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欲 作者:未缺 简介 天玄之耻容不念头一次下山历练就捡到个浑身是伤的小可怜。 小可怜叫殷辞,无依无靠孤苦伶仃,可模样讨人喜欢嘴又甜,哥哥长哥哥短的叫,遇到危险的时候还想着保护他。 容不念心一软就准备带人一起上路。 结果走到半路他突然发现,每晚殷辞屋里睡得都是另一个人,还有点像隔壁那个神挡杀神的煞星?!! 他转身刚要呼救却被人拉住了:“哥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别再丢下我了……” 粗神经撩不自知温柔攻×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痴情受 大忽悠 × 小疯子 【食用指南】 1.慢热,前世今生,双向救赎 2.本人文盲半文盲,文笔不好,大家多担待,还请勿考究,谢不考之恩 3.受很疯,疯起来连自己都敢打的那种,但他俩天生一对 剧情、强强、HE、甜宠、狗血 第1章 缘起 正是月末,其余地方远看过去还是灰扑扑的一片,只有北海边这片山上的树木依然葱郁,勉强看到一条小路从山脚下蜿蜿蜒蜒的上了山,没入层叠的树林里,而山顶隐没在一片朦胧云雾里,不甚明晰。 眼下还没出腊月,北海边也正是数九寒天的时候,一般没什么人踪,唯独今天多了一群穿着统一天青色服饰的半大少年列了长队上山。 也不知道他们走了多久,现在正吊在半山腰上,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的,像一排刚出窝的鹌鹑。大约是受不了冻,排在最后面的少年抬头看了看掩在云里的山顶,喘着粗气把手里拄的木棍儿一扔,没好气的问道:“到底还要走多久啊,这是什么破测试,累死人了,测资质就不说了,进门测试明明都过了,为什么还得徒步上山啊,天玄的门也太难进了吧!这么多门派怎么就它排场这么大?” 这话一出,少年周围的人脚步都是一顿,随即目光不由得停在了最前面那道身影上,本来还有些杂音的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 “难不成是要看我们谁山路走得好吗?”感觉带有好几个人都在看着自己,刚才说话的是少年当即挺了挺胸膛,声音里有了几分底气。 就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面前哈出一团白茫茫的雾气,五官被哈气挡着,看不真切。 不服气是难免的。 通过测试的哪个不是资质出众,在家族里众星拱月似的被捧着,本来以为以自己的资质进去了待遇也不会太差,哪成想还等没进天玄的门,一个个的就都先成了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剩下的少年听他这么说纷纷停下来站定:这话是真的说到心坎上了,来这里之前哪里有走过一整天山路的经历,要不是有这个“天下第一门”的名号撑着,他们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现下又累到了极致,什么名号都不好使了。于是此话一出,其余人转盘似的盯向了最前面的人,瞬间一堆人跟着低声附和。 “就是,就是——为什么要徒步走啊?” “有法器不让用,没这个道理——” 隐隐约约还有人嗤笑说:“对啊,难道是怕我们不会?” 最前面的人穿件靛青色长袍,发髻用一根木簪半挽着,更显得整个人清瘦修长,听见少年在身后议论纷纷也没急着回头,倒是旁边跟了他们一路的海东青哑着嗓子叫唤了一声:“肃—静——” 目不斜视,地主家的监工似的。 “这是什么东西!” 海东青悄悄咪咪地跟了一路,一群人实在没想到它还能说话,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 北海没人烟的那一边常年埋在云雾里,隔着片海,什么都是个虚影,只有天气好时出海的渔民才能隐隐约约看到高耸的山尖,山名是一代代渔民们流传下来的,说是叫做千机山。 期间也有好奇心旺盛的渔民想要结伴过去看看,只是走到一半就怎么也找不到方向了,只能再折回来。因为一直没人能去成功去那边看看,久而久之人们就传开了,说那里便是得道仙人们待的地方,凡夫俗子是去不得的。 其实不是不能进,只是没找对方法。 千机山位于大荒东北,背靠临渊,紧临北海,灵气充沛,山顶常年云雾缭绕,自古就是个修行的好地方。自九百年前天玄门掌门凭一己之力把魔族封印在界碑后,每次选入门弟子的时候就不知道有多少修仙世家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把自己的子弟送进来,好像笃定进来之后就能像得道飞升一样。 可惜长辈是这么想的,小辈可就不一定了。家里人越是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越是抗拒,像是要让他们上刑场一样,这才导致了刚刚少年带头“造反”的情况。 几十个少年叽叽喳喳的闹成了一片,这时候前面的人终于回过头来——领路的大概是天玄门的内门弟子,仪态挺拔不必说,五官也算得上周正,头顶用同色发带束了个发髻,更显得气宇轩昂,满脸浩然正气:“这是千机山掌门的灵兽修青,平时也随山中师兄们一起修习,我名诸方,各位以后就是自家师弟了,可要千万记得不可对修青无礼。” 说罢他看了一圈搓手跺脚的未来师弟们,没忍住又道:“掌门喜静,往届弟子也有上山后被逐的,我既奉师命来领你们上山,诸位跟着就好,请勿多言。” 最开始的那个罗姓少年还有些不忿,“那为什么还要走这么久的路,直接御剑上去不好吗?” “执玉……” 一边有个白白净净的少年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不要再多话。 领路的师兄见状摇摇头,“修行就要先修定性,你们连这段路都走不了,又怎么走修行路?” “就连掌门入门时也是走上来的。”修青适时开口,捧哏似的。 “掌门都是走上来的?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对啊,莫不是诓我们的吧,云中君入门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这本来是天玄掌门的道号,天罚过后天玄掌门那一辈的人几乎都成了不出山的老妖怪,现下只剩他还露面,所以旁人也都跟着喊一句云中君。 “我堂堂修青大人诓你们几个小毛孩干嘛?别说你们了,就连容不念都是徒步登的千机山。” 一听到这个名字,几十个少年瞬间就像打了鸡血:“容不念?!” “是未入门就可以收拾玄蛇的那个容不念?” “居然是他!” 青修又开始哑着嗓子嚎:“肃静,肃静——肃静——” 见这番话起了作用,诸方微微笑了下:“正是容师叔,所以这次测试又名登天梯,取修道之路难于登天之意,这一趟不仅是要磨练心性,更在于告诉你们今后要坚定本心,道、术、法、器,无一不是你们之后的依仗,这便是天玄入门第一课,要你们动心忍性,不改初心——”他顿了顿,温声问道,“你们,可懂了?” 一群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回没再说话,跟在后面开始继续往上走。 海东青尽职尽责的跟在后面盯梢似的看着这一队人马龟速上爬。 —— 恐怕打死他们都没想到,刚还在讨论的模范本人这时候在开小差。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了,这回是个仙侠题材,前世今生救赎向,不出所料会很狗血,主要是为了满足自己对仙侠的好奇心!大家点进来就不妨耐心看下去试试,说不定你就喜欢上了呢哈哈哈 最近不定时更新,还有可能改动内容,等驸马完结了就开始正式更新。 新文新气象,希望大家可以耐心陪我一起进步,一起探索,我在这里先感谢所有看文追文的小可爱啦,感谢追文,感谢支持—— 第2章 缘起 千机山的传统是晨课都在白云峰上。山上一共十二峰,只有白云峰最偏僻,几乎是另开的山头,御剑都得好一会儿,晨课放在这儿上也不知道是为了督促学生还是为难老师。 这里前一天刚刚下过雨,还能闻到空气里有带雨气的泥土味,连带着灵气都清新了不少,闻着颇神清气爽。 可惜这点清新的灵气并不能提高他们的兴致——因为今日授课的是云闲真人,十二个山头七位长老,只有他讲道最严厉,稍不留神课业就会被罚。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云闲真人还很护短,每次课业只罚其他峰的弟子,对自己的弟子重话都难得说一句,跟要命的是他还不许其他师叔指出来,霸道的很。 弟子们私下都说云闲师叔不应该在天玄修道,霸个山头当山大王比较合适。 一群弟子昏昏欲睡,在底下强撑着眼睛听课,气氛勉强算得上和谐,就是这么安静和谐的环境里,有个细微悠长的呼吸声从脱颖而出。 这声音不过出现了两声,云闲授课的声音就顿住了,面无表情巡视四周,随后把视线定在了最后一排正中间的人身上,拿着戒尺踱步到他身边。 浑身的冷气三尺之外都能察觉到。 云闲师叔长得好,脾气差,平时最喜欢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有人在课上开小差,敢在他的课上睡觉那就是嫌命长了,这是天玄门的人都知道的事儿。 也正是因为都清楚,所以在看清到有人睡觉时都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摇醒他,可惜容不念睡得天昏地暗,对此一概不知。 罩衫被胡乱垫在桌上,他就趴在衣服堆里睡得正香。 坐在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低声叫他:“不念,不念,快醒醒——” 他刚眯着,听见声音反而往衣服里埋了下头,含糊道:“我就睡一小会儿,你帮我看着点老师……” “……” 和他同桌的人听见这话都不忍心再去看云闲真人的脸色了,抬头的时候笑得比哭还难看:“师,师叔……小师叔他……” 云闲沉着脸挥了下手,青竹戒尺被捏的咯咯响。 “容不念!” 这道声音惊雷似的把原本的睡意给炸没了,容不念猛地跳起来:“啊!?怎么了,怎么了,是该去吃午饭了吗?咱们……” 话没说完就看见了面前的云闲,容不念自知理亏,挠挠头:“师叔—师兄,怎么了吗?” 云闲在听见那句师兄之后脸色都发绿了。掌门认下这个师弟的时候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前掌门庇佑天玄门出了个奇才,哪成想还没派上用处人就废了。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人废了大不了就当个吉祥物养呗,天玄门也不缺这点钱,结果容不念一天都闲不下来,自己不好好修行不说,就连山上的弟子都被他霍霍了个遍,馋懒奸猾的之风大有兴盛之势,想起这遭,他就觉得头疼,于是气更不打一处来了。 他看着容不念脸上压出的红痕沉声道:“我为什么站在这儿你不清楚?” “就是,胆子就真大呗,”后边江子陵笑了声,带头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都不知道了,成傻子了,还敢在晨课时睡觉——” “嘶——”容不念对着他呲牙。 “容不念!”云闲没给他还嘴的机会,伸手拍了下书案,“你给我安分点,你是好歹算师叔,带个好头!” “明白,”容不念转过头还是笑嘻嘻的,“师兄消消气,我这不是早饭没吃,惦记着午饭嘛,不吃饭会饿,人之常情嘛,师兄就不要因为我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了——” 他说着还企图伸手给云闲顺顺气,被他的眼神给震慑回来了,讪讪地收回手。 云闲看着他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身未清时,站难持久,坐难入定,你身为修道之人还如此难去世俗杂念,你这样怎能——” 容不念:“是是是,惹师兄心烦都是我的错,师兄,气大伤身呐!” “哼——”云闲说着一甩袖子,“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 云闲一转身容不念就坐下了,躲在书后对着江子陵做鬼脸,气得江子陵冲他扔纸团,容不念头也没回反手接住了,刷刷刷写了几个字又扔了回去。 “每次都一样,能不能有点新意?” 江子陵估计是被气到了,没再扔过来,不过经这么一闹他也醒的差不多了,但云闲在上边讲的道法还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容不念也没有再听,趴在桌上想东想西。 其实他出现在这里这件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 “这都三年了,小师叔还不醒,不会……” “别瞎说,师叔吉人自有天相,再说了,掌门都说了,师叔这是在疗伤……” 这两个声音叽叽喳喳的忒闹心,让人不听都不行,容不念还没怎么睡醒,眼皮还贴在一起睁不开,迷迷糊糊的想在那儿想:一看这个什么鬼掌门就是骗你们的,睡了三年那不叫疗伤,那得是植物人儿才躺的住。 “但是……” “但是什么但是,我师父都说了,他马上就醒了,你们还嘀咕什么!” 说话的人应该是个少年,他嗓音清脆,本来应该是朝气蓬勃的,但实际上他声音里却充满了不耐烦,就比如说现在,嘴上说着这个人马上就会醒来,但容不念却觉得他让人听出了一种想让这个人永远都醒不来的感觉。 然后是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说话的少年走近:“今天我就看看他到底还得躺多久!” “师兄!” “师弟,不得对师叔无礼!” "师弟……" 杂乱的脚步声和四五个人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容不念终于咂摸出了一点儿不对味儿来:“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啊?这都什么人啊?我这又是睡在什么地方了?”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刚刚那个少年说话的声音就先炸在耳边:“容不念就是个骗子……” “这到底是哪里?” 这么想着,容不念睁开了眼睛,结果和另一双眼睛当场表演了个大眼瞪小眼。 另一双眼睛的主人愣了愣,然后受惊似的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音量不自觉的拔高:“你你你……” 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石像似的杵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苦大仇深盯着人。 这下容不念倒是看清楚了刚刚说话不怎么客气的少年:约摸着十六七岁,五官俊朗,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眼神干净纯粹,喜怒爱恨全在里面,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一边的头发斜编着和其余的头发一起扎在脑后梳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骑装,银色腰链把腰身掐的恰到好处,身后还背了一把剑,正是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只是他脸上还带着刚刚受到惊吓的神情,眼睛瞪得像抽筋,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 “这又是谁?”容不念心想。 稍后他定了定神,问道:“请问你是谁啊?我这是在哪里?我认识你吗?” 重点是他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啊!难不成这是遇到了绑架吗? 他没想到这个少年听了这句话面部表情更扭曲了,一副便秘的模样,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逗我玩儿呢?” 容不念一愣:“啊?我没……” “师弟——” 容不念话还没说完,一个人影就从门外飞了进来。 他还没看清楚怎么进来的,人就站在了他跟前。 刚才还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孩看到来人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师尊”之后也安静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其实还有第二版文案,有时间我发出来给你们看看! 第3章 缘起 来的是个二十左右的男人,肤色如玉,发束冠,簪青玉,穿一身素白长袍,长相极俊逸,姿仪温和,说话间也是一派清雅和煦,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出尘似仙。可惜像容不念这种愧对于九年义务教育的半文盲在肚子搜刮了半天,也只想到了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容不念:“……” 容不念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不管这是什么牛鬼蛇神,反正在他看来面前这个人不像是能当那个中二少年师尊的人。 “师弟你旧疾未愈,不宜见风。”刚进来的人挥挥手,房间里的窗户就都被关上了。 容不念:“?!!” 还有这种操作? 活了十八年,这种事情超出唯物主义认知范围的事情容不念还是第一次见,他愣怔住,终于觉得事情有点儿超出想象了。 “师弟,你现在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需要好好养着。” 容不念顿了两秒,心想这个人看着到不像什么胡搅蛮缠的人,把话说清楚也不至于扣着他不放,说不定还能把他哪来送回哪去。虽然他现在脑子里也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但好歹常识还在,也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他熟悉的环境。 于是他抬头对刚刚进来的人认真的说:“那个,虽然很抱歉,但是我还是得说清楚,我不是你的什么师弟,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但是总之应该和你师弟没什么关系的,大概你是搞错了,我一会儿就走——就不打扰了。”顿了顿,容不念又补充了句,“对了,如果你能告诉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才能离开就更好了。” 这个人看着他也没打断,只是笑,有点儿耐心教导的意思在。 他一直等容不念说完了才开口道:“这里是天玄门,我是你师兄云栖鹤,三年前你与一大妖打斗时心脉受损,重伤至今。我本来以为你醒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说到这儿,他抿了下唇,看起来很自责,“但现在看来……那些伤势或许导致你记忆也有些混乱——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派行止去不夜城求药了,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到时候你的伤自然会痊愈。记忆——自然也会恢复。” “不是,可是我……” “别害怕,这里没人能伤害你了,”云栖鹤伸手拍拍他的背,语气几乎算得上宠溺,“你可能一时会有些不适应,但是你向来机灵,重新适应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容不念:“……” 我以为我碰到了一个好说话的,结果根本没在听我说。 “不是啊,我真的不是你师弟,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过来了,你信我啊!” “师弟你好好养伤,不要多想,你现在记忆混乱,思虑过重不利于养伤。”云栖鹤只当他还在胡言乱语。 容不念恨不得把人拎起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我真的不是你师弟!我也没有受伤啊。” “容不念!你又作的什么妖?”大概是容不念的语气过于激烈,刚刚那个暴脾气的少年忍不住呛他。 云栖鹤看了他一眼:“子陵,不得无礼,他是你师叔。” 容不念对着一幕简直是叹为观止,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江子陵就安静了下来,震慑力一流。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还是容不念先受不了,他崩溃的从床上跳了下来,想走几步来给这师徒俩证明一下自己是健康的。 结果刚刚站到地上就差点摔倒,幸亏云栖鹤扶住了他。 云栖鹤把他扶到床上之后道:“你卧床太久,双腿无力也是正常,先自己运气舒缓一下吧。” “……” 挨到床沿的容不念心里咯噔一下:妈的,真的躺成植物人了,不会真的躺了三年吧。 于是他一言不发开始捶腿,锤了两下又顿住了。 云栖鹤看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捶腿有点哭笑不得,“怎么,你连怎么运气都忘记了吗?” 容不念却没空搭理他,他开始仔细端详自己眼前的手: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处伤疤。 好看是好看,但这不是他的手啊,他整天握笔,食指是有茧子的。 可现在这双手是没有的。 云栖鹤看他还是不相信,情绪还比较激动,只能先安抚他说道:“不念,你莫要心急,修为丢了还可以回来的。” “反正修为也不高,丢了和没丢没什么分别——” 江子陵在一边阴阳怪气。 容不念没顾得上说话,这下他是真的觉得有些慌了。 容不念对着他们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麻烦给我个镜子。” 云栖鹤拿他没办法似的看了他一眼,翻手就拿出一面镜子递给他。 要是别的时候容不念他大概会惊异的不得了,但现下他忙着关注自己是不是本尊,没空关心别的东西。 镜子一到手他就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可以说是他,也可以说不是他,他们眉眼七八分相像,再仔细看看就能发现这活脱脱就是十六七岁的自己,唯一不同的是镜子里的人留着长发,现在披散下来已经到了腰部,看起来倒是和他睁眼的时候看到的那个中二暴躁少年年纪差不多大小。 容不念眨眨眼,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眨眨眼,他歪了下头,镜子里也跟着做出一样的动作,就连他掐了自己一把的痛感都是实实在在的。 难不成……他这真的是魂穿? 容不念一时有点儿难以接受这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攥着镜子看着里面的影像,半天没说话,最后只是干巴巴的挤出了一句:“你们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吗?” 他照镜子时云栖鹤就在一边看着,看起来很关切的模样。 他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容不念这个样子,后来还是摆摆手让其他人都出去了。 “师弟,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云栖鹤不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很担心他。 但容不念没说话,只是捂着头。 他又站了一会儿,两手交叠着,略微等了一会儿还是交代说:“不念,我是你师兄,如论如何不会害你的……你大可信我。若还有事就到凌云峰找我,或者告诉子陵他们,你……先休息吧。” 说完这句话见容不念还是没理他,云栖鹤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容哥这是典型的睡过头了—— 第4章 缘起 大门也被关上了,连同外边的声音也一起被隔绝,屋子里却明亮又安静,连空气里的尘埃都可以看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不念缓缓坐在床边,看着这间陌生的屋子,古香古色的建筑和屋里不熟悉的摆设,一会儿在想:不管这是哪里,我到了这里总也不能亏待自己啊,一会又想:我是谁啊,我现在到底在哪里啊? 光是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就花了两三天的时间,到晚上容不念才搞清楚自己大概,应该,可能,也许就是穿了,而且还是穿到了人均修仙,日常出门御剑,偶尔有妖兽出没,反正不适合普通人类生存的地区。 弄清楚这点后,他就更崩溃了: 所以他的手机,他的电脑,他的游戏呢! 这状态大概维持了有三五天,他就被江子陵提溜了起来去上早课。 江子陵原话说的是:“本来就弱,还不上早课,下次遇到大妖还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 容不念本来没什么动力,但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既来之则安之,来都来了,既然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去,那还是先提升自己要紧。 掌门有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容不念此人向来机灵,生存能力一流,自从想明白自己除了待在千机山别无选择之后,他就彻底混入了弟子群里。 一来二去的,也就和这群人熟悉起来了,每天除了唠嗑就是惦记着三餐吃什么,记得比食空阁弟子都清楚。 这才有了开始的那一幕。 ——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因为山上有结界,所以也没什么季节变化,一直都是绿油油的一片还偶尔云雾缭绕的,总让他觉得自己视觉疲劳,弄得容不念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季节。 但是听别人说山下的景致与山上大不相同,光是大荒四方的风光就够逛个一年半载。他听说之后就一直心里痒痒,想找机会下去。但是他是‘大病初愈’,没有掌门的同意,没人敢让他下山,而他在的地方又不与弟子住的地方邻近,云栖鹤每次来了说不了两句话就走,这么一来,整天里除了来送灵药的,就只剩下那个每天专注来找茬儿的江子陵了。 这个熊孩子和原主估计是有什么矛盾,每天上赶着来找茬儿,乍一看要多讨人嫌就有多惹人嫌,可是时间长了,容不念也发现归根到底他就是个熊孩子,只要他顺毛捋,江子陵也还是挺好说话的,但是一问到他们之前到底有什么矛盾的时候,江子陵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声不吭。 平时容不念把他当成弟弟看,凡事都顺着他说,倒也没真的翻过脸,顶多是某人自己脸上挂不住刺他几句。 但今天的江子陵格外闹腾,一进来就翻箱倒柜的,动作大的连猪都睡不着,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故意不让容不念睡的。 容不念朦朦胧胧的被吵醒,随手抓起一个枕头就扔了过去,“嘿嘿嘿,干什么呢,你土匪进村儿啊,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江子陵随手挡开:“睡睡睡,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也不知道和玄蛇打架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脑子打坏了,怎么就知道睡觉?别睡了——” “你懂什么,这叫后遗症,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我师兄说我这是伤到了魂魄,这可是大伤啊……” 他对云栖鹤的称呼一般有两种,看情况来,混在弟子堆里的时候容不念一般跟着他们一起叫掌门或是云中君,只有在本人或者江子陵面前时才会叫师兄,前者是因为礼数,后者就是单纯为了逗小孩。 每次听到他这么称呼,江子陵都会被气到冒烟。 听见容不念这么没皮没脸,他又把枕头扔了回去,没好气的说:“你不是要下山?掌门让我们去追查无妄山大妖异动,顺道带着你一起。” “下山?!!”容不念本来埋在枕头里,闻言一下抬起头来。 “对——优秀弟子下山历练,但是嫌难度太低所以顺带个拖油瓶上路。” 江子陵说话间嫌弃表现出十成十来,那个“顺道”更是把他对容不念这个目前卵用没有的师叔的鄙视生动形象的表示出来了。 容不念本来想反驳一下,结果想了半天发现以自己现在这个半吊子的水平确实没有什么用。 于是容不念“啧”了一声,歪在床柱上,“合着你是背着任务来的啊,那你还这么凶?不怕我师兄知道你欺压我的事情啊?” 回答他的是箱子重重落下的‘哐’的一声。 “东西我拿好了,你换成常服直接来侧峰。”江子陵说完就要走。 容不念见状赶紧从床上滚下来抵住了门。 开玩笑,我御剑还没学会,这个鬼地方连个人都找不出来,你走了我去哪找人载我? 他动作熟练的拦住江子陵,语气柔和:“别介啊,我这不是还不怎么熟练嘛,子陵你人这么好,怎么放心让我这个重伤未愈的人自己过去呢。?” 江子陵丝毫没给他留面子:“……你是不会吧!” “是呀!”容不念攀着他袖子答的大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仿佛字典里没有“羞耻”两个字,“御剑太难了,我现在一点灵气都聚不来,就是个废物,如果你都不帮我,那我真的是寸步难行,好子陵你不会真的这么狠心吧——” 江子陵:“……” 不过就算是江子陵再嫌弃容不念,最后容不念还是软磨硬泡地上了江子陵的剑。 江子陵脸色差得像是吃了苍蝇,,就是御剑有点不稳,报复似的左摇右晃,飞的他头晕。 但好歹没有公报私仇把他从剑上扔下去,容不念好悬松了一口气,安安全全地落了地。 —— 江子陵收了剑就往自己的屋里钻,说是要收拾一下,把他一个人关在了门外。 容不念早习惯了他时好时坏的狗脾气,摸了摸差点被夹的手也不生气,转过头去笑嘻嘻的和过路的弟子们搭话。 天玄讲求能者居上,内外门弟子除了课业内容不一样,其余待遇并无分别,连住处都在一起。青竹峰便是弟子的住所,估计是整个千机山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但因为大部分弟子都在潜心修炼,不怎么过分玩闹,所以平时人虽然多,但却一点都不喧闹。 但今天是个例外,人来来往往的很是热闹,十几名弟子都聚在江子陵的房子外面,不时议论几句关于下山历练的事。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历练是天玄的保留项目——每三年一次,内容都是长老们从山下的委托里定的,还会争个魁首出来。 “我说——江大少爷你好了没有啊,磨磨唧唧的,下个山你是要把家都搬下去吗?” 说话的是容不念,这还是他来这里之后第一次下山,心情正好的很,连带着看这个总是和他顶嘴的小师侄都顺眼了不少。 啧,要是他速度能再快点儿就更好了。 容不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丑恶嘴脸,这么一想就抬起手准备敲门。 手还没落在门上,门就早一步打开了,江子陵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呛声:“你急什么!我这不是出来了吗!” “嚯,合着江子陵你这是要去招蜂引蝶吗?穿的这么花枝招展的。” 他没在再穿着平时的门服,换了身大红圆领团绣长衫,腰坠环佩,站姿挺拔,连半踏出来的靴上都绣着精细的云纹,往那里一站便是个恣意飞扬的少年郎。 人靠衣装马靠鞍。容不念虽然这么说,但是还得承认少有男人能把水红色穿的艳而不妖,这么一瞧江子陵,确实是好看不少,颇有几分其他女弟子说的仙门四杰的样子了。 江子陵显然不赞同他的‘招蜂引蝶’的狗屁理论,反驳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就好像你自己没换似的。” 容不念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刚换的常服,难得被噎了一下,他磨了磨牙,心想:好哇,两天不见,这小子顶撞人的功夫见长啊。 他正想要说点儿什么来还击时,云栖鹤却到了。 刚刚还在说话的弟子们一下都安静下来了,恭恭敬敬的对掌门示礼,活活一副自习课上说话被班主任抓住的倒霉学生样子。 容不念在心里偷笑,脸上还是正经的神色,也装模作样的对云栖鹤拱手道:“师兄。” 云栖鹤看了他们一圈,又嘱咐了要下山的弟子几句话,才转头对容不念道:“师弟,你过来。” 容不念指了指自己,夸张的说:“我?” 云栖鹤一颔首,示意他靠过去。 “掌门师兄,什么事啊?”容不念有点奇怪,这马上就下山了,还能有什么事儿,可别是临时反悔了吧。 事实证明,云栖鹤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是真的有事要嘱咐他。 云栖鹤并不对他不合规矩的称呼做出什么表示,只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只竹笛来,握来会儿才递到容不念手里认认真真地嘱咐道:“你修为还没完全捡起来,我实在不放心,这次下山探查妖魔族动向次要,安全是首位,有危险就吹竹笛,我马上就到,切记不可逞强。” “知道了知道了,掌门师兄你就放心吧——” 容不念满心都是可以下山见识的激动之情,也没太把云栖鹤的嘱咐放在心上,随手把竹笛放进了刚收到没几天的乾坤袋里,听见那边有人说准备好了,赶紧冲云栖鹤摆摆手,示意自己都明白了,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师兄再见!” 云栖鹤站在后面看着他跑过去,过了会儿他垂头看着空荡荡的手心半晌都没什么动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颇有点儿高处不胜寒的意味。还是一个带队弟子来请示他,他才回过神来。 一抬头,云栖鹤又是那个受人敬仰,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玄掌门云中君了。 作者有话说: 恭喜容哥终于出新手村了! 鼓掌—— 第5章 缘起 “没想到千机山这么大啊!” 刚刚跟着江子陵御剑出了结界,容不念回头看了看才发现千机山不仅高的出奇,而且还长的出奇,绵延不绝,一眼都望不到边。 “师叔,您不会连千机山的来历都忘记了吧。”大概是看他实在吃惊,旁边一个弟子笑着对他解释道:“千机山现在大荒最东边,据说前身是几千年前昆仑离开九州时遗留下来的一角,自古以来都有祥瑞庇佑,人杰地灵,山势十分雄壮呢。” “这个我还真是不知道,”容不念挠了挠头,“对了,把那个‘您’字儿去了,怪不顺耳的,咱们也没差多少啊。让你这么一叫,我浑身都不自在了。” “那怎么行,尊卑有序,我是……”跟前的弟子还想坚持一下,却忽然被人打断。 江子陵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揽住那个弟子大步流星的往过走:“子路,你别管他,他这人脑子有病,你叫他‘您’他还真的就不自在,从小到大一个毛病。”说完他还求证一样的叫了容不念一声,“是吧,小师叔。” 容不念笑眯眯的应了句:“是呀,我的大侄子~” 江子陵和子路的脸色一下都变得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江子陵是气的,子路大概是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小师叔,吓的。 江子陵啐了他一口,道:“你还能不能有点儿师叔的样子。” 说完这句他就气呼呼的转身不知道又去找哪个小师弟玩儿了,只剩下子路还待在容不念旁边,不是不想走,而是因为他正被容不念强行拽着科普常识。 看江子陵走远了,容不念才悄声问子路:“子路,你知道我俩之前是怎么闹掰的吗?怎么看他和谁处的不错,就总是找我茬儿呢?” “……” 子路大概是在搬弄是非和尊重师叔两个选择里天人交战,一脸难色。 容不念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有戏,索性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地说悄悄话:“你就告诉我怎么回事儿,我又不会和别人说,再说了除了我这个忘事的当事人不知道事情原委,别人估计都知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啊。” “咳咳——”容不念咳了一声,“子路,我可是你的小师叔啊……” 子路最后还是屈服在了容不念这个小师叔的淫威之下,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了容不念。 容不念大概理了个条顺:江子陵原名叫江唯,和原主都是荆州江家的孩子,只不过江子陵是江家嫡系的大少爷,他是蒋夫人回家探亲路上捡来的,子陵两个字是入天玄之后随弟子辈分起的字,在山上只论师门不谈俗名,所以才叫做江子陵。他们两人天资俱佳,在江家那一辈里又年龄相仿,十几年下来相处的竟然也不错,还约好了一起拜师修行。 想法很美好,结果刚进试炼容不念说他实力太差,是个拖油瓶,撇下就他走了,江子陵气盛,虽觉得他翻脸不认人心里有疑,也拉不下脸来问问缘由,于是两人就此分开,但没想到之后容不念还误打误撞进秘境杀了玄蛇。都说福祸相依,也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一下被挑中做了云中君的师弟,辈分长了不止一星半点,其余弟子这才知道玄蛇是前掌门羽化前留下的考验,谁通过了就可以做他的关门弟子。 按辈分算,这可不就是云中君的师弟嘛。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说的就是他。容不念虽然解决了玄蛇,但也因此神魂受损,昏迷了三年才醒来。 本来两人约好了一起拜师,这样一来他就平白高了江子陵一级,江子陵心高气傲,本来就因为试炼里的容不念说自己是拖油瓶的话气不顺,一边还总些旁人恶意揣测的流言,时间一久江子陵再和人说起这事的时候就难免带了几分怨气,觉得他大概就如传言说的那样,是个极其自私自利之人,其实私下里早就知道玄蛇的消息,当初试炼里说出那番话也只是为了独享功劳,好为自己博个大好前程。 这么想着,他就更觉得容不念可恶,几乎到了每次听到这个名字都要啐一口的程度,再加上容不念刚刚醒来还好死不死的碰上失忆,简直算得上是“死无对证”,这才导致现在这两个人既没和好,但也没有再冷战。 子路说完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这其实就是师兄弟们课余闲谈,没什么紧要的,都是随意听听,一般不会有人真的在意。 他大概是怕容不念觉得自己名声有损,一会儿胡乱撒气。 其实容不念还真的没太在意,毕竟在这个版本里见利忘义的另有其人,不是他自己。 他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远远走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有点头疼:熊孩子憋不住话,这哪里是偶尔和人抱怨两句,明明是添油加醋和盘托出,原身也真不是个东西,好歹吃了人家十几年粮,到了重大利益关头居然是这么个人。 容不念也没忍住啐了一口:这个人渣,自己拍拍屁股归西了就算了,还给自己留下一个大难题。 江子陵虽然看着烦人,但是醒来这么长时间,他也看出了江子陵这个人其实就是嘴硬心软,心性纯良的很,嘴上说的比谁都凶,实际上真需要帮忙的时候倒比谁都靠得住。他没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么又傻又不记仇的孩子是真难得,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把人得罪的这么厉害的。 