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作者:深海无余 作品简介 打算追一个直男 知乎问答:十七岁那年吻过的人,还在你身边吗? 魏惟一把笔记本端到窝在床*睡觉的蒋均良前,逼着不爱照相的人一起拍了照片,发了上去。 十七岁那年,魏惟一得到了一枚耳钉,还偷走了一个吻。 十九岁那年,蒋均良留下了很多糖和酒,还有一个吻。 二十一岁那年,他们得到彼此的拥抱和温暖。 非典型学霸清冷攻X没心没肺开朗受 魏惟一打算追蒋均良,看看能不能试着谈个早恋。 攻不太好追—— “十七岁那年,吻过他的脸,就以为能和他永远” ——五月天《如烟》 第1章 打算追他 魏惟一决定追蒋均良。 这不是意气用事或者心血来潮,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能过程有点艰难,但是总得试试才知道,起码之后回头看也不会后悔。 为什么说有点艰难? 因为蒋均良是个男的,还是个直男,比地心引力还直的直男。 蒋均良长得很帅,虽然在他们学校还没有这种说法,但魏惟一觉得他是他们学校的校草。 “啪”的一声一个纸团砸到魏惟一的头上,他愤怒地转头,怒视罪魁祸首:“你干嘛啊,找揍啊?” 他余光注意到坐在他斜后方低头看着课外书的蒋均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了,魏惟一心里不免叹了口气,他什么时候能多看他几眼啊? 死党蔡蔡一脸坏笑地走过来对他动手动脚:“你今天放学去游戏厅吗?” 魏惟一瞅他一眼,“嗯”了一声。他坐回到座位上,后面有东西戳了戳他的背,传来男生淡淡的声音:“我的作业。” 魏惟一转身接过练习册,趁着蒋均良还没低头快嘴把话说出口:“你今天下午要不和我们一起去游戏厅玩?”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对方,其实他们俩不熟,虽说班里的男生之间基本都有交流,但是男生里也是有不同的圈子里,蒋均良就不属于他们的圈子。 蒋均良微蹙着眉思考着,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去了。” 要魏惟一说,他最喜欢蒋均良的一点就是无论怎样都会先说谢谢,好有礼貌他好喜欢,但是同时也很讨厌这一点,他最开始就无数次被他这样诈骗到,先是心上雀跃一秒然后冷水泼头。怎么有这样的人啊?想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这次也不例外,魏惟一心里怒斥,但门儿清蒋均良只是单纯有礼貌罢了。 蔡蔡靠在他桌子前,笑着问:“蒋均良你是不是不玩游戏啊?叫你去从来没去过。” 蒋均良说:“对,我不玩游戏。”他重新低下头去,桌子上是写到一半的物理卷子,魏惟一知道那是他在书店新买的试卷,那天下午他看见了。 蒋均良站在老板面前付钱,他就在不远处书架后面偷偷看他。侧影很好看,很瘦很高,比魏惟一大概高了半个头,穿了短裤露出的小腿很白,是好看的肌肉线条。 老板一边用袋子装书,一边熟稔地问:“最近进了东野圭吾的新书,你要买吗?” 蒋均良说我不要。他说:“我不喜欢他的推理小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老板露出点笑意问:“那上次怎么买了好几本?” 蒋均良拎过袋子,言简意赅:“送人的。” 老板有点八卦,魏惟一平时很讨厌他对自己的旁敲侧击,这个时候却巴不得他多问点了。送谁的?你快问啊,帮我问出来啊!他却没有继续刨根问底了,只是说下次再来。 只有魏惟一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地纠结了一个周末。 蔡蔡自打没趣,有点酸溜溜地感叹了一句:“学霸就是学霸,早自习之前就在刷题了。” 魏惟一翻开练习册,他是他们组的组长,这是他唯一可以趁机徇私的时刻。蒋均良练过字,写字是很漂亮的行楷,看得人都身心舒适。魏惟一悄悄摸摸字,真好看,他也想写得这么好看。 早自习下课后要去办公室交作业,魏惟一搬起几乎挡住他视野的随笔,有些吃力地往前乌龟般地缓慢行走着,还是个眼睛不太好使的乌龟。上周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下了死命令,每个人都得交随笔,不交就到教室后罚站,哗啦一下从原本的三十几本变成了五十几本,本来随笔本就厚,现在更是要了命了。 蒋均良抱着物理作业从他身边经过,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两秒。他赶紧打断:“你先走吧,没事儿我能搬。” 蒋均良闻言快步走了。魏惟一双手酸痛地勉力前行着,没走几步,刚刚路过的人复返而来,站定在他面前问他:“我帮你拿吧?”看样子应该是先把作业交了再回来找他的。 魏惟一心里雀跃,表面仍不动声色,矜持地任蒋均良拿过一沓作业说:“谢谢啊!” “没事。”蒋均良淡淡地答了一句。他走在前面,魏惟一慢他两步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颇觉美滋滋地偷笑了笑。 魏惟一抛出话题:“你不爱打游戏,那你不学习的时候一般干什么啊?” 蒋均良偏头瞥他一眼:“不干什么。偶尔打篮球,或者在家看书。” “哦,你一般看什么书啊?” “就......课外书。” 一路聊着简单的几句话走到办公室门口,但是魏惟一同学已经感觉达到了生命的大和谐。回去的时候他们俩也一起,他忍不住问:“那你喜欢看推理小说吗?” “还行吧。” “你喜欢看东野圭吾吗?”魏惟一很高兴自己总算把这段对话延续下去了,用一种还算不错的方式。 蒋均良摇头,眉头轻轻皱起来:“我不喜欢,他的不是那种传统的一步步推理出凶手的,我喜欢那种。” 魏惟一觉得他这个认真的样子很帅,一边暗暗心动一边附和道:“啊,我也觉得。” “那你喜欢看谁的?” “只要不是这种都可以。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作家。” 回到座位上,魏惟一有点想多看看书和心上人增加共同话题的冲动,但是一想密密麻麻的字体就还是作罢吧,毕竟这家伙还打篮球啊,他们还有机会一起打,到时再多创造机会多交流拉近距离。 放学的时候,他追上前面的蒋均良:“你怎么回家啊,坐车还是?” 蒋均良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我走路回去。”他的笑很淡,是那种稍纵即逝的笑意,让人忍不住想抓住那点闪现的事物。 “那我和你一起走吧。” “你不和他们一起去游戏厅吗?” “不去了。” 现在你比较重要。 蒋均良哦了一声,又问:“这么久了也没发现,你原来和我同路吗?” 魏惟一瞳孔紧缩,脑子机器一般飞速运转起来,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他笑呵呵地把双手埋在脑勺后,吊儿郎当说:“因为我一直坐车啊!” “坐公交车也没见过你。” “我说的车是我家的车,我爸来接我的。”魏惟一打着哈哈企图蒙混过关,好在蒋均良并没有再怀疑下去。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魏惟一斜眼瞅着心上人,干净利落的线条如同被画笔勾勒出来的一样,微垂的眼睛上扑闪着浓密的小扇子。他犹豫着开口打破这段难以抑止甚至不断蔓延的沉默:“你......家住哪啊?” “顺西广场那边。” “哦。”那离他家还挺远的。 “你家在哪?” “二中附近。”魏惟一把自个儿奶奶家的位置报了出来,算了,干脆今天就去奶奶家吃饭吧。 蒋均良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家离我家还挺近的。” “你平常放假干什么啊?” “看书,看电影,听歌。”蒋均良说,“你呢?” 第2章 你是谁啊? 初夏的阳光连着尘埃一起飘荡在南城有些湿热的空气中,二中后头的院子门口的大黄狗叼着一支玫瑰花招摇过市地横过马路。魏惟一见怪不怪地朝它吹了个口哨,耍帅地抢过了那支玫瑰,对着二楼绿色窗户冒出的那个毛茸茸脑袋大喊道:“奶奶,我来蹭饭了!” 一楼屋子的门啪地打开,明明都七十好几了仍精神抖擞的老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没好气地说:“蹭饭还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蹭饭了是吗?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魏惟一笑眯眯地辩解:“因为我送同学回家。” 魏绍让警惕起来,回身看来,锐利的眼睛里精光闪闪:“不会是女同学吧,你早恋了?” 魏惟一连连摇头,心里却表示:其实也差不多了。他如鱼入水一般流畅地滑进了屋,飞快地抓住遥控器换了台。待整个频道都换完了还没找到想看的,他不由得哀嚎一声:“奶奶,我们家这个电视机该换了吧,换成那种点播的不好吗?” 李君靛脚步稳健地从楼上走下来,虽然这些年是愈发背驼得厉害了,现如今连到他的胸口都只堪堪齐平,但身子骨还是远近出了名的硬朗。红色的毡帽戴在她满头的银发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他想起了爸爸在他小时候给他看的奶奶年轻时的照片,好像拂开了一层过往的面纱,眼前这张已爬满岁月痕迹的面容,还能依稀辨认出当年残存的风韵。她笑着嗔怪道:“你一周也来不了两次,还在这挑挑拣拣,我和你爷爷也用不着那么高档的东西。” 魏惟一嘿嘿干笑几声,对着满屋子的香气做作地深嗅了一下,夸张地说:“今天吃什么啊,好香啊!” 李君靛走过来敲他的头,虽然动作幅度大实际上只是小小地敲了一把,“就知道是个馋鬼,和你爸一样。” 蒋均良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对面的门开了。邻居的唐阿姨拎着垃圾袋踩着恨天高的高跟鞋走出来,清脆的声音敲打在不大的楼梯间里。她一见到他就笑着打招呼:“均良回来了?” 蒋均良轻轻点头。 唐阿姨热情地寒暄道:“放假啦,我儿子也放假了。我今天要去东站接他咧。”艳丽的唇不断张合着,鲜红的指甲阴魂不散地晃动在视野里。 蒋均良心里涌出一点浮躁,敷衍地应了两句就打住了话头进了门。“啪”的关上门,世界终于变得清净下来。他深呼出一口气,把书包扔到沙发上,朝餐桌上走去。几个家常菜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还冒着腾腾热气。 蒋均良洗了手,慢条斯理地吃完午饭,又有条不紊地洗碗,刷碗。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小区的街道,艳阳高照的正午空无一人,只有空洞的树木百无聊赖地摇着树叶。他盯着窗外发了会儿呆,才恍然梦醒地收拾了碗筷。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振动了两声,是下午一点的闹钟。一般这个时候是睡午觉的时间,蒋均良盯着飘在最上面的一行文字框,犹豫了一会儿,点开来看。 魏惟一:你下午有事吗,我们可以一起去书店看看。 他的头像大概是科比,蒋均良在自己的同学分组里见过很多次这个头像。说实话,他有点不太习惯这种过于热情的自来熟,手指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又删掉,来来回回打了两三次。最后皱了皱眉,还是发了一个好字。 书店很大,开着空调,时不时有小学生蹦蹦跳跳地掀起帘子进进出出,冷气也从中溢出丝丝凉意。蒋均良在门口等了几分钟,被近在咫尺的舒适挠得心痒,愈发受不了燥热的天气,终于在一辆洒水车疾驰而过时进了门。他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迟到十分钟了,眼光飘到不远处的书架上,算了,就当自己出门洗了个热浪浴吧。 “对不起。”魏惟一紧紧跟在蒋均良的身后,像甩不掉的跟屁虫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打了把游戏,然后时间就过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连连道歉,余光偷偷瞥被道歉的男生,他没什么表情地翻着书,好像还没......原谅他? 蒋均良合上书,平视魏惟一的眼睛尽可能地平静道:“你知道你迟到了多久吗?十五分钟,而且这还是你自己定的时间。”顿了顿,加重语气强调,“而且,我真的非常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魏惟一的头彻底低下去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下次肯定不会了。” 头上久久没有人说话。 魏惟一缓缓抬头向上看去,却只瞧见一片空气。人呢?不会是就这么走了吧。 “奶茶。”跑路的人又一次回到魏惟一的视野。蒋均良拿着两杯奶茶,一杯伸手递给他,一杯攥在手心,朝他仰了仰下巴,“在等你的十五分钟中买的。” 冷气咝咝地窜进空气里,连着心门的缝隙也一并机灵地挤了进去。魏惟一心旷神怡地咬着珍珠,歪头看另一边低头看着书的蒋均良。他的头发剪得很短,尤其是两侧几乎都只剩下浅浅一层青发,但是显得人很精神。蒋均良本来五官就很端正,配上这种发型也是毫不逊色的帅。魏惟一回忆起他高一入学考第一次见到他,脑子里就蹦出了四个字——剑眉星目。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处于视线中心的主角冷不丁问。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蒋均良笑了一下:“我不看你我也知道你在看我。你都快在你眼睛上安上辐射光了。” 有那么明显吗? 魏惟一语塞中,转头不看他。他无所事事地吸着已经喝完的奶茶,动不动发出不小的声音。 几次三番后,蒋均良忍无可忍:“魏惟一你能不能找点事干?你不是说你来看书的吗?” 看书?我明明是来看你的好吧。当然魏惟一只敢心里这么说,要是真说出口,他的计划可以算是胎死腹中了。 “你不是说你也爱看推理小说吗,我给你找一本。”蒋均良说着往书架走去。 魏惟一思考了一下人生,他为什么要说他喜欢看推理,哦,是的,因为他发现他的爱好没有一个和蒋均良重样,为了拉近他俩的距离于是只好现编了一个,实际上他从小到大只看过查理九世,他连蒋均良口中的那些个人名都闻所未闻,更别提什么相关的风格和作品了。 “阿加莎的无人生还,看过吗?” 魏惟一机械地摇摇头。你放心,不论你问什么,我的回答都是没看过。书被塞到他的手里,蒋均良好像舒了口气般坐回自己的座位,聚精会神地投身书的海洋了,只剩他自己捧着书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两眼一黑。 夕阳还走在回家的下坡中时,蒋均良把书放回了书架,走过去看已经看得津津有味的魏惟一:“你觉得谁是凶手?” 魏惟一说了个名字,听得蒋均良一愣,“你看到哪了?”他凑过去掀开他的手,看了看页数,“才看到一半,挺厉害的。” “我说对了?” “嗯。” 魏惟一狂笑几声,“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蒋均良:“你是谁啊?” 魏惟一一时卡住,还没人这样硬生生堵他的话头,“我,我当然是魏惟一啊!” 蒋均良用那种有点轻蔑又有点好笑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魏惟一又是谁啊?” 很了不起吗?魏惟一猜他的潜台词是这个,但他一点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却又若即若离地游荡在想象的光点周围。 第3章 我不需要 院子里的月季开花了。淡淡的香味萦着风扑鼻而来,魏惟一嗅了两口,趴在窗框打电话:“妈妈,五一我就不回来了好吗?”尾音还带着撒娇的上扬腔调。 那头嘈杂一片,女人的声音都像隐入背景中,“好啊,但是我警告你,别给你爷爷奶奶添麻烦。” “保证不给他们添麻烦!” “晚上盖被子要把肚子盖好,不然着凉就等着难受吧。知道吗?” “好的好的,我亲爱的妈妈。”魏惟一挂了电话,默默向着瀑布般倾射进来的阳光比了个V字。 李君靛正好拎着水壶出来,看见这一幕,颇有点纳闷:“你干嘛呢?” 魏惟一一脸正直:“没干嘛啊!” 他特意整个五一假期都留在奶奶家,就是为了加快他伟大的追求爱情的“革命”的进程。因为,他昨天和蒋均良一起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俩家不过差了几分钟的路程,这也太近水楼台,怎么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于是乎,魏惟一开始了他的嘴甜日常。 附近有个篮球场,正好全场,两个篮框,魏惟一费了半天嘴皮子也没能从隔壁小孩那借来一篮球,正准备找上人玩个半场,却没想在这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身形高瘦,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身黑衣服,感觉整个人都仿佛要融进黑夜里,他拍着球,动作流畅地快速运球,跃起、投篮,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魏惟一有点想不通,看样子蒋均良绝不是篮球新手,虽然打得没自己好,但是他这看上去好像挺享受打篮球的。然后他喊了一声。 “原来你也打篮球啊?” 球场正如风奔跑的黑色影子僵了僵,身形顿住,回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来。 被撞见的男生罕见地露出一些魏惟一从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东西,比如说窘迫。他任由球滚落到魏惟一脚下,很快恢复了平常冷淡的表情,好像刚刚那个模样不曾出现过一样,“帮我捡下球。” 魏惟一咧嘴一笑,捡起球耍帅般地投了个三分,又朝蒋均良眨眨眼:“怎么样,帅吧?”他对自己这一招可很有信心。 他知道蒋均良并不吝啬夸人,果然,男生点点头说:“你投得很好。我看过你打篮球,挺厉害的。” 饶是魏惟一料到了蒋均良会夸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么不假辞色,一时也有些受宠若惊,心花怒放,当即笑开了花:“那还用说,我是谁?我......” 他卡住了。这下可咋整,可不想重蹈覆辙。舌尖正要转出另一个弯时,面前的人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昙花一现的笑,咬了咬唇,那弧度就好似顺带着被吃掉了一样,再不见踪迹。 魏惟一肯定自己没有看花眼,心里得意又有点不爽。他走过去:“你既然打篮球,在学校怎么没见你打球?” 蒋均良投了个两分球,转身说:“因为我要写作业。” “你现在不写?” “写完了。” 魏惟一无言以对。他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昨天还和谈笑风生的男生正在以冷漠的壁垒将他拒之门外,因此他没有说出原本要脱口而出的那句邀请。 路灯摇曳下,偌大的篮球场只有篮球拍打地面和打在篮框上的声音,清脆悦耳。场地中央的男生脚步飞快地运球投篮,几个来回后终于沉不住气,扔了球冷眼看着坐在长凳上悠然自得的魏惟一:“你怎么还不走?” 魏惟一无辜道:“我看你打篮球啊!” 蒋均良沉默了一会儿:“你到底想干嘛?” 魏惟一强忍住内心的得意,笑得灿烂:“我想和你一起打啊!” 然后他顶着一副让蒋均良手痒的笑容两人一起打了一个多小时。 夜空中挂着几颗零散的星星,魏惟一仰着头数数,星子远出视野外,脑袋渐渐越往后仰,想要把它重新寻回天边。冰凉的饮料突地贴上脸颊,给了他一个激灵,魏惟一扭头瞪着来人:“干嘛?” “我怕你脖子扭断。”蒋均良冷冷一句,他拉开易拉罐,猛灌一口可乐。 两个人坐在长凳上休息。魏惟一用手肘碰了碰蒋均良,好似顺嘴一提说:“明天还和我一起打篮球吧。”没用疑问语气,不给对方留太多考虑的余地。 “我要看书。” “我和你一起看?” “......” 蒋均良转头看魏惟一,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魏惟一有点心虚,强作镇定:“好好说话,别骂人。” “我看书干嘛要找人和我一起看,我又不是认不得字。”蒋均良皱着眉头,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对上那双灵动的眼睛,咽了下去,打住了。 谁知眼睛的主人非得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语气还气势汹汹的:“因为我想和你交朋友,所以我最近一直来找你。” 寂静乘着风绕着球场长凳上的人们转了几圈。魏惟一忍不住抓住那缕风:“你怎么不说话?” 蒋均良侧过脸,用一种魏惟一看不懂含义的目光凝视他:“可是,我不需要。” 树上的风铃随着沙沙的树叶声发出细碎的笑声,蝉鸣声声应和,仿佛拜倒在她们的石榴裙下,俯首称臣。魏惟一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的风铃,心神却荡漾到了身后一线之隔的蒋均良。 继上次他的拒绝后,魏惟一就再也没有找过蒋均良。说实话,他觉得这个目标有点难攻克,或许是自己过于好高骛远,他可以将眼界放低一个台阶,比如说隔壁班的班草沈梦泉同志。人他也能说上话,不如从这位下手可能更容易实现他的计划,虽然不如蒋均良更吸引他。 为了成功地谈上恋爱,追人只是一个达成目的的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但是也不能太漫长太曲折吧。魏惟一顺利地完成了思想的过渡工作,转而另一个赛段的开始。 大课间魏惟一就直捣黄龙,窜到隔壁班后门喊住沈梦泉叫他下午放学后一起打篮球。 沈梦泉犹疑地看他:“你们班又要跟我们班打比赛?” “不是我说啊,你们班打得太菜了,我们班都没有激情和你们打。”有一个男生在人群里叫嚣道。 还没等魏惟一否认,路过的他们班的体育委员大怒道:“谁说我们班打得菜,要不要再来比一次啊?” “比就比,谁怕谁啊?” “等着瞧!” 魏惟一:“......” 我还没说话呢。 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明明上午还是烈日炎炎,魏惟一站在一楼屋檐下望着倾盆的大雨,心里无不懊悔为什么没多听老妈一句劝。蔡蔡也没带伞,问他要不要一起冲出去,戴上卫衣的帽子就飞奔离去。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也许是看上去过于可怜,一把雨伞递到了他的眼前。 是一把弯柄黑伞。魏惟一慢慢看向它的主人:“你什么意思?” 蒋均良说:“我有两把伞。” 然后他就撑起另一把同样的伞走了。 剩下那把伞稳稳地掉落在魏惟一的手上。 这个人怎么怪怪的?魏惟一承认,这是他十六年来遇到的最难用一个方面来概括的人,有一点冷漠,有一点好心,有一点......让他好奇。 第4章 制定计划 说起来魏惟一为什么笃定蒋均良是比地心引力还直的直男,是因为这差不多是他亲口说的。 他知道蒋均良的一个秘密。 那是高一上学期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魏惟一上完厕所出来,正要拐出走廊的转角,另一头的水房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大,但很果断。 “我不喜欢男的。”就这么简单一句话,差点没把魏惟一当场定成石像。他几乎是浑身僵直地立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着接下来的话飘过自己的脑海上边。 “那你平常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帮我带早餐,教我写题,送我东西,你不喜欢我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这个声音没印象,还挺中性的,听上去也许是个斯斯文文的男生。 “因为你对我很好,我只是把你对我的好原样奉还给你而已。”声音冷冷的,耳熟。 “你不知道这样会让人误会吗?”声音的主人提高了声调,显然很愤怒。 “我不知道啊,我哪知道你......”声音停下来,“是同性恋。”后面一句话轻得几不可闻。 魏惟一发誓,他是有想过探寻一下告白的主人是谁的,然而之后他再把注意力放到蒋均良身上时,已经找不到曾经那个男孩相关的痕迹了,反倒是让他成功地把目光聚焦在了另一个当事人的身上。 他做出追蒋均良这样的决定,与这件事不无关系。 魏惟一路上想着事,连平常恨不得再快点的路途都好像眨眼一样划过。他握着伞柄走进小区,忍不住幻想蒋均良平时是怎么撑着伞走在街上,是慢悠悠的走过,欣赏雨中的城市,还是快马加鞭地赶回家去收晾在阳台外的衣服。 他脚步轻快地上楼,收伞进门的时候,伊偲正坐在客厅在看霸道总裁爱上你的肥皂剧。 两个人对上眼,伊偲打量他两眼,先冷笑一声:“怎么没淋湿,谁借你伞了?” 魏惟一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想不到吧,妈妈,你儿子我人缘极好。”他把伞拿到客厅外的阳台撑起来,得意地又从伊偲面前飘过。 伊偲翻个白眼,懒得修理他。 魏惟一走到一半:“我爸呢?” “他出差。” “哦。”魏惟一猛地兴奋起来,凑到他老妈面前,“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 他老妈附赠一个甜美的笑容,和颜悦色地打断他:“不可能,想都别想。” 伊偲不会做饭,惯例叫了外卖。魏惟一吃得腻味,兴味索然地挑挑拣拣,伊偲在旁边看不下去,一筷子夹住,把他撵回了他自个儿的碗里。 “能不能好好吃菜?” “妈,我都吃腻了。” “那我做给你吃?” “......那还是不必了。” 昨天晚上熬夜打游戏,今早果然忽略掉催命版的闹钟睡过头了。魏惟一如泥鳅般滑出校旁堆集的早餐摊一路狂奔向学校,终于赶在铃声响起之前成功地进了校门。 他气喘吁吁地站稳后往四周一瞥,今天的值日生里居然有蒋均良。他显然也注意到了魏惟一,愣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说也没表示,转脸接着问迟到的人登记信息。 还在挤出半抹笑的魏惟一表情凝固在空中:“......” 背包里的伞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压迫着他的呼吸。魏惟一恨不得马上拿出来扔到蒋均良面前,给他也甩一把自己的脸色。算了,看在这把伞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魏惟一在座位上坐立难安了一早自习,惹得后桌踢他凳子表示抗议。他翘着二郎腿等蒋均良回来,等到人到眼前,吊儿郎当地拦住他:“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 蒋均良很无语地看他:“你干嘛?” “留下买路钱啊!”魏惟一嬉皮笑脸。 蒋均良沉默了一下,“让开。” “不让。” 蒋均良懒得和他废话,冷着脸直接往前走,和魏惟一拉扯了几下靠蛮力闯了过去。 魏惟一本想逗逗蒋均良,结果人反而不给他这面子,气上心头,一时把伞随意地扔到了后者的桌子上,挺直腰板大声说,仿佛向全世界宣告一样,“还你。” 蒋均良还没坐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蹙着眉头看向魏惟一,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一天挑三拣四的魏惟一同学被打发出来吃饭,食堂的菜又不合他的口味,他握着刚从伊偲那里“骗”来的钱七弯八拐地抄了小道进了书店买漫画。正站在摊前翻阅这一期的漫画,旁边冷不丁有人咳嗽了一声。他转头看去,是蒋均良。他目光炯炯地注视他:“你来买漫画?” “嗯。” 书店外沉寂下来。 魏惟一不想和蒋均良再继续共处一室尴尬中,粗略浏览了后面的部分就掏钱买了漫画打算离开。蒋均良冷眼旁观,不说话。正当他以为这哥不会说话的时候,他又开口了:“你是不是没吃饭?“ 魏惟一没有好脸色,去他的蒋均良,他才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关你屁事。” 蒋均良倒好似浑不在意,自顾自说完:“中午不吃的话,下午会饿的。今天下午还有体育课,你不打球了?” 魏惟一更气了:“哦。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 下午打球打到一半,魏惟一都有点头晕,眼前的一切都像加了一层亮色的滤镜,重重叠叠往上堆,看得他头重脚轻,站都站不稳。他下了场,晕晕乎乎地勉强走到了休息台上,一屁股坐下来,眼前还好像冒着金星。 身后有凉凉的东西在戳他,那一块接触的面积都好像变得舒爽地叫嚣起来。魏惟一清明了一点,无精打采地回头,是他的前世仇人——蒋均良。那人在篮球场上也还是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朝他摇了摇:“喝水吗?” 魏惟一本来不想接受,因为他还没有想要和蒋均良率先和解,但是实在又渴得厉害,偏偏还没力气去买水,真是别无选择。他嗯哼了一声,接过矿泉水猛灌了几口,等到视线里的景物恢复正常一些后,他才斜瞥着蒋均良,开口说话:“你怎么突然对我又这么热情,之前不还冷漠的一批吗?” 蒋均良先是露出茫然的表情,随后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明显是那种被逗乐的笑容,魏惟一就没见他的笑停留过这么久。然后他精准地收住笑意,说:“你误会了。我刚刚路过,学委让我把水给你送过来。” 魏惟一默默地转了回去,他现在只想刨一个洞自己钻进去好吗?怎么会有这么无语的事情,是他太自作多情了吗?还真是......他现在只想给两分钟前的自己一胶布粘上自己这嘴。再回头,原先蒋均良坐着的地方空无一物,只有风打着旋儿吹走刚刚的尴尬。 魏惟一一回家就喊住伊偲:“妈,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伊偲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想和一个人做朋友,但他好像不想和我做朋友。” 伊偲从卫生间里冒出头来,一边伸手摸肥皂,一边莫名其妙地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当朋友?人都不想和你。” “但我就要!”魏惟一在客厅里踱来踱去,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了,“我就要让他和我做朋友。”不仅如此,我还要追到他!哼哼,到时候看他对我言听计从,心甘情愿受我摆布的样子,可真是大快人心。魏惟一磨磨牙,想到乐处,又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迫不及待跑到卫生间,虚心向恋爱前辈老妈求教:“所以我要怎么做呢?对他好他不要,对他不好肯定更加做不了朋友。妈,你说怎么办?” “那你就继续对他好呗,伸手不打笑脸人,他难道还能一直视而不见吗?” 魏惟一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简简单单制定了计划,一个只有几行字的计划。 首先,死皮赖脸和某人一起玩。 第二,死缠烂打对某人好。 第三,死......死了都要爱?(乱线划掉) 第5章 一个人 如果说冬天是冷气的味道,那么夏天一定就是汽水的味道吧。操场边的樟树都是学校前几年新种的,高度只比一些高年级的男生高一点。魏惟一站在树下的阴影里,撑着身体喝草莓味的汽水。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他用手抹了一把,滑腻腻的。 有人拍着球从场上下来,笑着喊他:“魏惟一,去小卖部吗?” 魏惟一热得厉害,点点头跟着一起了。小卖部不大,但是有一个最棒的地方,就是按需进货。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纷捧着冰镇的西瓜进出,魏惟一和一众打完篮球的哥们蹲在门口的地上大口吃着西瓜。有人笑着说话,嘴里还含着半片西瓜,口齿不清:“沈梦泉今天打得不错啊,那三分,一个比一个准。” 引来不少人附和,魏惟一也笑:“可能是今天没有他妹妹毒奶了吧。” 众人爆笑。沈梦泉摆手:“可别提她,我妹是真的有点乌鸦嘴。” 魏惟一吃完西瓜去洗手。小卖部旁有个孤零零的水龙头,可能就是为了方便行人吧。他拧开龙头,余光瞥到一双着牛仔裤的腿慢慢走过来,然后在他附近停住了。魏惟一本来没当回事,但那双帆布鞋停留的时间稍长,他纳闷地抬头看去。 鞋子的主人表情不算友好,手里拿了一瓶冰红茶:“你喝冰红茶吗,我中奖了。” 魏惟一眨巴着眼睛,他确实没看错,是蒋均良。 蒋均良显然没什么耐心,看他没说话以为是拒绝自己,转身就走。魏惟一两步并一步,焦急地抓住人的手臂道:“我喝。” 喝了两口的冰红茶被放在桌子的右上角,魏惟一趴在桌子上,用手抚弄着它的商标发呆。刚刚蒋均良把东西给了他就直接走了,话都没多说几句,连让他询问一下为什么给自己的时间都不给。他心里不痛快,但是转念一想,反正他是决意要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的,多这一出少这一出也不重要了。 物理课代表将上次月考的试卷发下来,魏惟一看着试卷上不好不坏的80分,耳朵却灵动地捕捉着后方的动静。最后,课代表把手里的最后一张试卷发过来,笑眯眯地调侃蒋均良:“蒋均良,又考满分啊!刚去拿试卷的时候,物理老师那满面春风啊。” 蒋均良没说话。魏惟一猜他肯定只是笑笑,然后又埋头他的新一份的试卷和作业。 蒋均良是魏惟一见过最努力的学霸,他大概不属于那种特别聪明的学生,老师有时出竞赛的难题他也绝不是答对的几个人之一,但是他一定是考试分最高的人之一。在这一点上,魏惟一很敬佩他,因为他和蒋均良完全相反,他属于有点小聪明,可以做出难题却懒得努力,分数全凭天赋的人。 不过后来他这么说的时候,蒋均良很嗤之以鼻:“你永远不知道,拼命努力的人有多羡慕仅凭聪明这两字就可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潜台词是,别搁这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魏惟一猜。 魏惟一动了点心思,他转头和蒋均良借卷子,美名其曰:“更正错题。”天知道他从初中以来考完从不再花时间看卷子。 蒋均良把卷子递给他,手停了停:“有的方法不如你的好。” 魏惟一愣了一下:“哦。”随后又扬起笑脸,“刚刚冰红茶谢谢了啊,你运气还挺好的。” 蒋均良说:“其实一般不怎么样,第一次中奖。” 试卷的解法、步骤、字迹,可以说都是模范版本了,魏惟一暗暗心惊,难怪老师们都那么爱用他的试卷作示例。他心不在焉地随手改了几个错题,写了个答案上去,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假装问个题,好像老妈看的偶像剧里都这么演的。 正当他犹豫着,班长过来了。她拿着试卷做了魏惟一前几秒在想的事。蒋均良讲题也很详细,要是换成他自己,这道题目他最多两个步骤就可以讲完。还没从纷乱的思绪里出来,有声音点了他的名:“......这道题你可以找魏惟一,老师在课上讲过这题,他应该会另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是蒋均良。魏惟一转过头去,和他的眼神正撞了个对冲。随后蒋均良低下头,班长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他才恍然看过去:“哦,好的。” 那瓶没喝完的冰红茶被魏惟一带回了家。他先把它放进冰箱的下层,想了想,还是放回上层。 伊偲开冰箱拿东西的时候还问他一句:“你不是不爱喝冰红茶吗,买了又喝不完,浪费啊!” 魏惟一说是同学请的。 伊偲说好吧,嘱咐他下次可以告诉同学一声,免费浪费钱也浪费心意。 躺在沙发吹着空调的魏惟一想,哈哈,先等那哥决定请他再说吧。 又是周三体育课。魏惟一站在一楼的树下叫蒋均良下来打球。那人坐在窗边,闻言冷冷看了一眼,转头继续写着作业。 浅蓝色的校服透过窗户依然能看见飘扬的一角,而它的主人在乱涌的风浪中岿然不动,稳坐如山。魏惟一磨牙,颠着球思考了一会儿,没想出个结果,转身回了球场。 他不爱给他眼神,魏惟一想明白了这一点。不过,打不死的小强怎么能被这么点困难打倒,他是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蔡蔡转着球,朝那方向努努嘴:“怎么,他不来?” “嗯。” “那哥们,早跟你说了,人不乐意跟我们一起玩。” 魏惟一耸耸肩:“算了,别管他。”接着运球过人,身形矫健地冲进球场开始了新一轮厮杀。 下课铃响,魏惟一买完饮料后破天荒又买了一瓶冰红茶,惹得蔡蔡狐疑地看过来:“我记得你不喝冰红茶吧?” 魏惟一神秘地笑笑:“买给别人的。” 蔡蔡兴奋起来:“你要追女生了?”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他的好友翻了个白眼:“想多了。” 魏惟一站好在蒋均良桌前,咳嗽了一声,等到后者抬头不解地看他,他才把身后的冰红茶轻轻放到桌上:“给你的。” 蒋均良瞥了一眼,没收,又看他,脸上明明白白写了四个大字“给我干嘛”。魏惟一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你昨天请我喝了呀,我这是礼尚往来。” 蒋均良没坚持:“好吧,谢谢。”他顿了顿,“不过我那不算请,只是中了奖不想喝才送你的。” 魏惟一哪管那么多,他就是蒋均良的黑的也要给打成白的,摇摇头说:“反正我把它当成请了,所以我也请你。” “而且,劳逸结合懂不懂?你也可以偶尔体育课的时候休息一下,打打篮球。”这才是魏惟一的重点。 蒋均良怔了两秒,似乎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还是摇摇头:“不了。” 周五是家长会,主要是针对文理分科。魏惟一早早做出了选择,毕竟像他这么懒得背课文的人是压根不会不会选文科的,更何况他的强项本来就在理科。至于蒋均良,魏惟一把目光投向走廊后方的一对母子,女人四十左右的年纪,气质很端庄大方。蒋均良则皱着眉头站在她面前,声音有点激动,似乎在和她争吵。 魏惟一也是第一次看见蒋均良脸上表情那么丰富,果然还是家人面前才是最真实的自己。他又扭头去看教室里和一众妈妈言笑晏晏的伊偲女士,感觉自己的人缘好也是遗传她的。 他低头玩了会手机,大概是家长会快要开始的缘故,后方那对母子停止了他们并不和谐的交流。蒋均良的母亲进了教室,而蒋均良走到栏杆前望着远处发起了呆。 魏惟一走过去招呼他:“看什么呢?” 蒋均良并不回头:“没看什么。” “你选文科理科?” “理科。” 魏惟一挠着脑袋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我看你妈妈好像想让你选文科。” 蒋均良终于看了他一眼:“你听到了?” 魏惟一重重点头:“我不是有意听到的,就是......”他小心翼翼地比划了一下,这种事情一般不希望被别人听到吧。 蒋均良低着头:“没事,我知道,我刚刚声音有点大。”顿了顿,“我爸妈想让我考法学以后当律师检察官之类的,我不想。” 魏惟一问:“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蒋均良抬起头看他,笑得动人:“只要不做他们想让我做的,都行。”魏惟一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那个笑,你知道恶魔收买灵魂之后的甜美的笑长什么样吗,可能就是这个样子,但在那一刻,美的意义胜过了一切。魏惟一只能大脑眩晕地被这个笑迷得神魂颠倒,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 然后,他的手腕被人在空中抓住。蒋均良握着他的手,手指修长,温度很低,冰凉的,就像他本人一样,可能是在天气炎热的夏天,有些沁人心脾。他已经收回笑容,有点迷惑地问:“你干嘛?” 魏惟一清醒过来,赶忙摇头:“不干什么。” 蒋均良没说什么,放开他的手,又问他:“你选的是理科吧?” 魏惟一稍稍讶异:“你怎么知道?” “很明显,你理科比较有优势,而且你又不喜欢背书。” 魏惟一“哦”了一声,这哥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关注自己,说不定可能比计划中的要容易一些。 “那你呢?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蒋均良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别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魏惟一耸耸肩,“我好像......没有。” 他拥住身边人的肩膀,故作愁眉苦脸地感叹道:“好像我俩差不多呢。” 蒋均良笑了一下:“别套近乎。”可是语气并不严肃,就像也是开着玩笑一样。 魏惟一沉默了片刻,远离蒋均良的手放在裤子上,微微渗出点汗液,他用力擦了擦,问:“蒋均良,我能问你为什么不爱和别人一起打篮球吗?”其实他大约也猜到了什么,蒋均良并不是真的那么热爱刷题,他似乎只是,不爱和别人一起玩? 蒋均良不知何时已和他拉开了些距离,昏暗的声控灯下,他那双眼睛里闪着被各种遮挡物切成的细碎的光,有一些摄人心魄。他语速不快,言简意赅:“因为我喜欢一个人。” “啊?”魏惟一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而说话的人已经重新往后门走过去,最后的话语还飘散在风中:“要进去填表格了。”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还持续不断地传进魏惟一的耳朵里,却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他心神不宁地转着笔,假装在思考,实际上一直瞄着右前方的蒋均良。伊偲在旁边瞧了他好一会儿,按着他的脑袋转回来,问:“你把身子侧着干什么?那里有游戏啊,盯得眼珠子都不到转儿。” 魏惟一诚实回答:“报告伊偲女士,什么也没有,只是你儿子在思考。” “所以呢,你在思考什么?” 魏惟一一本正经:“选文还是选理。” 伊偲微笑:“你当我傻呢?” 魏惟一当然是郑重其事地给她分析了当前的情况——其实都是瞎扯的。最后听得伊偲半信半疑,被魏半仙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还担心地连问他:“那你到底选什么,要不要再和你爸爸商量一下?” 魏惟一一直偷偷在看蒋均良,他没有再和他妈妈吵架,只是一言不发。填表格的时候也是他妈妈在周围焦急又温柔地说着话,而他仿佛给自己披了一层刀枪不入的金刚罩,那些话语都无法再像以前的流弹一样中伤他。魏惟一想起蒋均良刚刚那句话,明明身边还有深爱着他的母亲,却感觉他仍旧只是孤身一人,拼命竖起全身的刺不让别人靠近,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 蒋均良,他......到底在想什么呢?魏惟一抱着这个想法走出了校门。 伊偲去停车位去把汽车开过来,他站在路边等她。不少人笑着和父母走出来,看到那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魏惟一又禁不住想起蒋均良。他现在是怎么样呢,还在和他妈妈冷战吗? 说曹操曹操到,很多时候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就会那么刚好地出现在你眼前。蒋均良插着兜走过来,他妈妈和他笑着说着什么,他偶尔点一点头,面色冷淡。 魏惟一和他打招呼,他也是点点头,冷若冰霜。 然后,他们擦肩而过。 第6章 没人种 过了几天分科表被打印出来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不少人围着去看。魏惟一也去凑了个热闹,因为是顺序按照学号排的,他的目光滑到中间才看到蒋均良的名字。在看到后面紧挨着的理科两个字,他莫名松了口气。也许是为蒋均良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科目,也许是因为这样的话未来他们还有可能分在一个班。 下午一放学,魏惟一的眼神就逮住了蒋均良,就和追踪器一般如影随形。等出了校门精确地捕捉到人,他和蔡蔡道了声别就奋起直追早已走出百米远的蒋均良。 当然,他发出来的声响似乎太大以至于被追的人明明白白地转过身站定,等着他过来。 “我和你一起吧。”魏惟一眉飞色舞地攀住蒋均良的肩膀,热情地招呼,“我看见你选理科了。” “嗯。” 蒋均良不太习惯地动了动,看了眼放在肩膀上的手,还是忍住了。 “所以说,你和你爸妈抗争赢了?”魏惟一开起玩笑。 蒋均良脸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差不多。”话语也是平淡的。 魏惟一看他这模样,挑挑眉,猜测道:“怎么感觉还挺顺利的?” 蒋均良良久没说话,等到魏惟一眼看不妙想转移话题时,他突然冷笑一声:“哼,反正他们也管不着。” 这强烈带有讽刺性意味的话,魏惟一第一次从蒋均良嘴里听到,一时有点震惊。现在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他爸妈关系处于极度的不和谐状态。 魏惟一不敢再在这个问题上打转,换了个话题:“你作业写完了吗?” “你要干嘛?”蒋均良皱眉。 “和我打篮球呗。就你家附近那篮球场,和我比划比划。” 蒋均良没有拒绝。 打到一半下了雨。魏惟一和蒋均良跑到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好不容易和蒋均良单独一起玩,天空也不作美,魏惟一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悠悠地看向蒋均良,后者发梢被淋湿了一点,半干的刘海轻飘飘地垂在额头上,若即若离。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一些沉思的表情,眼睛望着远处发起呆来。 “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回去。”好朴实的回答。 魏惟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提议:“要不我们先跑回你家吧?” “我们?”蒋均良很不解某人的风情,他直接地告诉魏惟一,“你可以回你自己家,反正也在附近。” 不过这怎么可能会难倒魏惟一,他可怜兮兮地拉着蒋均良软磨硬泡,什么我家没人在家,回去也没人和我玩,不如去你家打打游戏等等诸如此类。蒋均良再冷淡也拦不住被他晃得头疼,同意了。 两个人等大雨渐渐变小,最后变成毛毛细雨才冒雨前去蒋均良家。他们在雨中有说有笑,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 蒋均良用钥匙打开家门,魏惟一问:“你爸妈不在家?” 蒋均良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时对面的房门也恰到好处地又开了。他咬着牙低声骂了个脏字,捏起一个合格的笑脸来应和邻居阿姨那份多余得无处安放的热情:“嗯,我同学。” “是玩得好的朋友吧,好久没见你带朋友回家玩了?”女人虚伪的笑令他厌恶。 “没有,不算朋友,就一认识的同学。”蒋均良维持着假笑,不冷不热地说。 魏惟一在一旁心里不是滋味地站着,虽然也没有奢望从蒋均良嘴里听到朋友这两个字,可是他以为自己在班上算是蒋均良交流最多的人了,今天还一起打篮球,怎么也算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是听这语气,好像生怕和自己扯上什么关系一样。他撇了撇嘴,连和阿姨寒暄搞好关系的欲望都没有,干脆利落进了屋。 户型和奶奶家差不多,但是摆设装潢很不一样,所以看起来就像两个不相干的人。简单的红木家具,客厅正对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对联,几乎干干净净空无一物的茶几,一切都给人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魏惟一心里隐约升起一个猜想,但是连续而来的几个喷嚏打断了他的思绪。 事实证明魏惟一还是小瞧了雨的威力或者说高估了自己的免疫力,他淋湿了半个身体,坐在沙发上冷得发抖。蒋均良晚他几步进了门,看见他这样子默不作声地钻进卫生间找来干净的毛巾给他。 魏惟一被盖到脑袋上的毛巾弄得有些无所适从,不久前才被泼了冷水的心田里一瞬间好像被灌注了洪水般汹涌的暖流,嘴角的弧度无可隐藏地上扬。他还以为这家伙压根不管他死活。蒋均良又去厨房说给他熬姜汤,这一系列动作不可不谓是行云流水。魏惟一起了好奇心,问他怎么这么熟练。 蒋均良的声音徐徐地响起:“因为我小时候很爱淋雨,我妈妈担心她不在的时候我生病,所以教我煮姜汤。” 魏惟一静了半晌,问:“你小时候你妈妈经常不在家吗?” 那边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只有煤气灶打火的动静。然后是蒋均良平静的声音:“我爸妈他们很少回来。” 难怪跟爸妈那么不对付,魏惟一心想。他现在满心欢喜,今天能够让蒋均良卸下心防和他说了这么多,也已经足够,更多的事就留给以后慢慢来吧。现在还是把时间留给享受蒋均良特意为自己做的姜汤吧! 魏惟一捧着热乎的姜汤不紧不慢地喝着,他注意到阳台外似乎别有洞天,走过去打开门。 外面有个小院子,院里满墙的爬山虎,叶子层层叠叠铺满了整个夏天,远看如同一片沉郁的湖水。偶尔有风吹过,又像引起了些涟漪,荡开好看的波纹。院子中央放了个圆桌和几个椅子,此时已沾满了雨水,除此之外院子里再没有别的。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停雨,魏惟一走下台阶还发现上面长了密密麻麻的苔藓,有点滑。他走到厨房的窗户边问:“蒋均良,这是你家的院子吗?”里面那个人还在用抹布擦拭灶台。 蒋均良听到话抬头看了一眼:“对。” “怎么不种花啊?”魏惟一刚刚在屋内欣赏的时候就很纳闷,这一院的春色怎么只由绿色填充,别的颜色呢? 蒋均良说:“没人种。” 已经停雨了,魏惟一也不好继续赖在蒋均良家,最后擦了擦毛巾,状若无意地问:“这毛巾是新的吗?” 蒋均良莫名地看他:“难道我还会给你旧的吗?” “哦。”魏惟一心里吐槽,我倒是想要旧的啊,比如——你的。 魏惟一把毛巾还给蒋均良,走到玄关打开门,偏过身和他道别:“再见,下次再一起玩啊!” 蒋均良皱皱眉,没回话。 等魏惟一走到门外面要关上门时,蒋均良忽然开口:“你......” 他欲言又止,魏惟一心里有点期待。 只是几秒的沉默,蒋均良末了只说:“没事,你走吧。” “再见。” 他最后的两个字随着关门声一道消失在被门带上而涌进的风中。 第7章 对象 学校在离高考只剩几天的时候会举办一个喊楼的活动,虽说是活动其实只会持续一个大课间。高一高二的学生按照班级排队去高三的教学楼下给他们加油鼓气,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就在楼上看,有相当一部分人还会撕书扔书到楼下,甚至有的还折纸飞机飞下来,也算是一种高考前的宣泄了。 而楼下还没有经历过高考的学生们纷纷热情高涨地去接住那些书,基本上都是教辅书、资料、试卷等等,有一点像不太狂热的追星会。当然他们的主力军是高一的。高二的人们大多只是喊着口号,等累了就光明正大地离开队伍去小卖部买东西或者直接回教室复习去了。 魏惟一生平第一次感觉到高考离自己这么近,这个一直出现在周围人的嘴里的词第一次以这样具体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由得有些感慨和联想,到自己高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也会挤在几楼上的人群里笑着看下面高一高二的学生,或许也会扔书吗? 二楼有一个班突然寂静下来,气氛刹那冻结一般,和满楼的热闹比起来很是突兀,因此魏惟一一眼就注意到了,随后那层楼上慢慢出现几个老师的身影,这下整层楼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一些人伸到半空的手悄悄地收了回来。隔得有一定距离,魏惟一不知道他们和学生说了什么,蔡蔡凑过来解惑:“听说不让撕书扔书,怕砸到人,这下他们要被教训了吧哈哈。” 魏惟一扫了眼战况:“但是感觉也还好,没什么危险呀。” 蔡蔡朝他挤眉弄眼:“我估计呀,更多的是怕高三的玩太疯了,也要节制一下。” 果不其然,之后的学生们因为老师们的巡查规矩了不少,虽然还有不怕死的但那也只是个别,趁着老师们不注意偷偷地扔。 这场活动转眼就要结束,魏惟一本来也想跟着捡一两本教辅书回来,但是眼瞅着离人群的最里边还有难捱的间距,还是作罢。蒋均良就站在前面,和班长说了一句什么就往外走,魏惟一拉住他,问他去哪。 蒋均良淡淡地说:“我去买校服。”因为周围人群很挤,他们离得相当近,魏惟一几乎可以看见蒋均良蓝色校服下分明的锁骨,他愣了一秒,几乎是烫手一般地倏然松开了手,目光也迅速挪开,望着别处游移不定,连说话都有点不自在:“你......你怎么突然买校服啊?” “因为有一件弄脏了。”蒋均良不以为意地说,然后他走向了另外一边。 魏惟一呆愣地看着他离开,脑子里全是刚刚锁骨的画面,那一块皮肤很白,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发着光,锁骨很突出很......性感。是的,这是魏惟一心里浮现的第一个词。除了网上的资源外,他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对同性有了不是很单纯的欲望。想咬一口,想亲一口,还有更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涌入脑海里,他自己都被这种大胆的想象吓了一跳,太夸张了吧,不就是瞥到了一眼锁骨,怎么还能联想这么多......魏惟一你是不是疯了?他心里暗骂几句想让自己清醒起来,连蒋均良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人群中的都没留意到。 蔡蔡撞了撞他的肩膀:“你脸怎么红了,晒的?” 魏惟一心虚地连连摇头,逃也似的跟着人流走回教室。 上课铃响的时候,蒋均良才从后门回到座位上。魏惟一坐在前面,微侧着身子分一线目光悄悄看他,刚刚的浮想联翩还在脑子里打转,他赶紧默念几句清心咒——这几分钟自创的,才又重新把目光绕回在后者身上。人低头从课桌里翻出课本,手顿了一下,抬眼看过来:“你盯着我看很久了,想说什么?” 魏惟一被当场抓个现形,大囧,急声否认道:“没有,我只是在发呆!”说完生怕蒋均良多想,转了个角度表示,“你看我现在就换个角度......” 蒋均良表情淡淡的,道:“哦,那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 魏惟一脑袋“咚”的一声砸到课桌上,天知道,他现在听蒋均良声音都觉得有一种冷淡的性感,好想听他那个时候会是什么声音,不,好想看他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肯定和现在这个面无表情的样子不一样吧......“魏惟一,魏惟一。”他如梦初醒,猛地抬头。 老班蒋老师在讲台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实则笑里藏刀:“我亲爱的副班长,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你人神游哪去了啊?” 魏惟一低头积极反思,诚恳认错,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这么服气地检讨自己了:“对不起老师。”他错了,他真的错了,他不该上课时脑子里搅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他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他不该对蒋均良起那种歹心......等会儿,怎么就不可以呢? 等到魏惟一晕晕乎乎地回到家,他爸一脑瓜子拍他后脑勺上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不爽地呲牙:“爸你干嘛,吓我一跳。” 魏晋呵呵一笑:“儿子,我再不喊住你你就要撞上咱家那棵歪脖子树了。” 魏惟一无语:“我们家十几层的楼,哪来的歪脖子树,你可真能瞎扯。”他这才注意到进进出出忙乱着搬东西的工人,“爸,你又买了什么回来?” 魏晋神秘兮兮道:“智能沙发。” 魏惟一就知道又是这种东西,果然不该对他爸抱有什么期待,毕竟魏晋先生可是高科技产品的狂粉,一年能往家里搬好几台无用美学的机器。想起等会要干的大事,他左顾右盼地观察了片刻,确保这时候家里没有人会分心来管他,便做贼心虚地飞进了房间,火速关上了房门。 咽了咽口水,魏惟一打开从网上搜集到的资源,随意点进一部开始了他的欣赏之旅。以往看着这种刺激的画面一般也只是起/反应,但是忍一忍也没什么,但是这一次......魏惟一的眼前不断浮现出蒋均良那张冷淡的脸,每每摇摇脑袋甩开出去,下一刻又会浮上心头,而且,他的反应愈来愈强烈,他克制不住将自己的手放到那个部位上,只是触碰一下就感觉人都要炸了,可是面前不断交*的身体,脑海里清晰的眉目,还有最后露出的浅浅笑容,魏惟一拉开了拉链。 大概过了很久,也许没过多久,魏惟一仰躺在床上,右手放在被密汗浸湿的额头上,缓缓喘着气,想着刚刚的一举一动。就在前不久,他——魏惟一进行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自*,怎么说呢,很爽,最好的那一刻感觉脑子都已经被炸成烟花,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就只有高潮过后的余劲了,不过,好舒服。魏惟一翻了个身,把脸埋在被窝里,真的好舒服,但是,他好像越来越着迷于蒋均良这个人了。最后的那个瞬间,是蒋均良在笑。那一定是他在幻想,蒋均良怎么可能对他笑得那么温柔,连眉眼都好像带上了令人心动的爱意,可是他也居然对这个幻想有了难以抑制甚至引爆最后一根导线的炸弹的性/冲动,他是不是真的着魔了,魏惟一翻来覆去,从床头滚到了床尾,最后依着他的性子把这事抛到了脑后,想不明白的事那就等能想明白的时候再想,他可懒得纠结。 于是乎,自以为洒脱的魏惟一同志当天晚上就在和周公约会的同时跟笑若春风的蒋均良来了一场颠龙倒凤不可描述的风月之事,早上起来他在卫生间面对自己的内裤心情复杂,匆匆忙忙跨了辆共享单车直赶学校。 在学校附近米粉店见到罪魁祸首那一刻,魏惟一还没来及离开的愉快感受涌上心头,腿立马抬起几乎想转身就跑,但无奈他的米粉才刚吃了一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春梦对象走进店门,脚步从容不迫,犹如走进他心门。 第8章 看电影 魏惟一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冷不防接到蒋均良漫不经心打来的眼神,两人皆是一愣。魏唯一先开口招呼:“真巧啊,你也来吃早餐。” 蒋均良点点头:“你好。”他接着走向窗口点单,笔挺的背影在淡蓝色的校服下显得愈发瘦削。刚刚经过他身边送来的风里有洗衣粉的味道,很淡,但是很好闻,魏惟一低着头边嗦粉边想,以前好像没有闻到过这个味道。 一份蒸饺被放到桌上,手指很长但很细,男生中好像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手,手的主人没有立刻坐下来,又往里面走去。魏惟一全程假装专心致志地吃着粉,努力按捺住自己抬头的冲动。 一杯水放到他的手边,魏惟一诧异地抬头,而对面的蒋均良已经低下了头,好像什么也没做一样。他握住那个一次性塑料杯,掌心的汗贴在杯壁上,黏黏的,不自在地摊开手在裤子上胡乱擦了几把,有些不知所措,又欲言又止,最后将水一饮而尽。当然了,他的这番心理活动对面的男生是一无所知的。 蒋均良吃东西吃得很快,魏惟一吃完粉的时候他也已经成功消灭了一笼饺子。这下他们自然是一起去学校,魏惟一顶不住难言的尴尬,没话找话道:“马上要放暑假了,你暑假有什么计划吗?" 