠——这丫头正对着她那犟驴似的孙子不停使着眼色,光洁的额头在灯光下泛着青春的光泽。她校服里面穿了件白色中领的毛衣,领子边还勾了花边,随着她的动作浅浅摩挲着她细白的脖颈,而她头上绿色的发夹一看就是细心搭配的,跟校服是一个色——这是个清爽又细心的姑娘,跟她的孙子一般大,拥有同样的青春和活力。 年轻真好,而谁不是从年轻时过来的呢。 年轻人的心思藏不住,他们对彼此的欢喜都在那眼睛里,旁人一眼就看得明明白白了。 思及此,外婆打断了两个孩子无声的交流,轻轻拍了拍林眠的手背:“你别净帮着他说好话了。我这个孙子啊我是知道的,虽然话少,可脾气却犟得厉害,跟他爸一模一样。他们这父子俩啊,明明都不属牛,可犟起来就跟牛一模一样。” 老人微笑着。 之前乔景行同她说起林眠的时候,她有一点惊讶,但并不十分担心。这个孩子从小随在她身边长大,这世上估计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她知道这是个心里很有分寸的孩子,做事也一直让人很放心。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脾气,又犟又不善表达,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可偏偏内心却相当敏感又重情。 这一点随他的妈妈。 所以她提出来想见见林眠,不过就是想看看这姑娘是什么样的脾性,想看看两人是怎么相处的。 在她看来,只有两人性格脾气合适了,能够互相包容,才能走的长久。否则就会一直磕绊着吵吵闹闹,就像她的女儿女婿一样,再深的感情最后都会在磕绊中消磨掉。 毕竟这一辈子长得很,身边陪伴的那个人很重要,他决定了你的日子是“过下去”的,还是“熬下去”的。 轻轻捏了捏林眠的手,老人接着说,“不过他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也懂事,我很放心他。从小他自己想好了要去做的事情我都支持他去做,想跟谁交朋友我也从不会干涉……” 林眠一惊,迅速在心里揣摩了一下外婆的这句话里的含义,只觉得不太敢相信,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她不确定地望向外婆,却见老人也正含笑望着她,那笑意直达眼底,尽是满满的慈爱和温情。 似乎有一只手柔柔地拂过心间,熨帖着抚平了每一丝褶皱。她想象中会遇见的问题一个也没遇见,外婆对她没有一丝为难,也没有说一句大道理。甚至她觉得有可能被问到的问题外婆也一个都没问,没问她的成绩,没问她父母是做什么的,也没问她准备考哪所学校。 外婆对她甚至没有那些礼貌的客套,只是像每一个关心自己孙子孙女的老人一样,让她饭前记得洗手,让她多吃菜,唠叨她别挑食,让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客人,只是回家吃了一顿饭而已。 再扭头去看乔景行,他的笑容很得意,似乎在说:没骗你吧,我外婆真的是很好吧。 嗯,真的是很好,跟她的奶奶一样好。 林眠鼻头一酸,感情在感动中涌了上来:“外婆你一定要好好的。” 要健康,要长寿,要一直好好的。 …… 第53章 52 时间进入十二月,天气一天冷似一天,空气里满是避无可避的阴冷。路边那些老旧的梧桐,也交错着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着抖。 圣诞的气氛倒是越来越浓了,街边的玻璃窗都陆续贴上了白色的雪花和金色的铃铛,校门口的小店开始卖起圣诞贺卡,连带着学校里也是暗流涌动,都在默默地为平安夜当天的晚会做准备。 据说这一届的学生会干部很大胆,准备在平安夜晚上为高三毕业班举办一场篝火晚会,地点就定在了高中部的操场。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陆陆续续出现在操场一角的废弃木料则彻底证实了这个“据说”。 于是一种压抑着的兴奋如同地下涌动的暗河,迅捷而无声地在学生之间流淌蔓延。 正值花季的少男少女们本来就对这个舶来的节日有着一种隐秘而无法言说的期待和猎奇,现在又增添了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篝火晚会,更是为这个节日增添了无数浪漫的臆想—— 可热闹都是别人的,与林眠无关。 大约半月前,她和乔景行吵架了。 她听说他的名字在学校保送名单里,她听说那是很好的学校和专业,她又听说他主动放弃了保送......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不曾对她透露分毫。 她去问他为什么,而他只是沉默。懵懵然地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而他是有意的隐瞒和欺骗。 所以说了很多过分的话。 当时边上似乎有人在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伸手来拉她,而她胡乱挣扎之下失手抓伤了他。 可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乔景行告诉她,他的外婆得了胃癌。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他为什么放弃保送,明白他的沉默。 可依旧不明白他之前为何只言片语也没透露——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们还只是朋友,他在竞赛中拿了奖,也会第一时间来跟她分享。为什么成了恋人,反倒多了隐瞒呢。 她想问问外婆的病情,有很多话想说,可嘴角翕动竟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她听见乔景行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那之后乔景行变得很忙,每天一放学就往医院跑,连晚自习都退掉不上了。他瘦了很多,本来就削瘦的脸更瘦了,颧骨都凸了出来,整个人显得疲惫又憔悴。 可依然执拗地在晚自习下课时回学校接她,再把她送回家。 一路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自行车轮子滚动的声音。 眼见着能看到家了,林眠终于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弦,划破沉默:“外婆是确诊了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果然,他说:“几个医院都看过了,基本是确诊了。” “那,怎么办?” “准备在北邺医院做手术切除,切除后还要做病理化验。但医生的预估都不太好……说是拖得太久了……” 林眠无声地张了张嘴,喉头似乎梗住了一般,实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我能去看看外婆吗?” 他沉默了一瞬,道:“等手术后吧。” 已经到家楼下了,他习惯性地停在大樟树的阴影下,目送她进楼道。她走了几步又回头:“你后面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家的。”她咬了咬唇,有些懊恼。心里明明是心疼他辛苦,不想让他每晚为了她特地跑回学校,可说出口的话却变了味。 又是一阵沉默,乔景行语气疲惫:“快回去吧。” 林眠本还想着是不是干脆也把晚自习退了。哪知就在这当口,许诺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决定发愤图强,报名上了晚自习。又因为他们两家靠得近,他更是主动跟乔景行说了可以帮忙,每晚顺路捎林眠回家。 林眠大为感激,觉得许诺这次真是雪中送炭,救她于尴尬。但她又哪能真让他送——人家毕竟是有女朋友的人,万一让顾海沁误会了就不好了。于是悄悄跑去跟许诺说,话是随便说说的不用当真,更不用真的送她。 哪晓得许诺一听这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说她侮辱他,还说他堂堂七尺男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哪有随便说说不当真的道理。 林眠嗫嚅着说主要是怕顾海沁误会。 结果许诺大笑不止,笑得都快岔气了。边笑边打量她,说她实在是太多虑了,就她这个姿色,绝对不够引起顾海沁的误会。 林眠气得扭头就走——她刚才居然会感激他的好心。“好心”这个词果然永远跟他沾不上边! 许诺在身后喊她:“哎,你真不跟我一起走啊,那你家乔景行知道了能放心?”他不紧不慢地跟上去,絮叨得更加起劲,“我说你咋一点都不让你家男人省心呢,太不懂事了。这样熬他,你以为熬鹰呢?万一一个不小心把他熬挂了你怎么办……哎哟我操,你杀人啊?!” 一个书包狠狠地砸在他脸上,砸得他眼冒金星。书包滑落,后面站着已经气得脸色煞白的林眠。 —— 可她不得不承认,许诺话糙理不糙。而这一次,他确实是在帮她,她也只能接受他的帮助。 所以林眠每晚放学都老老实实地等许诺一起回家。 然而几乎每天都会被他那张嘴气个半死。 不过好在许诺到底是有主的,总归有些日子他要陪女朋友,无暇顾及她。 比如说平安夜。 冬日天黑得早。不过五点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操场上的人越集越多,广播里放着流行歌曲。咿咿呀呀的,衬出一派岁月静好。 林眠伏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 夏依依走到她身边,也伏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人群—— “乔景行今晚还来吗?” “不知道,不过他说他会赶来。” “你们还是那样?” 林眠默然,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锈蚀的铁皮,半晌,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们那些都不算什么事儿,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不过有个人先低头就行了。”夏依依望着林眠,语气里满是谆谆善诱的味儿,“其实你先服个软,也没什么。一直这么不尴不尬地僵着,你们俩心里都不舒服......何必呢?” 是啊,何必呢。 林眠知道她说得对,可有些事是讲求时机的。已经错过了那个最好的时候,两人之间冷了下来,再想焐热,就需要提起成倍的勇气。 何况,她总有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委屈—— “他可能从来没把我当成那个可以共同分担的人,但我,我不想就一直站在他后面,不想让人说我配不上他。我也想跟他并肩,我一直在努力......”她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最终挫败地放弃,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夏依依眉心微蹙:“我觉得你想多了。你与其自己在这胡思乱想,为什么不跟他好好谈谈,把你的想法说给他听?人和人是需要沟通的。” 她觉得林眠现在越来越容易钻牛角尖了。时常自己与自己较劲,把一件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在她的认知中,一段美好的感情应该是让两个人都朝着更好的方向而去,而不是变得这般患得患失,思虑重重。她觉得可惜,她是看着林眠和乔景行一步一步走到一起,她一直认为他俩是合适的,是互补的,甚至是能够互相成就的。 夏依依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尽力劝说,希望林眠能从牛角尖里退回来。 她甚至想着是不是等乔景行家里的事告一段落,去找他谈谈。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林眠这些心结,只有他能解。 广播里开始放同学投稿,是舒婷的诗——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 “你听到了吗?”林眠扭过头来,表情有些怔怔的。 夏依依当然听到了,她也知道林眠联想到什么。但她不想让她继续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再这么下去,就更绕不出来了。 她拉了林眠的手:“走,我们下楼。” 她话音刚落,楼下的火苗窜起,兴奋的欢叫声瞬间涌了上来,盖过了所有声音。 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后,大家围着篝火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毕竟这样的热闹只在电视上看过,谁都没有真实参加过。 学生会的人见着气氛冷了下去,硬着头皮开始组织节目——他们也是跟着电视现学了一些,也不知道现场气氛能不能调动起来。 先是问有没有人愿意来篝火边表演节目,任何节目都行,希望大家踊跃报名。 无人应答。 那组织者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也有些急,提高了嗓门又喊了两遍,问谁能帮忙捧个场。 林眠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来”,然后看见张晗从人群里走出,落落大方地站到了篝火旁,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我给大家唱首歌吧。” “好啊,有准备音乐吗?”主持人问。 张晗微微歪了下脑袋,自信一笑:“没准备。不过没有关系。” 她试了试话筒。 林眠突然想到小学时候那次大队长竞选,张晗也是这么自信地站在主席台中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跳了一支舞。 她一直是这么勇敢,这么自信。像盛放的花,面朝着太阳的光,昂扬绽开她所有的美好! 多么,令人羡慕……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 人生是否要珍惜......” 张晗唱得婉转又深情。虽是清唱,也那般好听,如一只柔软的手,一下下撩动着人的心弦。 林眠知道她是唱给吴浪的。 她不由在人群里寻找起来。火光照到的范围很有限,她没有找到吴浪,但她知道他一定在! 张晗起了个很好的头,很多同学开始自告奋勇表演才艺。有人跳舞,有人唱歌,有人模仿秀,一班还有个男生上去表演了一套拳法...... 气氛逐渐欢腾。 不知是谁搬了个大录音机来。播放按钮按下,《对你爱不完》的音乐响起。人群里发出兴奋的尖叫声,有人开始随着音乐扭动,喇叭裤宽大的裤脚转出带着节拍的弧度。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进去,人群自发地围着篝火开始转圈,边转边跳。 看似十分老套,可每个人都沉浸其中。 林眠和夏依依拉着手,也跟大家一样,围着篝火转着圈,随着音乐的节拍摆动着身体。她转得头也晕了,火光中看见一张张欢乐的笑脸,心情逐渐放松起来。 忽然感到夏依依松开了她的手。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扭过头,林眠看到那双熟悉的眸子,里面有簇簇火光跳跃。那般明亮,如灼灼烈焰,吞噬了她的影。 “是我不好,别生气了。”他道。 他的侧脸有明暗的光影,衬着眸子里的光也明明灭灭,显得那般不真实。 她的心忽而牵扯着疼痛起来,痛得她不由自主就握紧了他的手。 宽大的校服袖子落下,遮住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于明暗交映间掩去了一切。 第54章 53 圣诞之后没几日就是新年了,高三在元旦当天可以放一天假,但是前一日的晚自习还是要照常上的。于是有人玩笑,说大家干脆一起在学校呆到晚上十二点,就可以一起跨进千禧年了。 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雪,今天的天一直阴沉沉,又湿又冷,颇有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味道,看样子还要下雪。 原本新闻里说今夜十二点会放烟花,迎接新千年的到来,可看这天气——不少人开始担心说好的烟花会被取消。 林眠跟李老师请了假,今晚不上晚自习。 请假原因是肚子疼——女生最常用的理由,可谓万能膏药,哪儿有需要就用在哪儿——为了装得像一点,她在去办公室以前还跟夏依依一起演练了好几次。可真的站到李老师面前,她还是心虚得头都不敢抬。一紧张,老毛病又犯了,磕磕巴巴半天才把话说完整。 从办公室出来时,后背已是一层薄薄的汗。 不过好在李老师没有怀疑,爽快允了她的假,还让她下午没事就早点走,回去好好休息。 于是林眠四点钟就离开了学校。 前天,乔景行外婆的各项指标恢复正常,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进入术后恢复期。 所以林眠跟乔景行讲好今天去医院看望外婆。 原本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可现在她提前放学了,而偏偏乔景行下午去了市区的火车站接亲戚,不在学校。 林眠站在校门口思量了一会儿,从书包里翻出电话记录本,打算找个公用电话问下他大概几点能回北邺——可能是因为外婆生病后家里事多需要联络,乔景行他爸给了他一个BP机。林眠今天也是第一次打,号码都还不记得。 乔景行复机很快。电话那头很嘈杂,他的声音有点喘,奇怪地问她怎么这么早就放学了。 虽然隔着电话,林眠的脸还是“刷”一下就红了,含糊着说下午的时候有点不舒服,就请了假,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正害怕乔景行会刨根问底地追问,电话那头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应了一声,匆匆跟她说,他刚刚在火车站接到人,正准备转公交回北邺。让她先去医院等他,他很快就到。 林眠挂了电话,在水果铺子买了一袋苹果,然后按照乔景行告诉她的病房号找到了外婆的病房。 病房门虚掩着,留着两指宽的一条缝。林眠踮着脚走过去,透过门上的玻璃悄悄探头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这是一间三人病房。此时正是晚饭时间,靠门和中间那两张床的病人和陪护的家属都在吃晚饭,边吃边聊着天。相比之下,最里面靠着窗户那张床就比较安静了。病人躺在床上好像是睡着了,床边的凳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按照床号推断,那应该就是外婆的床,可陪护的人......林眠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乔景行爸爸的样子,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他爸爸。 她记起乔景行说过他一直在外地做生意的舅舅也回来了,但她不曾见过,所以也不能确定这个人是不是他舅舅。 不过既然床边有人,她也没敢贸然进去,还是准备老老实实去楼梯口等乔景行。却没想到转身时一个没注意,手上的塑料袋勾到了门框上翘起的一根钉子。本身就很薄脆的塑料袋一下就被划了个大口子,袋子里的苹果一个接一个地掉了出来,骨碌碌滚了满地。 林眠心里暗呼一声“糟糕”,赶紧蹲下来捡苹果。塑料袋是肯定不能用了,她捡了就抱在怀里,抱了满怀正要站起来,一个苹果又掉了下去,她追着去捡。 苹果滚落到一个人的脚边停了下来,林眠手忙脚乱地追上去捡了起来,却见那脚的主人一直没动。 那是一双半旧的女士皮靴,黑色的鞋面上沾了些泥点。她的目光顺着这双皮靴一点点移上去,看到卡其色的呢子大衣,看到蓝色的保温桶,看到黑色的围巾,最后看见了一张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脸。 乔妈妈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孩子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捡苹果,猜到可能是儿子的同学。可当这个女孩子抬起头时,她也是有点意外的。 这个女孩子她见过,暑假的时候去过她家。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抱着满怀的苹果怯怯地站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和气:“你是景行的同学吧?我见过你。”看了一眼虚掩着的病房门,“是来看景行外婆的?怎么不进去啊。” ...... 外婆的手术还算顺利,可老人毕竟年纪大了,平日里身体也不算强壮的,如此大的手术到底是伤了元气。在icu观察了几日后转到普通病房,精神一直都不太好。夜里大都失眠睡不着,白天睡着又不容易醒。 乔妈妈悄声走到病床边看了一眼,外婆果然还没醒,于是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跟一脸疑惑的弟弟介绍林眠:“这是景行的同学……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眠喏喏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乔妈妈点了点头,在嘴里又念了一遍,夸奖说是个好名字。然后找了个塑料袋接过林眠一直抱在怀里的苹果,让她不要客气,随便坐。 病房狭小,每张病床边仅有一张陪护凳子。林眠哪里还有地方坐,于是道谢后依然是拘谨地站在一边。 一直坐在凳子上的中年男人就站了起来,说他出去抽支烟。乔妈妈拦住了他,指着保温桶让他先趁热把晚饭吃了。 他俩小声说着话,看那亲昵程度,这人肯定是乔景行的舅舅无疑了——都说外甥像舅,这话真是有道理。以前没见过乔舅舅,林眠只觉得乔景行像他妈妈,但是现在见了乔舅舅,才发现原来乔景行长得更像他——两人都是肩宽腿长,窄窄的脸型,眼角细长。 乔舅舅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黑色短款皮夹克和牛仔裤,显得很精神。他往保温桶里看了一眼,就把盖子重新盖上,说还是等外婆醒了一起吃。 乔妈妈明显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就叮嘱着他少抽点烟,也别站在风口。他笑了笑,走过林眠身边时还不忘跟她说乔景行去接家里的亲戚了,一会儿就过来,让她别着急。 他走了后病房里一下安静了下来,隔壁两张床的人声和热闹似乎都被隔在了很遥远的地方。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把最边上的这张病床,连带着外婆、乔妈妈和林眠三人框在了里面。 空气似乎都不流动了,气氛尴尬得可怕。乔妈妈侧坐在床边,盯着监护仪器上的几条线好似入了神,维持一种姿势半天都没动,更没说话。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刚过六点,外面已经完全黑透了。林眠咽了口口水,鼓足勇气喊了声阿姨,说时间不早了,她就先回去了。 乔妈妈回过头,似乎很惊讶她还一直站着,边指着板凳让她坐边说再等等。 “景行接人去了,肯定很快就到了,到时候让他陪你出去吃点东西。多谢你过来看他外婆,这大冷天的,怎么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你爸爸妈妈要是知道了,该怪阿姨不懂事了。” 乔妈妈都这么说了,林眠也不好再坚持,只有挨着凳子的边坐了下来。 分分秒秒都过得那么慢,这时间实在是难熬。她心里已经第一万遍埋怨乔景行怎么接个人接这么久,到现在都不来。 乔妈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子——这姑娘看起来很文静,身子很单薄,脸色不太好,神色里透着高三学生特有的疲惫。她一头长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头上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装饰。可能是到了晚上,马尾有些松散了,一些碎发落在了额前和两颊。她穿着一身校服,外面罩着件白色的大羽绒背心,看着也是干净整齐的——此时她看起来很紧张,腰背挺得笔直,低着头,两只手规矩地放在双腿上,十指细白,指尖一直在轻轻抠着自己的膝盖。 乔妈妈的嘴角微微翘了翘,探身从林眠带来的苹果里挑了个最大的,嘴里说着:“先吃个苹果垫垫吧,真是不好意思,阿姨这边什么零嘴也没有,就这苹果还是你带来的。”边说边在一个搪瓷饭盆里倒了开水烫了一下,然后翻出一把水果刀,开始慢慢削苹果。 暑假在家撞上这个女孩的那天她就知道,儿子撒了谎。他和这个女孩绝不是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什么在书店巧遇,什么来家里借书,都是骗她的。 他们俩以为他们那些对视和眼神她看不懂吗?她也不是生来就是妈妈,她也是从十六七岁过来的,也有过青春萌动情窦初开,他们那些眼神,她一眼就懂了。 后来他们俩下楼了,她又去儿子的房间细细看过,看见了吃剩的西瓜,还有摊在桌上的相册。 她心里不是没有过斗争,谁都知道高三这种时候,绝不是谈恋爱的时候。可儿子与她那么疏远,她实在不知道这种敏感的事情该如何开口与他谈,就怕一个不慎话说重了,反而将母子俩的心越拉越远。 她没有人商量,丈夫的脾气一点就燃,她根本就不敢说。于是只有把事情埋在心里,三不五时打电话回北邺,跟老母亲打听下儿子最近考试的名次。还偷偷摸摸地不敢在他在家的时候打,怕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好在每次他都是第一名,一直很稳定。她于是安慰自己,这孩子一向不让人操心,看来这恋爱和学习之间的平衡他也掌握的很好,那么暂时就不要太过干涉了吧。 可他偏偏给了她当头一棒,居然放弃了保送——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谈恋爱谈得昏了头,竟拿着前途当儿戏。 想到此,乔妈妈拿刀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不知轻重、色令智昏这些词她本不想用在自己儿子身上,可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恰当的词来形容他这种愚蠢至极的行为。而导致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坐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孩。 