这还是江子陵嘴里流传出来的版本,照他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肯定还少说了很多自己觉得“丢脸”的事。 嘶—— 看起来不太好搞啊。 其实他在打量着前面的人时,身边的子路也在打量他。 在子路看来这位传闻里小师叔简直活泼过了头,没什么辈分概念不说,修为几乎没有,就连说话也让人摸不到头脑。明明很久之前就听过这位小师叔的名号,试炼时也曾见过几面,可这次养伤过后,他却感觉像是从没见过这个人一样,说他长相俊俏吧,又感觉没什么特点,看到的时候会认识,可一扭头就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整个人都像是一团似有若无的雾气,不说话的话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作者有话说: 会比较慢热,比较长,还请大家耐心等等呀~ 他们值得的! 第6章 缘起 “哎,子路你看前面是什么——” 他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前面就出现了个小城镇,小师叔和江子陵都嚷嚷着要去看一看,他们也被说动了,都想去逛逛再走,于是就一起商量好去那里待一天再赶路。 小镇已经离千机山很远了,镇上建筑远看过去古香古色的,都是前朝的样式,除了他们几乎没有修道之人,沿街的叫卖声,吆喝声,小孩子玩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又有生气,只让人觉得这才是人世该有的烟火模样。 到了镇上他们几个倒是分开行动了,到底大多是半大的孩子,看见新鲜好玩的就想多看看,最后约定好在一家客栈里碰面,众人就各自分散去玩了。 除了容不念和江子陵。 容不念没跟着去集市,自己跑到了一条离人家不远的河边散步,微风拂面还带着点青草味,好不惬意。但他倒是没想到江子陵会一直跟着他,问他为什么,也只是臭着一张脸说是师父让他看着自己。 容不念笑了下,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走,饭后遛弯一样。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到了桥边,容不念看着河边洗衣服的人,像是没察觉到江子陵的一脸不耐烦似的,满脸的不可思议对他说:“这也太神奇了吧,我都没想过我有一天可以亲眼看到活生生的古人。” 江子陵听了这句话,反倒是好奇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难得的算得上好声好气的说:“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确实没什么长进,回回一出来就是这句话,是没别的词儿了吗?好歹也是江家也是供你读过私塾的。” 容不念闻言愣了一下,“难道我之前说过一样的话吗?” “对啊,一模一样,连字都没变,无聊。”江子陵不甚在意的点点头,随手薅了一把路边的还没褪去枯色的草,掂了掂,又一把散了出去,看他待在原地没什么动作,终于忍不住跑到一个不远处卖蛐蛐儿的摊子上看热闹去了。 容不念看着地上那把四散开来的枯草,脑海里闪过一道光似的思绪,可还没等他想出什么眉目,那道光又像是瞬间蒸发了一样,消失的飞快,抓也抓不住。 —— 下山的日子并没有容不念想象的那么美好,但也没有那么差。虽然他们得自己解决一日三餐,食宿出行,时不时还需要按着委托上的申请做个任务什么的,但真的遇到了什么妖物都是江子陵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他只负责呐喊助威,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偶尔几次凶险打斗下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天他们正要往青冥洲赶,容不念却收到了一只云栖鹤的传音鹤——是只活灵活现的小仙鹤,很好辨认,这么多人,只有他肯在传音鹤上下功夫 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两行简短的讯息,很符合云栖鹤的性格:师弟速与子路前往不夜城,其他人照常试炼。 江子陵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半天没说话表情煞是好看,嘴巴撅得能栓头驴,像是憋的又像是气的。 经过这么久,容不念也对现在的世界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不夜城的来头不小,也是在昆仑离开九洲的时候遗留下来的,之前是个无主之地,现在是鬼族大部分族人的所在地。据说它是唯一一个还可能和昆仑有联系的地方,寻常人找不到,只有寻求庇护的鬼族和受到城主邀请的人才能进去。 几百年前鬼族一片散沙,现在能在大荒有一席之地,还是全靠着现任城主才聚集起来的。这城主也是个奇人,不知姓名,但不论是谁见到了也得尊称句城主,九百年前横空出世,硬是靠着强硬手段和深厚修为把流落在各地的鬼族聚集起来,避免了这一族灭绝的命运。 都说不夜城中处处霓虹,即使夜中也宛如白昼,城主殿里还燃着三千盏鲛人灯,日夜不熄,所以又叫永昼殿。 子路说这些的时候,眼神热切的好像他现在就在不夜城里。 容不念忍不住好奇道:“你没去过又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子路这几天大概是和他混熟了,没有了之前对所谓小师叔的敬畏感,只见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理所当然的说:“当然是因为人人都这么说啊。” 容不念失笑:“人人都这么说你就信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听过吗?” “可这么多人都这样说,肯定是真的,”子路撇了撇嘴,“不是马上就要到了吗,到时候师叔就知道不夜城有多好了。” “……” 这话简直是盲目的让人没办法反驳,容不念一边好奇为什么子路会对不夜城这么有兴趣,一边又忍不住逗弄他:“那要是不夜城其实是座黑不隆咚黑城的怎么办?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路的,不是说从来没有来过吗?我师兄把我托付给你,你这个不靠谱的可别一转头就把我给卖了……” “之前掌门把进城方式告知我了。” 他一下机灵起来:“嗯?刚告诉你进城路线?那就是没有实践过的意思了?” “……”子路愣了下,“师叔不必担心,知道怎样入城就没有问题的。” 容不念摇摇头,煞有介事的对他说,“子路啊,实践出真知啊,你这只有理论就上路会不会有点……危险?” 他还自以为说得很委婉。 子路简直拿这个话唠师叔没办法,干脆专心赶路,用沉默来反抗容不念的没头没脑的‘诋毁’。 容不念又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发现子路真的是在认真赶路,也安静下来了。 子路看起来确实不是在瞎走,带着他御剑没一会儿就落了地,两人紧接进了一个阵法,再出来的时候,他们就在另一座山的山顶上了。山顶笼罩在一片浓郁的深色雾气里,分不清昼夜,甚至连稍远些的地方的都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的感知到云雾里有什么东西在来往。 一开始容不念还以为是因为这山太高了,所以才有这么多云气,直到一只贴着符箓的小船停泊他们跟前,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山顶连带着雾气都是一个阵法,云雾里面有数不清的微微发光的符印使得这片山地都半浮在空中,另有接引的渡船不时停在岸边接他们这些客人去主城。 作者有话说: 殷辞这时候还是个小可怜—— 第7章 缘起 停在他们面前的渡船是小小的一只,最前面的船杆上挂着一盏风铃似的小灯,上盖呈伞状,下面悬着八九个小灯,不知道还在哪里装了铃铛,随风轻响。子路看他盯着,在一边轻声解释说那是引路灯,只有靠着这个才能顺利找到不夜城。船夫一言不发的站在前面掌舵,全身都罩在一个黑色斗篷里面,除了问他们要去哪里的时候说了句话,就再也没开过口了。不过听他说话的声音年龄应该不大,摆渡时露出的胳膊也是细细瘦瘦的一节,颜色蜡黄,像节没长好的竹子。 容不念看着他心想谁家家长这么缺德,孩子这么小就让他出来干活。 子路看他一副茫然的样子,小声给他解释说渡船的是鬼族。 这个“鬼”和容不念理解的“鬼”不太一样,大荒上的种族分五类:仙,人,妖,魔,鬼。 仙并不是指仙人,而是专门用来形容那几支仙家后人的,因为数千年前有人飞升,就连后代也被认为有可能靠着修炼得道飞升,比方说千机山的核心弟子大多都是挑这样的;人是指没什么修炼天赋的人,数量最多,山下的人大多都是这样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人族里也有根骨奇佳的人。妖魔族是指修炼时走了歪门邪道的或者本体不是人的,他们大多都受心法影响,为了修炼不择手段,比如前任魔君九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一族才会在天罚时遭受族之灾,现存下来的魔族大多都是妖魔族结合的后裔,算不得真正的魔,相比之下妖族就还好点,最起码没到人人见了喊打喊杀的地步。可话又说回来,人们对于魔族提起来大多不屑一顾,但也得承认魔这一族在修炼上确实得天独厚,个个天赋卓越。而鬼族位居五族之末,遭遇就不太好了,因为他们起源于临渊,是极冷极寒的种族,天生冷情冷血,大多数鬼族修炼天赋极差,自己灵力低微,只能作为炉鼎依附在其他种族身边,为人所不齿,可以说得上是整个世界里最底层的种族了,底层到一般的门派都是不允许鬼族进入的。 但好笑就好笑在这儿,鬼族修炼天赋不佳,懦弱无能,人人都这么说,可千百年前最后一位飞升的,正是鬼族的大能。后来再没人能飞升,就有心术不正之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最后有人飞升的鬼族身上,企图从他们身上找到飞升的诀窍。后来鬼族式微,也有点这方面的原因,世人自知理亏,看破不说破罢了。 鬼族是几族中身形最轻巧的,天生可以御风而行,出行时最是便捷,再加上他们特殊的体质,在外界总是被捕猎的对象。之前就因为被大肆追捕猎差点儿灭族,还是现任城主在鬼族危急之时力挽狂澜,把不夜城整顿好,让它成了现在鬼族的安身之处。 容不念闻言轻轻哦了声,心想这个城主听起来倒是个人物,能以一己之力扛起整族兴亡,待会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真人,要个签名什么的。 子路说的果然不假,天上飞来飞去的渡船,每艘前也挂着一盏引路灯,渡船在黑雾里走得倒很快,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出现,开始还不甚明显,但随着他们越靠近,灯光就越多,一座城的影子也影影绰绰的出现在视野里,再后来漫山遍野都是各色灯光,把不远处的城映得恍若白日,连四周流动的河水里都有细碎的灯光晕染成团,简直壮观。 现下容不念已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他只是在想,不夜城果然名不虚传,一眼望去还真是灯火辉煌,不辨昼晦,让人觉得自己也跟着漫天灯火游荡在了空中一样。 船只停靠在城楼口。子路给钱的时候,容不念还特地和他说了一声谢谢,听见道谢的时候那个小鬼族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斗篷上的帽子滑下来,容不念也借此看清了他的样貌:嘴唇没什么血色不说,脸上的肤色也和之前露出的胳膊一致,蜡黄蜡黄的像个难民,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因为瘦弱眼睛显得格外黑而亮,只能勉强看出来底子不错,是个漂亮的小孩儿。 只是小鬼族的眼神里仍然没有什么波动,看了容不念一眼,然后就又把头塞到了那个黑色的大斗篷里,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容不念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有点儿难受。 但还没等他伤春悲秋完,就有人过来了。 过来的这几个人穿着不一,却列队整齐,为首的那个人先是对容不念和子路施了个外界的礼,然后微笑着对容不念说:“我是城中护军易安,想必您便是容不念容长老了,我家城主恭候多时了,有请。” 容不念没忍住抖了下,他在山上和同龄弟子打成一片,这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正儿八经的称呼,并且对方看起来年龄比他还大点,差点儿起一身鸡皮疙瘩。 —— 城里各种建筑应有尽有,除了更加华丽些,其他的和结界外面也没有什么区别,简直是自成一个小世界。 不过容不念倒是没看到传说永昼殿中那三千盏鲛人灯,事实上别说鲛人灯,他们连易安嘴里的那位“等候多时”的城主都没见到。 他们被恭恭敬敬的请到了城主的地盘上,然后领队的人急匆匆丢下一句“城主临时身体不适”之后就没影了,闹着玩一样。偏偏人家的态度好的让人挑不出错来,来都来了,他们也不好无理取闹,只好待在客房里装乖宝宝。 容不念对那个还未谋面的城主好感度直跌负数,他看着易安一脸‘我们这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腹诽:骗三岁小孩儿都没有这么不走心的,刚才还说在等我们,结果我们刚刚到你就说他身体不适,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和我师兄说让我们亲自来拿药,确定你们城主不是逗我们? 虽然他现在对那个所谓的城主好感值不高,但他对这些鬼族倒是很好奇,感觉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苟言笑,刚刚渡船的小鬼是这样,这个领头的也是这样,不知道那个城主是不是也一样啊? 子路这几天已经把他这个师叔的各种表情的意思摸了个遍,他看着容不念那副鬼表情就知道这个小师叔要干嘛,子路怕一会儿他拽着易安不撒手,赶紧把易安给送出去了。 容不念没骨头似的仰在床上看子路仔仔细细的掩住门,忍不住问:“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 子路一脸认真:“因为总觉得师叔你会说点什么让人家鬼族不待见的话。” “什么?”容不念听到这话,眉毛挑的比谁都高,仿佛是有人给他安了一个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一样,“子路,你开玩笑的吧,我是那么不招人待见的人吗?” 子路不敢苟同:“师叔,您老人家那张嘴您自己心里不清楚?” “子路,你把‘老人家’那仨字儿去了成吗?让你叫的我总觉得我是什么活了百八十年的老妖怪——”他一边捂着心口表情夸张,让人觉得多看一眼都油腻,一边又动作流利的从床上翻下来,嘻嘻哈哈的从后面勾住了子路的脖子,“唉,你这么叫师叔真是太让人伤心了,现在师叔罚你带路去街上逛一逛。” 子路翻了个白眼,“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他把容不念的手甩开,径直走到桌子旁边倒了一杯水,摆出一副‘随你怎么说都无动于衷’的样子来。 容不念见状忙道:“好好好,我错啦……那还请子路小哥哥带我这个孤陋寡闻之人出去见见世面呗……” 说着他又给子路倒了一杯水。 子路颇为硬气的扭了扭头,起身去床上开始打坐,意思是随你今天怎么说,我是不会带你去的。 容不念看他不再说话认真打坐的模样也安静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子路身前,压低声音念经似的叫他:“子路,子路……” 看他没反应,容不念又提高了一点儿音量:“子路!” 子路还是没反应,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连表情也没变一下,老僧入定一样。 容不念:计划通! 于是下一秒他就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做贼似的。 作者有话说: 抢劫—— 口袋掏出来,手手举起来,我知道你们有海星⭐,快交出来! 我可太馋它们啦,如果今天没有了的话那我可不可以预定明天的!!! ball ball you~ 第8章 缘起 大街上和来时一样热闹,容不念转了一圈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他嘴里嚼着刚刚才买来的麦芽糖,正准备要回去的时候却看见旁边跑过去一个眼熟的人影,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追着,弄得他忍不住想跟过去瞧一瞧。 小巷是个死胡同,又是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把人堵在这里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巷子里聚集了七八个人,除了那个被追的全身都在斗篷里,剩下的人都是统一的装扮:短发短衫布鞋,腰上系着一根不知名植物的藤蔓。 一个瘦高瘦高的人指着那个人影说:“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能干什么?让你去当炉鼎是抬举你,累死累活的撑船能挣多少钱?还的起你那个死鬼朋友的赌债吗,啊?瘦的和饿死鬼似的,能有人看上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什么?”他的声音和他的身形一样,尖尖细细的,让人听着就不舒服。 斗篷里的人佝偻着背,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还是没有露出来,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从斗篷里传出来:“我可以一直撑船的,我可以不休息,也可以不吃饭,我会补上的……求求你了,别把我卖给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今天还碰到了出手很大方的客人,我赚的钱全都给你,你别把我卖给他们……” 还没等他说完,那个瘦高瘦高的人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简单粗暴的给其他的人下发指令:“看什么看,把他带回去!” 其他的人走上前把那个小斗篷围住,小斗篷开始剧烈的挣扎,但还是被捉住了。 瘦高个子转身带头走出巷子,左右看了看,大概是发现周围没有人,冲那几个人摆了摆手道:“带回去。” 他走了几步,没听到身后人的声音,忍不住呵斥:“快点儿!磨磨蹭蹭的是想等城主的人来吗?”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回应。 但是有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别这么大的火气,吓到小孩子怎么办。”这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既不过分清脆,也不过分磁性,但是听了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其他人都被定在了那里,动弹不得,容不念把那个小黑斗篷护在身后面,脸上挂着客套得体的笑,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说:“来,咱们商量商量。” “呸,谁要跟你商量……”瘦高个子心里这么想,但是眼见他的那些帮手都没了行动能力,一时半会儿也没人会过来,这个人看起来倒是非富即贵的,他也探不清楚眼前人的虚实。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他脸上还是堆着讨好的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知道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个商量法儿啊?” 容不念看似淡定其实心里慌的一批,他看着瘦高个子一副被忽悠住了的样子,安心了一点,于是他靠在巷口,随手指了指那个小斗篷接着说道:“我之前和这个小家伙有过一面之缘,觉得他是个好孩子,我还挺喜欢的。” 其实他这话说的含糊不清,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圆,但是架不住瘦高个子当街掳人心里发虚,先自动给容不念套了一个‘深不可测’的背景,这倒是方便了容不念。 瘦高个子搓了搓手,看似为难道:“小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个小家伙已经有买家了,这……已经定好了的……” “哦?我还不知道在不夜城里有什么人是我得让着点儿的?”容不念挑了挑眉,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傲慢自大,一副被惯坏了的公子哥儿做派,“你开个价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今天我是和你客气才让你开价,要是我不高兴了,可就不是你能不能开价的问题了,你自己想想清楚。” 眼见着瘦高个子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容不念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把纨绔子弟不耐烦的样子拿捏的很到位:“想好了吗?” 就在刚刚他已经一手拉住了那个小斗篷,大概是小斗篷也知道容不念是在救他,这会儿倒是很乖,没有一开始乘船时候的冷漠样子了,不闹腾也不说话,任由容不念拉着。 瘦高个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从嘴里蹦出了一句:“随您乐意。” 不知道的人光听声音还以为这句话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容不念“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只玉佩扔给瘦高个子,头也没回拽着小斗篷走出了巷子。 瘦高个子只隐隐约约还听到那个少年说了句“算你识相”什么的,他又仔细的看了看那块看起来成色很好的玉佩,确认无误以后把它小心的揣进了怀里,又恼怒的扭头看了看那几个动弹不了下属,自己对自己认栽的说了句“真晦气”,准备先自己回去再找人来救他们。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边的一个下属就动了,瘦高个子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那个下属大着舌头说了句“定身粉”。 “什么?” 这下他的火气是才是真的连带着刚才的和现在一起烧了起来,定身粉算是那种最不入流的东西,属于地痞们的小手段,不夜城里但凡有点儿身份的人都不会用这个,这是共识。 瘦高个子着急忙慌的把刚刚那枚小心放好的玉佩拿出来,结果哪里还有玉佩,只有一块咬了半口栗子酥,那块栗子酥上面明晃晃的牙印简直是在嘲笑他。 栗子酥在不夜城里只有人族才会吃,很明显,他被骗了。 这么一会儿那几个下属的药效都已经过了个差不多,结结巴巴的问瘦高个子应该怎么办。 这回他的声音是真的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了:“追!” 容不念一开始还走的很稳,但是后来他觉得定身粉的药效估计快过了,所以后来就带着小斗篷开始跑起来,打算先回去再说,结果还没跑几步,小斗篷就先停了下来。 容不念靠在路边的树上喘着粗气问他怎么了。 黑色小斗篷低着头,声音低的都快听不见了,和之前一言不发的模样相去甚远:“请问您是想要我做您的炉鼎吗?” 作者有话说: 子路:师叔武力值不高就算了,还净惹事! 另外,殷辞没有看起来那么小!!!!! 求海星,求求求~ 第9章 缘起 “啊、啊?”容不念这一口气还没喘完,就差点儿让他这句话说的一口气噎住喘不上来了,他现在也不是几个月之前的小白,大致也知道炉鼎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尴尬的摆摆手解释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就是我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对你印象真的也还不错,看见你遇到难处,能搭把手就帮你一把……额,对了,我叫容不念,你叫什么?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听见容不念问他叫什么名字,小斗篷才抬起头来,他摘下了斗篷上的帽子,看着容不念,认真的说:“我叫殷辞。” 他五官端正,但是瘦的厉害,眼睛就显得很大,这么认认真真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就显得眼睛尤其的亮,像是只机灵的小松鼠。 “可是您……”殷辞明显还想说什么。 “哦,殷辞是吧,咱们走吧,我刚才可是骗了他们的才地啊你跑出来的,待会儿被人追上来了了就不好玩啦,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嗯?”容不念擦擦汗,打断了他,然后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说完这句话起身正要走,身后就有好声音同时说:“别动!” 容不念心里瞬间冒出了四个大字:天要亡我! 殷辞听见声音躲闪了一下,容不念顺势把他护在身后。 做了下心理准备,容不念收拾自己的表情,笑嘻嘻的回过头:“诸位还有事?” 果然是刚才那个瘦高个,还有刚刚就跟在他身边的彪形大汉,瘦高个儿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凶狠,忍不住让容不念怀疑他会当场把他分尸。 容不念拉着殷辞当场就想给跪了: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嘴啊。 瘦高个子先是围着他们俩慢条斯理转了一圈,用一种风水轮流转的语气感叹说:“不知道小公子是哪家的啊?真是好皮相,想必能买个好价钱,至少也值好几块玉佩了。” 容不念:“……” 受制于人,他并不是很想说话。 大概是怕他俩再耍什么阴招,容不念上来就被捆了个结实,别说给子路放信号了,就是伸手都有困难,容不念终于开始正式自己的安危问题。 尤其是刚才他们在捆人的时候,不小心让容不念把殷辞给放跑了,所以瘦高个子眼睛都在冒火。 趁着其他人去找殷辞,瘦高个子看着他狞笑道:“你虽然资质差了点儿,但是好在长得还凑合,好好调教,假以时日,肯定也是个好炉鼎,能卖个好价钱。” 容不念这会儿还是笑着的,低声问了他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知道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吗?” 瘦高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话音未落,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靴子上绣着暗色的流云纹路,往上看去是一身玄色衣袍,腰间挂着一个似玉非玉的瓶形挂坠。 “城城城主——”他几乎结巴的要说不出话来,“您,您怎么来了——” 来人高出容不念半头,声音冷厉,上张脸都隐藏在一张过分厚重的黑色面具后,对比下露出的下半张脸颜色惨白,更显得唇色殷红,大约是太过清瘦的原因,他颌线清晰的近乎锋利,单单站在那里就自带一股生人勿进的杀伐气息。 “这里我来不得?” 容不念诧异了一瞬,因为面具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年轻,只是听着不太高兴。 刚才那人都快哭了,“不是,不是,只是我在教训人,城主见了难免影响心情……” 城主没理会他的说辞,从面具下看向男人:“我倒不知道城中什么时候可以私卖同族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消极待业了—— 前两天忽然有点事,活动一大堆也没来得及说一声(T_T) 第10章 缘起 容不念今天算是又见识了一次什么叫做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被旁人夸得花乱坠的永昼殿里面其实连灯都没有几盏。 大殿里昏昏暗暗的,只有临时被叫过来的子路和自己,刚刚救的那个小鬼也不知道被安置在了哪里,空荡的殿堂只有一个矮脚桌案,上面摆着一个不怎么精巧的灵笼,边边角角都有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灵笼种用来关禁闭的小灵器,威力大小全凭用的人灵力高低,但一般也只有刚开始修炼的人回用到。千机山上一般用灵笼来惩戒刚进门不听话的弟子,既挣脱不了又能锻炼身体,一举两得。 只是不知道堂堂不夜城城主桌案上摆这么一个东西有什么用意。 容不念扫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 传说中的不夜城城主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你们就是云中君派来取药的人?” 他们俩并排站在下面准备听教训,莫名有点学生时代干了坏事结果被叫家长的感觉。 半晌没人答话,容不念没忍住抬头去看子路,结果发现子路站在一边看不夜城城主,就差把“敬佩”这俩字写在脸上了,平时看着正正经经挺靠谱一人,这时候基本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 容不念:“……” 大概是他也知道子路现在状态不太对,于是城主又把目光转向容不念。 容不念硬着头皮搭话:“是,还请城主示之。” 城主走到他跟前,声音辨不清情绪:“就是你魂魄有缺?” 容不念:“……是。” 怎么说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话也是这么说没错,可当着修行之人说人家缺魂魄就和寻常人家说当面说一个缺心眼一样。 “为何有缺。” “嘶——”容不念没忍住抬头去看他,却只看到了那张厚重的面具,话到嘴边的时候怂了,“那个,据说是个大妖打斗时出了点差错……” 这话问的,就跟当面问你为什么脑子有病一样。 一般人都没这么莽。 “什么大妖?” “大概是——” “城主何必再求证,容师叔与大妖打斗的传闻不少,我们总做不了假的,事关天玄入门试炼不便告知,还望见谅,”子路这会儿总算是想起来自己的身份重新上线了,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不着痕迹的把容不念挡在身后,“事情紧急,还请城主不吝赐药——” 城主看着他们没什么动作:“药没了。” “城主莫言说笑,前几日不是城主传唤我们来此的吗?”子路皱皱眉,有条不紊的询问,“莫非是……” “是,你们进城之前,存放在这里的药和我的东西一起丢了。”他着重强调了“药”字。 “怎么会?!” 城主说得轻巧,子路听见了大惊失色。 “怎么会?”城主冷冷的掀了下嘴角,“早不丢晚不丢偏偏你们一到就被偷了,我险些要怀疑千机山莫不是给不起报酬?” “城主莫言妄下结论,我千机山绝不会做这种有违道义之事。” 子路一张脸红红白白的,愣是碍于面前人的身份才保持住基本礼仪。 城主看着他没说话,神色都掩在面具下。 相较于子路一脸凝重,容不念倒是显得更放松,还四处踱了踱,生怕没人注意到他似的:“城主知道东西被偷了就没调查一下?怎的红口白牙的诬陷人,这莫不是城中的习俗吧?哎,子路你别拽我!” “看来这次你们天玄的人倒是准备的很足啊……” 他也没再说废话,指尖聚起灵气往前迈了一步,大殿里一时寂静无声,子路瞬间白了脸,他没想到这位前辈居然还打算和他们这些小辈计较。 “城主……” “哥哥!” 子路正要说话的时候,殷辞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慌乱间挡在容不念身前,他正对着不夜城主,“不许伤害他们!” “别捣乱——”容不念往后扯了殷辞一下,结果没扯动。 “不许?”城主把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念了一遍才转头看向殷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这个废物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 闻言殷辞下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人却还是挡在他们前面:“我就是不许你伤害他——” 殿中的灯光似乎也有古怪,在城主说完话之后就开始晃荡,越晃越厉害,大有把屋顶摇塌的架势。 不夜城的城主刚刚那句话说咬牙切齿,眼神里的敌意透过面具都看得清清楚楚,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前不久他才救了殷辞。 这变脸功夫连容不念都甘拜下风,不过虽然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是下意识替殷辞他们挡了一下,“城主好歹也是一方之主,做什么为难一个孩子,也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嘛?” “孩子?哈—”他闻言看了眼容不念,视线又转回殷辞身上,居然还笑了一声,“是啊,他还是孩子,还可以躲在别人身后边心安理得的当废物,还是躲在一群两面三刀的人后边,殷辞,你还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啊……” 他这话说的可就算得上刻薄了,殷辞在后边拳头攥的死紧,呼吸急促,气极了的模样。 容不念最看不下去有人欺负小孩子,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可巧子路这时候也开口了。 “城主——” “子路,我来说——”容不念不由分说截回子路的话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这个城主一看就是个小心眼,要是子路现在得罪了他以后保不齐难办事,倒是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 于是那半张面具转向他。 “城主看起来与这孩子是旧相识,刚才又及时赶到,就说明还是很关心他的,”他瞥了一眼殷辞刚包扎好的伤口,难得这么严肃,“可城主现在的举动又着实让我摸不着头脑,不夜城不是为了庇护族人才重建的吗?” “城中如何与你何干?”没想到他半点不客气,也不按套路出牌,只看了容不念一眼,不咸不淡的给出一个和他眼神一样噎人的回答。 “可城主先是怀疑我千机山盗药在先,现在又为难一个孩子,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也能跟我讲道理了?” 容不念:“……” 过分了啊! 他被说得一窒,转念一想又觉得反正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干脆也直接道:“那是因为城主不讲道理在先——” “我不讲道理?”城主扭头看向容不念的时候,殷辞先一步挡在他身前,城主眯了眯眼睛,“你又要干什么?” 殷辞倔强的盯着他,翻来覆去还是那句话:“我不许你伤害哥哥!” “千机山的小弟子,本座希望你明白,这里以强为尊,别拿你们正道那一套说辞来对付我,还有——”城主注视着挡在前面的两个人,“我要动手,你以为你真能护得住他?” “可城主您不听解释也不可取,一味的怀疑我们千机山难道就能追回东西?再说了,要是我们替您找到小偷呢?”容不念性急,又担心这个不按常理的城主一会儿真的暴起伤人,承诺找小偷的话脱口而出。 城主点点头,“说的也是,那我给你们一次机会,找得到我就当无事发生过,找不到就又是一回事了,不过……” 他和子路正屏息凝神准备听下一句话,殷辞突然怯怯地出声,吓了他一跳。 “我,我也想去。” 容不念:“殷辞你……” “你?”见殷辞死死的盯着他没说话,城主在他们看不见的面具下微微挑了下眉,“好啊,去吧,正好做个见证。” 容不念:“哎?!等等等一下——” 我们还没同意呢…… 城主说完这句话消失的无影无踪,容不念看着跟前的殷辞好半天没说话。 一边的子路则一脸的不赞同。 容不念斟酌着开口:“我看城主对你也不错……要不然……” 剩下的话实在没说出口,因为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殷辞眼睛水汪汪的包了两包泪。 容不念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出口时变成了:“要不然……你跟我们一起走?”他声音在子路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就当是……散散心?” 殷辞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作者有话说: 新副本新地图要来了!!! 第11章 入世 容不念也是得了江子陵的消息后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城主会怀疑他们。 东西丢了之后,原本在不夜城的拿药的行止也跟着没了踪影,根据城主的感应,他的东西现在到了厌岭镇。 而江子陵他们要去的正是青冥洲,不御剑的话厌岭镇是必经之路。好巧不巧,他们刚回屋江子陵就传信来说他们到了厌岭镇,但是被那里邪祟绊住脚了,现下停滞在那里。 真是巧到家了。 这事儿搁他,他心里也得犯嘀咕。 容不念挥挥手把消息打散,转头看向子路,头回脸上有点当师叔的正经神色,“我们启程去厌岭镇。” “好。那小师叔……”子路略微迟疑地看了眼殷辞。 容不念跟着看过去,顿时觉得头疼的很,他们刚才看消息说话时殷辞就在他们身边,不说不闹,安安静静的像屋里的摆件,这时候听见子路说话了才慌慌张张地抬头看他们,语无伦次的开口:“哥哥,我……可是,可城主说了允许我出城……” 子路看着他一脸为难。 确实是为难,鬼族几百年来不与外界来往,外边看到他们也大多是要偷偷抓捕回去做炉鼎的。多带一个鬼族,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情,这本来就是个大麻烦。 容不念瞅着殷辞也有点儿犯愁,恨不得回去扇刚刚的自己两个大嘴巴——让你吐噜嘴,看,没辙了吧! 子路总是在为难,看完殷辞就去看容不念,好像来回看着他们就能看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来。 看他们两个都不说话,殷辞的神情更忐忑了。 大概从子路的表情里看出这事做主的是容不念,殷辞看向他,双膝一弯就要给磕个大的:“可是,可是……我不会给您拖后腿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也不需要你负责什么的,求求您带上我吧,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的,求求您了,我——” 他带着哭腔,说着就要磕头,动作却被人制止了。 “起来。”肩上传来的力度不重,但是足够阻拦他的动作,殷辞下意识抬头看。 容不念拽着没让他跪下去。可真把人扶起来之后却摸着鼻子四处乱看,一副比殷辞还尴尬的模样,偏偏脸上的神情是无可奈何甚至是纵容的:“你别动不动就要跪,有事好商量,没说不带你,我刚才只是在想你们鬼族离开不夜城,是不是需要准备点当地特产什么的,不然水土不服可就不好了” 他目光微怔。 永昼殿中多是光线氤氲的鲛珠灯,几百年来从未变过,并不算明亮,平时他只觉得多余,偏偏此刻却衬得眼前的人发黑如墨,唇红齿白,原本鲜活的眉眼好像染在鲛绡纱上的墨迹,模糊掉了本来凌厉的线条,只剩下温和。 