蒋均良说:“我要补课。” “学校的?” “那个也会上,还有别的。” 魏惟一有点惊讶,他们学校有在校外组织各班安排补习,课时也不少,还要再上别的补习,这就是所谓学霸的日常吗?不过蒋均良倒是一直挺努力的。他情不自禁地问:“那你暑假不玩吗?” 蒋均良偏头看他,眼睛炯炯有神,语气却平淡无奇:“现在没时间。” 那什么时候有时间啊?魏惟一心里嘀咕,却没有再说出口。总有时间剩余吧,到时候他就天天来他奶奶家“蹲点”,不信蹲不到。两人很快到了教室,上楼的时候有人从楼上飞一般地跑下来,猝不及防撞到了蒋均良的肩膀,结果连停都没有停留地继续跑了出去,好似后面有豺狼饿虎在追他一样。魏惟一有些莫名,不爽地朝那人喊了几声:“你走路不看路的呀,连道歉都不说一声。” 他转过头,看见蒋均良竟然也看着那人的背影,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魏惟一随着他的目光重新看过去,这才注意到那人有一头卷得离谱的头发,问:“你怎么了?” 蒋均良摇摇头:“没什么。” 这只是两人生活中的一个插曲,魏惟一也从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直到正式放暑假的那个中午。他嚼着口香糖哼着小曲一只手拎着拖把,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正午刺目的阳光打进来晕染开金黄的世界,不绝于耳的蝉鸣此起彼伏。他正琢磨着下午找什么理由把蒋均良约出来,听蔡蔡说最近有一部美国科幻大片上了,要不找他看电影也成,应该不会拒绝吧,毕竟今天下午可是没有补习的,但是这变态学霸不会又说他要写作业...... "砰“的一声,打断了魏惟一的思绪。他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纳闷地走向声音的来源处。这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甚至随着脚步走近还能逐渐听见人说话的声音,魏惟一皱着眉头走进男厕所,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个子很高的黄毛用脚不断揣着倒在坑里的人,力度明显不轻,看得一旁的他胆战心惊,更别提被踢得说不出话的男生了。周围还站了两个背对着自己的人,一个矮胖,另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瘦瘦的。魏惟一从小到大,可以说从来没见过校园暴力,也一直觉得这种东西离自己特别遥远,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真实地亲临施暴的现场。 没有多想,魏惟一火速离开了厕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了最近的教室找援兵。他自己肯定是没办法对付三个人的,要是莽撞地冲进去,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搭进去,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感谢上帝,最近的教室里有一个男生。魏惟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正在做板绘的人就跑,气喘吁吁地边跑边解释:“你帮我个忙,很重要,一会儿就好了。” 魏惟一带着人风风火火地闯进厕所,拿出在游戏里冲锋杀敌的气势大喊一声:“住手!”正在动手的两个人和看好戏的瘦子一同看过来,三个人并不友好的眼神一齐投放在他身上。魏惟一毫不示弱:“你们这样是不是也有点过头了吧。“ 黄毛冷笑一声:“这是哪来的正义使者?我们和他的事,关你屁事啊?” 魏惟一:“你们不住手的话我只能告诉老师了。” 黄毛眼睛一瞪,眼珠子都好像要从那凹陷的眼眶里凸出来,语气愈发嚣张:“你告啊!你去告诉老师啊,我倒看是谁让谁吃不了兜着走。”他甚至已经朝魏惟一走过来,魏惟一稳住心神,不就是打个架吗,谁怕谁?他也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迎战模样,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瘦子悠悠开口:“算了,别管他了。下次再说。” 黄毛撇头看了他一眼,两人对视一秒,像达成了公识。黄毛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好吧。”和魏惟一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阴狠地警告了一句,“下次再敢坏我们的好事,保管揍得你妈都不认识。” 魏惟一不以为意地将狠话如数奉还:“你放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他魏惟一可不是什么好任人揉搓的软柿子。 那三人离开后,魏惟一赶紧走到整个身子埋进坑里三分之一的男生旁,他满身淤青,到处都是伤口和污浊,连脸上也未曾幸免,两只眼睛都肿得睁不开眼睛,凄惨得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被魏惟一叫来的男生看到这也倒抽了一口气,帮着魏惟一一起将人扶了出来。帮忙的人还有任务在身,很快就离开了。 魏惟一发现这人有一头卷得离谱的短发,因为几乎是万里挑一的深入印象,他很快想起这人应该就是上次撞到蒋均良的那个人,现在想起来,其实他那个时候就挺古怪的。他问了一句男生的姓名,男生没说话。他以为是没听见,于是稍微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男生还是没说话。 魏惟一不解地打量他,男生大概是受不了这肆无忌惮的目光,低声说了一句:“跟你没关系,你不用帮我的。你帮我,你也会惹上麻烦的。” 魏惟一小时候听过很多校园暴力的事例,每次老师们都会强调一定要告诉老师,不要因为施暴者的威胁而害怕选择不告诉老师,他以为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傻不把真相告诉老师的人,没想到遇到了才了解到原来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他忍不住说:“你是不是傻?这你还不告诉老师,你是想被揍得更惨吗?” 男生猛地抬头直视魏惟一,他的眼睛里闪着盈盈欲坠的泪花,声音有着近乎崩溃的尖锐:“告诉老师才会被揍得更惨!”他恍了恍神,又咬牙说,“你什么都不懂就别在这指责我!” 魏惟一被他吼得茫然,呆呆地看着人走到洗手台洗脸洗头,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加上一句,“但是你不告诉老师情况也不会好转啊,告诉总比不告诉好吧。” 男生没说话,大概是不想理他。魏惟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默默地开始清洁自己弄脏的地方。洗手液旁放了一串钥匙,魏惟一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狠狠擦拭着手的男生忽然说:“谢谢你。”他的声音已经在长时间的嘶喊下变得沙哑,略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侧脸,看不清表情。 魏惟一正想说什么,镜子里出现的人让他愣住了。蒋均良漫不经心地走到厕所门口,对上魏惟一的眼神也愣了一秒,和他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在魏惟一身边的男生身上停留了一下,很快移开,发现自己想找的东西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魏惟一右侧,把钥匙拿起来,扭开水龙头,放在水下冲洗两秒。这次他身上不再有洗衣粉的味道,也许是厕所的气味太重了。 魏惟一这才想起来说话:“你把钥匙落这了?” “嗯。” 蒋均良冲完水就走,看上去并不多么关心那个看上去格外狼狈的魏惟一和另一个人。魏惟一有点失望,不过他并不气馁,反而追问道:“今天下午你有空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蒋均良脚步顿住,看他,出乎意料地犹豫片刻:“有空,好。”他补了一句,“不过我建议你回去换个衣服,免得感冒。” 魏惟一当下心花怒放,连带着后来看那个畏畏缩缩的男生也顺眼起来,其实也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的,尤其是眼睛似乎是难得一见的丹凤眼,眼尾上挑,居然有种勾人心魄的妖媚感。原来这就是丹凤眼的魔力吗?魏惟一暗暗想,又问:“那你知道打你的那几个人叫什么吗?”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黄毛一行人,何况为了以防万一遭到他们的报复,要将可能的威胁扼杀在摇篮里。 男生沉默半响,说:“我可以告诉你,但请你告诉老师或者别人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好。” 男生快步走到拐角处,停了停,又转回来面无表情地说:“我帮你打扫卫生,你哪个班的?”要不是他的话是在向自己示好,单看他的表情魏惟一简直以为他是在对自己冷嘲热讽。他端详男生的脸几秒,很诚恳地说:“这位同学,我建议你还是去医务室或者医院看看吧。我就不用劳烦伤员了啊。” 午后的阳光暴晒着焦灼的大地,近乎无风的空气里都透着一股燥热的味道。魏惟一原本湿了半身的校服已经干了大半,甚至有种暖烘烘的味道。他低头嗅了嗅,纠结过后还是决定回奶奶家换了干净的衣物,毕竟约会还是要正式好看一点,总不能穿着校服赴约吧。他在奶奶的嘱咐下带上钥匙出门时突然想到一件事:蒋均良之前去过厕所所以才把钥匙落在了那,那么他去的时候那场打架开始了吗? 手机铃声响起,是蒋均良的消息:我在公交车站等你。 魏惟一瞬间将事情抛到脑后,有机会再问问蒋均良吧,现在当务之急是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二人世界。他奔跑起来,风如愿吹过他的身上,笑容洋溢在好看的脸上,真真是意气风发的合意诠释。 蒋均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下午三点的太阳依然刺眼而热烈,在它照耀下的人们面目不仁地行走,穿着夸张嘻哈裤的男生却如其一般热烈而奔放,仿佛前方就是心之所向,因此马不停蹄。他伸出手挥动和蒋均良打招呼,灿烂的笑容又一次扩大,大约是阳光太刺眼,蒋均良觉得这份笑容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晰。他转眼望了望别处,再回看时男生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撑在膝盖上缓缓喘着气。 魏惟一抬起头笑:“我没迟到吧。” 蒋均良薄如蝉翼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他轻轻说:“走吧。“ 附近的小区旁没有电影院,两个人只得去市中心的百货商场看电影。他们坐过几站,再转搭地铁直达商场地下层,然后坐电梯到五楼。魏惟一排队买票时注意到电影院旁有一家密室逃脱,兴奋地戳了戳蒋均良的肩膀:“哎,等会儿看完电影要不去玩这个吧。” 蒋均良:“看完电影就五点半了,我六点要回家。” 魏惟一不死心,他掰着指头精准地计算着时间:“我们可以换个电影,找个时长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看。这样刚好五点看完,然后密室我们一个小时解决。“ 蒋均良完全没被说服:“我们可以下次再来玩密室。” 魏惟一怔住,随即喜上眉梢:“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他担心蒋均良这人只是口头客套,于是追加问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我们先约好。” 蒋均良站在他前面,本来回了头,闻言转过头看他,眉眼微挑,似笑非笑:“你怎么好像生怕我跑了一样,放心,我不跑,随时等着你找我。” 魏惟一虽然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仍嘴硬:“我还不是怕你沉迷学习,等我找你,你又说要搞学习了。” “不会的。”蒋均良轻飘飘抛下一句,回身和服务员买票。 密室逃脱,要是鬼屋就更好了。魏惟一咬着吸管想,说不定蒋均良怕鬼,那他就可以趁机占便宜了。或者下次找他看恐怖片也不错,肯定很刺激。想到这,魏惟一问蒋均良:“你怕鬼吗?” 蒋均良坐在他右侧,摇头:“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为什么以前怕,现在不怕?” “因为以前以为世界上有鬼,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魏惟一有点沮丧,他又一个计划胎死腹中了。 电影很好看,魏惟一忍不住和蒋均良吐槽点评剧情,可惜蒋均良并没回以同样热情的反应,只是时不时点点头,并不搭腔。尽管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太过长时间的碎碎念终于也让前排的女生有了意见。被指责的魏惟一尴尬地闭嘴,默默将身子转回了正对荧幕的方向。听到右侧发出一声淡淡的笑声,他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蒋均良的笑容慢慢敛去,轻声说:“好好看电影吧。”他的声音里有还未散尽的笑意,很好听。 看完电影后,日落已悄然逼近这座城市。魏惟一和蒋均良要回家吃饭,一些看完电影再去吃饭的美好遐想默默消弭在漫天的红霞中。两个人站了半个小时的地铁后总算在公交车上坐到了座位。魏惟一坐在靠窗的那一侧,头耷拉在窗户上,望着夜幕降临霓虹亮起的街道出神。 有店铺拉下卷帘门,用钥匙反锁,魏惟一蓦地想起落在厕所的那串钥匙,把头转回来问:“蒋均良,你今天上午......”他突然卡住,这个问题有什么必要问呢?如果蒋均良上午去的时候黄毛已经开始揍人了,那么难道蒋均良会视而不见吗?必然不会,所以他去的时候那场暴力显然还没发生,因而他对此毫不知情,可是他看到鼻青脸肿的男生竟然一点也不吃惊,魏惟一陷入沉思,不过以蒋均良的性格,他不是一直不咋关心别人吗? “你想说什么?”蒋均良静静地看着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魏惟一莫名不想把那件事问出口,企图打哈哈蒙混过关:“我想说今天上午你小心一点,别再丢东西了。” 蒋均良也没说什么,只点点头。 面前这个他喜欢的男生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桃花眼,魏惟一特意研究过,上学期运动会他仗着自己有一台摄相机美名其曰为班级照相实则假公济私,偷偷拍了好几张蒋均良,然后拿回家细细欣赏了下自己的审美。每次魏惟一认真盯进这双眼睛,总会被那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引得怦然心动,虽然这样对视的机会可谓屈指可数。 那双眼睛浅浅弯起,像月牙一样,而那月牙竟然在渐渐靠近自己,最后只有咫尺之遥。那对月牙蛊惑着他,使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抚摸上它,还没来得及伸出手,离得极近的与之截然相反的清冷声音响起:“你在看什么?” 魏惟一被吓得一激灵,不由得露出被人抓包的心虚笑容:“我......"他一时还没从突然的惊吓中走出来。 蒋均良笑容不减:“发呆?” 魏惟一赶忙点头,有台阶还不赶紧下。 蒋均良又笑了一下,没再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魏惟一总感觉那抹笑容透着一点说不出的逗弄和调侃。是他想多了吧,魏惟一再仔细去看,那人脸上平静如常,还是那个高冷的蒋均良。 回家后魏惟一把电影票的票根放到了自己的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他视若珍宝地爱抚着发票,幻想着日后这个柜子里被填满是什么样,一年至少能看十几场电影,两年就能看近乎三十场,还有大学,简直太美好。他在自己的幻想海洋里愉快又自由地游了片刻,才美滋滋地下楼去吃饭。 第9章 火锅 高一暑假的第二天,魏惟一破天荒地决定补课了。蔡蔡得知后震惊地从海南打长途电话来慰问他:“哥,你疯了?你被鬼上身了?”魏惟一无语地翻个白眼:“放屁,我正常着好吗?” “那请告诉我,魏惟一怎么可能去补课呢?我打穿裤裆时就认识他了,还就没见过他补课!”蔡蔡的大嗓门几乎要震破话筒,“哥,你还记得去年是谁说打死也不愿意宁可从楼上跳下去的吗?” “额...... ”魏惟一扶额,死皮赖脸装死道,“我不记得有谁说过这话了,有谁说过吗,哎,是不是你记错了?”三言两语迅速打发掉死党,顺带挂上了电话,独留那头未尽的话语掐断在电线中。 伊偲在旁冷眼旁观良久,末了说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姑娘了,要追人家?” 魏惟一心里点头,面上淡定摇头:“妈,你真想多了。我是经历了家长会的熏陶之后,深刻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性,意识到了笨鸟先飞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于是,我决定,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伊偲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模样,又好笑又好气,不放心但知道接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放了他一马。她往厨房走到一半,转身警告脸上已笑开一朵花的魏惟一:“反正你别给我惹出幺蛾子,不然老娘迟早收拾了你。还有啊,住到你奶奶家,多帮老人家干干家务,别跟在自个儿家一样,一天天什么事也不干。” 魏惟一做了个敬礼的手势:“遵命,长官。” 补的两门课是英语和化学,都在下午。魏惟一抓着书包带子顶着浑身热汗逃命似地奔往三楼,两点钟开始的课,现在已经两点过五分了,老妈为什么不提醒他,是不是故意的啊!话说刚刚出门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太好了,今天就能住到奶奶家了...... “魏惟一?” “蒋均良?” 同时出声,后者是大吃一惊,前者则淡一些。魏惟一抬头看着三楼楼梯间沐浴在阳光里的那个人,有些愣住。他愣住当然不是因为男生隐在光里的面庞有多么完美多么迷人,他愣住是因为他看见那道强烈的光里有一缕淡淡的烟雾从男生的指间飘出来。 当然,他也能清楚看见蒋均良夹着烟的手顿了顿,继而才说:“你今天不用来的,英语老师有事,化学课后天才开始。” 魏惟一还没从蒋均良这个教科书版的三好学生也抽烟的震惊中走出来,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哦,你抽烟啊?” 蒋均良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走出阳光的圈地范围,抬手弹了弹烟灰说:“这应该不用我说了吧。”到这时魏惟一才彻底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算呛鼻,但他皱起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蒋均良看到他的动作,将烟往身后稍微放了放,“不好意思,我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上来。”楼梯间烟味不重,相反,比起烟味,更加浓的是一种玫瑰的香水味。魏惟一花了一分钟消化掉眼前这个对他冲击力极大的事实,慢慢措辞:“你......”他能说什么吗,说不要再抽烟?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因此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是不是也忘了?” “忘了什么?”蒋均良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唇角溢出一抹笑,“忘记今天不要上课?没有,我是特意来的。” “哦,那......挺好的。”魏惟一此时除了这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蒋均良转过身,低下头将烟靠近嘴边。魏惟一站在离他几个台阶的地方仰望着他,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你什么时候抽完烟,我们一起回去。” “你不会真觉得我跑这么远来就为了抽根烟吧?” “啊?” “刚才骗你的。”蒋均良熟练地掐了烟,自顾自往上走,仿佛笃定魏惟一会跟上来一样。 “什么骗我?”魏惟一没明白。 蒋均良忍不住笑,他笑得很好看:“我说我没忘,其实,我是忘了。” 魏惟一终于理解,只是他心里一点也生不出愤怒或者生气之类的情绪,也许是因为他们犯了一个共同的傻逼错误。“你什么时候回去?”魏惟一追上蒋均良问。他现在也不因为方才所见的一幕而犹豫退缩,好像因为抽烟这件事而产生的或许是他单方面的隔阂瞬间消散殆尽。 “你刚刚为什么骗我?” 蒋均良偏过头,他的嘴唇很红,想被辣椒汤浸过一般,魏惟一盯着继续发问,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你嘴巴怎么这么红,刚吃完中饭吗?”好几句话犹如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吵得耳朵疼。某个耳膜直接受害者看准机会抓住缝隙,闲闲插进去一句:“第一,我打算等太阳落山再说;第二,骗你是在逗你;第三,你说得对。最后,闭嘴。“ 他领着魏惟一径直走进平常补课的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第一排上放着蒋均良的黑色书包。他示意魏惟一放东西,然后坐到座位上埋头学习。魏惟一被那股浓郁的玫瑰香味挠得心痒痒:“蒋均良,你为什么喷这么浓的香水?” 蒋均良没理他,魏惟一讪讪闭了嘴。 和学霸呆在一起学习,魏惟一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学习效率。光是这个下午,蒋均良就写完了一张英语试卷、一张数学试卷、一张化学试卷,而且分数很高,至于他自己,浑浑噩噩想着各种各样的心事光速进入了沉睡的梦乡。再爬起来时,后墙的窗户上射进来一大片暗黄色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狭窄的窗能望见一角红霞布满的澄净天空。蒋均良在收拾背包,瞥见他醒来,被逗笑,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你上面睡出印子了。” 魏惟一不甚清醒,等摸到额头上凸出来的几条印痕后才完全醒悟,慌慌张张地跑出教室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果然滑稽得令人发笑。他心如死灰地走出卫生间,蒋均良站在门口,单肩背着包,手里提着他的背包。魏惟一接过包,余光瞧见他脸上竟然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忍不住嘀咕:“真有这么好笑么?” 蒋均良不紧不慢地略过他,丢下一个单音节的词在风中消散:“嗯。” 之后一起到公交车站。等了将近十分钟都没见到车子的踪影,魏惟一懒得再等,想打车,问蒋均良。他轻轻抬颏,没答应。魏惟一想直接回去,但又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踌躇不定了老半天。蒋均良倒是无所谓,劝他先走,可能也算不上劝,但魏惟一一厢情愿认为那是劝。他正纠结不下,蒋均良将投向远方的视线转回身边的人身上,漫不经心地说:“魏惟一,你吃火锅吗?” 蒸腾的热气冒出锅底,交缠着上升到流动的气流中,不算大的店里人满为患,魏惟一和蒋均良两人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了十分钟左右才迎来空位。这十分钟里魏惟一一直在思考到底身边这个人为什么要邀请他来一起吃火锅,答案是无解。看来只有亲口问蒋均良才能知道,所以他在点完单后的第二秒就问出了这个让他抓耳挠腮的问题:“你为什么突然找我一起吃火锅?” 魏惟一知道,蒋均良大部分时候是有问必答且诚实的,果然他说:“因为我没和别人一起吃过火锅,所以想尝试一下。” 这个回答......是蒋均良的一贯风格。不过魏惟一心里很高兴,这么些年不和别人尝试,却只和自己尝试,是不是说明自己在他心里已经不一般了呢?他只觉好像有一阵春风掠过自己的心头,浑身暖意洋洋,也许是周围蒸汽的作用,明明清醒得很,却仿佛已喝了好几杯酒下肚,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心脏极快地在胸膛里跳动,他抚摸着左侧,低头笑得肆意。 菜上得很快,蒋均良不爱在吃饭时说话,所以魏惟一也不好再开口,虽然他也无心再开口——沉迷在那句话的魔力里出不来了。吃完后走出店门,魏惟一憋不住问:“你现在觉得两个人吃火锅怎么样?” 蒋均良张开嘴说了几个字,魏惟一没有听懂,因为开着超大声音乐的音响正好被超市的工作人员拉过途径他们。等到音响离开,魏惟一又问了一遍,这次蒋均良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垂眼说:“挺好的。” 那一刻,魏惟一听到了自己心灵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他知道,最开始对蒋均良的好感现在已然变得不仅仅只是那样了,现在,他希望能够更进一步地融化蒋均良的外壳,走进蒋均良的心,不是仅仅追到他,谈一个早有打算的恋爱,而是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他的心田里开垦出属于他的一方天地。等到春风吹过来,一定会开满鲜花吧。 最后还是打车回去,因为时间太晚,公交车都已经停运。蒋均良正襟危坐在后座上,面目平静,只是眉眼的倦色出卖了他的心情。魏惟一被那蒸气感染了些许热量,率直地打开话匣子:“蒋均良,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那身板笔直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从窗外照射进的灯光打在他的背后,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安静地说:“初三暑假。” “这也太早了吧?”魏惟一发出感叹,“还是少抽点烟吧。”还是不自觉地说出了这种劝慰的话啊,应该不会让他讨厌吧。这样算蒋均良的烟龄大概有一年了,还这么年轻,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身边的男生,高耸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侧脸,还有那双最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 嗯?魏惟一几乎弹起,头顶却碰到了天花板,龇牙咧嘴地揉着头重新坐好。不咸不淡的声音找好时机抛了过来:“应该不是我的错觉,你好像经常盯着我看。为什么?”他的语气似乎是真的在求问一样不解。 魏惟一感觉自己大脑要宕机,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胡说八道:“因为我觉得你很好看。” 蒋均良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他的答案是这样,好久才回了一个字:“哦。” 出租车速度一向很快,没过半小时就到了他们俩的小区。两个人走到路口,看着漆黑一团的夜里和街上不约而同地掏出了手机和......手电筒。 魏惟一哭笑不得地看着蒋均良从包里拿出来的中型手电筒,注意到对方甚至是习以为常的表情时,他有点不可思议:“你回家一直都用手电筒吗?” 蒋均良也看着他还没打开功能的手机,挑了挑眉:“对,手机没有手电筒好使。” 怎么可能?魏惟一并不相信,但是随后的路程向他证明了蒋均良说的并没有错。手机自带手电筒的范围太小,根本没办法在一片没有路灯的漆黑里找到方向,只有手电筒才能发挥作用引领方向。魏惟一问蒋均良:“你在这住了多少年了,这么了解?” “从小学开始就住这了。” “那还挺久的。” “你平时应该不住这吧?”蒋均良问。 ?!魏惟一开始有点慌乱,但转念一想,他也不算撒谎于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是,这是我奶奶家。” “小区里包括附近的人都知道,晚上是要带手电筒的,而且一般会结伴同行。”蒋均良说着离魏惟一走近了一点,“不过到小区里就好了,只有这段路没有路灯。” “为什么不修个路灯呢?”魏惟一忍不住问,“这样多麻烦,又危险!” “不知道,一直说了很多年,但也没修过。”蒋均良顿了顿,“你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她现在应该挺担心的。” 魏惟一闻言照做,打开手机果然是好几通未接电话,拨过去,奶奶还好,爷爷在那头差点没把他骂个狗血淋头,知道他身边还有人陪着,老人们松了口气,嘱咐他注意安全就挂了电话。蒋均良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似有所感地说:“你爷爷奶奶他们很担心你啊。” “嗯。” 远处的大灯闪着光摇动,仿佛在朝归来的人们摆手,柔和的光线氤氲出一种温暖的氛围。魏惟一心莫名放下来,也加快了脚步。进了小区,两人就要分道扬镳。 魏惟一心满意足地告别:“蒋均良,再见。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火锅。” 蒋均良笑了一下:“再说吧。” 魏惟一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转过身,拉高声音喊道:“蒋均良,下午一起去补课吧。” 蒋均良背对着他:“下次再说。” 是很明显的拒绝,但魏惟一没怎么放在心上。虽然蒋均良时好时坏的态度依然是个谜,但是偶尔的示好总是让人难以忘怀,比如说今晚的火锅,而且这也是在自己的主动下促成的,说明冰块总有一天也是会在不间断的热情下融化的,更别说他也不是真正的冰块。继续加油吧,魏惟一! 魏绍让在门口等到魏惟一,进到里屋,问起和他结伴的人是谁。魏惟一想了想说:“同学,跟我一个班的。也在这个小区,就23栋。” 李君靛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和魏惟一说话:“我给你调到热水了,等会赶紧洗澡。“ 魏绍让问:“叫什么?” 魏惟一朝奶奶点头,回道:“蒋均良。你认识吗?” “啊!这个小孩,我知道。”李君靛也听见了,声音习惯性放小,“他爸爸妈妈啊,好像是什么大官,常年不回家。我在这住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爸妈长什么样,倒是他们家请的保姆,天天在市场碰见她买菜。“ “哦,就那小孩?” 爷爷奶奶从这聊起社区的鸡毛蒜皮的八卦,魏惟一在发现他俩扯得越来越远和蒋均良毫无关系之后默默进了房间。原来蒋均良是留守儿童,难怪上次家长会总感觉他和妈妈之间怪怪的,完全不亲近,不像母子,更像不熟的亲戚。魏惟一倒在大床上想东想西,翻出手机考虑发个短信,又觉得已经过了这么久好像也没什么报平安的必要,反而像迟来的补救,还是算了,反正他也没给自己发信息。魏惟一把手机扔到床上,从床头拿上睡衣去洗热水澡。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明天穿什么,找点好看的新衣服搭配,毕竟明天可是会见到蒋均良的啊! 前一天上课时座位基本都固定了,魏惟一只能挑中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和第二派的蒋均良可谓隔了银河一般。他无精打采地从书包里拿出书摊开在桌面上,不知道刚刚走过蒋均良面前的时候他有没有看到自己,今天可是穿了自己最喜欢的衣服。 真正意义上的补课和他想象中的补课差得相当远,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旖旎、引人遐想的地方,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和老师亲切的提问折磨着这个某种程度非自愿的学生。蒋均良并不没有如他所愿和他一起回家,因为——他没报英语。所以每次魏惟一还在课间发呆并等待英语老师的到来时,蒋均良已经提起书包准备走人了。 第10章 情书 七月底的雨天,魏惟一在书店遇见蒋均良。他没带伞,肩膀湿了一大半,打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眼睛,看不真切。魏惟一拦住他:“你在这等了多久?” “半小时。” 蒋均良拿着书轻轻推开横在面前的手臂,希望简短的回复能断掉男生持续的追问。 果然还是不遂人愿,魏惟一追在身后:“你在看什么书?” 蒋均良叹口气:“《漫长的告别》。” “什么玩意儿?”魏惟一没太听清,走得更快想和蒋均良并肩而行。 蒋均良懒得再说一遍,闲散地选了个靠窗的位置,靠在椅子上看书。魏惟一也不介意,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把书名念出来:“......《飘》。”瞪圆眼睛,“你刚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蒋均良不抬头,“你听错了。” 夏天突如其来的那场雨往往短暂,雨停风疏,魏惟一还没找到想看的书。蒋均良走到书架旁敲敲木板,示意他停雨了。一起走到近门处,蒋均良摇了摇手里的书:“我去结账。” 魏惟一又问:“你买了什么?”好像和刚才捧在手里的不一样。 “《理智与情感》。”蒋均良这样说。 好不容易逮住与蒋均良单独说话的机会,魏惟一为自己争取权利:“你作业写完了吗?哪天有时间出来玩一下?” 蒋均良提着塑料袋上车,说:“没时间。” 魏惟一紧随其后:“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有时间再说。“ 这不废话吗?魏惟一心里吐槽,没敢当面说出来。他问蒋均良:“你打过游戏吗?” “没。” “其实你可以偶尔打打游戏放松放松,整天学习看书也挺累的不是?” 蒋均良在后排的两人座一侧停住脚步,问:“你要坐里面吗?” 魏惟一摇头,蒋均良便倾身进了里座。他继续那个话题:”你觉得怎样?” 蒋均良说:“我不喜欢打游戏。”顿了顿,轻描淡写说,“因为我打得很烂。” 魏惟一大吃一惊,原来蒋均良也有做得不出色的事情。他试探性问:“我可以带你?” “不用。”也许是因为拒绝得太冷硬,蒋均良在后面补充了一句,“你找我打游戏,不如找我玩密室逃脱。” ?!!既然如此,魏惟一乘胜追击:“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玩密室逃脱?”他可没忘记那天蒋均良答应他的话。 “到时候再说吧。”又是这样轻飘飘的语气,磨得人牙痒心也痒。魏惟一觉得蒋均良要是放到推拉比赛里,一定能拿第一名,说不定还能卫冕多次,呵呵。 休闲娱乐走不通,学习这条路总走得通吧。灵感来源于隔壁阿姨逼着儿子补习,熊孩子的哭声隔着两堵墙都能听见。魏惟一托着下巴冥思苦想,决定找蒋均良问问题。说干就干,魏惟一随手拍了道化学大题发给蒋均良,附上一行文字:不会写,求教。他也不是傻瓜,数学、物理这类的都是他的专长,蒋均良也知道,只能问别的科目了。 魏惟一还打算询问意见去他家,就在下一秒,对面回复了一个视频。 好奇点开,黑板上几行熟悉的公式、符号看得魏惟一想挖个洞跳下去把自己埋了,这不是化学老师的讲课视频吗?怎么回事啊,他什么眼神,什么手气,居然问到了老师上课讲的问题,看这黑板好像还是在补习的地点......苍天,饶了我吧。 魏惟一颤颤巍巍地打字:额,我这个人上课不太听课。 蒋均良:看出来了。 魏惟一当然不会被一次的失利打倒,他绞尽脑汁翻遍整个化学练习册,找了一个真心不会的题目发了过去。 这次对话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魏惟一放下心来,正又一次盘算去他家时,蒋均良再次发了个视频过来。魏惟一纳闷,点击打开,竟然已经是详细完全的解答步骤录制,字迹是本人,声音也是本人。靓仔无语,问:什么情况? 那头回,言简意赅:有人问过。 魏惟一心里郁闷,士气大减,丢了作业简直想要把蒋均良传送到自己眼前然后掐死他算了。他还没有死心,但暂时没有力气再继续了。他难以为继,问点别的事:谁问过了? 过了一会儿蒋均良回:很多人。接着一条:他们都不会。 魏惟一想了想,问:我能去你家问你问题吗? 那边隔了很久才回:你想来的话就来吧。 魏惟一咬着冰棍敲门,手里还带了一盒雪糕。蒋均良开了门,他站在玄关,穿了白衣白裤,还是长裤,手里提着垃圾袋,抬抬下巴示意他先进去。魏惟一提高手里冒出水来的雪糕,含混不清地说话:“我从家里拿了雪糕过来,吃吗?” 其实魏惟一自己都没听懂自己说了什么,但蒋均良好像没有这个障碍,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谢谢,你先放到冰箱,我等会儿吃。” 说完他拎着散发出异味的垃圾袋出了门,关上门,钥匙摇晃的声响在安静的楼道中回响。魏惟一走到厨房,把雪糕放到空余的下层,翻了翻大致的食物,又回到客厅沙发坐下。 本来以为只要几分钟蒋均良就会回来,谁知过了十分钟还不见人。魏惟一不想再玩手机,站起身左看看右看看,嗯,除开各种现代化设备,房间装修得很有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感觉。他走到唯一紧闭的房门前,猜想这应该就是蒋均良的房间,手不自觉地放在门把手上,力道渐渐加重。钥匙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楼道,魏惟一做贼心虚,猛地一激灵松开了手,跳回了客厅乖乖坐上沙发。 蒋均良打开门,看到魏惟一百无聊赖的举止,认真提议:“太无聊的话,你可以开电视看。”他走过去,把手里的奶茶递给魏惟一,“不知道你喝不喝这个,服务员强烈推荐的。” “你请我?” 蒋均良点头,他转身进了厨房把雪糕拿出来,又说了一次:“谢谢你的雪糕。”然后他才拆开包装。 “你要问我什么?”他说。 魏惟一拍拍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过会你就知道了。我挺喜欢这奶茶的,挺好喝的。” 两人相对无言。魏惟一没话找话:“你不喝奶茶吗,怎么只买了一杯?” 蒋均良:“对,我不太爱喝。” 魏惟一心说蒋均良要么是真的冷场王,要么纯纯不想理他,目前感觉两者都占。他说:“雪糕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那当然,我特地带了家里最贵的最好吃的来找你。魏惟一心想,不过嘴里这奶茶的味道也甜滋滋的,像蜂蜜。 “你穿长裤不热吗?” “还好。” 蒋均良带魏惟一走进书房,给他搬来凳子。这个书房和他的主人一样很简单,书桌正放在中心,上面只放了几本书,后排书架倚靠在墙边,另一侧墙上还挂着一幅书对联,很大气的字体,看得出来是业余高手。蒋均良见他盯着那字看,不太上心地解释道:“这是我爸写的,客厅那个也是他写的。” 魏惟一疑惑:“外面那个也是吗?”客厅那幅明显水平高上一截。 蒋均良嗯了一声:“书房这幅是我爸年轻时写的,外面那个他去年写的。” 魏惟一想起那天爷爷奶奶聊的八卦,官员写字好像都挺好看的。他规矩地坐好,把准备好的练习册摆到桌上,问起题目来。 亲身经历过蒋均良的讲题指导后,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找他问题目了。他给别人讲题时可谓是春风化雨,态度极好,详细又生动。魏惟一一边感叹,一边想到如果他平常说话是这态度,那给他送情书的人也不会寥寥无几了。但现在这样也很好,情敌自动减少80%。 高一刚开学时,蒋均良因为开学典礼上的新生代表发言吸引了很多同一年级的女生,不过魏惟一那天不在,因为拉肚子错过了时间,因此也错过了蒋均良大放光彩的时刻。那段时间一直有很多人来他们班打听蒋均良,也有人来找蒋均良,甚至还有直接的来要QQ。那年圣诞节蒋均良收到满抽屉的明信片和一袋子的苹果,还有全年级男生背地里频频不爽的眼风。后来他看上蒋均良之后,把这个视频从学校网站上找出来看了一遍,立刻保存。那种少年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没有人的目光会不为他停留。 自那之后,也许是进入校园开始大胆起来,很多同年级的女生给蒋均良送情书,甚至还有几个高年级的学姐也是。蒋均良虽然收了每个人的情书,但收之前都会告诉每个人:“谢谢你的喜欢,我现在不谈恋爱。”到这里为止都非常正常,蒋均良的人气也是水涨船高,然而,那么多被拒绝的人中,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有一个好像是同年级的女生在被他拒绝后仍不死心,几次三番到教室来找他,然后蒋均良就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我不喜欢你,甚至,我挺反感你的。说实话,情书我都没看,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没记清你长什么样,只知道你挺烦人的。” 据说女生当场就哭了,魏惟一表示理解,毕竟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说确实挺难过的。这件事传开后给蒋均良递情书的人骤减为零星几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想必也没有人愿意送情书给根本就不拆开的人。 第11章 恋爱 过了几天魏惟一终于在蒋均良家院子后门撞见他,他大概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头发被清水打湿,站在门口发呆,眼睛里显现出少有的迷蒙,看着来人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怪可爱的。魏惟一停下来问:“你也是要晨练吗?” 蒋均良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不。“魏惟一本还等着下文,谁知他却不再多说,反而问起对方,“你呢?” 魏惟一露齿一笑:“我跑步呀,每天早上1500米。”往常他在奶奶家晨练,是不会经过蒋均良家的,但是这个暑假为此特意更改了路线,抱着侥幸心理看看能不能碰见他想见的那个人。事实上,上帝对他青睐有加,虽然这份青睐姗姗来迟。 蒋均良笑了一下:“挺厉害的。“ “对,这样很锻炼身体的,而且有利于放松心情。”魏惟一还在遣词,蒋均良眉头轻皱了一下,要不是他一直盯着人看,可能也会以为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但既然看到了,魏惟一明白,蒋均良可能不耐烦听他讲话了,于是他及时住了口。 蒋均良果然没有什么反应,他今天穿了一件纯白的T恤,下身搭配一条短裤,露出清瘦有力的小腿,在一院子的绿植里显得更加夺目。他说:“哦,那你加油。” 魏惟一不自觉地多看了那双腿两眼,这个人平常在学校似乎只穿校裤,大概这是第二次见到他穿短裤。他挪开眼神:“蒋均良,那我走了。”其实他的本意是劝服他和自己一起晨练,结果对方是油盐不进,毫不关心。他往回跑了几步,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往后看,蒋均良开了铁门戴上鸭舌帽出来,脚步轻快。 魏惟一低头看表,已经七点半了。他心里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蒋均良走路很快,魏惟一害怕被发现,又担心跟不上,总没法控制在一个合适的频率上,一路上颇多怨言。蒋均良停下来时正在山脚下,城里很有名的一座山,因为高出名,就在他们小区不远处。 没想到起这么早是来爬山,魏惟一喘着气在自动售货机前站定。他汗流浃背,摸到口袋里的两个硬币,投进贩卖机狭窄的缝里。农夫山庄的矿泉水掉下来,他伸手抓住,一瞬间想起要不要再买一瓶,最后手指动了动,只是轻轻擦过瓶身。 早上爬山的人比魏惟一想象的多,上山途中就遇见十几个人,到了顶峰凉亭还歇着十几个,下山就更多了。他早跟丢了蒋均良,干脆无所事事地在山上闲逛起来。说起来他除了小时候来过这里一趟就再也没来过,和记忆里的样子比变化很大,上下山的楼梯都重新装饰了一遍,比原先更稳固更漂亮。凉亭倒是没变,柱子上还有很多人刻下的“XX到此一游”的字迹。 魏惟一走到二楼往下看,城市的早景一收眼底。茫茫的雾笼罩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上,掩盖了原本张牙舞爪的嚣张模样。还未苏醒的城市依旧保持着静谧,魏惟一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打破这份宁静,想要朝其大声宣战,于是他在城市里最高的一座山用力向全世界呐喊:“蒋均良!”。其实是想要继续喊下去的,但是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生生住了口。 “魏惟一。” 是陈述句,而且语气听起来不善。 魏惟一强装无事地转头,道:“怎么了?” 蒋均良就在二楼楼梯口那里看他,脸色不虞:“你先下来。” 魏惟一心惊胆战,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蒋均良眉头皱起:“你能别乱喊我名字吗?” “对不起。”魏惟一自知理亏,小声道歉。 “你晨练也上山吗?” “嗯。”魏惟一答得更心虚,他拿眼偷偷瞧蒋均良,开始胡说八道,“我奶奶说晨练爬爬山锻炼身体,延年益寿,长命百岁,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蒋均良有被逗笑:“魏惟一,你可真能扯。”末了往下走,他手里也有一瓶矿泉水,空了一半。 两个人一起往下走。魏惟一诚心道歉:“其实我是跟着你来的,不好意思。” 蒋均良的脸色沉静,他好像忽然多了些较真:“你为什么这么......你想和我成为朋友,是吗?” “当然!” “为什么?”蒋均良追问,他紧盯着魏惟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魏惟一无数次感叹过,这不是他第一次对上那双眼睛,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如果眼睛的主人想让人为他倾倒也就是凝凝目就能做到的事。他很难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大概是蒋均良叫他做什么他便想也不想也照做的,是不是有点夸张,但是他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也被这样的眼神直视过,大概就知道为什么很难不迷上这个人。 那之后的一周,魏惟一都在梦里梦见了那双眼睛,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情绪,有的时候含着笑意,一步一步引人着迷,惹火上身,也有的时候藏着不快,勾勾手就让人蒸发。 被那样直接的眼神盯住,怎么还能不实话实说?魏惟一控制着自己,尽量把话说得动人:“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和你做朋友一定很有趣,我很喜欢你。” 蒋均良诧异:“我很有意思?” “对。” “我觉得你比我有意思多了。” “啊?” “真的。”蒋均良歪头,嘴角微微上扬。 魏惟一心说那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觉得,但他知道这么问蒋均良也多半不会说。他有些口渴,在荫蔽下的长凳上坐下,扭开瓶盖喝水。 蒋均良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两眼,忽然说:“其实,我不觉得我值得你这么热情。我不是个有意思的人,和你的期待相差很远。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魏惟一想也没想回了一句:“我乐意。” 身边沉默了半晌,又变成那种不留情面的话抛下:“那你乐意着吧,至少我目前还不奉陪。” 蒋均良先走了。魏惟一坐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又来了,这家伙真跟变色龙一样,好的时候你说什么他都好像不生气,甚至还主动和你聊聊天,不好的时候连眼神都多余给你,更别提搭理人了。他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也起身走了。 暑假因为突发奇想的补课过得没滋没味,魏惟一结束了为期二十天的补课回了自己家。伊偲说要带他去北京旅游,他欣然同意。不知道蒋均良那个读书狂魔会不会出去旅游,上飞机前魏惟一还想起他,心里暗想自己真是没救了。 之后是空调房里的每日厮混度过了剩下的假期,放假前说好的出来玩也只有放假当天那次做到了。还好他有先见之明,不然就连这唯一一次都泡汤。 开学前先有一场考试,是分班考。魏惟一心大,头天凌晨还熬夜打了游戏,上午写语文果然犯困,头钓鱼般掉在桌上,魏惟一一声痛呼惊醒过来,看了作文题洋洋洒洒写完八百字就撂笔走神。后面几堂考试也是马马虎虎,最后走出考场魏惟一只觉一身轻。 报到那天下了小雨,魏惟一是停雨后去的。沿路的梧桐叶子都被打湿,半青半黄的混杂其中,风一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偶有几片掉落在新修的沥青路面上。知了的叫声比起夏天微弱了许多,落在学校的上课铃声里更找不到痕迹。远远能闻到桂花的香味,乘着风悠长绵延,又是进了谁的梦中。三三两两的新生抱着成堆的书走在路上,谈笑几句,还有家长领着自家的小孩在互相寒暄。 教学楼大厅贴着分班结果,魏惟一来得晚,通知栏前只有零散的几个人还在看。他也走过去寻找自己的名字,嘿,在七班,果然是普通班,没辜负他和他老妈的期待。他再找到蒋均良的名字,在十八班——火箭班。 魏惟一上了二楼,先去班里缴费领书。路过操场,高一新生的军训已经开始了,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还没发育,个子都矮矮的,一个晒得比一个黑。想到去年同样的情景和自己,魏惟一发笑,那时候只顾着军训了,都没注意到蒋均良,只知道班里有个怎么也晒不黑的男生,也不涂防晒霜,在阳光下依然白得发光,惹得不少女生都羡慕,后来才晓得那人叫蒋均良。 在办公室到那交了费,新班主任是个严肃的中年女人,面相看上去不好惹。到了教室,人乌泱泱一片,说笑声不断。魏惟一找了个座位坐下,同桌很热情,问他哪个班的。他笑:“十二班的。” “你原来实验班的?” “嗯。”魏惟一并不觉得难启齿,倒是同桌反过来安慰他:“没事,高三还会再分一次班,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再回到实验班。” 魏惟一接受这份好意,当然没人知道他更想去到火箭班,可惜不太可能,除非蒋均良掉到实验班来,否则在哪都差不多。 新学期新同学,也有部分原先班级的人跑过来和他打交道。魏惟一记得其中一个女生,和蒋均良坐过同桌,老是问他题目,关系不错,原来名字叫贾雯丽。后来两人做了同桌,贾雯丽同学能言善辩,有的时候连魏惟一也说不过她。 所以魏惟一心里乱想,不会是蒋均良这个闷葫芦也招不住这女孩子的如珠妙语吧。 蔡蔡就在隔壁班,倒是方便得很,常常推开窗户和他聊天,到了铃声响才走。因此贾雯丽和蔡蔡熟了不少,有时候他从外面回来,都能见到他们两人在窗户那边窃窃私语,打得火热。 有一天也是这样,魏惟一接完水,看见蔡蔡凑到贾雯丽耳边说了什么,贾雯丽马上笑得花枝招展,他心里生出一点微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蔡蔡和他说自己恋爱了。魏惟一嗯了一声,问是贾雯丽? 蔡蔡说你怎么知道,魏惟一哼道:“这还看不出来我是眼瞎了吗?” 之后没多久蒋均良也恋爱了。这个消息是贾雯丽有天和蔡蔡腻腻歪歪时说的,当时魏惟一就坐在外面的位置翻着杂志,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声,但没有作声。然后他听见蔡蔡问:“蒋均良和谁谈恋爱啊?”魏惟一竖起耳朵。 贾雯丽说:“好像是一个艺术生,长得挺好看的。” 蔡蔡哦了一声,感叹一句:“原来他也谈恋爱啊?我看他高一说那样子,还以为他高中都不谈了呢。“ 贾雯丽不以为然:“他那话就是借口,当初还是我告诉他的呢。”说到这,她兴致勃勃/起来,“蒋均良其实没你们看上去那么正经,他背地里不那么书呆子。” “怎么说?”魏惟一忍不住插了一句。 贾雯丽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还是继续往下悄悄说:“你们别告诉其他人哦,我也只跟你们说过。就是他,私底下还抽烟。我看到他抽屉里放了一包烟,而且他还有耳洞。” 耳洞?他怎么从来没注意到,这下魏惟一倒怨起自己没有仔细打量蒋均良浑身上下每一处了。他还以为是自己独占的秘密,没想到早被人捷足先登,还比他知道得更多。魏惟一看着换了话题滔滔不绝的同桌,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嫉妒和憎恶,也不知是对谁。 第12章 耳洞 十八班和七班差了两个楼层,十八班在四楼,七班在二楼。课间的时间都不够魏惟一走个来回,更别提再找蒋均良说话,尤其他要找的人可能还不愿意搭理他。魏惟一开学这一个月来都没有再去找蒋均良,QQ上也没有再打扰他,谁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他就已经名草有主了?! 魏惟一当然没有放弃追蒋均良,只是这场“追逐战”不能操之过急,他自己本来就是人缘四面开花的人,知道一味的遵循自己意愿却招致他人的反感是不可行的,要按蒋均良喜欢的方式来对他好才有用,只是,蒋均良喜欢的方式他暂时还没摸索出来。不过,这个消息的到来让魏惟一生出不少危机感,毕竟原先他真以为蒋均良对谁都不感冒的。 月考那天,魏惟一分到三楼考试。中午考完下楼前,他在三楼楼梯口杵在人流里等了几分钟,终于看到蒋均良。他身边站了一个男生,个子稍矮一点,戴着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他们一边走一边交谈,魏惟一打赌他们是在对答案。他走过去,假装意外遇见,喊道:“蒋均良。” 蒋均良看见他,神色没变,点点头。 魏惟一笑眯眯地凑上去:“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有外人在场,蒋均良更不可能拒绝他了。 黑框眼镜叫何载,是蒋均良同桌。魏惟一和他聊得投机,最后还加了QQ。他趁着何载去买矿泉水,悄悄问蒋均良:“我听别人说你交女朋友了,真的吗?” 蒋均良竟然愣了一下,随之皱起眉,“我没有女朋友。” 魏惟一不想表露出自己听到这句话或者说看到蒋均良表情时的狂喜,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漏出笑意,“哦,那他们现在都这么传,你可能要稍微注意一下了。” 蒋均良眉头紧锁,说:“我知道了。” “那你高中会谈恋爱吗?”魏惟一问,他是为了自己的恋爱大业而提问的。 “不会。”蒋均良的回答很肯定,一如他本人。食堂阿姨推着满当当的餐车走过来,魏惟一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便和蒋均良离得很近,近得他略略抬头,都能见到后者鼻梁上的小痣。于是他的眼神飘到耳边,来回摩挲几轮,找到了贾雯丽口中的耳洞。 下午的考试魏惟一下笔如有神,兴奋得像打了鸡血一样。蔡蔡问他是不是中了彩票,记得给他分享一下。贾雯丽也来凑热闹,魏惟一听到她声音就想起来蒋均良的那件事,不由嘴角上扬。 贾雯丽抓住这一点蛛丝马迹,微妙地道:“天啊魏惟一,你不会是恋爱了吧?” 魏惟一笑而不语,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个人还是属于他的,这就足够了。但是流言不能再继续这么放任下去,他和贾雯丽郑重地解释道:“我刚遇到蒋均良了,他说他没谈恋爱。” “没谈,那为什么大家都说他们俩谈恋爱了?” “不知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魏惟一说,“而且流言这种东西,三人成虎啊!” 其实魏惟一是胡诌的,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还真说对了。 蒋均良后来大课间来找过魏惟一。他先站在教室前门扫了一眼,捕捉到窗户边的魏惟一,就走到走廊敲开他的窗,“上次的事已经解决了,谢谢你告诉我。” 魏惟一有时候非常痛恨蒋均良的有恩必报,他把人和人之间的界限画得那么分明,像是生怕踏进别人的领地,因此收割多余的情感,可却也拿他没办法。魏惟一冷着脸说:“没事,不用谢,以后还是注意和女生的分寸吧。” 蒋均良闻言看他一眼,忽然问:“你在这个班怎么样?” “挺好的。”意思是不用你操心。 “那挺好的。”蒋均良没再说什么,上了楼。魏惟一伸出头看他的背影,想蒋均良对别人的提问大约永远只会停留在寒暄这一步,他本来还想问问耳洞哪里打的,有机会也可以带他一起去...... 魏惟一向来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他不指望再主动约蒋均良出来,但还是可以不断制造偶遇的。月考过后是周末,没有作业也正好是放松的时间,魏惟一按照自己心中的猜测去到奶奶家附近的新华书店蹲点蒋均良。 他本来也不是奔着读书去的,再加上昨天晚上嗨得过头熬到凌晨,把书盖在头上就趴桌上睡着了。等他感觉到脸上痒痒的时候,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扑面而来。魏惟一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连人带椅翻个跟头,还好被俊脸的主人扶住。 蒋均良摇了摇手中的书,那是魏惟一用来挡住阳光的书,“你就在这睡觉吗?” “对啊!”魏惟一大言不惭地承认。 蒋均良讥讽道:“回家睡吧,在这占座不用也是浪费。” “我奶奶家没空调。”虽然是借口,但确实是实话实说,魏惟一一点不心虚。 “那你呆着吧。”蒋均良淡淡地说,接着走向更里处的书架。他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外套,下面是淡色的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这样的蒋均良还是魏惟一熟悉的蒋均良,端正不出格,但他止不住想戴上耳钉的蒋均良又是什么样子,还是这样的循规蹈矩吗? 魏惟一跟上去,和蒋均良搭话:“你刚刚才来吗?” “嗯。” “你今天看多久的书啊?” “十二点会走。” 魏惟一跟着蒋均良到了外国文学的书架,他眼睛转过无数书籍,问:“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蒋均良盯着书,闻言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初三暑假。” “哦。”魏惟一说,“我也想打耳洞,要不你给我介绍一下?” “......这还用我介绍吗,随便找个店子不就好了吗?”蒋均良抽出一本书,魏惟一清楚地看见名字是局外人,扯扯嘴角问。 “但是我听说有的店打耳洞很痛,你打的时候痛吗?”实际上魏惟一对耳洞的相关知识并不了解,这些话都是他从贾雯丽那里问出来的。 