周边的气压低得难受,林眠不自觉绷紧了背脊,大气都不敢出,目光落在乔妈妈削苹果的手上,心里已经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乔妈妈跟外婆实在是太不像了,虽然她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也一直很客气,但林眠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疏离和冰冷。那是一种泾渭分明的距离感,明确地表达了她不喜欢她。 苹果皮被一点点削了下来,始终未断,颤颤巍巍地挂了老长,随着乔妈妈手上的动作一颤一颤,将断不断地揪着人的心。终于,那苹果削到了尽头,长长的果皮缠绕着落下,“嗒”的一声轻响,皮肉彻底分离。 林眠分明听见,她心里已经绷到极致的那根弦也断了,“啪嗒”一声。 乔妈妈抬起眼,把手里的苹果递给她:“你跟景行不是一个班的吧?” …… 第55章 54 林眠一个人离开了医院。 冬天的风又冷又硬,刮得皮肤龟裂般疼痛。走得太匆忙,她的手套落在了病房里,自行车的把手冻得跟冰一样,即便把校服袖子拉长裹住了手,双手不一会儿依旧被冻得发僵。 她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冷的。 刚才乔妈妈说的那些话像针一样刺着她的心,一句一句就跟刻在了脑子里一样,经冷风一吹,愈发清晰 —— “......这么说你是文科班的?学文的话,你准备考哪个大学啊?” “我去学校找过他们班傅老师了,也了解了一些情况。” “景行这次放弃保送,我和他爸爸都很失望。他太冲动了,主意太大了……你们都还年轻,现在觉得放弃这些机会好像是无所谓的,但是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等到上了大学,你们就会发现这个世界大得很。一中算什么,北邺又算什么......会发现外面多得是优秀的人。” “我们全家对景行都是寄予厚望的,本科也肯定不是他的终点,所以太早谈恋爱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只会牵制他。他这孩子太容易感情用事……” “阿姨跟你说这些不是别的意思啊,只是觉得北邺这地方到底小了,小到只能看见那么些人。这些话我跟景行说过,跟你也这么说。” “好饭不怕晚,太早遇见的不一定合适,更大可能只是耽误彼此罢了。你们都还太年轻,还没定性呢,你说是不是?” ...... 一句接着一句,话已经说得越来越明显,就差戳破那最后一层薄薄的遮羞布,直接告诉她她根本配不上乔景行,还是趁早知难而退的好。 林眠满脸通红,难堪的羞耻感让她的心跳得飞快。她可以理解乔妈妈不接受他们高中就谈恋爱,可那话里话外的看不上却深深刺痛了她:“阿姨,我跟乔景行,我们只是朋友。”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控制住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并且,有些话您应该跟他说。” 她本不善言辞,在乔妈妈面前又一直有几分心虚和怯懦,可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几近破碎的自尊让她不得不开口为自己辩解。 乔妈妈不置可否地笑笑:“景行那边我当然跟他说过,他也是很认可我说的这些的。阿姨今天跟你说这么多,也就是因为知道你们是朋友。”她的眼睛扫过林眠手上那个已经起了锈却依旧完整的苹果,顿了一顿,与她对视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你们既然是朋友,那么他头脑发热,做一些不计后果的决定的时候,还要麻烦你多劝一劝。而千万不要跟他一起头脑发热,甚至是推波助澜,你说是不是?” ...... 如坐针毡,林眠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 乔妈妈这次没再留她,送她到病房外:“谢谢你专程来看景行的外婆,不过你们现在学习那么忙,以后还是不要来了,万一耽误了学习可就不好了。你的好意阿姨心领了……” 眼睛涩涩的,鼻子也有点酸,林眠抬头望向暗黑的天空,倔强地把那份酸涩憋了回去。 不要哭,她对自己说,没什么好哭的! 路边小卖部里的灯光晕黄,在冬日阴冷的晚上显得朦胧而温暖。林眠的目光落在玻璃柜台角落那个半旧的公用电话上。 乔妈妈说的那些话再一次回响在耳畔。 与其等着被舍弃,不如由她先迈出这一步吧。至少,还能保留一点点尊严。 林眠推着车走向电话。 手指已经冻僵了,每按下一个数字都是那么艰难—— 接线小姐的嗓音轻快而甜美,可在听到林眠要留的话后也是微微一愣,问道:“就这些吗?还有别的吗?” “没了,谢谢。” “……好的。”那边公式化地重复了一遍,意在核对,“林小姐留言,我们分手吧……” 乔景行在BP机上看到这句留言时,刚刚紧赶慢赶地领着远道而来的表姨走到病房门口。 表姨从外地坐了火车来L城,再由他接了转车到北邺。本来算好了时间,两个小时前就该到的,哪里知道从L城过来的路上出了连环车祸,大堵车,硬生生堵到了现在。 他知道林眠在医院等他,偏生堵车堵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之前他们在电话里约好了在楼梯口见面。刚刚他一路爬上来每一层楼梯口都仔细找了,就是没有找到林眠,心里不免焦急,不知她是等不及先回家了还是换了个地方在等,正准备把表姨送进病房就好好地再出去找一找,谁知道就听到了呼机响。 待看清楚屏幕上那简单的几个字,乔景行当下就怔住了。 脑袋里就像一壶沸腾的水,咕嘟嘟冒着泡,随时要炸开似的。 怎么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下午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说好了等他过来一起去看外婆的。他不过是迟了两个小时,怎么就会这样了? 那边乔妈妈跟客人寒暄了几句,一转头却见儿子还傻站在门口,盯着手上的呼机发愣。她皱了皱眉,喊着他带表姨出去吃点东西。 直喊了好几声乔景行才回过神,抬头看见大家都望着他。外婆也已经醒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这会儿正靠着床头坐着,指了指表姨对他说:“堵车堵的到现在都没吃上饭,你赶紧领着姨妈出去看看还有哪家饭店还开着。这么冷的天,吃点热乎的。” 乔景行虚应一声,回避开外婆的视线,看向乔妈妈,压低了声音道:“妈,我是不是有同学来过。” 不是疑问句,分明是肯定句。 乔妈妈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问这个事,愣了一下,眉头微微一皱,迅速瞥了眼床上的外婆,没接茬。 乔景行又喊了声:“妈!”,声音里已满是急迫。 乔妈妈的目光闪了闪,沉下脸来:“这都几点了!你赶快带表姨去吃饭,别的事回头再说!” 乔景行的心沉了沉,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灭了。 看来他猜的没错了,林眠会留下那句话,不是在使小性子,也不是因为等得久了而生气。她到病房来过,遇见了他妈妈。可到底他妈妈对她说了什么,让她甚至都不愿意见他一面,就用这样的方式跟他提了分手。 目光在母亲脸上凝了一凝,他一句话都不再多问,扭头就走。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林眠。 乔妈妈追出来,在楼梯口拉住乔景行:“大晚上的你要干嘛去!” “回学校上晚自习。” “撒谎!你要谈恋爱妈妈不拦你,但你好歹上了大学再找吧。你现在找一个那样的,肯定跟你上不了一个大学,还把你耽误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 乔景行忽地回过头,直直地与她对视,那目光锐利,里面隐隐有愤怒。乔妈妈顿了顿,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妈,您今晚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徒劳地一问,乔景行没有指望能得到答案。他只是很失望,真的很失望——他知道母亲反对他现在谈恋爱,但他一直以为即便她不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些事,也会给他一定的时间和空间。最最不济,也会给他起码的尊重。哪里知道......他以前一直认为母亲和父亲不一样,认为母亲是愿意聆听他、了解他的,是愿意尊重他的。 可结果,他们都是一样的武断和强硬,都是这样当他不存在般地直接越过他,去替他决定和处理他的事情。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当他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们没能及时给予他需要的关爱、引导和帮助,现在为何又要来干涉和反对他的每一个决定。为何又要举着父爱母爱的大旗,站在一个冷漠的高度来为他设计他的人生? 乔景行垂下眼睛,试图抽回自己的胳膊。 乔妈妈急了,又加上了一只手,紧紧拉住他。仿佛稍一放手他就要飞了,让她再也捉不住。 她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已经高出她一个头的儿子,语气急促,眼睛不自觉地瞪大:“妈妈是为你好!你现在还小,你只有到了足够的年纪,见了足够的人,才会知道什么样的女孩真正适合你。但是妈妈可以告诉你,林眠肯定不适合你,你们不合适!妈妈不能眼看着你去走弯路。”她渐失条理,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劝得住儿子,像要一口气把能想到的都说了,“你看看......你就看看我和你爸爸,你觉得我们过得开心吗?我们就是不合适啊!我当年就是没听你外公的劝……我反正一辈子就这样了,但我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你是我儿子,妈妈不会害你……” 乔妈妈越说越激动,握着乔景行胳膊的手也不自觉地越来越用力。她不惜用自己当反面教材,在儿子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幸福,只是为了劝他今晚不要再去找林眠。 只要今晚劝住了,后面就会慢慢淡下来。 她知道儿子会难过,但是年轻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难过一阵也就过去了。反正就快毕业了,到时候在大学里遇见更好的女孩,他自然就会把这个女孩子忘记了。 这种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长痛真的不如短痛——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又怎会不懂这些孩子的心思。在她的少女时代,大家都崇拜英雄。是以那个从真正的战场上摸爬滚打回来的男子,带着鲜血和死亡铸就的阳刚气质,一下就征服了她。让她觉得那些文质彬彬,满是书卷气的男生根本不能称为男人。 所以尽管他脾气暴躁、性格孤僻,尽管他们兴趣爱好和成长背景完全不一致,尽管父亲激烈反对,她还是一意孤行地嫁给了他。陪他走过那段战争带来的心理创伤期,陪他一起完成最好的兄弟的遗愿,陪他在部队里一步步完成他的理想。 彼时她认为,只要有爱,其余都不重要。 后来她知道她错了,她为这个错误付出了半辈子的代价。 她不是生来就喜欢做棒打鸳鸯的恶人,但她实在不能看着儿子重走她的老路,与一个不合适的人在一起。 那可是一辈子啊! 虽说恋爱和婚姻是两回事,但恋爱的目的不就是婚姻吗?既然知道这是一段走不到婚姻的恋爱,又何必要让它开始。更何况还要在高三这样的时候,以青春和前程为代价去开始。 第56章 55 乔景行看向母亲。她的五官依旧姣好,皮肤依旧白皙,可眼角和唇角那些细密的纹路在灯光的映照下无所遁形,就像上好的白瓷上密密延展开的裂纹,让人不由一阵唏嘘。 他的心软了下来。 妈妈老了,在日复一日的不快乐中老了。记得小的时候跟父母住在一起,他时常会听见爸爸吼妈妈。爸爸的脾气一直那样,一点就燃,一燃就骂人,从来耐不下性子跟人好好交流,家里没人敢惹他。那时候他看见妈妈被爸爸吼完以后一边洗碗一边悄悄抹眼泪,很是心疼,偷偷跟妈妈说爸爸这么凶我们都不要理他了,我们把家里锁换了不让他回家。 妈妈蹲下来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一边摸一边跟他说,爸爸其实是很好的人,是为国家打过仗的英雄,只是脾气不好,但是心不坏。爸爸也很爱他们这个家,他们不能不让爸爸回家。 那时小小的他就觉得妈妈不快乐,但妈妈从没承认过。 今天似乎是第一次,妈妈告诉他,这些年她跟他的爸爸在一起,过得并不快乐。 乔妈妈感觉到儿子的态度软了下来,心中一阵欢喜,安抚似地摸了摸他的肩膀:“我们快回去吧,外婆她们还在等。保送放弃了就放弃了,大不了我们自己考,没事的。这件事我没敢跟你爸爸说,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你可以放心的……” 她说着说着,笑容一点点凝固在了脸上。 乔景行总算知道为什么了,他也能猜到母亲都跟林眠说了什么了。保送,又是保送,说来说去都绕不开这件事。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轻柔却坚定:“妈妈你回去吧,我去找林眠。我已经解释过了,我放弃保送不关她的事,她完全不知情。我做这个决定也不是为了她。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哪怕像您说的,这是条弯路,我也心甘情愿去走......我可以答应您,我们在高考前都会以学习为重。但是我希望等我们都考上大学以后,您可以不要再反对我们。” “你今天敢去找她试试!上次我已经去学校找过你们傅老师了,我明天就可以再去一次你们学校,找她们班老师,找校长!还有,她爸爸妈妈还不知道她每天去学校就是谈恋爱的吧,我也可以去找她父母谈谈!既然我管不住你,就要麻烦她妈妈管好她了!” 乔妈妈清楚自己说这些话有多么愚蠢,她知道她这个儿子是吃软不吃硬的,这样的方法只会把他越推越远。但是她没有办法了! 动之情晓之理她都试过了,但儿子就像被下了蛊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竟是铁了心要在这个时候跟那个女孩子在一起了。除了威胁,她别无他法了。 果然,随着她这些话,乔景行刚刚软下去的目光又一点一点硬了起来,像一把冰冷而锐利的剑,失望、愤怒却坚定:“如果你那么做,我就放弃高考!妈,你知道我的,我说到肯定做到!” …… 乔景行其实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林眠,不过以他对她的了解,觉得她应该不会回家,而是会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呆着。可这大冬天的晚上又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呢。 他首先想到的地方是学校,看了下时间,晚自习也还没结束,于是蹬了脚踏飞快地往学校骑去。 晚上的校园空寂下来,只有高三的自习教室依然灯火通明。虽然知道林眠不太可能回来上自习,但是乔景行还是抬脚上了楼,抱着一丝希望会看到她坐在教室里。 结果当然是失望。 教室里依旧坐的满满当当,明晃晃的白炽灯下都是埋头苦读的身影,此刻看着竟莫名有一种温馨感。 乔景行忽然怀念起他和林眠一起上晚自习的那些日子。 每天放学后他们一起去校外吃晚饭,然后再一起去自习室。她就坐在他的前面,他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背影。窄窄的肩膀,微微耸起的蝴蝶骨,还有乌黑柔软的马尾辫。 遇见不会的题目,她就回头问他,他们头抵着头在同一张课桌上,面对着同一道题。她有个不太好的小习惯,想题的时候喜欢咬笔帽,想得越专注就咬得越入神。所以他给她讲题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她咬笔帽就知道她一定是没太听懂,于是就把步骤拆分得更细致再讲一遍。 她听懂了,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就抬头看着他笑。咧着嘴,傻乎乎的。眼睛晶晶亮亮,里面倒映着他的影子。而他最喜欢的,就是她那样的笑容。 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才发现,原来那段日子,竟是他们在一起以后,最真实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连那时的闹别扭和生气,在现在想来,都不算什么了。 那时他们每天都能一起吃饭一起上课;那时外婆还好好的没有生病;那时没有家长的阻拦;那时他觉得一切都是向着美好而去的;那时他绝不会有现在这种无力感;那时她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跟他说分手…… 林眠的座位是空的,在座无虚席的教室里显得分外刺眼。而她座位的后排,以前乔景行的位子,现在坐的是许诺。 许诺本就没在认真看书。 他今天不爽极了,先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跟顾海沁因为一点小事大吵一架,对方当场甩下他就走了,他当时也在气头上就没追,后面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再是到了晚自习时候才知道林眠今天请假,下午就回家了,但是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反正今天一天都是些让人不痛快的事,导致他心情十分不好,已经焦躁了一个晚上,根本静不下心来看书。就这么烦躁了一会儿,他准备装作上厕所,出去转一转透透气。 瞄了一眼坐在前面的老师,许诺弓起身子准备悄悄从后门溜出去。毕竟这一个晚上他已经出去上了不知多少趟厕所,老师的脸色早已很难看,所以还是低调一点,尽量做到不被注意的好。 结果刚一扭头就看到乔景行在门外。 这时候他怎么会来学校,还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许诺瞥了眼林眠的空座位,心口一紧,有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 “操!”他暗骂一声,完全忘了要悄悄溜出去,直接站起来就朝门外走去。 起身太急,身下的板凳被他大幅度的动作带动,与地面摩擦发出极大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分外突兀和刺耳。 老师的脸色更难看了:“许诺!你又干嘛去?!” “撒尿!”他头也不回。 乔景行在教室里没看到林眠,正准备去其他地方继续找,就看见许诺突然冲他过来了,好像还有点怒气冲冲的意思。 “你干嘛?”乔景行莫名其妙。 “该是我问你干嘛吧,你怎么这时候来学校?”许诺说着边扭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边示意乔景行往旁边站站,别站教室门口。 乔景行犹豫了下,虽然明知问也是白问,但还是决定问问他,万一有惊喜呢—— “林眠晚上有没有来过?” 许诺愣了愣,一脸莫名:“她今天请假了啊,夏依依说她不舒服……你不知道?” 这个答案早就知道,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有些失望。乔景行心情低落,也不再多言,转身就走,脑子里同时开始思考下面该去哪里找。 “喂,你别走啊,喂……你什么意思啊!”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是直接掉头就走,都当他是不存在的吗?!许诺气愤地追上去,刚想发飙却瞥见乔景行焦虑而颓败的侧脸,心里那股气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又是之前闪过的那种不好的预感—— 林眠请假不来上课,乔景行怎么可能不知道,又怎么会在晚自习都快结束的时候突然跑来学校找林眠。所以,一定是出事情了。 他直接挡到了乔景行的面前:“到底怎么回事啊!林眠呢?” 乔景行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他心里已经烦躁至极,根本没有心思应付许诺,刚想把他推开却又改了主意。 这么冷的天,她今天身体又不舒服,也一定还没吃晚饭……如果多一个人帮忙找的话,应该能快点找到。 想到此,乔景行微微斟酌了一下,没说具体什么事,只说他和林眠闹了些矛盾,林眠跑走了,问许诺能不能帮忙一起找。 他每说一句,许诺的眉头就皱紧一分,待他说完,许诺已经是火冒三丈:“林眠对你还不够百依百顺啊!就这样你都不满意?还跟她吵架?我操,乔景行你真他妈生在福中不知福!” 乔景行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火气也被撩了起来,直接吼了回去:“你不了解情况就不要胡说八道!你跟你女朋友不吵架?再说我不是在找了吗?!你到底帮不帮忙,不帮的话闪一边去,别耽误我时间!” 你跟你女朋友不吵架?——这一句话就把许诺说得泄了气。 吵,怎么不吵?今天中午刚刚才吵了一架,他还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呢。想想真是头大,也怪自己吃饱了撑的,本来一个人快快活活的,偏要去谈个对象。 但是女朋友和女朋友也不一样啊,林眠脾气比顾海沁好多了,他平时怎么挤兑她她都不吭声的。这样的脾气都能被气跑,乔景行肯定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错。 想到此,他口气虽是好了几分但依旧不善:“你急个什么劲,我说我不帮了吗?我去哪找?她家?” “她家我去,你在学校里找吧。每个楼梯,还有走廊拐角那些地方都找一下。” 许诺点头应下:“这些地方不用你讲,我肯定会找的。” “不管找没找到,都给我消息。”乔景行转身欲走,又想起来,“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再跟夏依依她们说了。” 他已经连许诺都后悔告诉了。 第57章 56 许诺留在学校,乔景行骑上车去了林眠家。 楼道里没有找到林眠的车——意料中的,她没有回家。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上来,乔景行一时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他站在大樟树下仰起头,林眠家的灯亮着,透过玻璃窗上凝着的水汽,显得朦胧又温暖。他盯着看了很久,久到那光亮都分裂成了一块块斑驳的光影,模糊了视线。 呼机响了起来,乔景行赶紧找了个公用电话给许诺打过去。可结果却让他更加失望——她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回家。已经这么晚了,她能去哪里? 许诺很急,在电话里不停地问他林眠还有可能去哪里,说要去找。在没有得到答案以后又说要来林眠家楼下守株待兔,反正她今晚肯定会回家的。 守株待兔确实是一个办法,但乔景行不想等。他就是感觉自己肯定能找到她,虽然他现在是完全没有方向地骑着车在路上乱转。 这么漫无目的地骑着,不知不觉就偏离了大路,拐进一条小路——乔景行熟悉这条小路,这是林眠在老傅那上家教时,他送她回家常走的一条路。 巷子里的路,弯弯绕绕地穿梭在居民楼之间,其实比起大路要绕远了不少。但他们贪恋的就是这多出的一点距离和小巷里独有的安静。 彼时正是春夏之交,这条路上满是芬芳浓郁的花香,伴着那个时节温软的空气,一阵阵地迷了人的感官,让人不由地沉溺其间,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而香甜。 他会在花香旖旎里去牵林眠的手,轻轻握在掌心。她的手很软,十指纤纤,乖巧地圈住他的手指。一如那年春天,在卸甲山外的小河边,他第一次牵起她的手…… 对了!他怎么会没有想到,那条河!! 林眠在河边坐了很久。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呆着。 很冷,双脚早已没了知觉,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脸也冻得生疼,但是脑子却是越来越清醒。 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初三那年在数学补习班上第一次遇见乔景行,到高一转学回来在学校球场上再见到他;从夏天的那场大雨,到冬天的那张贺卡;再从篮球赛的那瓶水到为严冬送行的那顿烧烤。 他说他喜欢她,他们的第一次牵手,他们的第一个吻…… 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竟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般,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可心里最好的那个他,她深深喜欢了这么久的那个他,以后就再也跟她没有关系了。 有涩涩的疼痛擦着心口划过,带来锐利的痛感。林眠不得不承认,今晚乔妈妈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她确实不是那个适合乔景行的女孩。她出现在他生命里最适合的方式,大约就该如那年初夏,坐在同一个教室里,每天在斜后方偷偷看他,却一句话都没说过。 他们本就该是两条永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完全是阴错阳差才交叉到一起。 该回到各自原本的轨道上去了。 最近一次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他依然稳居第一,而她却在六十名开外的位置再也上不去了一般。乔妈妈说得对,他们未来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而这些差距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啊!她对爱情的期望,一直是做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的一棵树,而不是附庸的蒲苇,更不是无用的累赘。 所以,就这么结束吧。长痛不如短痛,既成全了他的海阔天空,也成全了自己最后的尊严。 如此胡思乱想间,恍惚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林眠下意识转过头,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乔景行路上一定赶得很急,气都还没喘匀。这么冷的天,他的羽绒外套大敞着,周身似乎隐隐冒着热气。他急促地喘息着,呵出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他炙热的双眼。 他站在她面前,如同一幢巨大的阴影,遮挡住所有光线。不远处的一切都淡淡模糊下去,成了遥远的影子。 