容不念迎着殷辞的目光笑了下,冲他伸出一只手,哄小孩似的对他说:“别哭啦,阿辞,走,哥哥带你买东西去——” 鬼使神差的,殷辞搭上了容不念的摊开的手。 —— 说的是即刻启程去厌岭,但该准备的东西也不能少,何况还答应了殷辞要带着他。 多带一个鬼族就意味着他们更需要准备充足一点。 江子陵平时拽的二五八万的,恨不得把“我很厉害”几个字挂在脸上,结果到了关键时候掉链子了。消息传的一如既往的硬气,内容却是要他们两个过去外力支援。 用最狠的表情说最怂的话。 城主只是怀疑,并没有限制他们出行和其他的事情,于是和易安打了声招呼之后,容不念就带着他们颠儿了。 三人直奔鬼市。 这算是不夜城的一大特色,集市还有以物易物的传统,用的也是最古老的灵契,只要双方给出的价码合适,生意便落地成交,至死不悔。 容不念逛着逛着就发现这里东西是真的全,常见的不常见的,能买卖的不能买卖的,这里几乎都能找到,质优量大,但价格也是真的远超市价。 幸亏出来的时候师兄钱给他揣的足够多,绕是这样,等他们把东西购置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带出来钱也花的不剩多少了。 眼见东西购置的差不多了,子路拿着乾坤袋先跑到一边偏僻的地方说是要整理一下。他就带着殷辞继续往那边走走停停的逛,最南边是一片密林,摊位稀稀拉拉的几个,周围僻静下来。 容不念看着自己瘪下去的荷包又看了眼殷辞叹了口气,心想他还没买够呢,那本鬼族在外生存指南还没买,不看一看的话带着殷辞这个小贵族万一出了点差错可怎么办。 结果殷辞敏感的过分,他才刚一动作就立马被一边的殷辞注意到了,他小心翼翼的摇了下容不念的袖子,“您不要生气,我可以赚钱的,求您千万——” “殷辞,都说了叫哥哥就行了,你一会儿您一会儿哥哥的是要干嘛,”容不念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都说了要带着你,就肯定不会丢下你的,一会儿咱们就出发——” “呦呵,这是亏心事干多了要跑路了吗?” 容不念猛的回头。 一边的殷辞听见这个声音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子路的秃头日常:小师叔人菜瘾大——惹是生非——被找“家长”——继续惹事 第12章 入世 冤家路窄,尤其是在他们还是准备好了来堵你路的。 拦住他们的是上次被坑了的那群人,十几个人上来就气势汹汹的把他们三个围了一圈。 只有子路还在状况外,一脸茫然的问道:“几位道友可是找错人了?” “谁是你的道友?”瘦高个儿站在前面狞笑一声,看向容不念,“再说了,找错?呵呵,有没有找错人你还是问问旁边儿站的这个小白脸吧——” 子路瞬间明白过来,风车似的扭头瞪他:“师叔!” 他之前被城主叫过去只是听说师叔出了点状况,实在是没想到他这位小师叔这么能折腾,一会儿没看着就得罪了这么多人。 容不念:“……” 易安这个招待人做的确实够意思,不仅让人把风土人情跟他们介绍了下,就连城里几个难缠的角色提了几句。 城主自治不夜城九百多年,与世隔绝。他老人家平时又不怎么管闲事,一心扑在邻近的封魔结界上,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窝在交界处,好像复建不夜城只是捎带手的事情,一点看不出上心的样子来。 所以城中如何都凭个人本事,时间久了自然有几个地头蛇出来蹦跶。 这个瘦高个儿名叫寻圭,背地里偷偷买卖鬼族,和其他三个人拉帮结派的勾搭了一群小弟,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送外号千面鬼。 平时风头紧了就躲起来,管辖松动了就干起老勾当,难缠得很。 “各位好汉大人有大量,我那日实在是护人心切,这才冲撞了几位,见谅见谅……”他拿出钱袋子掂了掂,“啊,那个我这儿还有些灵石和银子,补偿给各位兄弟如何,就当是赔礼了?” 敌多我寡,该低头时就低头,容不念向来很识时务,不会硬刚。 可惜他们这明显是来找茬儿的,句句语气不善:“放他娘的屁,护人心切?你和这小东西也就一面之缘,护你娘个蛋的护人心切啊?” 殷辞瑟缩了一下。 容不念握了下他的手,把他稍微往后推了推,要他别害怕,“怎么就一面之缘了呢,各位弟兄没听过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嘛,我与这位小兄弟之前就曾在渡船上见过,这可是天大的缘分——” “这是什么么歪门邪理?” “这可不是邪理,你们想想,要真是素昧平生的,城主当时为何要出手干预,那不就是因为有缘分吗!” “这……” 看他们有点被忽悠到了,容不念趁热打铁道:“再说了,几位弟兄们看看,这孩子眉清目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很明显是我……咳,弟弟!啊对,弟弟啊!” 他看了眼显得怯怯的殷辞,那句占便宜的儿子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右边有个人大概是刚从赌场里被抓来充数的,吊儿郎当地抛了下手里拿着的骰子,“怎么,以为城主出面就保住你们了?小白脸儿,城里随便打听打听去,在我们的地盘上哪有人从我们四兄弟手里得过便宜——” “就是……” “再说了,哥几个都打听好了,城主刚出了城,我倒是要看看这次还能有谁来帮你!”千面鬼说完还往他们跟前扔了个东西。 容不念定睛一看——是块被咬了一口的桂花糕。 “……” 桂花糕滚了几滚,恰好落在了殷辞脚边。 子路这时候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试图讲解一下以和为贵的理念,“诸位……额,诸位兄弟们还请不要动怒,这是我小师叔,这是他第一次出门历练,难免有不明白的地方,若是我师叔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家,我在这里赔罪了,还望各位见谅——” “见谅个屁!你师叔拿栗子糕哄我们在先,骗走了那个小东西,还指望我们见谅?”拿骰子的脾气明显更暴躁,挥挥手打断子路的话,“速战速决,绑了他们三个再说——” 子路被他们这么一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脸色青红不定,一来是没被人这么骂过,二来是没想到容不念做事也这么不地道。 不地道归不地道,真要干架还是得向着自己师叔。 子路“锵——”的一声抽出佩剑,“诸位动手在先,也怪不得在下无礼了——” 这个起范儿太酷了! 容不念丝毫没有师叔的包袱,拽着殷辞就往他身后躲。 —— 这个感慨大概持续到了他被捆在一边枯死的老树上。 捆他们居然用的是缚妖绳,容不念都不知道是该说他们铺张浪费还是说他们高估了自己。 同样是被捆,他和殷辞背对背被捆在了树上,而子路被四仰八叉的扔在了地上,满脸怨念的盯着容不念。 容不念:“……” 想了想他安慰子路说:“别丧,咱们这叫虽败犹荣,你回头多练练,说不定能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 容不念发誓自己说的是真话,至少在子路拔剑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小师侄很帅的。 子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一边磨刀霍霍的千面鬼,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师叔的好心态了。 还回头多练练,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今天得凉在这儿。 作者有话说: 子路流泪:我好难…… 第13章 入世 凉也分落地成盒和苟苟再说。 容不念不知道他们这能算哪种,但试图再苟苟。 千面鬼抓住了他们也不急着扭送到买主那去,先是慢慢悠悠抽出腰间别的短匕擦拭了一下,斜睨了容不念一眼,“你真是好本事啊,没什么修为还敢来这里坏我的规矩,知道之前把我耍成这样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容不念看了眼周围:千面鬼同他带来的人在他们身周虎视眈眈地站成一圈。 好像一群饿狼忽然看见了活物。 容不念:“我……其实不太想知道?” “别给我耍滑头,”千面鬼狞笑一声走近他,“不想知道也可以啊,反正你马上就能亲自体会一下了!” “哎哎哎——嗯?”容不念的手在地上乱摸,准备好歹找点什么东西来防身,结果却触到了一节细瘦的手腕,顺着往下就摸到了殷辞的手,又冷又硬,像个不知道风干了多久的肉干。他居然多摸了两把,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想以后要给殷辞多补补,不然以后影响发育就不好了。 殷辞拳头攥的死紧,还带着点细微的颤抖,容不念反扣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有机会的话要赶紧跑,记住了吗……” 谁知道殷辞听了这句话之后抖得更厉害了,像是害怕极了。 容不念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真是飘了,这时候居然还分得出心来想殷辞怎么冰成这样,是吓坏了吗? 看着千面鬼提刀就要过来,忽然有人说了句:“大哥等等!” 容不念没想到是之前骰子不离手的那个暴躁脾气拦住了他。 暴脾气扫了他一眼,然后带着千面鬼转身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又走开了。 再转身过来的时候千面鬼挑了下眉,语气不怎么自然,“差点忘了,有人买你一条命,算你运气好,还能留一条命在。” “买我?” “对啊,你——”千面鬼讥笑了一声,“还有不少人喜欢你这款的呢,说不定就是看上你的脸了呢,做个炉鼎,算你走运,一会有人来接你,等着吧。” “谁啊?” “别废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容不念察觉出点不对味儿来,“那他们两个呢?” “再分头物色两家啊,”千面鬼笑了声,“本来是不打算留你的,呵呵,谁让你的买家出价高呢,买你一个都够我卖一百个了哈哈哈哈哈——” 容不念趁他不注意捏了下衣角,尽量自然的问他:“既然他高价买我一个,那你不如再送两个?人家看你做生意这么实在,说不定下次还跟你做,好歹我们三个一块儿呗——” “笑话,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老子谈条件?” “我是没有啊,”容不念稍微伸展了一下上身,松开了扣着殷辞的手,又指了指暴脾气手上的骰子,“可我生性好赌,看见这玩意儿就手痒,忍不住想赌两把,反正还有时间,不如我们就赌一把玩玩?” 殷辞闻言怯怯地喊他,“哥哥……” 容不念现在却全然顾不上他的话,紧紧盯着骰子,一副亡命赌徒的模样。 拿骰子的人有点心动,粗声粗气的问他:“怎么赌?” “好说,我们就比大小,大的您买一送二,小的就照原来说的只我一个,然后我们三个乾坤袋取了禁制也送您,您也不亏不是?玩一把,嗯?” 暴脾气两眼放光,“好啊!” “我只有一个条件,我亲自掷骰子——” 他俩异口同声道:“不行。” “那你们出老千怎么办?” “你跑了怎么办?” 容不念显得比他还吃惊,“我没有什么修为,再说了你们这么多人围着还能让我跑了?不能吧?!” 两人还显得有点犹豫,容不念看在眼里,啧了一声,“你们几兄弟还能不能行了啊?” 暴脾气和其余千面鬼对视了一眼,“行!” 容不念:“那说好了啊,不许反悔,谁反悔谁就是小狗!” 子路听他这个不着调的语气就跟着急了:“师叔,你能不能别捣乱——” “哎,你这小孩别急着插话啊,”千面鬼走过去半跪在子路前面,随即抽刀出鞘在他脸上拍了下,容不念眼尖的发现子路脸上立马出现一道血痕,“那叫什么来着……啊对,尊师重道,你们这群伪君子衣帽禽兽不就喜欢干这种事吗?” “大哥,那是衣冠禽兽——” 容不念忽然出声成功吸引了全场的火力。 “什么!” 千面鬼脸一下涨得通红,“放屁,用得着你说?!我看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 容不念打断他朗声道:“哎,还玩不玩了?” 他这时刚刚松了绑,跨坐在身后的白桑树上,一条腿屈在身前,一腿随意的伸着,缚妖绳已经给他解了一半儿,现在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说话的时候微微抬了一下巴,显得一派的少年风流。 总之很能唬人。 至少对面的人就被唬住了,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蹦出两个字来:“玩、玩啊……” 作者有话说: 容哥装得一手好逼—— 第14章 入世 “嚯,你干嘛呢?” 说好的容不念先掷,可他刚刚从千面鬼手里拿过骰子来摸了一把,也没急着摇,在原地先走了几步,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跟跳大神似的。 “我?做个法啊——你不知道,按我们千机山的规矩,对赌之前做个法吹个小曲能有好运气呢……哎?你们不若听我来一首?”容不念停住脚步,在袖子里摸了摸,还真摸出个奇形怪状的竹笛来,他看也没看顺势放在嘴边吹了一下。 “咦—什么鬼东西!” “难听死了——” 那个竹笛外表黑的像炭,本来就没什么好看可言,再被他这毫无章法的一吹,声音像是铁石从石头上划过去,呕哑嘲哳。 周围一群人表情嫌弃,纷纷道:“这什么玩意儿,赶紧收了收了——” “就是,我们不夜城可不兴这个玩意儿!” 容不念被迫收起小竹笛,一副懊恼的表情:“你们这都是什么品味呀?不懂得欣赏……” “……” 千面鬼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品味,心想你怎么不说你吹的是个什么东西? 容不念心道希望师兄给的道具信号好一点,要是吹一声听不到可就完蛋了。 暴脾气估计是怕他再多事,指着骰子对他道:“别给老子墨迹,赶紧的!” “好、好……哎?等下——”容不念拿起两个骰子颠了两下,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忽然想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玩法儿,几位大哥要不要听听?” 暴脾气忽然被吸引了:“什么玩儿法?” 他向上抛了下骰子,“简单——就是我们一人一个骰子,身边再跟一个对方的见证人,分开两个地方同时掷,然后再由见证人公布我们的点数谁大谁小,怎样?” “好哈哈哈哈哈!” “那见证人选谁?” 暴脾气指了指树后的殷辞,“就那个小东西吧——” “大哥爽快!” 容不念把其中一个骰子扔过去,自己往树林方向走了几步,“我就在这边掷,你们派人来当见证人吧。” 刚才趁机给子路的缚妖绳动了点手脚,他俩可千万机灵点啊。 —— 最后还是千面鬼同四五个手下跟了过来,满脸凶横对他放狠话,“小白脸儿你最好给老子老实一点,乖乖的赶紧掷,掷完赶紧回去,别想着耍花招!” “知道知道,”容不念跟着嬉皮笑脸的点头,“这不是还没开始吗,容我再做个仪式,好歹求个好势头呗……” 他说着躬了下身,好半天都没抬头,声音嗡嗡的像蚊子振翅:“无量天尊,太上老君,阿弥陀佛,如来佛祖啊王母娘娘,玉皇大帝……” “小、小白脸儿你……啊!” 容不念半天没抬头,等千面鬼靠近的时候才忽然跳起来,也没什么动作,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上的骰子来回摇晃。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回事,千面鬼被他这一顿操作弄得有点慌,右眼皮狠狠跳了几下,“别跟这儿装神弄鬼的,要玩就赶紧的,不然我继续给你绑回去!” “哎哎哎,”看着他就要动手,容不念急忙开口,“这就掷,这就掷,别生气嘛气大伤身……” 看着容不念开始掷骰子千面鬼却没由来的觉得慌张,声音又大了一倍:“滚你大爷的,老子不等了,爱谁谁——呃、啊啊……” 千面鬼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凉意透过喉咙。但还没等反应过来,血已经喷洒了出来。他下意识往后看去,却只看到穿过自己咽喉的尖利刀锋,刀尖上有血流出来,他认出那是自己的短匕鬼见愁。 血沫顺着喉咙唇缝流出来,最后只剩下几声无力的呻吟,这个过程不过几息。 容不念闭着眼睛正要准备碰运气摇一个,结果却被身前的声音惊动了,结果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千面鬼浑身是血的倒下去,露出身后同样一身是血的殷辞来。 殷辞低着头,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短剑,寒星似的眸子被前额垂下来的头发挡住,满身戾气却怎么也挡不住,几分神似那个刚刚见过的城主,同样都是满身的杀伐气。 他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子路来不夜城之前就说过鬼族天资薄弱而本性好战,生性狡诈凶猛,之前四散各地的时候不乏有鬼族装乖骗人的事例。 他张了张嘴,有些难以置信:“殷……殷辞?” 殷辞怔怔的看着他。 “师叔!师叔!师叔你还好吧——”子路径直冲过来,越过殷辞挡在他面前,“小师叔你快走,我来拦住他,这个殷辞不简单,他刚刚把人全都杀了!” “什么?” 容不念越过他们往后看了一眼,后边七横八竖的躺了十几个人,不知死活。 虽然容不念对千面鬼他们的武力值没什么确切的认知,也没什么人来杀我我给他杀的大爱思想,但还是隐约知道殷辞这个全灭有点不太正常。 尤其是在殷辞最开始还表现的根本没有什么反抗之力。 转念一想,容不念再抬头时就显得有点儿迟疑,“殷辞你……” 不知道静默了多久,殷辞才试探着往前迈了一步。 “你别过来!”子路持符横在胸前,戒备的看着他。 “哥哥,我害怕……” 殷辞衣服上沾着滚地时的灰,他之前一直垂头站在原地,现在抬头的时候容不念才发现他脸上还有不知是谁的血,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发颤。 “殷辞啊,”容不念心里微微一动,开口开得格外艰难,“你看之前带着你呢,是因为怕你受欺负,到现在……嗯,你看你也挺厉害的,跟着我们两个干嘛,还得你保护我们,多费事啊,要不然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殷辞丝毫没有被劝说动,还是看着他,再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哭腔,“哥哥,别丢下我,我害怕……” “你说你这么厉害,非要跟着我们两个拖后腿的算怎么回事啊?” 他一只手揪着衣角,委屈巴巴的看着容不念:“哥哥,我害怕……” 容不念:“……” 这孩子跟卡带了似的,就会这一句。 一个人刚自个儿刚把对面团灭了,然后浑身是血跑过来跟你说害怕,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但更要命的是他看着殷辞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居然还跟着有点难受。容不念看着殷辞,就觉得自己那句分开走死活说不出口,半晌他缓缓吐了口气:算了,带着就带着吧,殷辞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就当是作伴儿了。 于是容不念按下了子路横在前面的胳膊,走了过去。 “师叔!他是个鬼族,之前还骗了我们!”子路一脸的不赞同的收起了符纸,手还紧紧地按在剑上。 要是殷辞真的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弱小还好点,可现在看来,殷辞并不是毫无自保之力,无缘无故硬要跟着他们确实有点怪。容不念心想怪就怪吧,谁让自己是个颜控呢,子路明显很不认同自家师叔这番邪理,紧紧地盯着殷辞。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子路撞在一起,殷辞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容不念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给他擦了下手,“别瞎想,没有不要你,赶紧走吧。” 给殷辞擦了下脸上的血迹,容不念就站起来准备跑路,毕竟在人家地盘上不太安全。结果走了一步发现殷辞又变回了一开始的模样,在后边拽他的衣角,生怕他撇下自己一样。 子路应该是没想到这孩子还有两幅面孔,哼了一声抱着剑走到一边去了。 容不念则心想:得,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变成小尾巴了。 不过看起来是他赚了,因为是个很能打的小尾巴。 这么想着,容不念把小尾巴的手从后面扒拉下来,握在手里,冲他笑了下,“拉着你,这回不担心我跑了吧——” 殷辞难得害羞似的躲闪了一下,手却没有松开。 俩人走过去的时候子路还站在原地刨土。 容不念:“子路?” 子路心比较大,好像已经忘记了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转头一脸喜色的看着他,“师叔,师叔!这寻路石,好像还能用!”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个比一个心大哈哈哈嗝儿 今日解锁——容·会跳大神儿·装神弄鬼·不念 殷·超级能打·只听一个人的话·巨乖无比·辞 第15章 入世 寻路石不是石头,其实是修者常用的一种开路符咒,需要心里默念要去的地方就可以直接传送过去,很是方便,属于高级符咒必学课程。 只不过这符咒需要施在石头或者地面上,画符还比较费时间,还得大多都是一次性的,一般随用随扔,很少有还能再用第二次的,现在这个简直就是及时雨。 容不念:“!!!”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子路,我们快走——” “嗯!”不用他说,子路已经一脚踏到石头上了,他踩定后回头对还紧紧拽着殷辞的容不念伸出手,“师叔抓紧了!” “好!” —— 寻路石名不虚传,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厌岭小镇。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们落地的位置不太妙。 子路大概是操作不太熟练,着陆着到了一座无名小山的半山腰上,满地是石子,杂草到半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晚上,之前在不夜城里黑夜白天过得不分明,站在这里才发现这会儿正值入夜,自这里向外边瞧,还能远远看到山外星星点点亮着的灯火。 而他们要去的厌岭在群山环绕里,镇上一片漆黑,和山那边的城镇过得像两个世界。 不过容不念也只诧异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江子陵在信里说厌岭最近怪事频发,还有妖怪吃人的传言,各家各户可不都得早点睡,求个安心嘛。 江子陵在来信的时候没说过这里情况到底如何,现在看起来怎么看都不容乐观。 厌岭镇原是青冥西南一个小镇,因为周围多丘陵,镇上人们出行极为不便,这才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样子。 要不是近几个月的镇子上频出事故,不断有人亡故,他们也断不会翻山越岭的把案情递到千机山去。 这里之前刚下过雨,山上的泥土混着碎石子,本来就很狭窄的小道这下更不好走了。 子路打头阵,容不念紧跟在他后边,最后是殷辞,三个人排成一列,企鹅似的往山下走。 子路只在落地的时候停了停,之后就催着他们下山,现在一边走一边扭头叮嘱他:“小师叔,这次千万要小心啊。” “嗯嗯。” 容不念心道我这么惜命,还用你说。 殷辞还因为刚才的事情一直没敢吱声,跟在后边装乖。 子路之前打斗的时候受了些伤,用寻路石已经是勉强了,这次也不好让他御剑带着三个人,只能慢慢往下挪。 容不念在跟在后边,头一次开始后悔自己没好好跟着云闲学习御剑。 —— 但是走着走着,容不念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子、子路,”他看着旁边已经见过三回的老槐树有点发慌,“你不觉得咱们已经……走过这里了吗?” “嘻嘻嘻嘻……” “嘻嘻,秦姑娶亲,闲人退避——” 没等子路开口,他们耳边先传来一阵小孩尖细的嬉笑声。 和笑声一起出现的还有不甚清晰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这声音甫一出现容不念立马回手想去拉殷辞,结果捞了个空,他回头一看,伸手哪还有殷辞? 鬼打墙!!! 容不念瞬间生了一身的冷汗,于是他又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子路的袖子:“殷辞不见了——” “子,子路……你听到什么了吗?” “听到了,”子路倒是没他这么慌,抽出佩剑巡视周围的时候还抽空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师叔,你站稳别抖。” “我也不想啊,问题是我的手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就在子路跟他说站稳的时候,容不念终于发现哪里不太对了,山上太安静了,安静的连风声虫叫都没有,露天的山上可能连夜风都没有吗? “等等——子路,”容不念哆哆嗦嗦的去拿乾坤袋里的符箓,同时还没忘了和子路求证:“这是个结界吗?” 他记得云闲曾经说过如果做结界的人修为够高,高级的结界里甚至可以自成世界,低级的就差点意思,通常没什么生物可以长期存活在结界里,因此除了主人故意弄出来的声响,低级结界里一般都没什么声音——他在云闲课上就听过这么那么三五句话,结果一下山就用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理论和实践相结合才是无敌的,书到用时方恨少,他现在只恨当时没有多听几句云闲的“废话”。 “师叔别闹,”子路听见这话动作还以为他是在瞎说,但本着要尊师重道,还是仔细观察了下周围,而后神色古怪的看向容不念,“这……真的是个结界。” 山下黑咕隆咚的不是因为当地人熄灯早,而且因为他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厌岭镇,从一开始他们就进了这个结界。 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了。 自己当初乐得去不夜城求药就是为了避开历练里这些妖魔鬼怪,结果这下倒好,妖魔鬼怪自己往上撞,开局就进了人家的地盘,躲都躲不及,避也避不开。 大部队还没汇合上,只能祈祷队友厉害点儿了。 想到这里,容不念看着子路耸耸肩膀,干巴巴的说道:“那个……那我们这就算进了结界?” “嗯,但是按常理来说制作结界的人在,有生人闯入的话结界内不可能毫无变化,但是结界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可能制造结界之人不在,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们可以出去,师叔你等一下,我试试能不能——嘶啊……” 子路听见他这么说,往前迈了一步,准备找一下结界范围,结果一抬手撞在了结界墙上。 这次就连周围老槐树都没有了。 容不念:“……” 很明显他们是运气更不好的那波,结界主人也在。 作者有话说: 非酋无疑了—— 第16章 入世 那两句小孩子的嬉语仿佛是个信号,他们话音刚落就看见看见两列像是送亲的仪仗队中间拥簇一个八人抬的花轿从山底的小路浩浩荡荡地走上了来。 今晚是个好天气,月光朗照在地上,连山间小路上的碎石杂草都看得一清二楚。 容不念看着那列队伍,轻轻“咦”了一声。 说是娶亲,可来的人个个都穿着黑白相间的麻衣,即使有月亮夜里也瞧不分明,猛的一看这支仪仗队比起喜事看起来更像是送葬的。 队伍最后面跟着四个一人长的嫁妆箱子,每个箱子都由四个人抬着,木杆跟着吱呀吱呀的叫,动静太大,头上时不时有鸟雀被惊醒的飞动声,给死气沉沉的结界里添了几分生气。 新娘子的花轿被围在最中间,旁边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不知道在往地上撒什么东西,嘴里一边高声喊着“秦姑娶亲,闲人退避”,再往前面是敲敲打打的鼓乐队,铜锣唢呐一应俱全,一个新郎模样的人胸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之前夜里的寂静完全被打破。 容不念和子路听见这句话对视了一眼,难得正色,“秦姑?” 江子陵来信时说的怪事里就有秦姑,或者说厌岭镇的委托里说的怪事正是秦姑。 怪事出在秦家。 秦家本来是厌岭镇上的大户人家,祖上还出过个状元郎,后来这位先人官至一品告老还乡,自此他们又定居在了厌岭镇。 状元在朝时很得皇帝器重,据说门口的匾额还是御赐的。只是再富贵的人家好像也逃不过富不过三代这个说法——自从回乡之后秦家子弟就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这第四代竟然只剩下一个自胎里生下来就病殃殃的独苗秦安。 现在当家的是秦诺,小时候也是跟着太爷爷见识过京城繁荣的。只是秦老爷子发妻早亡,带着独子在厌岭镇待久了也收了心,逢年过节的还会施粥免租,在厌岭镇名声很好。他遇人就说镇子里民风淳朴,也没什么不好的,只除了郎中水平不太好。 每次一说起儿子的病情,秦老爷都像是老了十岁。 其实也不能怪本地郎中,秦小公子是胎里生下来先天不足,后来再怎么补也病恹恹的,稍微吹吹风就病,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被当地人戏称是小姐身子。纵使这么小心呵护,秦安幼时还是生了场大病,险些没了。可巧厌岭镇这时候来了个云游道人,说自己包治百病,不收分文,只求一顿饭,秦老爷子病急乱投医,拉着秦安去求药。 也不知道云游道人给秦安配了什么秘方,自那之后秦安虽然没有百病不侵,但是也算得上安稳。 据说当时那个云游道人临走的时候说秦安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命里金戈之气过锐,二十二岁必有一劫,要想日后安稳度日,须得娶一位土气重的当地人做妻子才能压的住。 当时老爷子的眉头就皱的老高,要照这个说法,只有农户人家才算勉强的上合格。秦老爷面上没显,可心里却不太乐意,一来秦安自喝了道人的药之后身体渐强,暂时顾虑不到这里去,二来上秦家往上数几代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婚配讲究个门当户对,即使现在没落了,也不能这样不讲究。 于是这事就只能往后搁置。 这一搁置就搁置到了秦安弱冠的时候。 说来也怪,弱冠礼前一天秦安还好好的,第二天行礼的时候却连床都下不来了,小厮过去看的时候才发现秦安气若游丝,面似金纸,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老爷子当场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病来势汹汹,又没个名头。过了三五天,镇上的城里的大夫请了遍,秦安的病情却不见一点起色,连药汤都喝不下去了。本来是打算去京城求医的,临走的的时候却忽然想起来当年云游道人说过的话。 秦安是腊月生的,按当地惯例虚两岁。虽说今年才行弱冠礼,可虚岁是二十二,可不是应了当年道人的话。 他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了儿子二十年,怎么也不忍心看独苗就这么没了。再经这么一遭,老爷子终于狠狠心决定先把祖宗规制放一边,就照着云游道人说的给他娶房庄户人家的闺女冲冲喜,压一压金戈气。 秦安身体不好在镇子上是出了名的,女儿嫁过去说不定就守活寡了,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可冲喜这事又急,没办法最后只能定了本家一个长工的女儿。 秦长工跟着本家姓,夫妻俩本身也没什么文化,闺女又是谷雨那天生的,干脆就直接叫了春雨这个名字。 春雨生的清秀,手脚利落干活勤快,性子又温良,除了出身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长工父亲乐得让自己的闺女做少夫人,欢天喜地的签了契约。 签契画押的,看起来跟卖女儿似的。 老爷子看着桌案上生辰八字上大大的合字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想着这个儿媳妇也好,最起码娶了之后肯定可以专心侍奉丈夫。于是他半是疲惫半是无奈地扶额说儿子的病情耽误不得,要管家赶紧操持两个人的婚事。 一个重病卧床,一个有口难言,这桩亲事从头都尾都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人问过之后要被凑在一块儿过日子的两个人愿不愿意。 好像这对男女的意愿也确实不重要,娶了就能活命和嫁了就能做富家夫人的事儿,在看热闹的外人看来是桩再合适不过的买卖,男女双方都该偷着乐才对。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着考试周快到了,有点难过,但是转念一想,考试周到了那不就意味着快放假了吗? 哈哈哈哈哈哈 又是和成功和自己和解的一天。 第17章 入世 有钱什么都好说,即便时间紧得不像话亲事也办妥帖了。 两人终于赶在年前成了亲。 说来也巧,成亲之后秦安的病居然还真的就慢慢好了起来,比不过之前,但确实肉眼可见的在好转,起码可以下床走动了,天气好时还有人见着新婚夫妇俩出门踏青,虽然秦安一直坐在连风都不透的马车里,一路上都是秦家少夫人跑前跑后的伺候。 人们私底下两分羡慕三分鄙夷的议论秦长工真是祖坟冒青烟,女儿嫁得这么好,只要守本分伺候好病秧子少爷,这辈子就算是有倚靠了,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主人家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只知道儿子身体确实好转不少,那段时间秦家老爷子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好几道。 因为这个,春雨在秦家的地位也被高抬几分,出出进进还真有几分未来主母的模样。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年刚过了雨水,一场寒雨降下来,秦安又病倒了。 他这次病的很是蹊跷,只是昏迷不醒,细看上去脸色竟然比平时还好上几分,又是一波大夫不要钱一样往府里请,但还没等他们医治好秦安,秦家就又出了件大事——秦春雨怀孕了。 大夫来诊脉的时候看到少夫人脸色不太好,想着一块儿看看,没想到诊出了喜脉。 喜脉。 小镇有小镇的好处是好,民风淳朴,可也有坏处,那就是藏不住事,谁家有一点事第二天满镇人都会知道。秦家的事镇民们看在眼里,可私底下没少嚼舌根。 要是别的还好说,问题是自从他们成亲有一多半时间秦安都躺在床上静养,别说有没有时间了,就冲着秦安从小病歪歪的样子,能不能人道都还是问题。 老爷子当时没说什么,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自己的儿子儿媳什么状况自己最清楚,可现在儿子不省人事,儿媳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孩子就是秦安的,他一个老爷子没什么证据也不好说什么,更不好抹了自己家的脸。 秦老爷子看着昏迷的儿子勉强压下疑虑,要儿媳妇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秦家少夫人经过这么一回,整天心神恍惚,过了半年没等到秦安醒来就早产生下来个不足月的死胎。 死胎倒也罢了,重要的是当天夜里就有人撞见了秦春雨在卧房和秦家一个叫王冬的马夫私会。 王冬是秦家的马夫,人年轻,长得俊俏,会说话,很有把子力气,很讨同龄小姑娘的喜欢,在秦春雨出嫁前,还有人给他们说过媒。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的,又有人证,秦家少夫人私通这个罪名就算是定了。有夫之妇还与人私通,这在厌岭镇这个地方是要被沉塘的。 秦家少夫人也不例外,最后这件事还是镇长亲自出面惩戒的。 秦安并没有如镇民想的那样一直昏迷。出了这桩事,娶来冲喜的妻子又被沉塘之后他居然慢慢醒过来了。奇怪的是醒来之后他也没有过问妻子的事情,没事人似的整天在大街上晃,见人不打招呼也不说话,只是看起来比之前身体还要好。 而真正的怪事发生在半年后。 一开始是秦家后院的鸡鸭猪狗不睡觉,整夜整夜的叫,后来就家畜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且死状极惨,无一不是五马分尸的死相,就连肚子也被剖开,肠肚流了一地,鲜血淋漓,院子里还会有大片的水迹,就像是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似的,到了后来愈演愈烈, 每到月圆秦家都会有同宗男子无故失踪,这还不算完,再之后每逢镇上有新人办婚礼也会消失不见。这些人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还有一次,有个走夜路的人听到过有小孩子在自己耳边喊“秦姑娶亲,闲人退避——”,等声音过后他才看见路边都是红白相间的喜钱。 邪门的事出了这么两三回之后,就再没人敢办婚礼了。 眼看事态越来越严重,秦老爷子护子心切,着急忙慌的派人去千机山递委托。 久而久之,人们就传说是秦春雨阴魂不散回来报仇了。 可镇上的人之前从没递过委托,也没弄明白委派等级,随手挑了个丙级就递上去了。委托递上去后正好遇到他们这批弟子该下山历练,捎带手就接了这个委托。 没想到这个委托有点扎手,历练的弟子分了好几拨,最后都照着江子陵的求助信赶来栽在了这个小镇上。 容不念:…… 这倒霉孩子。 作者有话说: 雷雨交加的晚上写这章,给我自己整麻了 开始怀疑人生(T_T) 第18章 入世 “嘻嘻——” “秦姑娶亲,闲人退避——” 小孩子尖利的笑声响在耳边的时候容不念吓了一跳。 之前他和子路在一边专心致志的捋这里发生的事情,回过神时才发现送亲队伍已经到了跟前,之前看到的那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新郎离他们不过十步。 容不念扫了一眼新郎,然后他的眼睛就转不开了,他声音压的足够低还是能听得出其中的诧异:“江、江子陵?!!” 子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顿住了。 因为一身吉服,骑在马上充当迎亲新郎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和他们通过信的江子陵。 或者说,是被秦姑控制了的江子陵。他直挺挺地坐在马上手握缰绳,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表情似哭似笑,动作间又像个被设计好的木偶。听见他们这边有声音,他极其僵硬的转了下头,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周围的仪仗队跟着停下来。 他们被这毫无生机的目光一扫,顿时一动不敢动,伏在一旁噤若寒蝉。 巡视了好半天没有发现异常之后他才收回目光,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奏乐的仪仗队依次走过。 这时容不念才看清这些过路的都不似真人,一个个行为举止极其不自然,全身除衣服外,露出肌肤的地方都敷着白粉,瞳仁全黑,只有脸蛋被涂的通红。这些人吹奏时就像是劣质的木偶娃娃像要学人的动作,做作又僵硬,声音也难听。 这个场景看起来怪异又荒诞,容不念怕殷辞在一边害怕,想伸手去捞他,结果忘了殷辞不在这儿,只捞到了一丛带刺的干草。 “嘶——” 容不念刚吸了口气就被一边的子路捂住了嘴,“嘘,师叔,别惊动了她——” 紧接着他就看到子路脸一白——已经说晚了。 这时候秦姑的轿子刚好经过他们旁边,听见人声,细细的发出了一声,“咦?” 