蒋均良往回走,对他笑了一下,“我不怎么怕痛。” “那你陪我去打好吗?”魏惟一已经豁出去了,打个耳洞罢了,反正他从小都不怎么怕打针,重点是一定要抓住和蒋均良相处的机会并扩大化时间。 蒋均良停下来扭头打量他,“你想好了?夏天打的话有可能发炎。” 魏惟一大义凛然,“想好了。” 蒋均良注视着他,想了一会儿,松口答应,“好吧,我带你去。” 书店附近就有一条不长的商品街,蒋均良带他沿着小道拐进去,边走边和魏惟一说:“我就是在这里打的。店铺挺小的,可能技术也一般,每个人体质不太一样。你如果怕痛,可以去市中心那边。”说到这,他顿住,“我今天不想去那边,所以你......” 魏惟一赶紧打断他:“没事,就在这吧。我不想拖了。” 店铺如蒋均良所言,的确很小,小到魏惟一一时没注意到理发店和服装店也不算大的牌匾间还夹了个更小的牌子。他们一起矮身掀开帘子走进去,店里也不大,小小的桌子摆着小小的类似于手枪的东西,椅上坐了一个打扮时尚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她低着头在织围巾,并没有注意到走进来两个人。 蒋均良说:“你好,我朋友想在这里打个耳洞。” 女人熟练地笑着招呼魏惟一坐下,问,“打几个啊?” 魏惟一还没说话,就听到蒋均良说:“一个。” 女人的动作和语气一样轻柔,就是一瞬间,钢钉在他耳垂上扎根生长了。蒋均良靠近魏惟一,问:“怎么样,痛吗?” 魏惟一还没走过神,“就完了?” 女人笑:“对啊!这个要戴一个星期才能取下来,千万别碰水,否则会感染的。” 魏惟一站起来,对蒋均良笑,“不痛,我都没什么感觉。”他的笑很灿烂,和向日葵一样,好像永远迎着光热生长,可是眼睛里却有闪着光的东西。蒋均良原本一直盯着他看,见到这笑难得出了神,确定他应该没事后才移开了目光。 两个人走出店门,蒋均良又问了一遍:“怎么样?” 魏惟一笑话他:“你都问了两遍了,我很好!”他转过身,仰着头背对着蒋均良说话。 蒋均良没有拆穿他泪水明明在眼眶里打转的事实,只说:“刚刚她说的你听到了吗?记得不要碰水。” 回家的路上,蒋均良请魏惟一喝了可乐。淡蓝色的身影在小店里穿梭,从冰柜里挑拣了几秒再走到柜台前结账。他低着头看收银员动作,眼神很专注,侧脸被透明的玻璃反射出一道好看的光辉。魏惟一站在店外凝视这一幕,热汗浸湿了后背,他用手擦掉额头上的汗,喉咙里的干渴和热意一起漫过他全身。魏惟一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看见蒋均良袋子里的书,问他:“你多久去一次书店啊?我感觉你次次都买书,书应该堆满书房了吧。” 蒋均良不喝可乐,他喝的是雪碧。透明的水珠挂在瓶壁上,被修长的手指抹去。他说:“不定期,有时间就去。不多。” 魏惟一的眼神被那双手吸引,很快联想到一些有颜色的事情,赶紧甩了甩头试图甩出自己的脑海里。这时候蒋均良浅浅笑起来问他:“魏惟一,其实你不怎么看书吧?” “额......嗯。”魏惟一被拆穿,也懒得再作掩饰,如实回答。他本以为蒋均良还要再说什么,结果他欲言又止,只是表情柔和了一些。 第13章 喜欢 第14节 课下课铃声响起,蒋均良被夏燕瑾叫了出去。他拿了杯子,要去接水,问她:“一起去吗?” 夏燕瑾直直地逼视蒋均良,答非所问:“对不起,之前我朋友问我们是不是一对的时候,我没有否认。如果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抱歉。”虽是这么说,但话里可听不出多少发自肺腑的歉意。 蒋均良绝对不喜欢这种目光和姿态,微微侧过脸,“没关系。” 夏燕瑾声音不敛热情,“那我下次再来找你。” “不用了。” 夏燕瑾抬头,蒋均良比她高上一个头,这时已经转过脸来看她,脸色如冰似雪,不止是字面意思的居高临下,他的眼神也是。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却好像钝刀杀人,“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挺烦的。” 接水的时候遇见魏惟一,说是楼下水龙头坏了,接不了水。蒋均良本来没多想,但是环视周围和寻常无差的人头数,心知这家伙估计又是睁眼说瞎话。他也懒得拆穿,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道:“哦,下面三楼都坏了啊?” 魏惟一:“当然,不然我怎么到四楼来接?” 他话毕,悄悄凑到蒋均良身边,“我刚刚看见那个艺术生了,长得还挺好看的,你喜欢这款吗?” 蒋均良瞥他一眼,表情淡淡的,“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魏惟一撇嘴,又问:“马上运动会了,你有报什么项目吗?”他指望蒋均良能报点项目,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他递水助威什么的。他记得去年蒋均良就被报上了跳远,不过本来也是赶鸭子上架充个数,自然捞不到什么好名次。 “我没报。”蒋均良说,“你报了吗?” 魏惟一本想说我也没有,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报了长跑和跳远。”事后魏惟一无数次后悔自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居然夸下海口说了跳远这个让他头疼了半辈子的东西,那一刻蒋均良惊讶的眼神也验证了这一点。然后,他听见耳边很近的声音,像是不以为然的笑,“那你加油。” 那个和蒋均良走得很近的艺术生叫夏燕瑾,或者说曾经走得很近,魏惟一从贾雯丽那里打听到她的名字,还有很多光辉事迹,比如谈过很多个男朋友,都是她主动甩的人,蒋均良可能也是她的一个目标;再比如经常迟到、化妆来学校、顶撞老师等等违规行径。贾雯丽说其实很多艺术生都这样,但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可能就这一个了。 他就是在四楼走廊里见过那么一次夏燕瑾,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来来往往的人们,非常漂亮的一个女生,就大摇大摆地站在蒋均良面前,眉眼间我行我素的得意和从未挫败的高傲都那么引人注目。 那一刻,魏惟一想蒋均良会喜欢这种女生吗,和他截然不同却又某种程度上那么相似。他陡然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忽略了太多,蒋均良是直男,他天生喜欢女的,就像自己天生喜欢男的,他一直以为蒋均良很安全,却在这一刻意识到他随时有可能被夺走,尽管他言之凿凿不会在高中谈恋爱。那么大学呢,那么工作呢,那么长久的未来呢,他没办法一直独占蒋均良,除非他是他的。 蔡蔡说魏惟一最近心事重重,莫不是被鬼上了身,魂不守舍?魏惟一丢给他一个白眼,琢磨着大不了丢个面子,还是告诉蒋均良自己不报跳远了,但是那天耳边的笑声宛如激将法,每每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都阴魂不散冒出来给他注入新的动力。 魏惟一抓住蔡蔡的领子,逼问他:“我问你,如果你吹了牛但你不能做到,要不要把这头牛宰了?” 蔡蔡把他手掰开,狐疑道:“你干了什么?” 魏惟一双手摊开,“我什么也没干。”就是在喜欢的人面前画了个大饼。 “惟一,如果你不能做到,你还会问我吗?”蔡蔡说。 所以,魏惟一报了跳远。 运动会有三天,第二天才是男子长跑,跳远则放在最后。第一天魏惟一坐在树荫下,看着蒋均良经过他们班面前,手里拿着一叠新闻稿,于是他也请缨去帮忙跑腿交稿。下午魏惟一闲得慌,找了小板凳和几个同学玩起了纸牌游戏,被例行检查的学生会看见扣了分。 不能玩手机,也不让玩游戏,魏惟一感觉快闲出病来了。他走了半个圈去十八班,蒋均良就站在树下,半靠在办事的桌子上看书,眼睛低垂,很是专注。 身边匆匆来去的人们、嘈杂喧闹的呼喊声仿佛都离他很远很远,好像分隔的两个世界,而他自在沉迷于独属于他的广袤天地里。魏惟一原本想找他扯扯淡的,这时忽然不想再惊扰他这份游离的宁静,无声看了半晌就离开了。 第二天的长跑在下午,魏惟一上午又看见蒋均良经过他们班去主席台,叫住他:“蒋均良,我下午长跑。”跳远让他头疼,长跑却是让他骄傲的事情,运动会上从来没有掉下过前三的宝座。他希望蒋均良能看见自己拿第一名。 “噢,”蒋均良笑了一下,“祝你卫冕成功。”也许是魏惟一自作多情,但他真的觉得蒋均良说这话时候的样子莫名地温柔,好像他是衷心祝愿这件事实现,总之和他平常那冷言冷语不太一样。 魏惟一目送蒋均良离开,他有的时候真的很想不通蒋均良的行为,明明上次是不认为他会报名的不屑的笑,现在却又好像早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的样子,这家伙,是不是太会变脸了,还是他上次那意味不明的笑并不是嘲笑,说的话也不是反话而是真心的加油? 枪声响起那一刹那,魏惟一望了一眼蒋均良的方向。他刚从主席台的台阶上下来,也看着这边,脸上好像在笑。 离得太远,魏惟一看不太清,他想要看清,于是努力跑快一点,拉短和那边的距离。但是愿望总是和成功差之毫厘,他经过那的时候,蒋均良已经往那边走得更远,到了操场的出口。 他又回了头,似乎看向了这边。魏惟一憋住一口气再往前冲,心里无比希冀他停留在那里更久一些,尽管他也不明白这份希冀到底为何,奈何再奋力的加速也没能赶上,只得眼睁睁看着蒋均良拐了个弯,身形被茂密的篱笆掩盖,再不见踪影。 魏惟一不出意料地拿了第一名,只是完全没有去年拿到第一的那种快乐。他知道是为谁,因为他现在还在期盼那个人看到他冲过终点的画面。蔡蔡和贾雯丽自告奋勇来照顾他,蔡蔡扶着他站着休息,问:“你在找谁啊?” 魏惟一:“啊?” 蔡蔡敲敲他的后脑勺,“你刚刚一直东张西望,怎么?拿到第一也不高兴?” 魏惟一收回目光,失望地摇头,“没啥。”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十八班,蒋均良趴在桌上睡着了,有一片叶子落在他头上,堪堪稳住身形才没从发尾掉下去。魏惟一心里不太高兴,只在男生身上打转了一眼就回了头,因此他并没有看到后者等他离开后缓缓睁开的清明双眼。 魏惟一天生好动,各项运动他都乐意参与,唯独跳远。虽说魏惟一长手长脚,但在跳远这事上他远不止没有天赋,而是压根没点技能点。他至今最多跳到两米,此次参赛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是胜利。 名字按班级叫的,很快就轮到了魏惟一。他没怎么热身,只想早死早超生,跳完从这份担忧里解脱。没想到他跳的时候竟然在外围看见了蒋均良,当即一愣,倒是对方大大方方地朝他展颜一笑。长跑自己意气风发他不看,偏要上赶着来看自己出丑,魏惟一这下真心怀疑蒋均良是不是讨厌他了。 结果是一如既往。魏惟一从围着的人群出来,蒋均良竟然主动走过来说:“你跳得挺烂的。” 魏惟一闻言怒视他,怎么还兴往人伤口撒盐的?没想到他并不在意,轻轻一笑,“和我一样。” “我还记得我去年是倒数第三。”蒋均良说,“你跳得好像没我好。” 魏惟一忍不住了,“那你跳多少?” “两米一。”蒋均良坦然承认。 “你比我好到哪去了呢?”这下是魏惟一嘲讽了。 蒋均良毫不介意,照盘全收,“对啊,本来想你跳之前和你说一声,结果好像来晚了。” 魏惟一又觉得搞不懂蒋均良了,或者说,他从来也没搞懂过。但是现在有一点很明显,他不傻,他听得出来,蒋均良在意他,可能仅仅只是一点点,但是蒋均良又何尝给过别人这样的在意呢? 他自愿望梅止渴。 “你本来想和我说什么?” “加油。” “就这?”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的喜欢,你给吗? 回去的路上梧桐叶落了满地,小小的叶片积少成多便成了一条绿色的地毯。踏在上面,有时竟会错觉清淡的香气从脚底下生出来一般。 魏惟一没话找话,调侃道:“我昨天路过你们班,看到你又在看书。运动会都不玩,这就是学霸的自我修养吗?” 蒋均良说:“没有,我看的是课外书。” 我当然知道你看的是课外书,魏惟一心里吐槽,好像叫什么刀锋来着。“你看完了吗?”他接着问。 “还没有。”蒋均良似有所感,遥遥望了一眼主席台忽然道,“马上要1500米颁奖了吧,你要不要赶快去那边?” 魏惟一先愣了一下,随后广播里的声音有力地传入耳中:“下面是高一男子1500米的获奖名单,第一名高二七班魏惟一......” 蒋均良适时地插话:“祝你拿到第一名,卫冕成功。”他的眼睛笑意微浅,但眼里好似氤氲着模糊的轮廓——是他的轮廓。 魏惟一刹那失语,几秒后才找回语言功能:“你看到我拿第一名了?” “没有,但我想你应该是第一名。”蒋均良说,他的语气和回家吃晚饭的语气几乎没有区别。 魏惟一莫名有点不甘心,这个人总是能这么随意又淡然地说出一些让自己意动的话,而他本人好像对此一无所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啊?”他又嬉皮笑脸问。 蒋均良想了想,道:“对。” “......”魏惟一语塞。他去主席台领奖,维持着假笑拍完了合照。回了班级的领地,又被班主任以将功补过之名打发去帮扶伤员。 紧接着他在临时的医务处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5章 朋友 暑假前夕的那件校暴事件在魏惟一的生活中并不常见,因而身处这件事中的所有人都在他记忆里有着清晰的影子。他一开始并没有看见那双丹凤眼,他扶着人走到棚子边,等到丹凤眼抬头询问,魏惟一立马认出他来,指着他惊奇道:“是你!”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邹文雨,这人你认识啊?” 被称之为邹文雨的男生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认识。” 原来他叫邹文雨,还挺斯文一名字。魏惟一深感冤枉,但转念一想说不定人早就忘记自己了,便也没再作声。相比上次见面,这回邹文雨头发剪得相当短,几乎成了寸头,脸上也很干净,看不出有什么被欺负的印记和伤痕。魏惟一打量他两眼,想着自己也许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方转回了视线。 和他一起过来的贾雯丽也扶着一个中暑的女生坐下,在魏惟一附近站住,却总闲不住脑袋,屡屡往旁看,魏惟一打趣道:“后面是有银子吗,你怎么一直看那边?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贾雯丽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看邹文雨,边问:”你认识他吗?“ 魏惟一说:“以前不认识,刚刚认识了。” “这人很有名。主要是他长得很好看,其次是学校很多活动都是他主持的,不认识也会觉得眼熟。” 魏惟一又重新去看邹文雨,还是一样的长相,上次只认为他很懦弱,这时看却觉得很不卑不亢,腰杆很直......突如其来的谈笑声打断了魏惟一的思绪,他震惊地看见上次的那个领头欺负人的瘦子正熟稔地攀过邹文雨的肩膀,和他说着什么,姿态亲密。魏惟一怀疑自己眼花了,他往旁边扫了一圈,大家的神色都很自然,并没有什么吃惊或者愤怒的表情。 魏惟一往当事人邹文雨看去,他稍稍低着头,似乎也并不害怕或者抗拒。尽管认为邹文雨是受了威胁,毕竟上次亲眼所见绝不是假,但魏惟一想到他的话,还是没开口伸出帮忙的手,不知道具体情况就自作主张反而可能害了他,或许还是了解之后再出手更好。 想到这,他用手肘碰了碰贾雯丽,向她打听道:“你认识邹文雨旁边那男的吗?” “认识。”贾雯丽眼珠子转了转,“许志行,和校外的社会青年经常一起混,听说他以前还放火烧了自己家呢。” 魏惟一吓一跳,“那不是纵火犯吗?” 贾雯丽撇嘴,“纵火犯哪有这么好当,他那时候好像都没满十四岁,也不知道为啥要放火烧了自己家。” 高个瘦子没有多呆,魏惟一心生一计,跟了上去。那个人走得吊儿郎当,慢悠悠进了去小卖部的小路。 小卖部就在医务处不远,魏惟一往那边绕小路走。繁茂的枝桠纷纷被压弯了腰,交织横生成一张隐天蔽日的大网。他不敢追得太近,已经丢失了瘦子的踪迹。 不远的前方传出一点细碎压抑的声响,像是呻吟,夹杂着唇齿触碰的声音,魏惟一耳朵稍稍竖起来,蹑手蹑脚靠近声音的发源处。 刚走了几步,魏惟一好像踩住了什么一样差点被绊倒。他看过去,竟然是蹲着的邹文雨,“你怎么在这?你刚刚不还在......” 邹文雨沉着脸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你小点声。” “对了,你怎么在这?”魏惟一小声又问。 邹文雨没说话,只朝那对男女的位置抬了抬脸。魏惟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正在热吻中的男生不就是刚才的瘦子吗? 魏惟一本意只是随便听一听谁这么大胆在学校接吻,没想到不仅遇上了邹文雨,主角还是认识的人。他戳了戳邹文雨,问:“要不我俩一起先走吧?” 邹文雨摇摇头,“现在出去会被他们看见的。” 魏惟一咂舌,“那你不会等到他们走了再走吧?” 邹文雨认真地点头,“正有此意。” 魏惟一无奈,他想起之前见到的几幕,低声问:“他们现在还打你吗?我刚刚看那个瘦子对你还挺亲密的,是不是他们威胁你啊?” “没有。”邹文雨补充了一句,“还打。” 魏惟一顿住,“那你还和他们......告诉老师把他们开除不行吗?” “我在校外被打过。”男生的声音很冷静,然而肩膀微微颤动,身体瑟缩,显然是记起了当时的噩梦。 魏惟一不由得生出些同情,他本来就乐于助人,便问:“那要不我叫上我朋友和你一起回去,总不能再欺负你了吧。” 邹文雨手紧攥着校服一直没松开,看了他一眼,“不麻烦了,谢谢你的好意。” 终于接完吻的两人并没有离开,男生抽起了烟,烟味顺着风飘过来,有些呛鼻。女生则抱着肩,那架势好像在等人。 魏惟一蹲着腿麻,直起腿来活动手脚。不久,说话笑骂的声音渐渐变大,一个女生被几个人推搡着走到两人面前。 “就她?”为首的女生捏着她的下巴问,“长得挺普通的,就不用担心脸受伤了吧。” 有人插嘴:“打脸肯定不行啊,会被老师发现的。” 女生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还用你说!”她端详着眼前的一张脸,“哎,没想到吧,你也有被别人校园暴力的一天。” 魏惟一看不下去,想冲出去救人,被身边的邹文雨拉住,“别去,那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意思?” “她以前带头欺负过张玥。” 张玥是?魏惟一正想这么问,在中心被打歪头的女生就给了他答案。“张玥,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总有一天你也会遭报应的!”被拉扯着头发的女生凄厉的叫声几乎刺穿他的耳膜,让人汗毛倒立。 “就是说,这是报复呢?” 邹文雨轻轻点头,和魏惟一说:“我们趁乱走吧,现在他们应该顾不上我们。” 路的尽头现出一个蓝白色的身影,两人抬脚的动作停住,同时收回了脚步。那个身影很熟悉,魏惟一绝不会认错。 他漫不经心地走来,一只手还揣在裤袋里,和教训人的一群男女正正对上视线。双方均是一愣,然后那个挺拔的身影视若无睹地路过他们,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魏惟一沉默地看完了蒋均良出现到离开的全程,他想起放暑假那天掉落的钥匙,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邹文雨推了推魏惟一,“走啊!你愣着干嘛?” “你认识刚刚那个人吗?”魏惟一忽然问。 “认识啊,他长得让人很难忘记吧。” 是啊,蒋均良那张脸,不是能轻易就会遗忘的。他抓住这一线尾巴,追问:“那你还记得放暑假那天,我们不是在厕所遇见了吗?” “哦,对啊,他那天去厕所的时候看见我了。”邹文雨倒是一派淡定,显得心神不定的魏惟一才有些格格不入。 “那......”魏惟一问不下去,该问什么,问他为什么不拔刀相助,为什么不见义勇为,为什么不救人,哪怕只是告诉别人帮忙也好? “你在想什么,他不帮忙不是很常见吗?”邹文雨说,他的手轻轻落在魏惟一肩膀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是个别例外。” 嗯,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他不是。魏惟一想,他心里的蒋均良应该是乐于助人的,而不是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之后魏惟一和邹文雨交换了联系方式,邹文雨比上次亲近不少,爽快地答应了。 运动会闭幕式比开幕式短暂,因此下午放学格外早。魏惟一他们索性去了KTV唱歌,一众麦霸抢着唱歌,偶有一两个关了原唱,走调的歌声引得众人大笑。昏暗的光线让人有些头晕,魏惟一捡了一瓶锐澳来喝,坐在沙发上头重脚轻。 蔡蔡撂了话筒到他身边调笑:“别喝了帅哥,来唱首歌呗。” “不唱!”魏惟一挥手。 “别啊惟一,你唱歌那么好听,让我们也享受一下天籁啊!” “是啊魏惟一,你不唱那太可惜了......” 众人纷纷起哄,魏惟一奈何不过,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抓住话筒开了口。 蒋均良进来的时候魏惟一正唱到高潮,大屏幕映射的蓝光打在他身上,隐隐约约有些不甚真实的迷幻。他的歌声很动情,微醺的脸上表情也一样沉醉。蒋均良动了动手,挑了个清闲的空位坐下。 魏惟一唱着唱着头歪了歪,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围坐着的众人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将他放到了仅剩的宽敞沙发上——蒋均良的旁边。 他的头挨着蒋均良的大腿,柔软的头发间或蹭着蒋均良,有些微微的痒。蒋均良皱眉看了看他,往外移了移。那个头竟也得寸进尺,跟了过来,又紧挨住蒋均良的大腿。 蒋均良扫了一眼快要掉下去的身体,没有再动。他的视线慢慢转移到身边的脑袋上,魏惟一睡得相当平静,只是嘴巴抿住,眉心皱起。是做了什么心情不好的梦吗,印象中他的嘴角似乎从没有下坠过,蒋均良的目光从他脸上掠过,停留在那个劣质的钢钉上。已经快两周了,还没有摘下来吗,是忘记了吗,不过他确实不怎么长记性。蒋均良记得魏惟一上早自习背书常常背得头疼,到了下课验收已经忘了大半,被老师批评了不止一次两次,倒是他嬉皮笑脸全不放在心上。 曾经的记忆鲜活地浮动出来,时光中那人的音容笑貌竟然也历历在目。蒋均良自己也有些惊讶,收回目光,他这长大的十几年里,一直没有朋友的存在。他以为自己不需要这样的名词来充实自己的生活,但现在,如果有一个不算讨厌的人,是不是也能成为还算不错的朋友呢? 他起身出去抽烟,想起蔡蔡放学前叫住他,问他去不去KTV,还说:“魏惟一那家伙应该挺喜欢你的,不然不会一直追着你跑。和他做朋友你不会亏的,试试看吧。” 蒋均良在窗口点燃烟,吸了一口。窗户开了一半,微凉的晚风吹进来,冲淡了室内一半的燥热。 他伸手去开另一半的窗,一只手抢先插进来推开了。蒋均良转头看来人,“你醒了?” “太吵了,没一会儿就醒了。”魏惟一说,他的脸上还有未散的红晕。 蒋均良低头吸烟,两个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魏惟一才说:“你今天从小卖部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女生被打了吗?” 他的问话如此直接,和他往常全然不同,让人平白品出了些冷酷的意味。蒋均良挪开夹烟的手,坦然道:“我看见了。”他似乎有所感应魏惟一接下来的问话,却并不回避。 “你......”魏惟一静了静,他觉得自己开口说话是那么艰涩,“上次也看见了吗?” “嗯。” 如果蒋均良是犹豫或者心虚的表现,或许魏惟一能更义正言辞地指责他,然后再和他一样继续做朋友,只是他这样的坦然,倒让他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来。 蒋均良望过来,说:“魏惟一,你是一个很善良仗义的人,因此大家都很喜欢你。”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也包括我。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那么好的人,就是个很普通的人,不坏,但也算不上好。” 魏惟一半晌没说话,也许是他不想说话,也许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晚上的风很凉,月亮那么圆,让他一直没能忘记。 第16章 同类 散场时,在场的男生几乎都喝了不少酒,个个脸上飘着红彤彤的云朵。蒋均良喝酒不太上脸,但他的脸本就很白,因此红晕也格外惹眼。魏惟一倒是躲过一劫,大半天的凉风吹得他酒劲已去了大半。 他们在路边商量着如何坐车送人,蒋均良站在人群边缘,眼睛发亮。魏惟一得出结论,走出来和他商量:“和你同方向的还有两个人,到时候一起上车。” 蒋均良点点头,问:“你回你奶奶家吗?” “没有,我回自己家。” 他们在风中站了会儿。 魏惟一抓了抓头发,说:“看不出你酒量挺好的。” 蒋均良笑了一声,“不好,我挺讨厌喝酒的。” “还没问你怎么来了呢?” “你那个朋友问我来不来。”蒋均良望着魏惟一,“反正晚上空着,我就来了。” “真好约。”魏惟一不太高兴,语气酸酸的。 “如果你约我会更容易的。”蒋均良最后这么说。 立冬那天,魏惟一跟着许志行出了校门。 尽管魏惟一有心帮助邹文雨,但他的帮扶对象却并不想领这个情。他三天两头地往十六班跑,也没从他嘴里得出个所以然。魏惟一心想这不是个事,干脆先斩后奏把许志行嘴撬了再说。 当然,他是想得美,现实往往与想象背道而驰。 所以当他被许志行等一众小混混抓个正着时,魏惟一有点后悔了。他壮着胆子狡辩道:“我只是顺路。” “顺路能顺到巷子里来,你他妈骗谁呢?”许志行哼了一声,骂道。 看样子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这个认知让魏惟一放松了不少。他继续演,“真的啊大哥,我就来过一次这,我妈还一直担心我迷路呢,结果被她乌鸦嘴说中了......” “啪”的一声,许志行一脚用力踩在了易拉罐上,吓得魏惟一往后一缩。 “哥,其实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我暗恋你很久了才忍不住跟在你后面的。”魏惟一忽悠人也是信手拈来,。 “是吗?那你有本事亲我一口。” 此话一出,魏惟一不吭声了。 许志行冷笑一声,和其他人一起把魏惟一揍了一顿。 魏惟一不想回家挨骂,去了奶奶家好说歹说才没让她们给老妈通风报信。他按着奶奶的嘱咐去了诊所,诊所很小,只有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她戴着眼镜凑近看报纸,魏惟一敲了敲门,她闻声放下报纸,领着他进了别有洞天的内室。魏惟一往下一瞥,感情阿姨看的才不是报纸而是明天的超市促销。 蒋均良路过诊所门口,往里瞅了一眼,踏在自行车上的脚踩停了踏板。他停好车,和医生打招呼:“阿姨,他怎么了?” “均良,这小孩你认识啊?” “嗯,我同学。”蒋均良走近一点,见着他脸上这不忍直视的惨样,眉毛一挑,“你这是得罪了谁,和你脸这么过不去?” 魏惟一靠在床上,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还不是那天杀的许志行。”他声音不大,但在一室寂静中还是很突兀的清晰。 “许志行?”蒋均良琢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是谁。 “你也认识他?” “我听说过他,没见过。”蒋均良说,“他不是常跟社会上一些人打交道吗,你惹他干什么?” “上次在小路那揍人为首的就是他,还有在厕所揍人那个也是他。”魏惟一说不了太多话,一说长句嗓子眼就涩涩的,怪疼。 蒋均良若有所思,“你给他们出气?” “也不算,我本来只想调查一下的。他老欺负我一朋友,我想帮忙。”魏惟一把邹文雨的事简单地交代了一遍,最后摊手道,“结果许志行都不给我跟踪的机会。” 蒋均良神色淡淡,“你还是问邹文雨吧,再想从许志行这里入手,迟早被揍第二顿。” 魏惟一简单处理完后,拿着药一瘸一拐地出了门。蒋均良坐在自行车上看他,“上来吗?载你一趟。” 魏惟一有点惊讶,“这么短的一段路还用你送?” 蒋均良说:“你先上来。”魏惟一把东西放到篮子里,再坐上后座。 太阳还没落山,金黄的余晖洒在两人后背上,生出暖暖的感觉。自行车载着两个人压过斑马线,经过红绿灯,绕了小区外围跑了一圈。 魏惟一在后头问:“你这自行车什么时候买的?” “初三。” “你什么时候学会骑的,我还不会骑自行车呢。” “小时候就会。”蒋均良减了减速,“长大反而难学会一点,你想学吗?” “想啊!” “那我教你。”蒋均良的话毫无缝隙地接上来,像是早有所等待。 蒋均良的腰很细,不知道有没有比A4纸宽,背很直,不知道抱起来是什么感受,魏惟一浮想联翩,差点错过了蒋均良的问话,连忙补上,“也行。” 蒋均良把魏惟一送到门口,转身骑回了家。魏惟一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心中滋味难言。 他回了卧室,在网上敲了敲邹文雨:你和许志行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况? 邹文雨:你不用关心我,也不用想着帮我。 魏惟一:我今天跟踪了他,被他揍了一顿。 邹文雨:...... 邹文雨: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魏惟一:闲人就爱管闲事,除非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那么不想告诉老师。 片刻之后,邹文雨打了个电话过来。那头很安静,静得可以听到通话人的呼吸声。 默了一会儿,邹文雨说:“魏惟一,你是一个特别仗义的人。我很谢谢你的帮忙,但是这样就够了,不要操心我的事了。” 魏惟一:“我和你说一个秘密吧。” 邹文雨打断他:“这不是女生之间玩的东西吗,我们俩……” “我喜欢男的。” 时间似乎冻结了几秒。 那头传来邹文雨迟疑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喜欢男的?” “嗯,我喜欢男的。” 电话两头都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魏惟一率先开口:“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事了吗?” 邹文雨慢慢地说话,听起来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魏惟一,你是不是猜到了,我们是同类。”停了停,“你想得没错,我和你一样。” 魏惟一很诚实地承认,“是,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有种感觉,但是我不敢肯定,后来又看见许志行对你那样。” “你喜欢蒋均良?”邹文雨问。 “有这么明显?” 那头有人笑,“挺明显的。他一看就是直男,你还喜欢他啊?” “喜欢是能控制的吗?”魏惟一怼了一句,将话题拉回正轨,“那你和许志行到底怎么回事?” “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 魏惟一匪夷所思,“他喜欢你还打你呢?” 邹文雨说:“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不会爱人。” 周一早上魏惟一被李君靛从被窝里拉出来,和他讲话:“外面你同学在等你啦,你还不快点!” 啊?魏惟一懵住,往窗外一看,那踩在自行车上低头看手表的家伙不就是蒋均良吗? 飞快洗漱完,魏惟一咬住包子拿起豆浆跑出家门,蒋均良听到声响抬头看着他,嘴角微扬,“上车。” “你怎么来找我啊?” “送你啊!”蒋均良不以为意。 送......送我?要不是他深知这个世界上的科学法则,他真怀疑前面这个人就是被鬼附了身。 魏惟一忍不住问:“蒋均良,你是不是改性了?” 被他怀疑的人丝毫不回头,“没有,你习惯就好。” 到了学校,蒋均良在车棚内停好车,和魏惟一打商量:“等你伤好了以后我就教你学车,怎么样?” 魏惟一还没从这一系列优待中回过神来,呆呆地点头道:“好。” 蒋均良笑起来,“说好了。” 一进教室,贾雯丽就紧紧盯住魏惟一,“你怎么今天和蒋均良一起来啊?” “路上遇见的。” “我在校门口可看见了,路上遇到他还顺便载你一趟?”贾雯丽全然不信,“你可拉倒吧,别人就算了,那可是蒋均良哎!他能这么做,那真是见了鬼了。” 魏惟一偏过头去,心里吐槽,蒋均良啊,你这风评也是没救了。 放学的时候蒋均良在教室后门等他,魏惟一走出去的时候都感觉自个儿同桌的视线都跟激光一样快把自己背上凿出洞了。 于是乎他顶着一众人异样的目光跟着蒋均良上了车。开出校门,魏惟一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我发现你在学校还挺有......”半晌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关注度的。” 蒋均良轻笑一声,“你也不赖。” “那当然,我也挺受欢迎的,以前女生评校草,我还是候选呢。” 蒋均良乐了,“这你也知道?” “对啊,她们告诉我的。” “那,有女生给你送情书吗?” “怎么没有?”魏惟一不乐意了,“去年圣诞就有两三个。” 蒋均良轻轻地笑,魏惟一有感觉受到侮辱,据理力争,“虽然没有你多,但是也不算少啊,而且我比你名声好多了。”最后那句当然是小声嘀咕的。 蒋均良说:“对,你比我受欢迎得多。” 第17章 傻瓜 周三放学之后,魏惟一收拾好桌上的试卷放进书包,余光瞥到门外的蒋均良,单肩背着书包,正和自家班主任在说话。 他慢慢走过去,听见班主任笑说到他的名字,立马打断:“老班,你不会是在说什么我的坏话吧?” 班主任没好气地瞪了魏惟一一眼,“就你心思多。”转身往办公室走去。 等她走后,蒋均良站在原地气定神闲地看他,“你们班主任让我在学习上影响你一下。” “害,就知道是这个。” “明天就不用送我了,我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蒋均良蹲在地上开锁,抬头说:“等到这周末你学会骑车,我就不送你了。” 魏惟一连连摆手,“这太麻烦你了,送我三天就很感谢了。” “不麻烦,反正顺路。”蒋均良跨上单车,见魏惟一还想推脱,又说,“而且我担心许志行会找事,你要是学会骑车,他们想追也追不上你。” 魏惟一歪头看他,点点头。 周六的大课间,蔡蔡过来找贾雯丽玩,走之前问魏惟一:“你和蒋均良什么情况,人天天接送你,他害你受的伤?” “没有。”魏惟一说,“我自作自受,人家是好心。” 蔡蔡啧了一声,“以前没看出来蒋均良这么助人为乐。” 可能是助我为乐,魏惟一没把话说出口。他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前后改变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蒋均良明明白白是在对他示好,至于他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魏惟一也搞不懂,或许只有他本人清楚了。 至于自己对他的感情,也说不上多么复杂。哪怕蒋均良隔岸观火,魏惟一还是很喜欢他,喜欢他的冷淡,喜欢他的浅笑,喜欢他低头看书微泛着金光的脖颈,但他也意识到真正的蒋均良还没有完全地展现在自己面前,等到彻底揭开面纱,他会落荒而逃还是勇往直前,就交给未来吧。至少现在,他要勇往直前。 蔡蔡用食指和中指捏住试卷提起来,大惊小怪道:“哥你不是吧,你怎么开始提前写作业了?你以前不都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动笔的吗?” 魏惟一下巴微扬,得意道:“你懂什么?我周末有事,要把时间空出来。” “你不会是和蒋均良有约吧?”贾雯丽插嘴。 魏惟一哼哼两声,笑一笑,夺回试卷,又埋头写作业去了。 周末他们约在小区附近的公园见面,魏惟一在奶奶家住了一周,蒋均良也带着他骑遍周围的大街小巷,因此附近的路段也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了。本来蒋均良是直接送他回家的,他不乐意,毕竟独处的时间和机会可不多,得好好珍惜。 于是和骑车的人撒娇,“带我再转一圈吧,我现在回去也无聊啊!” 蒋均良开始没同意,耐不过魏惟一实在缠人,和他说好,“就转一圈,十五分钟,不能更久了。” 有一回下了大雨,淋了两人一身。他们都没带伞,到了店铺旁紧急停车,钻进屋檐下。那场雨突如其来,又是暴雨,蒋均良和魏惟一都被浇成了落汤鸡。 对视一眼,都忍俊不禁。 雨停时他们已等了十几分钟,湿透的衣服还紧紧地贴在身上,格外难受。凉凉的风可有可无地吹过来,丝丝冷意熨在裸露的皮肤上。 魏惟一拉开书包,竟然从杂乱的书本里扒拉出了一件格子外套。两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蒋均良说:“早知道让你早点翻下书包。” 魏惟一:“嗯。”他把外套递给蒋均良,“你披上吧,别感冒了。” “那你呢?” “我不用,我不冷。” 蒋均良没说话,只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接过外套,下一秒,却甩了甩整个披到了魏惟一身上。“你披着吧,我没那么容易感冒。” 接着他们骑回了家。 白天的公园人不多,广场上显得空旷。蒋均良推着车走过来,他剥开糖纸,咬上颗硬糖,和魏惟一讲解:“你先自己骑上去试试。保持平衡,脚用力往前蹬。” 魏惟一听话地坐好,一只脚踩在踏板上慢慢动起来,另一只脚却怎么也放不上去。来回几次失败之后,他有点泄气,上午的太阳也灼人得很,汗湿了额头,便停下来抱怨:“为什么这么难踩上去啊?” 蒋均良:“你别怕摔,把另一个脚放上去开起来,之后就简单多了。” 魏惟一又试了几次,均以失败告终。蒋均良终于看不下去,走到他身边,“伸手。”把一颗糖轻轻地放在他手心里,又绕到他身后,说,“我在后面扶着,你再来试试。” 魏惟一含着糖重新踩上去,总算成功地进入了正轨。他往前摇摇晃晃地开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蒋均良气喘吁吁的声音:“我放手了,记住这个感觉,一直往前开就行。” 后座一轻,魏惟一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还没坚持几秒,看有歪倒的迹象立马就急刹住了车。他转回头手无足措地看蒋均良,那人在后面大笑,“你别害怕啊,摔一摔没事的。” 几番下来,魏惟一摔了一跤,总算勉强入了门。太阳格外晒,他把车停在树荫下,坐在前座上休息。蒋均良到商店买了冰水递给他。 他累得没什么力气,加上手心还有汗,一时之间竟没有拧开瓶盖。还要再用力时,从旁忽然伸出一只手拿过水瓶轻轻松松地拧开一半又递还给他。 魏惟一抬眼看过去,蒋均良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不知怎地,他想起童年拧不开瓶盖时踮起脚安心地向爸爸求助的时候,是一样被爱包围的感觉,似乎有暖流安静地汇入心间,有一种妥帖的舒服。 回程魏惟一和蒋均良说邹文雨应该自有打算,好像也不用他来操心。他把心里话告诉蒋均良:“我觉得他比看上去要聪明得多,看上去很沉默,实际上很有自己的主见,这件事好像他也有他自己的解决方法。” 蒋均良无所谓地点头,看上去并不在意这件事。 魏惟一犹豫不定,最后说:“你上次说的话我想了很多,我觉得也有你的道理。每个人为人处事的方式都不一样,只要不伤害别人,我们互相尊重就好。” 蒋均良神色这才动了动,但也没多说,另起话问:“我要不要把车借你一段时间?” “不用,你不要骑车吗?” “......”蒋均良沉默片刻,“我一般上学不骑车,因为觉得麻烦,这一周还是第一次这么频繁。” 如果有人真真切切地去和蒋均良接触,去走近他的心,应该很难不喜欢上他吧。他认真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真的非常打动人,魏惟一想,口腔里还有淡淡的甜味依然没有散去,似乎在提醒着他这一切。 他还是拒绝了蒋均良的好意,因为他已经让他爸妈在网上买了一辆单车了,估计今天就能到。 “你有在大雨里狂奔过吗?”魏惟一踢着脚问。 “没。” “你想吗,我们可以试试。” “那要等到夏天了。”蒋均良没有否认。 魏惟一把手张开去拥抱秋风,“那明年夏天一起吧!” “嗯。” 蒋均良在魏惟一家门口停下,后者下了车,快步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一样转过身,“蒋均良,你来我家吃饭吗?” 蒋均良左手放在把手上没松开,眨了眨眼,“不了。” 就这样,日子平淡地过着。魏惟一的自行车到了货,每天骑着车慢慢悠悠穿过红绿灯,蒋均良也不再经常找他,偶尔的一些夜晚,在魏惟一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会问他今天怎么样,得到正常的回复后就下了线。 时间一晃来到十二月,又是一次月考结束了。 学生们从校门鱼贯而出,三三两两地聊着成绩或是假期,魏惟一斜挎着包往路口走。 他抬手看了眼手机,五点四十,离和蒋均良约定的时间还差几分钟,不由得加快了些脚步。他们商量好今天一起去书店转转,所以没骑自行车来。 为了赶时间,他拐进校旁斜插出来的小路。走着走着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魏惟一有些狐疑,往后回看了几次,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他心提了提,步伐更快了,几乎要跑起来。 一个小石子重重地砸到魏惟一脑袋上。 魏惟一不回头,捂着发痛的地方疯狂地跑下去。他才不会像电视剧里的人那么傻,还要看看罪魁祸首是谁,先逃命最要紧,更何况这一次凶手是谁他心知肚明。 魏惟一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这么长过,身后的脚步声不比他慢,而且听起来层层叠叠好几个人。有人骂:“你小子有本事跑慢点,不然等我抓住你揍你到妈都不认识!” 还有一两个人骂脏话,魏惟一全当耳旁风,吹过就走。 他最后泄了力气,被人手臂硬生生地扯住手臂。精疲力尽的魏惟一倒在地上,无可奈何地看向为首面无表情的许志行,“大哥,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许志行蹲下身子,耸耸肩,“没什么,就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话音刚落,其他人便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围了上来,对魏惟一拳打脚踢起来。开始还能听到他愤怒的声音,“别打脸啊!上次就想说了,打人不打脸知道吗?”,渐渐地声音弱了下去,只能透过人群仅剩的缝隙见到他紧紧地抱着头,身体蜷缩。 “叮”的一声清脆响过,一辆自行车飞快地向着路中央的众人冲了过来。几个混混均是一惊,纷纷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骑车的人精准地在离魏惟一一步的距离停下来,伸出手对着他语速极快地道:“快上来!” 魏惟一躺在地上,本来还被打得神智不清,听到熟悉的声音,见到那张表情与平常截然不同的脸,身体猛然多出了些力量,借力而起攀上了车。 蒋均良骑得飞快,一溜烟儿就出了小路,汇入了大马路上的车流,若不是魏惟一亲眼所见,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车底安了两个风火轮。 这时魏惟一才后知后觉腰酸背痛,痛苦地呲牙咧嘴道:“妈的,疼死我了。” 蒋均良瞧了他一眼,皱眉道:“你可长点心吧。要不要去诊所看看?” 魏惟一大略扫了扫伤势,很诚实地说:“没事,没上次严重,自己处理一下就行了。”有些疑惑,“顺便,你今天不是没骑自行车来吗?” 前面人的背突然僵住,单车速度缓缓降了下来,蒋均良用脚停住车,慢慢回头说:“我好像,忘了什么。” 下一秒,他紧急掉头,往学校方向开了回去。 “你干嘛?”魏惟一先是茫然,接着慢慢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蒋均良你也有这一天!” 后来当然是和车主好好赔罪了,不过和魏惟一想的稍有出入,他以为蒋均良撬了别人的车来救他,事实上三好学生乖乖仔蒋均良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他是询问了车主的意见,虽然这个询问略显潦草。 走路回去的途中,蒋均良一反常态地问起邹文雨的事,要知道之前魏惟一主动提起,他一句话都没有过问,“邹文雨还没解决许志行的事吗?” 魏惟一摇头,“不过快解决了。” “那就好。”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了?”魏惟一好奇。 蒋均良揉了揉头发,解释道:“许志行今天找你麻烦很明显是因为邹文雨,要是他们的事解决了,你也就不用因此被打。” “是因为他?”魏惟一愕然。 “你看不出来吗?”蒋均良转头轻声骂了句,“傻瓜。” 第18章 友人之间 魏惟一十七岁生日是和蒋均良一起过的,以往几年他都把一众朋友叫到自己家来开派对,十几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玩游戏,好不热闹,今年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他也不觉得寂寞。 正值十二月中旬,天气不算很差,但有些冷,路面是干的,风也很大,他们俩约在市中心见面。 蒋均良握着手机在地铁口等了几分钟,魏惟一才姗姗来迟。他穿了一件蓝色的夹克,下面一条深色的牛仔裤,裤脚还扎进靴子里,看上去酷酷的,和平时感觉不太一样。 蒋均良夸他,“挺好看的。” 魏惟一笑起来,“谢谢,我也觉得。” 其实魏惟一长得相当帅气,人又高又瘦,人气在女生中一样不低,只是他和大多女生关系都不错,反而没那么有神秘感或吸引力。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妇女之友,蒋均良无声笑了笑。 魏惟一眼睛尖,凶他,“你笑什么?” 蒋均良表情倒很认真,“我笑你好看。” “那当然!”魏惟一答得斩钉截铁,耳朵却有些发烫。他转开眼睛,等到耳朵降了温才和蒋均良聊起今天的规划。 “我们先去看电影,然后再去密室,最后吃日料,怎么样?”魏惟一边往电梯走边说。 蒋均良没什么异议,按下五楼的按键。 魏惟一已经在网上提前订好了票,是一部爱情片,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蒋均良拿到票后表情不太好,质疑道:“我们就看这个?” “嗯……不好吗?”魏惟一有点紧张。 蒋均良叹了口气,“没有,挺好的。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开心就好。” 说是这么说,但很明显是不喜欢这部电影啊,魏惟一有些失望,但又找不到现成的补救措施,直到电影开播前还坐立难安。坐在他右侧的蒋均良一直注意到他的情绪没有安抚下来,还是凑近少许,小声安慰道:“没关系,只是爱情片不会是我的第一选择,看的话我还是会很投入的。” 魏惟一总算心情好了点,广告正好放完了,他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魏惟一看电影话很多,总是憋不住要和身边人说上几句。他这一次又习惯性地多说了些话,等他意识到右侧迟迟没有回应时,后悔不迭地转过头,却正对上对方黑暗中明亮的双眼。 他微微一愣,蒋均良却笑得揶揄,唇齿开合,说了一句话。 他说的是:“我也觉得这部电影剧情很糟糕,还有,男主确实不好看。” 密室逃脱人数不够,他们是和一对情侣组队的。魏惟一很擅长解谜之类的游戏,游戏一开始就乐此不疲地解着一道又一道谜题。他已然是这支队伍的主力军,其他人只需配合着他找出线索。 魏惟一绞尽脑汁地在心中换算着密码,灵光一闪,他兴奋地叫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一转头,蒋均良正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秒,魏惟一先转过了身,低头去开锁,实际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神思恍惚地进了下一个关卡。 出来之后魏惟一坐在长凳上休息,问:“下次去鬼屋吗?” 蒋均良站在前面有些无聊地看显示大屏,闻言回头,“好,你想去的话。” 电影院旁有几台娃娃机,蒋均良趁着魏惟一去买水的间隙打量了一会儿,等到他回来就问:“玩这个吗?” 魏惟一震惊,“你想玩这个?” 蒋均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走到机器面前扫码换游戏币。 他的水平很臭,五块之后又五块,还是没捞到一个娃娃。魏惟一看不下去,同时又有些得意和骄傲,打算一展身手给蒋均良看看。 他还没走到蒋均良身边,那人就收回了手,回头说:“走吧。” “你不玩了?” “不玩了。” 魏惟一眉毛高高挑起,“你等会儿,我给你抓一个!” 他用了三块游戏币就达成了目标,抱着小小的玩偶乐呵地走过来。 正要给蒋均良,后者先一步拒绝道:“你拿着吧。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还要收你的礼物吗?” 魏惟一没坚持,抱着小熊玩偶进了日料店。他解释:“本来是想吃火锅的,因为上次吃了火锅,所以这次就吃日料吧。” 蒋均良抽了张纸巾擦掉污渍,“我猜也是这样。” 魏惟一翻开菜单。 “我是第一次吃。”他补了一句。 蒋均良吃得很快,在魏惟一还剩一半时他就已经停了筷子,低头开始玩手机。 额前的碎发轻轻掉落下来,酿成了睫毛上的阴影。 魏惟一细嚼慢咽地吃着,想要再将时间延长一些,希望它走得更慢一点。 出了百货商场的大门,顶层上方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此时正飘着一头巨大的鲸鱼。淡淡的蓝光洒下来,蒋均良顿住脚步,喊住魏惟一:“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给你比较合适,最后觉得还是现在送给你更好。”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方盒递给魏惟一,“打开看看。” “是什么?”魏惟一下意识问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接过打开,是一枚耳钉,上面镶着蓝色的海星。 “你喜欢吗?” “喜欢啊!” 你送什么我都很喜欢好吗!!当然这句话魏惟一只敢在心里说一说,他迫不及待地戴上右耳,又问送礼物的那人,“好看吗?” 耳钉在霓虹的笼罩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蒋均良目光停留了一瞬,说:“好看。” 平安夜那天,魏惟一去给邹文雨送苹果。 座位上没有人。他问了周围的人,都摇头说不知道,上节自习还在。于是魏惟一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蹦跶去了四楼找他的梦中情人。 蒋均良被他叫出来时还在写作业,因此表情不太爽快。魏惟一也不介意,把手里的苹果交给他,只说了一句记得吃就走。 蒋均良端详着手中凃了厚厚一层蜡的蛇果,无语地说:“你能不能送个正常的,这一看就不能吃啊……” 魏惟一听到这话,一边跑一边在十二月的冬风中放声大笑。 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了事。魏惟一早上还没坐热椅子,贾雯丽就告诉了他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许志行从山坡上滚下去了。” 他惊得差点跳起来,立刻想到这是不是跟邹文雨有关。往三楼跑了几步,楼道口走下来一个警察,身后是他要找的人。邹文雨脸色很平静,见到魏惟一竟还冲他笑了笑。 魏惟一想冲上去问他许志行的事是不是和他有关,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好的时机,万一真的是邹文雨,现在岂不害了他? 中午吃饭时他问蒋均良:“要是真是他怎么办?” 蒋均良正在把菜里的生姜挑出去,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那就拘留或者,”淡定吐出最后一个词,“坐牢。” 魏惟一气闷,他能指望从蒋均良这里听到什么安慰? 蒋均良:“他死了吗?” 魏惟一瞪圆眼,眉毛一抬,“当然没有,我问了我们班班主任。” “哦。”蒋均良吃了口菜,看着魏惟一还没动筷,才缓缓开口,“你现在担心也没用,菜都冷了,快吃吧。” 出了这样的事,魏惟一的圣诞节自然过得没滋没味。 蔡蔡和贾雯丽还偷偷去了小树林幽会,据他们所说还撞见了不少对情侣,尴尬之余连吻都没接上。 魏惟一兴致来了,私下问他:“你初吻送出去没?” 蔡蔡叹口气,“要是送出去我还至于这么惆怅吗?” 魏惟一和他打商量,“接完吻后跟跟我说说什么感觉呗。” “你找个女朋友试试不就得了。”蔡蔡挤眉弄眼。 魏惟一踹了他一脚,把人打发走了。他要是能找女朋友,何至于苦追蒋均良不放? 所以晚上他就问蒋均良:“你谈过恋爱没?” “没有。” 蒋均良正在收拾试卷,抽屉里几封情书也顺势被带出来,魏惟一接住快掉落的信,浏览了下封面,“都挺漂亮的,你真不拆开看看?” 蒋均良拉上书包拉链,扫了一眼,把信接过来,只说:“不看。” 魏惟一鼓起腮帮子,心里高兴。 大概过了两天,邹文雨背着书包来上学了。他还是那副冷漠的面孔,但是魏惟一远远看去觉得他的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他拦住来人,“你没什么事吧?” 邹文雨朝魏惟一展开笑颜,眼尾上挑,眼里脉脉含情,“我很好。” “我还是想问,许志行的事和你有关吗?”他听说了,许志行好像瘫痪了。 邹文雨笑容淡了淡,眉眼间现出些久违的快意,“当然有关!”那种仇恨的眼神,魏惟一是第一次见。像被眼镜蛇盯上一样恐怖,他后来和蒋均良描述,直言还好我一生广结善缘,从不作恶,末了还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蒋均良在沙发上淡淡地笑,顺着夸他善良大好人。 那时候快到期末考试,魏惟一被伊偲封杀了所有的玩乐途径,包括卧室里堆积的漫画书都全被她搬到了书房。他是被逼无奈只得假装醉心学习,实则借着问题目为由,软磨硬泡拿到手机跑到蒋均良家偷偷打游戏。 蒋均良不打游戏,偶尔魏惟一深夜找不到人,拉过他几局,后来抵不住他太能坑队友,有一次把他踢出了队伍就再也没找过。 某天通宵魏惟一见他还在线,和他聊天:你现在还不睡? 蒋均良过了一会儿才回:刚复习完,马上要睡了。 那一刻魏惟一突然有种世人皆醒我独醉的堕落感,默默回了一句:那你睡吧。 蒋均良只在最初劝过魏惟一一句,见他左耳进右耳出也不执着,只是默默进了书房埋头学习。 魏惟一提到邹文雨,就想起他是和自己一样的同类,眼睛不由在蒋均良身上转了转。蔡蔡元旦那天和他说终于亲上了,他追问什么感觉,蔡蔡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留下一句“你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要是能试还用问你,魏惟一之后还问过邹文雨,邹文雨很直接地告诉他:“和喜欢的人还挺舒服的,嘴唇很软像果冻,和讨厌的人就和受刑没什么区别。” 所以......魏惟一偷偷看了蒋均良两眼,怎么才能亲到他呢?现在已经是朋友了,那么成为恋人还要几步呢? 第19章 寂寞 蒋均良直起身,走到厨房用热水壶烧水,插上插头,安静地等水烧开。 魏惟一跟着走过去,打量他侧脸半晌,耐不住性子,瞥着口气问:“那你有想过什么时候谈恋爱吗?” 蒋均良头也没抬,“没想过,总之不会是高中。” 魏惟一心凉了半截,看来自己的早恋计划泡汤了一半。他不死心,“说不定你遇到喜欢的就改变了想法呢,人都是会变的。” 蒋均良侧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但这一点决不会变。” 话那么坚决,魏惟一有些挫败。他闷闷不乐地坐回沙发,重新开了一局游戏。 打了几分钟他又坐不住,嘴皮子重新上班,“你为什么这么执着高中不谈恋爱,因为要搞学习吗,可是很多学霸谈了恋爱成绩不降反升。” “那是他们,不是我。” “那你总有理想型吧?” 魏惟一只是“垂死挣扎”的最后一问,没想到还真难住了蒋均良。他望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回头,“我不确定——黑长直挺合我眼缘的。” 黑长直?魏惟一想象了一下女生的样子,心里好像突然涌出了什么,闷闷地按着人难受。 “呜”的一声长鸣,水烧开了。 蒋均良看过来,握着一只一次性杯子问:“你要喝水吗?” 魏惟一摇头。 蒋均良想了想,“你喝茶吗?” 魏惟一愣了一下。 蒋均良很快翻出了茶包,一边泡茶一边和他说:“铁观音,应该是过年时我爸送来的,你尝尝。” 魏惟一乖乖地等着蒋均良把茶送到他面前,喝了一口,的确比他家的劣质茶包泡的茶好喝得多。 蒋均良站在阳台门口喝热水,他的杯子和本人反差很大,通体蓝色,上面还刻了个很可爱的卡通人物。 他接了个电话,嗯了几声就挂断了,侧脸看着莫名给人落寞的错觉。 魏惟一问:“怎么了?” 蒋均良回头笑了一下,任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挺勉强的一个笑,“没什么。” 魏惟一不知道他接了谁的电话,但必然这个电话的内容让他不满意,甚至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该说什么,于是也沉默不语。 蒋均良喝得很慢,魏惟一甚至能清晰看见他每一次喉结的滚动,心跳都不自然地加快了些。 蒋均良喝完热水,转头便对上魏惟一灼热的视线,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魏惟一几乎脱口而出:“我能摸摸你喉结吗?” 随后蒋均良用一种看弱智的眼光看他,“你自己没有吗,摸自己的就行。” 魏惟一默默低头喝茶,就当他是犯傻好了。 伊偲正巧打电话过来,“惟一,我和你爸爸今天有事不回来,你今晚去奶奶家住一晚上。” 魏惟一听见那边嘈杂的声音,了然于胸,估计又是要加班了。 那边话还没说完,声音愈大,“别出去惹什么幺蛾子,再遇上之前那群人第一时间报警,别又被打成那副鬼样子!” 一通嘱咐的电话被她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拉长到几分钟之久。 魏惟一连声答应,被打的事情不知怎么被奶奶说漏嘴,这个月都没少被老妈唠叨,耳朵都快茧子了。 他挂了电话,抬头一看,却发现蒋均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有些尴尬地打哈哈,“我妈真是太唠叨了。” 蒋均良摇摇头,“我觉得挺好的。” 他转身走回书房,空旷的房间里只此一人的身影,霎时显得有些渺小。 魏惟一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嘻嘻地道:“你会做饭吗?” “不会。”蒋均良停住脚步,手放在门把手上。 “我会!”魏惟一扬扬下巴,“我做饭给你吃怎么样?”他在奶奶家可是偶尔下厨的,虽然说不上多好吃,但是应付家常菜是没什么问题的。 蒋均良看着他,眼睛轻轻地转了半圈,点点头。 厨房里很干净,柜台几乎整洁得一尘不染,瓷砖都锃亮地发光。魏惟一打开橱柜,工具也是一应俱全,他问站在门边看的蒋均良,那实质性的目光让人难以忽略,“你这厨房是不是没怎么用过?” 蒋均良说:“用过不少,主要是阿姨挺爱干净的。” “阿姨?”魏惟一反映过来,“做饭的阿姨?” “嗯。” “那她今天不过来?”魏惟一小心翼翼地问。 “不然你会在这里?”蒋均良挑挑眉,似笑非笑。 魏惟一打开冰箱,五花八门的蔬菜塞满上层,他咋舌地挑了白菜出来,又从下层里挑出猪肉。他洗完白菜,又担心又期待地回头看去,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最后做了几个拿手的小菜端上桌,一碟辣椒炒肉,一碟西红柿炒鸡蛋,一碟炒白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魏惟一坐在蒋均良对面,手托着下巴,正得意洋洋地准备听到来自对面的夸赞。 