林眠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去擦眼泪。一下又一下,擦得分外用力。 她用手撑住身下的椅子想站起来,可冻僵的脚却不肯听她使唤,竟一下没站稳又跌回了椅子上。她刚想做第二次努力,就被一股力量一下拉了起来,紧接着被圈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 乔景行抱着她,很紧很紧,紧得似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这个怀抱温暖而熟悉,他温热而阳光的,属于年轻男孩子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淹没了她所有感官。她埋首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冻僵的身体被他的体温一点点暖了回来,因为震惊而混沌一片的大脑也渐渐恢复运转。 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几乎要跳出腔子,眼眶也酸了起来,温热的液体再次夺眶而出。 功亏一篑,溃不成军。 她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可那些暗自发过的誓,那些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都在见到他的顷刻间化为云烟。 “终于找到你了……”他叹息着呢喃。 林眠推开他,即便有再多留恋,也强迫自己离开那个怀抱:“我,我该回家了。”趁她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时候,让她走吧! 看着后退了半米远的林眠,乔景行的眼神暗了暗,去拉她的手:“林眠......” 似有电一般,林眠仓皇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你不要这样,我都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说什么了?我不清楚,你再说一遍。” 一瞬间的静默,她声如蚊呐:“我,我们......我们分手吧。” “我听不清,你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他在逼她! 那么好吧,说就说,不就是看着他眼睛说几个字吗。只要说完,他们就两清了,说完她就走! 如此想着,林眠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住狂跳的心,下定了决心般忽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望向他的眼睛。 他眸色深深,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林眠窒了窒,眼底一阵酸涩。她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清醒—— “乔景行,我们分手吧。”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这下,他总该听清楚了吧。 乔景行突然笑了,唇角牵起深深的笑纹:“我不同意。” 林眠愣住了。 这,这好像不对啊。他不同意?那她现在又该说什么……她张了张嘴:“我……” “嘘,你现在要想清楚再说话了哦。俗话说事不过三,你已经把三次说分手的机会用完了,如果再说,可就要超支了啊。” “……” 他的笑意直达眼底,不由分说地一勾手,就把傻乎乎站在那还没反应过来的林眠再次拥入怀中。 林眠挣了挣,完全挣不开,不由有点气馁:“我们俩不合适的。” “为什么不合适,是你不喜欢我了?” “不是的!”她想也没想就否认,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差点又被他绕进去了。于是忙不迭回到自己原本的思路上,“你妈妈说的其实有道理,我们俩之间有差距。后面还有那么多不确定,就算现在不分开,以后……” “林眠,你还记不记得,就是在这个河边,我对你说我喜欢你那天,我还说了什么?”他打断了她,下巴轻轻搭在她的头顶,声音柔得像三月里的风,“我说我不是一时的冲动,与你之间我会尽全力做好。只要你愿意相信我,给我机会。那么,你真的相信我了吗?” “……” 似乎根本没准备让她回答,他继续说下去:“你不完美,我也不完美,我们两个不完美的人在一起自然是不合适的。可世上又哪来两个完美无缺的人,可以无比合适地在一起呢?以后的事情谁又知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每天都担心这些,那还要怎么活下去……林眠,我喜欢你,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除非哪一天你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或者厌烦我了,那我会放你走。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理由,我都不接受……” 有泪汹涌而出,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全部洇进了他的衣服里。林眠心里乱得跟杂絮一般,花了一个晚上才说服了自己的那些道理在他的几句话里轰然坍塌。 情感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她没有办法骗自己:“万一……你有一天发现你不再喜欢我,是你先放弃了呢?” 话一出口,她自己亦是一个激灵。 原来这才是她心里最深的恐惧啊,恐惧最后先放手,先转身离开的那个人会是他!如若真有那么一天,她是否又会有如他一样的勇气去找回他呢…… 乔景行有一瞬的怔愣,想起了她刚才站都站不起来,却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擦眼泪的倔强模样,心底不由漫起一阵阵酸涩的疼痛。 其实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是内敛、倔强又隐忍的个性。但林眠比他更甚,她的心思太过敏感,想得也多,往往都是把所有想法放在心里,然后用沉默和逃避这种消极的方式去面对和处理问题。 这样的性格其实是把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乔景行喉头涩涩,心疼又无奈:“傻瓜……怎么可能?”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额角,“我绝对不会!” 见她神情还是郁郁,他语气一转,多了几分轻松:“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吧——谁都不许再随便说分手。唔,公平起见,给你三次违规机会,我零次机会,怎么样?” 这个不平等条约看似很划算,林眠刚要点头,又听他坏笑着加了一句:“反正你今天已经把三次机会用完了,以后我们就谁都不许说了。” 看着她如预想中一般的傻愣表情,乔景行笑得分外得意。可笑着笑着,他突然不笑了,盯着她看了一瞬,缓缓俯下了身来。 等一下! 林眠匆忙往后仰,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留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可是,你妈妈……”她的声音闷闷的,从手下面传出。 “你放心……”乔景行回答她。 似乎除了这三个字他还说了一些什么,但是林眠没听清,也许是听清了也没记住。 她只记得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反剪到身后,然后他的吻就这么落了下来,细密而滚烫。从额头到眉眼,再到她颤抖的唇,一路缠绵着灼尽了她所有的顾忌。 如果一生只能爱一回,她希望故事里的那个人,自始至终,只有他。 突然,暗黑的夜空中绽开明丽的色彩,只见一朵硕大的烟花盛放在空中,散出满天云霞,金芒似的火星四散飞落开去。紧接着,一朵接一朵,如同颗颗明珠在空中绽放,朵朵变化绚丽。 新的一年就这么来了。 新的一个世纪,也就这么来了。 【上卷完】 第58章 01 城市在清晨时分苏醒,火车缓缓驶入了北京站,林眠拖着个小箱子随着人流下了火车。 在火车上颠了一夜,头发有点散乱。林眠站在月台上,抬手把一头长发在脑后随意挽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 属于北京的空气。 这座城市她该是有多少年没来了,六年,还是七年? 从和那个人分手以后…… 这次要不是实在没有人来,林眠还是不会来的—— 王总那双狭长的凤眼睁得大大地盯着她:“你说你不去,那你告诉我我让谁去?小李刚刚工作不到半年,小孟大着肚子,刘姐她儿子今年高考,杜获在休假……整个部门除了你还剩下谁?总不能让我去吧!” 林眠无言,除了她好像是没别人了。这种级别的会议,让领导亲自去参加也确实不合适。不过她依然垂死挣扎了一下:“去其它地方都没问题,但是北京……我有心理阴影。” “不就是去开三天会,哪来这么多矫□□!北京怎么了,人家堂堂的一个首都,又没有洪水猛兽!” …… 北京确实没有洪水猛兽,但是却有太多回忆。 北京站依旧那么繁忙,一大早的就全是人。 林眠拖着箱子出了站,站在站前广场左右张望,辨别公交站的方向。 广场正中竖着一根旗杆,上面却空荡荡的没有旗子。 大一那年的暑假,林眠第一次来北京,也是这么随着人流出了站。可是一出站就傻了,她没想到站前广场会有这么大,放眼望去全是人,哪里能找得到乔景行。 林眠不敢乱走,就站在出站的地方踮着脚努力张望——来之前乔景行在电话里跟她说得很清楚,说她只要一出站就能看见他的。可是现在,她脖子都伸得酸了,也没看见他人影。 林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公用电话。 彼时她还没有手机,但是乔景行已经买了一部,是个北京号码。可是手机的话费实在贵得令人咋舌,所以他们日常打电话还是用宿舍的固话。 好在乔景行的手机号码她虽然没打过几次,却牢牢记了下来。 好不容易在广场的一个小角落寻到了公用电话,可电话前排着的队伍却长得都拐了个弯。林眠把背包背在胸前,站到了最末尾,顺着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 有卖地图的人在队伍边上吆喝。林眠喊住他,掏钱买了一份北京地图,然后立刻摊开,寻找燕华大学。她其实很怕乔景行没有带手机出门,万一这样的话,她也不能一直在这儿傻等啊,必须得研究出该怎么去他的学校。 好在电话才响一声就接通了,乔景行的声音因为着急而紧绷:“你到了吗?在哪儿呢?” 电话两头都异常嘈杂,人声鼎沸,林眠几乎是对着话筒在喊:“我就在广场上一个公用电话这里,我没找到你!” “……”那头乔景行不知道说了什么,电话里突然有杂音,林眠没听清。她特别怕电话会突然断了,紧张地连声喊他:“我听不清啊,你在哪?” 滋啦啦的电流声里,就听见那头大声地不停重复着:“旗杆,国旗杆……” 林眠挂了电话,转头就奔向广场正中那根高高竖立的旗杆。旗杆顶端的五星红旗迎着风在飘扬,旗杆下面,乔景行站在一阶石阶上对着她使劲挥着手。 ……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起来,林眠回过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依依”两个字在屏幕上不停闪动。 林眠按下了接听键。 “你到北京了吗?”夏依依那头有点吵。 “到了,刚刚出站。”林眠边打电话边拖着箱子去找公交站,“马上准备坐车去宾馆签到集合,下午就要开会了。” 夏依依“哦”了一声,跟她说:“我现在在上班的地铁上,晚上下班我直接去你宾馆找你,我们一起吃晚饭,你回头把房间号用短信发给我。” “嗯,是要赶快见到你,不然周峰肯定要担心我把他给你买的零食都吃光了。你是没看到,我这个箱子里一大半都是他给你带的东西,从吃的到穿的......” 夏依依听得一直笑,声音也轻快了几分:“晚上请你吃好吃的犒劳你!对了,你是必须要住会议安排的宾馆吗?要不今晚住我家吧,我家离你们那也不算远。” “应该不是必须吧……这样吧,签到以后我问问主办方的人吧。” “那行,那我先挂了啊,北京这个地铁实在是太挤了……” 林眠笑着把手机塞回口袋,看见右手边有个报刊亭,她拐过去准备买一份地图。 抬眼间却看见人群里走过一个人。林眠以为自己是眼花了,闭了闭眼再睁开,那个背影没有消失,正越走越远。 心下巨震。她想也没想,拖着箱子就追了上去。 那个年轻男人走得很快,林眠在后面追得艰难,眼见着就要跟丢了。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干脆丢下了箱子去追。 可还是跟丢了,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不见了。林眠惶惶然地四下去寻,可周边熙熙攘攘的人,匆匆而过的各式面孔,哪里还有那个熟悉的背影。 可能是自己认错了吧。 是的,一定是认错了,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么多年了,别说是在北京,就算是在L城和北邺,他们也从不曾偶遇过。何况当年他是出了国的,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穿越人海的重逢都是电视剧里的情节,而现实生活中,城市只有这么大,可有些人就是再也没有遇见过。 林眠颓然回头,捡回那个孤零零被丢弃在路边的小箱子。内心的悲伤汹涌袭来,如同巨浪席卷,瞬间淹没了她。 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胃也在这时闹起了意见。又累又饿,林眠挨着箱子蹲了下来。不期然地,一滴泪就这么落了下来,“吧嗒”一声碎裂在斑驳的水泥地面上,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就知道,北京这个地方根本是她的梦魇,她就不该来!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林眠哆嗦着掏出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上面出现的一行字:“嗨,到北京了吗?” 在浑浑噩噩了几年后,一方面是耐不住父母不停的催促,另一方面是她终于想通,觉得有些人不会再回来,而生活必须要向前走。 林眠也终于开始走上相亲这条路。 发短信来的是她的第二个相亲对象,一个跟她同年的公务员,她妈妈同事的侄子。上个月认识以后,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 相亲这种事,其实就如同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双方先把硬件条件一条条罗列出来摆在桌面上做对比,如果觉得大体相当就约出门礼节十足地坐一起吃一两顿饭。这之后一般能成的就成了,不能成的也不会再有后续的联系。 目标明确,简单直接。 至于那种一眼万年的心动,那些欲说还休的羞涩,以及那份患得患失的牵挂,都是少年人的游戏,不属于他们这些大龄青年。 林眠拿着手机,一句回复的话输入又删除,删除再输入。 最后她长叹口气,按下了发送键:“你那天问我的问题我想清楚了,我觉得我还是没有准备好。” “是吗,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觉得你可以直说,大家沟通一下。”那边的回复很快。 “不。不是你的原因,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OK。那既然这样就不勉强了。” 林眠看完这条回复,刚想收回手机,那边又追来了一条信息,估计想想还是觉得气不过:“给你个建议,以后如果没想好就不要随便跟人见面了,你这么做也是在耽误别人的时间。” “对不起。”林眠真心道歉,她承认这人说得对,她确实不该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就去跟人相亲。 不过谁知道会是这样呢,她决定了要放过自己,可是她的心却始终不肯放过她。 林眠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以致一整天都不在状态。加上一个下午的会开下来,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般,疲惫至极,晚上面对一桌子的饭菜也提不起任何胃口。 “怎么了?”夏依依看林眠举着筷子发愣,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林眠在几盘菜里斟酌了一下,夹了一筷凉拌木耳放进嘴里。酸酸凉凉的很开胃,她紧接着又夹了一筷,边嚼边对夏依依笑了笑。 夏依依垂下眼睛。她一眼就看出林眠有心事,不过她不愿意说,她也不会去追问。待她想找人倾诉的时候,她就做那个倾听者。似乎这么多年,她们的相处一直是这样的。 “你这次在北京呆几天?” “星期五结束。”林眠顿了顿,接着道,“我坐星期五晚上的火车回去。” 夏依依讶然:“干嘛这么急。后面两天不是双休吗,你不在北京玩玩再走?” 林眠不抬头,咬着吸管喝一杯橙汁,含混不清地回答:“我星期六要回去加班,有好几篇稿子要赶。”她咽下嘴里的东西,沉默一瞬,还是道,“并且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早点离开北京。” 夏依依没说话,她感觉林眠这些年变了很多。 记得上学的时候,林眠很怕在人前说话,经常一个字都没说呢脸就憋得通红。可现在的她居然做着一份经常要跟人交流的工作,在一堆人面前做个报告或进行个采访对她来说都是工作的常态了。 这些年的社会和职场,硬是让她几乎将自己磨砺成了另一个人。 夏依依有些唏嘘。她心疼林眠,可她自己不也一样,在努力适应这个社会的过程中一点点磨去全身的光华和棱角。 话题被林眠转移:“等会吃完我们就直接去你那吧,换洗衣服我都带着了。对了,你那离这儿多远?” “不远,就两站路。” 林眠点点头,开始吐槽:“北京的两站地跟我们L市太不一样了,站与站之前居然能那么长!” “然后还经常堵车。”夏依依适时补充。 话音甫落,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林眠轻声问她:“在这生活很辛苦吧?” 夏依依点头,长吁一口气,对她道:“所以今年底我准备回去了。” 林眠一惊,有些不确信地问她:“决定了?你跟周峰商量好了?” 第59章 02 夏依依和周峰明年就要结婚了。 想想挺讽刺的,他们一起玩的这几个人,无论是轰轰烈烈的还是海誓山盟的,都没能与当年的那个人走到最后。 倒是当时频频碰壁的周峰,这么多年一直以水滴石穿的耐心和愚公移山的毅力默默守候在夏依依身边。直到把自己变成了她的习惯,变成了她生活里一个如空气和水般必不可少的存在。 终于修成正果。 许诺曾经感叹:“抗战也不过八年,周峰追夏依依,那可是一追十几年,从L市到北京,跨了半个中国,撞了一百遍南墙也不放弃,实在是一个牛X的存在!” 彩云易散琉璃脆,唯有细水才能长流。 夏依依微笑着摇头:“我没跟他商量,不过我已经决定了。你也别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 他们分隔两地,不是长久之计,必然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去到对方的城市。 周峰一直是说他来北京的,不过北京这个地方的生存哪有那么容易。他面试了几家医院,最后的结果就是如果来北京就只能呆在监护室,手术台基本是上不了了。 周峰倒没说什么,但是夏依依不愿意。 他是一个外科医生,八年苦读加上过五关斩六将才如愿进了在心胸外科方面排名非常靠前的L市第一医院,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为了她放弃这一切,甚至不再拿手术刀? 相比之下,她回到L市应该更好。毕竟L市做为一省省会,机会也不算少。她一个学语言的,怎么地都能找到工作。 她是一个被动的人,又极其慢热。何其有幸能遇到这样一个十多年如一日陪伴在身边,一门心思对她好的人。 “可是......”林眠犹豫着道,“留校这个机会你也是很不容易才争取到的呀。” 就这么放弃,多可惜! 夏依依转头看向窗外,城市的霓虹映着她的侧脸,她双眸中有光华一闪而过:“我和他之间总归要有一个人放弃。一直都是他主动在为我付出,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林眠闻言一怔,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夏依依对周峰淡淡的,似乎不怎么热络,但原来她也是把这段感情放在心里想要认真经营的。 她顿时觉得周峰值得了! “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跟他说的。”林眠说着,心底不禁有些怅然,感慨道,“你说得对,两个人在一起,付出应该是相互的。大家......都要珍惜。”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以前却并不明白。 不由地一阵恍惚,似乎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在电话里对她说:“林眠,我也是人,我也会觉得累的。” —— 林眠记得很清楚,那是03年。一场“非典”来得特别突然,北京疫情严重。 彼时,距离她和乔景行在燕华大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已经过了四五个月。将近半年的时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系。 这样的争吵在那大半年里发生过很多次,只不过都不像这次。她说了很多负气的话,她让他走,说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他。然后,他居然就真的走了,第二日也没有去火车站送她。 林眠几乎是一路哭回了L市,乔景行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她道歉,连一个电话都没有。 所以,他们陷入了漫长的冷战。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先服个软,只不过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于是就那么一次次倔强地看着他的□□头像由明到暗,倔强地忍着不去拨通他的电话。就好像这是一场角逐,谁先泄了气谁就输了一般。 学校里也有别的男生喜欢她,托室友来探她口风,林眠拒绝得无比自然:“我有男朋友。” 室友奇道:“就是那个燕华的?你们不是已经分了吗?” 林眠一怔:“谁说的,我们只是在吵架!” 可心里也渐渐开始有了不确定,乔景行的同学会不会也是这样认为,认为他们已经分手了。他身边现在有那么多优秀的女孩子,还有那个叫苏颖的…… 想到此,林眠又是一阵气恼,翻涌着酸涩的委屈——他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来找过她? 而那场“非典”就是在这时候来的。 无论是报纸上还是电视里,每天都是相关的报道——这场疫情来势汹汹又传播迅速,几乎让所有人乱了阵脚。林眠也每天都关注着新闻,关注着北京的情况,一颗心一直拎着。直到看到燕华大学严格控制校园进出的新闻时,她终于坐不住了。 林眠没用手机,也没用宿舍电话,而是去学校外面找了个公用电话,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样他就猜不出这电话是她打的。 是的,直到那一刻她都还固执地维护着所谓的面子,告诉自己只不过想听一下他的声音,只要确认他挺好的,就立刻挂电话。 虽然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时,她的手一直是颤抖的。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可是那边却没人说话。只有若有似无的呼吸声,让她确定那边是有人在听的。 林眠紧紧握住听筒,心跳得飞快。一声“喂”已经到了嗓子眼,却就那么不上不下地卡住了。 终于,那边传来一声叹息,乔景行先缴了械:“你打电话来,就是跟我玩木头人的游戏吗,不许说话不许动,嗯?” 那声“嗯”的尾音微微上扬,温柔又绵长。多么熟悉的声音和语气,林眠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后来他问:“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林眠的心跳得又快又乱,多少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满是努力压抑后的平稳:“我看新闻,北京那边好像挺严重的。我……你,你们学校里还好吧……” “林眠。”乔景行打断了她,“你打电话给我,就是说这个的吗?” “……嗯。” “那谢谢你关心,我们学校很好!”他的口气不太好,似乎是生气了。 林眠没再敢接话,怕一开口就泄露了她此时满脸的泪。 长久的沉默,久到她几乎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终于他的声音再度响起,暗哑而失望,隔着听筒听来有一种遥远的失真: “那天是你说让我放过你,对不对?你跟我说让我永远别再找你了……” 林眠早已哽咽到不能言语,在电话接通的那一瞬就已然溃不成军。是的,她说过,这些话都是她说的。 她口不择言,她气过头了。 可她后悔了,她后悔了! 心如同被人紧紧攥住,痛得就快要无法呼吸。 林眠蹲在地上,紧紧捂住了嘴。她恨自己,一句“对不起”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她也恨乔景行,为什么不能再包容她这一次,为什么一定要这么逼她? 突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那股力道如同雪地里的薪火,汪洋中的浮木,让此时的她不自觉地想靠近和依赖。 林眠泪眼朦胧地望过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关切地望着她:“林眠你怎么了?” 是他!那个不久前才托了室友来问她有没有男朋友的同系学长。 林眠忙后退半步,胡乱抹了下满脸的眼泪,指了指一直握在手中的听筒:“我没事,谢谢你,我打个电话。” “哦……”那学长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又犹豫着回头看了看她。最终走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就那么不远不近地站着。既听不见她打电话,又一直能看到她。 林眠背过身,重新将听筒放在耳边,那里面却是一片静默。她不确定地“喂?”