这时候再跑已经迟了,因为随着秦姑这一声“咦”,她前前后后的人都停了下来,十几双黑洞似的眼睛对准了他和子路。 要是一个人盯着还好,被十几双黑黝黝的眼睛一起盯着,容不念是真的有点扛不住。 有两个不知道是好奇还是得了吩咐,一个劲的往前凑,几乎和他们眼对鼻子挨在一起了。 容不念:“……” 子路:“……” 两个人愣是半天都没敢喘气。 这轿子制作的极精细,外边包着一层绣暗牡丹花纹的绸布,边边角角都包着软棉,轿顶还顶着几十朵各式各样的红绸花,起来花团锦簇的。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太对,这应该会是很多姑娘梦寐以求的婚嫁场面。 容不念看着轿子有点走神。 现在他们和这群怪异的木偶人距离过近,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两列送亲人衣服上的颜色其实是红的,只不过这红色或过于浓稠,看起来干涸之后的发黑的血。 秦家,家畜,失踪男子,娶亲…… 思维发散到这里的容不念没忍住打了个寒战看向子路,子路估计也是想到了这点,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白得和旁边的木偶有一拼。 这个寒战没打完,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就撩开轿帘从窗里伸出一颗脑袋来。 容不念:“……” 也不知道是秦姑脖子格外长还是怎么地,小小的一个窗子她只单单伸了一个头出来,看起来像是只有一个头。 秦姑眼睛和其余那些人一样,都是纯粹的黑瞳,黑洞洞的没什么神采,但她脸上有很多交错的疤痕,暗红的,鲜红的,还有已经变色成棕色的,最严重的一道斜斜的从左眼上方划到了脖颈的衣领里,几乎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样,这就导致满头的金钗步摇在她头上就像是放错了地方的树杈。 两人看见秦姑这双眼睛就齐齐退了一步。 很明显这是个鬼物。鬼物和鬼族只有一字之差,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三界众生都有自己该待的地方,鬼物是人魂魄不散所化,久存人界必为害。 其实光看身量的话,秦姑应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问题是现在这个小姑娘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看着容不念道:“你要来观礼吗?” 容不念没有和鬼物对线的经验,所以回话很莽,子路拉都拉不住:“可以不去吗?” 话音刚落,月明星稀的晚上凭空打了个雷,照亮了半边天。 容不念就是在这时候看见了混在送亲队伍里殷辞。 殷辞身上套了件不知从哪里扒下来的大红外衣,木桩似的站在对面隐秘地冲他们眨眨眼。容不念注意到殷辞神色不太对,担心他那边出什么事情,但又不能跑过去,只好双手拢在袖子里,努力镇定的改口:“要的。” “好。” “请等一下—”秦姑机械的点了下头就要缩回轿子里去,被容不念拦住了,“既然是观礼。那我能……再带两个朋友去吗?” 嘶—— 子路简直要为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师叔倒吸一口凉气,这还能讨价还价? 没想到秦姑歪着头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的样子,半晌之后居然慢吞吞地回了句:“可以。” 容不念这人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看见小姑娘好说话,立马打蛇随棍上地问道:“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要我们去观礼吗?” “因为、我想有人看、着,我、夫君说过,成亲是要请人观礼的,”秦姑看着他一字一顿的强调,“还有……我对你感觉很好……你们怎么说来着?哦,对,就是你们说的有缘。” 秦姑自问自答,说的还很认真。 但凡秦姑表情不正经一点,他都感觉自己是被占便宜了。 容不念:“……” 他看着秦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居然看出了认认真真在回答的意思。鬼物生前大字不识一个,死后神魂混沌,独独脾气好的不像话,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来真是巧,他也觉得秦姑面善。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这不是四喜之一,他乡遇故知嘛? 第19章 入世 有了主人这句话,容不念拉着子路顺势站到殷辞身边。 正主都答应了,其余那些木偶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一路上一边不停的吹吹打打一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他刚才试图和子路交流一下信息,结果被前面的鬼气森森的木偶人近距离看了一眼,两人瞬间噤言。 他们的表情和正做的事情格格不入,看的容不念心里直发毛。 殷辞从刚才混在送亲队伍里就一直在装哑巴,这会儿倒是看出来容不念好像在害怕,偷偷伸手拉了一下他。 容不念回过神来,无声的对他比了个口型:“谢了。” 殷辞什么也没说,拉着他的手又紧了点。 容不念低头看了眼手里另一个人的手,压下了心里的不明情绪。 很奇怪,明明自己是个没什么修为,下山也全靠同门保护,没事吃红利,有事就躺尸的咸鱼,可现在遇到只剩下他们三个被困在结界里,他居然也没有太惊慌。 不仅没有太惊慌,这时候还生出了一种难得被保护的感觉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自己已经习惯了保护别人一样。 嘶—— 他前世会不会也是个大能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跺跺脚修真界都要跟着抖三抖那样的人,容不念跟着在后边走琢磨秦姑的动机,一边心想自己真是膨胀了,这种梦话张口就敢来,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前面还在吹吹打打的行进,他们在后面漫无目的的跟着爬山,顺着山间小路往上走。 送亲队伍最后走到了山顶,不知道是秦姑动了手脚还是这结界本来就有问题,他们刚刚还在山顶,下一刻就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伸手不见五指,乌漆嘛黑的。 整个仪仗队都是木偶人,没一个人想起来要打个火。 容不念打了响指想要捏个明火诀,结果半天火光也没凝出来,只有指尖被磨得有点疼。 明火诀是最基础的五行术法,入门弟子前三个月的必修课,可惜他现在灵力凝聚不起来,再基础的术法都白搭。容不念吐了下舌头,灰溜溜的收回自己之前大胆的想法。 容不念怼怼旁边人的胳膊:“子路,照个亮呗。” 子路:“……” 小师叔还能不能行,明火诀这么基础的法咒也不会了。 吐槽归吐槽,好在子路在执行小师叔的命令时一向很靠谱。他话音刚落子路掌心就亮起一团明亮的火光来。 这个光团看着小,却照亮了他们周围四五步的地方,也因此照到了因为亮光而转头的木偶人们。 “这届仪仗队不行啊,办喜事连个灯笼都不打,”容不念又看回子路掌心那团光亮,干巴巴地说道:“那个……修为不错,师叔回去给你加鸡腿。” 送亲木偶:“……”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这个需求好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被秦姑听到了,容不念说完没一会儿这里就凭空亮起了几十对龙凤花烛,把他们身处的地方照的亮如白昼。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山洞,能容纳百十来人,还有几套不知道怎么来的桌椅,歪歪扭扭的摆在当地。那些烛台四处悬空着,石壁上坑坑洼洼的痕迹都看得明显,秦姑和江子陵就站在最前面一个自然形成的石台上。 容不念用手抚了下石壁,看着浮在身边的烛台和桌椅惊道:“秦姑这么人性化的吗?这结界体验感也太好了吧——” 子路看了一眼在台子上一动不动的秦姑:“……师叔你可少说两句吧!” —— 少说两句是不可能的。 因为秦姑下一句话就是对着容不念说的。 “今日我和夫君成亲,你们、看着,下、下山之后、记得告诉秦诺,我要和他们算账,用他来祭奠。” 这个他是谁,又要来祭奠什么,自己还是那个所谓的夫君,这话说得漏洞百出,偏偏他们又怕惹恼了秦姑不敢再问。 秦姑这时候戴着遮面帘,脸上交错的伤疤被遮住了七七八八,只露出一双黑瞳来,一句话说的七零八碎,只有说起她夫君时还算流利些。 二十来岁面无表情,动作僵硬的新娘子,开口时声音磨砂似的,说不说话都像是威胁,再加上一屋子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会喘气的,整个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哦,这个我知道,成婚都要见证人的,没问题,这个我可以——”容不念还想趁着这个时候唠两句:“只是证婚都是要知道新郎新娘名字的,那你是秦春雨吗?” 秦姑动作还是慢吞吞的,抬手的时候露出了十只寸长的黑色指甲指向容不念:“不许、说话,只能、看着。” “……好好好,我们不说话。” 容不念双手举过头顶,刚准备闭上嘴的时候就看见秦姑把手放下了江子陵的天灵盖上。 旁边不知道又是哪个木偶人送丧似的吹了声凄凄惨惨的唢呐,唢呐声拉得老长,像只夹断尾巴的猫儿,在山洞里还有回音。 容不念:“!!!” 虽然平时他俩都看不上对方,见面就掐,到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子路也慌,情急之下说话就有点不客气:“妖孽放下,不许动我师弟——” 第20章 入世 大约是他们觉得烦,秦姑皱了皱眉,眉心立即出现一道深深的竖纹,指甲凭空又长了一寸。 “啊,那个……”容不念赶紧把子路拦回来,使劲挠了下头,急得语无伦次,“那个什么,这个人不能和你成亲的!” 这话一出口,刚才还安安静静悬在半空的的烛台一下就指到了他们面前。 这蜡烛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只亮不热,容不念还能感受到烛火上的寒气,几乎要把人冻住。 子路站的笔直,盯着一身喜服端站在石台上的秦姑,一手握着剑鞘在心里估计她的修为。 秦姑歪着头,声音跟吞了碎石碴子一样:“你们要拦我?” “是!” 子路往前走了一步,答的铿锵有力,说完就被秦姑冻住了。 碎冰随着子路脚底往上爬,一会儿就爬到了肩上。 容不念:“……” 不行,这么下去他们就别想再出去了。 “那个,姑娘听我解释——”他一把把子路拽回来,“我们不是有意妨碍姑娘,实在是您找错了人,我们怕您一失足成千古恨,酿成大错,不得已才阻拦的。” “找错、了人?” “是,是找错了人。” 秦姑看了看他们,又转头看了眼江子陵:“不可能,生辰八字都对的上,他就是我夫君。” 这些话开了头就好往下编了,容不念趁热打铁道:“听姑娘说的像是与秦家有恩怨?” “嗯。” “那姑娘的夫君可是秦安?” 秦姑长长的睫毛颤了下,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是他。” “那就对了,”容不念一拍手,“据我所知现下姑娘身边的是我朋友,姓江名唯字子陵,祖上往上数三代都和秦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他半月前才大老远从千机山上下来,又哪里和姑娘来的恩怨呢?” 容不念向来忽悠起人来很有一手,跟别说现在是“据理力争”了。 秦姑现在脑子明显有点不太灵光,听了他的话大半天才偏了下头,脸上神色也松懈下来:“姓江?” “对对对,姓江,姑娘不行还可以让他自验身份。” 自验就是修士拿滴自己的血,施个简单的回溯之术,别说身份了,连祖坟在哪里都能扒出来,是个认证身份的好办法。 只是前提得是施术之人自己愿意,且对自己身份清清楚楚的。 …… 秦姑还在垂头想这个办法的可行度,下一刻就被人按住了命门。 “别动。”殷辞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摸到了秦姑身后,他三指按在秦姑的手腕处,看起来轻轻巧巧的。 秦姑厉声道:“你们骗我!” 再抬头时她眼睛已经变成了血色,那颜色像是要顺着脸颊流下来。 子路没被吓到,但这会儿只剩下嘴能动:“没想骗你,只是为了自保。” 秦姑被制住,子路还被冻着,周遭的几十个木偶人也一下没了动作,殷辞站在石台上看着容不念,目光如炬。 场面一时寂静下来。 婴孩手臂长的龙凤花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燃到了大金色的“囍”字上,歪歪扭扭的挂在烛身上。 那个快被烧秃了的囍字配上垂下来的烛泪,活像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小蜡人。 容不念:“……” 殷辞确实制住了秦姑,可容不念也不知道殷辞现在还有没有余力。 眼下他没功夫再和眼前的蜡烛耗了,干脆从袋里掏了掏,把还没捂热乎的缚妖绳拿在手里扬声问殷辞:“怎么样,可以破结界吗?” “你……”殷辞没回答他,牙冠咬得死紧,就那么盯着秦姑不放,眼底一片殷红,目光如刀,她被攥着的手腕处肉眼可见的凹陷下去。 他看着都怕殷辞再用力些就把秦春雨的手腕捏碎了,有那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殷辞是想生把秦姑给剖开的。 秦姑也怪,被捏成这样愣是一声没吭。 “……殷辞?” 似乎是被他这一声吓了一跳,殷辞猛的回神,他眼眶还是红的,呆呆扭头地看了容不念好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嗯。” 看到殷辞点头,容不念心里有了谱,拿着绳子径直走过去捆住了秦姑,说来也怪,他看见殷辞下意识就觉得很靠谱,没想到真要配合时也很合心意。 这下殷辞终于腾出手去帮子路。 刚才殷辞上手的时候直接捏着她的手腕,差点忘儿把她腕骨捏碎,这会儿容不念一来就捆了她两圈,差点儿没把肺给勒出来。 秦姑先后被这俩人接手,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脸色由煞白变得铁青,敷了满脸的粉都盖不住。 可惜容不念现在一心都在被捆的人身上,没顾得上看姑娘脸色。 江子陵就站在秦姑旁边,红通通的吉服穿在身上,脸上还有不知道打哪里擦的白粉,中间是两坨红脸蛋,这么站着和其余那些木偶人毫无区别。 他试探着江子陵眼前挥了下手,对方意料之中的没有给他什么反应。 子路已经没事了,活蹦乱跳的,看起来载三个人不成问题,容不念叹了口气,准备先把人扛走再说。 结果他刚准备把江子陵扶下去,一扭头就看见秦姑望着江子陵流出两行血泪来,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容不念脚步跟着一顿。 这么一迟疑,他的的脚步就没迈出去,旁边的江子陵双眼紧闭呕出一口血。 “你干了什么。” 这回他语气里已经没了疑问。 秦姑只是不能动,但还可以说话,这会儿她脑子再怎么不灵光也知道自己栽了,于是她看着眼前的殷辞,语气平直:“少年郎,我劝你不要动他,他中了我的缘劫,我现在和他同心同命,他能不能活,全凭我一人心意。” “你!” 容不念看见殷辞不着痕迹地冲他摇摇头,心里一沉。 人活一世总有不如意,要是平白受了冤屈或是不公就或多或少会产生些怨念,可控范围之内的,那叫因果,要是太多就会干预到转世,变成缘劫。 在鬼物手中,这是是利器。 容不念心知不能冲动,于是抢行压住情绪,“你也明白这样要挟,双方都得不了好的,我们也没有得罪你,为何不能放过他呢?” 秦姑讥笑一声,“呵,我也没有得罪谁,为何他们不能放过我呢?” “他们?” “对,我平白蒙冤,受尽折磨,心有执念,死后一缕冤魂不散,修成鬼灵,自然要回来寻仇。” “但是你被沉塘——” “不,”秦姑黑漆漆的眼珠子转过来,打断容不念,“我不是因沉塘而死的。” “什么?”容不念一愣,“你不是秦春雨吗?” “秦春雨……我是啊,”秦春雨看着他露出了个要哭不哭的表情来,“我就是那个人人都觉得应该沉塘而死的秦家少夫人。” 容不念心里一动,但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你怎么才能放了江子陵?”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是我?秦家为什么害我,明明我们……” 容不念:“……” 这话说的,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这时子路终于解了冻,闻言扶着腰站起来,暴躁的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找人。” “什么人,你夫君秦安?”容不念扫了一眼旁边穿着吉服的江子陵,心下有了数。 “对,”秦春雨抬了下眼皮,说话又开始磕磕巴巴,“你们、去厌岭镇、只有三天,这三天、他得、留下。” 容不念咬咬牙,“好,三天就三天,三天我们帮你找到人,但到时候你得放了江子陵,解了他身上的缘劫——” 秦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定定地说道:“好,我信你。”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我回来了!!!终于! 我又修了修之前的文,把之前不太通顺的地方改了下,还加完善了下设定,所以到这里会有种剧情重复的感觉,其实不是?大概两章之后就是新剧情啦,没耐心的可以直接看后面的新剧情! 其实之前也没想到能坑大半年…… 总之谢谢还有小可爱等着我,完结之前不会断更了,喜欢的话就多喂海星多评论吧! 爱你们´・ᴗ・` 第21章 入世 秦姑看起来各方面都不太灵活,但好在说话算话,事情定下来之后不仅主动破除了结界,还一条龙服务把他们送到了厌岭镇上。 要不是立场不太一致,容不念都想给她伸大拇指。 无他,秦姑实在是个勤勤恳恳,踏实负责的甲方。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放亮了,容不念一路上还在念叨着早点应该吃点什么,也不知道镇子上好吃的东西多不多,仿佛除了吃就没没什么可惦记的了,听的子路直摇头。 他这位小师叔还这么遇事不往心里搁,这才多长时间,就全然忘记了刚被秦姑抓住的窘境。 想到这儿他又不着痕迹的瞥了旁边一眼,殷辞看起来十六七岁,要比容不念要矮半头,这时候跟在容不念左边。容不念问什么话他就答什么,容不念不问问题的时候他就安安静静的走路听着他说,时不时的嗯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至少就这么看起来,两人悠闲地就像是自家哥哥带着弟弟出来游山玩水一样。 子路手指在佩剑上敲了敲,殷辞站的地方是个很好防御的位置,遇到了什么很容易把人护在身后,不管怎么说,这人现在对他们没什么恶意,暂时先这样吧,大不了他多注意些。 子路刚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殷辞就不经意的偏了偏头,目光随意扫过子路紧握佩剑的手,又立刻收回来,继续和容不念说话。 等到了镇上他们才发现,这一夜不仅是他们过得不好,恐怕镇上的人都是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整夜。 也不知道镇民是这个时候终于觉得直接沉塘确实不太厚道还是怕秦姑化身鬼怪之后来残害无辜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一盆纸钱,旁边还立着一只白色的灯笼。晨风一吹,纸钱就纷纷扬扬的被刮了一地。容不念他们三个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刚才还兴致满满商量着要吃什么,现在被满大街的纸钱迎头兜面吹了一身,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殷辞:“……” 子路:“……” 容不念:“……要不咱们先去秦家?” 剩下两个人都没异议,于是三人直接一路问路问到了秦府门口。 秦家是大户,房屋自然瞩目,厌岭镇本来也不大,因此他们站在路口的牌坊边一瞧就看见了前面秦家比旁人高处一截的屋檐。 只是子路看着看着就嘶了一声。 容不念回头看他:“怎么了?” “这个位置……”子路皱着眉,随意比划了下,“这个牌坊简直和秦家就是正对着,普通人没太多讲究,但是也大都知道门不对门,按理说牌坊也算门的一种,秦家好歹也算是大户,不应该在这上面出错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真的就有鬼,看看再说吧。”容不念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声,拉着殷辞就往前走。 大概是秦姑给他们的阴影太大了,扣门扣了有一刻钟,外加容不念毫无形象的嚎了一嗓子才有人出来开门。 下人出来开门的时候哆哆嗦嗦的,说话都漏风:“妖,妖……怪?” 门口只押开一条缝,只能看见门里有一只眼睛上下打量他们。 “青天白日的什么妖怪,”容不念听见这话眉毛挑的老高,凑近那条门缝,“再说了,哪家的妖怪能长得像我这么玉树临风?” 下人:“……” 子路:“……” 子路还没能完全习惯这个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师叔,听见这话一口气差点儿没顺上来,师叔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 子路和门内的下人一时都没再说话,容不念又去追寻别人的答案,“殷辞,你说呢?” “对,”忽然被点名的殷辞抿着嘴笑了下,显得特别真诚:“哥哥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妖怪。” “我就说嘛,你们都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容不念往前俯身,和门里那只滴溜溜转的眼睛对上了,“嚯,别琢磨了,我们——来帮你们的,和昨天帮忙结果被掳走那个废物是一波的,和秦姑交了次手,过来看看情况。” 他说话还没忘记要“诋毁”江子陵。 “哦哦哦!”他这么说,门后边的人就知道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几位仙长稍等一下,待我通报一下老爷——” 他说完就急匆匆的去通报秦老爷了,剩下他们三个大眼瞪小眼。 门大开着,几人也没想着进去,就在门口等人出来。 容不念看见秦府下人跑的没影了,在门口左右转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别人了才斟酌着开口道:“都到这儿了,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殷辞顺着他的话问:“哥哥想说什么?” 容不念说:“就是……那个,现在的精怪都这么通情达理好说话的吗?” 其实不止通情达理好说话,他甚至觉得这位秦姑脑子约摸也有点问题,不然怎么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出蹦,说句话前得停下来想好一会儿。 他没特指秦姑,怕本人还在附近监视他们,但就这情况三个人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秦姑干不太出来这种事。 不管是同门还是厌岭镇上的人都说秦姑是个难缠的精怪,可他们真遇见了秦姑反倒是没出什么大事,有殷辞在一边帮着是一回事,可之前容不念说什么秦姑就跟着答应,他随口一句要带人去婚宴上可以,用三天换江子陵也可以,桩桩件件的盘点下来,秦姑岂止是好说话,简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没脾气的鬼物,有求必应。 “有可能是……” “这……” “哎呀呀,仙长终于来了啊!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殷辞和子路同时开口,却都被身后一个苍老枯涩的声音打断。 来人颤颤巍巍的走过来,看起来年过五十,穿着一身素色长袍,拄着一根紫竹拐杖,花白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在头顶,五官还算得上端正,只是一双眼睛有些小的过分,有些像偷进粮仓东张西望的耗子,显得这人精明的过了头,让人有些不舒服。 作者有话说: 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码这章的时候其实是腊八,但是等我发出来的时候腌的腊八蒜都绿了哈哈哈哈哈哈 第22章 入世 子路向来实诚,跟着就要拱手:“不敢当,我们是天玄弟子,路上接到师弟委托来的,不知老人家怎么称呼?” “啊呀这可使不得,老朽半只脚迈进棺材里了都,怎么敢让仙长行礼!” 秦老爷大概是好几宿没睡好,脸色比秦姑还难看。也不知道下人通报的时候怎么说的,秦老爷现在看见他们三个现在毫发无损的门口眼睛几乎要放亮光,像只看见了香油的耗子,眼睛放光,上去就要拽人进府。 容不念眼疾手快地拦着他俩侧了下身,秦诺连一个衣角也没捞着,只能干笑了两声,接着客套,听得让人直想睡觉。 秦老爷子也只在客套时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就垂着眼皮开始倒苦水,“哎呀,仙长们有所不知啊,这秦春雨秉性着实是歹毒,不是挑着镇民办喜事的时候来作妖就是深更半夜拿着什么被剖腹剖肝的家畜来!您说,您们说,这,这成何体统啊!她不守妇道居然还有脸面回秦家来捣乱,简直,简直——” 他简直了半天也没简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容不念在一边的砸了下嘴。 这时候秦老爷耳朵倒好使得很:“仙长可是知道什么法子?” 容不念站在原地伸出右手随意掐了一下,装得一派的世外高人:“碰巧知道一点,先看看才能下定论,秦老爷倒也大可不必这么焦急。” “那感情好啊,看是肯定要看的,那这之前不如仙长先给我们个符咒一类的防防身啊?” 他说着就要伸手,和直接讨要也没什么区别了。 子路没见识过这么“热情”的人,不太习惯地皱了下眉。 秦老爷子大约是真的被最近的事情给吓到了,说话间手都跟着哆哆嗦嗦的,拐杖磕在地上一直响,就连行为举止也不太合乎礼仪,简直是想趴在他们身上。 容不念避的快,秦老爷只捞到了个衣角。 容不念一脸的义正言辞:“我千机山弟子自然是为民除害,义不容辞。” 子路:“……” 昨天尽想着怎么跑路的人不是你一样。 “那,仙长您可千万上点心啊,我秦家子弟已经失踪了好几个了!我现在也是经不起这样的惊吓啊——” “自然。” 他说着就又想上手,结果被容不念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子路没有他小师叔那么厚的脸皮,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硬着头皮安慰人。 “嗯……秦老爷还请宽心,我们虽——” “我师弟说的是,秦老爷宽心就是,至于防范之法嘛……呐,”他们正走到了院子里,容不念指着正中间摆着的那口大水缸说,“那个尺寸的水缸,七七四十九个,里面放着五谷,最好超过一半,只是这五谷必须是陈年的,拿出来还得见过一整天的太阳才行。”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在场的都有点懵。 秦老爷更是看着院里那口大缸半天没说话。 见秦老爷还愣着,容不念奇道:“刚刚不是您着急吗?怎么现在法子出来了倒不去办?” “哦哦,这就去,这就去!” 秦老爷自他说完这句话就得了圣旨似的笑。 —— “小师叔,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原理?咱们学过吗?” 等秦老爷带着人走远了,子路才开口。 容不念随手扒拉了一朵水缸里养的莲花,“没啊,我唬他的,给他找点活儿干。” “啊?小师叔你这不是糊弄人吗?咱们千机山可不兴——” “啧,别废话了——”他打断子路接下来的唠叨,耐心解释,“你这叫不懂得变通,你看秦老爷那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给他找点什么活儿他一准觉得咱们没本事,就会空口说白话,再说了,让他忙起来他还能走走神,不比他随时在咱面前瞎转悠强?” 说完他看向殷辞,“殷辞,你觉得呢?” “嗯。” “看,多数服从少数,赞成的人数多,听我的。”容不念拍拍手,丝毫没有对自己胜之不武的检讨之意。 子路:“……” 他真是服了。 不过后来子路也要承认他小师叔话糙理不糙,秦老爷去忙别的事情还真的方便了他们到处转,下人都是听命办事的,说去哪里就去哪里,耳边少了个人嗡嗡嗡的说话,耳根子不知道清净了多少。 秦宅是真的大——五进的院落,里面有湖,最外边还有一圈回廊,光是转一圈都得好半天。要知道在十里镇这样的地方盖出座这么气派的宅子可算不容易,财力不说,就光是人力物力也不好弄,整个镇子上都不见得能聚得齐百头八十的青壮年, 几个人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栽满荷花的大院里,三个人各站一角,抱着胳膊半天没说话。 容不念对于风水两眼一抹黑,殷辞看着就不太像懂得,他也无意麻烦人家,于是只能扭头问子路:“怎么样?转了一圈看出点什么门道没有?” “什么?” “就是什么阵啊,风水啊,利己的那种,或者——”容不念看了眼远远立着的下人,压低了声音,“有没有封印一类的东西。” 封印的作用无非就是镇压或者化煞,但不管哪种,戾气都很足。 子路:“师叔怀疑秦老爷不是好人?” 容不念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可他是来找咱们驱祟的啊,受害的是他亲儿子,要是他有问题那岂不是自己拿棍子去鼓捣鬼?” “照你这么说秦姑她一个乡野村姑没什么冤屈的话能成了冤魂,还为恶一方,至今纠缠秦家?” “那秦老爷不是好人?” “啧——”容不念嫌弃的点了下他的额头,“要不怎么说教育模板都把人教傻了呢?这世上的事又不都是非黑即白的,大善人就没做过一点亏心事,权臣奸宦就没发过一点善心?是不是傻?”? 子路一窒,容不念语气里的嫌弃太过明显,以至于他一时没想到反驳。 话不好听,可必须得承认,就算是成为厉鬼也是有条件的,就像当状元得读书,做生意会打算盘,没什么怨气的人还真的做不来这个差事。 问题就出在这儿,秦家和秦姑一定有人说了假话。 子路这几天脾气见长,他揉揉刚刚被敲的额角抱怨道:“师叔就知道训我,刚刚见秦姑时怎么不和她理论一番……” “我问你,秦安呢?”容不念来来回回看了个遍,忽然问道。 子路指着自己:“师叔在问我?” 容不念比他还吃惊:“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不然我在问鬼? 子路:你礼貌吗? 顺便说一声,以后的更新应该都会放在晚上十点之后,大概十点半左右这个亚子—— 就酱,散会! 第23章 贪心起 殷辞自下山神色就不太对,说话不叫他名字时就默默站在一边,神色暗淡,因此容不念很有眼色的专挑听话的小师侄祸祸。 子路没脾气,听见他这样说反而认真的思考起了秦安的去向:这么一个大活人,据说身体也见好了,怎么半天迎客这事不见他出来呢? 秦老爷出来时就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秦少爷人影,一路上下人们跟在身边礼数周到,但对于秦府的家事却一句也不提,问到了也只是一句话就糊弄过去。刚刚师叔问话的声音虽不高,但也不至于听不到,既然听到了却装作没听见的模样,可见是受过吩咐的。 容不念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一边木桩似的下人,有点好奇这位秦少爷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青天白日的不出门,秦姑都没这么讲究。 事出反常必有妖。 于是容不念打了个响指,“子路,你——” “哥哥,”话说到一半被殷辞打断了,他拽了下容不念的袖子。这是殷辞这两天刚养成的习惯,他怕生,遇事总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容不念就让他想说话时先拽自己一下,一开始他还以为殷辞会不习惯或者不好意思,没想到做起来却很顺手,看见他扭头,殷辞抿了下嘴才开口,“哥哥有事的话可以问我,我,我也想帮忙的……” 他说完话就习惯性地抿嘴,侧脸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乖得不像话。 容不念向来对有酒窝的人很有滤镜,现在看见殷辞这个样子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没忍住就想逗一下:“我知道你打人很厉害,但是现在不需要你打人,你乖乖跟着我们就好了,用小孩子干活可是犯法的,你负责乖就可以了,嗯?” 他脸上带笑,明显就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万万没想到这句话起了反作用,殷辞听见他这么说,表情先是愣了一瞬,接着眼圈就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包袱,只会拖累你,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相信我,就算我——” 一边站着的秦府下人听见动静就要过来,都被子路拦在了院门外,这是在秦府,在场的都是普通人,打起来还不够殷辞一招。 “殷辞殷辞,殷辞!”容不念显然也担心殷辞的状态,叫了两声无果后,他一个箭步跨过去扶住了殷辞的肩膀,大声喝道,“看着我!” 仿佛是被他吓到了,殷辞愣怔的看着容不念没有说话,眼圈仍是红的,半晌才勾了下嘴角,“也对,是我没长进……” 殷辞往日里说话都是畏缩甚至于有些恭敬讨好的,可他说这句话时音调尖锐,语气里满满的自嘲。 容不念怔了下,但他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刺激到了殷辞,只好尽量轻声说:“殷辞你听我说,不是觉得你累赘,我只是……”他舔舔嘴唇,头一次觉得自己话多,“我刚才只是觉得你可爱想逗逗你,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反应,以后不会了,你想帮我我知道,是我不该拿你的心意开玩笑,对不住。” 说罢他垂头丧气的站在原地,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这时殷辞的姿态已经平和下来,看见容不念这个样子反而手足无措起来:“哥哥,你别这样,刚刚我……” “我知道,是我不对,没有顾及到你的自尊心和能力,”容不念是哄孩子的一把好手,说话时表情真诚到不能再真诚,“以后不回来,有你这个聚宝盆我还求什么摇钱树呢,我检讨——” “……”远远看戏的子路叹为观止,不管他做了多充足的准备,还是能被小师叔二皮脸的程度震惊到,他现在终于有点理解一贯大度的子陵为什么总会被师叔惹到炸毛了。 不过殷辞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还没等容不念再多安慰几句,殷辞就收回了刚刚过激的情绪,又变回了往日里的模样,“对不起哥哥,我刚刚只是太紧张了,我以为……” “殷辞,”容不念没由着他说下去,“我知道你刚才这么激动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理解,”看着殷辞审视的目光,容不念表情显得尤为真挚,“我真的理解,不信啊?要不要拉个钩?” “不要——”殷辞红着耳朵拒绝,转移话题似的指了一个方向,“秦安在那边。” 容不念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摸了一把殷辞的头低声道:“我们殷辞真厉害,待会儿找到人给你加鸡腿。” 说罢他趁着对方还没来得及诧异赶紧招呼子路朝殷辞指出的方向拐。 刚刚殷辞说话时声音不算小,原本在一边等着的下人听到了秦安两个字后也站不住了,这边的贵客他们开罪不得,老爷那边的责罚他们也担待不起,贵客要去找少爷倒把他们急得热锅蚂蚁一样,商议几句后只能派了一个人先去告知老爷,剩下的人虽着急也只能跟在后边干转,刚刚看热闹的心思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也不知道殷辞是怎么做到的,一路上他们照着殷辞说的居然还真的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找到了秦安。 他们到门口时这位秦公子正背对着他们喂鱼,院子里除了那一缸鱼,只有山脚立着一块通体寒白的山石,刚刚一路上都支支吾吾的下人们这会儿见到人反倒噤声了。 容不念回头冲他们“嘘”了一声,示意继续保持安静,然后就装模作样地拉着殷辞走过去打招呼:“秦公子日安啊——” 咋咋呼呼的一点也不像是诚心问好的,可秦公子一点没被吓到,听见声音后木着一张脸转身看向他:“请问阁下是?” 他相貌白净文雅,身穿一身石青色薄衫,看着就像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声音却清清冷冷,因此显得比一边的山石*冷几分。 都说青冥洲倒春寒来的晚,常常四五月份还会下冷雨,可这位秦公子却只穿了件单衣… 容不念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正要开口:“哦,我——” “仙长,仙长——”可巧这时秦老爷气喘吁吁地跑来,“仙长见谅,犬子不善言辞,又大病初愈,实在不好接见客人,仙长见谅啊……” 说着见谅,秦诺动作间却把秦安连拉带拽的往后拖了好几步,他生的高大,即使拄着拐站在前面也几乎把秦安挡得严严实实,一双黑豆似的眼睛盯着人直发瘆。 秦安歪歪头露出半张脸来,站在后边不吭声光是勾着嘴角,笑得鬼气森森的。 他与子路对视了一眼:这可与传言的“与常人无异”有出入,秦少爷这副样子绝对有古怪。 作者有话说: 殷辞:他凶我,他还糊弄我! 容哥:呼~哄孩子好累 子路:谢谢,已经感觉到自己多余了 子路自觉把舞台让出来,坐到了最佳观众席哈哈哈 叮—— 子路小可爱向您发出一份最佳观众席的邀请~ 第24章 贪心起 但没等他们再说话,秦诺率先作揖冲他们道:“几位仙长嘱咐的事情已经办好了,不知还有什么要紧的吗?” 子路盯着他身后的秦安一时没开口,容不念和殷辞在一边乐得看戏。 察觉到他们几分不目光,秦诺又把人往后塞了塞,这回彻底把人挡住了:“三位…仙长?” “哥哥,我饿了。”见气氛凝滞,殷辞拽了下他的袖子脆生生的说道。 容不念顺势开口:“啊,还真想起来有件要紧事要麻烦您——” “仙长请说——” 容不念扭头看了看四周的下人,压低了声音:“那个,接到委托后我们日夜兼程赶到贵府,昨晚上还见到了秦姑,事儿赶事儿的也没顾得上用饭,不知道您府上可有什么能吃的冷饭点心一类的……”他舔了下嘴角,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个,我还未辟谷……” “师,师叔……”子路在一边咬牙提醒他,可没想到容不念却不买账。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难道不要紧吗?”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子路已经不想再抬头了,他现在只想找个老鼠洞一头扎进去。 “哎呀!”秦诺见状拿着拐重重地杵了下地面,朝院外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这倒是老朽待客不周了,三位仙长远道而来为民除害,我却一顿餐饭都没有准备,哎呀哎呀,仙长见谅啊!快请快请——” 他说着就要往外“请人”,一边立即又手疾眼快的下人来接过了秦安。 容不念看在眼里没做声,和殷辞一起顺着秦诺的心意往外走:“子路,走了,去吃饭喽——” “哎,师叔——” 他虽不甘心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只是出院门前仍不死心的往回看了一眼,他俩注意到子路的动作也跟着回头,却正好看到了下人把秦安半是拉半是拖的请进了屋。 