蒋均良没动筷子,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说:“忘了告诉你,我不吃西红柿。” “啊?!” 开局即是失败。魏惟一不予眼神,诚恳推荐:“那你尝尝别的。” 蒋均良笑起来,“谢谢,一起吃吧。” 两人同时动筷。蒋均良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顿住,缓缓地咽了下去。 魏惟一忙问:“不好吃吗?” 蒋均良说:“你尝尝就知道了。” 魏惟一尝了一口,被咸得吐舌头,抓住水杯猛灌了口水才道:“我去,这也太咸了!” “我之前以为你是得心应手,现在看来应该只有前两个字。” 魏惟一不服地反驳:“我之前做得挺好的,这次是太久没做手生疏了才这样的。”他嘴快,“不信下次我再做给你看看!” 蒋均良立刻瞥了他一眼,只说:“呵呵。” 吃完饭后夜色已经彻底暗淡了下来,漆黑的夜空中挂上一弯朦胧的月亮,月光很淡。 魏惟一看了眼时间,说:“要不我今天在你家睡吧?” 蒋均良在厨房洗碗,手浸在水和泡沫中,闻言偏了偏头,“不行,回你奶奶家睡。” 魏惟一不干,“别啊,让我在你家住一晚吧!” 蒋均良语气很坚决,“不行。” 魏惟一没办法,走到玄关,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这下蒋均良洗完了碗,出现在厨房门口,盯着他道:“我家没有客房,你想来睡也没地方。” 明明有多余的房间,魏惟一知道他是委婉的拒绝,但还是想争取一下,“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啊!” 蒋均良扯了张纸巾擦干净手,“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最后魏惟一还是被友好地请出了蒋均良家的大门。 期末考试魏惟一考得还不错,伊偲很高兴,带着全家一起去三亚旅游。 魏惟一晒黑了一圈,回来后每每路过镜子看到镜子里那个黑炭都要长嘘短叹。伊偲笑开了花,往他脑袋拍了拍,夸他实则自夸:“我儿子虽然黑了点但还是很帅啊,这五官遗传我的就是好看啊!” 寒假过了三分之一,作业却是一字未动。魏惟一准备亲自去找蒋均良抄作业,顺便问问他即将到来的春节打算怎么过。他在三亚也没忘记联系蒋均良,可惜学霸并不怎么上线,想找也找不到。电话倒是打过一次,响了一分钟才接,冷冷的声音夹着寒风一起吹过来,“找我有事?” 魏惟一很敏锐地察觉到蒋均良心情不好,不敢惹他不高兴,哈哈笑着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他提着从三亚带回来的特产去坐公交车,车上人很少,大抵是因为过春节。 走到楼道口,一楼的门打开,蒋均良从里面走出来,他穿了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魏惟一正要喊他,蒋均良用力关上门,砰的一声吓了他一跳。他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躲起来。 蒋均良很快走出来,在门口站住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烟熟练地点燃。抽了一口,被呛得稍稍眯住眼睛,烟雾蜿蜒而上。他弹了弹烟灰,一言不发地抽起烟来,只抽两口,又按灭烟头,扔进垃圾桶,往外走去。 魏惟一来不及多想,跟了上去。也不是第一次跟踪蒋均良,他这次做得更加隐蔽熟练,也或许是被跟踪的那人太过心不在焉。 他本来以为蒋均良是要去哪,后来渐渐发现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罢了,从东大街转到南大街,从长安路转到顺德路。 魏惟一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头,终于在蒋均良又一次停下来时拍上了他的肩膀。出乎意料的是,蒋均良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淡淡道:“你还跟着我啊?” 魏惟一大囧,“你早就发现了?”亏他还以为自己这次藏得好。 “一出小区门就发现了。”蒋均良很浅地笑了一下,“你还真是锲而不舍。” 魏惟一摸摸鼻尖,“我只是想看看你去哪而已,谁知道你这么能走。” 蒋均良:“别跟着我。”他转身就走,魏惟一迅速跟上。 蒋均良不耐烦地转头,“魏惟一,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魏惟一点头,“对,你来我家吃年夜饭吗?” 蒋均良没说话,寒风吹开他的衣襟。 魏惟一屏住呼吸,心脏在这段寂静中一分一秒地脉动。 蒋均良抿抿嘴,像是不经意地问:“会有西红柿炒蛋吗?” 魏惟一愣住,随后摇头,笑容慢慢扩大,“没有!” 第20章 春节 除夕夜,街上人比起平常少上很多。 过了地铁口安检,魏惟一刷卡进了站,走了几步发现蒋均良没跟上来,转回头,蒋均良还在原地,望着机器发呆。他挥挥手,“哥,走了啊!” 蒋均良回神看向他,话语少见的踌躇,“我还是不去了吧。” “为什么?”魏惟一不解,“你刚刚不还答应了吗?” 蒋均良没说话,眼神一直往外飘。他很少有这样遮遮掩掩的时候,魏惟一觉得更奇怪了。 两人在原地对峙了一会儿。 蒋均良叹气,“我觉得有点尴尬。” 魏惟一拉住他的手在机器上刷卡,蒋均良都没来及反应就被他一举拉进了入口。计划得逞,魏惟一松开手,笑嘻嘻地道:“没关系,有我在,你不会尴尬的,而且我爸妈很友好的。” 蒋均良抬眼看他,“你真够无赖的。” 魏惟一只当耳旁风。地铁里和街道一样空荡荡,只有洋溢的暖风流通在整个空间内。蒋均良坐到座位一侧闭目养神,魏惟一也坐到他旁边和老妈打字请求她的同意。 他没开静音,因此蒋均良非常清晰地听见了打字声音,“你父母同意了吗?” “不同意我就卖惨,反正迟早会同意的。” “卖惨?”蒋均良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你怎么卖?” 就,说说你有多倒霉呗,当然有很多是编的。魏惟一没敢把话说出口,但蒋均良好像看穿了他所想一样皮笑肉不笑,“我建议你实话实说。” 魏惟一看着伊偲回复的好字,关了手机,嘿嘿一笑,“不劳烦您费心了。” 一个小时的路程,蒋均良坐得昏昏欲睡。他不喜欢在地铁上看手机,隔壁的魏惟一又专注手机,没人和他说话,纯粹无事可做。打出第三个哈欠的时候,列车到站了。 蒋均良裹紧羽绒服从出口出来,魏惟一蹦跳几步追上他,领着人回了家。 进入小区再进入电梯按下键后,一路上一言不发的蒋均良终于开了口:“你们家住这么高?” 十七楼,的确是一些难以想象的高度了。魏惟一嗯了一声,“我爸妈说电梯房就是买稍微高一点的才有意思。” 电梯打开,他懒洋洋地掏出钥匙开门。门打开前几秒,蒋均良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气。 魏晋在厨房做饭,而魏惟一“温柔贤惠”的妈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听到声音都往门口看来,蒋均良和他们礼貌地打招呼,和门外紧张的样子判若两人。 伊偲显然很喜欢蒋均良,因为她的眼睛正发着亮,滔滔不绝地问东问西中。本就坐立不安的蒋均良被拉到沙发坐下,求助般地望了魏惟一一眼,规矩地答应着伊偲的话。 魏惟一从未见过这样不知所措的蒋均良,背过身闷闷笑了几声,再转头和他对上,连忙从妈妈的话痨中将其解救出来。他带着人进了自己的卧室,关了门,想起蒋均良刚才的模样,忍不住又乐得开怀。 蒋均良面无表情,“你是想我揍你是吗?” “不敢不敢。”魏惟一笑得差点岔气。他双手靠后撑在床上,吊儿郎当地摇腿,“我真没想到你也会这样啊哈哈哈哈。” 蒋均良打量了一番房间,除了墙上,其他地方都乱得一团糟,不经意地问:“你们家是你爸做饭吗?” “当然了,我妈做饭都没人吃。”魏惟一补充,“主要是吃不下去。” 窗外晴空万里,偶有几只鸟雀一排飞过,一只白鸟扑腾着翅膀在窗户边停下。 蒋均良盯着那处看了一会儿,忽然说:“我都不记得我妈妈做饭菜是什么味道了。” 魏惟一有点惊讶地看着他,正想说什么,门被敲响,是伊偲叫他们去吃饭。 溜到嘴边的话被咽了下去,魏惟一想着等到晚上再说,津津有味地尝起年夜饭来。 哪怕有外人在,一顿饭也吃得其乐融融,伊偲不断给蒋均良夹菜,让他别客气多吃点。 “你学习好,在这方面多影响我们惟一一些,让他别老整天惦记着玩。” 蒋均良笑了笑。 天已经黑透,他吃完饭后说要早点回去,当即就要出门。魏惟一忙不迭放下碗筷,喊住他:“你等等我啊,我送你。” 蒋均良站在玄关,那里没开灯,他隐在一片阴影里,只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不用送了,我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说完,他从阴影中走出去,走进门外的那片微光里。 “你那朋友长得挺帅的。”这是伊偲对魏惟一说的第一句关于蒋均良的话。 魏惟一了然于心,“妈,我就知道你是个颜控。” 伊偲呵呵一笑,“主要是他头上顶着个学霸光环,感觉浑身上下都顺眼很多。” 魏惟一装聋作哑回了房间。他窝在被窝里给蒋均良发消息:你到家了吗? 那边回得很快:刚到。 魏惟一:那就好,你刚刚跑得也太快了吧?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魏惟一等了两分钟,那边动静消失,什么也没回复。 魏惟一注视着屏幕看了良久,企图看穿另一边的蒋均良到底在干什么,无果,扔了手机进了卫生间洗澡。 初二魏惟一去奶奶家拜年,拜完年偷偷溜到蒋均良后面院子,看见房间里有人影闪动,心安理得地又窜到他家门口敲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很温婉端庄的气质和模样。魏惟一莫名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一时只能说:“阿姨你好,我找蒋均良。” 女人听了露出和蔼的笑容,扭头往里面喊,她的声音也非常温柔:“均良,有人找你。” 卫生间里钻出一个人,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毛巾随意地搁在脑袋上,身上穿着款式很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正不紧不慢地看过来。 魏惟一和他打招呼,“嗨,我来找你。” 蒋均良把刘海撩上去,按着毛巾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客厅里蓦地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把头发擦干了再出来,这样很容易感冒的你知不知道?” 魏惟一看向声音来源处,他这才发现客厅里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啤酒肚,有些胖,但是很面善,有上位者的威严,他恍然,这难道就是蒋均良那个做官的爸爸吗?那方才开门的就是他妈妈吧,难怪有些眼熟。 蒋均良不耐烦地睨他,“用不着你操心。”说完径直走向魏惟一,关了门,对身后陡然暴怒和急急规劝的声音充耳不闻。 魏惟一提着袋子的手紧了紧,问:“没事吧?” 蒋均良摇头,“没事。” 他缓了缓,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魏惟一摸摸脑瓜子,“你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一下。” 蒋均良回头看了一眼,“今天应该没办法借给你,等他们走了我再给你吧。” “啊?” 见魏惟一迷惑,蒋均良解释道:“他们看见我把作业给你肯定会怀疑的,不好解释。过几天我再给你吧。” 他们?魏惟一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他父母,点点头,“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蒋均良的语气冷冰冰的,听着像掉冰渣子一样。 魏惟一打了个寒颤,没忘记把手中的袋子往前一送,“我奶奶专门嘱咐我给你的泡菜,她手艺很好,你会喜欢的。” 蒋均良说:“谢谢。”发梢的水珠纷纷滴落在肩膀上,打湿了一大片衣襟。 魏惟一招手说:“那我先回去了。” 之后的几天和蒋均良的对话框一直没有动静,魏惟一从最初的蹲点到最后的不抱期望。 蔡蔡寒假每天在QQ空间里和贾雯丽秀恩爱,看得他太阳穴跟着一起跳,干脆屏蔽了此类社交活动。 初七早上魏惟一被伊偲叫醒,赖着床不起,迷糊中随意翻开手机,却发现六点多蒋均良给他发了条消息:九点半我去你家把作业给你。 魏惟一呆滞了半晌,猛地惊醒,从被窝里火速爬起来穿衣洗漱一条龙,等到门铃响起时他已稳稳坐在了早餐的面前。 魏惟一趿拉着拖鞋去开门,蒋均良背着双肩包站在门外,身上穿着短款黑色羽绒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味钻入他的鼻孔中。 “你抽烟了?”魏惟一压低声音问。 蒋均良瞥他一眼,没说话。 魏惟一知道他这样就是默认,带他进了房间,关上门前又问:“你吃早餐了吗?没吃的话我们家还有多的。” 蒋均良笑,“谢谢,吃过了。” “你爸妈走了?” “嗯。” 初一回来,初七就走,这也够快的,他们家不会一年就见这么一遭吧?这样想着,魏惟一不由对蒋均良生出些同情。 魏惟一吃完早餐再推门进去,蒋均良半个身子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表情很安稳,像是睡着了。 书包放在沙发上,大概是新的,他以前没见蒋均良背过。几本作业整齐地摊在书桌上,魏惟一伸手翻了翻,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晰工整。 冷不丁有人说话:“作业都放在这了,记得抄也抄得有技术含量一点。” 魏惟一抬头,蒋均良起身正直直看着他,忍不住吐槽道:“原来你没睡着啊?” 蒋均良答非所问:“作业都给你了,我先走了。” “你这就走?” “不然呢?” “你可以在我家多呆一会儿啊!” “你家有什么值得我多呆的地方吗?”蒋均良漫不经心地问。 “我啊!”魏惟一几乎是条件反射说出了这两个字,但说完后两人对视一眼,都陷入了一些诡异的沉默。 蒋均良拎起书包挎在肩上,笑起来,“说得也没错,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来你家。”他轻轻松松地打开门往外走。 走到玄关魏惟一叫住他,“那我什么时候把作业还给你?” 蒋均良没回头,“写完了就还。” 第21章 玫瑰花与巧克力 冬末入了春,天气便没那么冷。虽然还是阴天,但天上也并不是阴沉沉的乌云。微凉的风卷起地上的草稿纸,滚了个圈又停下来。 魏惟一趴在三楼栏杆往下看,很多学生从楼下进进出出,人来人往的浪潮中笑声如潮水般涌来,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蔡蔡和贾雯丽正在路口处互诉衷情,心下吐槽,明明寒假也经常见,怎么搞得跟分开了几个月一样? 开学考试先于开学进行。魏惟一的假期综合征还没缓过来,正处于伤春悲秋中,一晃神,考试就结束了。他没忘要把作业还给蒋均良,铃声一响就收拾书包跑到十八班。 蒋均良还没回来,魏惟一索性站在教室里等。 何载就在本班教室考试,见到他很熟稔地和他说话,丝毫没有第二次见面的生疏:“蒋均良在五楼考试,估计再等两分钟就回来了。” 魏惟一朝他笑了笑,“谢了,你今天考得怎么样?” 何载推了推眼镜架说:“就正常发挥吧,很多题目都是寒假作业里的原题,还挺简单的。” 原题?好吧,魏惟一有点后悔没仔细看过蒋均良的标准答案了。 何载放下试卷,慢慢搬起不远处的课桌到原位置。魏惟一走过去帮把手,边问:“你还和蒋均良同桌吗?” “没有。”何载摇头,“我们早换位置了,现在和他坐的是我们班副班长。” “男的女的?”魏惟一几乎脱口而出。 “女的啊。”何载奇怪地看了一眼魏惟一,不知为何特意补充了一句,“虽然蒋均良这人冷了点,但他和女生相处得也挺好的。”言下之意是你没必要担心。 魏惟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刚刚是反应太大让何载误会了吗?他可并不担心蒋均良的人际交往,只是下意识的有些介意这个问题。 “你们是多久换一次座位啊?” “两个月。” 七班是一个学期换一次,魏惟一自然而然认为所有班都是这个规律,看来是他想多了,不过蒋均良说好不谈恋爱的。他正费着神想这件事情,门口进来一个人,头发剪短了,穿着冬季校服慢腾腾走过来。 “你来还作业?” 魏惟一点头。正要把作业递给他,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蒋均良表情很臭,“扁桃体发炎。” 原来如此,难怪走路和说话都好慢,完全打不起精神,像开了0.5倍速一样。“你吃药了吗?” 蒋均良摇头。 “那你回去赶紧吃药。”魏惟一最后嘱咐了一句。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放心,给妈妈打了电话告知不回家,直接到奶奶家翻箱倒柜找出药来。甚至还叫奶奶煮了冰糖雪梨水打算带过去,惹得李君靛也很好奇地问魏惟一是不是谈恋爱了。 魏惟一拿起钥匙,无奈地答:“奶奶,我倒是想谈恋爱啊!”可惜人没给我这个机会。 奶奶是机警的奶奶,一秒嗅出不对,“意思是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 魏惟一挤眉弄眼,“奶奶,你觉得呢?” 敲蒋均良家门的时候,对门大开着。上次遇见的那个阿姨花枝招展地站在客厅,叉着腰在骂人,话很难听,她身边站着一个敦实的男生,有些壮,温顺地听着女人尖锐的话语频频点头,大概是她儿子。 脾气还挺好的,魏惟一暗暗想,要是伊偲这么骂他,他早和她顶嘴了。 门开了。蒋均良皱着眉头,“先进来吧。” “你邻居吵了多久了?”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现在是处于大吵阶段。”蒋均良蹲在茶几旁,给魏惟一倒水泡茶,不咸不淡地说。 魏惟一目瞪口呆,“那他们也太扰民了吧?”隔着堵墙依然能听到些许女人的哭骂声。 蒋均良把茶推过来,“习惯就好。”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魏惟一喝了口热茶,还是好闻的清茶味,“你吃药了吗?我给你带了药和冰糖雪梨水。” “冰糖雪梨?你做的?” “我奶奶做的。” 魏惟一打开瓶盖,递给蒋均良。后者接过先尝了一口,而后慢慢地喝了下去。蒋均良接着吃了药,去厨房洗干净杯子,整个过程不过几分钟。等他擦干净手,魏惟一意识到自己好像该走了,但又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呆下去。 哪想蒋均良先开口:“你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早知道有原题,我肯定仔仔细细看题了,怎么着至少也记个答案啊。”魏惟一想起来就后悔。 蒋均良发出闷闷的笑,被呛得咳嗽几声道:“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对了,你邻居儿子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啊?” “你听到了?”蒋均良说,“是啊,她儿子还是前几届的理科状元。” 魏惟一瞪眼,“这么牛?” 蒋均良笑了一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住这?” 这下魏惟一是真懵了,什么意思,蒋均良是因为邻居有理科状元才搬到这的?蒋均良看他一脸不可置信,扯了扯嘴角,“我父母觉得住这应该能受到状元的熏陶,结果熏陶没有,全是噪音了。“ 离开的时候女人的声音已经弱了下去,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痛苦和无奈的表情,蹲下身子安慰他从歇斯底里逃出的母亲。魏惟一静静地看了片刻,往楼外走去。 情人节很快来了,魏惟一提早在网上下了视频观摩,熬了个通宵总算做出差强人意的巧克力,倒下去的那一刻他还在想自己到底抽了什么风要亲手做巧克力,活脱脱找罪受...... 一到学校便倒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等到魏惟一如梦初醒时,教室前的时针已指向了十二点。贾雯丽拍拍他肩膀说:“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拍了你好几下都没反应。”走到一半,又转头,“忘了说,有女生给你送巧克力。” “啊,谁啊?” “不知道。” 魏惟一纳闷地拿起桌上的一盒巧克力,是他喜欢的牌子,前后看了一遍,没署名也没写别的。 他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本来打算大课间把巧克力给蒋均良的,就说做多了送他的。午休蒋均良不会在,下午时间也不够,看来只能放学之后给他了。 是前熬着度过下午三节课的,魏惟一心已经飞到了四楼,哪还顾得上二楼的谁是谁非。铃声一响,他抄起书包往楼上跑。 蒋均良站在讲台上问题,低着头,还没有看见魏惟一。 他问完题,被前门的人喊住,径直出了教室。魏惟一绕过头看,是一个女生,身边围着几个女生,被挡住看不清样貌,怯怯地递给蒋均良巧克力。 蒋均良开始没有接,后来不知女生身边的人说了什么,他接过来看了一眼没有退回去。 魏惟一愣愣地看了许久,直到蒋均良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来了?” “我做多了巧克力,送你一份。” 蒋均良轻轻笑,“手这么巧?” “那当然,我手可是很巧的。”魏惟一状若不经意地拿过蒋均良手里的心形巧克力,包装得很漂亮,看得出来不是买的是自己做的,“你不是说不收这种东西吗?” “啊,这个是因为退不了。他转学了,而且,”蒋均良平淡地说,将巧克力的背面翻转过来给他看,上面贴了张纸条,写着一行字“我送给你,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你,而是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请收下,当作告一段落”,署名是王尚。 魏惟一发现自己真的很爱胡思乱想,而他认为这个罪魁祸首一定是蒋均良。他有些讪讪道:“哈哈,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蒋均良开玩笑道:“如果我转性了,你记得拉回我。” 他走到课桌前收拾书本,抬头说:“一起回去吧?”说着他剥开包装,咬了口魏惟一的巧克力,已经有些融化了,黏在牙口。他舔了舔牙,露出笑容,“你是不是放在口袋里很久了,都化了?” 魏惟一被这笑容闪到心窝,只知道点头。他满含期待地问:“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挺好吃的。” 那他就放心了,魏惟一满意地等着一起回家。蒋均良收拾到一半,想起什么道:“你给谁做的巧克力,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魏惟一想摇头但不敢摇头,末了点头含糊道:“嗯,长得挺好看的。” “你喜欢就好。”蒋均良这样说。 回去的路上,街边都有许多卖花束的。魏惟一一旦经过心就痒痒,但又害怕送花太明显被蒋均良看出来。在魏惟一自以为天衣无缝地又一次瞄了花和卖花人之后,身边的人颇为好笑地说:“你想买就买,一路上都看了多少次了?” 魏惟一被抓包并不心虚,“我是怕买了他不收。” “那也要送了才知道。” “你说得对。”魏惟一赞同地点点头。他买了一束红玫瑰花,因为记得撞见蒋均良抽烟那天午后的玫瑰味香水。 晚上魏惟一找了个机会溜出来找蒋均良。寒风阵阵,小区的老树抖着落叶,夜空中还闪烁着几颗黯淡的星子。 蒋均良意外的不在家。 玫瑰花被留在门脚,沾了清晨的露水,愈加鲜艳欲滴。 一大早回来的人不明所以地捡起花束,正要扔到楼道的垃圾桶里,垂眼想了想,还是拿进了家门。 第22章 春雨(修) 午休铃响前,魏惟一及时回了教室。 家里离学校比较远,几乎要半个小时的车程,早晚还来得及,午休干脆在学校自习。以前和蔡蔡一起在食堂或者学校附近吃饭,自从好友交了女朋友,他就改成单独一人吃了。 贾雯丽不在座位上,估计又和蔡蔡腻歪去了。魏惟一走近课桌,目光凝聚在桌上的几包小零食,下意识地环顾一周,教室里零散地坐着十几个人,没有人看他或是匆匆低头。 他没有多去猜测,只当是天上掉馅饼。 那之后连续几天中午都有人送吃的,魏惟一不愿再吃,问了几个离得近的同学,都说不知道。他周末和蒋均良在书店聊天时提起这件事,感叹道:“这女生都不说她是谁。”又猜测,“应该是我们班的。” 蒋均良说:“可能她就是想对你好,但又不希望你知道她是谁。” 魏惟一歪头,“但是我总不能一直这么收下去吧。” “上次你不是送了巧克力,你喜欢那女生答应你了吗?”蒋均良翻一页书,问。 “啊,”魏惟一支支吾吾,“我......她没答应。” “我家门口那花是你送的吗?” “是啊。她没要,我们家有人花粉过敏,所以我就送到你们家啦!”魏惟一把早就想好的借口搬出来,说话可谓一气呵成,半点磕巴也没有,绝对看不出破绽。 蒋均良抬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话:“你有女朋友的话这事很好解决,现在你可以都扔垃圾桶里。” 魏惟一“啊”了一声道:“这不太好吧?” 蒋均良说:“那你们就看谁能耗过谁吧。” 在连续送了两周之后,大概是见到魏惟一没有再动过一分一毫,那些从天而降的礼物终于不再降临。 新年的二月三月如同季节里绵绵的春雨,在一地湿润和泥土的芳香中度过了。三月底的月考魏惟一考了个好成绩,进入了年级前200名,也是他们班的第一名,伊偲高兴地奖励了他梦寐以求的游戏机,让他别太骄傲。魏晋在旁边笑说是不是和学霸玩久了真的有用,有机会请他过来吃个饭。 魏惟一打哈哈过去,蒋均良那种慢热的人是绝对不喜欢到别人家吃饭的,上次就是最好的例子。 而四月初魏惟一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春游。初中学校没有举办春游,高一又因为天气状况临时取消,因此魏惟一是抱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准备的。前一天收拾东西时家里的零食都被他洗劫一空,雨伞、雨衣、创口贴、晕车药都完备地放进书包里。 高二的春游去的是省城内出名的游乐园,学校租了十几辆大巴车往返接送他们,车程两小时左右。一路上大家都很兴奋,有人明目张胆玩手机,有人拿起车内的麦克风唱歌,有人在车上偷偷打牌,被班主任抓包也不慌张,只说是春游笑嘻嘻求饶。 目的地到达,一下车人们四散开来,魏惟一走到约好的地方等蒋均良。 天气很好,阳光也不刺眼,柔柔地铺在人们的身上,像一层轻薄的羽毛。游乐园的大门很开阔,一片广阔的广场都是学生,几个入口前排成长长的一条,有两条格外矮小,声音嗡嗡的,大概是小学生。 他打了个电话,“你到了吗?” “还没有。”那头很安静,“快到了。” “你们那边怎么那么安静?” “他们都在睡觉。”魏惟一没听错的话,蒋均良轻轻笑了声。 “哦,那我就在那里等你。” 魏惟一领了游玩的地图,浏览了一遍后和蒋均良商量好直接往前走,路上经过哪个玩哪个。上午玩了激流勇进和一些3D项目,旋转木马本来魏惟一想去,奈何小学生太多,混在里面感觉太丢脸,另外蒋均良很嫌弃地拒绝了这个邀请。 下一站就是鬼屋,树洞样的门口,门边画着鬼画符和鬼脸,莫名给人阴森感。排队的人很多,魏惟一和蒋均良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他们,期间居然还有小学生插队,结果是被中学生们一致轰出去了。 进去之后没有光线,很黑,人闹哄哄的,走到哪都感觉身边有人在大声说话,倒是徒减了恐怖的氛围。走到一半,说是有鬼会抓人到小黑屋,一阵骚乱中,魏惟一趁机抓住蒋均良的手臂,美名其曰:“我还是抓紧你吧,我怕我会被抓走。” 黑暗中蒋均良没有动作,似乎是默认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魏惟一放在蒋均良上的手缓缓下移,就快要滑到手腕时,蒋均良偏过头,叹气说:“你要干嘛?” 魏惟一立马抬手以示清白,“我手出了汗,有点滑。” “你不是不怕鬼吗?” “啊啊啊啊”后面传来一堆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魏惟一条件反射地推着蒋均良往前跑。等到了安全地带,魏惟一才停下来喘气。 蒋均良站直身子,像是有些无奈地笑,“大哥,你先放手。” 魏惟一视线下移,这才发现他一直紧握着蒋均良的手腕,连忙松手,“不好意思,我忘了。”说起来蒋均良的手怎么一年四季都这么冰,跟个冷血动物似的。 出了鬼屋已经将近十二点,随意找了空闲的店子将就吃了中餐,有高一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也在那一块,惊奇地路过他们,“你们俩也在这啊?” 魏惟一把面包和水从包里翻出来,说:“对啊。” 同学竖了个大拇指。 蒋均良问:“什么意思?” 魏惟一尴尬地笑了笑,“就是夸我人缘好的意思。”当时蒋均良和班里谁都不太亲近,魏惟一有夸下海口说要攻略他,现在这同学是以为攻略成功了吧。 下午魏惟一对于即将要玩过山车和跳楼机兴奋不已。蒋均良没什么表示,但他指了指过长的队伍,表示人太多了。 魏惟一走之前又有些犹豫,踩了踩垃圾桶旁的易拉罐,道:“要不我们排队试试吧。” “我不想等。”蒋均良的态度有点冷漠,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急迫,但魏惟一可能觉得他一向如此,没有多想。 “那好吧,我们等会儿再来看看。”他们重新去玩别的项目,再次回到项目入口,魏惟一看了眼过长的队伍,最后打了退堂鼓,“人太多了,走吧。” 一天玩得很尽兴,除了排队时间太久。魏惟一走出去时和蒋均良说:“要是这里有摩天轮就好了。”这样就能和你一起坐到最高点了。 蒋均良说:“你为什么那么执着?” 魏惟一编借口:“因为关于摩天轮的传言太浪漫,所以我一直心向往之。” 蒋均良挑了挑眉,没有再问,和他挥挥手再见,上了车。 四月里社会文化节正式拉开序幕,校园各式各样的社团活动逐渐增多。魏惟一高一报了模拟联合国社,这几天也被喊到场地风风火火地搞起活动来。他送票给蒋均良时,问他还有没有兴趣看别的,他有朋友在学生会,可以帮他搞到票。 蒋均良就笑,“我连社团都报了最鸡肋的,还有兴趣看别的呢?” 没错,蒋均良报的是魔方社——这个毫无活动可以来策划的社团,高一下学期魏惟一参加了一次活动,被无聊地中途退场。他撇撇嘴,“好吧,就知道你没什么兴趣。”顿了顿,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我还挺想去凑热闹的。” 蒋均良嘴角弯着,“如果我有时间的话。” 那个时候学校正好要举办旧书捐赠活动,每个班沿着操场的跑道或者在附近把要卖的书摆摊卖出去。 午休蒋均良被魏惟一挽留在校园里,拉着走了一圈,没看上什么,魏惟一买了本漫画书,说是当献爱心了。 魏惟一问蒋均良捐了什么书,他淡淡转头,“我爸过年忘记拿走的书。” “你爸不介意吗?” “一年回来一次,明年回来他早忘了。” 蒋均良每次提到父母的语气魏惟一都能从中明显分辨出他的厌恶,但是细细一琢磨又觉得暗暗有着期盼和埋怨。或许他并没有表面那样铜墙铁壁,也是渴望着父母的关心与安慰的普通孩子吧。 魏惟一捐了两本心灵鸡汤,都没被买走,对此他也不意外。 春游遇见的那个同学也在一个社团,见到魏惟一和他挤挤眼,“你什么时候和蒋均良玩到一起去了?” 魏惟一挺高兴的,“就高二的时候。” “你和他聊得来啊?”同学问。 “聊得来啊,他其实挺好说话的。”说着这话的魏惟一完全忘记了去年的蒋均良是怎样多次给他冷场的待遇的。 “呵呵。”同学干笑了两声,又问起另外一个人,“邹文雨你认识吗?” “认识,怎么了?”魏惟一转了转笔说。 “好多人说他和男的谈过恋爱,好像是gay。”同学压低声音,凑近一点道。 魏惟一警觉地直起身子,语气不自觉地严肃了,“谁说的?” 社长叫了一声名字,同学应了一声,帮忙去了。魏惟一搞不清楚,心里的大石不落地总是放不下,到放学时去了邹文雨的班找他。 邹文雨在黑板前板书,闻声回了下头,放下粉笔走出来。 魏惟一拉住他衣袖,小心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关于你的流言?” 邹文雨“啊”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说我和男的谈恋爱?”看到魏惟一点头,微微笑,“那应该是许志行那群人故意放出来的,不用担心,这种程度还中伤不了我。” 魏惟一说,“你不担心被学校知道吗?” 邹文雨沉默了片刻,说:“没事,他们没有证据的,就算有证据......”他停下来,不愿多说,“你和你心上人有进展了吗?” 夕阳的余晖掉进走廊,为黑板涂上一层光辉。暮春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窗边的布帘,掀开一角风景。 魏惟一把目光收回来,“还没有。” “早劝你放弃他。”邹文雨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蓝色的校服在一片金黄中格外打眼,女生正仰着头和男生说话,充满希冀的样子比晚霞还迷人,“喜欢直男不好受的。” 魏惟一说:“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很受欢迎,就是突然看见一时没反应过来。” 窗帘降了下去,光影分界线渐渐外移,教室内最后陷入完全的黑暗中。邹文雨说要去写板书,魏惟一背着书包往外走。 原来耳听和眼见真的不一样,看到情书和巧克力的时候只一眼带过,看到告白的情景却忍不住把每一幕都贮存进自己的大脑好好分析,一边不想再看一边又忍不住自虐般地把它看完。原来,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第23章 特别的人 一阵急刹的声响,蒋均良横停在魏惟一身前,“刚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理我?” 魏惟一挺别扭的,“没什么。”就是,不太想理你而已。 蒋均良扬扬下巴,魏惟一犟道:“不了,今天我想一个人回去。” 蒋均良望了眼教学楼,“你平常不是放学就跑了吗,今天怎么这么晚?” “......” 蒋均良看了他一会儿,骑上车,“好吧,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单薄的身影如风般迅速隐入晚霞的余晖中。魏惟一速度慢下来,靠,说走就走,可真行,就没发现自己心情不好吗?安慰一句很难吗?一时间他又有些暴躁,一会儿又悲哀地想这家伙能注意到就不是他蒋均良了。 校外马路上停着几辆车,两三个学生走在路边,对面的小吃店也都是门可罗雀,还有老板摇着木扇子剔牙,和邻旁的老板聊天。 “你怎么走路还发呆啊?”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男生的脸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眼睛微挑,鼻子高耸,嘴角拉着要下不下的弧度,熟悉的拿他没办法的模样。 魏惟一愣住,“你不是走了吗?” 蒋均良说:“我买点东西。” 魏惟一上下打量两手空空的蒋均良,“你东西呢?” 蒋均良耸耸肩,“放我背包里了。” “好吧。”魏惟一成功妥协,或者说心甘情愿地被蒋均良套牢了。如果蒋均良喜欢女生,那又怎么样呢,他是蒋均良的特别的人,他拥有别人目前都没有的,蒋均良的惟一温柔对待。他吹着风,思绪也好像被打开一般,脑海里的毛线团解开变成了长长的平行线。 夕阳慢慢地下山了。 蒋均良的身影在夜色中越发显得瘦削,衣角扬起来,露出白皙的腰。魏惟一坐在后座,拉长嗓子,“蒋均良,我能抱住你吗?” “啊?” 魏惟一话不多说抱上去,压得蒋均良背一塌。后者叹口气,“你干嘛?” “抱住你不容易被摔下去啊!” “那你以前怎么不抱?” “以前没想到啊!”魏惟一理直气壮。 “既然如此,不骑快点对不起你这么努力。”蒋均良加快了速度,于是风更大弧度地穿越他们和他们的时光。 魏惟一的手动了动,怎么这块硬硬的,难道蒋均良还有腹肌?他正想悄悄往上摸,前方传来冷冷的声音,“再摸我就把你扔下车。” 魏惟一规规矩矩地收回了手,诚恳道:“我不是故意的。” 蒋均良没说话。 “今天怎么?你心情不好?”到了人流量大的路口,蒋均良降下速来。 “嗯。”魏惟一想拨弄蒋均良头发的手停住,“你看出来了?”他还以为蒋均良没看出来呢,不过要是真没看出来,蒋均良就直接走了吧。 蒋均良笑了一声,“你的喜怒哀乐全写脸上了。” “有这么明显吗?” “有。”蒋均良心情颇好地调侃了一句,“下次生气照照镜子。” 红灯恰好亮起来,蒋均良停下来。魏惟一大感冤枉,“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生气过?”除了父母,连在同学间他也很少生气,更别提想在蒋均良前竖立好形象的他了。 蒋均良笑,笑声里总有种计划得逞的快乐,“你没有,但我见过。” “还记得你高一刚开学和别人吵了一架吗,吓我一跳,还在想谁这么虎,一来就和人吵架?” 魏惟一有点尴尬,说实话那事是他不在理,那时候刚从家里过来,拉完肚子身体不舒服,心里也是看谁都不那么快活。偏偏有人往枪口撞,可不就点燃了吗?他干笑两声,“你还记得啊?” “当然。”蒋均良从善如流地点头,“你给人印象挺深刻的。” 印象深刻?魏惟一黑脸,“你不会高一上学期对我一直都是这印象吧?”难怪那个时候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还奇怪,原来是初见就出了岔子。 蒋均良点点头,又笑起来,“不过和你接触之后其实脾气还可以,没我想的那么糟。” 绿灯亮起,蒋均良踏动踏板,静止的车流有序地流动开来。 魏惟一郁闷,如果第一印象不是那么糟糕,也许他和蒋均良能够更早地成为朋友。他敲敲蒋均良的背,“那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什么?”蒋均良很配合地问。 “居然有人长得这么合我眼缘!”其实是口味,魏惟一在心里悄悄补充。 “不行,这算什么?”蒋均良并不满意,“那我见你第一面也觉得你长得帅啊。” 突如其来的惊喜像一柄大锤子一样击过来,正中命门,打得魏惟一眼冒金星。他恍如梦游般地问蒋均良:“你说什么,你第一次看见我就觉得我帅?” “怎么,你不是一直对自己长相很有信心吗,这么惊讶?” 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可不一样,魏惟一暗暗想。 蒋均良在小区门口停下,一脚踩在地上,说:“再见,我先走了。” 魏惟一目送着他远去,心里灌了蜜一样美滋滋的。什么告白,什么情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蒋均良今晚等他出来,送他回家,夸他很帅。这是他真正拥有的,无须羡慕别人的,别人也无法拥有的蒋均良。 模联的活动其实很简单,就是不同人扮演不同国家的外交代表,通过演讲来阐释观点。蒋均良带了份英语试卷去写,这种活动,一听就很无聊,至少他完全不感兴趣。 会议室很大,蒋均良去得早,随意找了个后排靠边的位置坐下。魏惟一还在台上忙碌,和好几个男男女女在一起讨论争辩,没看见蒋均良进来。那种全身心投入某件事的样子,还挺少见的。 蒋均良给魏惟一发消息:我到了,后面倒数第三排。 十几分钟左右后,活动开始,魏惟一率先代表英国发言。他讲话很有力,头头是道,也不怯场,伴有适当的手势,很有鼓舞人心的感觉。蒋均良转着笔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开始写题。 期间蒋均良抬过几次头,看上几秒钟,发觉没什么好看的,又低下头写阅读。 结束之后,魏惟一似乎才空出时间看手机,给蒋均良回了好。蒋均良瞥一眼手机,关了屏幕,半大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魏惟一弯下腰来问:”怎么样?“ 蒋均良抬了头,因此他和魏惟一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得能看见他的汗毛。蒋均良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挺好的。” 魏惟一瞪眼,“我在台上看见你压根就没抬过头!” 蒋均良无辜,“抬过。” “我知道呀,不就是最开始那几分钟吗,后来呢,你全程没抬过头。” “那我也可以发表见解啊,说得挺好的,就是我不感兴趣。”蒋均良淡淡地说。 魏惟一换了话题,“我有个同学,送了我两张戏剧社的票,这周六中午,有空吗?” 蒋均良搭在靠背上的手顿住,他琢磨了片刻,“周六中午应该有空,不过话放这了,别的我就不看了。” 魏惟一作了个大大的OK的手势。 有人在台上喊大家过来拍照,声音很洪亮,两人都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一个个子很高大的男生。魏惟一和蒋均良说这是他们社长,叫潘威,经常有人调侃他是不是和潘金莲有什么亲戚关系。 蒋均良想起他刚才屡屡拍魏惟一肩膀,说:“他看样子挺喜欢你的。” 魏惟一思考,“还好?他对所有人好像都挺热情的。” 蒋均良笑了一声,轻飘飘地带过,“可能吧。” 魏惟一走到台上,潘威喊了他一声把他叫过去,习惯性地揽上肩膀,笑呵呵,“你和蒋均良是朋友啊?” 魏惟一慢半拍地点头,“怎么了?” “没怎么,就挺惊讶的。你和他看起来不像能玩到一起的。” “社长,我和你看起来也不像能玩到一块的。”魏惟一很诚恳地说。第一次见面,潘威人高马大的,硬是逼着他收下传单,当时他还以为这哥是很什么恶霸,熟悉了才知道就是一傻大个而已。 “这倒也是。”潘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转头眼珠子转得滴溜,“哎,他既然来了,就说明对我们这个还是有一点兴趣。你能不能把他拉进我们社,或者明年招新带去吸引一下新生?” 原来潘威打的是这种主意,魏惟一无语,“哥,今年我们已经高二了。都快退出了,现在也不是招新的时候,你还让人家加入呢?而且,他刚和我说,觉得这个非常无聊。” “他不感兴趣那他还来?” “可能不知道是这么个玩意儿。” 潘威送魏惟一一个不信的眼神,“可拉倒吧,排练的时候他就来了吧,看了还不走不就是对我们社感兴趣,总不能对你感兴趣吧。” 魏惟一无话可说,能说的都让潘威给说完了。 潘威继续出谋划策,“这样,他要是实在不同意,就让他今年招新的时候出来镇镇场子就行了。” “社长,你这是诈骗。” “怎么是诈骗?我只是让他杵里面呆着,也没说他就是我们社的呀。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潘威自信满满地拍了拍魏惟一的肩膀,迈着大步走了。 魏惟一僵在原地,大哥,我还没同意呢。 第24章 美梦 魏惟一后来和蒋均良说了这件事,果不其然被无情地拒绝。他托着下巴,一副无聊的模样,“不行,不想凑这种热闹。” 魏惟一耸耸肩,“我早说了你不会同意的,他非要我问你。” 蒋均良:“哦。” 魏惟一刷了会儿QQ空间,感觉到蒋均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好像想说点什么,终于,那人慢吞吞地开口:“如果你希望我去的话,我可以去。” “真的?”魏惟一稍微不可思议看向他,眼前的蒋均良是真的蒋均良吗? 蒋均良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好像是很寻常的小事一样。 “你知道吗,我们俩玩得好起来后,你和以前简直变了个人。”魏惟一伸手去碰蒋均良的脸,被人不留痕迹地避开,他愣了愣,自然地收回手。 “因为我们现在是朋友。”蒋均良这么说。 魏惟一在网上搜了搜喜欢上直男的相关问题,原本斗志满满的他看完所有的回复后有些泄气,如果蒋均良真的是直男,那么表白肯定是失败的,而且,就像网友所说,他为什么要让蒋均良正常的人生被因此打乱呢,这样岂不是很自私? 他往下刷新着回复。 “你在干嘛?” 魏惟一吓一跳,把笔记本按下来才对身后的人说道:“怎么了?” 蒋均良看了看他放在电脑上的手,摇摇头,“没什么,你吃苹果吗?” 魏惟一强颜欢笑,心脏仍砰砰跳,“吃啊。” 蒋均良好像没有怀疑什么,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苹果洗干净,用水果刀一圈一圈削皮。魏惟一心虚地走过去,“你还会这么削皮啊?我们家只有我妈妈会。” 蒋均良抬头说:“熟能生巧,多练练就会了。”他很快削完,一圈一圈完整没断掉的皮掉进垃圾桶,用水洗完后递给魏惟一。 那是五月的第四个星期天,蒋均良过生日,零点的时候魏惟一就给蒋均良发了祝福,说要做第一个送他祝福的人,被蒋均良回了个睡觉的表情包。蒋均良还说谢谢你这无用的浪漫,虽然很没有必要但是谢谢你的心意。 当天他们先是去了图书馆,随后回了蒋均良家。蒋均良说无聊的话可以在家里陪你看恐怖电影,魏惟一倒在沙发上笑着问:“那你生日就这么过啊?” 蒋均良淡定地点头,“对。” 他家里没有别的人,房间到处都很干净,恐怕他爸妈又没有回来给他庆生。魏惟一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笑嘻嘻的,撺掇蒋均良打了几局游戏。寿星本人也不爱打游戏,打完后困得很,从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到卧室睡觉去了。 魏惟一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心不在焉地继续打了一小时,连最后一局都没打完就放了手机冲进卧室。蒋均良躺在凉席上睡得香甜,他床头放着一只足有一人高的白熊玩偶,相当崭新的模样,魏惟一随手拿起来看了看,上次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看见,是谁送的吗? 他轻轻放下,俯身捏住蒋均良的鼻子,叫醒他,“哥,醒醒。” 蒋均良缓缓睁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眼,拍开他的手,声音沙哑道:“这么晚吗,你还不回去?” “你怎么知道很晚了?” “我感觉我睡了很久。”蒋均良刚醒,还有些起床气,不太高兴地揉揉眼睛,推开他,“吃泡面吗,给你煮一份。” 魏惟一双手扶住蒋均良的肩膀,面上严肃地道:“蒋均良,我请你出去吃饭。” 蒋均良问:“吃什么?” 魏惟一嘴角勾起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蒋均良跟着魏惟一搭上地铁,半个小时后,到了市中心。魏惟一带他去了一家牛排店,很寻常的店面,因此蒋均良没留下什么印象。进了店里,服务员领他们到二人桌坐下。 魏惟一问蒋均良想吃什么,后者摆摆手让他点。他看了会菜单,点完餐又问:“你吃牛排的吧?”虽然以前问过他,但总担心会有改变。 蒋均良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凉凉地说:“不吃我早走了。”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两支蜡烛微弱的光照在两人的脸上。魏惟一看向对面的蒋均良,他盯着手里的茶水,表情很正常,他稍稍安下心,这也算一种暗示吧,如果,他是说如果蒋均良看不明白,或者说看明白了假装不明白,那他就放弃。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挺好的。 牛排被端了上来,也许是这里太幽暗逼仄的氛围,两人最开始都没有说话。 魏惟一打破安静,“味道怎么样?” 蒋均良低着头,“挺好的。” 两人又陷入沉默。 “你等会什么时候回去?” “我可以在你家睡一晚吗?” 异口同声的话语,两人均怔住。片刻后,蒋均良用叉子胡乱叉着牛排说:“好吧。” 魏惟一本来低着头,不安地等待着审判的降临,听到这话惊讶地抬头,“你说什么?”他没听错吧,蒋均良竟然这么爽快地同意了? “没听清就算了。” “我听清了!”魏惟一几乎要蹦起来,“好!” 这种奇怪的沉默总算消弭了不少,魏惟一率先提起自己想问的事,“你知道吗,我以前路过的时候听见有男生和你表白。” 蒋均良手顿住,看了魏惟一一眼,“高一上学期那次?” “对,想不到你还男女通吃啊!” 蒋均良继续用刀切牛排,“并没有,只是偶然有一个男的喜欢我而已。” “那......你什么感觉啊?”魏惟一打探道。 蒋均良说:“没什么感觉这能有什么感觉?” “就是,你觉不觉得挺恶心的?”魏惟一努力描述出来。 “什么恶心?男的喜欢男的,还好。”蒋均良犹豫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时候魏惟一低着头,没有看见他这个眼神,但是话语丝毫不犹豫,“男的喜欢我,有一点。” 他似乎觉得不妥,补充了一句:”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他们并没什么错,只是就我个人来说是这样。” 魏惟一静了静,抿了一口饮料,和蒋均良干杯,“祝你十七岁生日快乐。” 蒋均良浅浅笑起来,眼睛微弯,“谢谢。” 蒋均良先吃完,说去洗手间。魏惟一不急不慢地吃完,事实上,他的思绪已飘到了外太空,蒋均良的一番话早就可以预想得到,亲耳听到只是有一点难过,只是有一点。 又等了几分钟蒋均良还没来,他有些心焦。正想打电话,蒋均良站在柜台处叫他过来。他走过去,蒋均良在离了他有一段距离转身就走,尽管如此,一缕淡淡的薄荷香味还是若有若无地飘进鼻间。 又抽烟了?魏惟一小跑着跟上去,想问出口,看到蒋均良疲惫地闭上双眼,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回了家,蒋均良去洗澡,魏惟一就开了电视开始放恐怖电影。前者出来时,电影正放到一个小高潮,电影奏起阴森的音效,蒋均良走到战战兢兢的魏惟一旁边,面不改色地看着屏幕道:“你不怕鬼,怎么看个恐怖电影这么害怕?” 魏惟一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那不一样,这片太恐怖了。” 蒋均良嘲笑他,“你怕看就别看呗,人菜瘾大吗?” 魏惟一都顾不上他话里的嘲讽,只伸出最近的一只手拉住他的衣袖,“哥,陪我一起看吧。” 蒋均良说:“你过去点。”然后挨着魏惟一坐了下来。 蒋均良四下看了看,询问道:“你吃薯片吗,给你拿点。” 魏惟一点头,但拉着他胳膊的手还没松开。蒋均良眼神示意,他才依依不舍地放手,还嘱咐,”你快回来。“ “我就在客厅找,又不去哪。”蒋均良又无奈又好笑,平时还真没见过魏惟一胆小的样子,没想到会出现在恐怖电影的时候。 他翻出了家里余量丰富的零食,薯片、饼干、辣条,应该都是阿姨上次买过来的,大部分都还没拆封。他一股脑洒在茶几上,魏惟一被这声音吸引,瞠目结舌,“你这零食也太多了吧。” 蒋均良回到原位说:“你多吃点。” 快要进行到高潮,魏惟一一只手拦住眼睛,另一只手抓着蒋均良的手,紧张道:“如果恐怖就不用叫我,不恐怖的时候再叫我。” 蒋均良瞥了眼紧紧抓在一起的手,又看屏幕,“不恐怖。” “真的?”魏惟一惴惴不安地问。 “真的。” 魏惟一慢慢放下了手,映入眼帘的是屏幕上突然出现的血脸。魏惟一下意识大叫,并立刻捂住自己眼睛,“草,蒋均良你骗我!” 蒋均良也很冤枉,“我不知道他下一刻就出现了。而且,也不是很吓人。” “那是你,我觉得很吓人啊!”魏惟一语调升高。 “这下可以了吗?”感觉过了恐怖的片段,魏惟一小心问。 “嗯。” 他这下学乖了,张开指缝透过其中看过去,下一秒,人脸鬼魅般冒出,他立马合拢指缝,都没来得及谴责身边不靠谱的男生。 “蒋均良,”魏惟一叫他名字,“你是不是故意的?” 蒋均良感觉一直握着自己手的手心出了汗,滑腻腻的,稍微挣开来,“没有,恰巧而已。” “两次都是恰巧?” “对。”蒋均良成功地把手抽了出来。 “我不相信你了。我现在自己看。” 说是这么说,但他的手又重新找回了蒋均良的胳膊,绕进去紧紧抓住。蒋均良盯着屏幕道:“没关系,后面也没什么恐怖的了。” “你怎么知道?”魏惟一怒视蒋均良,“你看过?” 蒋均良回头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的,“没有,我猜的。” 魏惟一更不相信他了。 片子很长,大概两个小时,结束时都十点多了,两个人都很累。蒋均良把自己的胳膊从魏惟一怀中拉出来,“毛巾和牙刷还有换洗的衣服我都放在洗漱台了,你洗完就去客房睡就行。”他说完就往卧室走。 魏惟一赶紧喊住他,“我有点怕,你能不能在客厅等我洗完再进去?要是不行就算了。” 蒋均良一言不发注视着他,坐了下来。 魏惟一出来时,蒋均良倚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声音,困倦地抬头,“客房就在那,知道吧?我先去睡了。” 看到魏惟一身上的衣服,他睡意消散,笑,“这是我以前的衣服,没想到你穿起来小了这么多。”是的,魏惟一整个人现在看上去像穿了小孩衣服的大人,手脚都露出长长的一截。 “别笑了。”魏惟一凶他,殊不知他这样只会更加显得滑稽。蒋均良止不住笑,“我帮你把衣服放进洗衣机,应该明天一早就干了。” 背影远去,魏惟一进了客房。 魏惟一躺在大床上辗转难眠,他打开手机,已经十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蒋均良的生日就要过去了,而他还有一件很重要很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实施。 静谧的夜晚,月光如水。魏惟一蹑手蹑脚扭开蒋均良的房门,床上那人动都没动,看来睡得很沉。他放心地靠近蒋均良的身体,小心翼翼得端详起男生的脸。一侧的白熊进入他的视野,魏惟一有点不爽,抬手揍了它一拳,把他揍翻了身。 蒋均良若有所觉,翻了个身。 魏惟一不敢停留太久,怕把他惊醒,飞快地亲了下蒋均良的脸颊后跳下床落荒而逃。 尽管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触感也是短暂感知的柔软,但是那份喜悦的心情却是绵长无尽的。他哼着小调在客房转了几圈,最后躺进大床里走入甜美的梦乡。 那个梦里有他,有未来,还有蒋均良。 第25章 你喜欢就好 因为要及时提交邮件给老师,蒋均良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他揉着朦胧的双眼打开笔记本,浏览器的网页出现在屏幕上,想起什么,鼠标移向历史记录的图标,停留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点开。 他站起身,到厨房把特价打折买回来的雀巢咖啡抽出来一包,倒上烧好的白开水,用勺子搅拌好,看着热气缭绕上升,渐渐染上下巴,再到院子里品尝。 早晨的清风带来薄薄的云雾,云雾后是即将大放的天光。爬山虎开了零星的几朵小花,隐在绿色的荫蔽下。栅栏外一行老人走过,大概是去打太极拳的路上,蒋均良眼神微凝,其中有魏惟一的爷爷奶奶,走起来精气神十足,完全看不出一点的颓态。 屋里传来魏惟一的声音,“蒋均良,你在哪呢?” 蒋均良还没回话,人走了出来。头发乱成鸡窝,衣服也皱巴巴的,蒋均良觉得好笑,“你先把自己弄清楚再说吧。” “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人去哪了呢?”魏惟一随手抓了抓头发,眼前一亮,指着那行老人道,“那不是我爷爷和奶奶吗?”他喊了两声,可惜老人们已经离得很远,便放弃了。 他转身看了眼时间,跟上往里走的蒋均良,“蒋均良,这才六点半,你不会六点起的吧?”他平常都是七点才起的,昨晚要不是认床没睡好,估计都不会这么早醒。 蒋均良嗯了一声,到厨房里掀开锅盖,把蒸好的包子和馒头放到碟子上,一边又问道:“你吃豆沙包吗?” 魏惟一点点头,“你怎么问这个问题,你不吃?” 蒋均良把碟子端到桌上,笑了下,“对。”给魏惟一分别指了下,“这是糖包,这是肉包,馒头。” “你还挺挑食的。” “有吗?”蒋均良咬了一口馒头,等吃完才说,“我觉得还行。” “你看你,又不吃西红柿,又不吃豆沙,这还不挑啊?”魏惟一说到这,好似灵机一动,又问,“你肯定还有不吃的吧?”那样子,活脱脱抓住敌人痛脚的得意样。 蒋均良挑挑眉,“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有!”魏惟一哼一声,快活地吃起了早餐。 蒋均良吃了一个馒头,一个糖包,一个肉包,这是魏惟一在旁边观察到的,吃得还真少,难怪不怎么运动还这么瘦,想到这魏惟一忍不住说:“你吃这么少,不怕长不高啊?” 蒋均良闲闲地回头,“已经180了,不长高也行。” 魏惟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对自己的期望也就一米八吗,我对你太失望了。” “你......别演的太过了。” 魏惟一见好就收,把还剩一口的豆沙包一股脑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吃完才眨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道:“我没演啊,我就是实话实说。” “你有一米八吗?”蒋均良很平常地问,他的表情和往日无二样,而眼底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他。 “......”魏惟一被噎住,“你懂什么,我迟早会长过的。” “嗯,好的,加油。”蒋均良一脸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的敷衍表情,看得魏惟一有种想揍那种帅脸的冲动。 “反正我会超过你的。”魏惟一收拾起碗筷,放下狠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他纳闷地抬头,蒋均良已经走向玄关,是要出门了。 他们骑着自行车到大路上,云雾渐渐散开,绽放的金光被窥见一点蛛丝马迹,蒋均良说:“今天太阳应该很大。” 魏惟一手虚抱在蒋均良腰上,接口道:“对啊,昨晚是不是有很多星星啊?我都忘记看了。” 蒋均良说:“哦,是有很多星星。我替你看了。” 魏惟一的头轻轻贴近蒋均良的背,今天他们俩身上都是一样的洗衣液味道呢,怪香的。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熬夜?”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魏惟一慢慢收紧手臂,感觉臂弯里的人身体顿了顿,才回答道:“好几次经过你们班,看到你都趴在桌上睡觉。” “你好几次经过我们班,你都不叫我的?”魏惟一叫起来。 “你都睡了我怎么叫你?” “......也是。” 红灯一亮,车流静止下来。蒋均良平稳地刹住车,静静地说:“快高三了,别老是熬夜打游戏了,收收心吧。马上又要月考了吧,好好考。” 魏惟一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上次月考又回到原来的水平,甚至都不如,伊偲严肃警告了他几句,也难怪蒋均良这样说。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考哪个大学?” “啊?我不知道哎。”魏惟一愣住,他好像还真没考虑过这个,毕竟连高三都还飞奔在几十天后的将来。 蒋均良笑起来,“我想过,我要去上海。”虽然从魏惟一的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昂的头颅,但是他能够感受到蒋均良的由衷渴望。 “上海哪个大学,复旦?” “以我现在的成绩可能还不够。”蒋均良笑着回头,眼睛很亮,“但是一定是上海的大学,因为我喜欢上海。” 上海?上海的大学?他能去吗? 魏惟一整个上午都在思考这些问题,他在课桌下偷偷用手机搜索上海的大学,一路慢慢滑下来。同桌咳嗽了一声,魏惟一立马把手机一扔,正襟危坐看向书本。数学老师不紧不慢地飘过他的课桌边缘,有意无意地扫了眼他还一干二净的课本。 魏惟一松口气,一只手拿起笔假装听课,另一手扒拉出刚刚被随意扔到课桌最里面的手机。蒋均良发了条消息过来:上课别玩手机。 魏惟一:? 蒋均良:刚刚经过你们班,看到你在玩手机。上课还玩,你真不怕死啊? 魏惟一抬头看了眼回到讲台的老师,快速打字:你怎么上课经过我们班?再说了,我们数学老师不太管这件事的,在他课上玩手机的多的是。 蒋均良过了一会儿才回:有点事。呵呵,自求多福。 月考被蒋均良说中,考得一塌糊涂,成绩出来那天晚自习魏惟一意料之中被班主任请进办公室喝茶。 七班班主任是个很和蔼的中年男老师,教语文,人虽胖但面相很慈详。