了一声,鼻音浓重。 “那就这样吧……”那边长长的一声叹,“再见?” 林眠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固执地沉默了。她说不出他想听的那句话,也不愿意说再见。 乔景行似乎是笑了一下,轻而短。他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奈,仿若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林眠,我也是人,我也会觉得累的。” …… 他累了,所以他就这么从她的世界彻底消失,让她再也找不到他。 那个号码最终变成了空号,他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所有同学都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他毕业后究竟去了哪里。 那声“再见”居然真的变成了再见。 可是,乔景行,你怎么可以这么狠?! 这些事即便过去了那么久,想起来还是会一阵胸闷。林眠翻身而起,旋亮了台灯。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一切,在来到北京以后又一桩桩一件件地被回想起来,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仿若只发生在昨日。 夏依依还没睡,正靠着床头在跟周峰发短信,看见林眠起来,随口问了一句:“上厕所吗?” 林眠“嗯”了一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夏依依的房子是和另外一个女孩合租的。她们一人住一间房间,共用厨房和厕所。房子有一定年头了,没有小区也没有电梯,楼梯间的灯常年都是坏的。不过因为地段好,出门不远就是地铁和公交站,所以租金并不低,每月要花掉夏依依大半的工资。 林眠打开厕所的水龙头洗手,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双眼睛红红的——夏依依说这个洗手池上原本是没有镜子的,是周峰听她说起刷牙洗脸时候没有镜子不方便,所以有一次来北京看她的时候特地帮她装的。 林眠记起大学的时候来北京,住在夏依依的宿舍里,晚上两人热得睡不着,坐在蚊帐里聊天,夏依依说她梦想着以后能住在一个有落地窗的房子里,可以看见这座城市的夜景。房子不需要大,但是要有大大的浴缸,每天可以泡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嗯,所以是和周峰一起泡吗?”林眠调侃她。 夏依依愣了一愣,随即“哎呀”一声叫出了声:“你讨厌啊!你才想……是不是你想跟你家乔景行一起泡啊。” “对啊,我是想跟他一起泡。”林眠咯咯地笑,在黑暗中羞红了脸,但反正也没人看得见,“我都想好了,一毕业就嫁给他,然后我还要生两个孩子!” “天哪,你知不知羞啊……”夏依依笑着搡她,“那我要预约做干妈!” …… 原本以为笃定的未来,都变成了遥远的想象。 林眠回到房间,夏依依已经睡下了,她关上台灯也躺回床上。 黑暗中有路灯的光亮从窗帘缝隙里钻进来,在天花板上投映出明明暗暗的影。 林眠往床的中间挪了挪:“睡了吗?” “没。” “你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我在你宿舍住,也一张床上睡过……” “当然记得。”夏依依笑了,翻了个身面向林眠,“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老是半夜肚子饿,爬起来吃泡面。我本来是想坚持住不吃的,结果一闻那味道就忍不住了。” 林眠也笑了:“你还比我多加了根火腿肠。” “谁让你总是半夜引诱我,所以那两年暑假你来北京我都会长胖!” “胖点怕什么,反正你变成什么样周峰都不会嫌弃你。” 夏依依半天都没再出声,林眠以为她是睡着了,也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 “前段时间我听同事说北京游乐园可能要停业了,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北京游乐园?就是他们四个一起去过的那个游乐园吧。居然要停业了吗。 第60章 03 那应该是大二的暑假,周峰突然也到北京来了。彼时他还在追求夏依依的漫长道路上披荆斩棘勇敢前行,人到了北京先给林眠发了信息,说他是从学校回L城的路上顺路来北京玩玩的。 林眠当时正陪着乔景行在图书馆看书,一看到这条信息就乐了——几个城市南辕北辙隔着十万八千里,他这是怎么顺的路? 乔景行见她盯着手机笑得开心,凑过来有点没话找话:“什么事这么好笑?” 林眠把手机反扣在了桌上,淡漠地回应:“没什么。” 乔景行讪讪地坐了回去继续看书,没再说话。 气氛就冷了下去。 林眠坐得直直的,眼睛盯着面前一本摊开的小说,似乎看得很投入。可是这一页翻过已经很久了,她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那几天她正和乔景行闹别扭。 是的,不能称之为吵架,只能称之为闹别扭,因为乔景行根本就不明白她是怎么了。 林眠的别扭没办法说出来,但心里很不舒服。 乔景行决定要考研,所以今年暑假来北京,她基本每天陪着他泡在图书馆,晚上再回北外夏依依的宿舍睡觉。 对于这样的日子林眠其实是满足的,毕竟盼了一个学期才又见上面,她只想和乔景行每天呆在一起。所以即使只是图书馆食堂宿舍的三点一线,只要能天天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可后来渐渐地,这种幸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所适从。 每天泡在燕华的校园里,她认识了不少他的同学,有男生也有女生。 林眠的性格,本是很不擅于跟陌生人相处的,但面对乔景行的同学圈子,她也是极力想融入。又害怕露怯,又不想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所以为此做了很多努力。 可是她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这些努力也许都是徒劳的,不但徒劳,甚至还是可笑和愚蠢的。 她总是感觉,那些人在知道她在哪所大学上学后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轻视;也总是觉得,他们在图书馆里看见她面前摊着一本小说后会有微微的诧异;他们之间谈论的话题她时常插不进话,甚至有时会听不懂他们讨论的内容。 这些感觉让她越来越累,亦无所适从。 就好像有一个无形的屏障,将她和这些天之骄子们隔离开来。虽然在同一所校园,同一个屋檐下,但却好似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林眠跟乔景行说起这些,说她觉得他的同学们可能不太瞧得上她。乔景行似乎很吃惊,然后摇着头笑了出来,说是她太敏感了。他说他的那些同学都是很简单的人,很多人一门心思只在学习上,对于别的事不会花太多心思,压根关注不到那么多,更不会瞧不起她。 他说着还捏了捏她的脸,让她别想太多。 会吗,会是她想得太多吗? 别的林眠说不准,可是女生的态度她肯定不会会错意。尤其是那个叫苏颖的女生,她的眼神林眠太熟悉了,总是充满了蔑视和敌意。同样的眼神,曾经俞晓晨也有过。 以前有俞晓晨,现在有苏颖。他的身边一直不缺优秀的女孩子,而她与他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从以前的隔了一个班到现在隔了半个中国。 谁让她没能考上北京的学校呢。 林眠心里堵得慌,自己跟自己生着闷气,连带着这些天对乔景行的态度也忽冷忽热,若即若离起来。 她悄悄扭头看了一眼乔景行。他低头在看书,侧脸的线条绷得紧紧的,看起来不太高兴。也许夏依依说得对,她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单方面的行为而去迁怒他,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 林眠心里起了歉疚,她把身子往乔景行那边挪了挪,放柔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歉意:“刚才是周峰发的短信,他说他来北京了……” 人就是这样,无论以前上学的时候熟不熟,毕业后在另一座城市再遇见,互相之间都会多了几分亲近感,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他乡遇故知吧。 于是乔景行以林眠男朋友兼一中老同学的双重身份一同参加了周峰的接风宴。 后面那几天几乎是顺理成章地,他们四个人每天一起出门玩。北京七月的艳阳下,他们一起在圆明园的残垣断壁间追逐徘徊,一起在天坛的回音壁前喊破喉咙,又一起在北京游乐园的激流勇进中湿了身。 过山车缓缓攀爬至轨道的最高点,然后一冲而下,林眠在响彻云霄的尖叫声中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夏依依,我喜欢你——”尾音被风卷走,留在了蓝天里。 从过山车上下来,林眠的心还砰砰跳得飞快,她没有说话,看向了后排下来的周峰和夏依依。夏依依低着头,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热。 这不是周峰的第一次表白,但一定是最大声的一次。 整列过山车上的人应该都听见了,有人边走边好奇地看向他们,对着他们善意地笑。 有一只热热的手牵住了她的手,林眠抬起头,看见乔景行正望着她。他的眸子明亮,眼神坚定又柔和。林眠不知道他那一刻想到了什么,但她想起了那个春风和煦的四月,在北邺的一条小河边,这个男孩子也曾对她说:“我喜欢你。” 他的掌心温暖如初,他的眼神始终没变过,是她,在患得患失中想要索取的温暖越来越多…… 林眠在北京的会星期四下午就结束了。主办方安排了星期五上午带大家去游览颐和园,这本来是一件挺美的事,相当于借着出差公费旅游,可惜林眠参加不了。 这几天社里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轰炸,感觉有一大堆事情等着她回去弄。林眠哪里还有心情玩,于是把火车票改签到了星期四晚上。 但是说心里话,即便不是因为单位里有事,她也不想去颐和园。 因为它离燕华实在太近了! 林眠不想触景生情。更何况,与它相关还有一段算不得愉快的记忆—— 那次乔景行几个暑期留校的同学约了一起去颐和园玩。正好林眠也在北京,他们就喊乔景行带林眠一起去。 乔景行想到林眠不久前才说过想去颐和园,便先应了下来。 他兴高采烈地去和她说,料想她一定会开心。哪知道林眠听说后竟是一口拒绝,说她不去。 乔景行一头雾水,直问她:“为什么?我们不也没去过,还有你不是才说过想去。” 林眠无法回答。 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她觉得他的那些同学都看不起她,所以她从心里排斥和他们呆在一起。关于这个问题她之前已经同他说过了,但他认为是她想太多,所以她也不想再提。 她更不能告诉他是因为那群人里面有苏颖,而她讨厌苏颖。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若是说了这些理由,他肯定又会说是她多想了。 所以林眠只得随口编了个理由,说现在又不想去颐和园,想去北海了。 乔景行哭笑不得,觉得她真是小孩脾气,想起一出是一出:“北海什么时候去都行啊,这次先……” “我想去划船。” “这么热的天,去划船??” “就,就突然想划船了呀......”林眠强撑,“再说不是有电动船,也不用费力气的。” “颐和园也能划船。” “不要,我就要去北海公园划,颐和园又看不见白塔。” “……” 乔景行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但他也没再说什么,推掉了颐和园的邀请,陪着林眠去了北海。 北海公园很美。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只不过能有心欣赏到这一切美景的前提是要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 林眠和乔景行挑的偏是一个盛夏里的高温天,太阳毒辣辣地挂在天上,照得水面滚烫,人坐在船里就好像随时要被煮熟了一般。 而他们的船偏偏又在水中央坏了,进退不得,只有在暴晒中干熬着等工作人员来拖他们回岸边。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是狼狈不堪,颈后和胳膊上的皮肤还晒伤了,火辣辣地疼。 可能是一开始就带着想法,也可能是天太热导致的心火上升,反正乔景行在回去的路上是发脾气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去颐和园吗?你那点小心思我太清楚了,不就是因为你整天乱想,总觉得我那些同学都对你有看法,觉得他们看不起你!你这样有意思吗?林眠我告诉你,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看轻了你自己!” 林眠愣住了。原来他清楚,原来他心里什么都明白。可就算他明白,有必要用这么直白的方式说出来吗。他以前能做到看破不说破,为什么今天要说出来,戳破她最后一层伪装。 是失去耐性了吧,厌烦了吧。 天气热,林眠心里的火气压不住,也腾地一下冒了起来,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不管不顾:“对啊,你说的都对,我反正就是这么个样了,上的是个三流大学,学的是个万金油专业。你们谈的那些高深话题我一个都听不懂,我也永远都不可能去考研。你要是能接受就接受,接受不了你就去找别人。反正你想找就能找到,比如那个苏颖,跟你郎有情妹有意的……” “林眠!”乔景行大吼一声打断了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如同看疯子的眼神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就事论事,你瞎扯什么!这关人家苏颖什么事!” “别装了。就她看你那眼神,你不要说你什么都不明白!” 乔景行盯着她,眼睛因为强烈的阳光而眯起,看不清他的眼神,“难道说你对我就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就这么没信心?” “我哪敢不信任你啊,我是不信任我自己!你不是说了吗,我都‘自侮’了!那你还在这跟一个‘自侮’的废什么话,谈什么信心?真是笑话!” 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还不带打顿的,林眠发泄般地说完,也不看乔景行,兀自站在那大口喘着气。又热又气,她的脸色通红,胸口一阵阵起伏着。 “无理取闹!” 这四个字是乔景行针对这次争吵下的最后定论。可林眠觉得他想说的其实不只四个字。但他到底还是有理智的,没说出更多伤人的话。 这次争吵最后的结果依然是乔景行先道了歉。 但林眠还是很伤心。在一起那么久,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字不让地同她吵过,还说她自侮,说她无理取闹。不管他再怎么道歉,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就是说出了。 又气又伤心,林眠买了火车票提前回L城,而那个颐和园和北海公园,她想到就不开心,以后再也不想去。 乔景行听说她要提前回去,急了。又道歉又解释,说自己那天是热昏了头,让她别跟他一般见识,再等几天,等他一起回L城。 可林眠不为所动。乔景行没办法,只有把她送到火车站,买了站台票上月台,叮嘱她一路小心。 可不管他说什么,林眠只是赌气地撇过头不理他。 那天的北京站人异常的多,乌糟糟地人声鼎沸。而她与他之间,似乎就是从那一次起,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争吵和互相伤害,直到,最后...... 第61章 04 林眠在候车厅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掏出手机给夏依依打电话,跟她说她要回去了。 夏依依听说她会议一结束就这么紧赶着回L城投入新的工作,大赞她是劳模。 林眠苦笑:“没办法,混口饭吃不容易啊。” “我来不及去送你了,你路上小心点。那个……”夏依依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东西别忘了给周峰啊。” 林眠闻言,边笑边拿鞋尖蹭了蹭脚边的小箱子,道:“你就放心吧,忘不了,保证不会让他没衣服穿!” 她的小箱子塞满了零食来,又装满了衣服回——周峰和夏依依鸿雁传物,她就是那只鸿雁—— 眼看着夏依依一件又一件地从柜子里拿出没拆吊牌的男装,林眠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这是当L城没商场呢……”她翻了翻,居然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羊绒衫,“马上过的是夏天,你买羊绒衫干嘛?!” 夏依依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检查过又叠好,眉眼里净是温柔:“他不上班的时候都呆在家里,衣服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件倒着穿,哪里会自己去商场啊。还有这件羊绒衫,你摸摸,穿着肯定又暖和又舒服。反季的时候买划算啊,到了冬天肯定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林眠不说话了。她有些羡慕夏依依,世界上有这么一个能随时随地牵挂和关心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回到L城后,林眠忙碌到几乎飞了起来。 这两个月单位事情多,她们部门人手又不够,本来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偏偏有个同事突然辞职,彻底打乱了原本的格局,让她们又多出了好多工作。 林眠是单身,没成家也没孩子,连恋爱都不用谈,自然多分担了一些,每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连梦都没空做。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没时间去想那些已经成为过往的人和事了。 倒也挺好。 如此一来,林眠更加觉得北京跟她的八字不合——在京几日,她没有一天睡得好。做的梦纷杂凌乱,尽是那些她早已努力淡忘了的往事。而回到了L城,虽说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但是她吃得好睡得香,天天一觉到天亮,再也没有被那些梦魇困住。 —— 许诺来电话的时候林眠已经改一篇稿子改了半天了,盯着电脑屏幕太久,一双眼睛干干的,导致看手机来电上显示的“许诺”两个字都有了重影。 她闭了闭干涩的眼睛,按下接听键。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许诺的声音已经传来,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汽车喇叭声:“喂,大忙人,下班了没?” “还没有呢……可能还要一会儿。”林眠用鼠标拖动着电脑上的文档,脑袋里估摸着大概还需要多久才能改完这篇稿子。 “我靠,你不至于吧。为工作废寝忘食到这个地步,休息日也这么拼。你们领导真是一点不照顾大龄单身女员工,大周末的连个出门相亲的时间都不留给你?” “你有话快说,我这忙着呢。” “我就在你附近,你还有多久能好啊?我去接你。” “嗯……” “别嗯了,快着点吧。接了你我们再一起去医院接周大夫,他比你还拼……” 林眠这才想起来从北京回来后她就一直忙,忙得都还没跟周峰见上面,夏依依买的那些衣服还在她家放着呢。 她看了看时间:“给我十五分钟,然后先送我回家拿点东西我们再去接周峰。” 许诺等在林眠单位楼下一个固定的老位置上,然后接上林眠熟门熟路地开到了她家,摇下车窗跟保安打了个招呼就开进了小区。 林眠的这套房子是她上班以后父母出钱给买的,为的就是让她晚上加班后可以不用再赶夜班公交回北邺。房子不大,五十几平的面积被隔成了一室一厅,但是地段很好,位于市中心。交通便捷,房龄新,还有物业和保安,一个单身女孩住着还是相当安全的。 许诺已经是林眠家的常客了,进了门都不用招呼的就自己找了拖鞋换上,还顺手打开了空调。 林眠在路上接了一个工作电话,有一个紧急的邮件要回,到家就钻进房间回邮件去了。这边才打开电脑,那边就听见许诺已经在客厅熟门熟路地把电视打开了,好像是在看篮球赛。 她的这个小房子许诺和周峰都常来,有时候张晗来市区逛街逛得晚了不想回北邺也会住在这里。她还配了一套钥匙给许诺,方便她出差的时候万一有什么事他能帮着照应一下。 人上了社会以后,能交到的朋友越来越少,以前的好些朋友也渐渐断了联系。大浪淘沙之后,留在身边的只有这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之间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已经是亲人。熟悉、习惯、自然又长久,早成为了彼此生命中一份不可或缺的存在。 林眠在电脑前捣鼓了半晌,终于解决了工作。起身回到客厅刚想跟许诺说可以出发了,却见电视还开着,里面的黑人球员刚刚进了一个球,许诺却早已歪在沙发上睡着了,遥控器虚握在手里将掉不掉地摇摇欲坠着。 林眠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这么睡在空调风口下面,虽说是大夏天也是会感冒的。 她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又抖开沙发上一个小毯子给许诺盖着肚子,然后从他手里拿遥控准备关电视。 可才刚刚碰到遥控许诺就醒了。 他的眼神里有一种刚刚睡醒的迷茫和柔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毯子,又抬头看了看林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显得有些傻傻的:“我睡着了?” “嗯。”林眠点头,默默拿过遥控关了电视,“睡觉不能贪凉,这么躺在风口下会受凉的。” 许诺难得地没有回嘴,愣愣地坐在那盯着身上的毯子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林眠不由多问了一句:“你之前新谈的那个对象最近怎么样了?” “分了。”许诺回答的漫不经心。 林眠张了张口,有点无语:“又分了……”这才几个月啊,他们都还没来得及见见呢,“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为什么,是她甩的我,说我不是认真谈对象的,她跟我耗不起。我就奇了怪了,她哪只眼睛看出我不是认真谈对象了?”许诺边说边烦躁地搓了一下脸,眼角瞥到林眠,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嗨,我说,你说我说得神的很呢。你自己的事情你不交代下吗,就你之前相亲的那个公务员,怎么回事?怎么又没有下文了?” 林眠脑袋“嗡”的一声,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她真是吃饱了撑的,怎么想起来把话题扯到这上面,这下好了,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只有顾左右而言他:“快走吧,周峰也快下班了。” 许诺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哪里会轻易放过挤兑林眠的机会,一脸兴高采烈地乘胜追击:“你别转移话题啊。你说说看,我虽说至今还没成果但我好歹一直谈着对象。你还不如我呢,你是一棵树上吊死,这些年除了乔景行你就……” 他突然噤了声,林眠起身的动作也随之一顿。 空气瞬间凝固住了一般。 许诺清清喉咙,干咳了两声,语气里有难得的正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时间不早了,走吧。” “好。”林眠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从桌上拿起遥控器准备关空调。桌面的软玻璃下压着一些便签和名片,其中一张名片被另一张名片盖住了大半,只露出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冬。 林眠没有跟任何人提过,大约是两三年前,她去广州出差,在一个展销会上遇见过严冬—— 当严冬喊着“弟妹”挤到她面前的时候,林眠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很多零碎的、久远的,裹着昏黄尘埃的记忆一层层卷了上来。 人声鼎沸的烧烤店;桌角都磨圆了的木桌泛着油光;墙角挂着台旧电视,放着很久以前的港剧…… “我这兄弟,是个书呆子……” “……重情,重感情……一根筋。” “我们后会有期……你们俩好好的……我要是混出人样,喊你们过去玩……” 回忆泛开苦涩的晕黄,带来针扎般细密的疼痛。林眠近乎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严冬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称呼不妥,他抱歉地抬了抬手:“不好意思……林眠,你是林眠吧!”他迅速瞥了眼她胸前挂着的工作证,脸上绽开了惊喜的笑容,扯出脸颊上一个深深的酒窝,“我就看着像你,果然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严冬!我们一起吃过烧烤,在北邺。” 她当然记得。 有些事想忘掉是那么难,总会有人反复提醒你,不许你忘记。 会场里人多,有人挤过来,严冬往边上让了两步。林眠注意到他的腿,依旧是跛的。 “真是好多年不见了,你一点没变!你来广州是办事?”严冬表现得很热情,“我听景行说过你现在在L城……”他忽然噤声,然后掏手机看时间,“你有空吧,我请你吃饭!” 林眠脑中嗡嗡作响,一直重复转着他的一句话—— 他听乔景行提起过她。乔景行提起过她。他知道她在L城。 严冬已经开始拨电话:“附近有家饭店很不错!我让司机来接我们。” 林眠如梦初醒,连忙摆手:“不麻烦了,我跟同事一起来的,我们等会儿还有工作。” …… 她逃也似地离开。 她没想到会遇见严冬。在乔景行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以后,她就这样突然地遇见了一个跟他一直有联系的人。她之前一直想知道他的近况,想知道关于他的消息。可面对严冬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竟是害怕的,她害怕那些有关他的消息,会和她这些年的想象,相去甚远。 