子路大概是他们这届弟子里最心软的一个了,看见这幕当时拳头就硬了,好悬没有直接冲上去理论。 好在出了院门就是转角,还没等子路的火真正拱起来,身后的人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一出院门秦诺就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甚至还有闲心对他们介绍起了当地的风土人情。 子路被这么一闹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更别说和人闲聊了,殷辞更不必说,他平时连子路都太搭理,所以路上全靠容不念瞎咧咧,而他也不负众望,硬是凭着还没记全的《家常菜大全》和秦诺聊了个有来有回。 不管他说什么,容不念都能绕回吃食上来。 到正厅的时候秦诺的脸色都有点不对了——他自诩名门之后又不喜和人交流探讨,因此学术之余难免有些顽固迂腐,平日里信的是君子远庖厨,现在听仙长说起杀猪宰羊毫不心软,多少心里有些不同意,但碍于情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叫人赶紧端菜上桌好堵住这位“荤素不忌”仙长的嘴巴。 也不知道是厨房里一直备着还是人手够多,他们才进屋饭菜就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容不念坐在拉扯了好一会才定好的位置上等菜齐。 秦诺看着几个人明显意动的眼神,脸上也带了点讨好的笑意:“三位仙长见谅,时间仓促只能做出这些了。” 容不念也跟他客套:“您客气了,这些就足够好了。” 这话不假,菜确实是好菜,连餐具都很讲究,一水儿的琉璃盏象牙箸,差点儿让他以为自己这是在什么皇家别院里。 “对了,”容不念夹了一筷子青菜碗里,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秦诺,“方不方便问一下秦公子和亡妻的关系如何?” “嗯……”听见他这么问,秦老爷的笑立刻僵在脸上,“仙长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难不成那秦姑?” 容不念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放下筷子道:“哦,她们确是一人……” “那仙长——” “但您也不必担心,”看见明显紧张起来的秦诺,容不念笑了下安抚他说道,“有我们在定不会叫鬼物再伤镇上一人,这么问是因为见到这鬼物时发现她已经神志不清,行事全靠本能还不忘说要找秦安报仇,所以想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吃了颗定心丸,秦诺连呼吸都轻快几分:“哎,仙长不知最毒妇人心啊——” 子路皱着眉:“何出此言?” “长辈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您请说——”容不念拍了他一下,又扭头看向秦诺。他这动作太连贯,以至于错过了因为他刚才的话神色瞬间阴郁的殷辞。 “我儿若不是因为遇到这毒妇,万万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啊……”故事还没开始讲,秦诺就先哭得声泪俱下,而容不念他们也秦诺的讲述里听了一个病弱书生和浪荡农女相爱相杀版本的故事。 “所以各位仙长一定要为我们主持公道,把这鬼物捉住啊!” 听完秦诺的话,容不念和殷辞都没什么感觉,只有子路半晌都没说话,回到客房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不知道是为了秦诺嘴里的故事感到愤慨还是担心同门的安危,直到快打更的时候才一骨碌爬起来问道:“师叔,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了,我们真的要把秦安交给秦姑吗?可那样不就是害了秦公子吗?她那样的人,那么凶残……” 秦姑也不全然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无害,说好的三天,结果到了镇上秦姑才说时间从落地开始算,这已经是第二天了。 子路当时就想反悔,无奈人质在秦姑手上,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这时候听了秦诺的讲述更加确定秦姑不是好人。 容不念被他晃醒,迷迷糊糊回他:“秦什么秦,院子里那个要真的是秦安那她那么凶残还用得着你找?” 他还特地拉长了声音。 “什么?不是秦安!”这回子路时真的惊到了。 “嘘,”容不念眼睛都没睁开,翻了个身继续趴着,“是不是的明天再说吧,先睡觉,待会儿就知道了。” “这又是为什么?” “我找了外援,一会就来。” 他下意识就以为容不念叫了天玄的人来:“师叔什么时候叫的人?来的是哪位师叔啊?不是说历练不许找——” “是秦春雨,子路行行好,我是真的困了,我就睡一会儿”容不念自伤好后就格外嗜睡,一整天不睡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强撑着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蒙在了杯子里一动不动。 “什么?师叔师——”子路越听越疑惑,正要伸手要个解释时却被一边伸出的细竹似的手拦住了。 子路一怔。 “哥哥说他需要休息了。” 屋里上了灯,但殷辞说话时隐在一片光没照到的地方,仿佛整个人都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睛郁郁沉沉,再加上他一贯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居然让子路心里生出一丝惧意,等他反应过来时手已经不自主的收了回来。 …… 之前子路还在纠结殷辞说帮手是谁,这下好了,直到他入睡前想到的都是殷辞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殷辞,又名 殷·夜猫子·黑夜探照灯·哥哥守护者·睡眠质量捍卫者·辞 哈哈哈其实子路睡不着就是因为第一次听见相爱相杀的故事被震惊了,简而言之就是孩子头一次下山就被爱情小说惊到了。 第25章 贪心起 因为惦记着容不念说到一半的话,子路前半夜都没怎么睡好,一会儿梦到秦姑来报仇,一会儿又梦到殷辞凶性大发要伤人,硬生生把自己睡出了一身冷汗,外面刚刚打更就坐了起来。“呀—是谁?”子路吓了一跳,手立刻就摸上了剑柄。 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睡不着,原地坐了一会儿后正要起来倒杯水喝,结果扭头就看见门口坐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着窗棂外的光子路终于看清了门口的人,顿时诧异道:“殷,殷辞?你没休息吗?” “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辞这声应的格外低沉。 “不是我说啊殷辞,”不过子路并没有想那么多,拍拍胸口松了口气坐到桌边,“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呢?吓死人了。” “抱歉,哥哥在休息,”殷辞眼神落在里间的床上,顿了顿低声解释说,“守夜。” 得亏他们相处过几天,也算了解殷辞一贯的说话风格,这要是换个人来恐怕都摸不清楚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子路喝了口水,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哎,你守的什么夜啊?” 自从他被小师叔带在身边就黏人黏得厉害,恨不得变成个小尾巴粘在他小师叔身上,怎么这时候自己跑到门口孤孤单单的蹲夜去了。 殷辞摇了下头,“没什么。” 子路在千机山上私藏的话本最多,看见殷辞这么反常的举动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不禁扬高了声音:“殷辞,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结果他说完话一抬眼就看见殷辞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位师兄,哥哥在休息。”这语气说不上威胁,但也绝对算不上温和。 嘶—— 子路瞬间噤言,他之前就差点儿因为这个眼神做噩梦,结果一醒来还要被殷辞直勾勾的盯着看,待遇也从“师兄”变成了“这位师兄”,这份痛苦可想而知。他略微崩溃的握着佩剑,心想殷辞这是搭错了哪根筋,他这又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要在这里待着。 不过安静了还没一会儿,屋外就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叫声,子路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就想往院外冲。 “啊!”与此同时被惊醒的还有容不念,黑咕隆咚的床帐里瞬间拱起一个人形。 “小师叔——” 但子路还没站起来就看见旁边冲过去一个黑影,顿了一下后稳稳地立在了床头:“哥哥,我在这儿。” 容不念本来也就是惊了一下,听见熟悉的声音就更觉得放松了:“殷辞?” “嗯。” “刚刚是外面的叫声吗,秦姑来了?”说着他撩开了床帐,看见两人齐刷刷的立在前面时表情有点疑惑,“你们俩…晚上都不睡觉的吗?” “……” 说实话,不只是他疑惑,子路也迷,他听着小师叔和殷辞的对话不仅疑惑,甚至还生出了一种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的感觉。可小师叔醒来之后,殷辞好像又变回了前两天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站在床头并不多开口,因此他心里那点不成型的猜测又没了佐证的地方。 想了想,子路还是上前问道:“小师叔,你之前说的那个帮手就是秦姑?” “对啊。” “所以那刚才院子里的叫声和秦姑有关系,”子路攥紧了剑,来回看了他们两眼,“你们都知道?” “对啊,”容不念慢吞吞地回答他,“秦姑来了嘛,她可是免费的打手。” “打手?!” 容不念还不是太清醒,瞥了子路一眼,“子路,你不要这么激动啊,秦姑不会伤人的,就是吓唬吓唬他们。” “师叔,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了一眼,“知道啊。” 子路的情绪前所未有的激动,几乎忘记了一直以来的礼数,“那你知不知你这是在和鬼物勾结?这是修道之人的大忌!” “……” 容不念罕见的没有立即还嘴,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子路,你先不要这么激动,我向你保证秦姑只是来做戏的,不会伤人,我也知道这事确实有些欠考虑,但是她给的时间太短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把鬼物放进一个普通人的大门?” “不许这——” “殷辞,”殷辞刚刚迈出一步就被容不念叫住了,他冲殷辞摇摇头,“确实决定的急了些,但是你要说秦姑是我放进来的我也是不认的,这秦府大门哪里能拦她,再说了,”容不念笑了下,突然变脸,“你个小兔崽子能不能冷静点!下山几天长本事了还,敢顶撞你师兄!” “我,我……”小师叔变脸,子路立马气短,“那你也不能和鬼物做交易啊,小师叔,你知不知道和鬼物做交易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子路刚刚急得脸通红,言语间也是顶撞,但容不念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心下一暖道:“放心,我们正经人不做这种亏本买卖的。” “啊?” 容不念指指殷辞,笑得很是得意,“你忘了我们有个大宝贝啊,直接用拳头说话,作甚生意!” “……”来这么一出,子路也算是冷静下来了,他看看殷辞又看看容不念,“那为什么叫秦姑来啊,她之前不也来过,没什么用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叫秦姑当然是为了看看咱们这位秦老爷交代的有几分真了。” 子路仍有几分不忿,“那我也可以做啊,何必和鬼物……” 说到一半,他在容不念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里停住了,“子路啊,怎么说呢?说你傻你还真是不聪明,秦姑才是雇主,但她一没给钱二没给人的,轮到干苦力不用她用谁,再说了吓唬人这事儿,靠你行还是靠我行?” 子路被小师叔的逻辑震惊的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腹诽小师叔和鬼物勾结还是小师叔连干起活来连女孩子都使唤。 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屋外就响起了第二声尖叫,这回还没等他们再说什么,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声就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跟放爆竹似的。 子路在一片嘈杂里微微抬高了声音:“师叔,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啊?” 这是屋外终于由远及近的响起了一道苍老声音:“哎呀,仙长救命啊!仙长!” 于是容不念捂着耳朵回他:“现在——” 作者有话说: 对了,给家人们推荐我近期的循环曲目——《没咯》 福禄寿真的是宝藏,我只要一没有什么可听的就会继续回头听,歌单里的盛宠不衰了属实是 第26章 贪心起 他们循着声音出去时秦诺正跌坐在门口等台阶上,秦春雨就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也不多说话,黑漆漆的一双眼只盯着秦诺——她看起来同前天晚上并无不同,红衣红鞋红缠花,活脱脱是个待嫁的新娘子。 反观秦诺倒是披头散发,脸色煞白,比秦姑还像个鬼怪。 容不念他们一出门就像个护崽的母鸡似的把人挡在了身后:“你这鬼物休得张狂,我等天玄弟子在此岂能叫你放肆!” 秦老爷已全然没了白天的风度,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只一味的恳求要几位仙长救救他。 容不念没理会他,准备和秦姑对词。 他也留了个心眼,刚刚特地把秦诺露出了一半,好让他可以把前面的秦姑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就是他请来害人的邪修?怎么,当初害了我和我夫君尚不够,现在还要害镇民吗?”秦姑伸指挨个点过他们。 “我们是秦老爷请来的,但却不为害人,只是来为民除害的!” 秦姑一开口,容不念先愣了下才接上嘴,秦姑词说的一字不差,还很顺畅,几乎没有打一点磕,比他想的不知道好了多少,课问题就是前天秦姑还是个结结巴巴的新娘子,怎么才过了一天,说话都变流利了。 鬼物自主意识变强这是修为大增的标志。可秦姑一个山野鬼怪,凭一缕冤魂能成型本身就是个奇闻,又怎么会一夜之间修为大涨? 秦姑的心思完全不在容不念身上,仍在尽职尽责的说词:“为民除害?那你们岂不是第一个要除的就是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言差矣,”殷辞摇摇头往前迈了一步,手上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张金灵符箓,“秦诺为富一方,荒时免租冻时施粥,美名广为人知,倒是你心貌丑陋性情跋扈,若是现在放过你,以后不知会祸害多少人家。” 说罢这句话,他手上的符纸径直飞向了秦姑,在触及她身体之前迎风化成了一个金色的光牢。 “我没伤人,害人的是他!他伤天害理,不得好死!”眼见被困,秦姑情绪猛然激动起来,又因为脸上的伤疤并做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来,连带着一双黑瞳里也没有什么清晰情绪,在被封时却浑身都在细细的颤,叫人看出她是真的恨极了面前的人,“秦诺,你把明殊藏起来便笃定我找不到他,你可想过我为何今天来找你,你真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 “你,你血口喷人!”秦诺终于扶着子路站了起来,听见秦姑在人前如此抹黑自己顿时气得气血翻涌。 看他站起来,秦姑一下扑到结界边,目呲欲裂地喊道:“秦诺,虎毒不食子,你为人父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等你以后下十八层地狱——” 秦姑这声喊得撕心裂肺,但却是不是之前他们商量好的词儿。 秦姑在这金光里已经成了一个虚影,容不念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秦诺的脸色,但他只看到秦诺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 容不念低眼想了下,走向秦诺,“您受惊了,现在秦姑已除,”他又抬头看向四周受惊吓的秦府众人,安抚道,“各位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院子里的人大都是穿着寝衣跑出来的,见识了一出他们“捉鬼”的大戏后,都是惊喜交加的表情,一时间院子里都是“谢谢仙长”一类的客套话。 容不念最怕听这种话,也懒得跟人客套,嘱咐殷辞把务必秦诺送回房后就拉着子路进了屋。 房外的人都有了去处,只有和容不念待在一块儿的子路还在状况外:“师叔我怎么……有点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容不念挑眉看向子路:“不清楚?” “嗯。” “那个,咱们出门带了什么隐身的符箓吗?”得到应答后,容不念心满意足的翻看着手上那张小小的符纸,“那有什么不清楚的赶紧问,一会还有的忙。” “什么,什么忙?” 他含含糊糊的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想问什么抓紧!” “哦哦,”子路挠挠头,贯彻一贯好学求问的态度开口,“师叔怎么会这么相信秦姑,笃定这个秦安不是真的?” “子路啊,”容不念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不是我一见面就信了秦春雨的话,而是这位秦老爷的故事实在完美的不像话,时间细节都对的上,还特意让他在咱们面前露了面,解释了那一屋子符咒和他没被发现的原因,但是——” “但是什么?”子路抻着脖子听他拉长的下文。 “但是你个头啊!”容不念狠狠地在他头顶敲了一下,“云闲真是把你们教傻了,连点常识都没了,没看到他那会儿都快把亲儿子胳膊拽脱臼了嘛!” “哎哎哎小师叔别打我脑袋啊,都长不高了…再说了你也就是敢在我们跟前儿说……”子路抱着头咕哝。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小师叔我错了,”子路笑着求饶,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来,“那小师叔怀疑秦诺与秦安失踪有关,为什么不是觉得他是怕独子惨遭毒手才把秦安藏起来的?” 容不念耸耸肩:“这不是把秦姑叫来求证了吗,要是一会儿秦诺真的有什么动作那就说明他有问题,所以说听故事不能只听一个人讲。” “嗷,也就是说多听多看少有臆测才能…说起来……”子路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小师叔你这样和秦姑一起做戏算不算……仙人跳啊?” “仙人跳,”他斜睨了子路一眼,“你知道的还不少啊,山上没少私藏话本吧——” “没有,绝对没有!我发誓!” “嗯,听话就不揭发你。” 容不念在心里暗笑,他本来也没有告发子路的想法,毕竟山上的话本有一半都是从他那流通出去的,真要追究起来云闲肯定第一个关他小黑屋。 “叮铃—铃铃铃——” 之前一直放在桌上的铃铛突然响起来。 子路:“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道:“殷辞来消息了。” “殷辞的消息?”子路看着那个不停作响的小铃铛,“那咱们现在要干嘛啊?” “走吧,”容不念收起铃铛歪了下头,“带你听最原始那个版本的故事去。”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27章 贪心起 殷辞已经回来了,安安静静的等在院外,却没惊动任何人,看见他们出来了也只是快步走过去,然后对着容不念点了下头。 容不念也冲他点点头,殷辞就又蒙上黑色的帽兜走到了前面开始带路。 子路也被这气氛影响,压低了声音:“小师叔,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啊?” “嘘——”容不念冲他眨眨眼,“带你去把故事补完。” 小师叔都这么说了,子路再疑惑也只能闭嘴,好在不多时他们就到了另一处院子的侧屋。这个院子就在秦府正中间,布置很不错,他们白天时也来转过,当时下人只解释说这原本是秦老爷的书房,近两三年才因为位置便利改成了仓库。 子路一开始还因为殷辞把他们领到了这里有些疑惑,直到看见殷辞轻车熟路地走到一边按下暗格机关之后。 —— 子路:“小师叔,这是什么啊?” “是什么?”容不念哼笑了一声,“是人是鬼的,进去了不就知道了,是吧殷辞——” 殷辞应了声,率先走进了暗道。 暗道远比他们想象的长,一直在向下延伸,周围除了子路点亮的明火就再没有别的光亮了 “哥哥”殷辞还是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开口提醒他,“里面是个阵法,但我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只能大约看出来是个保护的阵法,你进去之后不要乱碰。” “好。”容不念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实际上这句保证的时效只维持到了进暗室之前。 他们本来以为暗道里会一直黑着,没想到却越走越有光亮,暗道也逐渐变得平直,等到他们能看到前面的石室时面前已经完全明亮起来,也终于明白了之前的光亮是哪里来的。 “小师叔,这……” 之前被秦姑吓到几乎昏厥的秦诺就晕倒在石室门口,但谁也没顾得上再注意他——映入眼帘的是个半人高的石台,台周和地上是繁杂的符文,上方还有个蜷缩的模糊人影,一动不动的悬在上面,只是这些东西被一圈暖黄色的光幕围着,没与外界接触分毫。 这是容不念也有点搞不清状况了,他看了半晌又回头看向殷辞:“这是?” “我也不知道这是谁,但是秦诺回屋之后就鬼鬼祟祟的来了这里,我担心再生变故就把人弄晕了。” “小师叔,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了,”因为紧张,子路舔舔自己嘴唇才开口,“你看他像不像白天才见过的秦公子啊……” “啊,”容不念认人本领一向不太行,听见子路提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前的人确实有点眼熟,顿时哑然,“还真是他?” “难得小师叔之前说那个秦安有假的时候就猜到了?” “我也只是做了个最坏的猜测,”容不念走上前轻轻碰了下光幕,“没想到真是他啊……” 子路是个心里憋不住话的:“那如果这个是秦安的话,上面那个又是什么?” “是什么不重要,只要可以把真的藏起来。” “就为了把秦公子藏起来,这可是生魂啊!殷…辞?”子路一惊,急忙回头看殷辞想要求证,却发现殷辞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冷了下来,眼底乌沉沉的。 “你傻啊,殷辞都说了是要把真的藏起来,又没说是为了保护秦安才把人藏起来,毕竟那老头之前对假儿子拖拖拽拽的——”容不念砸了下嘴,头也没回道。 子路:“那他把秦公子的魂魄抽出来还能干什么?” 听到这里容不念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我考考你,就这样儿的,”他随手点了点里面那道微弱的光影,“对他有什么影响?” “影响可大了——”他大张的双臂,仿佛这是件天理难容的事情,“秦公子是生魂而非离魂,生前也并非修道之人,那他的魂魄就算再回体也得去半条命,搞不好还会因为损耗太大变得痴傻,情况只会更严重……”子路看容不念一脸认真听讲的表情终于反应过来了,狐疑的看向他,“哎小师叔,你是真的知道吗?” 容不念打了个响指:“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谢谢子路——” “……” “也就是说这魂魄拿出来就放不回去了?” 子路迟疑了一下才说:“呃……也可以这么说吧。”毕竟秦府没有修道之人,也不是修道世家。 容不念又转回刚开始站着的位置了——那里刚好可以秦安轮廓模糊的正脸,他盯着那团小小的,胎儿似的人影,神色莫名:“那这位秦老爷就没想着把他儿子再放回去呢?” “啊,怎么可能?”子路吓了一跳,忽的又挠了下额角,“不过也得分是自愿和被迫两种,好像自愿分离魂魄会好点?但是哪有人干这种傻事,疼都疼死了,百害而无一利,不过以我的资历尚看不出秦公子属于哪种……” “是自愿的。” 子路纠结间就看到殷辞走上前和小师叔一起站到了光幕前,“他是自愿的,他的魂魄……很平和。” 容不念惊喜的转头问:“殷辞你能感知到?” “嗯,”殷辞点点头,目光并不看他,“强取的话他不可能这么平和,需要的阵法也很繁复,但自愿的话则不同,它类似于离魂,所以只需要有一个修士引导就可以,自愿抽魂的很少见,因此少有人知。” “这么简单?” “很…简单,”三个字却被殷辞说得极慢,仿佛字字句句都有千斤重,他抬眼看向容不念,缓缓说道,“但是会疼,会很疼。” “你……”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殷辞没给他开口逗弄的机会,“我没有试过,但是我曾经见过有人这么做,我觉得应该会很疼。” 容不念被他的眼神瞧得不太自在,于是扭头看向子路生硬的转移话题,尽力忽略心底那丝怪异的感觉,“那这种状态,还能和他沟通吗?” “噢,按理说可以,但是问题是秦公子已经几乎没有意识了,所以……”子路满脸为难。 “啧,就是沟通的法子都没用是吗?”容不念手指轻敲着石坛边缘自言自语,“那自验呢?我们其实也不需要沟通什么,只是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叔,”子路颇为不忍地打断他,“自验是自陈来历,确实可以看到过往经历,但是需要施术者自己施术的。” “子路,”容不念颇为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自陈来历行不通,我来替他陈不就行了?自验只是条捷径,大不了费点劲再找结果呗,比如,假装我是他。” “噢……”子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看着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容不念,心想小师叔晨课拢共没听多少,没想到遇到这种事上手还挺快,不愧是当初破了师祖考验的人。 但就在容不念把手伸向祭坛边缘时,变故突生——一阵强光忽然从阵法中心爆发出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将他整个人笼罩进去。 殷辞和子路同时大惊:“小师叔!” “哥哥——”殷辞因为动作太激烈差点儿踉跄倒地,再抬头时就看到已经进到光幕里的容不念,猛然变了神色。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我们容哥确实是有些天才光环在身上的! 第28章 贪心起 容不念其实听见了身后两人的喊叫,但还没等他张嘴面前两个人就都不见了,一阵天旋地转过去后再睁眼,他面前已经换了一副景象——正对着他的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旁满脸焦急站着的俨然是年轻了十余岁的秦诺。 不过这场景并不能说是喜得贵子。 秦诺脸上并无喜色,稳婆满手是血地站在床边,而床上的女人胸口早已没了起伏,只有身下的一滩血红得刺眼。 容不念看向床上不哭不闹的婴孩,意识到这就是小时候的秦安,而自己大概是误打误撞进阵看到了秦安的过往。他静站在房间里,偶尔还会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他的身体,不痛,但总归是不习惯,一开始他还会躲避,可多了几次之后就懒得再躲了,只是站在原地看着。 容不念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透明的手掌——没有躯体之后触觉也变得迟钝起来,就算攥紧掌心也感受不到任何力度。他只走神了一瞬,注意力就又回到面前的场景,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像是时间可以衡量了一样,眼前的一切都在飞速的过去,刚刚还是婴儿的秦安在迅速长大,不过几息就变成了位温文尔雅的病弱公子。 这些记忆,秦安本人都不一定能完整的回忆起来,可它们确确实实的存在在他的脑海里。 秦安确实如传闻中那样身体不太好,不出门也会无缘无故生病,因为这个,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过院门,荟院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飘着药香。 即便这样,他的脸色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神魂不足。” 容不念看着画面,这句话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在这些快速滑过的片段里他也见到了镇民所说的那位“云游道人”。那时秦安还小,只在病倒前和他打过个照面,等他被喂了一碗苦汤药清醒后,这位道人早就不知所踪了。 那些青葱的年少岁月几乎是一闪而过,很快就到了秦安再次病倒的日子,期间他无数次的听见秦老爷在他床头叹气,时不时还夹杂着些听不清的议论声,甚至后期还请了一堆神婆来作法。 好在大婚当日秦安终于醒了过来,跟着睁开眼的容不念下意识侧了下头。 红,满眼的红,红得近乎刺目,这是他看到这一幕最直观的感受。秦家大概是为了冲喜,生怕宅子里有一点没照料到的地方,红绸红缎铺了一院子,连一边的花圃里都被盖了一层红彤彤的纱,乍一看像是进了什么红布庄。 秦老爷却很高兴,认为儿子醒来是因为冲喜起了作用,高高兴兴的差人去接亲。 送亲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占了半条街,论体面这是厌岭镇上独一份,不过这场亲事又和一般的不太一样,新郎官全程没露脸,新娘子自然也没能按当地习俗被新郎抱着过火盆,进府之后就径直被送到了秦安的院里。 外面的觥筹交错都被这方小小的院子隔绝了似的,安静的不像新房。而外人传言昏迷不醒的秦安本人这时半仰在床榻上看书,他气色看起来仍不太好,呼吸急而弱,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秦春雨进门的时候秦安只抬头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饶是这个动作,他也坐在床头缓了好久的气。门口的下人大概之前也受过嘱咐,没要秦安再吩咐,也没端合卺酒,等喜娘扶着新娘坐到床边后就自觉退了出去。 人都出去了,秦安的目光仍没从书上移开,但也没再翻过页,半晌忽然头也没抬的问了句:“咳咳,请问姑娘咳咳咳,就是秦工的小女儿吗?” “是,是我。”盖头下,秦春雨只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在抖,这位秦公子有多难伺候她也多少听过,这时候两人独处,她除了紧张就是恐惧,根本生不出一点新婚应有的喜悦来。 听到这儿容不念微微挑了下眉,按理说秦公子语气客套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可偏偏他们现在是夫妻,是天底下最亲密的关系之一,这个时候叫姑娘…… 啧,也不知道秦春雨听到自己夫君这么称呼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秦安这一句话说完就没了下音,一时屋里只剩下一对毫无喜色的新人,只有蜡烛时不时的发出的声响和秦安低低的咳嗽声。 眼看那只蜡烛马上就要熄了,秦安终于没忍住开口:“劳驾,咳咳,剪一下灯芯,咳咳咳。” “啊,”秦春雨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颤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好,我这就弄。” 说完话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盖头还没摘,之前爹娘特地嘱咐过万事都要顺着丈夫来,可是喜娘也说过盖头是要夫君摘的,要不然会不吉利, 踌躇了半天,秦春雨终于为难道:“那,可是…我的盖头……” “抱歉,咳,你可以坐过来些吗,我不太多方便起来咳咳,咳咳咳——”一句话,他咳了三五回。 “好。”秦春雨依言站了过去,微微弯了下腰好让秦安更省些力气。 盖头掀的倒是很顺利,只是秦春雨就站在他对面,这样一来两人就免不了会看到对方,秦春雨只迟疑了就抬起头,“你……” 对视间两人都愣了下。 盖头下的人面色红润,妆面鲜艳,远算不上倾国倾城,但胜在清秀,看人时就更显得灵动,像只报春的布谷鸟。秦安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愣了下之后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原本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你没事吧哎哎哎,你别吓我啊,这是怎么了——”他咳得撕心裂肺,慌得秦春雨忘了刚刚的惊惧,急忙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过了会儿秦安呼吸渐渐平缓,勉强冲她笑了下:“没事了,多谢。” 秦春雨听着他文绉绉的道谢顿时有些不自在,拨了烛芯后远远地坐在床边看被她踩在脚底的毯子——这东西她听人家说是只有大户人间才用得起的金贵玩意儿,破损了把她卖了都不够赔的。 凭心而论,她确实不太愿意这门亲事,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礼已经收了,爹娘都是开开心心送她出门的,到了这一步,这门亲事就再没有反悔这一说。纵使之前她心里百般不愿,进了门之后也只能全部放下,安安分分地做好这个名义上的秦家少夫人。 其实她的年龄已经算是大的了。一般人家都是十四五说亲,及笄之后就可以过门了,农户家的女儿就嫁的更早些,可以早点为下面的弟弟攒点娶媳妇的钱,再不然就是像她这样的留在家里多干了几年农活的。 本来就是农户家的女儿,年龄再大些就更不太好嫁人了,现在秦大善人的公子要娶你,那是积了几辈子德才能有的好事。 秦春雨坐在床边看着屋里那些她从没见过的摆件,又回想起邻居说过的话。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春雨是个颜控。 第29章 贪心起 “咳咳,咳咳咳——” 一边的秦安又咳起来,不像刚才一副要把心肺咳出来的样子,只是倚在床头边咳边喘,脸色差得不像话。 她听着耳边阵阵的咳嗽终于坐不住了,下地倒了杯温水递到秦安面前:“是嗓子发痒吗,要不喝口水润润?” 秦安没顾上得说话,接过杯子抿了口水后终于好了点,在一边捧着茶杯歇息。 与此同时秦春雨也在悄悄打量着他。她生在农家,玩伴都是自小在田埂上混大的,身体一个赛一个结实,别说是锦衣玉食从小养着了,寒冬腊月穿着件单衣都敢去河边蹦冰床,在进秦府之前她还真没见过这么憔悴的公子哥儿,像是白瓷娃娃似的,碰碰就碎。 托举的时间太久,秦安的手微微晃了下,杯盏碰撞间声音清脆,秦春雨听见这声音忽然回过神,伸手就要去拿杯:“那个……给我吧。” 她动作间风风火火,还带着点平时做惯农活才有的利落,倒是让秦安怔了下才回道:“真是多谢姑娘了。” “这么客气作什么,谁不知道我来就是为了伺候——” 秦春雨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不太妥当,急急地止住话头,捏着杯子走回桌边半晌没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手——刚刚秦安递过茶盏的手生得极漂亮,一看就是自小握惯了笔的,她低头看着自己因常年劳作更显得粗糙的手背,心里竟生出几分羞赧。 “姑娘。”等了会儿,还是秦安先开的口。 “啊?啊——好!”秦春雨猛地机灵,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你……咳咳不要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十来个字,加上迟疑的片刻,他又咳了两三回。 大概是面前人说话的声音太温柔,长得又实在文雅,不像是坏人,她竟然真的被秦安这三言两语安抚下来,怯怯地开口问道:“你咳成这样,需不需要我叫人来?” 他只笑了一声就咳起来,点点笑意从咳嗽中泄露出来:“好歹是新婚夜,他们一直在的话算什么?” “哦。” 除了父兄,她鲜少和男子接触,现在应完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来之前她只听过关于秦安体弱的传闻,从来没人和她说过秦安是这么一位和善的公子,除了身体不大好,其余和她听得故事里那些翩翩书生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待人接物说不出的温和有礼。 这么一想,秦春雨难免对面前的人格外多几分好感。于是她咬咬唇道:“那要不要再给你倒杯水?” “真是对不住,”闻言秦安又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面带歉意的解释,“其实不是因为今天是……之前有人和我父亲说过要我娶亲的事,还和他说这样我就会好起来,我不同意,可咳咳,我父亲一定要这样做,你也看到了,我之前一直不省人事,今天一醒过来就成婚了,我知道你心里也不情愿。” “我也知道说句对不住并不能怎么样,可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如果你……总之我会尽力护你敬你,不让旁人欺辱你,不知道你……” “不不不,我确实不情愿,但……”他很难得的说了一长串话,秦春雨局促的立在一边,在秦安说完后飞速的瞥了他一眼,攥着手下定决心似的开口,“我愿意的,其实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的婚事自己说了不算的,比起别人我宁愿是你。” “这是为什么?” 秦春雨低着头,脸红了个彻底:“你生的好看,我觉得你不像坏人。” 秦安活了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直接的夸人法儿,也没忍住笑了,他围着大红的绸被倚在床头,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正有了鲜活气。 说来不信,大婚当夜,容不念什么不该看的都没看到,两个人就这么生坐了一夜。 过了那个急忙慌张的夜晚,日子也跟着平淡下来。大约真是冲喜起了作用,那之后秦安只病了一回,之后身体就一日好过一日,秦诺不知说了多少句祖上有福。时间一久,两人也熟悉起来,平时行为自有种默契,只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要什么。