他先问魏惟一自己怎么看,魏惟一随意发挥了几句,班主任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笑,随后才说:“你三月份那次考得很好,但是四月份又退步回了原来的水平,现在这一次比上一次还糟糕,我不觉得你三月份那次是运气好,当然肯定也有这个成分。但是呢,上一次和这一次我觉得是有迹可循的,尤其是这一次,你的状态比起三月份那可就大大下降了,你的各科老师都和我反应你上课打瞌睡很严重。” 魏惟一默默点头,无数个事实证明,千万不要和老师顶嘴,而且这一番话确实都是实话,也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门被敲响,有人推门而入。 “老师,我的试卷放在这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魏惟一余光瞥过去,男生侧着脸放下试卷,班主任点完头,没多作停留就离开了。 “你是不是晚上经常熬夜,打游戏?”看到魏惟一不说话,班主任知道自己说中了,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魏惟一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学生,我相信你能把你的聪明运用在合适的事情上,好吗?” 魏惟一还在出神,班主任见此皱起眉头,说:“蒋均良和你关系还不错对吧?” “他和你就完全不一样,他是那种非常努力非常自律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多向他学习一下。” 魏惟一郁郁出门。 “你们班主任找你谈话了?”门边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他一跳,魏惟一看清人是方才离开的蒋均良,松口气,“我还以为是谁呢,心脏病都快犯了。你怎么还没走啊?” “看看你。”蒋均良并肩魏惟一起往前走。 “看我干什么,看我被班主任骂得狗血淋头吗?”魏惟一没好气睨他一眼。 “但是我觉得他也没怎么骂你,说话也挺......实在的。”蒋均良斟酌着字眼。 “那倒是。”魏惟一说,“不说这个了,你考得怎么样?英语试卷又当范本了,今天我们英语老师还把你夸得天花乱坠。” “还好。” 到了教室门口,魏惟一倚住门框,调侃道:”我知道,你们学霸的还好都是年级前一百的还好。“ 蒋均良眼睛微眯,并不承认,“我不是。” 两人默契地道别。 “蒋均良?” “嗯?”那人不解转头。 “要不我也去上海怎么样?” “什么?”蒋均良最开始皱了皱眉,随后反应过来,“啊,考上海的大学?” 他沉默了一秒,也许是两秒,魏惟一不知道,但是那份沉默里暗藏的游移是实实在在的,不过接着蒋均良好像不在意地说:“那就考呗,你喜欢就好。” 夜色融融,寂静得像沉睡的灵魂。初夏的晚风不偏不倚地吹过来,吹散了一地的沉闷。 第26章 一醉方休 推开网吧的大门,一股呛鼻的烟味扑面而来,魏惟一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来网吧了。秉着好奇的心理,正逢高考假,所以就约上蒋均良来一探究竟。 灰色烟雾的笼罩下,他成功挤进一台老式电脑前,桌上是各种食物的残渣,揉成一团的纸巾和空空的被扔下的烟盒。 来自左右两边的烟味夹击着他,挤压着空气都变得稀薄,魏惟一憋着气打了十几分钟游戏。 门边进来一个男生,白色短袖和牛仔裤,正是蒋均良,他今天看上去格外有学生气。老板娘见怪不怪,问他要钱和身份证。他顿了顿,低声说了句什么就往里面走。 魏惟一被人揪住后领口,稍稍用力往上提,“出去吧,太难闻了。” 他顺势扭头,一手把住蒋均良的手松开,“你怎么才来,我在里面快被憋死了。”他摘下耳机,连游戏都没暂停就径直和蒋均良出了网吧。 从网吧出来,像是在水里待久了浮出水面一样,得到了十足的新鲜空气。魏惟一活动活动脖子,问蒋均良,“你自己不也抽烟,还觉得难闻啊?” “太重了。”蒋均良往四周望了望说,“刚才过来的时候遇到我们班班主任了。” “啊,那他什么态度?” 蒋均良思考了几秒,“没什么态度,不知道,但他好像看到我进网吧了。” 魏惟一边走边看他,“那你周一不会被骂吧?早知道我就不因为好奇来这了,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浪费时间跑过来。 “没事。” 蒋均良说要不要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那里面藏书不少。魏惟一欣然同意,他们进了咖啡馆,一进门,两边摆放着许多书籍和工艺品,再往里走是柜台,接着是一套提供休息的圆木桌椅,拐个弯进了玻璃自动门就是满目的书架了。前面的畅销书平铺在书架上,后面才是高大的竖排书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魏惟一心生怀疑有没有人能碰到最高的那一层。 再往左才是咖啡馆,十几张木桌对仗开来,桌下面有充电线和插头,或多或少坐着些人,有的是学生,有的是上班族。 蒋均良去找书看了,魏惟一发现咖啡馆没有空位,只好百无聊赖地靠在书架附近的座位上玩手机。 没带耳机开不了游戏,魏惟一随意点进朋友圈,那时候大家才开始玩朋友圈不久,发的人也不多,消息就零星的几条。魏惟一往下翻了翻,蔡蔡秀恩爱的朋友圈出现在眼前,再一看日期,不就是今天?他对于自己死党的所作所为表示深切的谴责。 魏惟一兴致来了,打算好好研究朋友圈的用法。仅个人可见五个字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但转念一想,也很鸡肋。他难道真用这个发一些只有蒋均良可见的朋友圈吗,首先他自己不会干这种事,其次蒋均良绝不会看朋友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走吧。”头顶上响起清亮的声音,“你想喝什么,我请。” 蒋均良拿着本封面挺旧的书,魏惟一定睛一看,名字是耳熟能详的情书。排队的时候,魏惟一问:“你看过这个电影吗?” 蒋均良摇摇头,“没有。” 魏惟一很高兴,“那我们之后可以一起看。” 蒋均良浏览完菜单,几乎是下一刻就做出了决定,“美式。”魏惟一点了一杯焦糖玛奇朵,手肘碰了碰蒋均良,“你喝这个不觉得苦吗?” “苦,但是我喜欢。”蒋均良说。 咖啡的香味四溢,魏惟一抿了一小口,还有点烫。他把脑袋低向木桌,微微转了半个头看看书的蒋均良。 美式很大杯,用手贴上去沁凉无比,魏惟一尝了一口,苦得皱眉。他重新趴回桌面看身边的人,蒋均良伸手拿过美式喝了一大口,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他接着看书,魏惟一接着看他。 期间蒋均良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两分钟后,蒋均良忽然松了肩膀,整个人好像是再无力支撑一样垮坐下来,声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你......” 他没有说完,魏惟一也没有听清,“你要说什么?” 蒋均良这下才像往日的他,笑起来,只是那笑总感觉多了几分无奈,“没什么。” 周六的后果在周一如期而至,蒋均良被班主任简单教育了几句,说是谨慎交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类的话。如果只是这样也还好,蒋均良也并没放在心上,但是下午的一个电话彻底破坏了他今天的心情。 “我交什么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一开口就像吃了枪药,魏惟一想,恐怕能让蒋均良怒气冲冲的人只有他父母了。 那边似乎在说什么,蒋均良漠然地听完道:“我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我自己的生活。” “你懂什么?”蒋均良说,“你一年见过我几次,或者说你这十几年见过我几次?你知道我平常学习是什么样吗,你知道我们学校长什么样吗,哦对了,你恐怕都不记得你家长什么样吧。你不知道我的学习我的生活我的一切,那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多加指点?” “你是我爸?对,你是一年只出现一次,一次只出现两天的爸爸,我和你见面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我和远房亲戚见面的次数多。” 那头声音似乎也飚大了,几乎要窜出屏幕来一样。吵了几句蒋均良就挂了电话。魏惟一问:“就打完了?”看样子好像还没吵完,蒋均良显然还在气头上,被硬生生泼了桶冷水,火气无处发泄。 蒋均良冷笑道:“谁能比得过他大忙人啊,一天日理万机的。” “你还好吗?”魏惟一滔滔不绝,语气大义凛然,“我觉得你爸真的很不负责任,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不管你,现在还对你破口大骂,我就特别支持你,刚刚说得非常好。话说你真的好有气势,平常还没看出来,要不要有空教教我,我肯定不敢这么和我爸妈斗争的......” 蒋均良冷着张脸往前走。 “等等,你要不要喝那个解解愁?” 蒋均良循声看过去,魏惟一停在烧烤店露天的几个临时桌前,用大拇指指着别家桌上的啤酒。 “你还好吗?” 蒋均良停下手中动作,笑了笑,眼神迷醉,“还好。” “可是你已经喝了一瓶了,”魏惟一挡住蒋均良开瓶,“别喝了。” 蒋均良盯着他看,眼神恶狠狠的,魏惟一怔住,不自觉松了手,再一看蒋均良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刚刚那个人根本不是他,魏惟一简直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但是没有看错吧,原来他也是会有这种小狼一样受伤又愤怒的表情啊! “我说你不是觉得酒很难喝吗,别喝了。”魏惟一把酒瓶从蒋均良手上夺下来,酒水溅出来,洒了他一手,“我陪你喝,我们慢点,你这么个要命喝法真不行。” 说着,他把酒倒满玻璃杯,和蒋均良碰杯,然后喝下一小口。夹点下酒菜,又是一口。 蒋均良随着他的速度慢下来,他也不多说话,只沉默地喝。倒是魏惟一喝得上头,话匣子渐渐打开,一会是别伤心,早看你爸妈不爽了,一会是有机会你也教教我和父母革命斗争,话语逻辑逐渐走向混乱。 到了最后,六个空酒瓶,蒋均良干掉了四个,还有两个是已经喝醉的魏惟一。他还在说胡话,声音又小,蒋均良吹着江边的风,默默地数数。凉凉的拂在温热的皮肤上,很舒服。 数到一百个数,他站起来去结账。刚起来脑袋还有点晕,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迈着步子走到大厅里。 结完账蒋均良半扶起魏惟一,那人居然还在说话,他也没管,只专心把手搭好在脖子上。 “喂,蒋均良,我......”他呢喃道,“我喜......” 嘴巴被蓦地捂住,耳边传来陡然增大的声音,然而仔细听会发现最后的声线有一丝的慌张,“别说了。”他只有一只手拉住魏惟一,因此整个人不得不被这重量往下压了压才勉力支撑住。 “别说了。魏惟一,别说了......”那道声音渐渐变弱,随时都能被风挟走。 如果魏惟一还清醒,如果他这个时候抬头,他会看见十七年以来见过的最坚定决绝的一双眼,而那双眼眼底是只一抹不易察觉的痛苦。 可是没有如果,魏惟一是不清醒的。所以他把话说完了:“我喜欢你。” 那一刻,他的头彻底歪了下去,进入他梦幻的甜美梦乡。 那一刻,蒋均良的心好像有什么倒塌一样,庞然大物化作无数片瓦砾向他倾然而下,掩埋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蒋均良的手无力地滑下来,身体几乎承受不起这份重量。他把魏惟一重新架好,望着他泛红的脸颊,微微地苦笑,“算了,有的东西,可能怎么躲也躲不过吧。”话语间夹杂着些许的无奈与遗憾。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装进了今晚如水的月光,漫进人心里。 喝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被老妈骂了个狗血淋头,魏惟一听着伊偲的话,心里却在想昨天他和蒋均良喝酒时说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很多,但是具体说了什么是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伊偲抬手弹他脑门,“还没清醒呢?有没有头晕不舒服,喝点蜂蜜水。” 魏惟一立马甜甜地笑,“老妈你果然对我最好了。”说着他心往下沉了一下,蒋均良也喝了不少吧,可是他回去会有什么等着他呢?没有父母或是关心或是责备的话语,没有温暖的醒酒汤,没有第二天早晨的蜂蜜水,他有的只是一室寂寥的房子罢了。 回到家里,缓缓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过几分钟看一眼时间,洗完澡上床睡觉,第二天按部就班地早起上学,这是蒋均良的昨天吧。魏惟一手捏紧了拳头,转头和伊偲说:“我要早点去学校。”还说帮他装一杯蜂蜜水带去学校喝。 踩着自行车风火轮一般到了学校,一进教室,魏惟一下书包就往楼上跑。 十八班的教室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几乎都是埋着头在写题,有的在小声地讨论,非常安静。魏惟一环顾四周,蒋均良站在教室后面,他面朝着黑板,似乎在喝水。 魏惟一走到后门,压低声音往里喊:“蒋均良。” 蒋均良闻言回身,他的脸色不算好,眼神有些涣散,直到看到魏惟一才聚焦起来,“怎么了?”他一边走到后门门框。 “这个给你。”魏惟一把蜂蜜水给他,“蜂蜜水,喝了舒服点。”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等到蒋均良答案的时间长得令人心惊。他踌躇着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欲言又止。 魏惟一有些奇怪。 片刻后蒋均良说:“你怎么样,还好吗?” 魏惟一答:“没事啊,我身体向来很好。”他还特意摇了摇脑袋,以证明自己并不头晕眼花,身体很好。 蒋均良看他这样子笑了笑,很浅的一个笑,像是随意就能被抹掉一样的痕迹。他又说:“那就好,谢谢你。下午我把杯子还给你。” “不用啊,就中午,我俩还能一起吃饭。” 蒋均良愣了愣,慢慢地回答:“好吧。”他今天似乎一直在走神,说话也老是慢半拍。 同桌见到魏惟一回来,问:“又去找蒋均良了?”刚还想和他招呼几句,被他带来的风砸了个正着。 魏惟一点点头坐下。同桌说:“其实你没来的时候,我看到蒋均良在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 “啊,他找我啊?” “我不知道,而且准确来说他根本没在门口等,他一直在走廊,站了几分钟吧好像是。” 一直在走廊,不会是在等他吧,但是没必要啊,蒋均良知道他从来不会来这么早的,今天还是破天荒地提早了十分钟。魏惟一想不清楚,早自习也开始了,于是顺理成章抛到了脑后。 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教室里开始不小的骚动,是熟悉的收拾文具的声音。魏惟一旁边有几个女生在窃窃私语,“他真的长得好帅啊。”“他在等人吧。”“是不是在等魏惟一啊,他俩走在一起真的很赏心悦目。”,他从昏睡中抬起头,透过打开的窗户可以看见蒋均良正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前方出神。 他有心引起蒋均良注意,可惜那人一直看着前方,眼神都没分这里一份。 铃声响起,魏惟一冲出去。蒋均良隔空看见他,脚步朝他的方向走过来。 “你怎么来这么早?”魏惟一问。 “我们老师今天提前下课了。” “你今天怎么感觉一直在发呆?”魏惟一开口,他瞅着身边这人,现在也是,抿着嘴,一副对什么都兴致不高的模样。 蒋均良也看他,只是像在思考什么,过了许久才说:“没有吧,只是在想一些事。” “什么事?” 蒋均良顿了一顿,“没什么,就是学习上的事。” 魏惟一不作他想,张大嘴巴夸张地说:“学霸,别太努力了吧。” 蒋均良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吃完饭后,魏惟一说要去买文具,拉上蒋均良在文具店里转悠。 他看中一支笔,和蒋均良说是他的幸运笔,考试用它从来没失手过。后者仔细拿起来看了看,无语道:“你还信这个啊?” 魏惟一说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点信仰的,心诚则灵,给自己找点鼓励的暗示也不错。 说到考试,蒋均良只反问:“你这次是不是考得比上次还烂?” 魏惟一瞪眼,“也没有好吧,比上次好一点。” “但也只是好一点对吗?” 魏惟一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弱弱地补充,“但是也是有进步啊!” “是有进步但比起你之前差了很多吧,你别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了。”蒋均良似乎话里有话,但是魏惟一以为他说的是游戏,也不在意,毕竟这哥也不是一次两次提醒他这件事了。 怕蒋均良不放心,他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高三我就不会再碰游戏了,绝对的。” 蒋均良凝视着他,转了头,“你知道就好。” 上楼时一个女生正好走下来,和蒋均良打了声招呼,长头发大眼睛,很漂亮。 蒋均良说是他们班副班长,魏惟一睁大眼睛,“那不就是你同桌吗?” “怎么?”他说,“你对她有兴趣?” 魏惟一很奇怪地看蒋均良一眼,他平常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你今天好不对劲啊?” 蒋均良轻轻移开目光,答非所问:“你上次说要追的那个女生是谁啊,我突然有点想知道你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了。” “啊?这就不了吧。“魏惟一慌张,开始信口开河,“你怎么关心起这事了,我喜欢那女生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其实本来我都不打算告诉你的......” 蒋均良往上走了两步,停住,背对着打断他:“我知道了,就是随口问问,怎么这么紧张。”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又转身笑说了句话。 “马上高三了,我们少联系吧。” 第27章 冷淡期 日子一进到高三就好像长了脚一样走得飞快,魏惟一一埋头一抬头,黑板上的倒计时从三百天锐减到一百多天,窗外的艳阳化成了雪洋洋洒洒飘下来。 元旦汇演如期举行,热闹的大礼堂里人声鼎沸,混着劣质音响的嘈杂推入暖气中。魏惟一坐在凳子上觉得屁股疼,和蔡蔡商量换了个位置。被诈骗的死党没逮住人,扯着嗓子冲着拿着凳子跑开的身影骂了几句才悻悻坐下。 魏惟一背对着他得逞地笑,还没高兴几秒,再偏头,蒋均良静静地看着他,离他仅仅一步之遥。 魏惟一的笑僵在脸上,过了会儿问:“你......什么事?” 蒋均良扬扬下巴,语气很寻常,“你挡着我路了。” 本来各个班之间的过道就很窄,人又坐得歪七扭八,魏惟一这拿着凳子一站,正好堵住了这窄窄的一缝。他意识到这点,缓缓地退后,把身子往人群斜着,让蒋均良过去。 走过去的瞬间,魏惟一好像听到了蒋均良的笑声,但是再看蒋均良仍是那副扑克脸表情,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们自从分班考试之后也联系过几次,只是每次蒋均良的反应都很冷淡,就像是回到了最开始的相处方式。魏惟一一方面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惹他生气了,可是蒋均良绝不是会默默生闷气的那种,另一方面想不会真的是高三清心寡欲,闭关锁门,断情绝爱吧。所幸高三学习任务本来就繁重,又隔着两层楼的距离,魏惟一自己也忙着三点一线,于是渐渐放下了这份心思。 今天,大概是他们这个学期第二次见,上一次还是开学的时候,蒋均良匆匆到办公室来,和被教育的魏惟一打了个照面,然后匆匆地离开。 魏惟一收了些神打量蒋均良,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穿着冬季校服还是挺拔得很,头发依旧是差不多的长度,估计又剪了头发,上一次剪头发还是自己陪他去的呢,他心里嘀咕几句。 找了个空闲位置坐下,汇演也开始了。盛装的两男两女走到台上说话,都是经常担任主持的学生,今天还有两位口齿流利的老师。邹文雨也在其列,顶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说出了开场白。 “魏惟一。” 魏惟一没好气地转头,蒋均良正矮着身子按住他一边肩膀坐到他旁边。 魏惟一瞪眼,“你来这干嘛?” 蒋均良收回手,不理会他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和蔡蔡坐?” “人有女朋友,我还杵那当电灯泡吗?” 蒋均良若有所思地看过去,蔡蔡和贾雯丽还在腻腻歪歪地贴在一起说着话,“他们这么明目张胆,不怕老师知道?” 魏惟一不屑地撇嘴,“我猜我们班主任早知道了,只是看他们俩成绩没下降懒得拆穿而已。” 蒋均良点点头,笑,“我们班也有早恋的,成绩也没下降,听说都谈了一年多了。” “打住啊,你们那成绩好跟我们可不是一回事儿啊。” 说到这里,蒋均良沉默一会儿又问:“你这次考得怎么样?”他问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心里并不平静。 “还行吧。”魏惟一说,“比上次强点。” 蒋均良没有再说什么,在他的人生观里,他不会轻易主动去关心或者劝说别人如何如何,他自己不喜欢那样,因为别人的人生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用不着多费精力或者口舌;而和魏惟一说的这种话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说多了会烦,也没有效果,于是他轻轻地闭上了嘴。 表演很好看,魏惟一差点被六班精心准备的小品笑出了眼泪。蒋均良倒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不发表什么见解。 魏惟一怂恿他,“你笑一个。” 蒋均良配合地掐出一个标准的假笑,话语却是告别,“我先走了,你好好欣赏。” 他走了之后,魏惟一倒是沉默下来,好像刚刚那个人只是戴了小丑面具的他。他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钥匙扣,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除夕那晚,魏惟一收到了很多信息,在多如牛毛的群发消息里,他一眼看见了蒋均良的消息。和别人十几个字的长条祝福不一样,蒋均良发了个黑乎乎的视频过来。 魏惟一走进卧室,关上门,戴上耳机,留给自己足够的静谧去揭开这个也许暗藏礼物的封面。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魏惟一有点紧张地点开,前两秒是黑漆漆的一团,都看不清拍的是什么,然后烟花成群地亮起来,一束束在天空炸开,亮亮的光芒铺满整片天空。 烟花声音很大,隐约听见有人说话,魏惟一确信那是蒋均良,重新划回去放大声音又听了两遍,这下终于听清他说的是:“除夕快乐,你听到了吗?” 魏惟一那晚的嘴角没下来过。他迅速打字:你在哪? 蒋均良回得很快:在老家,烟花好看吗? 魏惟一:好看,特别好看!!! 那边不再回复,魏惟一心里高兴,多问了几句,过了很久才得到一句要写作业,勿扰。最后只能默默地下了线,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比买了一个新游戏机还要高兴。 “我猜他不喜欢你。” 魏惟一接住扔过来的爆米花筒,认真地回答,“这不用猜。” 邹文雨拿起从机器里按照生产流程伸出头来的两张电影票,点头,“你说得对。那你郁闷个什么劲?” 魏惟一想了想,“感觉他现在面对我的时候总是怪怪的,和以前不一样。”说着恍然大悟地叫起来,“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他了?” “他有什么表现吗?” “就,挺冷淡的,看到我也不多和我说几句,好像不是很想和我说话的样子。” 邹文雨说:”他不是对谁都那样吗?“ 魏惟一飞了片眼刀给他,“他之前对我不那样。” “哦。”邹文雨拉长声音,是原来如此的语调,“那他可能是知道你喜欢他了。” “那我怎么办啊?” “我不知道啊,我又没喜欢过直男。”邹文雨耸耸肩,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 大厅里人很多,显得比外面暖和不少。电影还没开场,魏惟一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本来是想约蒋均良出来看电影的,结果他回老家了,于是发了个朋友圈广而告之自己要找人看电影。 谁知是最出乎意料的人来应了这场邀请,魏惟一其实和邹文雨平常并不怎么联系,关系也只停留在偶尔遇见点一点头,因为他觉得他们俩性格合不来,没想到这会居然会是邹文雨说要来看。 邹文雨接触到魏惟一的目光,愣了愣,后者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问:“看你很熟练的样子,你交过男朋友吗?” 他笑了,说:“确实交过一两个,你想听?” 魏惟一狂点头。 “第一个是网恋,社交软件上认识的,其实连面都没见过就稀里糊涂地分手了。第二个比我大四岁,大学生,人挺好的,也挺照顾我的。” “那第二个长得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我那时候觉得还可以。”邹文雨摸着下巴思考着说。 “比蒋均良帅吗?” 邹文雨笑得更深,“那没有,不过我比较喜欢比我大的。” “原来你喜欢这款啊!”魏惟一哦了两声,琢磨道,“那我算比较喜欢同龄的。” 迄今为止初中时也有看上的男生,初三他们班长经常找他借改正带,借多了不好意思就送他绿箭,有的时候是大白兔,偶尔也有阿尔卑斯的棒棒糖,那一年抽屉里的糖纸可以说比草稿纸都多。伊偲后来搞大扫除清出来这一堆,卖废纸的不收全扔垃圾站了。 魏惟一在那里吹了半天的烟雾,莫名的惆怅没来得及发芽就被熏了回去。 “那都是为什么分手的啊?”魏惟一很好奇。 邹文雨想了一想,“第一个那时候还很幼稚,好像是我有一次打游戏没找他然后就吵架,后来就分了;第二个毕业时去深圳了,我们就理所当然地分手了。” “理所当然?”魏惟一对这个词很敏感。 “我们没有人主动说要分手,就是不怎么联系了,好像都默认了这件事一样。” 魏惟一问:“那你觉得异地恋就要分手吗?” 邹文雨说:“是,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大学毕业两个人要各奔东西,我应该也会这么选择。” 魏惟一怔怔地点头,不明白地发问:“异地恋就要分手吗?每天联系、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不能够维持这份感情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想想你可能在经历痛苦或者挫折的时候他可能毫不知情,也没办法立刻到你身边来陪伴你,等你渡过这个难关,可能也只有片言只语发在冒着蓝光的对话框里。” 魏惟一想起蒋均良曾经说过要去上海读大学,当时他也是想去上海的,因为想离喜欢的人更近一点。但是真如邹文雨说的那样,他没能去到上海,他们会因此渐行渐远吗?他们会是只交于一点的相交线吗? 第28章 匆匆那年 电影散场后,隔天夜里邹文雨在顺南广场看见了蒋均良。他当时在便利店里买方便面,还在纠结要不要换个口味,对面的架子后传来几句对话声。 一个语气里颇有怀念意味:“我们好像很久没见面了?” 另一个声音挺特别的,像是冬天从空调房走到大街上一样,乍惊一现的冷,但实际上这可能只是他的正常温度,“一年多了。” “你有没有想我啊?” 邹文雨离开货架的脚步停住,虽说很多直男间也经常这样说,但是这一句——他能听出来,有种不一样的轻佻。 另一位想必也听出来了,声音淡淡的,倒是不痛不痒的样子,“你变化挺大的。” “是吗?我还挺喜欢现在的自己。” “那挺好的。” “我参加了艺考,应该会去上海,到时候我们应该会再见吧。” “也许吧。” 窗外有滴答的声音响起,先是一两声,短短十几秒逐渐变多变大,春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邹文雨选好了方便面,他起身往外走,路过前面货架时有意无意地看了那边一眼,嘴巴张大,条件反射地转回了头,那边站着的人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蒋均良。 尽管只有一眼,但邹文雨印象很深刻。他只穿了件天蓝色的毛衣,黑色的羽绒服搭在手上,旁边是个男生,个子不高,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蒋均良那个冰块居然笑了起来。 当然,可能是讽刺的笑。 一共买了三十五元的东西,邹文雨只带了三十元。他准备退掉一桶方便面,耳畔传来一个有点甜腻的声音,就像小学喝的那种劣质珍珠奶茶,“我帮你付吧。” 一张五元的纸币放在他眼前,隐隐有些手没拿稳而产生的浮动,半晌后邹文雨还是接过来,规规矩矩付完钱然后再和刚刚被他听到隐私的人说谢谢。 蒋均良还在他身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来有没有认出自己。邹文雨心说贵人多忘事,和劣质奶茶礼貌笑了笑,要了微信说把钱转给他。 那人忽然问,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叫王尚,你也是四中的吗,我以前在那读过一段时间。”指了指蒋均良,“你认识他吗?” 邹文雨一愣,怎么说到这上面?他眼珠子转向蒋均良,被看过去的人好像耐心告罄,与此同时迈开脚步,走向另一个收银台。 “别理他,这人有时候挺奇怪的。” 王尚笑得怪怪的,他长得很可爱,是前男友喜欢的款。邹文雨一眼认定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不由多瞟了两眼,远远不及魏惟一好看,蒋均良不至于看着碗里的吃着锅里的吧。 “你是想找我搭讪吗?”邹文雨问。 王尚摇摇头,露出不可捉摸的笑,“我帮你,是因为刚刚蒋均良,额,就是那个,他多看了你一眼,你们俩认识?” 邹文雨说:“不认识。” 就讲过一句话,四舍五入等于不认识。看王尚这架势,邹文雨并不想被扯进某种复杂的关系里。 “其实我认识你,你挺有名的,和蒋均良一样。” 邹文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皱起眉。王尚自顾自地继续说:“我还挺喜欢你的,如果有机会下次一起出来玩吧。” 王尚说完朝蒋均良那边走去,和后者说了句话就走了。 轰隆一声,打雷了,邹文雨望向窗外,天空比刚刚还要漆黑,好像天地都融为一体,雨声不见小势,王尚没带伞,跑出去是打算淋雨吗? 他目光回到蒋均良身上,那人被他这样盯着也不慌张,动作不紧不慢地拿起小票和购物袋往外去。 蒋均良拿出黑伞时,邹文雨已经走到了他的旁边,很认真地请求:“能不能和你打一把伞?”他平生最讨厌淋雨,尤其是今天他还戴着眼镜穿着拖鞋。 蒋均良说:“不是不认识我吗?” 他听到了?邹文雨有点尴尬,不知所措地摆手,“不是......我那是......” 蒋均良瞥了他一眼,走近几步直到邹文雨彻底进入雨伞能够遮挡住的范围,才开口:“无所谓,你家在哪?” 邹文雨的心落回原位,他好像有点知道魏惟一为什么喜欢蒋均良了。这个人很爱搞一些欲扬先抑、欲擒故纵啊,虽然不是有意的,像是他习惯如此,但是被这样对待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大概感受到这种期待之外的惊喜就足以让人为之一试了。 “你,记得我?” “你的长相不容易让人忘记。” 邹文雨怔住,荒唐地笑,“你说话一直这么直接吗?” “嗯,差不多。”蒋均良肯定了这句话。 邹文雨更加不可思议了,“你和魏惟一在一起也经常这么说话?” 雨伞的粘扣掉在邹文雨头上,他轻轻嘶了一声,蒋均良看他,把伞举得更高,“我说话一直这样,对谁都是。” 或许是他那不怎么灵的直觉,邹文雨总觉得蒋均良好像有意避开了魏惟一这个人。想起前两天他那为数不多的好友还一脸伤春悲秋地感叹过某人,他隐隐感到魏惟一那个没心没肺的人总算敏感了一回,也许,只是因为这个人才格外敏感。 邹文雨试探一句:“我前两天去和魏惟一看电影了,话说他一般会找你一起来着?” “还好。”蒋均良望着前方,夜晚太黑,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阵沉默,雨是一首太漫长的歌。 “你和他很熟?” 邹文雨:“......还好。”顿了顿,“他人挺好的,我觉得没有几个人会不喜欢他。” “是,我认同。”不知怎的,邹文雨听见对方微微的笑声,夹在雨里,被洗劫一空,“偶尔你见到他的时候,叫他少玩点手机。” 邹文雨默默点头,随后意识到他看不到,又说:“好。” “我家到了,谢谢你。”邹文雨钻出伞外,雨已经不再急,声音也弱下去,像歌曲的结尾部分,积水流落满地。 蒋均良把伞放下,感受了两秒,又重新撑上,转了身。他的背影在飘零的雨中显得形单影只,徒生出几分孤独,路灯渐远,最后融入黑暗中。 这件事邹文雨没有和魏惟一说过,或许是觉得没有必要,或许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更或许是那天夜幕下的茕茕背影,他只想独自收藏,就当是一点帮忙骗取情报的回报好了。 当黑板上的倒计时进入一百天的时候,魏惟一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时间的紧迫。或者说,大家都是,哪怕曾经再怎么吊儿郎当不把学习当回事的人都开始翻起课本刷起题来,每个人都埋头在高高的书墙里争分夺秒,奋笔疾书。 一百天誓师大会,伊偲和魏晋都来了。他们给魏惟一写气球,问他以后想干什么,魏惟一想了想说:“那是好远的事情,我只想先考个好点的大学。”最好是上海的大学。 魏惟一看见蒋均良的母亲也来了,一袭白裙,还是很有气质,表情相当温柔,如果自家老妈能有半分就好了。她和蒋均良说了几句话,然后很快在气球上写下几个字,再和其一起放飞。 气球飞得很高很远,好像把人们所有美好的愿望都送入未来的晴空,只等实现后的采撷。蒋妈妈一直望着气球渐渐飞远,所以她没有看见,蒋均良那时候望着她,笑得很温柔,尽管那个笑稍纵即逝。 魏惟一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有一些难言的惆怅,他听见自己的心叹了口气,然后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气球,上帝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的话,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手掌慢慢打开的瞬间,好像他自己的心也随那只气球一起被放飞了。 魏惟一转身没走上几步,被人喊住,“你气球放了,写了什么?” 声音是魂牵梦萦的那个人,魏惟一抿抿嘴,转身说:“就是普通的考个好大学。” 蒋均良说:“挺好的。” 挺好个什么,魏惟一认真学习起来才悲哀地发现他确实在任性的高一高二中错过了太多的知识,也浪费了太多的精力,注意力远远没有以前那么集中,要想达到曾经的水准都是痴人说梦。当然,比起很多和他一样浑浑噩噩度过高中前两年的人,他已经算不错了,毕竟他的天赋让他仍旧可以停留在一个不算低的高度上。 “别那么悲观,你不是一向很乐观吗?”蒋均良低头凑近他的脸,脸上有了浅浅笑意,“当初谁说的人生就要及时行乐?” 魏惟一看着高出他一截的人,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蒋均良已经比他高了,是高三蹿高的吧,他都没发现。 蒋均良又笑了一下,“你发什么呆?” 魏惟一眼睛瞟向别处,“我总觉得好像已经醒悟得太晚,有点来不及了。” “什么时候都不晚,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惟一拂开碍事的刘海,“你怎么也开始灌鸡汤了?”电力重新回到满格,精神十足地说,“就算考不好,也没事。人生本来就要乐在当下。” 蒋均良呼出口气,“鸡汤虽俗但有用。我也是想太多,你也用不着我来灌,你自己就是个自热锅。”话音未落已经跑出来几米。 魏惟一反应过来,飞快地追上去,“你说谁自热锅呢?” 高三春游,全校师生一行人去的是有名的革命圣地,但实则可供参观的只有伟人曾经的住宅,并且不到五分钟就可以浏览完。 魏惟一从一堆认真的小学生中挤出来时,蒋均良正站在坡下的路口看书。 他拍男生肩膀,“你在看什么?” 蒋均良合上书,“《怦然心动》。”说完又问,“你最近考试考得怎么样?” 魏惟一晃了晃脑袋,“还行,我觉得还不错。”他拿住蒋均良手里的书,“你看的是英文版,厉害啊学霸!” 路口外沿着一条河,不宽,水也不清澈,像是浑成了一团。岸边种了几棵柳树,枝条细长,被风吹得轻轻摆动摇曳。 蒋均良声音低下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你应该也还不错吧,我上次看红榜,你考了全校前五十,挺牛的啊!”毕竟他们学校一年能出几十个清北的,这个成绩要是维持到高考复旦是妥妥的了。 “而且你还有自主招生的降分......” 蒋均良打断他,“你怎么知道?” “广播通知的时候,我看到你进办公室了。”魏惟一用手搓了搓脸,“而且我觉得你肯定能拿到降分。” 蒋均良偏头看着河面,阳光落到他的肩上,脸上白色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 许久,他淡淡的笑,“就那样吧。” “你差不多得了。”魏惟一推了把蒋均良,笑骂道。 春游向来有规定时间的,必须得等到三点才能走,魏惟一把手机和耳机线掏出来,插进孔里,戴上一边的耳机,又趁着环顾四周的蒋均良不注意,把另一只塞进他耳朵里。 蒋均良发呆间右耳蓦地传来一阵轻松的爵士乐,他一愣,回看魏惟一,那人一脸狡黠,用手指示意他好好听。轻快的旋律飞旋在耳边,好似人也被感染,轻轻地与其共舞。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独属于他们的音乐和天地。 那天太阳很好,天气很好,身边的人也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时间太短或者说它走得太快。很多很多首歌过去后,魏惟一自己也数不清有多少首歌,蒋均良突然撩开他另一边遮住耳朵的长发,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然后再放下来,对他笑道:“已经三点了,下次见。” 魏惟一不知道自己那一刻想的是什么,总之他一把抓住了蒋均良的手腕,“你等等我。” 蒋均良打量左右纷纷往回走的人群,说:“我在等你。” 魏惟一坚持,“我说的是你等等我。” 蒋均良好像仍然不太明白,他想要徒手把魏惟一拉起来,没能成功。于是他蹲下一些,和人对视,“我知道,我等你。” 魏惟一不知道蒋均良最后和他指的是不是同一个意思,但是他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是同一个,这一招,他运用得很熟练。 高考前夕,蔡蔡和贾雯丽去小树林约会,喊魏惟一帮他们放风。 他也不算多热衷,只是手头也无事可做,索性没有拒绝,不过他对于现在他们俩还有闲情谈恋爱是很佩服的。 他就站在小树林外的路边,一边玩手机一边抬眼看看情况。蒋均良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拿着一袋不明物体,神色自若。 魏惟一:“你去哪啊?” 蒋均良停下来,瞥他,“我回家。” “明天就考试了,你紧张吗?”魏惟一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问。 “不,没什么好紧张的。”蒋均良轻轻笑,走近来一点,“我们好像不在一个考场,我在本校考,之后两天应该都见不到。好好考,记得别对答案。” 魏惟一撇嘴,“我才不对答案,你才是记得别和其他人对答案!” 蒋均良不以为然,“我从来不干这种扰乱自己心态的事。” 树林里响起沙沙的声音,魏惟一有所觉,露出一口大白牙,邀请蒋均良,“考完我们出去玩吧。” 蒋均良张嘴,好像想说什么,最后临时改了口说好。 他转头往校门走,背影渐渐远出视线,魏惟一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总觉得这个背影好似也要离开他的世界一样。他蹦起来,在后面大喊道:“你别忘记你答应我了啊!” 那道影子没有动作,大概是它的主人没有听见,总之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远方。 六月八号的下午五点,铃声响起,高考结束了,连同魏惟一短暂的,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的青春,一并结束了。 第29章 你说你放弃了八月 夏天是高温的季节,世界是焦灼的时刻,人们站在荫蔽里等待,蝉和青蛙蹲在烤炉里吐沫。空气炎热的像是自动蒸发掉人们的好心情,有几个人踩着积水穿校跑过,溅起一阵水花。 高考结束后要等待二十分钟才能走,魏惟一不知道那几个冒雨的人是要走向何方,尽管他有些心痒,到底还是没动弹。 很多人站在屋檐下躲雨,人们说话的声音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 魏惟一蹲在门柱边胡乱摸墙,其实是悄悄比划痕迹。 大厅里涌出几个人走到屋檐边沿,说着话在他身边站定住。 草丛里有株四叶草,魏惟一想去摘下来,直起身,旁边那群男女中突然有人发出略带兴奋的喊声:“魏惟一!”可能兴奋也不太准确,总之听起来像一个士兵看到了敌方的战旗一样。 魏惟一转过头。 那是个女生,穿着夸张的短裙,化着浓妆,整个人像被一层厚厚的粉糊住一样,很面生。 她高昂着头颅说话:“你是蒋均良的朋友吧,我知道你。帮我和他说一声吧,我马上会去找他的。” 魏惟一想了想,“你可以自己和他说。”没必要炫耀似的找他当传话筒。 女生漫不经心地回答:“你不愿意就算了,反正他也会主动来找我的。” 魏惟一退后一步,皱起眉头,双手握紧,“他不会主动来找你的。” 女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有点轻蔑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那你呢?难道你就知道,还是说你是蛔虫?”魏惟一嘲笑道。 女生被噎住,面上稍显尴尬,像是气不过一样狠狠咬牙,“要不,打个赌?” “好,赌什么?”魏惟一寸步不让。 “就赌他会不会来主动找我。” “行!我就等着看你惨败喽。”魏惟一做了个鬼脸,只觉得这个女生可笑得很,什么都不了解蒋均良还敢口出狂言,他那家伙,怎么可能主动找女生啊? 女生冷笑两声,“谁赢谁输可不一定。”她抱着手臂朝魏惟一走近,“把你微信告诉我。” “干嘛?” “加你好给你汇报战况啊!”女生拿到微信后往回走,走了两步又转头,神色像只自傲的孔雀,“忘了说,我叫夏燕瑾。” 暴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拿到手机后第一件事魏惟一就给蒋均良发了消息:你不要随便找人玩!!! 那边回得很慢:?找谁 魏惟一卡壳,过了会儿才回: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家伙。 那边也许是考试结束了,难得开起来玩笑:你说的是你自己吗?好的,谨遵嘱咐。 魏惟一咬牙,编辑:......当然不是我!总之你注意一点。 蒋均良:好。 这样说完之后魏惟一说想约蒋均良出来玩,被后者拒绝了,说是想休息两天,没办法他只好作罢。 计划在八号当晚的毕业聚会被挪到了毕业典礼当天,早上魏惟一坐上空旷的地铁,直到到达学校前的两站列车里的人才陆陆续续地变多。 都是刚毕业的学生,一个个穿着自己的私服,表情鲜活无比,有的吐槽学校怎么这么早,有的打开包里的小镜子看妆花没有,有的抱着篮球讨论昨天的比赛,青春靓丽的样子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显现出来。 到了礼堂门口,还见到不少人染了头发,一眼望过去,各式各样的都有。魏惟一有些后悔自己这十几天除了窝在家里什么也没干了。 有女生推推搡搡着走过来,喊他:“魏惟一,你杵这干嘛呢?” 一群人的笑脸在阳光下就像花儿一样,很耀眼。一股小小的细流从心底溢出来,魏惟一说:“我正好要上去。” 楼梯上人流涌动。 其中一个女生挤到魏惟一身边,他记起来这是高一和他一个班的学委,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你。” 学委?那一年的夏天,那时候还不熟的某个人给他送水时好像有提到过,魏惟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我都没意识到。” “没事,我本来也没打算告诉你。”学委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但是现在,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告诉你一声。”说完她飞快地闪进了人群里,魏惟一只来得及看见那两条摇曳的马尾辫隐没在阴影里。 这场典礼比起魏惟一高中参加的任何一场活动都要时尽其用,短短的一个小时没有任何浪费的秒针,除了那一大串领导介绍。 邹文雨还是主持人,涂了发胶,梳了个大背头,穿了白色的燕尾西装,还打了蝴蝶结,魏惟一几乎以为这是从哪个婚礼上跑过来参加毕业典礼的伴郎。 魏惟一四下张望,他想找到蒋均良,如果这还是高三偶尔的学霸宣讲会,他一定能一眼找到他,因为蒋均良会是所有穿校服的最好看的那一个。太多纷乱的服饰和发色迷乱了他的眼睛,魏惟一想,但他下一秒还是不厌其烦的一个一个看过去。 礼堂中央是十五班,那么右边是...... 进口处走进来一个蓝色头发的男生,魏惟一不经意扫过,眼神一顿,呼吸都快要屏住了,他的背影看起来那样熟悉,是蒋均良吗? 男生微微仰头,好像在打量舞台上讲话的年级主任。周边发出不小的骚动声,前排的学生也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旁边快步走下来一个男老师,嘴里嘟囔着什么赶紧把他拉着坐下了。 魏惟一的心还在砰砰跳,巨大的响声让他几乎听不到年级主任说了什么,好像除了那个蓝色的身影外,一切都被钝化,甚至他觉得自己都要不受控地奔向那一个地方。 染发了?蒋均良?他染发了? 三个问句最后变成一个感叹句:蒋均良染了蓝发!!! 明明离典礼结束还有几分钟而已,但魏惟一却觉得度秒如年。快让他看看蓝发的蒋均良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吧,那人本来就长得白,不用化妆都是一等一的帅,会不会换个发型啊,但是刚刚看好像头发长度没变...... 典礼结束,魏惟一一路跑到入口旁时,蒋均良还没起身,低着头发短信。 魏惟一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叫他:“蒋均良!” 男生闻言抬头,看到来人后扯出一个淡薄的笑容,“你好,好久不见。” 蒋均良蓝色的头发透过光线勾勒出几笔淡淡的白光,眉眼沉静如弯月,耳骨有一处发光的东西一闪而过。 魏惟一心空了几秒,哦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均良站起来开口:“你怎么不说话,被我头发吓到了?” 魏惟一守在原地,话说得磕磕巴巴:“你......怎么突然染蓝发了?” 蒋均良歪头笑了笑,“就是一直想染,不过发色是别人推荐的。” 别人?魏惟一微微一愣,没多想,点点头往外走去。 “原来你还在耳骨上打过耳洞啊,之前都没看出来。”魏惟一说,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那颗蓝色耳钉上。 “我不戴怎么看的出来?” “也是。什么时候打的,也是初三暑假?” 蒋均良不置可否。魏惟一颇感受骗,“那我之前问你,你怎么......” 蒋均良说:“我没说我只打过一个。” “你现在算是晚来的叛逆期?”魏惟一环顾四周五彩斑斓的脑袋,问。 “也可以这么说,虽然我自己觉得我早就在叛逆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蒋均良轻轻说。 他们共路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然后在校门口分开,蒋均良回家,魏惟一去聚会。 包厢的光暗淡非常,两束彩色的光不断变换着颜色闪烁过每个角落,魏惟一窝在沙发里闷闷喝着啤酒。下午遇见蒋均良按道理来说是开心的事,但是他总觉得蒋均良好像和自己没以前那么亲昵了,是因为一年都没怎么联系吗,还是说他已经疲于应付这段友情了?说好休息两天的,十几天过去了也没联系他,刚刚也没说要一起玩,有一个接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那就是他真的知道自己喜欢他了。 可是,自己从来没说过类似的话啊,还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 蔡蔡放下酒杯,踢了踢他,“你怎么这么萎靡不振?” “我在等艳遇。”魏惟一随口说道。 蔡蔡呸了一声,“什么玩意?”他起身抢过别人的话筒说话,“那个啊,等会儿让我们的歌王魏惟一献唱一首。”说完将话筒塞进他怀里,硬生生把他推上了台。 魏惟一用杀人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得过且过地到点歌屏幕上随意点了首歌,就当是抒发一下自己此刻的感想好了。 歌曲高潮一出来,全场都笑了。一堆人纷纷抗议,“怎么唱这首歌啊,故意的吧!”“你是故意搞笑的吧哥。” “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 我等到花儿也谢了” 魏惟一被他们逗笑,愈发真挚地唱了起来,结果越唱越笑不出来了,这后面的歌词,怎么好像他和蒋均良的写照......嘴里更加觉得苦涩,话筒也无力再紧握住,等他坐回到沙发上,迎面而来的香艳场景让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魏惟一转头冲出包厢,走到窗口吹了会凉风,被酒精灌醉的大脑才从昏沉中慢慢苏醒。他摸了摸裤兜,空空如也,看来手机落在茶几上了,又走回去。 沙发上的人已经分开,一个羞红了脸,一个还在逗趣。 魏惟一都不想多看自己的死党两眼,他怕自己忍不住想揍他,弯下身子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来。 手机上几条信息跃然而上,他本来是随意看了一眼,很快微笑的嘴角凝住,他死死地盯着其中的一行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条信息来自不久前加的某位大小姐,屏幕上只有三个字:我赢了! 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轰隆隆的震耳欲聋。魏惟一都快看不清屏幕上的几个字,不理会后面人的叫喊,风一般冲出了KTV,用最快的速度搭到了出租车。 他大口喘着气,几乎是颤抖着手点开夏燕瑾发来的两张图,第一张是微信的对话框,背景大概是她装可爱的自拍,框里只有三行字。 第一句是来自对方的,也就是那个蓝天头像的:有时间吗? 接着是:有,找我出来玩吗? 嗯。 第二张是学校的大门,深夜下空无一人。 魏惟一丢开手机,背泄力地靠在座位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要追蒋均良的那一刻起,他就很清楚,蒋均良是直男,是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但他心里一直有幻想,万一他喜欢上自己呢?万一不是没可能呢? 但是,从开始就没有万分之一。这么久以来都是他痴人说梦了,甚至,他引以为豪的友情,披着华丽的外衣,在别人的窥探下,也是一触即破的泡沫,脆弱又短暂。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切的景物在视野里高速后退,他有些迷茫,自己为什么坐上这辆车?他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大声叫停蒋均良这场约会吗?他只是他的朋友,而非男朋友。 但他还是没有让司机停下。 出租车停下,魏惟一付了钱,正要打开车门,看见车窗外的场面,手忽然停住,脚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迈不出去。 学校两边都种了树,树影绰绰,就在最显眼的位置,路灯下,清冷的月光下,夏燕瑾踮起脚抱住蒋均良。 然后松开又贴近亲了一口——嘴唇。 蒋均良没有推开她,眼睛低垂,似乎在想些什么。 司机催着魏惟一下车,他艰难地调出失灵的手脚,努力调整程序,机械般地下了车。 车辆掉了个头,尾气喷射出来。 蒋均良抬眼,和魏惟一的眼神撞上。他先是愣了愣,随后笑起来,做了个口型:“你来了。” 那头蓝发像是心有灵犀地被风吹动了起来,露出男生光洁的额头,柔软而多情。 魏惟一逃也似的跑开了。奇怪,他为什么要落荒而逃?这样想着,他停下了脚步,然后回想起那头蓝发,第一次觉得那个颜色是那么的碍眼。 那天晚上魏惟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着。 成绩出来的那天,魏惟一去了趟奶奶家。他在蒋均良家门口徘徊了许久,躲在荫蔽里犹豫不决。 期间蒋均良妈妈出来扔过一次垃圾,两分钟的空隙里魏惟一到底还是没进去敲门。 一楼拉了一半的窗帘后,探出半个头,长长的波浪卷,浓妆。夏燕瑾又瞅了魏惟一一眼,和在沙发上抽烟的蒋均良抱怨道:“他走了。他怎么不进来啊,我还等着好好嘲笑他一回呢。” 蒋均良一手夹着烟,冷冷地看她一眼,“你但凡管好你那张嘴也不至于这么招人厌。” 夏燕瑾猫着身子凑近他,一缕缕头发掉落在他脸上,“真的吗?我觉得你不讨厌我这张嘴啊!”说着轻轻吻上那张抿着的薄唇。 蒋均良空闲的另外一只手慢慢环上夏燕瑾脖颈后,任由那小巧的舌头缓缓地渡了过来撬开了牙齿,他闭上眼睛,配合地加深了这个吻。 窗帘被完全拉上。 七月底,魏惟一在电脑上填志愿。 伊偲把床单和被套一并剥下来丢进洗衣机,经过他书桌旁瞄了一眼说:“你怎么都填的上海啊,这么喜欢上海?” 魏惟一说:“嗯,很喜欢。” 伊偲拿起洗衣液倒进洗衣机里,不信地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海了,我怎么不知道?” 魏惟一转头假笑,“老妈你不懂,人的喜好都是会变的。我早就爱上上海了。” “你可拉倒吧。”伊偲呵呵了两声。 电话铃响,她走到客厅,说了几句,魏惟一翘着二郎腿清闲地啃着苹果,只听到什么大学,志愿之类的词。说到一半,伊偲把魏惟一喊过来:“你同学找你。” 魏惟一纳闷,“谁啊?”打座机过来,还和他老妈聊了那么久。 伊偲已经撇开电话筒进了厨房。 他不得答案,走过去“喂”了一声,那头很快传来熟悉的声音:“魏惟一,是我。” 魏惟一听到这个声音心情就可见得变糟,心里知道不是蒋均良的错,但又没办法不怪到他头上。他没好气地说:“怎么了?” 那边倒是完全不受影响,“我从阿姨那里知道你的成绩了,还不错。你志愿打算报哪?” 魏惟一冷哼道:“上海。” 蒋均良好像并没有多惊讶和意外,问:“你全填的是上海的学校?” 魏惟一说:“对呀!”反正多半蒋均良已经知道自己喜欢他了,那么光明正大的他有什么不敢? 那头静下来,似乎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声,良久蒋均良说:“魏惟一,我只说一句,别的城市有更好更适合你的院校和专业,选你自己喜欢的。” 魏惟一挂了电话。 晚上吃饭的时候魏惟一想起蒋均良和伊偲说的那些话,向他亲爱的妈妈打探道:“妈,蒋均良打电话来跟你说了什么?” 伊偲拣起一个鸡腿放到魏惟一碗里,说:“他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有呢?” “还有,我问他打算报哪个学校?”魏惟一想着心事,却被伊偲下一句惊得抬起了头,“他说他打算报考北大。” “北......北大?”魏惟一张着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放下碗,不是说想去复旦吗,怎么改主意了,他连复旦的降分都拿到了啊! 伊偲不解地看他,“我看蒋均良成绩也够报考北大啊,你怎么这么吃惊?” 魏惟一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他一定要知道蒋均良为什么改了主意。 吃完饭打电话给蒋均良,那人听到他的问题很淡定地解释道:“因为之前没想过会考这么好,既然可以去北大那为什么不去呢?”他在那头笑,“我也有北大的自招降分,应该也能报一个不错的专业。” 魏惟一说话艰涩,“可是,复旦和上海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地方吗?” “我的确很喜欢上海,但是没你想的这么喜欢,只是权衡下做出的最好的选择而已。既然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我为什么还要坚持原来的那个呢?”蒋均良的声音相当冷静,话语间流利地像是早就想好回答一样。 魏惟一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在他的印象里,蒋均良不是这样的人。永远坚定,永远有别人不可撼动的方向,永远朝着内心,那才是他。他还记得那个说起上海和梦想眼睛亮亮的人呢,他去哪了? 蒋均良沉默半晌,轻轻说:“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是个俗人,随波逐流的俗人。” 电话里寂静无声。 魏惟一想起残酷的月光,想起沉默的回答,喃喃了一句,“原来我好像真的不了解你。” 这一次是蒋均良挂了电话。 高考的志愿后来在魏晋和伊偲的百般考量下完成了,点击提交的那瞬间魏惟一眼前划过蓝发的少年,然后关闭了页面。 八月底录取通知书陆陆续续地发到各个学生的手里,魏惟一拿到了北京某够不上985但还算不错的一本院校通知书,父母高兴得带他出去下馆子。 蔡蔡很高兴地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被上海的某野鸡大学录取了。魏惟一知道他话绝对没完,默默等他说完,果然下一句就是“但是我和贾雯丽在一个大学。” 魏惟一说:“我送你一个字,滚!” 第30章 你头发翘起来了 开学季乘着小火车咣当咣当地悠悠到来。 车站送别时魏惟一被伊偲耳提面命干好自己该干的事,不要到了大学就彻底解放,报复性玩手机。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和父母象征性抱了抱,拎着新买的行李箱上了火车。 找到座位后,魏惟一松开紧握着的手机,不断摩挲着屏幕,屡屡打开通话又关上。旁边是个热心的中年男人,笑着宽慰他,“刚离开家总是舍不得的,要想打的话就给他们打个电话好了。” 魏惟一礼貌地笑了笑,把手机扣在桌上。算了,反正他也在北京,总会见到的吧。 军训结束后,魏惟一晒黑了一个度。和伊偲视频的时候,她显然也陷入震惊,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是不是没用防晒霜。魏惟一无奈,指着空了一大半的瓶子以证自己的无辜。 伊偲嫌弃,“你这晒得也太黑了,冬天赶紧白回来,不然过年可以不用回来了。” 魏晋的声音同时间飘进屏幕,“说真的儿子,我刚才还以为你妈和一块煤炭在讲电话呢。” 魏惟一默默地用手挡住了摄像头,大叹道:“爸,妈,你们可真是我亲爸亲妈啊!” 开学忙碌了大约一个星期后终于得空,魏惟一在周末去了北大。他没有给蒋均良提前发消息,因为并不想让后者知道,那家伙说不定早以为自己不理他了,要是他主动妥协,也太没面子了吧。更何况他见到自己之后肯定大吃一惊,那样子想想就觉得好笑,说起来他现在的头发有没有染回来? 抱着这样的心情,魏惟一踏上了去往高等学府的地铁。 