严冬跛着腿追上来,穿过重重人群,硬是塞了一张名片到她手里:“这上面有我电话,有空给我打电话,我有话跟你说!” 林眠没有回头,那张名片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被小心带回了家,被压在了饭桌的软玻璃下。 但上面的号码她从未打过。 严冬的最后一句话被喧哗的人声掩去了尾音,可她却听得分明—— “他还单着……” 他还单着。他同他最好的兄弟提起过她。他会说什么,会是什么语气,会是什么心情。 他会如何回忆她,带着笑还是很沉默? 她停在了离答案还有半步之遥的地方,近乡情怯地选择了退缩。 第62章 05 许诺开车带着林眠和周峰,于日暮时分一路疾驰到了北邺。 北邺和市区之间的快速路在去年建成通车,一路高架没有一个红绿灯,开车的话不过一个小时就能到,真的是快捷多了。 而这几年随着交通的发展和便利,记忆里一直不曾改变的北邺,也飞速地变化起来。 路上的私家车越来越多,标志性的北邺中心转盘消失了;马路边的老邮局被拆了,原址上建起了高楼;新的商品房小区一个个建成交付,以前的老邻居们有很多都卖掉了老房子,住进了新小区;卸甲山边的道路拓宽了,路边那条小河也被填了…… 物非人也非。 记忆里的那个北邺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消失,再也寻不回来了。一如那些消逝的青春和走散的人,都只能留在回忆里了。 张晗是他们几个人中唯一一个留在北邺的,也是唯一一个结了婚生了孩子的。 车子到了张晗家楼下。张晗的老公董奎牵着女儿小沫的手,一起送她下楼。 董奎腰上系着围裙,透过摇下的车窗玻璃,不停地说他今天买了好多的菜,想邀请大家在家里吃,顺便尝尝他的手艺。 许诺和周峰连声道谢,都说不麻烦了。 张晗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扭头嗔了一眼絮叨不止的老公:“早都跟你说了我们要在外面吃,让你别弄别弄你就是不听。行了,你也别啰嗦了,那些菜晚上你和小沫吃,吃不了可以给我爸妈再送点过去。” 董奎听话地闭了嘴,憨憨一笑,伸手去帮张晗拉车门。 看着张晗低头进车,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凑上来小声叮嘱:“现在天气热,食物容易坏。你在外面吃的时候注意点啊,看着不新鲜的就别吃了,你肠胃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你今天都说了八百遍了。”张晗不耐烦地打断他,扭头对着女儿小沫摇手说再见,语气立马温柔起来,“小沫在家乖乖的啊,听爸爸的话,好好吃饭,妈妈晚上就回来了啊。” 小姑娘乖巧地点头,伸出一只小手使劲对妈妈摇着。张晗一直从车窗往外看,直到这父女俩一高一矮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转回头来。 一转头就看见林眠正盯着她笑。 “你笑什么……”张晗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林眠还没来得及回答,前面开车的许诺就吹了个口哨,压了嗓子学董奎说话:“看着不新鲜的就别吃了,你肠胃不好……”学完自己也直咂嘴,“你们这恩爱晒的,太肉麻了。是不是欺负我和林眠没对象啊?”说着从后视镜里看林眠,寻求支援,“太欺负人了!是吧?” 林眠懒得理他,扭头看向张晗:“董奎不错哎,又老实又会疼人。” 周峰也转过头来:“是啊,他居然还会做饭,真‘贤惠’!他不是东北人吗?一点都不像啊!” 张晗往座位里窝了窝,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甚在意地答道:“还好吧,可能因为他从家出来的比较早,一直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所以生活能力上面还算行。” 她说这话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眉心舒展,一种踏实感从她每一丝微表情里流泻出来。 现在的张晗,真的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呢。 跟那个晚自习时在操场放生日快乐歌,自由地挥动着手臂高喊——“吴浪,生日快乐,开不开心”的张晗,大不一样了。 彼时的张晗,眉眼间都是少女的明媚和勇敢。敢爱敢恨、勇往直前,她是属于吴浪的。 他们彼此相爱又彼此伤害,彼此牺牲又彼此折磨,就这么纠缠着过了一年又一年。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无论怎么分分合合都永远分不掉的时候,张晗却突然结婚了。新郎是董奎——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连她最亲近的朋友都没有听说过的人。 她说她为了吴浪没有上大学,而吴浪为了她被父亲送去当了兵。他们彼此都为对方改变了人生本来的轨迹,也算刻骨铭心又互不相欠了。而若再纠缠下去,只会继续互相伤害。与其最后伤来伤去伤成仇,不如狠下心把手放开,起码还能给彼此留下点美好的回忆。 现在这个张晗,低眉垂首间尽是小妇人的恬淡和温婉。岁月静好、平和安稳,她是属于董奎的。 这份“属于”不是从他们闪婚那天起,而是从结婚几年后,她终于决定要个孩子那天起。她说从此以后,她这辈子都只会是董太太。 如此说来,张晗又是从来没有变过的。 她一直是那个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张晗——勇敢、果断又自信,投入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结束的时候又从不拖泥带水。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勇气,直面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接受自己所有的失败且从不言悔的。 从小到大,林眠一直羡慕张晗的这份勇敢和坚韧,但也仅仅只是羡慕而已,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到她这样。 吃饭的饭店是新开的,小小的门头从外面看毫不起眼,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竟是别有洞天。 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轻纱曼妙,居然在室内弄出了一个水乡江南。 一座座亭台看似随意,实则却是花了大心思,巧妙地点缀在流水边。据说到了晚上七八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食客兴致最浓时,还会有妙龄少女乘着小船,怀抱琵琶顺流而下。 张晗一进门就啧啧称奇,夸奖许诺:“这饭店什么时候开的?我天天住在北邺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儿打听到这么个好地方的?” 许诺很得意:“你以为这家店想来就能来啊,人家是会员预约制,要提前订的。你看看一共也没几张桌子,人家讲究的就是这么个意境。” 林眠闻言四下环顾,见潺潺流水边只零星点缀了十几个小亭子,每个亭内也就一桌几凳而已——不禁瞠目结舌:“这么大个店就十几张桌子?这里肯定很贵吧。” 许诺做了个“嘘”的手势:“你们有点出息好不好?哥们今天请客,你们从一进门就开始跟我谈钱,真是俗!” 周峰感叹:“看来最近股票肯定是大涨了。” 张晗也小声嘟囔:“难怪偏要到北邺来吃,还美其名曰为了方便我……哎呀,这地方实在太腐败了,我都想拍照片了……” 店里的服务员也都是姿容清丽的年轻姑娘。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挑的,穿着裁剪合身的长旗袍,扭着细细的腰肢一路将他们领到了水流源头处的一个小亭子外。然后边娴熟地将亭外围绕的绛红色轻纱拢起边给他们介绍:“诸位贵宾预定的这间‘光含晓色’在最高处,视野特别好。” 许诺上前看了下,满意地点头:“这位置好,包间名字也好听,不俗!挺好!” 服务小姐笑得甜美,声音更甜美:“先生品味真好,咱们这儿的包间名是我们的特色之一。都不是随意取的,每一个都是花了心思,是有出处的。比如说咱们这个,就是出自——” “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 是林眠的声音接了下去。 她两眼直直地盯着亭柱上钉着的那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牌,上面“光含晓色”四个字刻得很深,一笔一划如同刻在了她的心上。 服务小姐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绽开职业的笑容:“哎呀,这位小姐真厉害,就是出自这首诗,能说出的人还真是不多呢。先生小姐一看就都是有大学问的,这样吧……”那声音嗡嗡的,似乎被隔在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林眠一句也没听清。 她的耳畔,有另一个声音,熟悉而遥远,反反复复在对她说—— “我们一起等风来吧。” 一起,等风来…… 彼时年纪尚小,每日在学校闲来无事,加上系里风气也是如此。林眠很是热衷于那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给乔景行写信时常附上一首诗,摘抄一段话,甚至在信里夹上一片落叶半朵残花,顺便感慨他不够浪漫。 她已经记不清是在哪本书上读到这首七律的,更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跟乔景行提过。只记得那年临近寒假,乔景行打电话跟她说北京下雪了—— “一放假你就来!” ...... 于是那一年的寒假,林眠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到了北京,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北京的冬天。 L城的地理位置不南也不北,冬天也会下雪,偶尔还会下得比较大。所以在此之前,林眠一直认为她也是见过雪的。可是到了北京,她才发现她之前在L城见过的那些也许根本就不能叫雪。 北京的冬天真冷啊! 林眠第一次见到结冰的河面可以走人;第一次见到密密匝匝有手腕粗的冰凌;第一次见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掌心竟不会立刻化开。 可这所有的第一次都比不上白雪皑皑中的故宫带给她的震撼—— 那一日大雪初歇,偌大的故宫里没有多少游人,太和殿广场上的积雪平滑如镜,她踏雪而过的脚印沿着红墙掩映的长街延伸到远方。 宫城凛严光,碎碎坠琼芳。 原来所有的诗文都不曾夸张,林眠望见金色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白雪,坠下细碎的冰凌。一缕阳光从厚重的云层后面钻出,划过檐头镀了银边的脊兽,碎金似的光华随即跳跃开来,耀得她不自觉眯上了眼。 “你信里提过一首诗,说的是长安城下雪的时候。你说很美,很向往。我想了又想,诗里的长安城肯定是看不到了,但可以来北京啊,来故宫,我陪你一起看‘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乔景行说着,从背后将她搂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额角。 林眠心下震动,瞬间溢满了甜蜜和感动——就因为她自己都记不得的一句话,他便花了这样的心思来满足她。在这般冷的天气里陪着她来故宫看雪,给她惊喜。 她总是说他不够浪漫,可她的室友们却说,能像他这样纵着她的多愁善感和伤春悲秋,已经是最顶级的浪漫了。 到底是旁观者清。 林眠用戴着手套的手笨拙地扒拉开裹住了半张脸的围巾,眼眶和鼻头都红通通的,呵气成霜地对他笑:“谢谢......” “傻瓜。”他失笑,把她的围巾重又拉了回去。 一会儿后他又道:“之前忘记问你了,你说的那首诗里描述的场景,是不是清晨起风时的宫城?” 林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乔景行沉吟片刻,然后道:“应该一大早来的……现在清晨的时间是对不上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等风,看飞雪绕御楼。”他说着低头看向林眠,帮她正了正耳朵上歪了的护耳,“冷不冷?” 林眠摇头。 乔景行挑了挑眉,对她灿烂地一笑,直笑得林眠晃了神。只听见他说:“那我们一起等风来?” “好。”林眠心里暖洋洋的——谁说理工生不解风情,她的乔景行浪漫起来可真是谁都比不上——她满足地笑,踮起脚用戴着手套的手去抚他的脸。 而在记忆里,那天的风比情人的抚触还要轻柔,缠绵地卷起层层落雪,如轻雾般朦胧,缱绻着缠绕过灿金的琉璃瓦和朱红的宫墙,直往天际而去…… 只是为了等这姗姗来迟的一阵风,他们一直等到了故宫快关门。冬日里天又黑得早,待到两人从神武门出来时,天早已经黑透了。 许是那一阵风又吹来了一朵云,暗黑的天空断断续续飘起了雪,没一会儿就下得鹅毛一般大了。 彼时燕华那块还没有通地铁,乔景行和林眠在大雪中好不容易挤上一辆公交,结果又堵死在了恶劣天气的晚高峰里。 一个多小时后,当他们饥肠辘辘地随着同样绝望的人流从堵得几乎不曾动弹过的公交车上下来时,乔景行抬头望了望依旧肆意的大雪,有些艰难地告诉林眠:“今晚我们可能要住在外面了。” 第63章 06 关于那一晚的记忆林眠有些断片儿,一些细节早已记得不太清晰了。只记得是乔景行去前台开的房,她全程跟在后面没有说话,也不曾有人问她要过身份证。 后来,在上楼以前乔景行跑到马路对面,在一个卖烤山芋的大爷那买了两个烤山芋,又揣在怀里跑了回来。那山芋腾腾地冒着热气,抓着直烫手闻着却分外的香。林眠爱吃山芋最外面那一层跟皮黏在一起的部分,最好是烤焦了,吃起来更香。乔景行就把两个山芋连着皮的那块全给她吃了,自己啃了剩下的。 再后来,也许是因为吃了热乎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房间里有暖气,又也许是因为洗了热水澡,反正在雪地里冻僵了的身体终于暖了起来。 毕竟是累了一天了,一暖和就有些犯困。但是没有人提睡觉,乔景行打开了电视,两人就坐在电视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了什么林眠早已记不得了,当时应该也没怎么过脑子。电视上放的是什么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依稀记得好像是部琼瑶剧,反正也完全没有看进去。 最后,她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就说睡吧…… 灯光熄灭,林眠反而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僵直地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屋外簌簌的雪声无比清晰,夹杂着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后来,她又听见了身畔的呼吸声,有些粗,有些急,一点点靠了过来。 乔景行的吻在黑暗里落了下来,他的唇像鸟的翅膀轻轻掠过水面,擦过她的额角和唇畔,一路蜿蜒着向下,湿热的呼吸灼烧过她每一寸肌肤。 林眠整个人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无法言说的期待伴着羞涩从她内心深处升腾起来。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她如同海上的一截浮木,无力自控,不能思考,全然不知自己会漂向何方。只能紧紧攀附住他,以亟需解救的姿态。 脑袋是懵的,一片空白。似乎天地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震颤中,林眠只觉得乔景行的手烫得惊人,手指好似炙热的火把,缠绵着停留在她的腰侧,灼灼地就快将她烧化了。 难受的燥热里,胸口突然一片寒凉。林眠这才发现她的内衣不知何时已被解开,而他的吻就这么细碎着落了下去。她听见乔景行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如同梦呓、如同魔咒,一声声唤着她的小名——“嫒嫒。”。 是窒息的感觉! 林眠不自觉地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手指无助地紧紧攀住他的肩,害怕得就快要哭出来。 他的手又动了,滚烫地滑过她的腰,缓缓下滑——倒抽了一口凉气,似乎只是一瞬间,林眠的身体抢在她的大脑之前作出了反应。她一把推开乔景行——“不要!” 空气里的旖旎迅速散了去,黑暗里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乔景行两手支在林眠身侧,撑起了上半身:“别怕——” 他的嗓音紧绷着,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 林眠打了个寒颤,一张脸飞红起来。她慌乱地拽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自己,羞涩地不敢睁眼——刚才发生的一切,完全不好意思再去回想,只囫囵着把自己藏在被子下面,嗡嗡地道:“不是在这里。” 不应该在这里,也不应该在这时候。 她一直期盼的,是在为他穿上嫁衣的那一日,郑重而完整地将自己交给他。 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乔景行长长呼出口气。 林眠感到蒙在脸上的被子被小心拉下了一点,然后一个温柔的吻缓缓地落在了她的额头上,乔景行低哑的声音里满是愧疚:“对不起……嫒嫒,我等着那一天。” 那一天终究没有来到,所有的承诺和等待都被时光风化成沙,从指间簌簌掉落,化作一场绮梦。 他大约早已忘了吧。忘了所有的甜美的梦,也忘了所有的厮守承诺。 往事是一条残忍的河,只将她一人淹没。 这些年,林眠也曾在无眠的长夜里回想起那一天,也曾在痛苦的思念中回忆起那一瞬。是的,她不只一次地后悔过,也不只一次地想象过,如果一切能够重来;如果再回到2002年的北京,回到等风来的那一天;如果在那个飘着大雪的夜晚她将自己交给了他。 那么后来的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可日子是不会倒流的水,无情地推着人向前走,走进现实的孤岛—— 同桌的几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讨论的是校庆的事。 林眠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北京,夏依依也跟她说起过校庆。 今年是建国60周年,同时也是北邺一中建校60周年。 一中将校庆日定在了国庆长假的第三天,学校教学楼也已经利用暑假粉刷一新,准备以崭新的姿态迎接历届毕业生回到母校。而高三五班沉寂了很久的班级QQ群在最近也活跃起来,群里都是讨论校庆日回学校的。 张晗现在问的就是他们几个准不准备去参加校庆的问题。 周峰说他是要去的,因为夏依依既是班长又是班级联络人,肯定是躲不掉,所以他自然要妇唱夫随。 张晗也随之表了态,说董奎现在在一中教体育,所以她又多了一重教师家属的身份,校庆是无论如何都要参加的。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许诺和林眠了。 许诺抬眼看向林眠:“你去不去?” “啊?”林眠没想到这个问题会被突然抛给她,看见三双眼睛都盯着自己,有些犹豫。她是真的还没想好去不去。之前夏依依问她的时候她就说再想想,可后来工作一忙也压根没有想。 高中毕业后林眠还没有回过学校,很多同学也都没有再联系过。原本借着校庆回母校看看也是挺好的,还能顺便见到不少老同学。但是她心里总有些怵—— 那个校园有太多的回忆,她怕触景生情,也怕遇见以前的同学,怕他们问起乔景行,更怕看见他们脸上可能出现的各种表情。 周峰见她犹豫,劝道:“都去吧,就当帮依依撑个场子。” 若是校庆那天他们班的人去的太少,做为班级联络人的夏依依面子上自然不好看,所以即便是为了充个人数,他们几个也是要去的。 林眠刚刚应了一声“好”,那边许诺的声音就盖过了她:“去就去吧,也没什么好怕的!” 林眠心底一颤,仓皇地扭头看过去,有一种被看穿了心事的狼狈。尤其这看穿的人还是一向喜欢挤兑她的许诺,她真怕他会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 没想到许诺压根就没往她这边看,那话也不似对她说的,竟是她多想了。 许诺抖出一根烟,在手指间翻转着玩了一会儿,自语似地又加上一句:“怕个屁!” 张晗乐了:“我没听错吧,你居然会怕,你怕什么?”她促狭地看了眼周峰和林眠,上半身往许诺那边探了探,一副了然的表情,“是不是怕会碰到顾海沁?” 许诺闻言一怔,随即嗤笑:“开什么玩笑,我会怕她?!她怕碰见我还差不多。” 张晗笑笑,坐了回去,一时没人再说话。 店里的气氛已到了一晚最浓时,灯光暗下,有悠远的箫声响起。一叶扁舟顺着水流缓缓而来,干冰制成的白色烟雾随即笼了上来。隐约只见舟上坐着名女子,身着繁复的古装。箫声暂歇,一串琵琶声骤然分明。时而舒缓如绵绵细雨,时而急切如雨打芭蕉,嘈嘈切切,珠落玉盘,欲语又休。 张晗端起面前的果汁啜了一口,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许诺,微微偏了头:“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她顿了顿,接着道,“你谈了那么多个女朋友,最难忘的是不是还是顾海沁啊?” 林眠和周峰闻言也一起望向许诺。 许诺挑了挑眉:“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嘛!”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回答,他“啧”了一声,拧着眉吸了一口烟,一星烟火在指间骤然明亮,转瞬又暗了下去。 他的声音低哑颓唐,裹挟着浓浓烟草气:“最难忘的……”他吐出了一口烟,整张脸藏在了烟雾后,影影绰绰地看不分明,“是初恋吧。” “那不就是顾海沁嘛!”张晗嘴角噙了一抹晦涩的笑,目光快速扫过林眠的脸,然后落在了水中央的琵琶女身上,“初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难忘的。” 林眠知道她是想起吴浪了—— 有一些过去其实永远不会过去。它们只是被小心掩埋收藏,藏在心底某个角落,打上封条,烙上封印,然后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无论是出于躲避还是珍视,都不会再去碰触。 气氛一时间有点伤感。 一般这样的时候,都是靠许诺插诨打科地去岔开话题。可今天许诺也不知是怎么了,竟也闷头抽着烟不吭声。林眠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顶上,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还是周峰幸福,终于和依依修成正果了。” “是啊,你们俩都是彼此的初恋唉,真是太不容易了。”张晗也随之感慨。 周峰接到林眠的眼神暗示,接过了话题,毫不谦虚地自夸:“我也觉得我挺幸福的,不过我追依依也是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啊,这种毅力你们一个都没有。” 他说得对,这种毅力一般人都没有,估计愚公移山也不过如此了。 “我真挺佩服你的。”许诺终于开口,灭了手里的烟头,拍了拍周峰的肩膀,“我当年要是有你一半的精神头,估计现在也娶了她了……妈的,算了,是我自己没用,不提了!” 周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安慰他:“过去的就过去了,别再想了。初恋嘛……确实是不一样,但以后的未必就不好!” 第64章 07 初恋是不一样的——这话林眠最近已不只一次听到了—— 那是某一日加班到很晚,她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一辆出租车,广播里放的正好是一档晚间情感倾诉类节目。 打入电话的女孩正在诉说她与男友分手大半年,对方求复合她没有答应,本是想考验他一下,等着他再次来求,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对方跟老家的一个相亲对象在父母的安排下订婚的消息。 女孩哽咽着求助:“我还爱他啊,我只是想惩罚他一下的,我没想真的跟他分手......现在我该怎么办,我不想他跟别人结婚......” 电台DJ开导加劝解,说了一大通话。中心意思无外乎是告诉她现在一切都已经太迟,劝她不要再纠缠于这段感情了。还让她吸取教训,说爱情是经不起考验的。 女孩嗯嗯啊啊地应着,时不时啜泣一声,似乎听进去了,又似乎一句都没听进去。末了,她哀哀泣道:“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他是我的初恋。” DJ似乎是叹了一声,以十二万分的耐心继续开导。那声音温暖低柔,却有着直击人心的力量:“初恋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不一样的,我们投入的是最真挚丰满的感情但是往往都走不到最后。因为我们那时都太年轻、太青涩,青涩到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首歌送给你,希望你能坚强起来,然后成熟地遇见下一段感情,更好地享受爱和被爱——” 是刘若英的《后来》。 歌声在出租车安静而密闭的空间里缓缓弥散开来——“后来,我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司机旋低了广播的声音,操着一口无比地道的L城方言为刚刚那一段情感倾诉下了结论:“作哎,所以说女人就是作!作来作去把人作跑了又后悔,晚赖!” 说完还不尽兴,又从后视镜里看坐在后座的林眠,寻求共鸣:“小姐你说我说的啊对?我不讲嘛,这些小姑娘就是吃饱了撑的!整天没的事找事,作天作地,好好的日子不肯过。我儿子之前谈了个对象也是这样的哎……” 林眠没有搭腔,她被吵得有些头疼,太阳穴下面突突直跳。 可她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司机的话是对的,话糙理不糙。很多的感情就是这样被“作”没的,刚才广播里的那个女孩如是,曾经的她也如是—— 林眠也不知道那时的自己是怎么了,如今想来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大概是因为距离让不安感无限放大,大概是因为内心深处的自卑,也大概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投放了所有的注意力和精力。