有秦安在,两个年轻人相处起来也没什么朝气,更像是过了大半辈子的老夫老妻,竟然出人意料的和谐,连一直跟在秦安身边的小厮都打趣说秦春雨真是自家公子的救星,她一来,公子整个人都有了活人气儿。 这都是看得到的,其实只有两人相处时氛围要更活泼些,大多时候都是秦春雨在说话,她在一边叽叽喳喳不停是秦安就在一边作画,张张都是她。 那段时间大概是他们过得最好的时候了,一方小院,三餐四季,旁人都觉得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可容不念分明看见秦诺不止一次在门外徘徊,神色阴沉。 作者有话说: 秦·不干人事·坑儿子专业户·人心不足蛇吞象·诺 第30章 贪心起 不经意四季就走过一轮,秦安还是没改掉喜欢晚上画画的习惯。 因为这个他没少被妻子唠叨,却每次也不改,每次秦春雨一说到晚上作画伤眼睛的时候秦安就狡辩说灯下看看美人才算正宗,好像听她在一边唠叨也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有些少年人的狡黠。秦春雨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屋里的灯再点亮些。 额外的灯都摆在窗边,还得挨个过去点亮,她拿秦安没办法,过去点灯时半真半假的说休息太晚伤身体。她本意是多拿几只蜡备在匣里,等点上时却微微一愣,明亮起来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怎地翻出了一支龙凤花烛,时隔一年,蜡烛没受一点潮,点燃时甚至还有股奇异的香味,闻着格外舒缓。 灯台被她摆在不远处,秦安闻到味道也跟着抬起头。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蜡烛,原本去要去蘸墨的手也停在半空:“这是…成婚时的?” 秦春雨挠挠头:“可能是?” 她是向来不懂这些东西摆放的,现在看见了也没什么印象。 秦安却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蜡烛看。 “这个蜡烛怎么了吗?”他们这时的相处不知比一开始自然了多少,秦春雨走到一边看他不说话,没忍住开口询问。 “没什么,”秦安直起腰,冲她微微一笑,“只是忽然想起来我们成婚也有一年了,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像只张牙舞爪的兔子,现在却……” “现在怎样?” “现在……”秦安作势思考,却笑着看她叉在腰上的手,收笔时顺势点了点她鼻尖,“现在就很可爱,越发白白软软的了——” “好哇,你占我便宜,你耍流氓!”秦春雨立刻就要挠他痒痒,没料到脚下一滑却径直摔进了对方怀里,秦安的瞳孔微微放大,但在他反应过来前秦春雨就慌慌张张地起身,“唔—你,你这是耍赖!” 秦安耸耸肩,表情无辜:“好吧,是我耍赖,再说了夸自家娘子可爱怎么能算耍——” “你闭嘴!” 秦安举手认输,声音里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好吧好吧,我的错,我闭嘴——如果我再说话保不齐某人被自己热熟。” 秦春雨一手捂住鼻子,急得去锤他,脸却渐渐的红了。两人朝夕相处了一年,最后一步始终没有迈出去,以至于稍微越界些的动作都会红脸。 他看了秦春雨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有些遗憾,“可惜我身体不好,当时没能接你下轿,现在想想真的很遗憾。” 秦春雨还记得医师说过要病人保持愉悦,现在看出秦安是真的不太开心,绞尽脑汁想要逗他:“没关系啊,当时你又不知道娶的是我,要是你提前知道了,一定巴不得直接把我抢过来,是不是?” “嗯。”秦安的兴致仍不太高。 “哎呀,真的没事,我身体好,”秦春雨看着他笑,她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自然也不清楚大户人间里这些繁琐的礼节,“你要实在想要,改日咱们悄悄再办一个,换我来娶亲也可以,我身体好,抱得动你。” 秦安习惯了妻子口无遮拦的说话,闻言也只是笑,过了会儿忽然轻声说:“也好。” 因着从小生病他时不时也会捡几本佛经来看,全当是修身养性。可看久了就发现不论是这些经书还是旁的什么人都只教他要学会心平气和,万事不可强求,一切皆空,而他从小性子温吞,倒也很少执求什么,唯独面前的人是例外。 经书里说万物自有定数,故遇事不可强求而行,可他却觉得,如若不强求,他才真的会一辈子过得如浮萍一般飘荡懵懂,毫无定数可言。是因为有了她,自己才会想试着伸出手抓住一些东西。她就像团明亮灼人的野火,刹那间就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甚至让他觉得自己存在就是为了遇到这样一个人似的,遇到了,自己才算得上完整。 没能亲自接她下轿,终归是遗憾。所以现在悄悄在心里立个誓言:如果有下辈子,换我来娶你。 好像这样说了,就真的可以实现一样。 看到这里容不念叹了口气,秦公子不愧是翩翩公子,接人待物极为温和,就像秦姑这样的话也不生气,要是换了那些真正娇惯的公子哥,一定会觉得自己被看低了,进而恼羞成怒。只是看到这里,他就更好奇秦春雨是怎么变成秦姑的,秦安又为何出现在这里了——他们的相处比容不念想得还要融洽些,简直算得上是相敬如宾,这样的眷侣又怎么落得这副下场? 作者有话说: 其实双秦CP就是传说中的灵魂伴侣! 对了,关于佛经的解释那段宝们看看就行了,毕竟我就是半瓶水晃荡—— 第31章 贪心起 容不念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对小夫妻满眼含泪的互诉衷肠,共定百年,结果后来的场景却要比他想得更混乱些,眼前的床帐完全放下来后,他终于明白之前在蜡烛里闻到的是什么味道了。 大婚当夜他也闻到过,只是那时候并不明显——婚礼上的物件,一般会放些促人欢好的东西,那时约摸是顾及到新人的身体也并没有掺多少,顶多起个助兴的作用。可惜之前秦安身体实在太差,秦春雨又紧张到恨不得逃婚,这点剂量自然算不了什么,可现在两人正是情到浓时,难免会发生点什么。 再后来的画面要比之前快很多,就像是故意不让他看清一样,容不念也在床帐放下后第一时间出了门,由于阵法限制他并不能离秦安太远,只好面红耳赤的蹲在院子里守夜,只有满院子的腊梅香陪着他。 好在他也没有白替人尴尬,那之后不久秦春雨就被大夫诊出了身孕,也正是这时候,秦安因为去郊外又患了次风寒。最开始身边人都只当他是受了风寒,外邪入体,没当成大事,可没想到照着往常的草药煎了两三剂后他的病情反倒越来越严重了,还没等相熟的大夫开出新方子,他就不省人事了。 更让秦春雨想不到的是,秦安这一昏就怎么也叫不醒了。 而在此期间,秦诺竟然只来过两次,一次是带着位道医来的,只待了不多一会儿就走了,一次是自己来的,出门之前还和秦春雨因为带着秦安去郊外的事情起了些争执。他自从儿子成婚后就没怎么管过这边的事儿了,偶尔见了儿媳妇也没什么笑模样,大有些让他们自生自灭的意思,现下秦安生病,他也不怎么热心的样子,因为这个秦春雨心里没少窝火。 容不念微微皱眉看着进进出出的下人。 秦安这一病,病情症状都对得上,只是时间和他们之前听说的略有出入,他这次生病是因为风寒不假,时间却在秦春雨怀孕之后。 容不念看着她眉眼带笑地去摸还没显怀的肚子,却没由来的想到了之前在结界里听到的耳语——原来是真的有过这么一个孩子的。 秦安只当她那天晚上说再成一次婚的话是随口一说,秦春雨却真的放在了心上,隔三差五的出门晃悠,问她做什么也只是神秘兮兮的笑。 那时候的秦春雨像是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未来,于是急切的想要给他一个约定好的婚礼。 那日趁着天气好,秦春雨带着他去了郊外。秦家在郊外的田地邻水,大多富饶,秦长工之前包的就是南郊的一块谷子地,收成很不错,秦春雨没少在这片田里费心思。只是现在还是春初,地里只有成堆成堆的谷子秸,并没什么人。 秦春雨没带旁人,亲自驾车到了这儿,马车上被遮的严严实实的,一丝风都没漏进去,秦安自然也看不到车外的情景,更何况他一下车就被秦春雨蒙了块布,走了几十步才停下。“这……是?”头上的东西被掀开,秦安下意识眯了眯眼,瞧着前面明显装饰过一番的屋子惊讶道。 “这是我之前干农活是偷偷搭的棚屋,这么久了,我以为它塌了,没想到还挺好用的,”秦春雨拍拍手,满意的看着面前披红带绿的屋子,“诺,就当是咱们的新屋了。” “好好地要什么新屋?”秦安只当她又在孩子气,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我看你是闲得慌,就应该让你再多念几本书……” 秦春雨却眼睛亮亮的摇摇头:“不是,是新屋啊,你还记没记得我说过要娶你?” 秦安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这才看清自己拿在手里的是块鸳鸯戏水的红盖头。 “当时还说要抱你下马来着,结果这不是有了小家伙吗,先欠着,下次再说——”她扶着腰挺挺肚皮。 “哎要不你教我算术吧,”秦春雨托着下巴转了转眼睛,“这样我到时候可以做生意,有钱了就再办一个,办一个特别正式那种的,到时候我给你下聘礼,什么都不少你的,你呢,就负责跟我回家暖被窝儿——” 她张开双臂瞧着秦安,还没开始就给定了个宏大的理想,也不想想哪里有一对夫妻成好几次亲的道理,偏偏自己觉得合理,笑得一脸得意。 秦安也不拆穿她,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做生意也好,那要先有个字。” “什么字?” “呀,做生意总要有个名字的,比如父亲有时候也会叫我长生是不是,这就是字,有名有字别人才好称呼。” “唔,确实,”秦春雨砸了下嘴,“那该叫什么好啊?” “秦姑。”秦安望着她微微一笑,拉过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上面写下这个“名字”。 “秦……姑……姑?”秦春雨两颊鼓鼓的,“好哇,你又逗我!” 乡下人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没什么起字的讲究,不过会有个统称,就好比“姑”这个字一般是用来称呼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嫁了人的很少再这么叫。 “没有啊,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秦安憋着笑。 “别说了,别耽误了吉时,要祈福的!”秦春雨红着脸打断他。 “祈什么福?” “为咱们的孩子啊,我特地求了吉时呢,算起来你是沾了孩子的光,”秦春雨促狭的笑了下,带他进了棚屋,“你该不会以为是真的带你来拜堂吧?” “你呀——” 秦安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尽管表现的再嫌弃也还是和她一起祈了福,临出门时还绞了两人身上绞了两缕头发。 “这是要干什么?” 秦安不仅写字好看,手也巧的很,不一会儿就编了个同心结出来:“诺,也不能光给小家伙祈福,你怀孕也辛苦,得好好犒劳下——” “给我的?”秦春雨拿起来盯了半天,一会摸摸这儿一会碰碰那儿,爱不释手的模样。 秦安看她这样也跟着开心,脸上的笑一直没淡下去。 明明路上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回了荟院秦春雨却安静下来,站在院子里半天没进门。 “嗯?怎么了?”秦安回头看她。 “你……会不会离开厌岭啊?”秦春雨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秦安一怔,“不会,你怎么会这样想?” “可是我听父亲说……” “什么?”听见她这么说,秦安也莫名提着一口气。 秦春雨攥着衣角又松开,只迟疑了一下就改口道,“没什么,是我总觉得你要是见过那些闺阁小姐就不会喜欢我了,总觉得是我绊住了你……” 秦安哭笑不得的松了口气:“是你想多了。” “总觉得父亲不太喜欢我,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是——”秦安不厌其烦的回答她。 “那你会一直在厌岭陪我吗?”秦春雨抬头看他,惶急的想要听到答案。 “我情愿陪着你一辈子都待在厌岭,我喜欢这儿,春雨,这里有你,我哪都不去。”秦安抿着嘴巴笑,他好像什么时候都是文文静静的。 比这好听的话秦春雨听了不少,这回听见这话却显得格外开心,蹦蹦跳跳地拿着那只用两人发丝编的同心结不撒手:“那说好了,拿了我的同心结,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是要和我在一块的,你要是许了别人我可是不依的!” 秦安覆上她的手背,和她一起攥着那只同心结,喷洒在她耳后的呼吸温热:“放心,咱俩是一起执过同心结的,约好了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就在这时,容不念看见院门外秦诺的衣角短暂的停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快完了,下个副本是亡国皇子复仇记【不是】 那个,就是想问下,你们是觉得副本是这样详细的说一下比较好还是粗略带过比较啊,如果觉得这样节奏可以的话下个副本就接着展开,要是觉得太啰嗦的话,那我就缩写! 第32章 贪心起 那之后荟院就愈发冷清起来,不知道是得了谁的指示还是碰巧,院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了别处,于是人手愈发紧张起来,除了请大夫,连院门也没怎么开过,后来因为病情没起色,就连大夫也不怎么请了,院门从早闭到晚,再后来院子里除了一个他们夫妻俩,竟然只剩下那个从小陪着秦安长大的小厮如意还在。 准确来说秦安并不是昏迷不醒,恰恰相反,他常常在深夜呓语,有时还会剧烈的挣扎,就像是梦魇住了,每每这个时候她才勉强可以从这几乎是气音的梦话里辨认出自己的名字。 昏着的人万事不知,也没什需要忧心的,只是苦了秦春雨,这边照顾他的身体,那又腾不开手安心养胎,还没半个月就瘦的脱了相。 到最后如意都看不下去了,苦口婆心的劝她回屋好好养胎,还说这边有他就好。 十次里也不过有一两次听劝,其余时间都是不吃不睡的守在秦安身边。他们原本以为这就是最坏的情况了,可没想到有天秦安的病情却突然恶化了。 一开始明明好好地,如意也不过是瞧着天气回暖出去闪了会儿太阳,回来就看见秦安浑身止不住的抽搐,接着血就慢慢从七窍里流出来,被子上浸了一大块。人仍然没有醒来,可双手痉挛似的抖动,掌心被抓得鲜血淋漓。 秦春雨才刚睡下,猛然听见如意在那边喊了句“少爷吐血了”,慌得连外衣都来得及披就冲了过去。 秦安之前从没出过这种状况,秦春雨看着床上大片的血迹立刻就动了胎气,浑身一起软下来,等好不容易被如意搀到床前就再没别的力气了,只顾得上用手去擦拭那些血迹,连如意那句“去找老爷”都没听太真切。 可如意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如意……如意?能不能帮忙打盆水来……”她半垂着头,手被秦安攥的青紫,连声音都忍不住带着痛楚。 可是没人回答她。 等秦安的血慢慢止住,她肚子里阵痛渐渐过去,秦春雨才恍惚记起如意出门前说的话,胡乱批了件衣服就要出门去找秦诺,心想就算父亲向来不喜她也得去好好求一求,这次怎么也要求他去外边请个更好的大夫来给秦安治病。 虎毒不食子,不待见她就不待见她,可秦安再怎么也是他的亲儿子,她肚子里还有他的亲孙儿,怎么也不至于不管的…… 秦春雨在心里安慰自己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然后开门走了出去。 其实她的脸色很不好,走路时都像只细线拴着的风筝,摇摇晃晃,随时会飞上天似的。容不念望着床上的人眸光闪了闪,抬脚跟上了她。 按理说有阵法限制在,容不念是不能离秦安太远的,可这次他却跟着秦春雨出了门没被拽回去。容不念走了百十来步,回头在心里估计了距离,心里有了猜测。 等他他再跟上秦春雨时已经到了秦诺的书房门口,正是现在秦家用作仓库的那间房。 秦春雨的状态却很怪,一路上恨不得立刻飞到秦诺身边,现在站在了书房门口却顿足不前。容不念正诧异间就看见秦春雨转头看了眼院外——这时正值日落,按理说是各房开饭的时间,人该许多才是,可现在她一眼望出去却只能看到空荡荡的秦家大院,没有一人走动。 容不念没注意到这个,他倒是被秦春雨的脸色吓了一跳。 如果说出门时她的脸色只是不好的话,那现在就是面色青白恍如恶鬼,多日疲乏再加上秦安的病情把她之前的精气神都消磨掉了,这么打眼一看竟然生生让他瞧出了几分之后恶鬼秦姑泣血的模样。 容不念心念一动,下一刻便出现在了书房门外,屋里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仙长,您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犹犹豫豫的问话声是秦诺。 回答他的是一个介于青年和中年的男子声音,飘飘渺渺的,仿佛隔了一层云雾:“秦家主,事已至此怕是反悔也难呐。” “只是……哎,那能不能让他少些痛苦呢?毕竟人非草木,我也养了他二十年呐。” 另一个人话间似笑非笑,语带讥讽:“秦家主这时候想起来这份养育之情了?” 秦诺被问得一噎:“这……” “世上本就没有两全其美之事,”那位仙长说罢语气突然凌厉,“抽魂本就如,你若想要有生之年再进京城只能这样,世代荣华还是小儿性命,你究竟要哪样!” “我,我……” 那人的语气又戏谑起来:“你若是说保他,我立刻停手,就是可惜了家主二十年来的——” 恰巧这时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几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秦诺没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沉声道:“别说了,按照之前说好的,你快些,叫的我心烦。” “放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容不念听到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猛地扭头去看一边秦春雨。 好在秦春雨到底是幼年时独自撑过家的,数月来又没少跟着秦安学习,极怒极慌也没忘了留有一丝冷静,当即就想躲到走廊的花架后。可她到底是有了重身的人,月份虽不大,行动间却也多有不便,再加上之久站之后转身,不由得眼前一黑,失神间还碰倒了花架上的杜鹃。容不念好心去捞一捞,却因为没实体扑了个空。 花盆碎在地上,声音清脆,可听在容不念耳朵里却犹如催命铃。 秦诺拄着拐杖开门冲出来:“谁?” “是谁?”第二个声音紧随其后。 看到门口出现第二个穿着道袍的人影时容不念心底暗喊糟糕,要是被年老体弱的秦安发现秦春雨还尚能一搏,要是被这个狠心的道人发现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那人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容不念心里的念头还没转完,前面就正冲他们打过一道符光来,被打中的秦春雨立即软软的倒了下去,他跟着眼前一黑。 容不念本来以为是被打中的缘故,没想到下一刻整个结界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仔细听还听得到阵法破裂的声音,他站在阵法中心看四周,外界的呼救声和终于时间开始流动具象起来,像个光怪陆离的假象。 他在颠簸中看到这个小世界碎裂成无数微光,远处似乎还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相隔很远的人,像一幅剪影画。 容不念努力辨认着那两个人影:“是……殷辞嘛……” 但下一刻他就陷入了一片柔软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作者有话说: 猜猜容不念看到的是谁? 第33章 贪心起 阵法里的时间流速要比外边快些,看着他似乎是草草跟着秦安过了半辈子,其实进阵的时间还没有他晕的时间长。 等容不念有意识时还是因为听到了耳边的呼叫声。 一边声音有些像殷辞,只是情绪听起来不太稳定,怕极了似的一叠声地唤他:“哥哥,哥哥——”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殷辞这孩子本来就爱哭,这回更不知道回怕成什么样子。 他嘴里都是血腥味,不知道是自己咬破了哪里,还是外边有人受伤。容不念有心说自己没事,想叫他不要担心,眼皮却沉得像灌了铅,怎么也睁不开。抱着他的人也怪,生怕他掉下去似的箍得死紧,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只有心口处不断有股热流进来。他在这声音里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险些要怀疑自己是被勒晕的。 他再清醒时不知道又过去了多长时间。殷辞的声音仍然响在耳边,容不念费力摸到他的胳膊拍了拍,匀了口气才说道:“我没事。” “哥哥,”一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猛地一松,“你醒来了” 容不念缓缓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殷辞,可能是哭过,也可能是急的,殷辞满头是汗,表情难看,见他醒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容不念这人就是口花花,一会儿两会儿还撑得住,再多一会儿自己就先不自在起来,“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儿啊?” 殷辞生气的控诉他:“是哥哥不听话,都答应我不会乱碰的!” “谁主动碰了,一进来不得看看啊……再说了,”容不念摸了摸鼻子,没理搅三分:“我那叫情势所迫——” “什么情势要你亲自动手,是我用不得还是你师弟术法比你差,要你亲自动手!” 这简直算得上疾言厉色了,容不念下意识就要去找盟友,一贯维护小师叔的子路这回却窝在边角当透明人,没能成功结盟的容不念疑惑发问:“你这是在训斥我?” “不是的,不是的—哥哥……对不起……”殷辞明显愣了下,又低下头去,“只是哥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你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 殷辞声音软软的,还带着鼻音,容不念强撑出来的气势一下子就没了,手忙脚乱的去安慰他:“哎呀,不是……我那不是就是一着急就忘了吗,我——” “对了殷辞——”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找到救星似的抬头,“你能帮忙找出来秦姑在哪吗?” “秦姑?”子路终于从墙角走出来,只是仍然离他们远远地站着。 醒来了好一会儿,容不念终于想起转头去看阵法,“对,秦姑她应该也在这儿,还有秦安——” 他语间一顿,刚刚的阵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了个稀烂,就连石坛也倒了半个,殷辞身下是几块不算圆钝的碎石,衣袍沾了不少灰尘,而他刚刚就躺在殷辞怀里。这个认知让容不念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他身量要高些,殷辞瘦瘦小小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他压坏。 他连忙起身想要自己站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和秦姑待久了也有了共性,因为起得太猛有点晕,“嘶——” 好在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紧闭双眼时耳边不知道擦过什么,温温热热的:“哥哥容易头晕就要记得慢些起。”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容不念过了电似的站姿笔直,过了一会儿才掩耳盗铃的问道:“咳咳,那个……秦安呢?” 子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他身后飘着的光团。 秦安和在阵法里时没区别,闭着眼一动不动静静地悬在半空,只有过分透明的魂体有之前被抽魂的痕迹。 “哥哥,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我——” “长、生—” 容不念还在斟酌怎么把事情讲出来,旁边就传来一道短促的声音,这声音字字泣血,尾音断的突然,音调怪异尖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不似人声。 他们三个顺着声音往身后一瞧,不是秦姑还能有谁。 秦姑微微歪头看着身后光团,仿佛喊完那句话就耗费了她全部的精神,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她还穿着初见时那身喜服,站在原地并未靠近,她蹙着眉像尾离水的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涌入的新鲜空气,脸上明明还是纵横几乎辨认不清五官的伤疤,可他们却分明从秦姑的神情里看出孩童似的无措来。 子路看了眼殷辞,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小师叔,这是怎么一回事?” 容不念沉默了半晌才说:“就是找不到要和她成婚的新郎官了。” “啊?哎哎哎,小师叔你干嘛去——” 他说完这话径直走到了一边瘫着的秦诺身边,然后在子路的惊呼声中狠狠地一脚踢了过去。 “艹,是人不干人事,你还算什么人父!”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求求求~ 第34章 贪心起 秦诺还没睁开眼,先“哇”的一声吐出来。 容不念全程都有人扶着,秦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再加上容不念踢这一脚的时候真的动了气,差点没把他这把老骨头的肋条踢断几根。 “不能打人啊小师叔——”子路到底怕出事,第一个冲上去把两人隔开,避开秦诺对他歪歪嘴,“小师叔你做什么,这可是犯了门规的……” 秦诺被当头一脚踢过去也不敢发怒,一味的缩在后面讨饶:“仙长饶命啊,仙长饶命啊,我这是做错了什么还望仙长明示啊……” “我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身后边这个畜生干了什么!”容不念看着他这副模样就来气,“你让我饶什么命,你的债主又不是我——” “小师叔,你可是发现什么了?”子路皱皱眉,也发现有些不对。 秦诺自醒来眼皮就跳个不停,这时见两人望过来,余光又瞥到一边毁掉的祭坛,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我?我能知道什么,”他看见秦诺畏畏缩缩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几乎要气笑,于是拉着殷辞和子路推到了一边,指着秦姑道,“看好了,现在不论死的活的还是半死不活的,都在这儿,正好把前因后果给捋清楚了,过了这个村儿对簿公堂都不一定能有这么清楚了,您说是不是啊,秦老爷?”说罢他又看向一边的新娘子,“你要找的人都在这儿了,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秦春雨仍是痴痴的望着秦安,听见声音才看见跪在一边的秦诺,甫一回头,她的眼睛就充斥满血色。 “你!你……怎么忍心?” “你你你果然是你,你回来了!”秦诺看清楚面前的人,吓得重新跌回原地,“你不是被仙长收走了吗?怎么还冤魂不散的来找我!啊啊啊,你别过来,仙长仙长救命啊——” “你怎么忍心,你……他可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忍心?”秦春雨步步逼近他,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话,似乎不问出个结果就不会罢休。 “啊呀,仙长救命啊!”还没等秦春雨更靠近些,秦诺就叫得比杀猪还惨。 “吵死了,”容不念往前跨了一步,叉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救自然是要救的,只是你不说清楚前因后果,要我们怎么救?子路你说是吧——” 子路看了眼殷辞才答道:“嗯……是。” 容不念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没再深究。 三个人或站或靠的看着对面,还有一个全程都不说话,只用那双鬼气森森的眼睛盯得她发寒,唯独没人再上前一步做出阻拦的动作。 到了这一步秦诺哪还能看不出他们向着谁,当即大恸,长伏在地面上不肯起身了。 “他说不了,”殷辞不知从哪掏出颗留影球,对着秦春雨抬了抬下巴,“那你说。” 容不念打了个响指:“对,是非对错的,总不能无辜叫人蒙冤,是得有人知道。” “多谢仙长。” 听了这话,秦春雨没再紧追他不放,反倒是转身对他们行了个礼,开口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下来。 前半部分都和容不念在阵法里所见的并无不同,真正让人齿冷的的事却发生在后半段:那天秦春雨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再醒来时就到了这间从没被发现的石室里。也就是在这里,她见到了秦安的魂魄,知道了他深夜辗转呼救的原因——十几年前的云游道人和不久前给她卜卦的和尚根本就是一个人。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秦诺眼中的工具,就连那个他们一心期待的孩子,也是筹码。 秦诺以未出世的孩子为代价,求那个云游道人帮他建阵法,抽亲子的魂魄供养阵法。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回京城,官复原职。 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因为他俩出了差错——不知道是秦安自身意志顽强还是秦春雨日日夜夜呼唤他姓名的缘故,阵法成功的前一天,秦安竟然醒来了,并且在最后关头把秦春雨的魂魄送了出去。 她出去后浑浑噩噩了好久,最后神志稍微清楚些,却只记得秦安被秦诺藏了起来这一件事了。 这个故事里从头到尾都没有那个叫王冬的马夫,只有忠心耿耿却死于非命的小厮和无辜幼子 听到这里的秦诺涕泗横流,“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仙长,春雨,我也不想的,可是他说会帮我的,我也是一时糊涂——” “一时就是糊涂了二十年,你这忏悔来得可真及时。”殷辞冷冷的说道。 “我——”秦诺张了张嘴,看着他阴冷的眼神到底没敢开口。 殷辞嗤笑了一声,突然迈步到秦安面前,伸手在光团上敲了一下,紧接着秦诺周身光芒大盛,躯体也逐渐舒展开,不过几息,里面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因为太久没说过话,他的声音低哑:“我这是在……春雨!” 刚开始还疑惑的语气在看到秦姑后猛地欣喜起来。 “长生!”秦春雨跑过去,到了面前却不敢置信地伸出手去先碰了碰,生怕这是假的一样。 但还没等她再碰第二下就猛地被人拉进怀里。 两个魂体相拥在一起,周围的环境都被照得更亮了些。 容不念眼尖的瞧见殷辞在动作后顿时面无血色,担心的开口:“殷辞你……” 殷辞抬头笑了下,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哥哥放心,我没事。” 他抿抿唇,扭头看向前面:“那就好。” 看着他们拥在一起的身影,容不念忽然想起之前在阵中看到的场景,那时他们成婚不久,秦安身体刚有好转,那时候他们彼此还不是很熟,秦春雨还会因为母亲不来看自己偷偷躲起来哭,没想到却被秦安发现了。那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亏待了姑娘家却想不出具体缘由,急得话都说不利索,最后还是秦姑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笑,这才说明了自己为什么哭。 还没说完,自己就先觉得丢脸不肯再抬头了。 其实那时他的身体还不算很好,稍微受些寒就会咳嗽,但为了哄好秦春雨还是勉力支撑着出了门,微微笑着说:“岳父岳母都是庄户人家,现下正是农忙时节,纵使父亲拨了人去帮忙一时半会儿也是脱不开身的,你之前也做过的,难道连这个都忘了?” “你少看不起人,我怎么就不知道了!”秦姑气鼓鼓的,微微嘟着嘴,只一会儿情绪就低落下去,“道理我都懂,其实我也知道他们向来更喜欢我小弟,我对他们来说就是泼出去的水,在家时就不怎么重视,嫁了人就更没什么可在意的了……” “谁说的?”秦诺挑了下眉,故作惊讶道,“你可是很珍贵的!” 秦春雨挥挥手:“少来哄人。” “真的,你仔细想想对于农家和庄稼来说春雨是不是很珍贵的东西?” “是啊。” “那他们叫你春雨不就说明很喜欢你吗?” “可是……”秦春雨没两句就被他绕晕了,半天皱着眉只说了一句,“那不一样!” “可不止是我,很多人都这么说。” “什么人?” “诗人。” “啊?诗人是做什么的?”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春雨很珍贵,还是很好很好的人——”秦安就低低的笑,间或夹杂着几声咳嗽,“所以啊,春雨真的是很珍贵很珍贵的。” 他费力地蹲下身去瞧秦春雨:“春雨,很重要。” 秦安生性就是个很内敛的人,又因为从小接受的家教,感情甚少外露,只有在那一瞬间,他所表现出来的爱意远远超过了自己所认为的,以至于让他这个局外人都忍不住想要微笑祝贺。 可是这段只属于两人过往其他人并不知晓。 没人信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真的爱上了这个大字不识的农女,这是另一场笑话。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过年前完结副本,现在看来不太行的样子哎 第35章 贪心起 “长生啊……”这边秦诺不知何时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了光团跟前。 秦姑的反应却要快得多,在他抬手之前闪身挡在两人中间,声音猛地尖锐起来:“别碰他!” “我,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他……”秦诺呐呐地说道,他确实被吓了一跳,但胜在这次有了准备,好歹没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秦春雨站在对面,这时候才真真切切的觉得秦诺已经变老了,他手里的拐杖不知道丢在了哪里,现在光是站在原地都会摇晃,周身还有若隐若现,黑色悬丝一样的东西,眼睛里也雾蒙蒙地蒙着一层霭,连接经受惊吓更是让秦诺衣冠凌乱,没有半分平时的风度做派,尤显颓态。身为鬼物的秦姑更能分辨出来那些时隐时现的死气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东西。 原来当时让他心动的、不惜搭上人命的法术并没能延续他的生命,也没能使他日日夜夜的诉求成真,要不然秦安怎么这么久了还和他们两个孤魂野鬼困在这座宅子里,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秦春雨几乎要笑出声来。 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 “哈哈哈哈哈秦诺,你也有今天啊!你丧尽天良,还妄想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到头来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哈哈哈——”秦姑被毁的相貌不及原来十之一二,笑起来是五官都错了位,出去的话恐怕还能止儿夜啼,但她笑得癫狂,在这样满屋满眼的大红里还带着点玉石俱焚的凄美。 “你胡说!我怎么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仙长告诉我这只是时间未到,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秦诺听了她的话竟然一时也顾不上儿子了,怒发冲冠的吼道。 他们三个见秦诺毫无悔过之心,几乎同时在心里摇了摇头,子路更是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秦春雨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想得美——身上背着这么多人命,老天爷怎么会放过你!你就等着——” “春雨,莫要说了。” 一只泛着荧光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秦春雨的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长生……” 她还带着些鬼物的特质,遇到喜欢的事物就会不自主的被吸引全部的注意力,秦安趁机把人拉到身后,神色淡漠的说:“秦老爷还有什么事。” 当真是公子无双。 他一出现,还没开口时容不念就先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在阵法中看到的终究是虚像,比不得现世,彻底从光团里挣脱出来的秦安整个人舒展开来,身上只剩下未消退的荧光。自从知道他们的恩怨后,他只觉得秦安光站在这里就担得起一句渊渟岳峙。 “长生……”秦诺被他这态度冷淡的当头一句,似乎也冷静下来,又踱步到了秦诺面前,似乎想要伸手碰一碰面前的秦安,话还没怎么说,眼里先覆上了一层水光:“长生啊,是我对不住你啊——” 秦安微微后退了一步看着他,似乎也不太明白他的做法。 角落里站着的只觉得一阵反胃,猫哭耗子都没这个膈应人。 “哎哎哎,”容不念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制止了秦诺的苦情戏码,“差不多得了,人家也不想挨你没看出来吗?讲讲呗——” 秦诺被他不留情面的话噎了下,有点儿没跟上容不念的想法:“仙长要我说什么?” “阵法呗,遭了迫害的不清楚,你是害人的还不清楚?”容不念随意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梁上挂着明晃晃的奚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有颗石子被踢到了门口,那里顿时升起一道光门。 秦诺瞧回来时嘴唇都在跳,勉强打起笑脸:“仙长,这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殷辞抱臂站到容不念身边,“不说清楚就先别走了。” 嘶—— 容不念微微侧头看了殷辞一眼,心里有点痒痒的,从他把石子儿踢过去开始这人就掐点似的做完了事儿,每步都恰到好处,无需他再多说一句,就好像正口干舌燥时有人递过来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简直舒坦的不能再舒坦。 感觉好是好,就是有点怪。 容不念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又回到秦诺身上,好整以暇道:“说说?” “长——”秦诺见状也明白了从他们这里行不通,只能转而寻求秦安的帮助,可惜还没等他开口,秦春雨就先带着秦安退了一大步。 秦诺的眼泪比天上的雨水掉的还快,几乎是立马就抽噎起来:“长生你莫怪我啊,我也是没有办法啊,秦家这个样子……” 原来秦安也是那个云游道人交给秦诺的。那是秦诺刚刚当家,但是秦家已经不太受先帝重用了,颓势渐显。交托时云游道人告诉秦诺这孩子的魂魄与常人不同,滋养得当或许可以改变秦家目前的状况,于是秦安欢天喜地的收下养子还对外宣称这就是他的亲儿子。