魏惟一在校园里逛了逛,一路上都是古朴的老树和建筑,书香气息很浓厚。他在未名湖旁驻足,深吸了口气,才拨通电话。 嘟的两声,蒋均良字正腔圆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魏惟一?” 很久没有听到蒋均良叫他名字了,刹那间魏惟一竟有些恍惚,好像高三那年甚至暑假的隔阂都不存在一样。他皱起眉头提醒自己,问:“你人在哪呢?我来找你。” 那边传来开关门的声响,间杂着人说话的大嗓门,“蒋均良你快点,就差你了。” “你室友?” 蒋均良嗯了一声,说:“你不用来找我,太远了。” 魏惟一说:“我就在未名湖旁边。” 一片寂静。 那边有人拉开门,和刚才的一样的声音,憋着火气喊了一句:“蒋均良,你能不能边走边打电话?要迟到了!” “要不我们先去光华楼吧。”更模糊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光华楼?怎么感觉有点耳熟,是不是在哪听到过?魏惟一揉着酸疼的小腿肚子想。 蒋均良先应了一声,“马上。” 然后贴近话筒,沉声道:“魏惟一,对不起,有件事情我骗了你——我不在北京。”这句话他说得很慢,不是那种故意拉长的缓慢,也不是那种正在思考的犹豫,是一种慎重的咬字清楚带来的迟缓。 魏惟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在北京,所以周末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蒋均良接着说:“我现在在上海的复旦,所以你不用过来了。” 魏惟一缓缓蹲下去,虽然蒋均良的一番话让他有种拳打在棉花上的愤怒,但是同时竟又觉得松了口气,原来蒋均良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均良,还是执意要去上海的那个男孩。他揉着太阳穴思考,已知蒋均良的志愿他是从老妈那里知晓的,也就是说蒋均良对伊偲撒了个谎,并将这个谎言在他的质问下延续了下去。可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不想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魏惟一摇摇头,否定掉这个可能,蒋均良做了这么多,甚至处心积虑算到自己会心灰意冷不去上海......是了,魏惟一噌的站起来,他知道了,蒋均良这么做都是为了让他不去上海。至于为什么,以前两人聊到大学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魏惟一眼前一闪而过,其中有一张格外长的一幕是夕阳西下,魏惟一和蒋均良站在操场上看班级的篮球比赛,地上的影子如他心意纠缠在一起。魏惟一听说这个高三班里有个人为了女朋友改了志愿,和蒋均良感叹了一句。 蒋均良眼皮都在打架,恹恹道:“我最讨厌这种不把前途当回事的行为,也讨厌这种付出真心自我感动的方式。” 魏惟一啧啧两声,“你这人,太理性了。”望着夕阳下挥洒汗水的男生们,小声说,“其实我觉得还挺酷的。” 画面消失,声音最后定格在那天蒋均良电话里说的那句“选你自己喜欢的学校”。 走出校门后,魏惟一在那对石狮子旁边停留了一段时间,掐着点等到蒋均良下课给他打电话,“蒋均良?” “嗯?” 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穿梭在风里。魏惟一问:“你在复旦过得怎么样?” 蒋均良说:“还不错。你怎么样?” 魏惟一把电话移近,“这个学校挺好的,专业也是我得心应手的东西。”这样冷静地抛出这段话后,他压抑着快要喷发的感情,“你是不是希望我去一个最适合我的学校?” 蒋均良承认,“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影响你人生的选择。” “但也许这不是我想要去的呢,也许我就是想要被你影响呢?” “很多时候,想做的事都不是应该做的。”蒋均良说,“你高中如你所想花了大量时间打游戏,你现在后悔吗?” 魏惟一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他确实为此后悔了,但是,这怎么会是同一回事呢? 蒋均良不咸不淡地说:“就是一回事。” 魏惟一牙齿磨着指甲,蒋均良铜墙铁壁般的态度让他无从辩解的余地。他下了决心,“我明天来看你。”明天是星期天,他还有时间。他不想继续纠结这件事,毕竟过去的事不可能再重来,而有一个从高三下学期开始就深埋在他心中却没找到机会问出口的问题,这一次,他一定要得到答案。 蒋均良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想来的话就来吧。” 魏惟一回宿舍收拾东西,随意在床上拿了两件衣物扔进背包里,室友见状,惊讶地问:“你这是去哪啊?” 魏惟一负气道:“去见一个神棍。” 他背上包就走,留下室友在原地凌乱。 魏惟一打好了算盘,今天晚上的高铁到上海,让蒋均良帮忙找个酒店,或者叫他收留自己一夜,第二天下午再坐高铁回北京。 上车前他给蒋均良发去列车时间的截图,对方似乎有事,一直没有回复。 昏昏欲睡的几个小时后,魏惟一伸了个懒腰,下了车。打开手机,蒋均良十几分钟前才回了句:不好意思,今晚有点事,接不了你。我叫了我室友在高铁站等你,他叫程帆。 他点开发来的图片,哧的笑出了声,蓝底证件照上整一精神小伙,看着怪可乐的。 有人大喊了魏惟一的名字,他循声看去,再一看手机,乐了。 两分钟后,程帆摸着光滑的脑门,难为情地劝道:“大哥,咱能不笑了吗?” 魏惟一瞅他一眼,刚要止住的笑又绽开。程帆是拿蒋均良介绍的这位传说中很好相处的朋友没办法了,幽幽地道:“终于知道蒋均良为什么让我来接你了,辨识度太高了是吗?” 魏惟一正色说:“可能他觉得你比较和蔼可亲。” 程帆拒绝这个形容,“我宁愿不要。” 行李箱的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响。魏惟一问程帆:“蒋均良说他来不了,他今晚要干什么啊?”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辅导员找他有点事。”程帆说。 魏惟一询问程帆意见:“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脑袋吗?” 程帆应该是习以为常,很容易地就接受了这个请求。魏惟一抚摸了两下,“原来摸起来是这种感觉啊!”又好奇,“你为什么剪了个光头啊?” 程帆耸耸肩,“因为军训太热了,我就剪了,虽然开始有点不习惯,但是说实话还挺舒服的。” 魏惟一有点心动,“真的假的?” 程帆大义凛然地拍拍他肩膀,鼓励他,“真的,快和我一起做不被头发拘束的男人!” 魏惟一被雷到,”你现在像个传销的。“ 酒店离学校不远,店面不大,房间倒是很干净,设备也很齐全,程帆告诉魏惟一是蒋均良订的。后者轻轻点点头,把背包放下,问程帆现在还能进学校吗? 程帆看了眼手表,“现在可以,但是有点来不及。我建议你明天再来找蒋均良比较好。” 魏惟一坐了一天的车,本来就累,听到这话,也打不起兴致再去找蒋均良了,扑倒在大床上滚了一圈,翻过身和程帆说再见。 程帆愣了愣,眼神忽然有些闪躲,匆匆告了别出了门。 魏惟一没注意到,拿起手机给蒋均良报完平安,就进了浴室洗澡。 出来时蒋均良已经回了消息:睡个好觉。 魏惟一刷新了一会儿,没看到有新回复的苗头,退出去点开了朋友圈。入眼就是夏燕瑾三个字,魏惟一气得捶了下大腿,靠,忘记删除好友了。 但紧接着他就气不出了。 昵称下是简短的一句话:“今天来看我男朋友,盯。”配图有四张,前两张是书桌和奶茶的照片,第三张是自拍,被魏惟一嫌恶地跳过了,最后一张是蒋均良专注看书的侧脸。他伸手碰了碰被自己放大的屏幕上的侧脸,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闷闷不乐地关掉了手机。 魏惟一发呆地望着天花板,不是说有事吗,怎么还和女朋友一起约会啊?他揉乱头发,思绪也和鸡窝头一样乱成一团,有种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疯狂轰炸蒋均良的冲动,但最后,快要靠近的手还是缩回了原处,明天,明天再一起问他吧。 不过说起来,他也已经有女朋友了,那件事情还有必要问清楚吗?魏惟一把枕头掀上来捂住自己的眼睛,还有必要问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喜欢而疏远的呢? 第二天魏惟一不是被闹钟叫醒,而是被蒋均良的电话吵醒。那边好像对吵醒他没有多少歉意,笑着说:“快点起床,我在学校门口等你,带你逛逛。” 魏惟一起床气很重,脑壳子被炸醒,烦得直接摔了手机,当然,是扔在了床上。 等到他睁开眼睛,已经日上三竿。魏惟一飞也似的完成了洗漱,换完衣服直冲下楼,他敢打赌,运动会他都没跑这么快过。 一路小跑,校门就在眼前,魏惟一撑着膝盖喘着气停下来,一抬头,怔住。 漫天的落花纷飞下来,那人站在街道口,过长的头发被吹开几缕,眯着眼睛轻轻笑。 蒋均良走近,魏惟一仍呆呆的,直到他伸手摸了摸魏惟一的头。 魏惟一后知后觉地跳起来,“你干嘛?”他用手摸摸耳朵,那里烫得吓人,他不自然地点头,又摇头,感觉脸也好像被耳朵的红烧透了。 蒋均良一脸无辜,“你头发翘起来了。” 第31章 告白 “是吗?”魏惟一摸了摸刚才蒋均良碰过的地方,好像真的有一撮头发翘起来了,他赶紧用手压住,“今早上出来得太急了。” 蒋均良并不执着在这个话题上,“我知道,你还没吃早餐?” 魏惟一点头。 蒋均良领着他进了一家面馆,店里人不多,魏惟一点了一份汤面,趁着空暇问:“你这头发染回来了啊?” 对方黑发下的眼睛轻轻地转回来,默认了。 魏惟一想起那天惊艳的蓝发,长长叹气,“我就见过一次,好可惜啊!”本来他可以见到三十天限定蓝发蒋均良,哎,不对,蓝色会褪色的吧,说不定还能见到绿版蒋均良? 蒋均良抿嘴,没搭腔。 面端上来,魏惟一掰开一次性筷子,挑起来吸进一大口。 不知道为什么,空气中有种令人不适的尴尬。魏惟一有点心慌,打破安静,“你今天就打算带我逛逛你们学校?” “如果你想去别的地方的话也行。”蒋均良说,“只是我也不太熟。” “昨天那酒店挺好的,很干净。你挺会挑地方的啊?”魏惟一努力找话题不让场子冷下来,好像一冷下来那股莫名的心慌就会趁机而入钻进心脏的每个缝隙。 蒋均良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慢慢开口,“那个,其实是我问夏燕瑾,她和我推荐的。” 魏惟一笑容僵住,半晌反应过来,低头应了一声,沉默地吃着面。 他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到魏惟一的耳朵里,“我好像还没有和你介绍,她现在是我女朋友。” 魏惟一专心吃着面,好像完全没听到蒋均良讲话。 蒋均良看魏惟一,心里想起另外一件事,出门前程帆让自己带一盆仙人掌回去,买什么种类来着......在花店,要不要顺便买束花送给魏惟一?送什么比较好? 过一会儿,魏惟一吃完,撂下筷子,才语气极差地问:“你怎么看上她了?”那女的性格一点也不好,又蛮横又不尊重人,蒋均良喜欢她什么? 蒋均良思绪被打断,说:“没什么,就是觉得她有时候挺有意思的。” 魏惟一站起来,就差没上手摇晃蒋均良质问他眼睛没瞎吧,但是蒋均良接着说:“她缺点是很多,但是,也有优点的。” 魏惟一生怕他下一句话是你可以多和她接触接触,立刻打断,表示自己对吃狗粮没兴趣,也再没了刨根问底的心情,郁郁寡欢地往学校走。 秋日的天空,干净而透亮。九月的阳光被树叶切成一个个小碎片,像在湖面上波动的水纹,随着微风摇曳。 他们简单转了一圈,魏惟一兴致不高,走马观花地欣赏完了整个学校的景致,什么也没看进去,只记得满眼的绿荫和高大的艺术性建筑。 俗话说:“早死早超生”,他不再想把事情留到最后,不如提早说了,免得今天一天还要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于是魏惟一戳了戳蒋均良,小声问:“你们这有什么隐秘点的地方吗?我想和你说点话。” 后者环顾四周,带他进了园林里。 密实的绿意盎然里,小桥流水人家。 真到了关键时刻,魏惟一反倒没那么紧张了,他站得离蒋均良很近,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人,一秒也不想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坚定地说话:“我喜欢你。” “我猜到你要说。”蒋均良脸上很平静,和他的声音如出一辙,似乎早有预料。 魏惟一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那些奇怪的矫情好像一下子都不翼而飞了,他伸出手抓住蒋均良的衣领,只抓住一点用力问:“那我们以后还能做朋友吗?” 蒋均良的手覆上他的手,冰凉的,彻骨的,沁进人心里。他说:“我想,应该不能。”然后,将魏惟一的手轻轻扯离自己的衣领。 “那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了,我们还是朋友吗?”魏惟一有点恳求地问。 蒋均良问:“你现在喜欢我吗?” 魏惟一怔怔地看他,不知道该回答哪个答案。 蒋均良轻轻地笑,道:“等到了那一天,你来找我,好吗?” 魏惟一退房的时候,蒋均良刚进了大厅。他手里抱着束花,白紫相间的,看上去像送别什么情人一样。走近时,魏惟一感觉到其他人眼神在他们俩间来回移动,分明是往某个方面想歪了。要是真这样就好了,他叹口气。 魏惟一扬扬下巴,“你抱着这个干嘛?” 蒋均良瞥一眼花,简单地道:“送你的。” “啊?你送我?” “嗯。我先拿着,到高铁站再给你。” “这是什么花?”魏惟一打量花束两眼,为什么突然送他花?他不太理解,不过既然有人送花,何乐而不收,更何况这人还是蒋均良。 蒋均良看了一眼地铁开来的方向,说:“随便选的,我也不知道。”他一直侧着脸,没有看魏惟一。 魏惟一收回手机,按住行李箱的拉杆侧边的按键,没有动静,他使劲按住往上拉,还是没用,泄了气。旁边的人走近一点,“我试试。” 他用手握住拉杆,一按一拉,杆子顺利地伸高。 魏惟一纳闷,“你怎么这么容易?” 蒋均良松开手,把行李箱推到他那边,“是你不会用。” “拉倒吧。”魏惟一被怼,蹦出三个字。 两个人走出酒店,速度往地铁口走。 “你今天不用和夏燕瑾约会吗?” 蒋均良愣住,思忖了一会儿,“你是说昨天她来找我吗?” “对啊,你不是和我说你有事吗,就这个?”魏惟一的语气有点冲。 蒋均良看着他说:“我没骗你,我的确有别的事,她是突然出现在学校的。” “那她今天走了吗?”魏惟一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没有必要的问题,但他还是要问。 蒋均良淡淡地说:“她就在上海读大学。” 魏惟一不说话了。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开来。 “你要送我去高铁站吗?要不算了吧,太远了。”魏惟一又说,他的手隐隐发酸,本来很开心的事,现在一想竟然像咬了一口生涩的果子一样,微微发苦。 “远吗?”蒋均良的目光在魏惟一略微发红的眼眶停留一瞬,语气放软,“好,我送你到地铁站吧。” 走了一段路,魏惟一一直昂着头走在前面,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蒋均良的手缓缓收紧怀中的花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地铁上人挤人,魏惟一只感觉自己都被压成薄片了。蒋均良和他贴得很近,发梢微微擦过脸颊,痒痒的。魏惟一闻到熟悉的极淡的薄荷味,表情凶起来,“你又抽烟了?” 地铁到站,巨大的惯性压着蒋均良向前倾去。两人几乎贴在一起,他堪堪稳住身形,往后退,语气淡淡的,“如果我抽烟了你不会靠这么近才能闻到。” 魏惟一不自然地说:“那就好,少抽点。”太近了,刚刚太近了,差一点,他就忍不住想亲上去了。 地铁的风声和行车声巨大,笼盖住耳边的细小声响。 “你想干嘛?”蒋均良忽然冷喝道。魏惟一茫然望向声音的方向,他正死死攥住一个瘦小的男人的手臂,脸色冰冷。 那人的手正卡在蒋均良和魏惟一的包中间,他震惊地转身查看自己的包,周围的人也都扭头看过来,议论纷纷。男人甩开蒋均良的手,低着头挤到门边,等到下一站就匆匆下车了。 魏惟一还没缓过来,话语里有掩不住的惊奇,“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偷别人东西的呢!” 蒋均良站好,说:“你以后在北京会遇到更多。” 魏惟一看着蒋均良,心里默念一句,所以,如果你在就好了。 蒋均良拍拍他的手臂,“想什么呢?” 魏惟一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没事。” 出了站,两人在高铁站入口停住。 蒋均良把花束递给魏惟一,魏惟一没接,低着头说:“如果你不对我那么好就好了。” 蒋均良很轻地笑了一下,“魏惟一,我开始对你并不好。你可以知难而退的。” 魏惟一抬起头,瞪着一双红红的兔子般的眼睛,“我就不!我要勇往直前!” “你不会坚持这件事情,对吧?” “我不知道。”魏惟一说,“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难道你的喜欢是可以控制的吗?” 蒋均良捏了捏眉心,终于现出不耐烦的神色,“那我们的友谊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转身就走。 魏惟一站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抬起头努力眨着眼睛想把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回去,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绝情,真是熟悉的远观中的蒋均良啊! 身后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又渐渐变近,魏惟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和委屈,撒开脚丫跑了起来。还没跑上两部,被一股大力握住手腕,接着被死死地拉住在原地,蒋均良将花束放进他怀里,冷声道:“花忘了给你,一路顺风。” 他松开手,好像又想起什么说:“还有,我喜欢异性,不喜欢同性。不要做无谓的努力,我不会爱你。” 魏惟一觉得自己的眼泪快要掉出来了,他吸吸鼻子强自辩驳道:“可是我喜欢你和你没有关系,你犯不着来阻止我。” 好像是第二次见到他的眼泪?怎么每次都和自己有关,看样子是真的很喜欢他,蒋均良记起自己第一次也是这样想的,不禁有点好笑,只是第一次和第二次意识到的喜欢不一样啊,但是对魏惟一来说应该都是同一种喜欢。思绪总是在面对魏惟一时漫游得很远,像去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隔岸观着对岸的一切。 蒋均良认为或许该揉揉眼前这个人的头发表示安慰,但最后只劝了一句:“你说得对,只是我比你清楚我自己是什么人。你如果继续喜欢我,你会很难过的。” “我不会难过!喜欢你这件事,让我觉得所有的开心都胜过伤心,所有的好运都胜过厄运!”魏惟一红着眼睛低吼出声,脑子里只有眼前模糊的人影,其他的都与他无关。 人影没说话。 魏惟一咬住嘴唇,胡乱抹掉眼泪,振作道:“你别管我了,我今天已经很难过了。” 他举起花挡住自己的脸,“而且,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蒋均良抬了抬手,又收回去摸颈,嘴唇张了张,很是不知无措。他犹豫着开口:“抱歉,那你就做自己想做的吧。开心就好,我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魏惟一从花束后面偷偷露出半张脸,左顾右盼,意识到蒋均良已经走了才放松地放下花,垂下头进了安检。 “蒋均良,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抱歉。”他在窗户上随意比划了一会儿,脑袋靠在上面喃喃道,“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如果有机会你也能喜欢我就好了。” 第32章 新学期 蒋均良拧开宿舍门,将书包扔到书桌上。程帆从床上探出头,“你那朋友走了?” “嗯。” “你那朋友开学第一周就从北京到上海来看你,应该和你关系很好吧?” “差不多。”蒋均良拉开椅子坐下,仰头看着天花板,心不在焉地答。 程帆跳下来,问:“你怎么不多陪他玩一会儿,尽到自己的地主之谊啊?” “他明天还要上课。” 程帆没有多问,走到饮水机前又想起什么道:“你女朋友今天冲进宿舍,吓我一跳,老子还在裸睡。”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我都不知道她怎么进来的,真服了,态度还挺傲。你喜欢这种?” 蒋均良说:“不,我喜欢......”顿了顿,眼神在床铺间游移,“也不算讨厌。” 电话响起,蒋均良看一眼手机,接通电话,妈妈柔和的语气里似乎还有温柔的余温贴近耳畔,“你现在在哪?” “宿舍。” “吃饭了吗?” “还没有。”蒋均良简短地回。 “照顾好自己,当然,你一向很独立,不需要我们操心。”妈妈微笑道,“还有,有时间给你爸爸打个电话道个歉......” “我不会打电话给他的。”蒋均良断然拒绝,上次他染头发被爸爸骂了一顿,本来稍微期待的家庭聚会也因此泡汤,他没有做错什么,也决不会为此道歉。 妈妈似乎是无奈地叹口气,“你们俩父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倔。” 蒋均良冷笑道:“别,高攀不上我们鼎鼎有名的市长。” 那边陷入一阵沉默,半晌,妈妈又开始唠叨:“上了大学最好不要谈恋爱,会对学业有影响,知道吗?如果要谈,也别跟上海的姑娘谈,找本地的才方便点。还有,别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对你爸爸也有影响......” 又来了,从小到大就一直在说这种话,中学生时说要谨慎和别人交朋友,不要和家里不干净的人往来,上了大学果然也不例外,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生活?蒋均良顶了顶腮帮子,退出了通话页面,点开微信和学长对接作业,时不时敷衍地应答两声肯定的回复。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种无形镣铐一般的束缚?难道一定要等到工作稳定之后才有安宁的一天吗,还是说永远也没有这一天? 就像被关在鸟笼里的鸟,铁链关住了它的身体,却关不住它向往自由的心。 蒋均良关掉对话框,点进最上面的一条新信息:你有东西落我这里了。 他有所感觉,往耳垂下摸去,空无一物,面色不变,直接敲了几个字: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夏燕瑾:你说话怎么这么武断? 夏燕瑾:说不定是你不小心掉的呢? 蒋均良懒得和她扯淡,只说:暂时放你那里吧,下次记得带给我。 那边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慢吞吞地回:要不送给我吧? 蒋均良也不着急,他几乎能想象出对面那人不紧不慢涂完指甲再拿出手机发微信的模样,洗完澡才打开手机回道:随你。 两分钟后,夏燕瑾的电话准时地打过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开。蒋均良翻开笔记本,把手机放到书柜上,打开免提,漫不经心地听着她说话:“蒋均良,想我吗?” “今天上午来找我了?” “对呀,虽然你不想我,但我可想你了呀。”女生故意凹出甜腻腻的声音,蒋均良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么吗?” 夏燕瑾有意卖关子,然而蒋均良并不想配合她,仍由沉默的独角戏悄然上演。她有点怒意,“你就不能给点反应吗?” “什么?”蒋均良问。 “我看到你和魏惟一,在树林那块。”夏燕瑾笑嘻嘻的,变脸极快,“我听到他说喜欢你了。” “原来魏惟一那家伙喜欢你啊,难怪他老是黏着你不放。”夏燕瑾语带嘲讽。 蒋均良手停了一下,淡淡说:“你也差不多,而且不知好歹。” “那他就知好歹了,还跟你告白呢?”夏燕瑾声音腾地变大,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变得更尖更刺耳,“没想到他是个同性恋!” 蒋均良终于彻底停住写字的动作,关闭了免提,“我发现你好像很喜欢说他坏话?” 那边冷哼一声,“我不喜欢他,说说坏话怎么了,而且,你高高在上个什么劲儿,不还和我混在一块。” 蒋均良笑起来,眼里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下次来我学校的话先和我说一声吧。” 夏燕瑾熟练地道:“晚安,蒋均良。说好的,那耳钉就送我了啊!” “晚安。”蒋均良挂断电话。 窗外已是深夜,几颗黯淡星子在天上发着微弱的光。 回到北京后,魏惟一在宿舍喝了一瓶啤酒,倒头就睡,睡着前也没忘拉黑掉夏燕瑾的微信。 他睡得昏天暗地,蒋均良送他的花束从床上滚落,柔软的花瓣跌出一大半在地板上,零散地铺成一片,似乎是埋葬了什么。 舍友从门口进来,踩在上面差点滑倒。他仔细辨认,大叫道:“魏惟一,这谁送的迷迭香啊,你怎么乱扔啊?” 当时魏惟一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只听见了舍友的声音,说了什么完全没记住,等他早上醒过来,地板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他问了单耀一句花呢,后者埋怨了他几句,说已经帮他清理掉了。 于是魏惟一有点遗憾——蒋均良送他的东西他都想好好保存,但事情已经过去了,无法挽回,所以他到底也没有舍友问那束花是什么花。 大一上学期他正常地上课,正常地参加社团,然后交遍全学校的朋友,就像以前一样。除了晚上睡觉时,他一天几乎没在宿舍里呆过超出五分钟。 睡他邻床的单耀——外号山药,颇为震撼,问他是不是没有精力不充沛的时候? 魏惟一就笑,也不回答。他觉得忙起来才好,才不会动不动就想到远隔千里的某个人,想起他的笑,想起他的冷酷和偶尔的温柔。 他学的专业是金融系,对于魏惟一这个在数学上偏科严重的人来说十分惬意,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然而,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这是适合他的好选择,于是每每和父母谈及自己的学业往往顾左右而言他。 伊偲虽然被他糊弄过去,但是也有所感地疑心问:“怎么一谈到专业你就老是转移话题,你是学得很烂吗?” 魏惟一的目的就达成了。 他们宿舍在四楼最左侧,因此比正常的房间多出一寸空间,那一块也被各种行李占据。除了魏惟一和山药之外的两人都有女朋友,是他们专业少见的脱单率如此之高的宿舍。一到晚上常常煲电话粥,说的话更是肉麻不已。单耀边打斗地主边不忍直听道:“受不了了,天天被人喂狗粮。” 魏惟一在他对面淡定地出牌,“别听了,再听你也没有女朋友。” “你找揍吗?”单耀瞪他,“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你不想谈恋爱啊?” 谈恋爱?想啊,问题是他喜欢的人也得这么想才行啊。 另一个非单身的舍友笑眯眯地接话:“魏惟一应该不愁找不到女朋友,山药你还是为自己担心一下吧。” 单耀丢了牌,翻身抓住挠他痒痒。两个人笑着打成一团,魏惟一默默地把手里的牌一招招出完,转告他们自己赢了然后溜之大吉。 单耀骂他一声,在一旁贼心不死道:“晚上你们社团是不是有活动,带我去呗?”自从偶然去过活动一次,就他一直心心念念吉他社的漂亮学姐们,在魏惟一耳边念叨了好几回,一有机会从不放过。 魏惟一着实受不了这哥的死缠烂打,连声道:“好好好,今晚就带你去。” 半天的时间一闪而过,再出宿舍已经是傍晚,魏惟一拿了吉他带着单耀在教学楼里转了几圈,进了活动室。 教室里面人不少,大概有十几个人抱着自己的乐器,女生更多一些。其中一个位于人群中心,看上去相当苗条的女生走过来说话:“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平时不是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出现?” 魏惟一随口敷衍两句,为两人介绍:“这是我们副社长,郑天心。这我朋友,单耀。” 郑天心是典型的北方美女,五官明丽,肤白腿长,讲话豪爽。单耀显然很喜欢郑天心的模样,忙不迭地和她聊了起来。 魏惟一完成任务,一身轻。他背着吉他走到角落,打开它,这把木吉他是爸爸暑假买给他的,高考后想借机犒劳他一下,问他想要什么,自己说了吉他,于是又问了相熟的人什么类型合适才选定最后的款式。 其实吉他对魏惟一来说也是一头脑热,暑假时兴致勃勃要学,到了冬天已经把它置于不见天日的角落了,要不是还有社团活动,怕是要一直在阴暗处蒙着灰。想想也真奇怪,他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在喜欢蒋均良这件事上倒是坚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甚至还将持续下去,原本只是突如其来的心动,没想到演变成了日久生情的喜欢。 活动很热闹,空气里都洋溢着欢声笑语的味道。许多人/轮流在台上弹起吉他,或长或短,或复杂或简单,或弹唱或纯演奏,台下也很给面子,总是掌声雷动。 倒数几个才轮到魏惟一,他抱着吉他上台,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和尖叫声。 魏惟一笑说:“你们别太热情了,我有点承受不住。” 立刻有人接话:“不热情怕点不燃你的火焰啊!” 众人哄堂大笑。魏惟一噙着抹笑坐在凳子上,调整好姿势,缓缓拨动琴弦,也是边弹边唱,唱的是经典情歌《你把我灌醉》。 他在弹奏上顶多是个半吊子水平,然而唱歌倒是有鹤立鸡群的好听。半首下来,掌声比刚才更大。 魏惟一坐回原位,还没等屁股坐热,身边闪出一道贱贱的声音,“感觉没有吉他的话,好听程度翻倍。” 魏惟一:“……你是不是找死?” 单耀攀住他的肩膀,贼兮兮地道:“你介绍的那个郑天心很不错,我和她说话总是特别温柔地笑着看我,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是我喜欢的类型。”又用力拍拍他肩膀,“谢了啊兄弟。” 说完又不见了人影。魏惟一看着自己停留在半空的手,很想提醒他,郑天心总是笑着看你,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对你的话题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而不是温柔地倾听呢? 接下来的半个月,单耀几乎天天去郑天心宿舍楼下找她,有时候能和美女说上几句,更多时候是无功而返。他颇为郁闷,向宿舍里的三个人取经。 另外两个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毕竟单耀还是第一次恋爱、第一次追人,遣了口齿伶俐的魏惟一来浇盆冷水。后者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捞出来还是两天后,他抱着盆子走到单耀身边,诚恳地向同时在洗衣服的人建议道:“我觉得你可以不用再追郑天心了,吃力不讨好,何必呢?” 单耀很反常地继续洗着衣服,不看他也不作其他反应,什么话都不说,像是旁若无人一样。 魏惟一直觉他心情不好,但是话都说到这了,也不好半途而废,继续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比她好的大有人在,等吉他社有机会再办活动,我再带你去就是了。” 单耀说:“我在活动那会儿感觉她挺喜欢我的,怎么一结束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这怎么还在这上面纠结?魏惟一直言:“因为你一开始就搞错了,人可能压根就没对你有过好感。”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很好看出来啊!”魏惟一理所当然地回答。 没想到这个答案却彻底激发了单耀的怒气,他把肥皂猛地一砸进盆子里,转头盯着魏惟一冷冷道:“那你看得出来她喜欢你吗?” 这下魏惟一哑口无言了,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单耀却没管他怎么想,接着说道:“前天我又去找她,她把我叫到楼后面,我还以为是她终于被我感动了,结果她告诉我她一直喜欢的是你!”他脸上涨得通红,两只眼睛瞪出眼眶像青蛙一样,眉毛高高耸起,形成个八字。 前天?魏惟一眉毛动了动,早知道就不拖到今天了。他过了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事情,郑天心在他印象里一直是值得敬佩的学姐,并没有什么别的观感,也从没有注意到原来她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别的感情,一入学这么照顾自己,还以为只是单纯的对后辈的关心。 “你怎么不说话?”单耀看魏惟一不说话,声音又大起来。 魏惟一无奈地摊手,“我没什么好说的啊,我不知道她喜欢我,而且,我也不喜欢她。” 单耀瞪眼,“你不喜欢她?她有什么能被你讨厌的地方?” 魏惟一终于明白和陷入爱河的傻子是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他最后只说:“总之,我对她没那意思。” 魏惟一关掉水龙头,拧干衣服,走到阳台一件件晾到衣架上。 过了几分钟,单耀走到他身边,吭哧了几声后才道:“刚才是我乱发脾气,对不起。” “没事,反正我也没放在心上。” 北方的冬天风很大,吹得衣物猎猎作响。雾霾把远处遮得严严实实,像围墙一般封闭住四面八方的阳光。 单耀也许是思考了很久,还待在原地,问:“郑天心你也看不上,你到底看上哪个天仙了?” 哪个天仙?魏惟一想,那人倒也不是什么天仙,但就往那一站,他的眼睛就挪不开了。 北京下雪那天,魏惟一和单耀逃了一节老师从不点名的课去故宫参观。说起来他小时候来过一次,可惜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雪下得很大,像鹅毛一样,不停歇地落下来。 单耀在羽绒服下瑟瑟发抖,他是典型的南方人,在暖气里如鱼得水,到了室外还是冻成一只乌龟。他随手揉了个雪球砸到魏惟一头上,“三弟,我们回去吧。” 魏惟一顾不及身上的雪,边笑着逃开边往山药扔了一个更大的精心准备的雪球,“二哥,愿赌服输。谁让你输给我的?”按年龄排序,单耀在他们宿舍排第二,自己第三。 对方没来得及躲过,被打个正着,叹了口气,“得,今个儿算我倒霉。” 在故宫里,魏惟一边走边拍照。他本来不爱看这种历史类的遗产,常常走马观花,这次确是认认真真地拍着照了。 不过也不拍自己,就拍各种建筑。 他在拍下来的几张图里精挑细选,选出两张发给蒋均良。这是继上次上海的告白之后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人来人往间,红色的灯笼在人海涌动,光影交错。纯白的雪从屋檐掉落下来,过去的痕迹被掩盖,新来的人又重新踩上。 第33章 生活 魏惟一再低头看手机,蒋均良回复了两个字:好看。 魏惟一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终于将信息发出去:你过得怎么样? 蒋均良:还好。 一时间竟无话可说。魏惟一关掉手机,在故宫内转了转,出了大门。 他把部分照片上传到朋友圈,没有配字。没多久,邹文雨适时打电话过来:“你在北京过得怎么样啊?”这是他们上大学以来第一次通电话。魏惟一只知道邹文雨考到了四川的重本,在成都那种遍地飘零的地方想必过得逍遥自在。 “还不错,比高中悠闲了太多。” “那很好啊,我跟你说,成都真的街上随处可见gay,很适合我。”邹文雨听上去心情不错,又问,“你在北京有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 魏惟一盯着自己的脚尖,“哪有什么合适的人,我都没遇见过几个和我一样的。” “也是,我新交了个男朋友,有机会带你见一见。”邹文雨语气相当轻快,和从前的苦大仇深区别很大,应该是很喜欢那个男的了。魏惟一兴趣涌上来一些,追问道:“长得怎么样?有没有照片,给我看看。” “还行,虽然没有上一任好看,等会发到你手机上。”邹文雨话锋一转,“你现在应该不惦念他了吧?” “我不太想起他。”魏惟一说,“但是很想他。” 挂了电话,单耀走过来熊抱住魏惟一,道:“我们快回去吧,我要冷死了。” 魏惟一鄙视地看他,“你比我还壮实,比我还怕冷,你好意思吗?”话虽这么说,但他从紧拥的怀抱中抽出手,将兜里的暖宝宝拿出两片给后者,努努嘴示意装备上。 单耀收下暖宝宝,重重拍了拍魏惟一的后背,“三弟,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滚,我是你爸爸。” 回了学校,到宿舍楼下,魏惟一注意到楼前那棵松树下站着郑天心,穿着一条针织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黄色的礼盒,神情期盼又紧张。那个表情,魏惟一很熟悉,他见过很多次。 单耀大概也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用口型说完你自个儿看着办吧,率先溜上了楼。 魏惟一有些犹豫地走到郑天心面前,道:“我们先换个地方聊吧。”他们绕到了宿舍楼的后方,这里人很少,路灯的光还能将其笼罩在自己的范围下。 郑天心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稳重地笑道:“这个送给你,给出去了就不能退回了。”离近了才发现,她今天还化了妆,淡色的口红在雪花中有如梅花一般。 魏惟一不得已接过,余光往里瞅了一眼,是一条黄色的围巾,款式一般,甚至有些歪斜,看样子是她亲手织的。 郑天心笑了笑,落落大方道:“我看你没有围巾,就想着给你织一条,希望你不讨厌。” 他还在等郑天心的后话,然而一阵过去了,女生只是笑着看他,最后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它怎么处置由你。” 魏惟一拎着礼盒上了楼,进了宿舍门方才如梦初醒。单耀抬起头看他,“怎么样,郑天心和你表白了?” 他摇了摇头,郑天心这段位可真是高啊,不摆明说喜欢,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只是对你好,让自己简直找不出可抓的漏洞一举击破。要是他对蒋均良也这样,是不是就不会......他使劲甩甩头,想什么呢,蒋均良不会心软也不会后退,他大概只会说我不喜欢你,别再来烦我,然后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魏惟一是做不到蒋均良这样的,他不想把自己和郑天心的关系弄得那么僵,于是没有拆穿,索性学姐也是非常有分寸的人,那天之后也没有表示什么过分的好意,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融洽地维持了下来。 李君靛在电话里告诉魏惟一,南方的冬天已经快要到末尾了。省城有回暖的迹象,天气升温,今年的冬天没有往常那样冷。出太阳的时候她就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推着魏绍让散步,前几天花园里那棵不知年龄的铁树还开花了呢。 魏惟一很惊喜,撒娇让自家奶奶拍张照片给他看看,还安慰李君靛说铁树开花是好征兆,马上要好事来临,可能爷爷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李君靛被他说得心花怒放,乐呵着结束了通话。 电话一挂断,魏惟一扬起的嘴角慢慢放下,妈妈说爷爷已经是尿毒症晚期了,情况很严峻,最多不过再活几个月罢了。现在奶奶和爸妈轮流守在病床前照顾他,过年时能不能暂时出院都不得而知。 邹文雨把男友的照片发了过来,戴着眼镜,算不上很帅,但有着浓浓的书卷气,一看就是学霸,魏惟一评价道。邹文雨听了直笑,说差不多对了,而且他们不是在学校认识的,而是在gay吧。 魏惟一有些好奇,虽然他知道gay吧有点乱,不适合自己,但他是个耐不住好奇心的人,隔天得了空拉上他在学院稍微亲近的杨旭,一个喜欢化妆的零号同志。这位虽然喜欢化妆,平常动作也各种骚,但他也没去过gay吧,于是两个同为第一次的人忐忑不安地走近了三里屯酒吧的大门。 那边基本是酒吧一条街,穿着时髦的男女非常多,他们要去的那个酒吧门口就有很多打扮前卫的年轻男人结伴而行。一进门,烟味洪水般席卷而来,相当浓重,几乎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烟熏味。魏惟一这一刻无比怀念某人身上的薄荷味,哪怕是最初的玫瑰香油也比这好闻太多。 灯光很暗,他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音乐声震耳欲聋,人潮涌动,杨旭松开他的手,说了句什么,径自进了舞池。酒吧里空间不大,人又多,魏惟一挤出人群,上了二楼。 二楼相对安静一些,卡座里坐着不少人半躺着打牌,有的在抽烟看手机。他在走廊上站住,有人在烟雾里抬头,喊住他:“帅哥,要不要坐我们这一起看演出?” 那个人留着黄头,一股非主流的不良气息。魏惟一纠结了两秒,还是到他身边坐下。 服务员问他点什么,魏惟一没敢点酒,半响点了一杯果汁。黄毛问他:“帅哥,你有伴吗?” 魏惟一摇头又点头,他自发地警觉起来。 黄毛显然很失望,转头和他的同伴说:“可惜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卡座里同时有人说话,声音清亮,“那怎么让你一个人啊,不如和我作伴好了。”更暗的角落里说话的人站起来,他的脸渐渐被灯光打亮,五官很小巧,嘴边有个酒窝,看上去像个高中生。 有其他人笑道:“王尚,你又看上新人了?” 男生反驳:“怎么,新人好看我就喜欢。”那个酒窝随着嘴唇的张合变大变小,相当可爱,魏惟一忍不住盯着那一处看。 “你好。”男生友好地坐到他身边道。 “你好。”魏惟一讷讷地说。 王尚凑近他的脸颊一些,“刚刚的提议怎么样,今晚和我作伴?” 魏惟一稍稍退回安全距离,表示,“不了,我真的有伴了。”首先,王尚不是他喜欢的款,其次,如果没猜错的话,王尚是那个意思,而他不想在酒吧里和一个陌生人做那种事。 男生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遗憾地握住魏惟一的手,“好吧,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一楼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声,很明显,演出开始了。魏惟一循声看去,看的第一眼就被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舞台上的人穿着简单,几乎只遮住了重要的部位,虽然,虽然魏惟一看过片,但这种画面暴露在自己面前还是有不小的冲击力。 他强自镇定,喝了一口果汁,再望过去。舞台很大胆,表演的人身材都很好,肌肉富足,到高潮处身边的人跟着一起欢呼,魏惟一有些出神,他想起蒋均良流畅的腰线,咽了口水。 没有呆上多久,魏惟一出了酒吧。他和不知去向的杨旭说了一声,对方说你先走吧。走之前那黄毛非要加上他的微信,还自我介绍说叫Alex,有机会可以找他一起玩。 明明已是深夜,这条街道却仍是灯火通明,在这里,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晚上的风比起白日更大,路边不少服务生笑着招揽魏惟一,他不靠近,搭了辆出租车回了学校。 寒假临近,考试周也纷纷开启。魏惟一忙着学生会的事情,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图书馆学习,有一次在三楼遇到杨旭,他过来问魏惟一上次有没有勾搭上的? 魏惟一说没有。杨旭压低声音说话:“我去那酒吧好几次了,还挺好玩的,有好几个人问我你怎么不去了。你怎么不去了啊?” “我不太习惯那里。”魏惟一假笑。 “那太可惜了。”杨旭叹气,转身走了。 魏惟一打开手机,和黄毛的对话框里还有几条类似的信息,左滑删掉屏蔽。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魏惟一回了家。爸妈少有的同时在家,见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随后又是焦头烂额地商量着医院的事。魏惟一那种即将失去亲近的人的感觉愈发写实起来,心也被压得沉甸甸的。 除夕那天,爸妈把爷爷接回了爷爷家。他们一家今年在这个爷爷度过了半个辈子的院子里过年。 第34章 此时,此地,此身(一) 爷爷比起暑假时憔悴了许多,人像是被一下子抽走了时间和精力,常常闭着眼睛,有人和他说话时才撑开眼皮,用灰色的、浑浊的眼睛看他。 他和魏惟一聊了几句,又不甚疲惫地闭了眼,打起瞌睡来。李君靛在一旁抱着一层毛毯,及时盖在他身上,细心地掖好被角。 魏惟一出了门,到院子里站住。伊偲在门边来回踱步,正打着电话,说是要请假。他听了一会儿,李君靛推开门,室内的温暖掉落零星出来。魏惟一不禁缩了缩肩膀,她走到他身边,说:“医生说你爷爷的时间不多了,你有时间多陪他说说话把。” 他沉默地点头。 伊偲还在打电话,风吹过来。李君靛安静了片刻又问:“期末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 她伸手握住魏惟一的手,轻轻捏了捏道:“晚上多吃点,感觉你瘦了很多。” 可能是水土不服,魏惟一刚开学就得了次重感冒,再加上食物不对他胃口,食欲下降,一个学期下来他几乎瘦了十几斤。魏惟一说:“没事,过完寒假,我就又长回来了。” 厨房传来水烧开的声音,李君靛转头颤巍巍地进了房间,背影蹒跚,爷爷一病,感觉她也跟着衰老了许多。魏惟一知道他们俩伉俪情深,爷爷的事情对奶奶打击很大,心里不由担心起来。 晚上饭菜很丰富,但是大家都没怎么动筷,电视里的春晚声音放得再大,似乎也掩盖不了这一室的萧条。魏惟一味同嚼蜡地咬着最爱的鸡肉,吐出骨头,他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吃完饭,进了厨房逃离那强作欢笑的氛围。 洗完碗出来,魏惟一经过卧室,听到极小的谈话声,具体说了什么听不清,只知道大概是爸妈在聊天。他生出些怅惘,悄悄到玄关穿好鞋子出了门。 小区里没有人,很安静。魏惟一沿着道路走下去,不知不觉竟走到了蒋均良的家门前。他在栅栏外等了等,没见到有人出来,便告诉自己这是老天爷的决定,起身离开。 “你是......蒋均良同学?”一个柔柔的声音闯入他的耳朵里。 魏惟一转身回看,是蒋均良的妈妈。他还没说话,蒋妈妈便好似心领神会道:“你来找蒋均良的吧,我帮你叫他。”说完往屋子里喊了一声。 只是短暂的几秒,魏惟一却感觉有一辈子那么长。他心里怦怦跳,自从上次他和蒋均良的不愉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蒋均良从门后走出来,一眼看见他,问:“你找我?” 蒋妈妈体贴地进了屋子,一时间,外面的天地只剩下他们两人。蒋均良走近一点,又问了一句:“你吃完饭了?” 魏惟一手往怀里揣,同时走回来一些,“刚吃完,出来散步。” 蒋均良了然地点头,问:“在北京还不错吧?”他语调平淡,不像之前那么冷漠,魏惟一甚至从中品出了些温和的味道。 “是还不错,我上次发给你的照片,漂亮吧?如果你有机会来北京,我可以带你参观参观。”魏惟一感到一些鼓舞,忍不住说。 “大学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老师好,同学好,如果你来的话还能看见我弹吉他唱歌。”魏惟一炫耀般说。 蒋均良笑起来,语气轻轻的,“我确实还没听过你唱歌,挺想听的,以后唱给我听吧。” 魏惟一说:“好。”然后没话找话,“那你在上海......” “和你一样。”蒋均良笑,眼睛微微眯着,“我很喜欢。” 他静静地站了两秒,又问:“我听阿姨说你爷爷住院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说最多不过几个月了,今天暂时出院回来过年,年后又要住院。” 魏惟一看见蒋均良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明白他并不是真正想知道这件事情,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于是他也学着那样问道:“你和夏燕瑾还在一起吗?” 蒋均良看他一眼,“对。” “你喜欢她什么?漂亮,还是别的?” “你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 “我问过吗?” “当然。”蒋均良嘴角微扬,“如果你想,我也可以再回答一遍。”他手臂抓上有些生锈的铁门,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它推开。魏惟一赶忙阻止,“不用!我不想再听一遍了。” 蒋均良的手稳稳地停在栏杆上,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魏惟一,然后他说:“开玩笑的。”顿了顿,“你谈恋爱了吗?” “没有。”魏惟一想嚣张点说我还喜欢你,因此对别人没兴趣没想法,但是他隐隐知道说完这句话,眼前这个人可能又要翻脸,于是否定后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蒋均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挥挥手,进了屋内。魏惟一往前走了一会儿,转身回望,门前只剩一片空落落。 春季转暖的时节,大雁在天上排成一字形往北飞去。魏惟一和邹文雨约好在咖啡馆见面,就是学校附近的那家。邹文雨说他们毕业之后学校新修了食堂,据传饭菜比以前好吃不少,还有自助餐。 魏惟一震惊,“这么好?怎么我们在的时候不装修啊?” 邹文雨耸肩,“这就是所谓毕业之后修空调吗?自古以来的定律罢了。” 点单时邹文雨点了冰美式,魏惟一愣神片刻。服务员很有礼貌地催单,邹文雨转头问他:“你怎么了,对我冬天喝冰的惊讶了?” 魏惟一摇头,“不是。我以前和别人来这里,他点的也是这个。”其实没什么好稀奇的,很多人都来过这里,也都点过冰美式,但是是和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找到位置坐下后,魏惟一把自己去酒吧的经历告诉了邹文雨,后者兴趣极高,不断八卦道:“那黄毛长得好看吗?”“没有艳遇是因为你看不上他们啊!”“你就呆了那一会就走了,太可惜了。”“我也想去那个酒吧,很有名的。” 他比以前话更多,也更开朗。魏惟一时常想这是他的改变抑或他本来私下就是这个样子? 魏惟一不得已无奈地说几句话,歇一口气,以来应付他的各种发问。最后说到那个酒窝男孩的时候,邹文雨少见地没有多问一句。魏惟一纳闷,“你怎么不问这个,其实他长得还不错。” 邹文雨喝一口咖啡,舔掉嘴唇上的泡沫,“因为撞号了呀!” 魏惟一瞬间沉默下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因为觉得自己......大概两者都行,但是更倾向做1?但如果是蒋均良的话,他喜欢看那个时候他的汗珠掉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再慢慢俯下身吻他的脸,他的眉毛,他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邹文雨的手放大在面前摇了摇,魏惟一回神,尴尬地朝他笑笑。 邹文雨狐疑地看他一眼,随意问道:“哦,对了,那个酒窝你有他微信吗,我推给我前男友。” “没有。”魏惟一诚恳摇头,“不过我有那个黄毛的,你要吗?“ “不要了,算了,本来也是顺便问一问。” 两人喝完,往学校走。经过原先网吧的位置,已经变成了一家饭店。魏惟一有些怅然,和邹文雨提起,后者却轻描淡写地说起以前被许志行拽到网吧好几次,硬逼着他吸食二手烟。 魏惟一默然。 “我年前去医院看过他一次,知道他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我就放心了。”邹文雨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去见那个人渣。 魏惟一张大嘴巴,“你以前去过?” 邹文雨微微笑,这个笑没有什么温度,“当然,我怕他突然醒过来。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他爸妈都在那,还在讨论到底谁负责他的费用。他妈妈说这和她没关系,她早就把抚养费一次性付清了,他爸爸说你也有责任,总之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医院把他俩拉走了,走的时候谁的心都不在那病床上。”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点悲哀,不过,”邹文雨转头,声音有些颤抖,“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也是恶有恶报。当然,我早就查过了,他爸妈不管是谁都负担得起这个费用。” 两个人安静地走了一段路,到达学校大门,门卫说现在不是开放时间,他们只好遗憾地离开。 魏惟一终于提到蒋均良,而邹文雨像是终于等到他说这三个字一样,用一种我就知道的表情和稍稍叹气的语气道:“你还喜欢他啊,人都那么明确拒绝你了。” “我知道啊,可喜欢这种感情,我也控制不了啊。”魏惟一嘟囔道,“我要能不喜欢,早不喜欢了好吗?” 校内的铃声远远地传来,模糊又熟悉。邹文雨停下脚步,对魏惟一粲然一笑,“那你就受着吧,痛苦也好,快乐也好,反正都是你自找的。”他深黑色的瞳孔看着对方,似乎还有没有说完的话。 魏惟一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是和蒋均良在图书馆里翻到的烂俗鸡汤。语句一般,但他莫名记了很久。上面说,因为是你的选择,所以不要有怨言,痛苦也好,快乐也好,都是你自己选择承受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做了个选择,也许不对,也许要遭受午夜惊醒的辗转反侧,也许要掩盖心如止水下的偶尔xx,也许要经历压抑着痛苦的快感,但是我们选择如此。 当时书上被黑笔涂掉了两个字,看不清楚。魏惟一捧着书指给蒋均良看,问他:“你觉得是什么?难言?波动?” 蒋均良瞥了一眼,说:“意动。” 魏惟一追问:“为什么是这个?” 蒋均良从他身边走过,笑得有点大声,“我随口胡诌的,你也信?” 第35章 此时,此地,此身(二) 邹文雨对魏惟一说还是要多接触一下圈内的人,乱花迷人眼,说不定能找到他感兴趣的,然后从此放下蒋均良这个人。 魏惟一本来对这些也很好奇,再者邹文雨确实说中了他的内心,如果真遇到了喜欢的人,比蒋均良还要喜欢的人,那不是皆大欢喜?蒋均良不用再厌烦他偶尔的打扰,他也不用再面对蒋均良冷淡的应答,说不定他们还能再做朋友。 所以周末晚上魏惟一跟着邹文雨去了他们私下的一个聚会。 又是酒吧,只是这次安静许多。舞台上没有裸露的男人,舞台下没有舞动的人群,烟味也只是时而的几缕。魏惟一在卡座坐下,和身边的人打招呼。 邹文雨过来的时候,魏惟一已经和他们打成一片,拿着酒杯谈笑风生。他顺着座位坐下,一对比反而有些拘谨。 人陆陆续续地进来。 王尚走进来的时候,邹文雨还没注意到,反倒是魏惟一压低声音告诉他:“看见了吗?那个,就是我在北京遇到的酒窝。” 他正想说什么,王尚已经朝这边走过来,笑眯眯的,“文雨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邹文雨微哂,“我陪我朋友来的。”他看了一眼魏惟一,后者也在看他,一脸疑惑。 “不给我介绍一下吗?”王尚先是这样说,然后等他的目光逐渐转移到魏惟一身上时,一怔,“啊,我们是不是在北京见过?” 魏惟一眉毛一挑,“是,没想到我们还是一个地方的。” “文雨哥是四中的,你也是吗?”王尚走近一些,他今天好像化了妆,眼角边还有星星状的亮片。 魏惟一点点头,“你呢?” “我以前在四中读过,后来转学了。” 眼见两人快要深入交流四中生活了,邹文雨适时打断他们,“别在那追忆高中生活了。王尚,我朋友来找对象的,你熟悉这里,给他介绍一下硬件好的吧。” 王尚转头,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眉开眼笑,“遵命。” 他往旁边的卡座走去,魏惟一拉过邹文雨肩膀,道:“世界真小啊,这都能遇见。” 邹文雨保持微笑,心想你要是知道这位和你的心上人也有些渊源,不得惊掉下巴,但他也不多说,默默端起了酒杯。喝之前不忘小声提醒魏惟一:“你应该知道吧,别人给的酒别乱喝。” 魏惟一自信道:“我知道,我上次去之前还写好了酒吧指南。” 王尚过了些时刻才回来,回来时身边有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小麦色皮肤,另一个没那么夸张,但是身材显然也不错,戴着副眼镜,穿着西装,魏惟一脑子里浮现出斯文败类四个字。 眼镜男叫赵磊,和他本人相比,倒是有些土了。魏惟一对他很有兴趣,问他:“你多大了?” 他们已经坐在吧台处,是赵磊提议的,他为魏惟一点了一杯鸡尾酒,深蓝色的液体像水晶一样反射着酒吧的灯光。 赵磊将酒杯推过去,说:“二十八。” 魏惟一很吃惊,“你比我大了九岁,真没看出来。”赵磊看上去像是刚工作一两年,二十五六的样子。 赵磊笑了,“谢谢,别人都说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呢。”他和魏惟一靠得很近,若有若无的呼吸喷洒在后者的肌肤上。 魏惟一有些不适,稍稍往后退,辩解一句,“不可能,那是他们不懂欣赏。” “你以前来过gay吧吗?” “我就来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赵磊惊讶地挑眉,而后莞尔,“小朋友,你以后可以多来这里。” “别叫我小朋友。”魏惟一反驳,“那你来过很多次吗?” 赵磊似乎注意到魏惟一往后退的动作,不动声色地退回原先的安全距离,笑道:“当然,我第一次来才十六岁。” 魏惟一惊得差点跳起来,“十六岁?这也太早了吧。” 赵磊不以为然,“很多人都是这个岁数,王尚你认识吧,他也是。” 王尚?魏惟一循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坐在卡座中间的男生,眼神迷蒙,正笑着瘫倒在别人的怀里。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你......你们做过?” 赵磊笑笑说:“他很会玩,也很放得开,大家都很喜欢他。” 魏惟一默了默,又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赵磊眼神一动,肯定地道。 “床上的那种喜欢?” “不尽然,我觉得,或许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接触接触。” “你交过几个男朋友?” 魏惟一话题的跳跃性很大,赵磊显然有些愣住,回忆了一会儿道:“四个,有两个在酒吧遇上的,还有两个是在生活里碰见的。” 魏惟一若有所思地点头,对他说:“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我今天是来找我的桃花运的。”顿了顿,“我觉得你还不错,可以告诉我你的微信吗?” 赵磊微微一笑,“当然。不过,我可以提前收点小礼物吗?” “什么?” 他慢慢贴近魏惟一的脸,“一个吻。” 那张脸不断在眼前放大,魏惟一屏住呼吸,他有点紧张,不知道是该闭眼还是张嘴。 在唇唇相碰前的最后一秒,他跳下转椅,干巴巴道:“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说完慌不择路,冲出人群。并不是不愿意和他接吻,只是忽然觉得,如果第一个吻不是和蒋均良,那都没有意义了。 光影摇动,赵磊端起桌上的那杯鸡尾酒,它自始至终都没被动过。 魏惟一和邹文雨走出酒吧时已经是深夜了。魏惟一说:“我送你回去?” 邹文雨看他,“你拿什么送我回去?” 魏惟一露齿一笑,“shared-bikes.” 