反正她就是不停地找乔景行的麻烦。怀疑他,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无理取闹,并且反复地去试探他,同时也试探他们的爱情。 这种情况在进入大学之后开始,并愈演愈烈。 一切的自我折磨和彼此折磨终于在那个深秋到达巅峰,然后戛然而止。 当林眠以突击检查的方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燕华时,乔景行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站在她面前,突然从寝室被喊出来,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他有些狼狈,又无比气愤,眼睛里都好似燃着怒火,失望而无言地盯着她。 她站在他面前,从学校翘了课过来,身上还带着连夜赶路的风尘仆仆。她有些疲惫,可却绷足了劲,带着捉奸一般的孤勇和决绝,倔强又委屈地盯着他。 他们没有争吵,有的只是不欢而散的索然无味。 一段感情走到如斯境地,林眠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惶恐。晚上住在北外的宿舍,夏依依也忍不住说她,问她整天这样疑神疑鬼地怀疑和试探乔景行是想干什么。现在居然还上演了千里突袭的戏码,难道非要他承认喜欢上别人了,她就开心了吗? 林眠说夏依依不懂。 她觉得一直被人追求,一切都来的轻而易举的夏依依又怎会懂,懂她内心那种慌恐无助。她太怕失去了,所以才处处生疑,时时如履薄冰。只是想抓得更紧,却不想用力过猛,弄到无法收拾。 次日乔景行陪她去买回L城的火车票,两人一路无言。林眠又想起前一晚夏依依对她说的话—— “你这样逼他,只会把他越推越远。” 可似乎,他已经越来越远了。 林眠突然深深厌弃起这样的自己!她怎么会任由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就好似钻入了一个狭小的蜗壳中,然后不管不顾地越钻越深,直到把自己深深缚在其中,动弹不得,面目全非。 他的心里,一定也对这样的她很失望吧。 林眠悄然去觑乔景行,他的侧脸刀削一般,线条紧绷而生硬,再不复往日的温暖柔和。 当她说,乔景行我们还是分开吧。 他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在一瞬间转换了无数种情绪。惊讶、气恼、失望……最终开口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 “你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我们说好再不说这两个字......” “我不记得了!”她打断他,扭过头去,盯着远方虚无的一点,“你就当我那时候年少无知,说的都不算数。” 他默然半晌,道:“我们今天不谈这些,明天你先回L城。我们都冷静冷静。” “我现在就很冷静!”她骤然看向他,眼皮神经质般轻颤,“我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这样,我好累好累!我不要再这样过!”她越说越委屈,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絮絮重复着,“我不要再这样了,一天都不想再这样。” “林眠......”乔景行去拉她,被她避开。 “你放过我吧,算我求你,永远别再找我了!”——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仿若海底炸开的惊雷,将她自己也震住了,只僵在原地,不言语,亦不看他。 静默。 长久的静默,天地皆空,只余风声。 风吹落了深秋最后一片叶,也吹来他的回答。他说好,我明白了。说完他转身离去,踏着满地的落叶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林眠执拗地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开口唤他,就这么近乎自虐地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以为他会回头,至少会犹豫,可他都没有。 北京的秋风粗糙生硬,刀子般割过面皮。她满脸的泪瞬间便干了,牵扯着皮肤如刀削针刺。密密匝匝的疼痛,一直延进身体里。心忽然空落落的,某个地方似乎被挖走了,随着他消失在了北京的深秋里,哪曾想也一同消失在了她的青春里…… 当时的林眠,就跟那个电话里求助的女孩子一模一样,不认为这样便是句点了。 她在等,等乔景行先说对不起。 她笃定地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会像上一次乃至上几次一样,带了几分笨拙地哄她,让她别气了。 就像之前那个春意绵绵的三月,已经记不清是为哪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架,林眠赌气地挂了乔景行的电话,然后关了手机,也不回短信。他打电话到宿舍,她就让室友跟他说她不在。 后来大约是两日后,也可能是三日。 一个暖洋洋的午后,林眠搬了凳子坐在阳台上,边晒太阳边看书,室友猛地推开阳台门,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告诉她:“楼下有个男生找你!又高又帅,以前没见过,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另两个室友在屋里听见了也挤出来看,然后兴奋地喊她:“真的哎,林眠这是你男朋友吗?你男朋友不是在北京吗?” 林眠脑袋里轰的一声,好似惊雷炸响。 她忽地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地往楼下看,果然看见了乔景行——他就这么从天而降般地出现,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仰着头静静地和她对视。 室友们的感叹声和尖叫声早已化作模糊的背景音,林眠心跳如鼓,匆忙间险些被门槛绊倒,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 彼时正是L城的早春。师大的校园薄染春意,远处连绵的丘陵转黛,女生宿舍楼下的那株玉兰吐了蕊,散开恬淡的幽香。 林眠穿着一身睡衣和仓促间压根忘了换的拖鞋跑出了宿舍楼,然后傻子一样看着乔景行在众目睽睽中几步迎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她。 他说他怎样都联系不到她,急得上了火;说他只买到硬座票,坐了很久回到L城;他让她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也不能再像这样不接他的电话…… 曾经那样紧,那样紧紧地,拥抱过幸福。让她错以为一瞬便是一生,以为这样温暖的拥抱,会是亘古绵长永不错失的。 哪曾想,会骤然失去。 于是措手不及,才会如执念一般深植心中,蚀骨入髓,经年都无法解脱。 人生最遗憾的大抵如此吧,当你终于学会了如何去爱,可那个想爱的人却早已走失在万水千山。 林眠原本以为,在没有了父母的反对和高考的阻碍后,如果还有什么事能让她跟乔景行分开,那一定是死亡或者世界末日。 哪里知道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轰轰烈烈。 怀疑、猜忌、争吵、疲惫、失望......这些就足够了。 第65章 08 辛苦了整整一个夏天,加了数不清的班,林眠和她的同事们终于在九月头的全市评选中交出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答卷。王总受到了上级领导的嘉奖,心情大好,阔气地给整个部门放了三天大假,算是对他们两个多月辛苦的慰劳。 林眠本想着这三天一定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睡个昏天黑地,没想到却是每天都有事,一天也没捞到休息。 第一天她在发廊坐了大半天,把头发好好捯饬了一下。扎了一个夏天的马尾,头发早已杂草一般又枯又长。如今天气转凉,把头发放下烫一个好看的发型,再染了颜色,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林眠之前很多年一直是留的黑色直发,不烫也不染。 大学的时候,她也曾随着同学去理发店烫了生平第一个卷发,然后兴致勃勃地拍了大头贴给乔景行寄过去。可他却说卷发太过成熟,还是黑色的直发更配她。 于是林眠第二天就又去理发店把一头卷发拉直了。 后来他们分手了,她就开始凭着心情随意折腾头发。剪短又留长,留长又剪短,染各种想染的颜色,卷各式大小的卷发。想来竟是好多年都没再留过黑色的直发了。 第二天接到夏依依的电话,请她帮忙去批发市场拿一下为校庆准备的班级文化衫。 本来这些事都是周峰在跑的,可这一天周峰有事走不开,夏依依想到林眠正好在休假就打给了她。 等到林眠公交转地铁地把几十件文化衫从市郊的批发市场拖回家,已经是下午了。她冲了个澡,下楼随便吃了碗面,又去超市买了水果和鲜花—— 林眠早已计划好,休假的最后一天要去墓园看看乔景行的外婆。 外婆的忌日就在九月里。林眠每年都去,给外婆带一束花再带一点水果。张晗曾经问她这样做是不是因为还放不下乔景行,林眠说不是。她做这些无关任何人,只是为了自己的心,为了这个老人在那一段充满了怯懦和畏缩的青涩感情中给予她的温暖和接纳。 犹记得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八月,燥热的病房里风扇呼啦啦地转着。外婆已经病得极重,身下的床单被冷汗濡湿了一片。她极力地睁大眼,盯着病床边的乔妈妈,嗓子里尽是呼啦啦的痰音。夹着监护器的手指虚虚地指向林眠和乔景行的方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乔妈妈望了林眠一眼,俯身去握外婆的手:“妈,你好好休息,别操心了。我知道的,我明白。” 自那日后,林眠明显感到乔妈妈对她的态度有了转变。乔景行也说,他妈妈对他们在一起这件事已不似之前那样反对,更多的,是顺其自然了。 林眠明白了那日在医院,外婆想说的是什么了。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乔爸爸乔妈妈都在,外婆还执意让乔景行把她喊去医院。 她是要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嘱托这件事…… 从墓园出来的时候已近正午,虽说已经到了九月,可这会儿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给人一种犹在盛夏的错觉。 林眠站在墓园门口的公交站等车,阳光灼灼照在皮肤上,有一种回到人间的感觉。墓园这种地方,总是莫名让人觉得阴冷,并心有戚戚。 当年外婆虽说病了很久,可走的还是有点突然。 乔景行刚刚去燕华报到没几日,医生预计还能拖上一阵的外婆就在一个深夜骤然而逝。乔景行得到消息紧赶慢赶地赶回来,也只赶上了落葬。 林眠还记得那个露气浓重的清晨,她在火车站接到了乔景行。他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就紧紧抱住了她——她听见他哭了——在清晨的火车站,他弓着身子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般,放声痛哭。 那一瞬她的心刀剑绞过一般的疼痛,眼泪不由自主也流了下来。她知道他痛,可她无能为力,只有紧紧抱着他,告诉他也告诉自己,虽然外婆不在了,但是她还在,她一直都会在,未来无论顺境还是逆境,她都会永远陪在他身旁…… 公交停了一站又一站,车窗外的景色如往事一般在眼前飞速倒退着。 林眠收回了视线。 其实这几年她已经很少想起乔景行,想起这些事情了。过去了一年又一年,他们俩早已变成了两条平行线,再无交汇。当初觉得迈不过去的坎都已迈了过去,觉得熬不过去的黑夜也都熬了过来,她早已习惯了没有他的生活。 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所有的一切在时间面前,都终将变成回忆,然后越来越淡。 可最近这两个月林眠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估计就是那趟北京之行给害的。反正就从那天在北京站认错了人开始,她竟好似无法自控了,总是会想起乔景行,想起他们在一起的那几年。 那些开心或不开心的往事总是见缝插针地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就连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不放过她—— 虽然每一个梦里,他的面容都是朦胧的,如同隔了影影绰绰的岁月,不甚分明。 当年乔景行不告而别,让她的一时冲动变成了无可挽回,林眠一度恨极了他。她撕掉了他所有的照片,扔掉了所有跟他相关的物件,发誓要将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从自己的生活里完全抹去。 后来她后悔了,扔掉的东西能够捡回来,撕得粉碎的照片却是再怎么拼也没办法复原了。 他的脸在她的脑海里一天天变得模糊,直到有一天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地去回想也无法清晰拼凑出他的模样。 林眠一开始很恐慌,她翻遍了高中同学的□□空间和校内网页,想找到一张乔景行的照片,哪怕是大合影也行。 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后来她放弃了。她开始相信这是命定的安排,相信老天是要让她明白,无论他们曾经多么亲密,现在都已经是陌路人了。 思及此,林眠觉得这两个多月来她确实有点放纵。本来都走出来了,竟由着自己又陷了回去。 不能再这样了,她当即决定过完节就把年假休了,然后好好地出门玩一趟。等到玩回来就收拾好心情重新开始,该相亲相亲,该结婚结婚,过自己该过的日子。 手机响了起来,是同事小李的电话,问林眠晚上能不能去参加部门聚餐。 休假之前部门里的同事就讨论着要聚个餐好好吃一顿,原本定的是第一天晚上的,可因为有两个同事准备去周边城市两日游,所以聚餐的日期才改到了今天。 林眠一向比较怵这样的场合,所以当时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准备回北邺,吃饭的那天不一定能赶回市区,就不参加了。 没想到小李还惦记着她,专门打电话来让她尽量参加。 林眠含糊着回答说自己还在北邺,晚上吃了饭才回市区,让他们吃的开心,别等她了。 小李有点失望,说人多才热闹。然后又说吃饭就不算她了,如果吃完还有二场的话再打电话给她。 林眠也就随口一应,没往心里去。她想着明天就要上班了,哪里会有什么二场。可没想到晚上刚刚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把电视打开,小李的电话就又到了。 一帮人在电话那头闹哄哄,说二场定了个离她家不远的KTV,让她一定要去。 “真二场啊……明天不要上班了吗?”林眠有点头大。 “他们说十二点以前结束!”是部门的刘姐抢过了电话,“林眠你可别又不来啊,你再不来我可要让他们上你家去请人了。” 刘姐是部门里年纪最大的,资格也老,时常借着老资格压人。林眠不想得罪她,也觉得如果再拒绝难免给同事留下个难相处的印象,所以只得应道:“哪儿能呢,我马上就出门。刘姐你让小李把包间号发给我啊。” 林眠按照小李的短信在银河KTV找到了802包间,推开门才发现来的不仅是他们部门的几个人,还有社里其他部门的同事。 迎面扑过来一个人,是已经喝嗨了的小李。她激动地一把抱住林眠:“林姐你可来了!” 林眠在酒气中皱了皱眉:“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没多少,大家都喝的开心,说要再来唱歌,还说一定要喊你一起来。”小李大咧咧地挥了挥手,林眠看到了她身后桌子上的酒瓶子,有啤酒、红酒还有洋酒,再看看包间里情绪高昂的同事们,她不觉心里一阵打鼓。 好在都是同事,今天也没有领导在,大家都很随意,没人逼酒。 包间里的气氛越来越嗨,屏幕的光亮配上氛围灯,明明暗暗地在房内每一张面孔上闪过。在酒精的刺激下,大家都放开了不少。一展歌喉的,玩骰子的,凑一起拼酒的,反正每个人都寻到了自己合适的位子。 林眠坐在大沙发的角落里,静静地听两个同事对唱一首《滚滚红尘》。她也喝了点酒,现在头有一点晕。 旁边坐着销售部的经理叶超,凑近她耳边问她:“看你今晚一首歌都没唱啊,你想唱什么我去帮你点。” 林眠慌忙摆手:“我唱得不好。你们去唱吧,我听你们唱。”就她的歌唱水平,开口岂不是献丑。说起来除了张晗他们几个以外,也就是乔景行听她在KTV唱过歌了。其余的时候,除非是像今天这种推不掉的情况,不然她是根本不会来KTV的,更罔论开口唱歌了。 哪知道叶超大约是将她的拒绝理解为了谦虚,再次发出邀请:“我也唱得不好,大家水平都差不多,唱得好谁还坐这啊,不都去做歌星了是吧。你说来玩的,一首都不唱多可惜啊。要不这样,我们俩点个合唱,我带着你唱?” 林眠心里叫苦不迭,扶着沙发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哪知道一站起来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光影乱飞,她一个控制不住就跌回了沙发背上。 林眠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酒量浅不说,喝了还晕得厉害。 可今晚明明没喝多少啊。 刚刚坐着只是觉得有一丁点晕,站起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一丁点。林眠靠着沙发背,脑袋一阵阵发蒙,耳边是叶超的声音:“林眠,林眠你没事吧?” 然后小李的声音插了进来:“叶经理,林姐这是怎么了,喝多了吗?” “不该啊,她好像一共也就喝了一瓶啤酒。” “估计喝的太急了吧。”小李说着“哎呀”了一声,“这一大杯是什么?好像是小孟带来的那种洋酒哎……这酒喝着跟果汁似的没感觉,后劲大着呢!林姐不会以为这是果汁吧,喝了这么多。” 叶超的声音紧张起来:“不会吧……那要不,我先送她回去吧。” 林眠感觉到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叶超是前年才跳槽来他们社的,两年多的功夫就爬到了销售部经理的位置。林眠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不,也许那根本称不上好感,只不过是对她有想法或是有探究欲。 林眠不太喜欢叶超,觉得这个人油滑又世故,再加上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裸的,笑起来也很不正经的样子,所以平日里她都尽量避着他。可一个单位的同事,虽不是一个部门,也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不能搞得太僵。就像今晚叶超一看到她来就坐在了她的边上,还一直热情地帮她拿瓜子倒果汁,她也只有礼貌地一一接下—— 对了!林眠突然想起来那杯所谓的“果汁”就是叶超倒给她的。 残存的理智让她推开他,此刻她也还有能力这么做。可心里又冒出了一个声音,跟她说算了吧,别挣扎了。反正除了乔景行,每个人都一样,管他是叶超还是李超,都没什么区别…… 酒精一阵阵冲击着大脑,林眠自暴自弃地决定遵从于心里那个邪恶的声音,放任自己堕落下去——真想知道啊,如果乔景行知道她就这么毁灭了自己,会不会吃惊,或者会不会有一丁点的歉疚和自责。 小李倒是仗义,提出和叶超一起送:“她醉的挺厉害的,那什么,我跟你一起吧,也方便点。” 叶超没有理由拒绝,只有说:“好吧,那这样。你先下楼在路边等,我把林眠扶到我车上,然后开车到路边再捎上你。” 林眠感觉到那只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着背脊一路滑了下去,最终停在了她的腰上。她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身体出于本能地反感和抗拒,林眠猛地推开叶超,趴在沙发边就干呕了起来。 这下包间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围过来问她有没有事。叶超过来扶她,语气轻松地跟大家说没什么事,就是喝多了,还说他和小李正准备送她回家。 林眠推开他,撑着沙发想自己站起来,可腿都是软的,还没站起来就又跌了回去。大家见状都伸手来扶她,林眠一把攥住了小李的胳膊,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帮我打个电话给我男朋友,让他来接我……” 第66章 09 许诺冲进KTV大堂的时候,看见林眠歪在沙发里,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头枕着胳膊一动不动。 他心里咯噔一下,疾步上前,伸手轻轻拨开她的头发。 林眠似乎是颤了一下,然后抬起了脸。她的眼神是涣散而迷惘的,一点一点在他的脸上聚焦,然后一行泪就落了下来:“你终于来了……” 许诺一窒,猛地扭头盯住旁边站着的一个女孩,虽已极力控制可语气还是很愤怒:“你们怎么会让她喝成这样?!” 那女孩年纪很轻,应该是林眠的同事。她被许诺吼得一个瑟缩,然后怯怯地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林眠的手机递给他,连眼神都没敢和他对视。 还是边上一个四十多的大姐走了过来,边把林眠的包交给许诺边跟他说了不好意思。“我们都是她同事,一个部门的。他们说小林也就喝了一瓶啤酒,也怪我没劝着点,这不也没想到她酒量这么……”那大姐搓了搓手,笑容里有些歉意,“你快送林眠回去吧,明天要还是不舒服就别去社里了……你放心,我们帮她去跟领导请假。” 许诺生生压住一肚子火,臭着脸去扶林眠:“怎么样,能不能自己走?” 林眠可怜巴巴地对他摇了摇头。 “就这点量你也敢出来喝酒!”许诺边说边拉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往大门走。没想到林眠醉得比他想象中更厉害,两条腿完全不顶用,整个人直往下滑,将他也带了个踉跄。 许诺一惊,忙伸手托住林眠腋下,半拖半抱着把她弄出了门,心里越想越来气:“不能喝就别喝,你说你都喝什么了喝成这个熊样,还有没有点自我保护的意识啊?幸亏你还知道要给我打电话,不然就你那几个同事,估计今晚你就直接给扔大马路上了!” 林眠整个人被他搂怀里带着走,脑袋软软地搭在他胸口,嘴里喃喃说着话。 “我说话你听见没?叽里咕噜说什么呢!”许诺低下头仔细去听,才听见她念叨着:“谢谢……我让她们给我男朋友打电话,可我没有男朋友……除了你和周峰我根本没有别的男性朋友……特别谢谢你能来……” “操!你是不是喝傻了,突然这么肉麻!你以为我想来啊,我要早知道你喝成这个样子我肯定不来,太丢人了……”许诺说着低头看了看林眠,不自觉放柔了声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吹了风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林眠伸手去拍自己的头:“晕,难受……想吐!” 许诺忙架着她到路边的树下,抚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想吐就吐,吐出来就舒服了。” 林眠额上冒出一层冷汗,胃里一阵阵翻搅着的疼,扶着树还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许诺眼疾手快地半搂住了她,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耐心:“没事儿啊,我在这托着你,你吐。” 怀里的人静止了一般,半天没有动作,然后微微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如同风中将落未落的枯叶,在树梢瑟瑟震颤。 许诺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就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极力压抑住呜咽,压抑至周身颤抖。 他的心一紧:“你怎么了?” 一丝呜咽终于从林眠的喉咙里发出,她仰头看着他,眼泪滚滚地落下:“许诺,我想他,我该怎么办……我根本忘不了他,我觉得我完了,我没救了,我该怎么办……”她紧紧地攀住他的胳膊,如溺水的人攀附浮木,那般用力,指甲深深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许诺愣住了,他没有想到,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都说酒后真言,眼前的林眠,就跟六年前那个被他和张晗从宿舍的床上硬拖下来的林眠一模一样,满眼绝望地问他们她应该怎么办。 六年的岁月,竟像不曾存在。 他们都以为她早已走出来了,谁知她竟没用至此。 心下一阵气恼,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经年希望破灭的空落,许诺狠狠地抽回了胳膊:“你就不能当他已经死了吗!还是说这世上除了他乔景行,就他妈的没男人了?!” 林眠骤然失去了依托,跪倒在地上。她试着挣了两下,但没能成功站起,便也放弃了努力,从身到心都放弃了努力:“我承认我没用……我真的努力过,但我做不到……我后悔了,他那时候跟我说希望我不会后悔……我真的后悔了,许诺……我早就后悔了……” 语不成句,支离破碎。 许诺看着她,看着她就这么伏在他脚边的地上,低如尘埃,一声声说着她后悔了。可该站在这听她说这些的那个混账,早就死去地球的另外半边了! 仿佛是谁的拳头一下一下捶击着他的心。钝钝的疼痛,延伸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许诺痛得闭上了眼睛。 身后的KTV里,五月天的歌在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 “…… 想念如果会有声音 不愿那是悲伤的哭泣 事到如今 终于让自已属于我自已 只剩眼泪还骗不过自己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 过的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 许诺几乎是扛着林眠进了门。 大约是哭累了,也大约是酒精起了作用,她终于沉睡了过去。 许诺有些粗鲁地把她扔到床上:“真是沉,我腰都扭了!”他说着反手揉了揉自己的腰。 林眠重重落在床上,仅仅是哼了一声,就又没反应了。 “你这喝的到底是酒还是迷魂药啊!”许诺认命地弯下腰,虽然已经放缓了动作但还是疼得“嘶”了一声。他先帮林眠把鞋子脱了扔到一边,再伸手扯过被子。本想直接给她盖上的,可目光扫过她哭花了的一张脸又觉得实在不能忍,去厕所拿了一条毛巾。 