秦安认为这孩子就是他的福星,就算体弱也是好好将养着,那段时间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都不为过。 可惜好景不长,秦安还没满周岁,秦诺就因为言辞不当被迫辞官,往日里有私交的官员对他也是能避则避,更别提不多几日他们就被先帝驱出了王城。南下一路上气候湿热,秦诺的双亲和发妻都因忧心成疾相继离世,最后到了厌岭镇的时候,竟然只剩下秦安和秦诺父子俩。 也许是一路上相依为命生出了感情,秦安到了厌岭之后不仅没迁怒年幼的秦安,还因为他天生聪颖而又体弱更加疼惜这个儿子了。凭着之前的财产在这儿安家后更是对秦安照顾有加,舍不得他受一点病痛折磨,大夫不要钱似的往府中请。 直到秦安第一次病危,他又遇到了当初的把秦安交给他的那个人。秦诺当时急于给秦安治病,送客时才想起来这就是之前的云游道人,于是问为什么他这么对待秦安,秦家却落得如此下场。 道人笑笑,说这是福祸相依的道理。 他不解,追着道人想问个究竟,没想到却问出了桩取灵养己的阵法。 取的是万物生灵,养的自然就是秦诺的气运,他当时年轻气盛,也深信仁义二字,自然是眼也不眨的拒绝了,挥袖就要送客。 可秦诺没想到,他还会再遇到这个道人。 秦安一次又一次的病重,让秦诺也逐渐失去了信心,但他想起云游道人要让秦安娶农女为妻的话又心有不甘——秦安读书向来用功,未来是可以当举人进殿试的,到了那时候秦家再起,给儿子娶位书香门第的正妻又有何难,怎么好在这时候自毁前程。 可是那道人又悄无声息的出现了,还向他保证了秦安之后不离开厌岭的话,一辈子都会顺风顺水,身体康健。 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了一眼——原来这才是他最后松口的原因。 原本停在这里就是在美满不过的结局了,可是临走前道人却向他说了阵法的另一种用途,取秦安天生有异魂魄,换秦家再起和他长命百岁。 人心不足蛇吞象,秦安体弱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他的孩子身体更好一点,可真到了他康健的时候,他反而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这些负面情绪终于在他听到秦安向妻子保证一辈子不离开厌岭时终于到达了顶点。 秦安天资聪颖,就算堂堂正正走科考的路也不见得进不了京,若不是他秦家衰败,秦安天生体弱,又怎会沦落到娶个乡野村妇做妻的地步。 一念贪心起,百万障门开。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再可控,他不仅和道人一起抽了秦安的魂,还搭进三条无辜姓名做筹码,只为博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作者有话说: 大家过年好,新春愉快! —— “一念贪心起,百万障门开。” 这句是佛语,不是原创哈,这小节的标题灵感也是来自这句话! 第36章 贪心起 “长生啊……”秦诺讲完这些后就一直注视着养子,伸出的手终归没能落到秦安身上。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秦诺看着面前只剩下一缕生魂,人鬼皆非的秦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他之前为秦安四处求医问药礼佛拜道的日子来。 最初他是真的把秦安当成亲生儿子疼爱的,诚心实意的想要他好。 也许那道人一开始就这么说,秦诺并不会答应,可他每次都出现的恰到好处,正如温水煮青蛙一样,一步一步都踩在秦诺的底线上,引诱他进入心里最险恶的角落。 “你……”他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父亲”心里竟又生出一丝不忍来。 这算是家事,他们几个外人都不好开口。 好在秦春雨还没忘了之前的疼楚,伸手拉住了秦安道:“你别摸准了长生脾气好就卖可怜,阵法的事是他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做的吗?” 秦诺见惯了活人,猛地碰上和鬼物脸对脸还是胆虚,瞳孔不禁一缩,声音也跟着没底气:“我……” “你什么?敢做不敢当才是,背后腌臜事情都被你做了个遍,明面上还要博个好名声,”秦春雨却不肯放过他,越说越想起来之前的事可气,到后来眼珠都隐隐透出点红,“我们被锁在地下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长生他抽魂的时候有多疼?我被你毁掉容貌的时候有多疼?我们没求过你吗?父、亲——” 秦春雨死死盯着他,步步紧逼:“当时你有机会反悔的,长生他醒来了,他是醒着的!可是你就在一边,却没有帮他,你甚至为了让他真正自愿的抽魂,用我和孩子骗他!” 秦诺经她一说似乎也想起来什么,退步间嘴唇翕动,双手撑在身前苍白无力地反驳:“我没有,我……” 秦春雨不甚理解的看着他,甚至还歪了下头,“好,原来我们受过这么多苦难你都想不起来了是吗?那我帮你想想——” “哎——” “秦春雨!” “哈,我……” 谁都没想到说完这句话的秦春雨骤然发难把人推到了墙上,三寸红甲深深地陷在他脖颈的血肉里,秦安说话顿时只剩下气音。 惊慌只是一瞬,殷辞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只在容不念即将冲出去的时候拽了下他的袖子。 容不念动作一顿,人也跟着冷静下来,要杀早就杀了,哪里用等得到现在,秦春雨现在的模样,无非是怨气无处可发想说出来而已。想明白的容不念又一把拉住正往前冲的子路。 一边是推他进火坑的“父亲”,一边是受苦受难的妻子……秦安刚醒来本就迟钝些,现在跟在身后更是一脸为难。 他们几人心思各转,秦春雨却还在揪着秦诺不放,要个说法:“你拿人命铺的路,也能睡得踏实?你也是没办法,什么叫你也是没办法!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神魂有异,打一开始就存着这个心——”她声音尖锐近乎刺耳,“那可是你的儿子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也养了他二十年,秦诺,你是什么恶鬼投胎?” 秦春雨立在原地,仿佛真的是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秦诺现在说不出话来,即便能说话,他也不会回答。 “春雨……”秦安往前迈步,扶住了她的肩。 “长生,他怎么能这样?他那样对我们,那样害你,他怎么睡得着!”许是气急,她肩膀剧烈的颤抖,说话竟然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他和我说只要我不生这个孩子,只要我从此不说这件事从此离开厌岭,就放你回去,就放我们走,我信了……可我后来才知道,他竟然也拿这个威胁你,要你自愿抽魂进阵法才放了我,他怎么能这样,你可是他的孩子啊……” 秦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一如回忆里那样温和:“不哭了,都过去了,现在都已经不疼了啊……” “我以为只要我放弃这些,就能换回你,可是他说话不算话,他骗我…我怎么那么傻,你进阵法之前和我说放心,我怎么就没听出来你是要去赴死……”她哭得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哽咽不能自己。 他们曾经说过要在孩子出生后重新成一次婚,这次男嫁女婚,换她背着新郎下花轿,好好保护她的意中人。那时候秦安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同心结交到她手里,和她说放心。 没想到最后,秦安和她说的还是这句话,要她放心。 他们也是拜过天地,立过誓约的,可惜天道无常,命运弄人,她赶过去时只来得及看到被抽了魂的秦安和人面兽心的秦诺。 再醒来时就是无止境的折磨,原来的秦春雨因为私会马夫被沉塘,而真正的秦春雨面目全非,被关在地牢里做孕育婴灵的温床,和她的意中人隔着一道厚重的石墙。 再见即诀别。 作者有话说: 秦诺:我做错了什么! 容不念:是人不干人事! 第37章 贪心起 初见时凶神恶煞的秦春雨抱着秦安一叠声的喊长生,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人。 秦安刚醒来时还算灵便,可时间一长就越发显得痴痴呆呆的,眼神空洞不说,就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行为举止全靠本能,倒是和一开始的秦姑有些像。 这个过程快得不像话,只短短几息,秦安的身影就快看不清了。 他们在一边看着,都慢慢地觉出点不对来——秦安的魂魄原本就是被生生抽出来的,留下的魂魄不全,本来就是靠着阵法强留在世上的,阵法一散,生魂也不能长久存在这世上。 其实这时候他对外界的反应已经很迟钝了,但每次他听到秦春雨的声音都会拍拍她的背,说一句放心。 子路是最先撇过脸去的,容不念也不忍再多看,想给这对有情人留点空间出来,只有殷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一屋的静默里注意到有人在偷偷搞小动作。 “你做什么。”殷辞大步越过碎石,站在了秦诺面前。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你又不是公鸡,打什么鸣!嗯?”容不念没好气地跟着走过去,眼尖的看见他手里握了一截香,“这是什么?” 地上还有一小摊香灰,那香应该点了有一会儿,现在秦诺手里只剩下巴掌大一截。想来燃起来无色无味,这才没被他们发现。 秦诺眼睛四处乱转,心虚道:“没什么,我这是……”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话,反倒被一脸愤懑去扒香灰的子路先截了胡:“这是难香,你在找同伙?!” “没有没有!仙长明鉴啊!嘶—仙长!啊啊啊——” “你在叫谁来帮你?”殷辞两指捏着他藏香的手蹲下身与他直视,神色淡漠。 秦诺疼的冷汗都冒了满头,“没有没,啊——” 他没理会秦诺的惨叫,甚至还随手拨弄了下香灰才道:“我问,你想叫谁过来帮你?” “没—啊!” “我问,你想叫谁过来帮你。”殷辞声音猛地冷下来,显然是没了耐心。 秦诺不知道是疼坏了还是被殷辞的神色吓住了,最后哆哆嗦嗦的吐出一个名字来。 “嗯。”出人意料的是殷辞没有再追究下去,听到了答案就站了起来。 “等一等——”殷辞一起身,子路却拽着容不念往后退了一步,他刚刚看着秦诺的眼神与一个死物无异,被吓到的不只是秦诺,还有子路。 容不念一个没留神,差点被拉了个狗吃屎。 殷辞皱了下眉,似乎是不明白子路的意思,他站在原地没过去扭头看向容不念,有点孤零零的。 不止是殷辞,容不念也被子路弄得有点晕,小声抱怨:“子路你干嘛呢?” “小师叔,我……”当着殷辞的面,子路也怂,他瞥了眼殷辞,挠了半天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刚刚的动作就是下意识做出来的,现在被两个人看着,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啧,”容不念嫌弃的砸了下嘴,从他身后走过去拉住殷辞,“你说说你,一惊一乍的,都把我们殷辞吓坏了——” 子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小师叔身后眼神冷冷的殷辞,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但是很明显容不念不准备放过他,他拉着殷辞靠近,目光审视,“子路,你不对劲——” 子路不自在地避开容不念的视线,“哪有?” “没有嘛?”他眯眯眼睛,把殷辞拉到身前,“我可发现了,刚刚你俩就眉来眼去交头接耳的,瞒着我干嘛呢?” 子路不太会说谎,遇事只会摆手:“没有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没有个屁!”容不念照着他脑门儿狠狠来了一下,“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子路不愧是老实人,听到他发问居然还主动请教。 容不念扬眉道:“做贼心虚——” 子路委屈巴巴的捂着额头:“小师叔,我……” “刚才城主来了一趟,这位师兄也是顾及你不喜城主,这才没有说,哥哥……是生气了么?” 混到现在还是“这位师兄”的子路顿时不说话了。 子路拿不准殷辞的意思,但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殷辞和小师叔面前抢话,只好祈祷小师叔说话别像往常一样不着调,要不然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千机山都是二话。 “我?”容不念一愣,回想起之前闻到的血腥味,“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再说了我也没有不喜欢城主啊哈哈哈……” 殷辞眼睛一亮:“那你——” “子路你也是,见了城主有什么可瞒的,”容不念打了个哈哈就去招呼子路,下意识不想在有关城主的话题上多聊,“搞得我还以为你见鬼了。” 子路:“……”城主是殷辞变脸变出来的,这事算见鬼了吗? 看子路一副为难的样子,容不念不由更疑惑了:“嘶——子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老实交代?” “哥哥,许是你看错了,我们并没有什么事情要瞒着哥哥。”子路正在抓耳挠腮时,殷辞替他把话接了过去。 容不念舔了下嘴唇,有点疑惑,“可是我怎么觉得……” “我怎么会瞒哥哥?”殷辞看着他笑了下,登时满室灯火都显得更亮堂些。 “我……”容不念心下一跳,顿时说话都有点结巴。 “怎么了哥哥?” “我……咳,” 容不念看向别处,顺势转移话题,“那个谁,别装死了!刚才还有话没交代清楚吧?” “仙长明鉴啊,我全都说了,没有半分隐瞒啊!” “没有?不见得吧……”他把玩着刚刚“缴获”的小半截香,哼笑了一声,“秦老爷要是没什么可说的,那听我说说?” 秦诺虚虚的伏在地上,不敢回答的模样。 “那我就说了?就一句话,是不是的,您点个头就成,可以吗?” 容不念本来也没指望他会说话,于是自顾自说道,“秦老爷不只是被迫害了自己的孩子这么简单吧,哦,应该说是你是在和他合作才对吧?” 刚刚还趴在地上的秦诺诈尸似的抬起头:“你你你!” “别急,还没说完呢,”容不念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出钱养大秦安,他负责做阵法,事成之后各取所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父子情深,被迫害人,这本来就是桩好、买、卖——至于为什么拖了这么久呢?是因为秦安一个人的魂魄不太够吧,所以那些冲喜的说法本来就是假的,你们看中的就是秦春雨的魂魄,无论怎么样,秦安都会娶她为妻,因为只有他们在一起了,有了夫妻之实,你们才能动手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都看冬奥开幕式了吗! 第38章 贪心起 他说的时候轻轻巧巧,可落在其余几人的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子路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他目光震惊的在两人之间巡视:“小师叔,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容不念一挑眉,把问题又抛了回去,“秦老爷,他们不清楚,要不你来解释解释?” “呃、我……”秦诺还在为他刚说的话震惊,听见这问题瞧怪物似的望过来,“仙长——” “哎,你可别见人就叫仙长,我们可当不起,当你秦家的仙长是要帮你家办事的,你家的是太损阴德,我们可不行。”容不念摆摆手打断他,香末顺势飘落在地,寻无踪迹。 “我——”眼见最后的依仗都被损毁了,秦诺这才是真正的面白如纸。 从容不念问话开始,秦诺的神色就不太对,但真正问到有关秦安的事情上,他却没点头也没摇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关注的只有容不念手里的断香。那只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香一碎,秦诺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他恶狠狠地扫过身边三人:“你懂什么?啊!你们懂什么?像你们这种琼瑶仙境里长大的仙人怎么会知道做凡人的苦难!树倒猢狲散啊,那时候秦家平白遭难,我一朝家破人亡,百年家业化为乌有时,你们这些仙人那时候怎么不来,偏偏在这时出来救苦救难,你们知道什么!那时秦家正逢大难,长生他就是为了来救我才出现的,这时候把长生送来就是为了渡我过难关的!长生是我的福星,我养了他二十年,他生来就是要为了秦家尽心的!我对他这么好!我也想着要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是他自己不争气,情愿为了一个乡野村妇一辈子待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啊?这里的人大字不识,都是些未开化的愚民,只会成日里看人热闹,说人闲话,永远只会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能成什么气候,我怎么忍心看他自甘堕落,我也是没办法啊,他生来就是要帮秦家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我来帮他一把!” 他被困在透明的禁制里直不起身来,像只被捕的野兽跪地低吼,说话间也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可言,咬住秦安就该对秦家负责不放。 “我呸,他欠你的?你养了二十年就要人家用命来赔,怎么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呢?”秦诺管抽魂叫“帮他一把”,管人家叫愚民,容不念几乎要被这强盗逻辑给气笑。 “就是就是,要照你这么说,做父亲的岂不是可以随便叫儿子去死?未免也太霸道了……”子路也跟着打抱不平。 “你们懂什么!我家在京时候年年施粥节节放粮,是出了名的友善人家,长生这时候出现就是来报答我的——” “啧,”容不念终于听不下去了,不耐烦的偏了下头,“我和你谈是非对错,你非要同我扯因果报应,什么时候害人都能这么理直气壮了?” “长生他是——” 一道声音裂帛似的插进来,大概是哭得太久,秦春雨的嗓音像是在沙石地滚过一样干涩:“你别叫他长生!你不配!” 这一声响得突然,之后都没人再说话,只有子路难以接受。 他张张嘴:“你……” 真相近在眼前,子路反而更疑惑了。 要是真如秦诺之前说的那样,自己是步步被逼着到了这样的田地,他或许还是愤怒大多震惊,可等经过层层核对的事实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倒是险些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父亲”。 他之所以抱养秦安,细心照顾他,为他的病情心急如焚,都是为了献祭他。一开始的求饶难过都不过是求生之举,秦诺从始至终都认为这是秦安该为他做的,言辞间没有丝毫后悔。 二十年换一条命,在他看来这也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是秦安占了大便宜。 秦诺同他嘴里那些未开化的愚民没有任何区别,满心满眼只剩利益,他甚至要更残忍些。 “所以你早就知道?” 殷辞垂着头突然开口把容不念他们吓了一跳,秦诺也不例外,身子抖了下才顺着声源看过去,有点没听清的问道:“什…么?” 他仍是低着头,“你早就认定要献祭秦安,养着他就是为了让你的阵法更完善?” “我……”秦诺敢做不敢当,以为他是要给自己定罪,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松口。 “你养他,培育他,就是…为了你的阵法?” 光听声音,殷辞像是在单纯询问今天天气如何。容不念却咂摸出点儿不对来,他第一个看向殷辞:“殷辞,你怎么了?” 这话还是说晚了。 他没回答,抬起头时眼底已染了几分血色,乍一看倒是和那天在秦姑结界里有些像。 容不念一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见殷辞这样就有种莫名的心慌,也算不上害怕,就是从心底不愿意见到这个样子的殷辞,好像见过一样,下意识的抗拒。 “你要干什么?” “殷辞!殷辞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殷辞不语,那层透明的壁障也在此刻消弭,他大步走向前方一把将秦诺提起来,抓着秦诺的肩膀面对面问道:“他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他做错了什么?” 他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只能算是询问,可在这样的情形下越是平和,就越显得森寒入骨,秦诺都快立不住了,全凭殷辞提着。 殷辞不及他回答,就伸手指了一下后面,他动作太快,子路都没清楚他指的到底是谁就听见他继续说:“他不欠你们什么,是你带他回来说的是要教他成人,事实上是为了你自己,你从一开始就是在做戏,你看准了他心善,不舍得身边人受伤,所以你就用这点要挟他,在需要的时候就把他拿出来献祭,儿子?你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人!”殷辞情绪越来越激动,手心里浮现出跳跃的光点逼近秦诺头顶,“这算什么?你都不问问他愿不愿意,为人父母?呵,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母?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可以——” “小师叔危险!” 与此同时,殷辞的质问戛然而止,有一只手穿过地牢里湿冷的风轻轻地覆盖在他眼睛上,手心温热:“殷辞,不要这样。” “我……”子路原本都做好了上去抢人的准备,实在是没料到殷辞居然真的停手了,当即不尴不尬的杵在了原地,手里还拿着剑。 殷辞半天没动作,容不念心里更有了底,缓了缓后尽量平稳地开口:“殷辞,你怎么了?” 他感到手下的人一僵,随即喃喃道:“哥哥……?” 容不念没来得及解释:“我——”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他怎么舍得!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哥哥你要不跟我走吧,我们随便去哪里好不好,我们不要管他了!”他呼吸急促,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中。 容不念一愣,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顺着殷辞的话问了下去,诱哄似的:“他是谁?” “他不就——”可惜殷辞只恍惚了一瞬,就清醒过来,“哥哥?” “是我,你……好点了吗?”看到他点头后,容不念缓缓撤开手,以免刺激到殷辞。 刚松开手时殷辞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直地盯着他,瞳光四散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睛终于聚了焦,重新看向前面。 “哥哥。” 这回是很笃定的语气。 作者有话说: 下个副本就要来了! 第39章 贪心起 “呼—殷辞你可真行,平时数你最安静,就属你调皮,”看到殷辞没有大碍,容不念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放了下来,腾出手去拍心口笑骂,“你这时不时的来一下子,给我们都吓够呛,你看看都把子路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殷辞已然清醒过来,只是目光瞧着他时依旧像是隔着层雾,听到他这么说,第一句居然是道歉:“哥哥,对不起。” 他勾着手指不敢往前,神色流露出几分局促。容不念闻言在心里“嘶”了声,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现在听见殷辞委屈巴巴的道歉只觉得心里像是羽毛轻轻瘙了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哎哎哎,打住!又不是在怪你——”他嗔怪的斜了殷辞一眼,冲着一边抬抬下巴,“先这怎么处理吧。” 他指的是一边的秦诺。 大概是清楚救兵不会来了,秦诺刚刚从殷辞手上滑坐到地上就没有起来。他原来还在捶胸顿足地哭,结果被秦姑瞪了一眼后就只敢在一边抽气,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也是被逼的一类的话,也不知道是为了骗过旁人还是说服自己。 “既然接的是委托,那千机山肯定是有规矩的,”殷辞只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哥哥知不知道这委托要求是什么?” 子路立刻就有了回答,只是声音越说越小:“是、是秦家递的委托,所以当初是要我们除掉秦姑……” “怎么证明完成了?” “要……要一封书信就可以。” 容不念:“……” 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他一脸迷惑的看回一问一答异常和谐的两人,同时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怎么殷辞对千机山的事这么熟悉?殷辞不是……自小就待在不夜城里吗? “小师叔……小师叔!?” “啊,怎么了?” 容不念回神时就看到子路一脸为难地站在自己跟前:“小师叔,那咱们到底怎么办啊?” “怎么办?”他没好气地推开子路,“凉拌——” “凉拌?小师叔你这是什么——”他话没说完就看见秦春雨抱着秦安飘了过来。秦安魂魄虚弱的速度远比他们想得更快,还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的魂体就开始消融,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真正消散掉。 秦春雨脸上尤有泪痕,看见他们就要下跪磕头:“仙长,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们的师兄弟我都已经安置到山下了,他们没有危险,我也并没伤他们……你、你能不能行行好,救救我夫君,只要他可以好,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我——” 子路吓了一跳,连忙就去拽人:“不是,你不要这个样子,我们没有……” “仙长,仙长,你救救他!他才刚醒过来,他的魂魄不都找回来了吗,他肉身还在的,就算是不能回到从前也可以,仙长我只是想让他醒一醒,仙长我……”前边还好,到了后来她就完全是在胡乱恳求了,“他本来可以活着的,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真的不忍心啊仙长,一命换一命我也可以的!你们不是要拿我交差吗?我跟你们走,我自愿的,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你们救救他吧!他真的是个好人,他很心善的啊!”她自己先呜咽到说不出话来了。 子路遇事先看他小师叔:“这……” 秦春雨说的动容,他们也都明白秦安是受害者,可这事儿容不念也没法子,拉扯了半天只能寄希望于殷辞:“殷辞,你有没有办法?” “无能为力。”殷辞看看他,又远远地看了秦安一眼,垂下眼只给出这个答案。 “仙长,我求求你了,我愿意以命换命!我—” “救不了。”殷辞声音没有丝毫波动,声音像只淬冰的刀,冷冷淡淡就划破了秦春雨的满心期待,她的神色立刻灰暗下去,像是一下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抱着秦安不松手。 看的人也觉得嗓子里长了根刺,卡得自己喘不上气。 她下一句话轻的像是在反问自己:“是这样啊……那我怎么才能救他呢?” “救不了,强求也只能多留几日。” 秦春雨猛地抬头。 “他缺了魂魄活不长久,也进不了轮回,这不能改,但是你可以,他帮你保全了魂魄,你们俩魂魄与常人不同,或许可以共生,”殷辞又看了她一会儿才继续说,“不过凡事都有交换,你们俩共用魂魄可以多支撑几日,代价就是都进不了轮回,他大概也不希望见到你这样,你可以想一想。” 秦春雨脱口答道:“我愿意。” “那好,”殷辞神色不变,“我帮你们,但你也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 “是谁在帮你?” 秦春雨一愣:“什么?” 作者有话说: 对于小殷辞过分熟悉门派流程这件事,容哥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第40章 贪心起 用轮回的机会把两人绑在一块。听起来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情,真做起来也得费不少时间,好在殷辞确实做到了。 他们还惦记着山下的师兄弟,殷辞刚说了可以就商量着走,更难得的是,这么兵荒马乱的一晚上,容不念都没忘了管秦诺要一封亲笔回去交差。 这时候秦安已经醒过来了,见他们离开执意挽着妻子出门去送。 秦春雨见秦安醒过来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万事都依他,出门时一路上脚步都轻快了不少。秦安知道代价之后没有责怪她,两个人只是默默的拥坐了很久。许愿说的是生生世世不分离,可若是天妒良缘,那只求今生也可以,这是独属他们两个人的默契。 容不念都一脚迈出门了,还是不放心地看了下秦安。 按理说这就是一个委托,出了门就不该再多说什么,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就不该过多参与到后续的事情里了。可容不念毕竟在阵法里跟着他走过了半辈子,总有种命运相连的错觉,要说完全不在意也不太可能。 于是他皱眉迟疑道:“你……” “仙长放心,我明白的。” 不消容不念明说,秦安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里绑着一直叫唤个不停的秦诺,他跪爬在地上,只有脖子上系着根女童手腕粗细的麻绳,身上的衣服也满是泥泞,远看不似人,更像是村口人家里养的看门狗。 是秦春雨把人绑在那儿的,不知道她又喂了秦诺什么东西,吃下之后人就变得口齿不清,——对于这个对他有养育之恩又别有用心的“父亲”,他既狠不下心把他怎么样,也不会真的毫无芥蒂,只好放任他在那里自生自灭。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有无始贪嗔痴。 秦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说一句咎由自取。 见到这个情形,容不念也有些难开口,看了半晌也只是拍拍秦安的肩膀笑了下:“坏的都熬过去了,以后好运气会来的!” “一定会的!”秦春雨靠门挽着秦安的手臂,笑嘻嘻的冲他们道别,“仙长快走吧,一会他们该醒了,包袱里有干粮,记得吃!” 现在的秦春雨,就像枝久经干涸的花突逢雨露,终于有了几分之前在阵法里见过样子。 容不念笑着摇摇头,阻止子路说他们有乾坤袋用不着干粮的事情。 “知道了,你们回——” 秦春雨猛然出声:“等等!” “怎么了?”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差点忘了要给你的东西!”她急匆匆地打断了告别的话,随着动作手心里翻腾出一团小小的,莹白色的光团。 “还有礼物,给我的?”容不念没想到自己还能收到礼物,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还要道谢,“谢谢——这是什么,咦?” 它原本安安静静地在秦春雨的手心,却在容不念靠近的一瞬开始没什么规律的跳动起来,容不念也吓了一跳,因为在同一瞬间,他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悸动,就像是春水初融,百鸟啼鸣,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但它确实存在。 “这是……”秦春雨挠挠头看了眼容不念身后,对词儿似的说出后边的话,“对魂魄很有用的……补品?” “补品?”容不念听到这几个词就回神大半,跟着秦春雨回头看。 他后边只站着殷辞和子路,都正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容不念:“……” 他站在对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些词他都知道,但是组合在一起就容易让他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哥哥,”最后还是殷辞上前解了围,“这真的是对你魂魄有好处的,这就是云师—云掌门要你们来拿的药,拿在手里就可以,等它进入身体之后就会慢慢修复你受损的魂魄。” “药?” 殷辞点点头:“嗯,修复魂魄的,大概是被分成了好几分,原来很……”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似乎想要给他出勾勒一个具体的形状,不过只比划了两下就颓然的放下手,“漂亮的。” 他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表情莫名有些难过。 看见殷辞点头,容不念第一反应却是殷辞怎么知道他们求的药到底是什么,难不成不夜城主连这个都告诉殷辞吗,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又不期然想到了殷辞手上的血和今天没见到的城主。 一个过分瘦弱的,漂亮的,在结界处撑船为生的小鬼族和那个神秘的城主能有什么联系,以至于殷辞受伤他都会第一个赶到,让人心烦的不止这些,还有殷辞时不时显露出的信息。 “……” “哥哥,是城主告诉我的……和你们走之前,城主怕我被骗,传音告诉了我,”大概是看出了他的迟疑,一抬头殷辞已经换了语气,他小心翼翼地扯了下容不念的袖子,看起来很怕他生气,“哥哥是不是生气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想说的,可城主……” 子路在一边看着殷辞熟练的甩锅,表情一言难尽。 不管怎么说,这话都很有说服力,毕竟他确实是城主派来的“监工”。 “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心念一转,容不念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接过光团任由它渗入,等到光芒完全没入手掌之后才对秦春雨道谢,“多谢。” 秦春雨紧紧抱着秦安的胳膊,和他异口同声道:“我们要谢谢你才对。” 容不念客气不下去了,扯过子路笑着摆摆手道:“走了。” 子路跟着行了个礼:“再会。” 他们走出去之后一直没回头,不然就会看到两人一直依偎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了很远。 剥离阵法之后,秦安还是受限于秦府,与他绑定的秦春雨也同样受限。可这也不全是坏事,秦府多少还留着些灵气,这些灵气有助于魂魄修养,只要没人来打扰,他们可以在消散之前过一段很好的日子。秦诺还“自愿”写了遣散信,大概明日一早秦府的下人就会在床头发现了它们了。 再过不久,秦家大院就会变成一栋鬼屋,他们出不去,也没人来打扰,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生活很久。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怎么感觉小殷茶里茶气 第41章 贪心起 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路了,子路还是跟在后面唉声叹气的。 他在山上弟子里一直都是最规矩的那个,从没干过这种事,现在手里那封用来交差的书信就像个烫手山芋,烧得他坐立难安。 殷辞的注意力全在容不念身上,本来话就少,对此更是不会多说什么,最后还是容不念终于看不下去子路走三步叹口气的样子,从他手里抢过书信塞到乾坤袋里:“怎么,这烫手啊?” “小师叔——”子路吓得一激灵。 容不念撞了他一下,凑到耳边悄悄问他:“问你话呢,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舍不得人家的好床被?” 他明显是为了逗弄人,但子路却当了真,慌慌张张地摆手澄清:“我不是,别瞎说,我没有……” “没有?那你这是在干嘛?哦,我知道了,”容不念眼珠一转,大声说道,“是不是觉得我和殷辞做事太不地道,要了人家的信物不说回头还把人坑了,正在心里骂我俩呢?” “我没有,我、我只是……” 他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其实容不念这话还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他接的是活人递来的委托,现在事情办完了,信物也拿了,委托人却栽进去了,不用想也知道等着秦诺的是什么下场。子路虽没那个胆子去腹诽小师叔和殷辞,但也觉得把秦诺留在秦家任凭报复有些过了。 两个人眼对眼站了一会儿,还是子路先扛不住了:“小师叔,我就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毕竟秦诺是递委托的,他还活着,但是秦、秦公子和秦夫人已经算是鬼物了,我们……” 他舔了下唇,低头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害……人啊?” “嘶,子路啊……” “小师叔?”子路等了半天没听见下音,只好抬头去看。 容不念如意料中的皱眉看着他,可却并不见生气,如果硬要说,那大概是个满脸都写着“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子路愣了下还没回神,就听到容不念说:“子路啊,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 “小师叔请讲——” “你真的觉得把那个老王八蛋留在那是鬼物害人,不是我们为民除害吗?” 子路:“……” 他一脸的理所当然,以至于子路产生了一种自己刚才就是在犯傻钻牛角尖的想法来,总之仔细一想,还真的很有道理的感觉。 容不念嘴角挑起,很快又压下去,装作很稀奇地问他:“不是吗?” 殷辞在一边听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被他这么一打岔,子路刚才的心思也飞到了九天外,不由忍俊不禁:“好好好,小师叔说的确实有道理——哎,小师叔,你瞧那是不是子陵他们!” 他们顺着子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几十个歪歪扭扭躺在坡地上的人影。前面就是他们之前被寻路石送到的那座山,山上怪石嶙峋,连站脚的地儿都少,天玄弟子都倒在山脚的坡地上,青油油的一片,只有江子陵还穿着那身吉服,躺在一堆弟子服里异常扎眼。 重峦叠嶂难出山,十万行人厌岭难,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厌岭山下。 不待他说,子路已经连跳带跑地过去了叫人了,他和殷辞对视一眼,也加快步伐走到了子路旁边。 作者有话说: 后天可以开下个副本了,耶! 