最后当然没有如魏惟一所说开共享单车回去,他们俩搭了辆的士回了家。 魏惟一走到门口,小区各户的灯都已熄灭,比往常还要暗,风阴森森地从入口吹出来,前方像是无底深渊一般。他有些发怵,并且——他忘记带手电筒了。 飘飘然的风拂在脸上,魏惟一想起高一时和蒋均良走过这里,一起掏出手电筒,明明已经过了很久,却感觉那样的事情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切都历历在目,那么清晰。 魏惟一打开手机,发现尊贵的母上大人早就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赶紧回拨。接通后,伊偲问清他在哪,没多说什么,但魏惟一听着觉得她大概压抑着怒气,等会准要找自己算账,因此告诫自己放平心态,别惹她爆发。 几分钟后,一团小小的发光体向这边移动来。 伊偲走近,不苟言笑,“你这么晚去哪了?” 魏惟一面不改色,“我去我朋友家里了,一不小心玩过头了。” “哪个朋友?” “妈,你又不认识。”魏惟一争论道,但在伊偲的逼问下,他还是供出了邹文雨的名字。 伊偲蹙眉,“以前没听你说起过他?” “你儿子我那么多朋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她没再计较,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戳魏惟一的额头,说:“你呀,就不知道给家里说一声,害全家人担心你是不是?” “对不起。” 伊偲叹了口气,提起另一件事,“哦,对了,过几天我们想带爷爷一起去上海旅游。你们还没开学吧?” “为什么是去上海?”魏惟一问。 “因为你爷爷的妈妈,也就是你太奶奶是上海人,再说了,你不是也很喜欢上海吗?” 魏惟一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上海了?” 伊偲反过来更疑惑地看他,“你不是填志愿的时候说的吗,你自己喜欢什么也能忘记?” 曾经的记忆潮水般袭来,魏惟一在其中抓住那朵浪花,干笑两声打回圆场,“是啊,我现在不喜欢了,所以有点忘记以前的想法了哈哈哈。” 这句话似乎也没能完全打消伊偲的疑惑,她皱着眉头,并不全然相信,魏惟一眼见不妙,匆匆转移话题。 “我们应该离开学还有段时间的,可以去上海啊。” 整栋楼的灯只剩两三盏未熄,昏黄的光投在路上。魏惟一认出来是蒋均良家在的楼栋,往一楼看去,黑黑的一片,看来他早就睡了。 伊偲说:“我看别的人都有同学聚会要参加,你们没有吗?” 同学聚会?好像没有,话说回来同学聚会的话,大部分人会去吧。那么,他想见的人......魏惟一计上心头。 第36章 此时,此地,此身(三) 隔天上午,魏惟一起了个大早,整个人都拾掇得相当精神——为了他临时举办的同学聚会。 他准时去预定好的自助餐厅门口作了迎宾先生,为即将进来的高一同学们作引导和发食品券。 蔡蔡来得最早,从他手里领过券,蹭蹭他的手臂,低声问:“这事是你的主意吧?” 魏惟一保持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笑,“不然呢?” “真有你的!”蔡蔡捶一口他胸口,进了门。 同学聚会——自然是魏惟一一手促成的,只是为了多见蒋均良一面。当然,他深知蒋均良不会乐意来这种聚会,所以为了让原本高达95%的失败率减少为零,他特意拜托了高一班主任来组织这件事。魏惟一和老师关系本来就好,一段舌绽莲花后成功地说服了老师。 蒋均良来得很早,背着熟悉的背包,见到魏惟一时怔了一秒。 魏惟一说:“新年快乐。” 他低头看券,“新年快乐。” 班级的名单清点完后,魏惟一才进了餐厅。大厅里的座位几乎都快坐满,三四个圆桌上热热闹闹地已经开始吃了。 他率先去看蒋均良坐的位置,旁边果然还有空位,内心不由雀跃,奔到了那边坐下。 等魏惟一往桌上一看,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摆着一盘已经盛好的饭菜。他愣住,蒋均良在夹菜,看也没看他,“我看你喜欢的菜快没了,帮你盛的。” 魏惟一有些受宠若惊,其实放在以前,蒋均良还拿他当朋友时,也会这样做,用上一些对别人没有的细心来对他,只是这份细心,已经阔别快两年了。 魏惟一来来回回去了几趟自助,有一回他发现冰柜里还有哈根达斯,很新奇地带给蒋均良一根。后者尝了一口,表情不算太好,魏惟一有点失望,说:“不吃给我吧。” 蒋均良又咬了一口,说:“没事,谢谢你。” 班级聚餐的后果就是有人早就吃完了,然而有的人还在孤军奋战。蒋均良懒得再等,乘电梯到酒店大厅,魏惟一跟上去,没错,他是怕这家伙先跑了,毕竟他们还有第二站——KTV。 蒋均良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在大厅找了一处空闲的沙发,坐下来打开背包,拿出......一本书。 魏惟一啼笑皆非,他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件事放在蒋均良身上特别正常,问:“你还看书呢?” “嗯。” 魏惟一凑近些,认出书的封面上的几个字——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魏惟一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这本书我好像听说过。” “你可以看一看,如果你能把心思放在书上的话。”蒋均良说。 魏惟一鄙夷他,“你怎么人身攻击啊?” 对方低头笑,“我可没有,只是实话实说。” 半小时后,一行人轰轰烈烈地去往了KTV。本来是各唱各的,各玩各的,但是忽然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魏惟一向来热爱集体活动,首当其冲,开始只是几个人参与,渐渐的扩大十几个人。他有意要把蒋均良拉进来,开始起头问了一句,后来悄悄撺掇蔡蔡起哄,于是这尊大佛在众人的舆论中彻底攻陷。 蒋均良抽了张牌。 魏惟一有些紧张,他心脏快跳出嗓子眼,眼睛不敢挪开。 这一局国王说:“红桃K和黑桃6。” 蒋均良慢慢把牌翻开,是红桃K。魏惟一看了一眼自己的牌,是方块9。 黑桃6也站起来,是个女生。 两人对视一眼,蒋均良比谁都快地说:“我选真心话。” 国王无奈,“好吧,但是下一局你只能选大冒险了。”他想了想,“我想想,你初吻是什么时候?” 蒋均良相当干脆,“去年。” 众人纷纷起哄:“原来你有女朋友了啊!”“什么时候有的啊?”“真是深藏不露啊学霸。” 魏惟一捏紧牌,一声不吭。 下一局,魏惟一主动请缨发牌。发给蒋均良前,他趁着昏暗的灯光下无人注意,悄悄掀开一个角看了一眼,是红桃5。 而大王,被他特别发给了蔡蔡。他向蔡蔡偷偷请求道:“帮我个忙,选红桃5和梅花4,惩罚是法式热吻。”后者匪夷所思地瞅他,显然并不明白他到底有何企图,但也很义气地点了点头。 梅花4是魏惟一,这一局之后,蔡蔡一定能猜到什么,但他本来也不打算掩饰,趁此机会坦白最好不过。至于蒋均良,抱歉,为了得到你,有的时候不得已要用点特殊手段,你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口吧。魏惟一虔诚地画了个十字,祈祷一切顺利,否则为此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毕竟他今晚的终极目标,在此一举。 这时,蔡蔡开口了:“那就红桃5和梅花4吧,大冒险是......”他很有伪装性地停住,然后脸色彻底僵住了。他眼神在站起来的两个人之间来回打转,最后瞪着魏惟一,脸上写着几个字:你认真的? 魏惟一露出笑容。 蔡蔡和他僵持半响,败下阵来,硬着头皮道:“两个男的,那就,接个吻吧,法、法式热吻那种。”他说话都不利索了。 满屋子的人都兴奋地嚎叫起来,就差没搬好凳子一排排坐着吃瓜了,想必花果山猴子们也不过如此。 魏惟一转头看蒋均良,那人也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向他走去,一步一步,很坚定。 走到只剩一步之遥时,魏惟一停下脚步,象征性地问:“那,我亲了?” 蒋均良垂下眼睑。 魏惟一吻了上去。他可不想蜻蜓点水地碰一下,好不容易骗到手的,怎么能浅尝辄止? 然而,就算他无比热情,接收的那一方的坚硬寒冰却始终没有融化。蒋均良只是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既不迎合也不拒绝,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 一种名为愤怒和不甘的情绪突然充斥了魏惟一的内心,他想,就让他放纵一次吧。他总要给蒋均良留点什么,作为他第一个吻的纪念。 于是,他咬了蒋均良一口。 那一瞬间,魏惟一很清晰地听到了蒋均良“嘶”的一声,莫名的快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然后,他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蒋均良也咬了他一口。 魏惟一痛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忍着淡淡的腥味继续纠缠着对方的舌头。几秒后,他吻到无力,正想退开,还含着他舌头的人用力按住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 魏惟一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蒋均良,那人闭着眼睛,睫毛轻动,他内心默念,神啊,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话,请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秒吧。 什么时候分开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蒋均良还将手停留在他的后脑勺上,然后又一次将脸拉近,在他耳边轻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魏惟一抬头看他,那双寒星般的眸子里射出一道道冷光,刺入自己的心脏。接着,他松开手,大步流星走出了包间。 魏惟一魂不守舍地跌回到沙发上,蔡蔡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你跟我出来,有话和你说。” 语气不是一般的严肃啊,魏惟一哪有心思想这个,朝他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你先等我缓缓。” 其实他是打算对蒋均良瞒天过海的,但是也许作弊作得太明显,导致蒋均良看了出来。魏惟一痛苦地锤头,完了完了,这下在蒋均良的心目中要变成不择手段的黏人怪了。 不过,不过,仔细想想,他并不后悔,一点也不。如果时间倒流,再回到那个瞬间,他还是会选择吻上去的。 这样一想完,魏惟一心里畅快很多,也愿意搭理蔡蔡了,答应他说出去走走。 他们在走廊尽头停住,蔡蔡先发制人,语气很冲,“你别说话,我先问你,你喜欢男的?” 魏惟一点头,还补充一句,“而且我喜欢蒋均良。” 蔡蔡茫然,“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你们不是朋友吗?”说着说着他自己恍然大悟,“啊我明白了,你表面想跟他做朋友,实际上是想泡他。” “Bingo,答对。”魏惟一打了个响指。 蔡蔡皱着脸跳回问题起点,“不是,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啊?” “一直。” “那你应该没喜欢过我吧?”蔡蔡立刻拉远距离,攥住自己衣领,一副弱小无助的样子。 “我要喜欢你,还和你当朋友?”魏惟一翻白眼。 蔡蔡退后三尺远。 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毫无说服力,改口:“你放心,我看不上你。” 蔡蔡:“按道理说我应该松了一口气,但总感觉心里不是滋味。” “滚吧你。” 窗外的晚风吹散一点烦闷的空气。 蔡蔡说:“不过你喜欢蒋均良也是可以理解的,人确实好看,和你很配。”魏惟一认证,但是蔡蔡下一句就是,“但是他不喜欢你吧?” 魏惟一没好气,“你能不能别老揭人伤疤?” “是伤疤吗?”蔡蔡同情望他,“我看是还在流血的伤口。” 魏惟一沉默下来。 “他知道吗?”蔡蔡问,迎接他的是一片安静,于是他了然,“看样子知道了,难怪我说你们俩怎么老感觉怪怪的。不过呢,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永远站在你那边。” “谢谢。”魏惟一笑了笑。 两人顺着走廊往回走,走到一半,魏惟一有些尿急,便让蔡蔡先回去,自行上洗手间去。 安全出口的绿灯闪动,一个身影推开门走了出来——是刚刚摔门而去的男主角。 他正要和蒋均良打招呼,而从后徐徐走出来的人,让他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 第37章 薄荷 “王、王尚?”魏惟一目瞪口呆。 那人可不就是前天撞见的酒窝吗,他怎么在这?或者说,他怎么会和蒋均良先后走出来? 魏惟一去看蒋均良,那人好像也有些讶异,看着自己,不发一言。 魏惟一这才注意到蒋均良手里夹着烟,燃了一半的烟头还有点点灰烬落在地上。 王尚笑笑,“怎么,你们认识?”他好像全然没有意识到现在三人间这股尴尬的氛围,颇为自来熟。 魏惟一点头,“是,我们是同学,今天一起来参加同学聚会的。”他迟疑一会儿,“你们也认识?” 他终于想起王尚有提到过自己在四中读过书,大概就是那会认识的吧,果然王尚没有否认,眼角上挑,很媚地笑,“我想蒋均良这种人应该也没几个人不认识吧,更别说我还喜欢过他,对吧蒋均良?” 蒋均良本来在一旁偏过头抽烟,这时候微微转头,不置可否。 魏惟一的心有点沉。蒋均良对王尚的态度,不比常人,总感觉......他们私底下有些什么。 王尚很愉快地说:“那我先走了,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你......你们。”他好像是刻意顿了顿,又朝着靠着墙的人说,“蒋均良,以后再聊啊。”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泻一地。蒋均良半边脸承着光,缀着清冷的色调。 “你,你和他很熟?”魏惟一问。 “不熟。”蒋均良动了动脖子,转头看他,“我妈妈和他妈妈是朋友。” 魏惟一没想到这么快把话问出来了,摸摸头,反倒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算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俩关系了吧,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蒋均良看上去对王尚并没有对他这么拒之千里。 “刚刚,对不起。我......”魏惟一说到一半卡了壳,说他不是有意的?可他就是有意的啊。 蒋均良打断他,“我接受了,就当我还给你的——原数奉还。” 魏惟一愣住了,原数奉还,是不是就是电视剧、琼瑶中的两不相欠、一刀两断?他再不懂其中的意思就是傻子了。这就是冲动的代价吗,如果他没有心血来潮非要吻蒋均良,如果不是他的计划太拙劣,也许还会在他的心里留有一份朋友的余地,但是至少还有一个吻不是吗? “你不是有事吗,还不去吗?”蒋均良站直身体,好像要离开。 啊,对啊,这么一提醒,尿急的感觉凭空冲上心头,魏惟一的生理需求立刻催促着他直奔洗手间,他也顾不上和蒋均良说什么,急匆匆冲入了洗手间。 走廊里的人见他这样,闷闷地笑了一下,“傻子。” 等魏惟一走回包厢时,蔡蔡站在门口,拎着他的东西道:“人都散场了,我们也回去吧。” “都走了?” “对啊,你也知道,聚会就这样,一两个人走了,兴致散了,大部分人也都跟着走了。” 魏惟一觉得奇怪,他没见到贾雯丽,按道理说这俩小情侣应该黏黏糊糊啊。他从蔡蔡手里提过东西,“哎,你女朋友呢?” 蔡蔡说:“分了。”他的语气说不上有多么难过,“你今天就没有发现不对劲吗,我和她一句话也没说过。” “你一说还真是,你俩什么时候分的?”魏惟一琢磨着,问。 “就刚开学没多久吧,我们吵了一架,她就说要分手。” “所以你俩就分了?”魏惟一不可思议道。 蔡蔡少见地苦笑了一下,“我们不是第一次吵架了,以前也经常吵,但是每次都是我道歉,这次我不想主动低头了。” “哦,没事,天涯何处无芳草。”魏惟一拍拍好友肩膀,鼓励他。 后者不甘示弱地撞了撞他肩膀,笑容重新回到脸上,”你还是操心操心你的事吧。“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就凭你爸爸这长相,就算去哪也吃得香!” 夜色沉沉,两个少年的笑声传出很远。路灯间闪,也好像在应和他们。 爷爷的病情加重,去上海的愿望也成了奢望。他连夜进了医院,而后陷入久久的昏迷。魏惟一临去上学前,还来重症病房探望了一眼。年近八旬的老人躺在病床上,呼吸罩下的嘴唇蠕动着,好像在说什么。 爸爸凑近耳朵听,本想喊魏惟一也过去,听了半响,苦笑地摇头,说听不出他在说什么,最后只叫魏惟一在病床前说了些孝顺的话。 门关上前,魏惟一转身回看,他有些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好像就是最后一面了。他又看陪在自己身边的奶奶,望着遥远的病床,神情温柔而肃穆。 仅仅是一个寒假,学校里变化不少。新修好的建筑屹立在东门的正后方,大门打开,精美的仪器完备在进门处。超市里原先的奶茶店搬走了,换成了一家米线店,年轻的女老板坐在柜台后玩着手机。 魏惟一买了一瓶沐浴露,上个学期的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他在对面的快递店里签收快递,快递店的老板是个男老板,三十多岁,低头看了眼他名字,问道:“你叫魏惟一?” 魏惟一不知所以地点头。 老板脸上堆起满满歉意的笑容,从身后拿出一个快递盒,不算大,递给魏惟一,“不好意思啊同学,这个快递你上次来取的时候不是说没找到吗,放假时候清仓被我翻到了,真的不好意思。” 魏惟一笑,“没事没事。”那个快递好像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寄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寄的,因此没找到他也没放在心上。 他抱起快递,在单上搜寻了一会儿,目光停住,两秒后拔腿狂奔,踢开宿舍门,顾不上放好行李,抽出椅子,大力撕开包装。 他的心快要飞起来,是什么呢,蒋均良送他的会是什么呢? 最后的防线被撕开,各种各样的饼干散在桌上,梨膏糖、蝴蝶酥、雪花膏等,这些是什么?魏惟一剥开一个放进嘴里,凉凉的薄荷味在嘴里散开,在网上了解到是上海的特产,所以,蒋均良送了他上海特产? 他把东西弄开,想看看具体还有什么产品,忽而,他眼神凝住,零零散散的物件下,一张白色的贺卡安静地躺在下面。 魏惟一拿出来,打开卡片。里面透体纯白,只有一行清新飘逸的字:生日快乐。 原来是送他的生日礼物,是蒋均良的风格,魏惟一心说难怪是那个时候送过来的,他还觉得奇怪呢。不过他送自己东西,都不跟自己说一声,就不怕他收不到吗? 他拍张照发给蒋均良,配字:我收到了。 其实那天,魏惟一一直期待蒋均良能和他说一声生日快乐,但是直到手机上的时间变成零点,他还是没有收到最想收到的祝福。他当时很难过,因为他好像明白了原来蒋均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不再把他当朋友。 可是,现在,他收到了那份迟来的原本应该准时的祝福,有点开心又有点遗憾,如果准时收到该多好啊,那绝对会是幸福的十九岁生日。而且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不再拥有那时候蒋均良为他保留的这份温情,蒋均良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那边没有回复。 大一下学期,课不比上学期少,甚至学生会的事情还更多了。他一天忙到晚,没空想蒋均良,没空搭理赵磊,从校园东门走到南门,从春天走到夏季。 四月的尾巴,魏绍让去世了。尽管魏惟一接到伊偲的电话后立刻回了省城,但还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冰冷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放入棺中。整整几天的丧事,魏惟一陪着父母和奶奶完成了一切,他敏锐地察觉到奶奶的精神状态比起之前更差了,有些担心,但是奶奶却让他放心,不必担忧。 一周后,魏惟一又回到了学校。夏天的到来,吹散了春天的沉沉乌云。太阳整日挂在头上,和煦的日光照得人暖和和的。树开了花,粉嫩的花枝随风摇摆。蝉鸣声重回世间,不知疲惫地响彻在校园里。 魏惟一蹲在树影里观察素未谋面的蚂蚁。 它们成群结队地搬运一个小小的绿豆糕,上面已经沾了些许泥土,有些脏兮兮。 魏惟一在思考哪一只是蚁后,他很快找到,兴致盎然地看它随着护驾的军队前行。 蔚蓝色的天空下投下一片云彩,一架飞机刮起一条长长的白痕,那条轨迹线,在霞光的推移下,渐渐消失。 五月份,单耀说他交了个女朋友,要请大伙吃饭。魏惟一没多想,随便拿了件外套就出门了。等到了饭店,看到郑天心,他才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再往旁边一看,这可不,其他人都是携家带口的,分明是想促成他们俩。 他眉毛一揪,对单耀怒目而视,除了这小子,别人也不知道这事。 单耀讨好地笑,他身边的女孩应该就是他口中的女朋友,相貌清秀,看上去很腼腆。 魏惟一朝她友好地笑了笑,在郑天心对面坐下。 郑天心说:“你最近很忙吧,老是负责各种活动,都没怎么跟你说过很多话。” “嗯,是有点。”魏惟一笑了笑,“学姐也很忙吧,听说你要考研?” “对,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呢?” “打算考哪啊?” “就本校。”郑天心夹了口菜,“其实我本来还想留学的,但是成绩没过。” 可以说,魏惟一相当会聊天,有他在的时候几乎没有过冷场。但他感觉到郑天心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发亮,果然,单耀去结账的时候,学姐偷偷地把他喊出了楼外。 “我想,惟一你应该知道,我喜欢你。”郑天心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不知是喝酒的原因还是别的,“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魏惟一从来没有面对一个女孩的告白这么紧张过,他眼神乱飘,斟酌字眼,“对不起,学姐。你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 郑天心叹了口气,好像早就预感到会被拒绝一样,笑得释然,“看来我也被发好人卡了,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我高中同学,我喜欢他很久了。” “暗恋?” “一开始是,后来他知道了。”魏惟一撑着树说,刚喝了酒,他脑袋有点晕。 “知道了?那她......”郑天心连忙改口,“对不起。” 魏惟一摆手,胃里酒精翻滚,“没事,我长这么大就喜欢了这么一个人,然后他还不喜欢我,妈的。” 第38章 上海没有摩天轮 “你喝醉了。” “我没醉。”魏惟一摆正脑袋,嘟囔道。 “醉了的人一般都说自己没醉。”郑天心无奈地笑,她似乎想要搭把手,但被后者一把挥开,正色道:“好吧,那我醉了。” 魏惟一朝前走去,步子歪歪扭扭,一看就是醉了。郑天心在后面摇头,追着他喊:“你等等啊,我们一起走。” “哦。”魏惟一乖乖地停下,露出傻傻的笑容。 郑天心心里一动,好像被羽毛轻轻挠了挠似的,痒痒的。魏惟一入学那天她就注意到了他,那时候她还是迎新志愿者,正要帮忙提起行李时,男孩朝她露出一口白牙,干净端正,在九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她松开手,掌心湿润,被风一吹,微微的凉意袭来。 不止是郑天心,当时学校里就有很多人在议论他,什么历届来经管学校最帅的学生,院草之类的话。 朋友怂恿她去要个微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 她如此,其他的人可不,前仆后继的女生去找魏惟一,堵在路上。 郑天心回头,他已经落后很远,莫名烦躁,声音抬高了些,“不能快点吗?” 男生在一众女生中抬头,对着她笑,“对不起哦,学姐。”又收回手机,和其他人说,“不好意思,我们学姐催我了。” 然后他小跑着向郑天心奔来。 是的,朝自己跑来。阳光打在他身上,那样耀眼的笑容,那样热烈的情感,好像装满了自己的杯子还要溢出来的水一样,从高处向低处,流到每个人身边。 郑天心从回忆里出来,望了魏惟一一眼,走过去搀住他。 其余的人从饭店里走来,看到他们亲近的姿势,默契地笑起来,一起上了车。郑天心扶他上了车,苦笑,你们看到的和实际可完全不同,真好奇,魏惟一爱而不得的女生会是什么样子呢? 魏惟一没有想到会在学校里遇见夏燕瑾。 她变化不大,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大波浪,圆耳环,红指甲,穿着很短的上衣和牛仔裤。 夜色低沉,魏惟一走近些,才恍然意识到阴影里还有一个人。 女生抱着男生,笑着在撒娇。 那个人他不认识。 魏惟一想都没想就冲上去质问:“夏燕瑾,你怎么劈腿呢?” 旁边的郑天心都没拉住他。 夏燕瑾本来在和人甜甜蜜蜜,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往回看,看到来人表情骤然从惊怕变成嫌恶。 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魏惟一心想,他盯着夏燕瑾,姿势调整成更稳定的一款,等着她如何解释。 夏燕瑾抱着胳膊说:“你连情况都没了解清楚就别血口喷人了,我和他早分手了。” 分手了?魏惟一追问:“什么时候分的?” “上个月,哦,不对,好像是五月份。”夏燕瑾一连说了几个时间,似乎不太确定。 魏惟一皱起眉头,但又发自内心地想笑,这样矛盾的情绪显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夏燕瑾找回神,见他这样,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了,听到我和他分手,迫不及待地想趁虚而入了?” 魏惟一吃了一惊,听她的意思,好像知道自己喜欢蒋均良,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蒋均良告诉她的,不,不,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做的。 思绪万千,但他很快又回道:“我要怎么样关你屁事。” 夏燕瑾不屑地笑,“我懒得关心,反正你也是白费功夫。” 她和她的新男朋友转身走了,留下郑天心不解地看着发呆的魏惟一。 他回过神,和她说话:“学姐,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都是瞎说的。” 郑天心笑了笑,“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但她并没有完全这么想,她是有过几次恋爱经历的聪明人,这一年里向魏惟一献殷勤的女生并不乏好看又有趣的,但是他却一个也没看上,刚刚那女孩那样说,倒是成功地解开了她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疑惑。原来,魏惟一不是不喜欢她,而是不喜欢“她”。 当然,郑天心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有必要,也许这个猜测是正确的,也许这只是她告白失败后的不甘心作祟,但,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足够了,不一定需要知道答案。 和郑天心分开后,魏惟一走着走着走到了操场。大片的白光打下,赛道上不少学生在夜跑。 他走进去,走到中心的草坪,坐下,掏出手机,想了想,又躺下。 无数蚊子飞舞在光下,嗡嗡作响。 魏惟一在屏幕上打字,自从开学以来,他已经没和蒋均良发过消息了。 思考两秒,他终于发出去:我在我们学校遇见夏燕瑾了,世界真小! 魏惟一想了想,加上一句:你和她怎么分手了? 过了一分钟,手机没动静。 过了两分钟,魏惟一被蚊子咬了一口。他有些痒,抓了好几下。 过了五分钟,魏惟一已经数到天际上的第二十三颗星星。 他抓起手机,还是毫无消息,有些泄气,想他是不是傻,一般人都不一定可以秒回,他居然指望蒋均良在五分钟内回他? 于是,魏惟一乐观地玩起游戏。操场上网不好,时断时续的,很容易遭队友投诉——别问他怎么知道的。 赛道上的人一个个离开,灯光仍闪烁着,白亮得像是黎明。 手机铃响,魏惟一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拿起手机一边暗暗默念希望是他心里想的那个。 他翻开正面,是蒋均良的消息:对,我们分手了。 魏惟一飞快地打字发消息:为什么? 那条消息像是坐着特慢列车一样开过来:腻了。 魏惟一咬着指甲,回:就这样? 蒋均良:不然呢? 近处的树叶随风发出沙沙的响声。 魏惟一突然意识到蒋均良在对爱情这方面远远没有在别的方面认真,像对学习,他一向一丝不苟,但对恋爱,就好像只是玩玩的关系。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关掉了对话框。 关掉后他又想起还没有问夏燕瑾是怎么知道他们的事,懊恼地抱住脑袋,在路上摇晃。 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人惊奇地瞥他。 哎,怎么能听到水声,他的脑子是不是进了水?魏惟一抬眼望去,草坪上的工人正丢下水管,关闭水龙头。他收回目光,看来他脑子刚刚是真的进水了。 不久后是蒋均良的生日了,魏惟一纠结,是去上海呢还是不去?他想要给蒋均良庆生,二十岁生日到底是个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但他不会乐意自己去吧,反而会惹得他心烦。上次的事已经打破了他的底线,这次再去,是不是会彻底丧失对自己最后的耐心啊? 他想起刚才未竟的数星星事业,要不这样,数完是偶数代表去,奇数代表不去,很好很完美。魏惟一开始仰头数数,一颗、两颗、四颗......十六颗,脖子酸痛得不行,像被锤子敲打过一样。他垂下头,放弃了这个方法。 他转念一想,还有什么方法——抛硬币。他掏出口袋里仅剩的硬币,向上一抛,那枚硬币圆滚滚地向前滚去,滚啊滚,最后滚进了地下管道的缝隙里。 魏惟一呆住了。这是老天都不想让他去吗? 他盯着那条窄窄的缝隙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走近些,再走近些,转身毫无痕迹地摘下草丛边摇曳的那朵小白花,火速转移地点。 他仔细凝视那朵小白花。这是山间常有的那种很小有很多花瓣的野花,十几瓣小小的花瓣慢慢地被他揪了下来,十几秒后,魏惟一再次确认自己数出的是二十二瓣。他犹豫不决,他不想承认自己数的是奇数,他希望自己是偶数。 魏惟一终于醒悟,是啊,既然他想去上海,那他还纠结什么,一往无前地偏向虎山行不就是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 是因为蒋均良吗? 他把光秃秃的枝丫扔掉,拍拍手,感叹道:“浪费我这么长时间。” 图书馆里,魏惟一转着笔,在思考是买机票还是买高铁票去上海。 单耀频频转头看他,忍不住吐槽:“大哥,你转了十几分钟的笔了。” “怎么,你有意见?” “不是,你在纠结什么啊?” 魏惟一说:“我在想周末怎么去上海。” 单耀翘着腿问:“你去上海干嘛,又去算命?” 算命?哦,是指他上次说去看神棍吗?魏惟一点头,“对,希望结果好一点。” 单耀四下看了看,凑近问:“说实话,你去上海是不是看你女朋友?” “没有。”魏惟一把他推远些。 “也是,看女朋友一年才去两次也挺不够意思的。” 安静不过几秒,单耀又挤眉弄眼地问:“你小子条件这么好,还从没谈过恋爱,你不会是gay吧?” 魏惟一斜眼看他,“......如果我说是,你信吗?” “不信。” 亮亮的阳光被树叶切成一片片小碎块,在魏惟一的镜片上闪烁不定。 有点晃眼睛。他低下头收了笔,订好星期五飞往上海的机票。 这次魏惟一告诉了蒋均良。 他本来做好不回复的准备,谁知后者在“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省略号后填上了几个字:我来接你。 魏惟一开心之余难免怀疑蒋均良是被鬼上身了,明明只是一排没有感情的文字,他却总能感觉到对方行间的不太乐意。 这天下午,魏惟一从计算机课上出师了,因为他终于独立做出了一个简单的小程序,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多亏了助教老师的帮助。 助教姓杨,北京的一所985研究生,上海人。他脾气很好,课上的人都不怕他,因此经常和学生打成一片。 杨老师最开始知道魏惟一的初衷时,八卦了一句:“送给谁的?” 魏惟一在不熟悉过往的人面前敢大胆发言,毕竟也不怕拆穿,“我喜欢的人,虽然他不喜欢我。” 半成品出来之后,魏惟一让杨老师过目了一番,他夸赞道:“我觉得没有人会不喜欢用心的礼物。” 其实杨老师本来还想让魏惟一把成品做完后也给他检查一下的,但遭到了婉拒,理由是他想让过生日的人成为第二个看见那份礼物的人。 “看不出啊,你挺讲究仪式感的啊!”杨老师把文件夹放进抽屉,拍了拍魏惟一肩膀,“一起走吧。” “好。” 一路上很多人向他们行注目礼。 杨老师长相不错,本名杨辰,学校里一直有关于他“北京金城武”的称号在流传,有一次被魏惟一说来调侃他,他知道后很惊讶,“她们好看得起我。” 魏惟一挥手,“别这样老师,她们是说神似。”他用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长段的距离,“五官呢,可能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杨老师乐了,“魏惟一,你是生怕得罪不了我是吧?” 魏惟一笑嘻嘻道:“老师,其实你还是很帅的,像我,一开学被你迷倒了。” 杨老师翻了个白眼。这可能就是大家喜欢他的原因,他就像一个大自己几岁的朋友一样,亲切但又能给出适当的意见。 “你周五请了假,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去看我朋友。” “你朋友在上海读书?” “对啊,他在复旦。”魏惟一提到蒋均良,有点自豪,心里情不自禁地冒出粉色泡泡。 “看你那样,她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吧?” 魏惟一忍不住笑。 “好吧,那祝你一切顺利。”杨老师揉了揉他的头发,郑重地说。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别忘了下周二的辩论赛,好好准备。” 机场很大,和北京一样。人们匆匆地进出,他一走到出口就看见蒋均良,那人和其他接机的人离得稍微远些,望着窗外,显得格格不入。一只橘色的小猫趴在他怀里,蠢蠢欲动要往肩膀上爬,被轻轻按住。 如果不是这样,他看上去真不像在等人。 魏惟一走向蒋均良,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除了冬装换成夏装,以及那只怀里的小猫,其他没怎么变。 他指了指猫,问:“这只猫是你的?” “不是,我室友的女朋友养的。他们去约会,让我帮忙照看一下。” 魏惟一说:“我可以抱它吗?”说着他伸出两个手指头摸了摸橘猫的头,才大着胆子把猫抱到自己怀里。 他忍不住逗弄橘猫,摸它柔顺的皮毛,捏它脸颊和尾巴。 蒋均良在一旁冷眼旁观,“走吧。” “它叫什么?” “安妮。” “什么品种啊,好可爱啊!” “我不知道。” 魏惟一抬头看他,“不愧是你。” 蒋均良往前走,告诉他酒店已经订好了,还是上次那家,又问有没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 魏惟一想了想说:“等我回了酒店仔细查查。” 他们商量好下午再出去玩,蒋均良临走前,魏惟一还对安妮爱不释手。 蒋均良站在门口说:“不如你一直带着吧,反正我也要照看到晚上。” 魏惟一眼睛放光,抱着猫点头。 下午蒋均良来接魏惟一,敲酒店门,没人应答。 他早知如此,也不意外,从容地回到酒店大厅,如果是从前他会让魏惟一定闹钟,但现在,睡久点也没关系。 最后出发的时候已经离计划的时间迟了一个半小时,魏惟一边拉背包拉链边抱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 “我叫了。”蒋均良很认真地解释,“是你自己没醒。” 安妮优雅地踩在沙发上,像个高贵的女王。 蒋均良捏住它的脖颈提起来,动作看上去一点也不温柔,问:“你还要把它带过去?” “不行吗?” “可以,只要你不嫌麻烦。”他撇清责任,“但你不想抱的时候不要丢给我。” 魏惟一看了会一猫一人,将猫从人身上扒下来,亲了一下,送回了房间。 蒋均良问他:“你是不是没想好去哪?” 那是自然,毕竟他在房里一觉睡到了现在。魏惟一摸摸鼻子,笑得纯良,向人疯狂放电。 蒋均良一目了然,无所谓地点头,“行,那就跟我走吧。” “我们去迪士尼吗?”魏惟一想起关于上海的一些印象和名词,颇有兴致地问。 蒋均良看他一眼,“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一个人去,对我来说太贵了点。” “他们门票多少钱啊?” “三四百。” 魏惟一不说话了,其实他觉得还好,但是蒋均良这么说,大概确实不便宜。 “你想去欢乐谷吗?” “想啊,我特别爱去游乐场的。”魏惟一手舞足蹈道,“如果有过山车和摩天轮就更好了。” 蒋均良说:“上海没有摩天轮,北京欢乐谷有。” 两人买票进场,最开始的项目是4D项目,相当逼真,仿佛真正身临其境一般。 魏惟一笑咪咪出了门。他很兴奋,拉着蒋均良直奔他最爱的过山车。 两个90度直线下降的轨道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他摇动后者手臂,“我们快去玩这个吧!” 蒋均良身体微僵,把手抽了出来,开口说:“你去吧。” “我一个人去?” “嗯。” “你不想玩这个吗?”魏惟一问。 “对。” “那你玩海盗船吗?” 蒋均良摇头。 “你玩大摆锤吗?” 蒋均良摇头。 “跳楼机?” 魏惟一在得到无数个蒋均良式摇头后,了然肯定地道:“蒋均良,你是不是怕高?” 蒋均良看他,“我不怕高,但是我不喜欢玩这些项目。” 魏惟一挑眉问:“你玩旋转木马吗?” 蒋均良笑了,“我不玩。”他终于承认,“我是怕高,你可以滚了。” “我一个人怎么玩啊?”魏惟一很有意见,“那多无聊啊,你必须和我一起去!” 蒋均良不乐意,他想走得离过山车入口处更远,被魏惟一拉住,使劲摇晃,“哥~,算我求你。哥~,陪我玩嘛。” 蒋均良面无表情看着他,不为所动。 “蒋均良!我明天要送你生日礼物,很贵重很贵重,比你那特产贵重多了。”魏惟一计上心头,口若悬河,“你不想欠我的人情吧,现在你陪我玩,我们一笔勾销。” 蒋均良说:“你当我傻吗?我可以不收你的礼物。” 魏惟一眉眼生动,得意洋洋,“这个礼物你不想收也得收。” “那等我收到再说。”蒋均良转身就走。 “等等等等,蒋均良!”魏惟一唯恐抓不住他,话语机关枪般连连吐出来,“你看我特意来上海给你过生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忍心看我一个人孤伶伶坐过火车吗?多可怜啊!” 蒋均良和他对视,魏惟一拼命眨眼睛,瘪着嘴巴,一派可怜兮兮求抱抱的模样 。 片刻后,蒋均良大概是不忍直视,举手投降,“只坐一次。” “好,没问题。” 魏惟一紧紧揽住蒋均良肩膀上了车。 而后的几分钟,魏惟一欢呼尖叫,好不快活;他身边的恐高患者脸呈菜色,冷汗直流。 下来之后,魏惟一意犹未尽,大有再去一次的势头,而蒋均良则弓着腰慢慢在长椅上坐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滑落。 魏惟一从来没见过蒋均良这样,指着他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你这么怕高啊,总算知道你怕的东西了。” 蒋均良睨他,没说话。 “你现在还玩旋转木马吗?”魏惟一不怕死地挑衅道。 蒋均良解开衬衫的前两粒扣子,“你是不是找打?” 魏惟一低下头,背过身去,肩膀隐隐颤动。 后面几场刺激的项目,蒋均良说什么也不肯再玩,魏惟一只好一人上阵。坐在最高处时,他下意识地往下看,密密麻麻如蚂蚁的人群随着高度的下降逐渐变得清晰明了,意料之外的——他一眼看见了蒋均良,静静地站在原地。 魏惟一蓦然感到一种心安,在无与伦比的刺激与快感中,好像只要那个人在,一切都变得可以期待——期待见到他后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也许接着一起去吃冰淇淋,或者拉着他做一些奇怪的事情,甚至从高处下来后能够跑向那个在人群中等他的人,就这样小小的事情,他竟然也觉得无比幸福。 夜幕降临,霞光被如墨的夜色一层层染黑。他们坐着小车穿越江底的过江隧道,水在头顶流,车在水下走。汽车几分钟就穿过了宽阔的黄浦江,来到浦东,之所以晚上来,是因为晚上在塔上能俯视全上海的夜景。 蒋均良告诉魏惟一:“人们都说东方明珠是上海的一颗璀璨的明珠,楼层有468米高。” 高大的建筑物就像一根擎天柱一样矗立在眼前,高耸入云,鹤立鸡群在周围簇拥着它的一群高楼大厦中。灯光照耀着亮丽的明珠塔,前台还有人在唱歌,声音远远传来,魏惟一悄悄和蒋均良说那人唱得好难听。 两人进了电梯。电梯飞速上升,门一打开,人流鱼贯而出。他们来到了一个球体上,球体四周是一条全透明的观光廊。隔江相望,上海的夜晚,是灯的海洋,光的世界。 游览了前面的球,他们下来一层,这一层旁边是玻璃观光区,有的人来到这一层看到脚下是透明的玻璃,都不敢踩上去,比如某个默默远离尘嚣的人,而有些大胆的人则坐、躺、趴、站在玻璃区上,各种姿势,毫不畏惧。就像魏惟一趴在玻璃上拍各种各样的照片,他往下看去,黄浦江像一条绿色的丝带围绕在上海的中心,五彩斑斓的夜景尽收眼底,他直呼蒋均良过来欣赏。 人站在外面,冷冷地看这边,没理他。 再然后是历史陈列馆,他们俩都对这种讲述历史的博物馆兴趣缺缺,扫一眼就过去了。去到“镜子库”,魏惟一在一枚镜子前驻足,看见蒋均良在里面变得又胖又矮,指给他看,笑得牙齿都快酸了。 蒋均良凉凉地瞥他。 过道时不时传出人们的笑声,还有陈列在这里的蜡像,太逼真了,魏惟一蹦上蹦下,碰碰他,吓唬她,再往前走……好像历史陈列馆永远走不到尽头。 他们下了塔,坐上渡船去游黄浦江,江水一波一波拍打着船,激起一圈圈水纹,到了外滩,回头隔江眺望,五光十色的霓虹在巨大的夜幕下闪着光,像一只温柔的野兽,对所有的事物都含笑接纳,正如这光怪陆离的世界会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 蒋均良把魏惟一送回酒店,后者问他:“你要在酒店睡吗?很少有的在外过夜的机会哦!”他大敞着门,希望蒋均良能被房内的大床和电视机吸引。 当然姓蒋的同学淡淡拒绝,“谢谢,不必了。” 被关了一个下午的安妮迫不及待地跑出来,蒋均良眼疾手快地捕捉住它,放到怀里。 魏惟一恋恋不舍地撸猫,“好吧,明天见。”他笑起来,“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蒋均良:“不客气。” “那,再见?”魏惟一拖着语调说。 “再见。” 魏惟一关上门,过了几秒,又想起什么,打开门,高声喊住那个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蒋均良,晚安!”他的声音都有藏不住的笑意。 蒋均良转头,笑了,“你晚上十点就睡了吗?如果是,那么,晚安。” 魏惟一默默地关上门。 第二天,魏惟一将近中午才醒。他给蒋均良打电话,“我晚一点出来,可以吗?” 蒋均良好像是呼出一口气,说:“我猜到了,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到那来找我。”那边有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各种人聊天的嘈杂声,一时间都涌进魏惟一的耳朵里。 他捂住耳朵,“嗯”了一声,果断挂掉电话。 出门前,魏惟一戴上了蒋均良在他十七岁送的耳钉,其实他平常不怎么戴,偶尔戴也是怕耳洞愈合。他按照蒋均良发过来的定位找到饭店,进了大门。 饭店装饰古色古香,菜式也是中餐。魏惟一看见蒋均良,叫他。后者还没应声,他对面的座位上站起来一个中年男人,面上是魏惟一常常见到的寒暄式笑容,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 男人先跟魏惟一打了招呼:“你好,我是蒋均良父亲的朋友,找他有点事,可以和你借他几分钟聊会天吗?” 魏惟一拿不定主意,越过他去看蒋均良,得到点头后便同意了。其实男人大概也不是真要问他,只是礼貌客套一下,不过,蒋均良爸爸朋友找蒋均良什么事呢? 男人和蒋均良说了很多话,魏惟一听不太清,但看得到他的表情相当急切,仿佛赶着投胎去做某事一样,而他对面的蒋均良期间不断端起茶杯,时不时点头,但眉宇间的不耐烦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男人走后,魏惟一坐进来,问道:“他找你什么事啊?” 蒋均良倒掉杯子里剩余的茶,“准确来说是他找我爸什么事?” “找你爸?” “他想从我爸那里走个后门。”蒋均良简短描述。 “走后门找你爸不就行了?”魏惟一纳闷。 蒋均良重新倒了杯酸梅汁,喝下一口,“问题就是,我爸两袖清风,此路不通,只好找我。” 魏惟一记起来蒋均良爸爸是个大官,他问:“我能问问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吗?” “市长,一个二线城市的市长。” “那你妈妈呢?”他记得蒋均良妈妈也很忙,不怎么回家看他。 “我妈也是体制内,反正她跟着我爸,我爸调去哪她就调去哪。”蒋均良说。他好像并不想多聊关于自己的话题,问,“那你爸妈呢,做什么的?” 魏惟一说起父母不自觉露出笑容来,“工程师,他俩是同行。本来我小时候他们还指望我继承他们的衣钵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放宽到只要我开心,随便我干什么都行。” 蒋均良看着他,轻声说了句什么,但是太轻了以至于魏惟一没有听见。 魏惟一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你能不能别吊人胃口啊,把话说完。”魏惟一身体前倾,说。 蒋均良没办法,随口编道:“我说,你好傻。”又假笑,“满意了吗?” “你怎么骂我啊?” “我没骂你。”蒋均良说,“你虽然傻,但是傻得可爱。” 魏惟一愣神,低头,抿了好几次嘴才把快要翘到天边的嘴角压下去,要是他说这话他听了心里怪高兴的,别人会不会觉得他有受虐倾向?虽然这句话里有两个傻字,但是他只记住了可爱两个字。有的时候,断章取义真是让人快乐的事情。魏惟一又忍不住笑。 对面端坐的人看了他两眼,移开视线。 服务员上菜,一盘盘都是许久没尝过的家乡的菜色。魏惟一对蒋均良说:“我好想快点放暑假,最近要忙辩论赛,还有学生会的事,然后下周还有考试,真是忙死我了。”他虽然嘴上抱怨,然而在扫视菜品的时候眼睛逐步放亮,拿筷子夹上几口到碗里。 “你忙吗?”魏惟一看蒋均良不说话,知道不否认就是默认了,“你不会什么活动都没参加吧? 蒋均良说:“正是不忙,现在我才在这里。” 魏惟一深吸气,放下筷子,蒋均良体贴的时候,不止会考虑到别人的心情,甚至还会温柔地避开要害,但他不想管别人怎么想的时候,直指痛处,手起刀落,利落干脆,像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他喝口水平复心情。和蒋均良见面,像坐过山车,一程下来,跌宕起伏,心情也百转千回,起起落落。 但是他魏惟一是什么人,假装不觉话里的刺,笑道:“但还是谢谢你陪我玩了这么久啦,昨天真的过得很开心。” “开心就好。”蒋均良淡淡的。 饭后,回到酒店,两人在门口停住。魏惟一邀请蒋均良进来坐坐,说是要把生日礼物给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任蒋均良再冷淡也不好拒绝,跟其进了房门。 房间算不上干净,背包被打开放在电视机柜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摆在周边。桌上的矿泉水还没盖上盖子,撕开包装的零食歪倒在沙发上。魏惟一在其中忙活一分钟,转身,双手背在身后问:“你知道我送你什么吗?”他一脸期待,笑眯眯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蒋均良不太喜欢猜谜,说:“我不知道。” “你猜猜看嘛?” “耳钉?”他随便猜了一个。 魏惟一失望地摇头,但又振作地打开笔记本,“算了,我告诉你吧。”他将笔记本放到蒋均良面前,一边输入密码一边邀功似的道,“你知道我密码是什么吗?” 蒋均良没说话,目光却停留在键盘上。他朝对方wink了一下,“你生日哦!”这台笔记本是高二时买的,一买回来他就设定了这个密码,后来有一回伊偲借用他电脑,得知密码,问他记得住这么复杂的密码吗,他就自个儿在那笑,这个密码他怎么会忘。 桌面显现出来,雪压在枝头上,一点玫红遥遥嵌在白色边缘,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延伸向远方,蒋均良记起来好像在哪见过。魏惟一将鼠标交给蒋均良,指示他说:“你点那个图标,对,打开它。” 蒋均良按他所说一步步打开,不断的点击后,出现了一道高数习题。蒋均良看了好几眼,转头问魏惟一:“你认真的吗,我生日你让我做高数?” 魏惟一:“对啊!”他不解,蒋均良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点不可置信,他不是很爱学习吗,自己是迎合他的心意啊。 蒋均良咬了咬牙根,“我从来没说过我爱学习。” “好吧,那我直接告诉你答案也行。”魏惟一妥协得很快,他把答案告诉蒋均良。后者输入,“这题目你出的吗?” 魏惟一:“对啊,如果不是我出的,就没有意义。” 蒋均良输数的动作停下,然后一个个删除。魏惟一惊讶,“你干什么?”他无奈地搓了搓指尖说,“既然是你的心意,我还是自己做出来算了,还有,”他抓住魏惟一肩膀,语气加重,“我不喜欢做计划之外的题,下次再这样,我就毁了你的程序。” 十分钟后,蒋均良在电脑上输入新鲜出炉的答案,点击,页面停在一个巨大的还在不断跳动的粉红心脏上。不得不说,有点土。 蒋均良怔了两秒,扶住额头,歪着头笑出声,“魏惟一,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认识蒋均良几年,他笑的时候不多,甚至笑起来也像过眼的云烟一样,转眼间就消散。魏惟一常常看他,大部分时候是偷看,很少光明正大地看他,他喜欢看蒋均良笑,每次他都觉得抓不住,一眨眼就过去了,连伸手的时间都不给。 魏惟一跟着笑,“没有,你觉得好看吗?” “说实话吗?不太好看。”蒋均良说。 不好看就不好看吧,真正的惊喜还在后面。魏惟一对自己的计划很满意,他认为进行到这里,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他等着蒋均良往下翻看。 蒋均良滑动鼠标,页面拖下去,好几个预订成功的订单出现在视野内,分别是北京许多景点的门票预订,最后一张北京往返上海的火车票订单更让他大开眼界。他转头看魏惟一,眉头拧起,冷笑,“魏惟一,我是不是该谢谢你这么好心?” 魏惟一一本正经地找补道:“我只是送你票,任君选择,你可以不来。再说了,你来了北京,也可以不找我。”但我会找你。 蒋均良“呵”了一声,站起身说:“谢谢,这份礼物我心领了。但是我不会去,”他停了停,“你可以选一个更好的人去送这样的礼物。其实,作为朋友......” 魏惟一连忙打断,“是啊,作为朋友我送这张票给你也没什么......” 蒋均良望着他,面色称得上冷酷,“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你,甚至可以说,你是我正儿八经交的第一个朋友。” 那双眼,总是冰冰冷冷的,像冬天里冻结的湖泊,所有的情绪冰封在沉静的湖面下暗流涌动,但那一刻,魏惟一在里面看见了一丝痛苦、挣扎,原来解冻后的水波荡漾是那样的潋滟生辉又触目心惊。 原来自己让他痛苦了…… “你特地来上海陪我过生日,我很开心,但是......”蒋均良偏开头,没有把话说完。 他关上门,离开了。 窗户纸戳开的窟窿被撕裂为更大的口子,但是没有完全揭开,为偷窥的人保留了最后鲜血淋漓的现实。 轰隆一声,闪电惊雷,心上悬石重重落地。 关门声很轻,但对于魏惟一却重若泰山一般几乎压垮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39章 风雨中的港湾 大一暑假,魏惟一因为报名的助教辅导活动要在北京滞留半个月。 伊偲正好去成都出差,问他要不要给他带点特产。魏惟一说可别,在那超市卖的特产都不正宗还贵,不如不买。他告诉伊偲而且他有个朋友是成都的,给他寄来过东西。 伊偲说:“你朋友圈合照里,那个在成都读大学的是不是邹文雨?” 魏惟一说是啊。 伊偲:“他长得怪帅的。” 回到家里,伊偲还没回来。新开的游泳馆搞促销活动,魏惟一路过开店仪式时报了名。 他上午去学车,下午去游泳馆。 生活很充实,他尽力不去想蒋均良,甚至有一刻觉得这个暑假没见到蒋均良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游泳馆附近有一家很大的书店。人多,热闹,小学生尤其多。魏惟一偶尔路过,往里瞥一眼,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希望蒋均良在那还是不在那。 终于有一回,他又往里看。 “魏惟一!”这个声音太真实以至于魏惟一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魏惟一。”蒋均良又叫了一声。 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后方缓缓走来的蒋均良,白T恤,黑裤子,鸭舌帽,脖颈上的长条项链。 他的身形和以前的影子渐渐分开,和染蓝发的蒋均良又重合到一起去。 魏惟一回头,蒋均良静静看着他,扬了扬下巴,“你在看什么?”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支吾两声道:“我没看什么。” “那你在太阳下傻站着?”蒋均良笑起来,又问他,“你怎么在这?” “我来游泳。” “你在这报了名?我邻居家的小孩也报了。” 魏惟一点头。他面色有点红,像被太阳烧出来点灼伤的颜色。 蒋均良说:“那我走了?”他指了指右侧,示意往那边去。 那是顺南广场的方向。他去哪里干什么? 魏惟一回过神来,蒋均良已经走了,他落后很长一段,忙不迭追上去。 待见到蒋均良的背影,他又放慢脚步,等距离拉长,他又快步追上些,总之要维持在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蒋均良走得很快。或许是日光太烈,他好像想快点到达目的地,步伐多了些焦躁。 山头的红日一步步落到山腰。 蒋均良走到了顺南广场的路口,路牌下站着一个人。 打着太阳伞,遮挡了一半的上身。 伞抬起来,将蒋均良纳入伞下。 抬起来的瞬间,一张脸映入魏惟一眼帘。 蒋均良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说了些话。 他的衣袖被拉住,他低下头,握住对方细细的手腕,将其拉开。 “王尚,”魏惟一听到蒋均良说话,“你妈妈很担心你,对她好点,好吗?” 蒋均良很少用这么柔和的语气和人说话。 他忽然很嫉妒王尚,至少那一刻,他心里生出了恶毒的苹果。 王尚的身影被蒋均良挡住,魏惟一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像过期的糖,酸酸的烂,“用不着你来操心我们家的家务事。” 知了的叫声响了一声,又一声,整条街道没有一辆汽车,连人影也不见,傍晚时分,安静又停滞。 过了一会儿,蒋均良问:“你爸呢?” “……我不知道。” “又在喝酒?” “......” 蒋均良说:“阿姨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你爸爸不爱她,她在他那里得不到幸福。” “得不到幸福就可以出轨了?得不到幸福就可以跟另一个女人私奔了吗?”王尚问,糖被碾碎了,“我真为她感到羞耻。” 他走了。 伞投下的影子如云飘走。 蒋均良站在原地,转身,和偷窥他的魏惟一眼神撞了个正着。 魏惟一大窘,他以为蒋均良会像电视剧或电影里演的那样在原地伫立两分钟,结果他立刻就回了头。 他装作四处看看的模样,才和蒋均良打招呼,“真巧啊,你也在这。” “你听到了多少?”蒋均良走近问。 “从你叫王尚开始。”魏惟一老实说。 “那就是全部听到了,你要不猜猜他们家是什么情况?” 蒋均良这么说话,魏惟一有些不适应。他想了想,试探道:“他爸爸每天喝酒,所以他妈妈和另外的女人出轨并且私奔了?” “差不多。”蒋均良语气淡淡的,“阿姨她老公每天酗酒家暴,她不想和他过下去,但是又不让离婚,所以和别人在一起了。” 太阳下一阵安静,一辆轿车飞驰而过。 “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蒋均良对魏惟一说,“我有时候挺羡慕你的。” 桃红色的云彩倒映在他的眼里,天边仿佛燃起大火。 “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常年都不在家,每天下午家里都静悄悄的。所以我交了一个朋友,和他一起上下学,但是我外婆不让我和他交朋友,因为他父亲涉嫌贪污。他很难过,追在车尾后面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告诉他,所以我没有回答。”蒋均良说,“开始是没法拥有朋友,后来是不需要朋友。” 蒋均良望着路牌,轻轻说:“外婆去世后,我一直是一个人住。我不是很想她,也不觉得有多么孤独。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我一直这么觉得。” 魏惟一看着他的侧脸,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夕阳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魏惟一想问蒋均良,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现在看起来很孤独。 “阿姨以前经常来看我,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有一次我看见她在房间里偷偷哭。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命运对她做了什么,我只是想,原来大人也有难过的时候。” 蒋均良说。他转头看魏惟一,笑了一下,“下次不要再跟踪我了,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下次也还是会干的。” 魏惟一堂皇问他:“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蒋均良以前从不把他的心打开给别人看。 蒋均良说:“就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他穿过魏惟一的身边,留下不经意的一句话,“你好像变黑了些。” 魏惟一用钥匙打开门。 家里坐着个人,伊偲被围在大包小包里中间喘着气。 魏惟一:“妈?” 伊偲看他,努努嘴,“搬东西。” 魏惟一伏手,“嗻。” 汗流浃背干完活,魏惟一打开冰箱拿了根冰棍。 伊偲站在厨房门口,好像是随意提起,“你那朋友,邹文雨,他是不是喜欢男孩子啊?” 魏惟一咬着冰棍的牙齿似乎被冻住,过了一会儿才松口,“你怎么这么想啊妈?” “我上次在成都那边上看见他跟另一个男的亲嘴了。”伊偲脸上不乏忧虑之色。 “哈哈,是吗?”魏惟一干笑两声,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好好的男孩子,怎么非要去喜欢同性呢?”