老腰估计是快废了,许诺绷直了背坐在床沿,用湿毛巾替林眠细细擦了脸和手。明知道她睡死了过去,什么都听不见,可嘴上还是忍不住数落:“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我马上就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等你醒了一千块一张卖给你!” 林眠的领口有些散开,露出一根极细的项链。原本应该是根银链,可是早已变色,灰扑扑的没了半点属于银子的光彩。 许诺犹豫了一瞬,缓缓伸出一只手去,用食指勾住了那根链子,怕惊动她般,极轻地将它勾了起来,露出了原本藏在衣服里的挂坠——一枚同样早已黯淡的银戒指。 这根项链他们几个朋友都太熟悉了,这些年一直看林眠戴着,都已经看习惯了。好像一开始只是一根光链子,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枚戒指挂在上面。 许诺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他又怎么会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走出来还会一直戴着这根已经老旧变色的不成样子的破玩意儿嘛。 床头的台灯柔柔地洒下晕黄的光亮,可却没有半点暖意。 他的指腹一点点摩挲过戒指略有些粗糙的表面,灯光下似乎还能辨认出那上面原本的花纹。 一个隐秘的念头猝不及防冒了出来,随即便如一株收紧了花蕾的树,无声而迅捷地伸展开来——不如趁现在直接将这条链子扯下扔了,待她明日醒来只跟她说是她醉酒后自己弄丢了—— 彻底断了她的心思,也绝了她整日挂在心口的念想。 许诺被自己心里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遮掩似地仓皇收回了手,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脏话—— 他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太他妈恶心了,简直跟个怨毒的娘们似的! 操,一定是烟瘾犯了,所以才会头脑不清,性情大变! 已经很晚了,城市喧哗的灯火点点熄灭,陷入沉睡。 许诺站在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烟,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整个人都随之舒坦了。他就这么站在那一口一口地慢慢抽完了一整支烟,然后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屁股掷了出去。 看着那一星烟火划过夜空然后堙没不见,许诺此刻是前所未有的镇定和清醒。 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他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一阵,然后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做贼般极力压低了的一声“喂?” “竹竿,不好意思这么晚找你。有个事......”许诺的声音也跟着放低,省却了没有意义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原来你们班的那个乔景行,你还有办法能联系上?” “你等一下,我去厕所跟你说……”那头相继传来开门声、走路声和关门声,然后宋玺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正常,“我跟他早就没联系了,好像也没听说谁跟他有联系。说来也奇怪啊,这哥们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真不够意思。” “几年前你不是帮我问到过他的号码,还说他去美国了吗?” “那次我也是问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问到的……哎,对啊,我不是已经都把号码给你了,你没联系上?” 许诺怔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哈哈把这个问题绕了过去:“反正你再帮我问问,你们不是一个初中的吗,问问初中同学呢?马上校庆他去不去啊?或者你们班有没有什么班级群?他也不在里面吗?” 他总不能告诉宋玺,当年他费了半天劲弄来的那个号码早就被他扔了。 “他压根就没加入过我们班的群,以前那个□□好像也早就不用了。之前群里还有人说呢,说别的班都是班长在操持校庆的事,只有我们班是我这个体育委……行吧,明天我想办法帮你问问,看能不能问的到。” “好!谢谢你了兄弟,改天请你吃饭!” 刚想挂电话,宋玺还是按捺不住一颗八卦的心,满是玩味地追问:“你要找他干吗?” 找他干吗?找到他揍死他个混账东西! 许诺没好气地回答:“他欠了一屁股债,老子找他回来还债!” …… 挂了电话想想看还是不太放心,觉得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宋玺身上。翻着通讯录琢磨了一会儿,许诺又是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这次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那头是白日般的喧哗,夹杂着惊天动地的一声:“许哥!” 许诺耳朵差点被震聋了,条件反射地把手机远远拿开:“你他妈能不能小点声?!” “嘿嘿。”那头的人似乎是换了个安静点的地方,但声音还是没小多少,“看到许哥你的电话激动啊,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票要推荐给我啊?” “今天没有!我问你个事,你之前是不是说你新谈的对象是燕华的?她是哪届的?是不是跟你一届?” “不跟我一届,她比我早毕业两年!许哥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过啊,哥们这次是姐弟恋!”那头的声音很不正经,“怎么着,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也介绍一个?我跟你说啊那感觉确实不一样......” “行了行了!我有正事!”许诺不耐烦地打断他,“还能让她帮忙在她大学校友里打听个人?差不多跟她一届的,应该不难打听,我回头把相关信息短信发给你。我想要那个人的联系方式……很急,要尽快!” …… 挂了电话,许诺回头看了看房里的林眠。 她依旧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在眼下覆出浓重的阴影。呼吸轻缓,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沉浸在如何的一个美梦里。 许诺突然想起了多年前某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他躺在学校医务室的床上,歪过头偷偷去看侧坐在窗边的林眠。而她毫无所觉,一直看着窗外。她又在看什么呢?是在看篮球场的方向,看那个根本看不见的他吧…… 许诺叹了一声,轻轻旋暗了床头的台灯—— 林眠,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我不需要你说谢谢,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能幸福…… 第67章 10 今天的一中相当热闹,教学楼粉刷一新,校门口也挂起了横幅,就连学校里那排梧桐树都被系上了彩带。 林眠走在树荫里,漫无目的地四处转着——她几乎是从教室里逃出来的。 记得以前在书上看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说,所谓的同学会其实不过是一台成功者的走秀场,是一出谁也不敢怠慢的真人秀。所谓的同窗情谊、青涩年华,早就在多少年的人生沉浮中难辨当初的模样。 林眠当时不以为然,今天方知这话竟是一点不曾夸大。 虽然身在熟悉的教室里,身边也都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可她却觉得无比压抑—— 夏依依一直忙前忙后,张晗跟着董奎不知道去哪了。林眠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呆在一帮女同学边上,听她们聊老公、聊孩子、聊手里的包和脸上的妆。她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只是默默待在一边,希望别有人注意到她就好。 可没想到俞晓晨突然来了,说是专门买了机票飞回来参加校庆的。 她的到来掀起了一波小高潮,同学们纷纷都围了过去,问起的也都是她这些年在美国的情况。 俞晓晨变化很大。 她踩着细高跟画着大红唇,原本苍白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说话时会配上夸张的肢体动作,张扬而活跃,无论是打扮还是做派都和记忆里判若两人。 林眠没想到她会来。 这个女孩子曾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可不想过了这么多年再见面,她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连个照面都不想打,下意识就想避开。 于是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俞晓晨身上,没人留意到她,林眠从教室后门逃了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和煦微风习习,天空更是蓝的不可思议。 林眠一个人在学校里慢慢走着。 这是她记忆里的校园,每一个角落都曾那样熟悉。毕业了这么些年再回来,这儿好似还是老样子。小操场上的乒乓球台和篮球架、林荫道边的梧桐树、树下的水泥长凳,还有不远处的国旗杆和主席台......一切似乎都没有变。 可再仔细看看,又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道边的梧桐更加粗壮茂盛,篮球架也都换成了新的,刷着绿油油的漆,在阳光下反着光。再看主席台的边上,更是新盖起了一栋两层的小楼,“校史馆”三个鎏金的大字隔了这么远都能看清楚。 林眠好奇心起,横穿过篮球场向那小楼走去。 远远看见几个中年人聚在一个篮球架下比比划划,其中一个还试着跳了一下,伸长胳膊做出投篮的姿势。她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仰起脸看向篮筐,迎着阳光眯起了眼—— 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个清俊的少年也曾在篮架下一跃而起,修长的身影融进了阳光里。而她就站在这里,在乍然绽开的刺目光束中如今天一般眯起了眼,看着那颗篮球迎光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 林眠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指尖习惯性地在戒指的内圈摩挲着。那里刻着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JX”。而这个世上,应当还有,或者说曾经有过另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内圈刻着“LM”。 记得那年她和乔景行手牵着手去逛后海,走进了一家装修很有特色的银饰店。她在柜台前贪恋地看,舍不得走。老板见状过来推销,说他们家的情侣对戒都是自己设计的,还可以免费在对戒内圈刻字,让每一对普通的银戒指都变成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对。 热恋中的女孩最是听不得“独一无二”、“天长地久”这样的推销语。于是林眠用期盼的目光让乔景行买下了这对戒指,然后眼巴巴地盯着老板刻了字,又郑重地和乔景行互相交换着戴在了彼此的左手中指上。 他说以后一定会用钻戒把这只廉价的银戒指换下来。 可她却说即便将来手上戴满了钻戒,也不会舍得摘下这枚银戒指。 他笑她傻气,说若是哪天十根手指都戴满了,哪里还有它的位置? 彼时的她站在游人如织的胡同口,迎着烧红了半边天的夕阳,抚着脖子上那根细细的银链,得意地告诉他:“我可以把它挂在这根项链上啊,反正都是你送我的,正好配成一套!” …… 如今这枚戒指已被当做链坠很多年,可她的十根手指却还是素白干净,空空如也。 校史馆里人不少,都是今天来参加校庆的校友,林眠没想到里面的空间这么大,两层楼都用来做了展示。她正愁没有地方打发时间,于是放缓了步子,细细参观起来。 北邺一中六十年的沧桑和荣誉全部被浓缩在了这幢两层的小楼里,玻璃橱窗里展示了很多奖杯、奖状和锦旗,可最多的还是照片。从黑白到彩色,一届届师生的风采与笑脸被就此定格。 而某一张标注了“‘蓓蕾杯’全市中学生辩论赛一等奖”的合影里,那个站在左数第二个,手举奖牌对着镜头粲然而笑的少年,赫然是乔景行。 照片的右下角有一排红色的阿拉伯数字——98.4.22。 林眠当然记得这次辩论赛,记得他站在她们班门口,拿着一摞稿纸向她介绍自己——“我是三班的,我叫乔景行。是李老师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作文写得好......” 那是他们真正的初识,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记忆里辩论队在市里参加决赛那天学校也是组织了一些人去助威的,可这些人里没有林眠,所以她没能见到乔景行拿奖的时刻,只在第二周的升旗仪式上,见到了他代表载誉归来的校辩论队上台发言。 那是一个暖意融融的清晨,他穿着校服站在国旗下,一身的晨光和朝气,面对着全校师生完成了他精彩的发言。 校长带头鼓掌,直说他是文武双全。而随后响起的雷鸣般的掌声里,林眠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远远望着主席台上的他,将掌心都拍红了。 十余年前的老照片泛着一层黯淡的黄,可照片上的少年目光坚定自信,笑得踌躇满志,如阳光一般炫目而闪耀。 林眠缓缓抬起了手,指尖贪恋着,隔着厚厚的玻璃一点一点滑过他的眉眼——好怕今天以后,会再一次想不起他的模样,在梦中也看不清的脸,那是隔了浓雾一般的遥远和绝望——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她,林眠从包里掏出手机。 她的手有点抖,几次对焦都没能对准,手机的像素又低,连拍了几张都是模糊的。 林眠不免着急,调整了一下呼吸刚想再试一次,手里的手机“呜呜”震动起来,“依依”两个字随着震动的频率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喂?林眠你去哪儿了?我在班上没找到你。”夏依依的声音温柔依旧,但还是能听出有点着急了。 “我在学校里随便逛逛,怎么了?” “李老师来了,我们准备拍集体照了,你快点回教室来吧。” 林眠应了一声,刚想挂电话,夏依依又问她:“许诺跟你在一起吗?” “没有啊。” “……许诺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 “那要不要我也打给他试试?”林眠觉得许诺最近有点怪怪的,感觉总躲着她似的。她严重怀疑是不是那天晚上自己喝多了以后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她是一点都不记得了,问他他也说什么事都没有,可眼神却是闪躲的,直弄得她心里忐忑不安。 “不用了,我让周峰去厕所找了。你快点回来吧……” 拍摄集体照做为同学会的一个重要环节,受到了高度重视。大家先是为位置怎么站忙活了大半天,然后又在姿势如何摆上面产生了分歧。 林眠进教室后就直接在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蹲下了,本来只是冷眼旁观着几个活跃分子示范动作怎么摆才不会落俗套,却意外发现了周峰手上拿着个小小的数码相机,她不由一阵欣喜。 当下再无任何拍照的心思,只想着赶紧问周峰借了相机,去校史馆把那张照片翻拍了。 林眠刚想站起来,就看见许诺冷着一张脸进了教室。 身后有人喊:“许诺你怎么才来,快站过来,幸亏我们还没开始拍。” 许诺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林眠面前,脸板着,什么话也不说,直接把她拉了起来。 “你干嘛?”林眠莫名其妙地被他拉了就走,蹲麻了的腿一时血流不畅,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许诺这才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她,眼神沉了沉:“他回来了。” “谁?”林眠听见自己的声音颤得厉害,可更加无法控制的,是胸腔里突然狂跳的一颗心。胆怯夹杂着期待,希望裹挟着逃避,她看见许诺的嘴唇在她眼前张张合合,说出了那个她期盼听见却又害怕听见的名字—— “乔景行。”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逃离,甚至来不及反应,林眠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许诺拉到教室外面,然后远远看见了那个出现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那个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在人海里一眼认出的身影。 那个她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再见到的人。 乔景行正边走边跟身边的宋玺说话,一个扭头,也怔住了。 四目相对,隔着长长的走廊,隔着所有的青春。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过了很久。他终于迈出了一只脚,如同电影的慢镜头,无声地,缓慢地,一步又一步,步步走向她。 林眠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激荡着的情绪如同海啸,瞬间席卷了她,意志被汹涌的浪潮裹挟着、拍打着,她甚至分不清这感觉是喜还是悲,这一刻是梦还是真。 世界似乎都已不存在,所有的喧哗归于沉寂。只剩下眼前的这个人,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走过这条熟悉的走廊,走过这些年的悲喜,分花拂柳,穿越时空。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过往是一条暗石嶙峋的河,每一道粼粼的波光下,泛起的都是尖锐的往事,血淋淋地划伤已经生冷的心。可总有一些温软的曾经,如同缠绵的解药,丝丝缕缕蔓延了干涸的心田,绽放成荼蘼。 便如十五岁的初夏,在燥热的补习教室里初见他;如那个早春的午后,在篮球场边看见他逆着阳光走来;如盛夏里的大雨滂沱,他们并肩站在书店的屋檐下。 如那一晚暖风微醺,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对她说喜欢;如十七岁的仲夏,他的吻滚烫地落下,慌乱又虔诚;如北京大雪飘零的冬夜,他附在她耳边说,他会等。 亦如数学题旁写下的注解,一笔一划都是带了色彩的用心;如盼来了初雪的圣诞夜,送出了那张精挑细选的贺卡;如千禧年的夜空,陡然绽放的绚丽烟火…… …… 经年往事一帧帧闪过她的脑海,每一张都是他的面容,青春年少,神采飞扬。 林眠的视线变得模糊。 曾以为他们早已相隔海角天涯,却原来,他一直住在她的心底,伴着她的呼吸,贯穿了她全部的青春岁月和所有的美好年华。 她抬起朦胧的泪眼望着他。 脑海中那张少年的面孔,渐渐与眼前的面孔重合,再重合,从眉毛,到眼角,从挺直的鼻梁,再到唇边浅浅的弧度。 阳光给他镀上碎碎的浅金,在他的侧脸划下明暗的分界——他黑了,也壮了。他的眉间新增了细细的纹路,他的两颊比以前更加消瘦,他的眼下有了淡淡的阴影。 他看向她的眼神还一如往昔般温暖,却也多了岁月沉淀后的深远。 林眠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重逢,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却不同于她所有的想象。 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是相对无言。 乔景行的唇张了又张,最终化为一句—— “好久不见。” ...... 全文完 第68章 【许诺番外】巫山云 所有人都以为,我的初恋是顾海沁。 但我知道不是。 这个秘密我之前从未对任何人说起,以后也不准备说。只是任由那个名字在心底生根发芽,腐烂发酵。 但如果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我竟发觉自己回答不出。 我不知道这一辈子会有多长,但无论多长,我和她的相识都是整整一辈子,因为这场相识的起点是她来到人间的第一天。 周峰结婚那天喝了个酩酊大醉,抱着我又哭又笑,说娶到夏依依是他从十五岁起就做的一个梦,可没想到竟会有美梦成真的一天。 他大着舌头对我笑,说这他妈怎么又像另一场梦,到底是真的假的?然后他又涕泪横流,说许诺你打我,别收劲,放开了打,我想看看这到底是不是梦。 我当然不可能在婚礼上把新郎给打一顿,除非我想上明天的微博热搜。所以我只能努力把他身子扶正了,边防备着他一时兜不住吐我一身边对他说:“你振作一点,就你现在这个熊样晚上要怎么洞房?!” 但没人知道,当时我的心里苦得直冒泡。 周峰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我心里也有一个做了好多年的梦,可它却永远不会成真。 这个结果我认,这份苦我也只有默默咽到肚子里。 世间从来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而我从来就不如周峰,从来就没有他的那种勇气和毅力,甚至我从一开始,就怂得连去争一争的胆气都没有。 高三那年,周峰终于决定要跟夏依依表白,但是又怕被当面拒绝太难看,于是来跟我讨主意。 他说,一看你就是对女孩特有办法的,你帮我想个招呗,我怎么去表白才能成功率大一点。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我对女孩有办法的,我怂得甚至连表白这事都没敢做过,就眼睁睁看着她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可本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怜悯之心,我还是跟他说,你别去了,万一被拒绝了,以后见面多尴尬。 没想到周峰说:“一次拒绝就两次,两次拒绝就三次,只要她一天没男朋友,我就还有机会……”然后他突然回过味来,瞪着眼睛看我,“哎你这个人,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失败?说不定依依也喜欢我,只是女生脸皮薄她不好意思说。” 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周峰那份以身饲虎的孤勇感化了我,于是我决定奉上我的终极法宝——这本来是我设想中对她表白时使用的方法——但一切也只仅限于想象了。 周峰按我说的,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表白信,然后随信附上了一支红笔和一支黑笔。信上说如果你愿意就把红笔还给我,不愿意就把黑笔还给我。 可是最后黑笔和红笔一起出现在了他的桌子上。 周峰整张脸都快皱到了一起,一手拿着一支笔问我:“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哪里知道夏依依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庆幸我自己没有用这个方法去表白。不然如果那天拿回两支笔的人是我,就按照我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我和她大约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是的,这些年我一直这么自我安慰,告诉自己不往前迈一步不是因为我怂,是因为怕大家连朋友都没得做。 说来很奇怪,我一直很有女人缘。虽然我什么都没做,但是一直会有姑娘喜欢我。 所以这些年我有过不少女朋友。 她们环肥燕瘦,类型各不相同,共同点就是都没能跟我走到最后。 有些同性羡慕我,说我是百花丛中过半点不沾身。还有人虚心跟我讨教,问我是怎么吸引到那些姑娘的,我说要是你们跟我长得一样帅,也不用愁会没姑娘。 对于这点他们都很服气,感叹帅哥就是赢得容易。 可我又觉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肤浅的原因—— 那些姑娘们,一旦我同意和她们交往,我都会认真地对待她们。 认真地对待每一段感情,在每一段感情中做到专一,我觉得这是做为一个男人的基本素养。 但是她们最后跟我分手的时候都说我对她们不够认真。 这真是千古奇冤! 她们说我在恋爱的时候礼节十足,是个绅士,是个好男人,但是感觉不到我的在乎。说我对她们没有占有欲,没有真正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人说我没能给她安全感。 反正一堆理由,归根到底就是说我不爱她们。 我遗憾,也冤枉。毕竟谁的时间不是时间,谁的付出不是付出,女人真是太难伺候! 不过如果按照她们的那套标准评判爱不爱,那么好吧,我可能真的是没爱过她们。因为我确实不曾对她们有过死缠烂打或者情难自禁。 男人都是理性的,那些以纠缠和沉沦的深浅为标准去评价一段感情的用心,都是女人干的事。 可当我认真总结了自己那些失败的感情,并将这套理论说出来时,坐我对面的小伙子却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闷头抽了大半支烟后,他终于一脸不确定地跟我说:“许哥,你这状态不太对啊。就好比我跟我老婆谈恋爱那会儿吧,我就没半点理性,是恨不得一天24小时跟她栓一块儿的。大下雪天的她半夜要吃鸭脖子,我能想都不想就裹上衣服冲出去给她买……难道你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类似的冲动?” 我被他给问住了,我好像从来没深入思考过这种问题。就像这种半夜要吃鸭脖子的事情,我觉得就不是个正常的要求,难道鸭脖店的老板半夜不需要休息吗?而对于女人的无理取闹,我一向是不予理睬的。 小伙子憋了半天,最后在问出他的终极疑问后被我一脚踹走。