伊偲说,“当然不是说喜欢同性不行,现在社会开明很多,我也是不歧视他们的。但是啊,我真搞不懂......” “妈妈,”魏惟一冷不丁打断她,“同性恋是天生的。” “他们天生就喜欢和自己一个性别的人,可能他们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和大部分人不一样。” 伊偲静了几秒,按住魏惟一,接着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他是独生子女吗?” “是。” 其实魏惟一也不知道邹文雨是不是独生子女,但他眼珠一转,有心试探一下伊偲的态度,便这样说。 “那他父母怎么办呢,他们家不传宗接代了吗?难道不要后代了吗?” 魏惟一咬唇。 伊偲放开魏惟一肩膀,下意识倒退两步,神色陷入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事,我就是有点惊讶。” “他父母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魏惟一忍不住说:“妈妈,为什么人一定有后代呢,如果是为了养老的话那我年轻时多赚点钱不就行了,只是为了延续香火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幸福?” 伊偲紧紧地盯住他,嘴唇颤动,“你有点奇怪,魏惟一。你以前只会为了损害到你利益的事情和我理论,比如说打游戏看漫画,虽然,我觉得你说得有一定道理。你,不是......同性恋吧?” “妈,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魏惟一看着他妈妈,问。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了无数个回答和说出来后将要面对的可能性,一个不是在舌尖上绕了几圈,在最后出口的一秒,硬生生变成了是。 他不想撒谎,何况这个谎没有必要撒;一方面是魏惟一深信父母的开明,哪怕他们想不通也只是一时的,另一方面是他以后也不会和女的恋爱、结婚,现在出柜也不会是令他后悔的决定。 妈妈好像很崩溃。 魏惟一隔着门缝偷偷看她。 她背弓着,头埋进双手里,看不见表情。 “妈妈,对不起。”他刚才和伊偲很慎重地道歉,“我不想让你伤心的。” 而妈妈双眼颤动,撇过头,只是说:“你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吧。” 魏惟一想和伊偲多说些话,比如这其实没有什么,不要对我失望;比如不要觉得你儿子奇怪,他也很正常;比如这样的我不是你的问题,和你无关。但他眼神一触到那个佝偻有些的背影,无数次张合嘴唇,都没法多说出一个字。 吃饭的时候,魏惟一不断瞥伊偲。 面色很正常,除了不说话,和平常好像没什么区别。 伊偲挑住他的筷子,说:“老看我干嘛,你妈脸上有花啊?” 魏惟一立马拍马屁,“我老妈笑靥如花。” 伊偲严丝合缝的嘴角拉出一丝笑意,“就你贫嘴。” “妈,刚刚那件事......”魏惟一小心翼翼地询问,还没说入正题,被伊偲打断,“先别提它,等我能接受这件事再说。” 魏惟一闭了嘴。看样子,以老妈的牛脾气,要接受这种事情还得过段时间。 两人沉默地吃了几口。伊偲忽然问:“你是不是没怎么和女生谈过恋爱啊,所以觉得......” “妈,我都和你说过了,同性恋是天生的,你儿子天生喜欢男的。”魏惟一听不下去,索性一口气说下去,“我知道妈妈你一直希望我快乐,那在这件事上,尊重我的性向和选择,我会很快乐的。” “真的。” 伊偲抬眼看已经起身的魏惟一,看早就比自己高大的儿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你现在还很年轻,你的想法不一定是成熟的。不过,就像你说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快乐成长。” 她收拾了自己的碗筷。 魏惟一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对于剩下的饭菜食之无味。 魏惟一洗完澡就一直窝在自己房间里,他告诉邹文雨发生的这件事,对方显然很惊讶,“你出柜了!!” 魏惟一趴在床上说:“拜托,你不应该关心一下你被我妈看到了的事情吗?” 邹文雨:“你妈妈又不认识我,有什么关系?” “也是,不过我以为我爸妈算是开明的,没想到也不理解我。”魏惟一有些郁闷。 那头吐槽道:“天哪,魏惟一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家里人,早抡起棍子揍我了,你妈妈还说希望你快乐,一听就是尊重你想法的。” 魏惟一在床上打了个滚,“他们尊重的是我十年后的想法,不是我现在的想法,不对,可能是二十年后的想法也说不定。” “不说这个了,说点开心的。明天一起出来玩吧。” “好啊。” 打完电话,十一点,家里的灯都已经灭了,魏惟一适应着黑暗,慢慢向卫生间走去。 主卧的门边漏出一线光,小声的说话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真这么说?” “是啊,我觉得他可能是被外界的一些声音诱导了。他还很年轻,都没怎么谈过恋爱,什么事也不知道,随随便便就......” “也不一定,他也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 “但是你觉得这个主见成熟吗?” “......” “我怕他走错路,我不想他后悔,怪我倒没什么。” “是啊,少走点弯路就好了。他说我们希望他快乐成长,但是也不能所有的事都顺他的意啊!” “我之前就觉得很奇怪,填志愿的时候全填了上海的学校,最近好几次都回来得很晚,还老是神神秘秘,我真担心他......” 魏惟一垂下眼睑,回了屋。 躺在床上,窗外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晕出一片暗淡的光辉。魏惟一发呆地看屋外叶子的露珠缓缓地、缓缓地掉下去,流水在他的眼前砸落到地上,一滴、一滴。 第40章 放弃 魏惟一清早就醒了,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下了床。 家里静悄悄的,爸妈都还没起床。他在客厅踌躇了片刻,留了张纸条,说是这俩天去奶奶家。 天气晴朗,光线穿过铁门照在魏惟一身上。他往里望了一眼,庭院里草木茂盛了一些,凌乱地长在一块,大概有段时间没打理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家里很安静,静得钥匙扔在柜子上的声音都清脆得一清二楚。 魏惟一不觉得奇怪,平常这个时间奶奶都出去晨练了,他以为今天也是这样。 他走到厨房门口,从冰箱里找到一块面包充饥,一路往里屋走去。 轻轻的咳嗽声响起,在风中打了个转儿飘落下来。 魏惟一转头,对面的屋子门微微敞开,躺椅上有个人。他有点惊讶,走近些,脚步放轻,生怕惊扰了她,“奶奶,你怎么在这?” 李君靛看他一眼,露出笑容,只是那个笑显得格外勉强,“你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看上去有些疲惫,像提不起精神,说话使不上什么力。 魏惟一点头,“就前两天。” “考试成绩怎么样?” “还行。” “学校伙食还不错吧?” “不太好吃。”魏惟一说,“不合我口味,尤其是一到夏天,感觉食欲都下降了。” 李君靛听到他这种类似撒娇的语气,终于笑起来,“你还在长身体吧,多吃点。回来让你爸给你做点好的。” 说着又咳了几声,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魏惟一有些担心她,问她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李君靛摇摇头,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魏惟一也没多想,到客厅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看起了动物世界。奶奶家的电视是以前的老版,没有点播的功能,收看的频道有限。 豹子咬住野猪的喉咙时,李君靛喊他过来吃饭。饭桌上摆着清淡的两碟小菜,一个是西红柿炒蛋,一个是油豆腐炒肉。 魏惟一夹起油豆腐尝了一口,被咸得浑身一激灵,拿起手边的水直灌。 他忍不住吐槽:“奶奶,你是不是把盐当成糖放了?” 李君靛闻言也尝了一口,叹口气,“是我糊涂了。”她语气很低沉,像是自怨自艾一样,和以前的豁达洒脱判若两人。 魏惟一眼睁睁看着她把一盘子菜倒进了垃圾桶,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奶奶的状态很不好,可是为什么不好呢?他问了一嘴,奶奶只说没什么,但她的眼神却看着窗外,好像那里有什么让她挂念的东西。 他把频道调到一个抗战片,希望这能让奶奶打起精神。似乎有点用处,下午李君靛忽然问他:“你今天怎么那么早到我这里来了?” 魏惟一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实话。 看他不说话,李君靛就问:“你和你爸妈吵架了?” 他怔了两秒,点了点头。 “为什么吵架了?”李君靛好像又变回以前的那个她,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语气温柔起来。 魏惟一眼神在屋里乱飘,他慢吞吞地答道:“我和他们说我喜欢男的,他们不同意,然后我就跑过来了。” 他不太敢看李君靛的表情,奶奶是比爸妈更守旧更传统的老人,更是他心中最最亲近的家人。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更加难以理解自己的所想所做,所以他低着头。 出乎意料的是,一片寂静后,奶奶先是“哦”了一声,然后语气沉稳地问他:“那你喜欢的那男娃呢?” 魏惟一懵懂地抬头看她。 奶奶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夹杂着些极淡的笑意,“我是说,他怎么样?” “他很好,很优秀,长得很好看,比我大一岁。”魏惟一说,他没想到奶奶不问他为什么喜欢男的,却问他喜欢的人什么样。 “你们,谈朋友了?” “还没有,我在追他。”魏惟一对着他年老体衰的奶奶说,“不过应该也不会追了。” 李君靛注视着他,轻轻地开口:“我和你爷爷在一起之前,他追了我很久,当时我父母给我看中了另一家人。我都有点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了,第一次遇见他我才十七岁,我们结婚时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婚礼那天他一直在傻笑,从早上到晚上,我还疑心他会不会笑傻......”那双饱含着岁⽉的沧桑的浑浊眼睛⾥,似乎有⼀丝光彩闪过,那光彩流转着,好像回到了曾经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所讲述的那⼀切,似乎就发⽣在昨天。她穿着精心挑选的衣服,挽着爷爷的手臂走向婚房,苍⽼的声⾳⼏乎有了⼀丝少女般的娇俏。 魏惟一静静看着奶奶,她脸上浮现出那样甜美的笑容,是对情人的爱和期冀。 李君靛讲了很多,她似乎注意到魏惟一的走神,笑了一下,和他说:“这几十年来,我一直很庆幸当初嫁给了你爷爷。我很幸福,因为我选择了我爱的人,所以,只要是你爱的,只要你喜欢,奶奶都支持你。” 魏惟一心里震动,微风吹动门帘,一起一伏,他轻轻咬着牙,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 魏惟一去外面买酱油,走到一半,忍不住拐了个弯,从蒋均良院子前经过。 他往里探了两眼,门窗紧闭,没有见到蒋均良。 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有点犯贱。明明知道蒋均良不待见自己,还总是管不住腿往他那里跑,眼睛往那边瞟。上次蒋均良对自己态度不差,是不是说明只要他不太侵入蒋均良的界限,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抗拒自己的到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李君靛精神似乎好了一些,笑眯眯地打趣魏惟一:“你追那男娃多久了?” 魏惟一想了想,“如果从高一下学期开始算的话,大概是三年。” 奶奶很吃惊,大概是想不到魏惟一这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还能坚持一件事那么久。她说,脸上讪讪的笑,“我还以为你只是追了几个月呢?” 魏惟一:“......” 李君靛说:“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毅力?你把这个用学习上,你早考上清北了。” 魏惟一尴尬地说:“其实,我那喜欢的人是复旦的。” 过了两秒,李君靛又问:“那他为什么不接受你,他不喜欢你?还是他嫌你成绩太差了?” 魏惟一无语,“说什么呢,他不喜欢男的。” “那你还追啊?”这下轮到李君靛吃惊了,她仔细打量了魏惟一几眼,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让她有些担忧的可能性,“你说那男娃在复旦,不会是蒋家那小子吧?” 魏惟一深呼吸一口,他没料到奶奶这么快就猜出了人,可是仔细想想,和他走得近的人中,他从高中开始追又考上了复旦的,除了蒋均良,还能有谁? 李君靛看魏惟一好半晌没说话,心知就是她所问的人了。回想他高中时动不动就跑过来,还花时间去书店买书,见到蒋均良那兴奋的模样,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 想起过去的岁月,表情有些怀念,“蒋均良确实很出色,难怪你喜欢他,但是他喜欢女孩子啊,奶奶见过他女朋友,你可千万别再沉迷下去了。” “什么?”魏惟一几乎跳起来,“你见过他女朋友?” “就是高考结束那段时间吧,我有次在门口看到有个很高挑的女孩子来找他,样子还挺亲密的。” 估计是夏燕瑾了。魏惟一闷闷不乐,他真觉得自己该放弃了,他是还喜欢蒋均良,但他不想再追他了。很累,看不到希望的累。他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一片黑暗,他甚至找不到一盏可以短暂供他前进动力的明灯。 以前有时候会有火柴的光,燃起小小一点,但很快就灭掉了。然后又亮起一点,但自从高考之后,那些微弱的星芒也不再亮起过。 更让他绝望的是,蒋均良变得不再那么容忍他,而他自己,也让蒋均良觉得麻烦又痛苦。所以,还是就此停手吧,别再去执着,别再去跟随,别再去追逐那道永远也不会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魏惟一在奶奶家呆了两天,伊偲打电话过来,“该回来了吧,祖宗?” 他不作声,盼望这个招数能让她退让一步。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避而不谈道:“你暂时不想回来的话,就在你奶奶家多呆几天,多陪陪她。自从你爷爷走了之后,她精神都不是很好。” 魏惟一“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李君靛坐在堂屋里,问他:“你妈说什么?” 魏惟一不太高兴,“没说什么,让您多注意身体。”他也发现了,奶奶话不再像以前那么多,往常从早上到晚上忙个不停,一刻也不会歇下来。如今老是靠在躺椅上发着呆,像一棵枯萎的树,平白卸掉了多余的精力,仅剩一个空空的外壳。 李君靛脸上的皱纹随着笑意加深,“还和你妈赌气呢?没关系,你可以告诉奶奶的。” 魏惟一笑起来说:“奶奶,有你在,真好!”想想有一个始终在他背后支持他的人,他得多幸福啊! 暑假他在奶奶家呆了近一个月,一直陪她说话,想逗他开心。奶奶和他说了很多以前的事,比如怎么和爷爷在一起的,怎么生下孩子,怎么把他抚养长大,有些话她记不得已经说过,经常说了一次后又提一次。 魏惟一也不拆穿,假装成第一次听的惊讶与激动。 之后伊偲强令魏惟一回了家。假期剩下的半个月,他都躲在自己房间打游戏,玩到天昏地暗。有几次伊偲喊住他,说了他几句,最后提到同性恋这件事,两人又是不欢而散。 开学前他们也没彻底就这件事达成统一战线。 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魏惟一还在外面和同学聊天。他们说到最近的课,某个老师的点名概率变得很高,连逃课也不能随便逃了。 魏惟一跟着他们笑了两声,铃声响起来瞬间,他心中莫名战栗了一下。 是魏晋打电话过来的,他后面说了什么魏惟一已经听不清,只知道耳边的雨声疯狂得几乎要冲刷掉所有的思绪,眼前的视线模糊成一片,从北京回到南城的路上,看什么都像在雾里看花,看不真切。 魏晋告诉他,奶奶是在睡梦中离开的,走的时候脸上还有淡淡的笑容,像是有人来接她一样。 魏惟一见到了那个笑容,很美,很美。白布慢慢覆上去,最后那刻魏惟一几乎要叫出声,别盖,盖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他清楚,已经见不到了,那张沧桑慈爱的面庞,那些鼓舞的话语,一切曾经鲜活的记忆都一起被尘封进幽深的棺材里。 眼泪⼀粒⼀粒地从眼眶⾥掉落出来,他不想擦⼲,也不想停⽌哭泣。很快,⽜仔裤上湿润了⼀大⽚。 伊偲走过来抱住他,没有发出声音,眼泪扑簌扑簌地落在他的发间。 晚上魏晋守灵,魏惟一在房间里睡不着,想走到堂屋里看看。屋子的正中央响起一阵极低的压抑的抽泣声,随着他的走近渐渐变得清晰。魏惟一推门的手停了下来,转身到了屋外。 他还穿着夏天的睡衣,薄薄的衣袖和裤腿被飘来的小雨打湿,沁沁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刺出微微的凉意。 手机被按亮。屏幕的蓝光照着他沉默的脸。 魏惟一翻了遍通讯录,他想找人说说话。他的指尖掠过蔡蔡、邹文雨、单耀等人,最后在J开头的名字上停了停。 摩挲几秒,也许是当时他还没从失去奶奶的痛苦中清醒过来,也许是秋雨模糊了视线,也许是身后的哭声让他心烦意乱,鬼使神差,他点下了那个通话号码。 但他立刻就后悔了。 可惜后悔的时限性太短,那边已经接通,语气很平常,“喂?” 魏惟一僵着身体,不敢说话。 蒋均良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魏惟一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正常,他接着答:“没事,我不小心按到了键。” “在半夜三点?”那头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怀疑。 魏惟一知道他要是咬死这句话,蒋均良也猜不出什么,但他犹豫了一秒还是说了实话:“我奶奶走了。” 那边静了静。蒋均良似乎是推开了门,雨声一下子挤进这小小的空间,“你在南城?” “嗯。” “节哀。”蒋均良说,浅浅的呼吸声游荡在电话间,他似乎没有说完话,像是还在考虑该说什么来安慰魏惟一。不知道为什么,魏惟一觉得这一幕有些诙谐,他心情变好了些。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你想说什么,我都会一直听下去。”蒋均良语速很慢,听起来像在一边措辞一边说话。 魏惟一歪着头听电话,雨滴从他眼前划过,他缓缓地开口:“我很想她,我很希望她回来,我很希望她还在,就在这里,修剪枝叶也好,在家里打麻将也好,总之,在这里就好。” “为什么走得这么快,一点都不给我缓冲,”说着说着他又否认,“不对,其实我知道她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但是我没有往那方面想,我觉得过段时间就会好起来的,可是,我不知道,原来过段时间之后就没有时间了。” 他说还没跟奶奶一起去国外旅游,上次跟我们一起去旅游还想着要再去国外,可惜没机会了。 他说站在庭院里,感觉爸爸还会出现在楼上的窗户里叫他。 魏惟一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很久的话,电话一直显示通话中,挂断前的那一秒,蒋均良说:“我今天过来看你,好吗?” 窗外下了雨。雨声逐渐变大,嘈嘈杂杂如同珠落玉盘,到了半夜又渐渐弱下去,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下到清晨。 蒋均良守在窗前,他没关窗,吹了一夜的雨。 烟头被打湿,点不燃。 薄荷味淡淡地盘旋在舌尖,盘踞不下。 安妮踏着猫步轻悄跳下窗沿。 蒋均良看着它从阳台走到门关。 门开了。程帆从门后走进来,手里提着冒着热气的烤肉饭,见到蒋均良,眼睛一亮,“快来吃饭。” “我今天要回去一趟,不吃了。你叫他们俩吃吧。”蒋均良扔了烟,拿起外套往外走。 “别啊,吃完再走。怎么这么突然?” 蒋均良在穿鞋,手指提上鞋跟,“我有个朋友,他奶奶去世了,我去吊丧。” 程帆说:“那个来上海找了你的?” 蒋均良“嗯”了一声,关上门。 收起湿淋淋的伞上了高铁,在座位上坐下来,蒋均良那颗动荡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他是有些愕然的,记忆中邻居家的李奶奶身体一直都很硬朗健康,哪想死亡来得如此突如其然,完全不和人打一声招呼。 他甚至有些恍惚,这是真实发生的事吗,八月中旬时他还见过她一面,现在人却已成为冰冷的尸体埋在地下。他不由得想到魏惟一,自己都觉得猝不及防的事情,他会怎么想呢,应该很难过吧,毕竟他看上去和他奶奶关系很好的样子。 上海下了雨,南城也在下雨。雨滴从伞上流下来,落了一地的水花。 蒋均良踏过没底的水坑,慢慢走向李君靛的家门口。 大门敞开着,堂屋中间放着一具棺材。几条长长的白纸挂在横梁上方,被雨中的风吹得凌乱飞动。 蒋均良撑着伞站在屋外,过了会儿看见了魏惟一。他就站在纸条的后方,风一吹,单薄的身形就显现出来。他在棺材前站了很久,低着头,手指慢慢靠近棺壁,然后,在空气中顿了顿,还是没去触碰楠木。 蒋均良把伞轻轻立靠在门口,朝他走过去。 魏惟一听到脚步声,抬头,脸上现出讶异,“你来得这么快?” “也不算快。”蒋均良说。他在魏惟一说了一个多小时话后才买的票,自然算不上快。他打量了后者几眼,皱了皱眉头。 两人眼神碰上,不约而同地对视了几秒再移开。 魏惟一偏过头,正想说些什么,蒋均良走过来抱住了他。 对,是那种结结实实的抱,一点不带假动作的。 他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那放。 蒋均良在他耳边说:“你穿这么点不冷吗?”滚烫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他耳边一阵发麻,外界的热源好像通过这个渠道进入了内部,热量不断地攀升到浑身各处,激起轻轻的颤动。 可能只有一瞬,蒋均良松开了他,说:“你不会从三点一直待到现在吧?” 魏惟一睁大眼睛,“怎么可能,我刚从楼上下来。” 此话一出,蒋均良抿住嘴,不说话了。魏惟一绽开昨天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容,“你不会以为我在外面待了一夜吧,怎么可能?哦,也不是不可能,我过几天可能要守夜的......”他碎碎念着进了洗手间。 蒋均良绕过堂屋,走到偏室。他走得目不斜视,心里却在想自己到底是发了什么疯非得今天赶过来。过两天反正也要来吊唁的,也不急于这一时,他图什么呢? 魏惟一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妈,我有个朋友过来了。” 蒋均良用力按住沙发的顶端,是了,昨晚魏惟一表现得那么脆弱,他忍不住想给他些温暖和安慰,越快越好。 伊偲见到蒋均良,怔了下,显然没有料到他会出现,思考了半晌留他在家吃早饭。 蒋均良礼貌地和魏惟一的家人说话,快速吃完早饭,然后告了辞。 他拿起伞,甩了甩,溅起一些水珠。魏惟一走到门外,无辜被溅了几滴到眼睛里,直呼倒霉。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反而眼皮黏住,有些睁不开。他暗骂几句,余光瞥见身前的人动了动。 雨声急歇。 蒋均良按住他揉眼的手,示意他别动,凑近些看了看,吹出轻轻一口气。 魏惟一不动了。 蒋均良离开他身侧,问:“怎么样,好了吗?” 魏惟一睁着清明的眼睛看他,“好了。” 第41章 太阳雨 南城的十月初依然处于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火辣辣的太阳灼烤着大地,公交车站旁的流浪狗趴在地上懒懒地伸着舌头。 蒋均良吸了一口烟,烟雾轻轻飘远,他眯起眼睛,透过模糊的烟看到旁边等车的两个女孩子呛了几口。蒋均良挪开几步,吐出烟圈,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 车来了。他投了两个硬币,抓住杆子站定。窗外的街道上人不多,几个穿着二中校服的高中生匆匆走过。 昨天还是雨天,今天就放晴了。蒋均良在口袋里摸动了几下,把手机和薄荷糖一并掏了出来。点开微信,最上面的对话框里没有新的消息出现,只停留在最后一条:昨天谢谢你。 眼神在这句话上停留了短暂的几秒,他抬起下巴,把剥好的糖扔进了嘴里。 公交车一路慢悠悠地晃到站点,蒋均良下了车。也许因为不是在放假,书店人很少,显得空荡荡的。他从欧洲文学转到近代文学,在书架前停下,抚摸着书脊上的四个字——树犹如此,好一会儿,他慢慢地抽了出来。 他早就听说过这本书,却没有阅读的欲望,如今,他却想要打开看一看。 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是程帆问他:怎么样? 蒋均良放下书,回:什么怎么样? 程帆:就你那朋友啊。 蒋均良眉心一跳,反问:你怎么很关心他的样子? 程帆:......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关心一下怎么了? 蒋均良想,你对夏燕瑾可没这么热情,不过他也没有多说:还行,不是很糟糕。 程帆问蒋均良要了魏惟一的微信。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边。蒋均良请了三天假,今天是最后一天。 刘欣说给他寄了快递,提醒他去取。她抱怨蒋均良老是忘记取快递,非得等到快递员一催再催,好似被恶鬼追着才能跑起来一般。 蒋均良冷冷地说我压根不会因为鬼追我而跑。 他路过保安室拿了快递,边拆包装边往家里走。其实从外观上已经能看出来,这是一双运动鞋。 其实蒋均良和大多数的男生都不太一样,他不爱收集鞋,不爱看足球,上中学时也不爱对班里的女生评头论足,那些对他来说只是刚刚好就可以了。 不用太多,也不要完全没有,刚好就行。 这是他喜欢的步调。 毕业那年,何载看完蒋均良给他写的同学录,笑得直不起腰,问他给别人写了什么。蒋均良很诚实地说:“我是群发的。” 何载第一百零八次对自己的前任同桌感到无语,“你不怕他们发现吗?” 蒋均良无所畏惧,“发现又怎样,难不成逼着我再给他们写一次?” “你也太不走心了吧。”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走心的。”蒋均良说,“我和他们又不熟。” 铃声响了,人涌进来。何载喊了一声:“那我呢?” “你,”蒋均良想了想,“我写得很认真。” 何载后来真借到其他人的同学录,翻到蒋均良那一页,对比了一下发现,给他的的确写得工整一些。 刚上大学时,何载还给蒋均良发过几条微信,但他回得不热烈,何载似乎也渐渐失了兴趣,不再找他,慢慢的两人就断了联系。 电光一闪,雨哔哩啪啦地坠着珠子打在地上,小区路边的树叶落了一地,铺在地上,黄绿绿的一片。其中有一片掉在鞋盒上,蒋均良拾起来,无端想到了轻盈的蝴蝶。 他记起来,给何载的书页里,他夹了一只蝴蝶。艳丽的,五光十色。 蒋均良转弯,见到自家院子前蹲着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坐着一个人。 蒋均良踏上台阶,分了点余光给他,“你怎么来了?” 来人抬头,睁着被雨淋湿的湿漉漉的眼睛看蒋均良,“今晚能不能收留我一夜?” 魏惟一额前的几缕头发荡在眉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沿着脖颈流进衣服里,湿透了衣衫。他缩在角落,看上去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有点可怜。 蒋均良推开门,“进来。” 魏惟一跟着他走过院子,最后站在门口,没有动。 蒋均良回头说:“你不进来?” 魏惟一活动了一下手臂,一串水珠甩到地板上,砸出浅浅的印迹。他努努嘴,“你看,我全身都跟海绵一样,随便一碰就出水。” 蒋均良看了一眼,说:“要不这样,要么你现在回家,要么你赶紧滚进来。”他说话很平静,咬字很清晰,但魏惟一知道他不高兴了。 两秒后,他乖乖滚了进来。 浑身的衣物紧紧地贴在身上,他有些冷,走到沙发前踢掉拖鞋,端正坐好。 蒋均良进了洗手间,拿出干净的毛巾递给他,魏惟一用毛巾尽可能多地罩住自己,将双脚踩上沙发垫,抱住双膝,蜷成一团。 他又进去捣鼓了半天,最后和沙发上瑟瑟发抖的魏惟一说:“你先去洗澡,水温帮你调好了,衣服我放在衣架上。” “穿你的衣服?” 蒋均良看着魏惟一,“不然呢?我家里没有别人的衣服。” 魏惟一小碎步进了浴室。他按下按钮,喷头的热水一股脑儿洒在身上,舒适得发出一声谓叹。 蒋均良开了电视,调到电影频道。 “蒋均良!” 蒋均良应了一声:“嗯?” “你家***用完了!” 魏惟一的声音隔着玻璃和水汽远远地传来,因此显得不那么清晰。 蒋均良走近洗手间门边,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用完了?” “沐浴露。”里面的人抱怨道,“你难道都不注意一下你家沐浴露的使用情况吗?” “我就回来三天。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买。”蒋均良回了一句,拿起柜台的钥匙往外走。 “你快点,不然我都要洗脱皮了。” 哪有那么容易?蒋均良心想,但是脚步加快了些。 他在小区的小商店随手挑了一瓶小型的沐浴露,付钱的时候老板问他怎么回来了,蒋均良笑笑,说是有点事。 他不喜欢和别人多说自己的事,宁愿搪塞过去也懒得多说一句。 但老板叹了口气继续说:“也是身子骨硬朗的人,没想到换个季,人一下就去了。” 蒋均良默不作声,拎着袋子就走。柜台的女收银员参与讨论:“是啊,我不久前看她精神还好得很,只能说世事无常吧。魏晋他们俩也忙得很,办完葬礼就走了,他儿子好像还留在家里......” 蒋均良提着袋子的手紧了紧。 回到家里,他径直走向卫生间敲门,没人应。 蒋均良皱眉,喊魏惟一。 还是没人应。 蒋均良直接推门而入。魏惟一趴在浴缸的边缘,眼皮紧闭,头上有密密的汗珠渗出来。光洁的背裸露在空气中,在灯光下盈着淡淡的白光。喷头没有关,倒在缸里,水漫过他的肩膀,溢出在地板上。 蒋均良走过去拍魏惟一的肩膀,不经意瞥见水里的画面,飞快转过了目光,“醒醒,先把澡洗完。” 后者睡得很熟,完全没被打扰美梦。 蒋均良若有所觉,蹲下去伸手摸他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他静静地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才站起来俯下身,左手绕过魏惟一的后背,右手穿过他的小腿,将人横抱了起来。他快走几步到卧室,把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又从衣柜里抱出一床厚被子加上去。 蒋均良替他掖好被子,仔仔细细地把被子的空隙压紧压实,不让一丝冷气潜进去。 其实他并不愿意将魏惟一放到自己床上,但是时间紧急,他还没给客房铺上新的床单和被子。大不了自己睡客房好了。 一切忙完后,蒋均良去到厨房烧水,又去客厅翻箱倒柜找在他家里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退烧药——他很少生病,最多一个小感冒,更别提发烧了。果真没找到,他心说从哪得来这么一祖宗,大晚上的还要顶着暴雨去给他买退烧药,叹口气又拿了伞出门买药。 魏惟一被热醒过来的时候,客厅的电视声悠悠地传进他耳朵里。天花板的吊灯上刻画着几颗星星,简单明了的房里除了身下的大床就只有墙上的书架和书桌,整整齐齐地摞好几排书。 几个男女的声音混在一起听起来像是一个狗血大戏,什么我爱你你爱他,他脑袋昏沉,勉力撑起手臂,朝那边喊:“蒋均良,你在看什么?” 声音渐小,脚步声变近,蒋均良出现在门边,在魏惟一的目瞪口呆下用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然后淡淡的口吻道:“还烧着,我帮你冲药。” 魏惟一后知后觉,他条件反射性摸了摸额头,难怪他觉得浑身好像在蒸桑拿一样,热腾腾的。 等会儿,打开的被子缝隙里钻入凉凉的风,透骨的冷意激得他一个冷战,他低头看看,终于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还没穿衣服。注意到这点的魏惟一也想起来,他失去意识前发生了什么。 他忙拉上被子盖住身体,有点憋屈地大喊:“哥,你帮我把衣服拿过来!” “就在床头柜。” 魏惟一看了看大敞着的门,说:“你还没关门......” 蒋均良的声音隔着一个餐厅传来,“我不出来,你穿你的。” “哦。”魏惟一把衣服拿起来才发现这是他们高中的校服,有些失望,他还想着能借此机会穿一穿蒋均良的衣服。他慢吞吞地穿上衣服,前几天蒋均良特地来看他,还抱了他,说实话,他特别开心,还以为蒋均良心里也有一样和自己心里为他保留的特殊位置,只是蒋均良不自己知道。 蒋均良从厨房走出来,正好对上刚穿上上衣的魏惟一,两人均是一愣。前者闪电般退回了原点,后者愣在当场,都忘了动作。 “抱歉。我以为你已经穿完了。”蒋均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更加像冰块一样透明。 “没事,我应该穿快点的。”某人嘴上说,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哈哈,他的计策得逞了,方法虽然简单,但是有效就行。 片刻后,蒋均良询问他了一声,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慢慢从厨房出来,把一杯褐色的水端到他面前,后者一饮而尽,砸砸嘴,“有点苦。” 魏惟一睡了一觉,这时已没有睡意,窝在被窝里想和蒋均良聊天:“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爷爷奶奶。” “我小时候他们就不在了。” “那你外公?” “一样。”蒋均良坐到椅子上,不疾不徐道,“文革时期他就去世了。” “其实现在想想,觉得我奶奶这样走了也挺好的,她走得很安详很幸福。”魏惟一紧抱着被子嗅了嗅说,没有味道,干干净净。 蒋均良轻轻“嗯”了一声。 “她和我爷爷感情一直很好,从青葱携手走到白头,就连离开也要一起,没想到这样童话般的爱情就发生在我的爷爷奶奶身上。”魏惟一嘴角勾起一点弧度,眼睛弯弯。 蒋均良将椅子摆正,重新坐好,看上去做好了当听众的准备。 “及时行乐某种程度上也挺对的,做什么选择都应该自己开心,看来我年轻时也是掌握了大智慧,有句诗句怎么说来着,人生得意须尽欢。” 魏惟一大言不惭地放着话,蒋均良看着他,暗暗放下心,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果然是自得其乐的天才魏惟一。 “你卧室也太干净了,除了书什么也没有。”魏惟一说,“虽然跟我想的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后天。” “你爸妈都走了?” “对啊,他们今年年假都用完了,还预支了明年的。”魏惟一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蒋均良,我有点饿。” 蒋均良浏览了一遍手机,没有找到正当值的外卖店,又起身去厨房找了找,最后在客厅的茶几下找到吃了一半的巧克力。 他递给魏惟一,“吃吧,只有这个了。” 魏惟一眼睛发亮,“你咬过的?” 蒋均良以为他嫌弃自己的口水,挑了挑眉,“你放心,我是掰开吃的,没有咬。” 魏惟一磨了磨牙,就知道,没那么容易得逞。 蒋均良靠在书桌旁,因此魏惟一的眼神才由他注意到他手边的书,他随口问:“你又在看什么书啊?” 他没注意到蒋均良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只听到后者冷静地回答:“没什么。” 尽管只是一句没什么,但魏惟一起了疑心,要知道以往问到这种问题,蒋均良从不敷衍他,可是今天却说了这样的话。但他也没追究,换了话题道:“你大三考研吗?” 蒋均良开起玩笑,“当然。不都说现在不读研的话,连工作都难找到吗?” “而且,我想晚点进入社会。” “为什么?”魏惟一问,“我就想早点就业,早点赚钱,不想再读这破书了。” 蒋均良笑起来,“你的工作确实挺赚钱的。”顿了顿,“不知道,我觉得社会上人际交往太麻烦了。” 魏惟一沉吟片刻道:“那你可以一直搞科研啊,根本不用和人打交道。” “我不是搞科研的料。”蒋均良说,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竟有点像叹气,“没有那种天赋,不过那种技术性的工作确实适合我。” 魏惟一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蒋均良笑了一下,“我还没想好。” “你呢?” “我也是,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吧。”魏惟一用力抓着被子的边角说,“你刚刚在看什么,芒果台狗血八点档吗?” “差不多。女主青梅竹马的男朋友爱上了女二,她就把女二未婚夫和爸爸抢了过来变成自己的。” 魏惟一对蒋均良流利的剧情介绍瞠目结舌,“你还真看肥皂剧啊?” “闲着无聊。” “不过女主男朋友这么快就能爱上别人,这份爱也太经不起考验了吧。”魏惟一吐槽道,“日久生情比不过一见钟情吗?” “可能他的日久生情的情算不上真正的情。”蒋均良将书桌上的书塞回书架说。 “那你更喜欢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都可以。”蒋均良转身,低着头看魏惟一,“说到这,我有一点很好奇,你对我,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魏惟一狡黠地笑,“一见倾心,日久生情。” 第42章 退求其次 清早,雨过天晴。 屋外传来琐碎的声响,魏惟一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快步去看,蒋均良正提着行李走过客厅里。他穿着灰色的连帽衫,头发乱得不成样子。 一顶浅蓝色的棒球帽轻轻将其压住。 魏惟一本来冲出来想说话,看到这一幕偏偏忘了想说什么。蒋均良先开口:“你感觉好点了吗?” 他呆呆地点头,“你要走了?” “吃完早餐后最好再吃一次药。”蒋均良看着他,“你自己点外卖吧,我早上八点的飞机。” “要不,我送你?” “不用。”蒋均良拿起鞋柜上的单个钥匙摇了摇,又放下,“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反锁。” 魏惟一睁大眼睛,“你把钥匙留给我?” “用完之后把它放在院子里的花盆里。” 果然是他想多,魏惟一舔了舔干燥的唇,“一路顺风。” 蒋均良没说什么,走了。 门一关上,魏惟一就倒回了床上,头埋在温暖的被子里嗅了嗅,忽然生出些想法。 他又坐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各种笔记本或试卷很整齐地摆放在其中,拿起几本翻了翻,都是高中的笔记或错题。 翻完了三个抽屉都是这样,魏惟一有些挫败,蒋均良真就一点隐私的东西都不留在这? 他无言地杵了会儿,打开最后一个本子,每一页都写上了高中每一天的计划,但是写得相当简洁,几乎没有多余的废话。魏惟一无聊透顶地翻了几页,蓦地眼神顿住,翻回第一页重新读了一遍。 他发现没有废话的计划本里蒋均良通篇只写了两句和学习无关的话,第一句在高一的暑假计划下:预留魏惟一有可能找我的几个小时。 第二句在高三九月:不需要再预留时间。然后下面列了一排具体的安排。 魏惟一把东西放回原位,心里感觉很奇怪。 接下来就一无所获了。蒋均良精美的书架上除了各种名字复杂的课外书再没有别的,床头柜更是干干净净,除了他从床底和墙壁缝隙下搜刮出来的一瓶安眠药。 药瓶里沾了很多灰尘,魏惟一拧开瓶盖,还剩下不少药片,又看一眼瓶底,生产日期是前年的。他没多想,把药收拾进床头柜里。 走之前他站在门边看了会儿,冲进去又把计划本翻出来,拍下那两行字,权当留个纪念。 魏惟一在奶奶家又呆了几天才回了北京,按部就班地回到他的大学生活。 他每天按时上课,照常忙活学生会和社团的事,教学楼、食堂、宿舍三点一线,不逃课也不迟到,不去酒吧也不逛街,井井有条地规律生活。 单耀对他大变的习性深感欣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也要向他看齐,然后一周后又倒头睡在被窝里,不省人事。 桃花还是常有,魏惟一有一次被大一的学妹喊到小树林表白,转头就看见熟识的学姐学长从旁边经过,只好尴尬地笑笑。 下半年赵磊约过他好几次,他只赴了一次约。 唯一的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赵磊告诉他自己有了伴儿。 魏惟一不惊讶,笑嘻嘻地说:“那可真遗憾,我还挺想和你发展发展的。” 赵磊喝了一口鸡尾酒,说:“我可不相信一个屡屡拒绝我约会的人的甜言蜜语。” “他长得怎么样?” “很漂亮。” “那你怎么这么消沉?”魏惟一看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偷偷把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杯子里。 赵磊大着舌头说话,口齿不清晰,他听了几遍才听出来,莫过于晴天霹雳,“因为我要结婚了。” 魏惟一抓着赵磊的手,迫使他喝酒的动作停下来,“你不是同性恋吗?” 赵磊眼神迷茫,望着他笑,“准确来说,是双性恋。” 魏惟一回去的路上还在琢磨,倒不是对赵磊的故事多感兴趣,而是难免想起远在上海的蒋均良——如果他也是就好了。 他常常会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蒋均良是如何地亲吻别的女孩,那些画面让他唾弃,同时却又忍不住幻想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他真是可耻的追求者,蒋均良要是知道自己这样臆想他,一定会觉得很恶心,会不愿和自己来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吗? 没事的周末,宿舍有时会约着一起看片。魏惟一的笔记本性能好,常常被征用,他们第一次上手时魏惟一正在刷牙,听着交谈声想起自己硬盘里的部分影片,慌得直奔过来关了机。 单耀不解,“惟一你干嘛啊,这么紧张?” 魏惟一讪讪地笑,“没什么。”他重开了电脑,让自己占据一线有利战地,把舍友要看的片谨慎地放了出来。 其他三个人看片,魏惟一开始不想参与,借口学生会有事溜了出去。次数多了,他也不好再溜,坐在最远的地方拿着手机做那档子事。 有时候屏幕会被溅上一点,魏惟一每每看到,都觉得又惭愧又有一种隐秘的快感。 邹文雨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如果你不这样才怀疑你有点毛病。他说得坦然,于是魏惟一也安心一些。 他提到王尚,说起又在酒吧遇到他,还提起和蒋均良的事。 邹文雨沉默了半晌,小声说:“其实我知道他们俩认识,抱歉,我应该告诉你的。” “没事,反正蒋均良也不喜欢男的。” “你倒是看得开。” 魏惟一笑得苦涩,“看不开也得看开啊。不过我已经想明白了,我在他心里确实不一样,虽然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不一样。” 邹文雨也笑,“你在他那的自信又找回来了?” “当然。”魏惟一知道蒋均良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其实他一直很直接很明显,上次过生日也说得那么明白,再不懂装懂就是他的错了。就像蒋均良说的那样,魏惟一不会再付出多余的热情,也不能,他要退回到朋友的界限,这样——他才能重新拥有蒋均良。 第43章 少年—成人 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葫芦儿,葫芦儿冰糖多呵,大糖葫芦儿呵。”响亮的吆喝声如口哨般发出尖锐的一声,在空空的巷子里惊得鸟雀乱飞,扑腾着翅膀断送掉几根羽毛。 刺目的光晒得人头晕,魏惟一走进岔路口,嘴里发干,向小贩要了一根,咬下酸甜的一口。过几天又要回去实习,趁着还有时间来奶奶家看看。离毕业的时间也不短了,赶紧找个工作是当务之急。 他走小路进了小区,路过蒋均良家的院子门口,被动静吸引,不由多往里望了几眼。 几个巨大的纸箱被工人们从室内搬到室外,随处堆在后院。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打电话,唾沫随着唇瓣的张合四处飞溅,面色上有余怒。 魏惟一站了一会儿。他心里纳闷,但又固执地不愿意就此离开。一个年轻人现出半边身形,背着光挺拔地站到男人面前说了句什么。 那个背影很熟悉,两年未见,他好像瘦了一点,皮肤仍旧白得泛冷光,魏惟一死死地盯住他,不想错过一丝一毫。 男人脸色缓和了一点,点点头,蒋均良于是又进了屋。 魏惟一忍不住走进院子,搬东西的工人没管他,打电话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任由他走了进去。 “蒋均良。”他叫住也在收拾东西的人,“你这是要搬家?” 蒋均良抬起头,“对。” 魏惟一仔细打量他,头发梳成背头,变化说大也不大,还是从前的锋利五官,只是眉目间成熟了不少。 “为什么?” 蒋均良望着他,眼眸深邃,“我妈妈生病了。” 魏惟一怔住,又问:“什么病?” “白血病。” 他不知道说什么,默了半晌道:“那阿姨现在还好吗?”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蒋均良神色倒是淡淡的。 于是陷入了一阵静默。 魏惟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道:“你妈妈肯定会好起来的,她人那么温柔,老天都不忍心收下她的。” 蒋均良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中年男人挂了电话,走到两人面前说起话,魏惟一趁着这个时机告了别。 他心不在焉地走到小区的超市里,抓了面包和牛奶就去到收银台付款。 柜台里老板在和收银员说话:“那个蒋家的怎么要搬了?” “这你还不清楚,蒋市长媳妇患了白血病,卖了房子好拿钱治病啊!” “他一当官的,还怕没钱啊?” “我哪知道啊,反正房子肯定已经卖出去了,都有人上门买了呀。”收银员看了一眼魏惟一,压低声音说。 魏惟一心里五味杂陈,抓起塑料袋就往外跑,后面还跟着收银员急促的叫声:“喂,小魏,找你的钱不要了?” 他一路狂奔到刚才的院子里才停下来喘气,眼看蒋均良站在台阶上,拦住他说:“你爸妈呢?” “在医院。” 魏惟一卡壳了。他该说什么呢,他总不能直接问蒋均良是不是家里缺钱,需不需要他帮忙,他不能这么问。 蒋均良也许有些疑惑,又问:“你怎么了?”他的语调听起来有劳累过后的疲惫,尾音轻轻往下坠,坠进云里。 “没什么。”魏惟一说,“我只是想说能不能问你要个本子。” 蒋均良领着他进了卧室,书架上的书已被清空,床上也只剩下硬硬的床垫,书桌的抽屉被大大打开,露出其中斑驳的木板。 魏惟一很快找到那个本子。蒋均良看了一眼,说:“你要这个?” 他点头。蒋均良没说什么。 走的时候魏惟一还是没忍住,悄悄告诉后者:“如果你有困难的话,可以来找我。” 蒋均良推开他,微微笑了一下,“谢谢。” 晚上魏惟一打电话和伊偲提起这件事,伊偲好像很清楚来龙去脉,告诉他去年冬天蒋均良的妈妈得了病,住进医院,情况一直没好转,钱也如流水般花出去。这下好了,连房子也要卖。 魏惟一问:“那能治好吗?” “那谁知道啊。反正总得治,这种事情就是和病毒耗,耗时间耗金钱耗精力,耗完挺过去了,那就赢了。” 伊偲过了会儿又问:“你还单着呢?不都跟你说了,找个男朋友也可以。”她和魏晋去年已经彻底放弃对魏惟一的纠正和改造,本来就是开明的人,只是一时没绕过弯来才不松口。 “没呢,妈,现在找个合适的人也很难的。” “不管怎么样,你把自己照顾好,知道吗?” 魏惟一连连应声,挂掉电话。 北京的天气一向干燥,风大得能把人吹跑。 咖啡馆的门一开一闭,狂风就顺着缝隙侵袭进来。魏惟一端起咖啡假装斯文地喝了一口,提醒对面的女士:“唐女士,你已经看了第十七次表了。我建议,我们的约会就到此为止吧。” 对面的唐女士脸色不变,一看就是女强人的作风,点头道:“那我先走了。”下一秒人已到了门口。 魏惟一叹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想他年纪轻轻怎么就沦落到了相亲的地步? 魏惟一口齿伶俐,待人处事圆滑得很,实习公司里的前辈都很爱调侃他,有的竟然打起了介绍女朋友的主意,也是令他哭笑不得。 不好拒绝,于是赴约,哪想人比他还不乐意,不过也好,省了相亲的步骤。 他看了眼手机,起身结账。 搭上地铁,很快到了魏惟一今日的目的地。 医院的住院部比起省城的还要安静一些。走廊上几个医生或护士安静走过,他按着指引找到房间,透过矩形的小窗看去,床尾坐着蒋均良父亲,好像在和病床上的人说话。 魏惟一鼓起勇气想敲门,被人喊住:“魏惟一,你怎么来了?” 他转头,“我在北京,当然要过来探望一下。” 蒋均良下巴微扬,示意魏惟一跟着他走,“等会儿再进去,我爸好像有话和我妈说。” 两个人走到安全出口。 “你,不用待在学校?” “嗯。” “阿姨怎么样了?” “刚剪了头发,过几天就开始化疗。” 魏惟一不能想象那么美的女人光头的模样,有些不忍,“她肯定会好起来的。” “......” “那你呢,你还好吗?”魏惟一看着矮他两个台阶的人的发旋,又问。 蒋均良转身,仰头笑了笑,“不用担心我。” “我最近在实习,你不敢想我刚刚是从相亲现场跑过来的。绝了,我单位的同事们真的绝了。” “相亲?” “对啊,我还这么年轻,居然让我去。哦,对了,那个女的都是快三十了,但是高学历高收入,也挺厉害的。”魏惟一滔滔不绝。 蒋均良打断他,“回去吧,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蒋均良的妈妈尽管脸色苍白,但还是那么有气质,温柔地和魏惟一说话,言语间提起蒋均良,露出一些更柔和的笑,还说蒋均良朋友不多,见到他很开心。 探视完,魏惟一回了宿舍,路上眼前不断浮现出蒋均良妈妈的脸颊和话语。生命真残酷啊,一瞬间就把人的活力和时间都夺走了,爷爷是,奶奶是,蒋均良的妈妈也是。 后来魏惟一又去了一次医院,那会儿蒋均良不在,他问了阿姨才知道他已经实习去了。 阿姨的身体越发羸弱,毫无血色的脸上那抹平和的笑容看着更令人揪心。叔叔似乎请了假,一天到头都陪在自己的妻子身边,话语间耐心又恳切。这个忙碌了大半辈子的人,终于因为发妻的健康停下了脚步。 阿姨醒着的时间不多,但是一旦清醒,他们大部分时间不说话,只默默对视着,脉脉含情,好像都知道彼此想说的是什么。魏惟一呆久了,有时看到这样的画面,会觉得鼻酸。 他告诉蒋均良这些事,电话那头一般都很安静,只有寂寞的风声。有一两次他听见打火机的声音,于是义正严辞道:“蒋均良,你不能抽烟。” 那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你多说说话,我想听。” “说什么?” “什么都行。” 魏惟一话很多,他毫不费力地把自己的生活编成故事说给蒋均良听,有时候他会添油加醋,听的人就打断他:“别扯淡。” 魏惟一不服,“你怎么知道我在扯淡?” “你一瞎说,话就成倍率增多。”蒋均良说,“可惜你平常话也多,别人听不出来也很正常。” 魏惟一佯怒道:“滚。”其实他心里高兴,好像在蒋均良那里,他的不一样又得到了验证。 毕业前夕,魏惟一时隔一个季节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蒋均良那天穿了一身黑色西装,还戴着深蓝色的领带,风尘仆仆地从上海赶过来。 魏惟一见到他,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他第一次看到蒋均良穿西装,和他想象中的一样迷人。那种令人眩晕的气质,不慌不忙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蒋均良的父亲声音压低,比上次暗哑不少,“你舅舅那边怎么说?” “他大女儿马上要结婚了,小女儿在高考,拿不出多少钱。”蒋均良补充了一句,“他拿了十万。” 蒋爸用粗糙的手狠狠搓了搓脸,闭上眼睛吁出一口气,“他也尽力了。” 蒋均良似乎不知道该接什么话,片刻后才问:“我们还有多少钱?” “还有三十万,后续花费大约还得要几十万,肯定是不够的。” “不是还有能借钱的人吗?” “是啊。”蒋爸苦笑,“问题是人能出这么多钱吗?” 魏惟一的拉链刮在墙上,发出呲啦的声音,引得走廊上的两人转身看过来。 “好久不见。”蒋均良朝他点头,走过来。 “你实习结束了?” “嗯,这些天麻烦你了。” “不麻烦。”魏惟一不太好意思地傻笑,“我就是偶尔过来看看,也没帮上什么忙。” 蒋均良看他,又说:“你实习怎么样?” “挺顺利的,应该可以留下来。” “以后都在北京了?” 魏惟一想了想,“不一定,也许会回省城,总之暂时先在这里工作,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吗?”蒋均良叹了口气,“我妈已经睡了,你快回学校吧。” 魏惟一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把关于钱的话题问出口。 蒋均良先行去到电梯口,按下按键说:“我送你。” 经过楼下商店,他进去买水。 阳光打在玻璃上一束,熠熠生辉。魏惟一透过明亮的窗户看到伫立在柜台前的身影,侧着头熟稔地说话,眉目如画。 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这样的一幕,原来记忆中的少年已不知什么时候长成了大人的模样。 第44章 如果没有如果 上午十一点,大礼堂。 庄严的仪式进行到最后一刻,轻快活泼的旋律立马衔接上,顺着音响的轨迹飘往校园。主持人和老师、学生在舞台上合影,晒出最自然的笑容,台下的人纷纷站起来,露出或释然或感慨的笑容。 满室的人群从几个出口分流开来,慢慢地散开来。魏惟一走在最后面,心不在焉地转着学士帽。 “魏惟一。”有人喊住他。 魏惟一转头,见到是杨辰,笑起来,“辰哥,你不是回上海了吗?”那门课结课之后,杨辰就回上海重修他的学业了,他除了节假日发个祝福,网络上联系也不多。 杨辰走近,和他并肩,“是啊,今天回来收拾一下东西。” 他比魏惟一高一点,视线稍稍向下看,显得格外耐心倾听的样子。 “找到工作了吗?” “当然,北京的。” “那你和你女朋友不就异地了?”杨辰问,“没关系吗?” 魏惟一大窘,“那不是我女朋友。” “那我误会了。”杨辰笑了笑,“毕业感觉怎么样?” “本来觉得还好,结果大合唱那块那个音乐一出来,一下子又感伤了。”魏惟一拂开被风吹乱的头发,暗暗抹掉眼眶里又生发出来的湿意。 “看不出你还挺感性的。”杨辰捶了一下他肩膀,又说,“如果你来上海的话,记得来找我玩。” 魏惟一应好,和杨辰分道扬镳。 他心里记着探望蒋均良和他妈妈的事,脚步匆匆,上了地铁又下公交,一个小时内赶到了医院。 也许是正值中午,病房门口人比起之前更少,狭长的走廊内站着零星的几个人,有的脸上焦急难耐,有的漠然无言。 蒋均良一个人坐在冰冷的金属长凳上,背部微微弯曲,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直直地看向前方。 魏惟一走过去拍他头,“哎,怎么在这发呆?” 后者反射性地抬起头,看上去像真的如梦初醒般茫然道:“你来了?” 魏惟一在他身边坐下,手臂从头撤下轻轻划过后背搭在靠背上。 “你毕业典礼搞完了?”蒋均良问,他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对啊,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怎么在发呆?”魏惟一把话题转回来问。 蒋均良望着他,但是那双眼空洞的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别的一样,“我在想,生命原来这么脆弱。到了现在真正经历的时候,我才清晰地感受到,原来疾病是那么地让人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 蒋均良眼神越过他的头顶,“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感概。” “你不想说?”魏惟一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不是。” 魏惟一知道再问也问不出结果,提起另外的事,“已经中午了,你吃饭了吗?我们俩一起去吃吧。”他四周,没有看到蒋爸的身影,“你爸呢?” “被医生叫走了。我还没吃饭,走吧。” 他们一路到达地下一层的食堂。 蒋均良说请魏惟一吃饭,帮他打了菜。 魏惟一受宠若惊,“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就当是对你帮我传递病情的一点心意。” 魏惟一扯开一次性筷子,夹了几口菜放进嘴里,吃了一会儿还是心痒,旁敲侧击道:“我奶奶去世那段时间,我也觉得生命特别脆弱。” 蒋均良眼皮一抬,没有说话。 “就是猝不及防,一点准备都不给你,一上来就给你个伤害,还是致命伤害。”魏惟一说完这话,偷偷瞄蒋均良。 对面的人半晌没动筷子,眼睛低垂看着桌面,终于开口:“昨天晚上我从急诊科路过,刚好有一个满身是血的病人被推进手术室,等我再经过那里,他刚好要被推到太平间。” “然后呢?”这是魏惟一为数不多当倾听者的时刻,他放轻呼吸,尽量降低存在感。 “我妈妈也是,她原先见到我总是笑得很温柔,现在精神基本没有好的时候,做完化疗又出血,又常常吃不下东西。每次她虽然想吃上一点安慰我们,但是马上又吐了。”蒋均良说得很慢,“你知道吗?她那时候看上去很难受很痛苦,我就只能在背后站着,干不了什么别的。但是她还挤出笑容和我说没事——那个笑挺难看的。”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我的妈妈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我一点都不了解她。” 话音落下片刻后,魏惟一才说话,带着些轻松的调侃,“你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蒋均良蹙眉,“我以前说得不够多吗?” 魏惟一重重点头,“不过,你要知道,困难很多时候都是暂时的,生命很坚韧也很美好。我没有和你说过吧,我七岁时候得了一种病,名字早就忘了,但是当时还要做手术,打麻醉特别痛,闭上眼睛时我以为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然后一睁眼,阳光洒下来,灿烂得让人想留眼泪。” 他伸手抓住饭桌上离自己极近的另一只手,攥紧对方意料之中冰凉的手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蒋均良注视着他,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动容,随后恹恹地扯出一笑,“但愿如此。”他没有立刻抽手,而是继续无声相握了几秒,“谢谢。” 魏惟一的心绷得紧紧的,担心蒋均良总有一天会承受不了心里积压的情绪。他忍不住一直观察着蒋均良的脸色,盼望着能看见他偶尔放松的笑意。 吃完饭后,魏惟一进病房呆了一会儿,蒋妈还在沉睡,蒋爸这些天已经和他熟悉起来,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拉过自家儿子说起知心话。 魏惟一隐约听到什么钱的话题,不好多听,于是懂事地告了个别。 担心蒋均良不愿意找他帮忙,临走前魏惟一又给蒋均良发了一句消息:如果你有困难或者想发泄一下,一定要来找我!!我会是你贴心的小棉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