他问:“许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女的,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可以换男的试试,说不定就找着感觉了。” …… 说实话,他们描述的那些感觉其实我都有过,但是仅仅只对她一个人有过,所以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还记得那一年她失恋,我们几个朋友是好几天以后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夏依依和周峰都在外地上学,我带着张晗冲到她的学校,从寝室的床上把活死人一样的她给拖了出来。 我请她俩去吃自助餐,不停地往她盘子里放吃的,但是她一口没吃。就在那不停地哭不停地哭,眼泪就跟开了闸的水一样止不住,哭得旁边人都看我们。 我记得她边哭边说:“他怎么能这么狠,就能消失的这么彻底……他不是说他爱我,那难道就不知道我不是真的要跟他分手吗……” 然后她惶恐地抬头望着我,有些神经质地问:“会不会有一天,我想找你们的时候也突然找不到了?你们的号码也变成空号,□□也永远没有反应?” 那一刻我的心突然抽搐着疼痛,就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疼得险些无法呼吸。 我说永远不会。 从那以后,她的□□号被我设置成“隐身可见”,她的手机号被我放进“特殊收藏”,在后来换了智能机以后,即便手机开启了勿扰模式,她也随时能打得进来。 那一阵我真的特别怕她会想不开自杀。 张晗说我杞人忧天,说女人没有那么脆弱,不就是分个手嘛,就好比她和吴浪分分合合那么多次她也还是活得好好的。 但我就是怕。 那段时间我经常坐一个多小时公交跑去找她,装作正好路过附近的样子喊她出来吃饭。有时候半夜突然惊醒,我会马上去看她的□□,看她的状态有没有更新。 后来我打听到乔景行是去美国读研了,我想了半天,还是去告诉了她。 她听后呆了半晌,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就那么脑子一热,跟她说:“哭有什么用,去美国找他啊!” 她似乎是傻了,眼泪都忘了流,看了我半天,然后说:“美国那么远……我没有钱买机票……” 当时大家都刚刚毕业,拿着实习期那点惨淡的薪水,美国确实可以算作一个遥远得跟外太空一样的地方。 可是我敢提这个建议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买不起机票:“你没钱我有,只要你决定要去,我们就去办签证,然后我买了机票陪你一起去。” —— 毕业前一年我妈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付房子首付。 那时候“全民买房热”开始席卷神州大地,尤其是生了儿子的人家,怎么着也要为儿子置一套商品房做婚房。 我妈让我去买的就是为我准备的婚房。 可就在去付钱的路上我接到了女朋友的电话,说要分手,理由就是觉得我不爱她。 我说我这都准备去买房了还要怎么爱? 没想到姑娘一下子就飚了,说许诺你以为我跟你在一起就为了图你一套房子?我的青春和感情多少套房子都换不回。 说的好似就只有她有青春,我没有一样。 既然对象都没了,还买什么房。所以我挂了电话就直接下了车。 而下车的地方是一家证券公司的门口。 后面的故事就很神奇了,我就跟被下了蛊一样,不但走进了那家证券公司,还跟着销售去开了户,甚至把那笔准备买房的钱一股脑地投了进去,买了他推荐的两只股票。 一把□□后我也害怕,毕竟我妈如果知道了这事估计会杀了我。 没想到的是,等待我的居然是一个大牛市。股价就跟喝了红牛一样每天卯着劲往上窜,傻子进去都能赚钱。 以前经常听人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这话果然是真理! 后来我觉得,也许那天我会走进证券公司就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了我要赚这笔钱陪她去美国。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股票都卖了,赚到了比本金翻了两倍还多的钱。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算是一笔巨款了。 而我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就觉得到了美国不知道要呆多少天,吃住都要花钱。传说美帝物价惊人,所以还是多带点钱比较放心。 不过最终我们没能成行。 她想了几天以后告诉我她还是不去了。她说既然他已经躲了半个地球去开始新的生活了,那她也应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她说她要识相。 我说你不去也行,要不我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着他现在的联系方式,我们打个越洋电话把话说清楚。 她说不用了,他的态度已经这么明了,我又何必再死缠烂打。 可我却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了解乔景行,也了解她,我知道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大问题,也清楚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只不过是犟着那么一口气谁都不肯先低头,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在边上推一把。 但我选择了沉默,更没有坚持着去做那个推一把的人,只以为时间久了也就淡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还是相当狭隘的。 …… 美国没去成,我开始愁那笔钱该怎么处理,是买房好还是继续炒股好。 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股市行情就急转直下,股民跳楼的速度都赶不上K线下滑的速度。 我居然误打误撞地卖在了最高点,而这笔莫名其妙赚到的钱就这么成为了我的第一桶金。 想想也真是讽刺。 老天爷就是这天底下最牛逼的编剧。 其实有的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充满了戏剧性。很多事情都取决于我们的一念之间。 是偶然,也是注定。 我曾不只一次想过,如果那年在学校的医务室,我对她说的那句话不是“你是不是喜欢他”,而是“我喜欢你”,那么后来的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也想过,如果那年我硬是陪着她去了美国,或者是帮她打通了那通越洋电话,那么他们俩是不是就不会遗憾错过这么些年。 但是一切都只是如果,生活是一列无法倒退的列车,永远只能呼啸着向前。 可要是你问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跟她表露过一丝一毫吗? 答案是当然有。 我只是个凡夫俗子,也有一时冲动憋不住的时候。不过只有一次,仅此一次。 那年张晗生孩子,我和她回北邺送红包,回城的时候碰上一场特大暴雨,被堵在半路上。 窗外的雨下得噼里啪啦,雨刮器开到最大都来不及刷。 后来我想反正也是堵死了动不了,就索性关了雨刮器。 我俩坐在车里,大雨腾起细白的水汽,沿着车窗落下厚重的水帘。霓虹初上的城市在眼中渐渐模糊,如同一片泓滟的倒影,幻化出晕黄的光影,显得模糊而遥远。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张晗的宝宝说到她老公董奎,又从董奎说到了吴浪。 她叹了一句,说曾经以为一辈子很容易,可没想到原来这么难。有些人,走散了就是走散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张晗还是她自己,但想来应该都有吧。 我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就没吭声。好在广播一直开着,车里有音乐声,所以还不显得太尴尬。 那是一段很漫长的前奏,然后歌词就像一把刀子一下插进了人的心里—— 想问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名字 当人海涨潮又退潮几次 …… 我悄悄看她。她正盯着广播出神,侧脸半明半暗的有点不真实。别在耳后的头发滑落了下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一刻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音乐的力量,也可能是氛围太好。我就感到全身的血都往上涌,脑袋一热,对她说:“你看张晗现在不也过得很幸福,所以走散了的人就别再去想了。你也别等他了,眼光放长远一点,抬头看看周边,好男人多得是……比如我,就挺好!” 她愣愣地转头看向我,似乎没听明白,“啊?”了一声。 刚才那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勇气可以算是开天辟地了,你要让我再把话重复一遍,灌我一斤白酒我都没那个胆了。 于是我秒怂,又是弄空调又是开雨刮地打着哈哈:“我也就随便说说,没听清就算了。” 后面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我一抬头发现前面车动了。 简直是天助我也,于是忙不迭地启动车子。 就在车子发动的那一瞬间,我听见她说:“我并没有在等他。” …… 我相信她没有在等他,就算有,她也一定是麻痹了自己,不愿承认在等他。 毕竟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又隔了半个地球,这样去等一个人确实不太现实。 我想她也不想去当王宝钏。 反正那之后,她也开始相亲,也跟对她有好感的男同事出去吃饭看电影,但是最后还是一个都没成。 张晗着急,给我打电话,觉得她是不是心理有了障碍,问我有没有必要把她约出来好好谈谈。 我说这有什么好急的,我不也谈了那么多对象结果到现在还是个光棍。感情这种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总要去碰的,又不是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异性就能扯证了。 张晗说你就鬼扯吧,你就是个奇葩,她跟你的情况可不一样,你不懂女人。 好吧,我不懂女人,反正也不只一个女人这么说了。 不过后来我觉得张晗说的是对的,我和她的情况可能真的不一样,她是从心底里就根本没想过要接受他以外的人。这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也许真能划归为心理性障碍。 我没有去设想如果乔景行永远不再出现,那么她的这种障碍会不会延续下去;也没有去设想如果这个障碍延续下去了,那么她是不是也就一直嫁不出去了;更没有去设想如果过个十年八年,我和她依然是男未婚女未嫁,那么会不会有搭伙过日子的可能。 因为所有的设想都没意义——他回来了。 最终我还是做了那个推一把的人,将他推回到她的面前。 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突然变高尚了。而是那晚她醉后哭倒在我面前,满脸是泪地告诉我她“后悔了”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而无论我再在她身边站多久,即便站成了一棵风化的老树,也无法成为那个解铃人。 那一天她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而我就站她边上。我分明看见她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如同满天星辉绽放,那是一抹我许久不见明艳。 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这十几年似乎只是一场梦。所有的爱恨纠缠,所有的情爱守候都是一场梦。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教室还是那个教室,走廊还是那条走廊。而他们还是他们,我还是我。 二十八岁的天空,与十七岁的并没有区别。 ……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周峰结婚那天吧。 我不知道那天我是怎么了,也许是为周峰的苦尽甘来而开心,也许是因为看到夏依依直接把新娘捧花给了她,也许只是纯粹喝多了。 反正那晚我做了一夜的梦,混乱而漫长。 梦里是我们的高中。 我梦见了北邺转盘边的肯德基;梦见了学校的篮球场和医务室;梦见了顾海沁;梦见了张晗和吴浪养的那只猫;梦见了她穿着绿白相间的校服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我喊她,她就回头对我笑。 是哪个班的书声琅琅,伴着窗外的蝉鸣一浪盖过一浪。不知是谁在黑板上写下“你总说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奔东西”...... 我梦见了高二的那次古诗词比赛,学校的大礼堂里坐满了人。她站在主席台上,握着话筒怯怯地背着一首元稹的诗,她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 我猛然惊醒,冷汗涔涔。 晨光照不到的屋角有一处阴影,那是一颗瘪了气的篮球。经年的灰尘下是我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一笔一划地挨着两个秀气的字——“林眠”。 究竟,谁是谁的沧海水,谁又是谁的巫山云? 张晗说得不对,她的情况怎么就跟我不一样了。我和她明明是一样的,都是障碍人士。这么些年,我们都把自己给催眠了,任由自己沉沦在心底那朵巫山云中,不闻不看,放弃挣扎。 有些话我以前没有勇气对她说,以后也不会说了。原来我们这一生,最难忘的始终是少年时的阳光和阳光下的笑靥如花。 而这一路,究竟要经过多少坎坷多少波折,要有多少披荆斩棘的勇气和多少鲜血淋漓的伤口,我们才能走到终点。 所以我替周峰和夏依依高兴,同样也替你和他高兴。 我真诚地希望你们能够天长地久,不再分离。 但是林眠,我今天要和你说再见了,对着心底里那个少年的你和少年的我说再见了。 我也该去寻找真正属于我的那片云了。 我相信,你也一定会祝福我吧。 第69章 【吴浪番外】手放开 张晗结婚那天我去了。 我站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看着她穿着婚纱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所有的灯光聚焦在她的身上,所有的掌声和欢呼都为她响起—— 她穿婚纱的样子真美啊,美过我曾经任何一次想象,美得一如那年夏天,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瞬间。 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跟她说话,我也是如现在这般躲在一个没有灯光的角落,让黑暗成为我的保护色。而她就站在明亮的路灯下,如同站在聚光灯的中央,涨红了脸骂我“流氓”。 她应该是很害怕的。她跟身边的两个女孩紧贴着站在一起,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可她瞪着我的眼神却不肯示弱,如同一只面对危险的猫,即便知道只是徒劳,也要炸着毛尽力地发出一声“喵呜”。 我当然不是流氓,我只是想认识她—— 那一晚在泳池我就看见她了,她和她的两个朋友在滑梯的边上玩水。而我只是无意中瞟了一眼,就再也没能挪开目光。 我从没见过笑起来这么好看的女孩。她的笑甚至比八月的日光还要明媚,有一种能让人忘忧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一头扎进去,然后溶化其间。 我慌了手脚,我第一次这么迫切地想认识一个女孩子,可又紧张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第一步。 身边的那些兄弟起哄架秧子,鼓动着我大胆出击,直接去堵她,并且都自告奋勇说会帮我——于是我成功吓到了她,让她认为我只是一个街头小混混,并且是在调戏她。 虽然我确实是个混混,但我不希望她认为我的这些举动是调戏。 是的,几乎所有人都说我是个混混。 同学害怕我,老师放弃我,我每天上学还是不上学根本没人管。要不是我家老头有钱,并且用钱喂饱了那些人,估计我早就被开除了吧。 老头对我早就没有期望了,仅仅盼着我能混到一个高中的毕业证,然后回家帮他管厂子。所以当我跟他说我要转学去一中的时候,他是不敢相信的,一脸忐忑地问我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我说我想明白了,不要继续混日子了,我想考大学。而一中是我们这最好的中学,所以我要去一中。 老头怔愣了半晌,然后激动地热泪盈眶,嘴唇哆嗦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于是我趁热打铁,提出我要去五班。 我说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进五班。只要能让我进了一中的五班,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毕竟把钱塞给谁不是塞。塞给三中,我仅仅只能拿个高中毕业证。可若是塞给了一中,我还有可能带个媳妇回家。 可最终我还是让老头失望了。 我去军校的前一夜,老头喝了很多酒,然后我看见了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下。他说:“你坑我,坑你自己都算了,你把人家好好的姑娘也坑了。你们老师说本来人家的成绩是肯定能考上本科的,就是因为你……”他长叹了一声,又是一杯酒下肚,“那天见她爸爸的时候我真是没脸啊!对不起人家……你给我好好去磨练磨练吧,别再留这祸害人了!” 老头的眼泪蜿蜒着滑过他皮肤上深深浅浅的纹路,仿若滴落在了我心里,寒浸浸的。一如后来张晗的眼泪,让我整颗心都被揉碎了般浸在里面,腌渍着疼。 他们是我最想好好对待的人,可我最终都让他们如此失望。 司仪高亢的声音尖锐地划过耳膜,婚礼的气氛到达了最高潮。我听见那个男人说了“我愿意”,接着轮到了张晗。 她有一瞬间的犹豫,没有立刻说出那三个字。 我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这短暂的空白让我心底又萌生出蓬勃的期待,我几乎控制不住想冲上台去。 可她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一字一顿,冷静而坚定地告诉所有人,她愿意。 她愿意,愿意嫁给这个男人,也愿意为一切画上句号,告别我们所有的曾经。 我也曾垂死挣扎过,在我知道她要嫁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叫“董奎”的土老帽后,我给她打过电话。 我自认我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我在电话里既没有骂那个董奎,也没有说什么负气的话,我只是努力地想挽留点什么。我问她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能不能再给对方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再试一试。 长久的沉默,然后她说,不要了。 她唤我的名字,她说吴浪,不要自欺欺人,也许很多事情失败了都能重来,但是感情不行,就像有了裂痕的镜子永远都没办法修补。 她还说让我们放过彼此,说她不希望到最后伤来伤去伤成仇,不如理性地结束,最起码还能保留一些美好的怀念。 她说的这些话太深奥,我其实没太听懂。不过懂不懂都无所谓了,我知道她是不想回头了。 不远处一张桌子坐的是她最好的朋友们,我和他们也曾经是同学,但相互之间形同陌路。 他们都不喜欢我,觉得我配不上张晗。 是的,我承认我其貌不扬,学习更是提不上筷子,还有一帮混社会的哥们儿。但那又怎样,这一切都不影响我对张晗的一颗真心! 我对她的感情有多真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甚至能毫不犹豫地把心掏出来给她。他们都不是她,又凭什么在一边指指点点地随意置喙!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不喜欢我,我也看不惯他们,要不是因为张晗,我连一句话都懒得跟他们多说。 张晗曾多次跟我说,她特别希望她最好的朋友和她爱的人能够互相接纳、友好相处。虽然我觉得这种违心的接纳毫无意义,我也不愿意跟那些所谓的好学生多啰嗦,但是为了她,我还是努力去做了。 可努力是一回事,有些事做起来真的很难。 我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莫名就会很烦躁,然后不管不顾地做出些不计后果的事情。我知道他们都说我喜怒无常,并且我越是如此他们就越坚定地劝她跟我分手。 我也知道她夹在我们之间一直很难做,可我又何尝容易。 大家都很辛苦。 不只一个人说过,我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我曾认为那又如何。无论隔了多远,崇山峻岭我翻过去,激流险滩我也能渡,不管她在哪里我都能够到达她的身边,跟她走上同一条路。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她走的路在云端,而我却没有可以飞翔的翅膀,所以那就是我永远抵达不了的远方。 ...... 后来,应该是在高三下学期临近毕业的时候吧,我在冲动中动手打了周峰。而这个行为也直接导致了我们第一次的分手。 她说她太累了。 失去她的恐惧让我几乎失去理智。我不停地去找她,在临近高考那样的时间点上,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执拗蹲守在她家楼下,只求她能够原谅我。 她爸爸暴怒着从楼上冲下来,拿着一根竹竿劈头盖脸地打我,让我滚。 她说你看到了吗吴浪?这就是我们的感情,不被任何人祝福,只能在荆棘密布中蹒跚前行,最后鲜血淋漓、两败俱伤。 一语成谶。 我们自此陷入了不断分合的怪圈,就像两只亟需取暖的刺猬,离远了觉得冷,靠近了又被彼此的刺扎得千疮百孔。 这种情况在我去念军校以后愈演愈烈。我的偏执、暴躁和多疑几乎毁了我自己,也毁了她。 那样漫长的夜,那样想见不能见的痛苦。 我开始彻夜难眠,想象着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如花一般卓绝地盛放着。一定会有人,会有很多人,会如我一般地倾倒于她的美丽,沉迷于她的笑容。 他们也会接近她,会问她的名字。 他们一定比我高,一定比我帅,一定比我温柔体贴。而最可怕的,是我不在她的身边。 我偷跑出了学校。 什么前程,什么后果,我都不去想了。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没有她。我只想全天地守在她身边,不给任何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因为我觉得,随意出现的一个人,都能轻易将我比下去。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宣誓我的主权,似乎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我有些许的放心。 她说我疯了,说我变态。 她说我从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如果我想找高的、帅的、成绩好的,我又不是找不到,可我还是跟你在一起了。 她说吴浪,你在侮辱我,也在侮辱你自己。 我不知道我那巴掌是怎么甩出去的,待我反应过来时,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我的手隐隐作痛,而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像燃尽的薪火,熄灭了最后一星璀璨。不知道是什么碎了,我听见碎裂的声音,近在耳边,噼啪有声。 那是寂灭的烟火,也是千疮百孔的一颗心。 我们都太累了…… 锥心般的盛宴仍在继续,他们在祝福声中交换了戒指,而我只是仓皇地逃离。我的到来和离去都没人发觉,这满是宾朋的大厅本也没有一个属于我的位置—— 他们都在庆贺,只有我是为送别。送别我最爱的姑娘,也送别铭心刻骨的爱情。 我知道,从此刻起,我是真的失去她了。 我们的人生曾经那样激烈又深刻地纠缠在一起,就好似尖刀和利斧都无法将我们分割,即便堕入地狱也一定是捆绑相随。却不想她竟会以壮士断腕的决绝结束了这场痴缠,干净利落,落刀无悔。 从此以后,她的所有喜怒哀乐,她余下的全部人生,我都不再有资格参与了。 我相信她不爱那个董奎,一如我相信她对我的爱从不曾少于我对她的。但这又如何呢?就像她对我说过的那样,我们的爱都太决绝,决绝到病态,这样的我们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她说她不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对对方的爱会转变为恨;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说但愿人生只如初见…… 是啊,人生若只如初见。 我希望时光能够停止在那一天,她穿着一身校服怯怯地站在我面前,明明心里怕的要死,可还是大着声音对我说:“合群就是积极参加班级活动,跟同学们一起玩……还有请大家吃好吃的……” 或者干脆停留在那年夏天的游泳池,我无意中的一抬眼,看见她坐在滑梯边,两条腿荡在水里,笑得青春明媚,灿若夏花。 阳光无遮无拦地撒下来,水面上是粼粼的波光,而我就溺在了这笑容里,再也没能出来。 我这才想起,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那样的笑容了。我的爱因她的笑而起,可是不是也是我的爱,最终吞噬了那世间最美的笑颜…… 人总说相思会比梦还长—— 张晗,我无法做到祝福你。我只希望那个董奎能够健康长寿,能够活得比你长,能够照顾你一生,能够不再让你伤心哭泣。 我想,我大概终于明白你说的那些话了。 曾经承诺过的未来我无法给你了,那就让我还你一个现在,让一切安静结束吧。 “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我改掉了我的□□签名,我相信你会看见。 他们都以为我写的只是歌词。但我知道,你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