还有,那个啥,你们除夕的海星还有剩嘛 想求海星~ 第42章 贪心起 之前还担心他们有什么闪失,等到容不念带着殷辞走近却差点笑出声来,下山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全冬眠似的趴在地上晒太阳,一个没跑,倒显得他们三个站着的像是漏网之鱼。 晕着的时候担心,结果醒来后就立刻觉得烦人,容不念就是这种人,现在听着这堆师兄弟们叽叽喳喳地谈论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更是一张脸拉得老长。 这情绪来的突然,就连他本人都有些惊讶,不过亏得他在山上住的偏僻,平时除了江子陵没人特意来招惹他这个“师叔”,下山之后和其他人的关系也都淡淡,所以这时候看他冷着张脸,那几个先醒过来的弟子道过谢后都站的远远地,生怕小师叔殃及池鱼。 于是容不念抱臂站在一边,乐得自在,殷辞没见过他们更不去搭话,就跟着站在他身后,也不多说话。 子路倒是对他小师叔突如其来的情绪没什么感觉,在一人群里左一句右一句聊得很上头,再润色润色恐怕就能成当成话本上台演了。容不念在一边听得啧啧称奇,对子路还能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很是意外。 不过更大的意外还在后面。 “容不念!”跳起来的是江子陵。 “哎呦我去,”他正走神,被这么一叫差点连魂儿都吓丢了,“江子陵你干嘛,叫魂呢?” 大概是鬼物控制过,相较于其他人江子陵情况更严重些,是最后才醒的,但他一睁眼就直奔容不念去了,生龙活虎的:“你怎么回事?” 他感受了下自己过速的心跳,没好气的问:“怎么没头没尾的,什么怎么回事?” “就……你是谁啊?”江子陵看见殷辞,声音又高了不止一个度。 殷辞大概被吓到了,往他身后侧了侧,怯怯地问:“哥哥,他是谁啊?” “这是……” 江子陵不愧是掌门的徒弟,一眼就瞧出了殷辞的身份,当即就要炸:“容不念,你从不夜城拐了个小鬼——” “别叫唤,”眼见他就要把殷辞的来历兜个底儿朝天,容不念急忙去捂他的嘴,“掌门特许的懂吗?” 江子陵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容不念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他,心想果然什么时候搬出云栖鹤都很好使。 “但是——” “掌门还说不许声张!”容不念抢答道。 江子陵:“……” “哥哥……” “没事,”殷辞声音低,容不念以为他是在害怕,顺手拍拍他的肩膀,牵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别害怕。” “嗯……” 江子陵在一边看乐了:“嘿,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好好说话了?” 容不念扭头白了他一眼:“会不会说话,我向来不都是这么和善?” “啊,行行行,你和善,千机山上就没有比你更和善的人了……”江子陵在一边阴阳怪气的应和,过了一会牙疼似的哼唧出句话来,“那个……你待会……哪里啊?” “什么?”倒不是故意为难,是真的没听清。 “我……我说你之后要去哪啊?” “啊,我?”容不念一怔,没想到江子陵还会关注自己的动向,不过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答,“往南走走吧。” 他们下山还没不足一月,刚才在一起还合计了下,几十个人完成的委托还没有超过一只手,断没有现在折回去的道理,只能接着分头行动。 秦春雨之前说话不利索,但脑子还好使。当初他只是抱着试一下的想法去问,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真给他问到了疑似行止的人的下落,而秦春雨嘴里迫害他们夫妻的双木道人也在南边。 “往南?再南可就是天苍的王城了,这时候乱哄哄的,你去哪干嘛?”江子陵闻言皱皱眉,明显不是很赞同。 “王城乱哄哄的?”容不念顿时来了兴致,“这怎么讲,说说呗?” 江子陵除了修炼,其余时间都混在人堆里,要说起这些山下的奇闻八卦来,容不念甘拜下风。 “对,不知道了吧,”江子陵眼睛里带了点得意,“天苍皇帝出身不好,原来是北边送来的质子,他就是以这里为据点,带兵一举拿下七国,把九州收入囊中的现在当了九州的皇帝难免有人心生不服,时不时就在帝都附近做点什么,不过都被聂相拦下来就是了……说起来现在帝都本来是燕国的都城,可惜两年前被天苍皇帝打下来了。” “聂相?”容不念眯眯眼,抓住了他话里的另一个人。 说来也巧,小聂相这个名号他不久前也在秦春雨那里听到过。她说帮她的人自称是小聂相的手下。 “是啊,小聂相聂唤,要说起她,那可真是这个——” 江子陵满眼敬佩的竖了个大拇指,要知道他平日里心高气傲,并不轻易夸人,这下才是真正勾起了容不念的兴趣。 “怎么?” 江子陵微微瞪大了眼睛:“那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女子,十个男人都顶不住她一个,不管是论治国还是功夫,都是第一等,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怎么聪慧的女子的!” “所以呢?” “所以?”江子陵上下扫了他一眼,偏偏这个时候来劲了,“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容不念:“……” 他习惯了江子陵给点阳光就灿烂的狗脾气,竟也不觉得生气,只噎了一下就扭头对殷辞道:“那咱们收拾收拾就去那儿。” 殷辞颇为乖巧地点点头,还没回答就听见江子陵咋咋呼呼地喊道:“嘶,容不念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就要和我对着干?都跟你说了那里特别乱,别去别去你还去,你去那干嘛?” 等的就是这句话。 于是容不念上下扫了他一眼,学着他刚才的语气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啊啊啊,容不念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江子陵一窒,都没等他再说第二句话就又炸开了,“好话和你说了你不听,那是帝都,是庇佑之地,那么多人聚集的地方,你去了是不能轻易动用法术的,任谁去了那都是锯了嘴的葫芦,我都说了那里乱还非要过去活受罪,我等着你求我过去帮忙的时候!” 容不念敷衍的拱了下手:“没问题啊,就指着您到时候不计前嫌,及时相助呢。” 急着赶路,这是其他人也七七八八走了个差不多,原地只剩下子路和两个不想落单的弟子还在等他们。 “好好好——”他一脸说了好几个好字,最后一甩手,头也不回拉着子路走了。 其余两人来回看了看,他们既不想和师叔同行也不想得罪师叔,左右为难的样子。最后还是在容不念的示意下对着前面追了过去。 子路被他拉着几乎小跑,期间还没忘了回头看看容不念。他本来是想说什么的,结果目光触及到一边的人影时还是悻悻地闭上了嘴,最后跟着江子陵走远了。 “得,”终于把这位活祖宗送走了,容不念耸耸肩转向另一边的小路,“那咱走吧?” 殷辞刚刚一直在看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这半天都抿着嘴偷笑,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 “好。” 容不念低头时恰好看见他还弯着的嘴角:“殷辞你在笑什么?” 殷辞企图蒙混过关:“啊,有吗?没有啊。” 容不念:“不对,我明明看见你笑了——” 殷辞躲了下,率先走到前边去了:“我没有。” “你明明就是笑了!” “没有。”这回声音里都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你就是笑了!就是笑了是不是哈哈哈——”容不念几步追上去,一时间满山都是他们的笑声。 “我没有,就是你看错了……” “哈哈哈……” “……” 作者有话说: 殷辞:开启独处时间! 容不念:烦人玩意总算是走了。 江子陵:哼,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子路:又是为小师叔安危担心的一天 第43章 贪心起 其实走着走着就剩下他和殷辞两个人这件事并不在容不念的计划内,奈何江子陵脾气和炮仗有一拼,一点就着,他还没说个一二三出来,子路就被拽走了。 刚才跑了一通,现在两个人都累了,顺着山路往外走。 山脚微风徐徐,走在过道上很是惬意,容不念扭头看了眼殷辞,果不其然,他正微微眯着眼,像只吃饱喝足的家猫,仰头懒懒的晒太阳。 容不念不免惊诧了一瞬,初见到殷辞时,他正被人堵在犄角旮旯里要债,浑身缩在那块黑斗篷里,小小的一团,举止狼狈,神情里都带着点孤注一掷的狠绝,是被逼入绝境的模样。就算之后得救了,殷辞也一直都是惴惴不安的,生怕自己被丢下。那会儿容不念还不知道殷辞和城主这千丝万缕的联系,费了不小的功夫才把人逗笑。 只是经过这么一遭再回想起来,估计那时候自己不动手,城主也会来救人的。 即便这样,他也没见过殷辞这么放松的姿态,于是不由得询问:“这么开心?” 听见这话殷辞张了张眼睛,语带笑意:“和哥哥在一起当然开心。” “是吗?”容不念点点头,“那是和我在一起开心,还是和哥哥在一起开心?” 他脚步停的突然,以至于殷辞走出去几步后才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仍在原地。 “哥哥?” “嗯,”容不念应了声,直直的看着他,“哥哥是谁?” 殷辞扯扯嘴角,笑得很勉强:“除了哥哥还能是谁啊……” 容不念看着殷辞抗拒坦白的模样叹了口气:“殷辞,我是神魂有缺,但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我还是喜欢摊开了说明白,要不然我犯疑糊,你看着我心里也憋屈,我——” “不是的,哥哥我——” “停,先别叫我哥,我害怕,”他挥挥手,不去看殷辞的眼神,“那要不这样儿,咱们也分个先来后到,我先开口的,我先说完你再说成不?” 等到殷辞点头他才继续说道:“现在也没别人在,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子路一开始就和我说过要防备你些,我当时觉得你就是在城中受欺负的小鬼,跟着我们是为了不受欺负,所以我自然也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我心里都明白,你不需要依靠我们就能活得很好,留在这里也只有个监督我们的名头,可这也没什么用,你自己说的,秦春雨给我的就是药,偷药的不是我们,既然都这样了,你还借着这个理由留在我身边那一定是有所求——你看啊,我也不关心你嘴里的那个哥哥谁是,你呢,要是乐意喊我哥呢,我就听着,要是不乐意呢,跟着子路他们直接喊我名字也可以,我不挑。就一件事,殷辞,”他顿了下,“你必须跟我透个实底儿,秦家的事情跟你或者城主有关系吗?” 容不念这些话都是一口气说完的,因为他知道要是看见殷辞的眼神,自己指定就说不下去了。但这话必须说,不说他才是真的放心不下——殷辞一个从来没出过不夜城的人到了厌岭之后却应对的游刃有余,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统统都知道,原本不露面的城主也三番两次的出现在这个小镇上,而城主和殷辞之间又牵牵扯扯的,这才容不得他不多想。 殷辞一开始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直到最后一句话时才震惊地抬起头:“哥哥怀疑我是害秦公子的人?” 容不念语气沉静:“我是在问你。” 殷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说:“不是。” “那个双木道人你也不知道是谁?” “不知道,我和他们并无联系,城主也没有,我可以保证,如果哥哥不信我还可以立心誓,只要哥哥信我,”殷辞定定地看着他,神色似有千斤重,缓缓朝天伸出三指,“哥哥不喜欢的,我绝不会碰,我——” 似乎是被这样的目光烫到了,容不念猛地转头,“不用了,我信你。” “哥哥,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害他们,我都没出过不夜城,城主也不会的,他和我一样的,都不会干这种事,我们不会的,”殷辞以为他是不信自己,慌得去扯他的袖子,似乎攥住那片衣角就有了底气,“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是不是——” “殷辞,你想什么呢?真的不用怕,我信你,不信你的话我就和子路他们一起走了,”容不念被他这么毫无章法的一拽,衣领都歪了一半,只好伸手去捉他的手,顺道还刮了下他的鼻子,“怎么打架那样凶,一到我这儿就乖成这样,都多大的人了还会红眼睛,像个小兔子,是不是?” “我……” 突如其来的调侃让殷辞招架不住,甚至还有鼻子还有点酸,大概是他已经太久没听过容不念这样对他讲话了吧。 “不是子路都怕你怕得很吗,嗯?” 他本意是为了让殷辞松手,没想到却把人招惹的连眼眶都红了一圈,殷辞再张嘴时都带了点鼻音,“哥哥,我……” “什么?”容不念忙着整理仪容,没顾得上听他说话。 “哥哥,其实你……” 殷辞看着他,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心里的话,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怎么说? 说其实没有其他人,自始至终都是你,说其实很久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只不过后来你把我丢掉了,说很久之前的那场骗局和自己变成这样的原因?可面前的人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前尘往事都忘了个干净,浑身灵力尽失,他险些就没认出来,差一点他就会错过。可到了现在,殷辞甚至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来的,现在敌友不明,把事情都说明了反而不利,总归自己是在他身边的,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就这么一步一步的,他总会原原本本的回来。 这一次,他一定可以护好容不念。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还是他教给“殷辞”的。 于是他摇摇头,咽下了要反驳的话,伸手替容不念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才笑道:“没什么,还有挺长的路才能到前面的店口,我们走吧。” 作者有话说: 讲了一丢丢之前的事情! 宝贝儿们,元宵节快乐,记得吃元宵! 我爱吃黑芝麻的! 第44章 造恶业 小路口有茶摊是殷辞说的。 他随口一说,容不念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自从出了不夜城殷辞就和之前表现出来的不太一样,但他们一个不询问,一个不解释,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没有多说。 鉴于刚刚的尴尬气氛,一路上容不念也没再说话,只是闷头走路,走得累了才会悄悄朝一边看一眼,殷辞自始至终都在专心赶路,眼睛都不带斜一下的。容不念不知道殷辞心里的想法,自然也不清楚殷辞正在为怎么解释之前的事情为难,他只是不明白,自己不御剑是因为不会,殷辞连结界都能破开,不御剑是为了什么? 殷辞不是江子陵,平时心思重得很,经过秦家的事情之后容不念更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他不表态,自己也不好腆着脸开口要人家载他一程。 逞强的结果就是等看见路边立着的茶棚时,容不念已经快累趴了。没等店里的人招呼就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有气无力地招手:“麻烦来一壶茶——” 茶棚搭在路口,本来就是个很简易的木架棚子,只在后面有个木板屋,里面大概是个临时的休息处之类的。 “我们这儿有凉茶热茶,奶茶姜茶和净茶,”容不念自顾低着头喘气,一道清亮的声音响在头顶,“那就要问问客官要什么茶了?” 容不念嗓子几乎要冒烟,听见这话的时候居然生出了种“天要亡我”的感觉来,幸亏在他之前殷辞就先开口道:“凉茶就好。” 他听见有人打了个响指:“好主意,那凉茶要什么类的,我们这儿有应季茶还有常年供应的,还有……” 卖茶小哥口齿伶俐的让人以为他会当场给客人来段莲花落,容不念终于忍无可忍的抬头:“不要了,水,水就——” “哈哈哈开玩笑的,应季凉茶,客官慢用——”两碗茶水变戏法儿似的被人搁在桌上,容不念也终于看清了之前说个不停的卖茶小哥。 丰神俊秀,唇红齿白。面前人二十左右,一张脸却俊美的不像是在这种乡间小店可以看到的,他正要细看过去时,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他眼下那颗红褐色小痣,虽然身穿素色麻衣,但半分不掩其芒,周身自有一股清贵气息。 容不念不自觉皱了眉。 “小的姓燕,家中行九,客官若是缺茶了唤声燕小九即可,”他也看到了容不念干裂的嘴唇,当即就知道自己玩笑有些过了,于是赔笑道,“对不住了,刚刚过来时还以为您和同伴闹脾气呢,没想到是真口渴,这样——我一会儿多送您一壶茶,”他说着附到他们身边来,“不然老板知道了说我的……” 他这一笑,似乎眼下的小痣也跟着活泼起来,显得怪妖艳的。 容不念晃了下神:“你是不是……” “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又在戏弄客人!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还不听,是不是要我扣你工钱啊!”不待他说完,就听到“老板”从木板屋后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客官莫怪,一会儿给你免差钱!” 是个女人的嗓音。 “老板明鉴啊,这回真没有,就是说笑了两句,”听到老板发话,燕小九忙着布巾求饶,“不信你问这两位客官——” “啊,咳咳对。”容不念猛地被指到,还呛了口茶水。 相比他,殷辞的反应就镇静得多:“嗯。” “老板你看!人家都说了——” “咳咳,年轻人就不要闹了,有没有人能给老人家来杯水啊先?” 燕小九和老板屋里屋外拉扯的时候,茶棚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位拿着卦旗的老人,笑眯眯地打断了他们。 小道上往来人不多,因此茶棚外只有两张窄桌,一张上边堆着些杂物,一张被他和殷辞占着。这老人满头白发,还拄着拐。容不念一看到他心里就闪过“尊老爱幼”四个大字,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您坐?” “哎呀,那就多谢啦……” 老人家也没客气,拄着拐就过去了,坐下后还满眼赞许的看着容不念笑。 容不念:“……” 殷辞刚刚看他让开没说什么,却在他站起来之后也起身了,“哥哥坐我这里。” “我,”容不念不由失笑,“我身强体壮的坐干嘛,你是小孩儿你休息,哎哎哎?” “那就一起。” 话没说完,殷辞就拉了他一把。 容不念重心不稳,坐下去的时候还差点儿压住殷辞的手,但周围有三双眼睛盯着,他只能抿嘴笑了下,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喝茶去了。 茶水和他之前喝过的不太一样。这里的茶泡的很糙,只是用水一冲就端上来,和他那位师兄泡的茶不能比,但胜在新鲜,杯里泡的是当季正开的野山菊,小小的几朵,颜色淡淡的,味道也淡,再配上甘冽的泉水,喝在嘴里别有一番滋味。 但他不说话,不代表别人不会说话。 燕小九这次上茶倒是很快,容不念还在回味的时候,两人已经在一边聊开了。 旁边的老人原姓胡,是个四海为家的相师,正要往西南去,途径这里歇歇脚,燕小九听到这里却来了劲,非要拉着老人给自己相相面。这位胡相师答应的好好地,只是没想到他盯了燕小九一会儿后却说不给他算,扭头要给容不念和殷辞算,气得燕小九回去找老板了。 “你们俩是要往那个方向去吧。”胡相师看他们俩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没生气,反而眯着眼指了个方向。 帝都就在那个方向、 容不念瞬间来了精神。他原本以为这是胡相师的托词,没想到燕小九回屋后,他还真认认真真的掐着手指头说话了,更难得的是,这人还说对了。 殷辞还在一边玩杯子,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我们是去找东西的,那你不如说说我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在哪?” “嘶——”容不念吸了口气,殷辞这语气可以说是很不客气了,他在桌底拽了下殷辞,微微动了下唇,“殷辞,不要得罪这种会掐掐算算的……” “啧,”胡相师砸了下嘴,“你这后生,对老人家说话就是这个态度?” 殷辞不轻不重的放了下茶杯:“别卖关子,知道就说。” “咦,你要是知道还会听我在儿说?不知道就老实听着——” 胡相师的声音突然拔高,容不念却听得有些疑惑。 殷辞看了他一眼:“说。” “你要我说我就说?我偏不说。” 这会儿胡相师却不说了,他拿起放在桌边的卦旗摇了摇,挑衅似的看了殷辞一眼,走出了茶棚,只是三两步间就走远了。 殷辞全程不为所动。 “哎哎,人呢!”燕小九掀开门帘喊。 这时候容不念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位胡相师他没给钱。 “哥哥,休息好了吗?” “啊,没问题啊。”容不念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 “事情我有了点头绪,可能需要尽快赶路,”殷辞看了眼之前胡相师离开的方向,从衣袋里掏出一贯钱,“可以的话我们就得动身了。” “可以。”容不念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燕小九,“麻烦问下怎么去帝都?” 燕小九皱了下眉:“你们要去那?” “怎么了吗?” “啊,没什么,”他摇摇头,又换上了一开始见到的笑脸,“顺着这路一直走,路过一座城,再翻过两座山头就是了,帝都很大,最近……大概有些乱,在外围的是外城,你们可以先在那修整一番再进去。” 少年伸手一指,远方隐约勾勒出一座厚重青砖堆砌出的城池来。 第45章 造恶业 殷辞走得急,几乎是一离开燕小九的视线就召了佩剑出来。 那是把通体漆黑的短剑,没有剑鞘,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侧刃刻着两个繁复的古字,容不念还没看清就听到殷辞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顺着风刮过来:“哥哥,上来。” 他伸出的手指莹白,在日光下像是件上好的玉器,容不念愣了下神才回道:“好。” 腾空后容不念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来了——江子陵御剑时风风火火的,想站稳都是种奢望,就更不要提低头看看了,而子路又总是太过稳当,在有人烟的地方是绝对不会御剑的,好不容易可以了又生怕小师叔掉下去似的,每次都是贴着地面飞。总之容不念乘他俩的剑时真的是一点御风而飞的快乐都没了,这回也算是沾了殷辞的光,他总算体会了一回稳稳当当的御剑,稳当到他还在路上睡了一觉。 殷辞不愧是在结界处撑过渡船的,御起剑来也得心应手,比容不念自己更清楚他想看什么似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遇到了人家处,不等他说还会微微降下来些,好让他看的更清楚。真要算起来,这还是他来了这里之后第一次好好的俯视这片土地。 他没想到殷辞只是说着急,真的赶路了到没这么急,到了第一座城时居然就落下来了,一点继续赶路的意思都没有,还说是看他刚刚睡着应该是累了,要好好休息下再做打算,他更没想到一落地,第一个联系自己的居然是云栖鹤。 乾坤袋里一直有东西嗡嗡的响,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那只被他忘记很久的竹笛。 小竹笛一阵一阵地跳,还有一个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师、师弟,师弟——” 容不念诧异道:“师……兄?” “是我。” “师兄你这是?” 听见这声音,他急忙把竹笛拿起来,这回声音倒是清晰了不少:“我又往这玉笛里加了些灵力,现在权当传声用,”云栖鹤似乎在那头叹了口气,“之前的事我都知道了,山上临时有事绊住了我的脚……总之是我去迟了,对不住。” “啊,这有什么,反正我也没事啊,你离得远嘛,我理解——”容不念挠挠头,在反应过来他师兄看不到之后又立刻把手放了下来。 殷辞估计是第一次见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被他瞪了一眼后又急忙捂住嘴。 云栖鹤并不知晓这边的情形,但也半真半假的埋怨他太过莽撞:“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爱玩的性子……” “哎呀,师兄你就不要说我啦,我那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容不念听到他这么说头皮都跟着发麻,他在山上时不怕云闲,不怕课业,最怕的就是云栖鹤这套以柔克刚,好在这次老天开眼,云栖鹤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主动停了口:“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知道你不爱听,但还是……算了,不说了。” 容不念立刻眉开眼笑:“那师兄?” “但我听子陵说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额……师兄,我……”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一眼,他这么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让他们两个都紧张起来。 “看来是真的了,”云栖鹤仿佛没察觉到他们的紧张,语气柔和得像是在规劝不省心的弟子,“外边危险,要是不想和子陵他们一起历练就先回来吧,你灵力还没恢复,不要在外边闲逛。” “那个,师兄……”容不念突然舔了下嘴唇,心虚的开口,“我就先不回千机山了。” “……嗯?”意料中的碎碎念并没有来,云栖鹤反而打趣他道:“先不回来了?是谁这么厉害,绊住了我这个天生爱逛游的小师弟?” “啊?” 闻言容不念一愣,云栖鹤还从没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同他讲过话。 这位掌门师兄对他虽好,他却不是很自在,自醒来后总觉得两人之间有些看不见隔阂在,无它——只是师兄实在是个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更人觉得恍若美人如花隔云端,端庄方正的有些过了头,隐约有些不太真实。 只是他这一怔,云栖鹤也顿住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语气太过熟稔,有些失言,于是不再说话了。 “好了,到底是长大了,随你,”最后还是云栖鹤妥协了,言语间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怀念,“只是记得有危险记得告诉我。” 容不念应的很欢快:“一定!” “嗯。”说完这句后,竹笛一下失去了光泽,从半空掉回容不念手心。 “呼——” 赶鸭子上架被迫汇报的和听汇报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收起竹笛后两人互相看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谁被点了笑穴,突然开始笑起来,进了城门还在抹眼泪。 —— 据燕小九的说法,这是最靠近帝都的地方了。 过了这座城,只需要一日的路程就可以到帝都外城,经过盘查之后就能进入帝都。容不念对这个流程并不熟悉,得到云栖鹤首肯之后更是不急了,由着殷辞到处逛,连玩带歇,愣是在客栈里窝了十几天。 乐不思蜀这个词总在容不念身上再合适不过。 别说他了,就连殷辞这些日子都被养得白嫩不少,原来蜡黄干瘪的胳膊现在像只新笋似的,生生来了个男大十八变。 唯一困惑容不念的就是他居然开始做梦了——云栖鹤明明说过自己不会做梦的,当时他还开心自己可以舒舒服服睡大觉,不用担心做噩梦。 没成想这做不做梦还有地域限制,出了千机山就不太行了。 准缺来说是到了这里之后。 这些他天总是做些乱七八糟的梦,醒来却忘得一干二净,害得他连和殷辞抱怨都没什么话可说,只好拜托殷辞替他注意看自己会不会说梦话。 他说这话时殷辞的表情很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下头,于是他也就没能知道早在昨晚自己就说了梦话。 容不念很少说梦话,殷辞昨天听到的就更是偶尔。 时间也不算太晚,但白天他们去了西市,大概是有些累,容不念回来睡得很早,殷辞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下地去吹灯。 可他还没走到烛台跟前,床上的人就翻了个身,醒着似的喊了句:“小玉——” 那一刹殷辞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过了很久容不念都没有再说话,殷辞这才慢慢转过头来。 他动作很轻,像是担心惊醒容不念一样。 但刚刚那声“小玉”似乎就是句无意识的呢喃,说话的人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只有殷辞呆立在原地,恍遭雷击。 床上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他还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其实找到容不念之后,法术对他的影响就开始逐渐变弱,那些刻意封闭起来,模糊掉的记忆也回潮般慢慢清晰起来,在还没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想起了很多事,只是他故意不去回想那些过往,以至于猛然听到这个名字时如遭雷击。 小玉。 早在九百年前,容不念就这么喊过他的名字。 一样的古青灯,一样的明月夜,就连叫他名字的语气都相差无几。 那一瞬间,殷辞几乎就要以为面前这些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自己还是千机山上的未入门的小弟子,会因为新上山的小狐狸惴惴不安,也会因为容不念耐心的解释窃喜不已,会整日里跟着容不念满山跑,偷偷挖药圃的灵草,喝掉暴脾气长老酿的百花醉,最后被师兄逮到后,再心满意足的一起被关禁闭。 可那些日子,才是真的像一场梦。 殷辞仿佛一个学语的孩童般又轻声跟着念了一遍:“小、玉……” 老实说这个名字并不适合男孩子,就连一贯温吞的师兄也不止一次隐晦的表示过这名字有些过于女气了,可容不念还是喜欢这么叫,就连殷辞本人也没反驳过。他一直以为殷辞也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并因此很是自得。 名字确实有点怪,但殷辞对这些东西一概不是很关心,看着容不念很开心,他自己也觉得高兴。 他从没和容不念说过,自己不反驳只是因为听到容不念这么叫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生出点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错觉来。 对殷辞而言,他们的羁绊始于这个名字,它更像是一个把两人联系在一起的隐秘术法,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秘密,纵使这其中隔着数百年的时光,可这两个字光是放在嘴里,就仿佛能咂出甜来。 就像现在,容不念还在睡梦里,他却情难自禁地想起第一次遇到容不念的场景。 作者有话说: 宝们,这本准备入v啦~ 觉得看着还挺开心的,还挺喜欢就接着看,不喜欢就下本见,先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那啥全文大概30w,我本人呢是觉得篇幅比较长了,所以到了10w才入的v,就是希望免费字数多点,你们可以多考虑下,斟酌入手,喜欢呢那就一起快乐,不喜欢呢,就及时止损,好聚好散,下本再见~ 就酱,再次感谢大家喜欢一 散会! 第46章 造恶业 说是过往,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通过容不念哄小孩一样的叙述,他在之后几百年里又慢慢拼凑出来的——那时魔族正猖狂,天玄的掌门还是清虚道长,容不念和他师兄还是被师尊扔出来历练的小弟子。 原本应该再早点的,可大约是道长觉得自己这位关门弟子的性子太过跳脱,愣是晚了两年才把人放出去,连带着云师兄都没能按时下山——同期的师兄弟们大都可以独当一面独自除魔了,云栖鹤才陪着他的倒霉师弟从山头上下来。 容不念在千机山上被拘惯了,猛地被解禁还有点不适应,路上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一边叫唤一边去扒拉师兄,活像只山上抓来的野猴子,云栖鹤被他闹得没脾气,只好把后边的路都换成了山道,专挑人烟稀少的僻静地方走。就算这样容不念也还是不消停,总是趁着他打坐的时候悄悄往村镇上跑,回来时再偷摸把一堆美其名曰“伴手礼”的小玩意儿塞进乾坤袋。 等他发现的时候,两人的盘缠都要见底了,而住店的钱只给到明日。 云栖鹤看着空空如也的钱袋难得沉了脸:“不念,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半年的盘缠。” 下山历练的弟子大多还没辟谷,来回路程也不近,住宿也是要笔花费的,他们天玄祖师到千机山顿悟前曾做过乞丐,深知勤俭节约的好处,于是连带着师训都是要他们不能奢靡,管银钱的长老恨不能把银子掰开瓣儿花,凡事都讲究一切从简,自己更生,就因为这个他们还被邪魔戏称为“乞丐山”。 云栖鹤还好说些,他种族特殊,十几天不食谷物都行,但容不念向来贪嘴,辟谷更是没影的事儿,所以说到底这黑脸还是为了容不念。 他自知理亏,又看见师兄沉着脸,自然也不敢狡辩,只好蔫蔫地垂着头答道:“现在知道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 “我……”容不念犯了难。 在外人看来,云栖鹤身为掌门首徒天资聪颖,性情至纯至良,好好修炼几百年后飞升都不是什么难事,容不念呢,就更不要提,是天玄祖师秘传里提到的“有缘人”,生下来就是被人捧着的。他俩又先后成了清虚道长的弟子,好似是风光无限,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实际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师尊清虚这个人守规矩的很,在山上时他俩的待遇和别的弟子并无半分不同,平时考察课业时甚至会更严厉些。 就拿这次历练来说,别人多少会备些符箓法器以备不时之需,只有他俩在师尊眼皮子底下不敢搞小动作,这次下山更是只带了规定的东西,现在被容不念这么一通折腾,银子就肯定不够了。 “唉,”云栖鹤看了他半晌,最后只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要不——” “可别!好不容易下了山,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容不念的脸快要皱成一个苦瓜,“师尊本来就觉得我不靠谱,现在口袋空空的回去那不就是找骂嘛……” 云栖鹤也觉得他有意思:“那你先前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呢?” “我这不是……哎?”容不念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低头却瞥到了自己的佩剑,突然灵光一闪道,“师兄,咱们不就是没钱了吗,补上不就行了吗?” “补上?你预备怎么补?” “卖艺啊!”容不念笑的得意,拍了拍身侧的千念,“我也不会胸口碎大石徒手捞铁砂什么的,但我会耍剑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好歹辛辛苦苦给它养护了这么久,现在拿出来用用不过分吧——” 云栖鹤低头看了一会没应声,只有千念被容不念搁在桌上时不时发出一阵嗡鸣,像是在表示抗议,被打了下才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躺在一边不再作妖。 “……” 祖师那辈传下来的古剑,里面的剑灵不是一般的傲气,结果现在被人当成宠物似的训,云栖鹤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这个小师弟和别的弟子不太一样。他是传说里可以彻底击败魔族的“命定之人”,是千机剑的新主人,还是清虚道长的关门弟子,自小就被带上山修炼,于别人来说难如登天的修炼,对他来说却是坦途大道,师尊和自己虽课业一事上待他严厉,但其余时候还是很宠爱这个小徒弟的,真算起来的话,容不念是没过过几天苦日子的,所以他才能在这时候说出这么天真的话来。 他没回答,小师弟却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这才不得不开口道:“不念,你是认真的?” “对啊,我认真想了下,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啊,既能赚钱又能体验生活。” “不行。” “真不可以么?师兄你是不是担心我丢咱们天玄的人?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叫什么的!” 云栖鹤拒绝的很彻底:“不行。” “真不同意啊,”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可我不想回去,再说了,要是现在回去肯定会连累师兄和我一起受罚,我想了下,要是师兄不同意卖艺的话,那我就只能……” “只能怎样。” “只能出卖色相喽——” “咳咳—什、什么?”云栖鹤差点儿被口水呛住。 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在师兄正对面席地而坐:“我不管,师兄不同意我卖艺,我就只能卖——” “咳,”云栖鹤终于受不住这个口无遮拦的师弟了,“慎言。” 容不念又笑嘻嘻地凑的前:“那是师兄是同意了?” 云栖鹤没有他的厚脸皮,实在干不出拿本命灵剑卖艺的事来,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撒娇的小师弟,只好低低地嗯了一声以示同意。 “太好了,多谢师兄!”容不念见他点头就知道这事有谱,他又担心过一会儿师兄会反悔,当即拿了千念就跑出门去,“放心,我这就去,保证把师兄喂得比出山门时更圆润些,师兄等我啊——” “你慢些!注意安全……” 他在后边看着容不念蹦跳出去的背影也跟着抿嘴笑,心想师弟到底还是个孩子心性,一点都看不来以后是要身担除魔重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那时候云栖鹤以为,他的师弟是可以一直快快乐乐,顺顺利利,按照他设想的大好前程走下去。 作者有话说: 入v啦,感谢支持! 以后也会认真码字的~ 第47章 造恶业 容不念是跑到外边才傻眼的——这儿的集市不许摆摊卖艺。 他们只是途径这座小城,要不是他执意要拽着师兄来逛,这里原本都不在他们的计划内。 本来就是临时起意的事儿,就更不会有什么章程了,刚才在屋里和师兄信誓旦旦地保证了,结果到了才发现人家根本就不让来这套,容不念满心的壮志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熄的连烟都没剩。 容不念在集市门口站了半天,最后还是一个推车来买菜的老头看不下去了,问他傻立在门口干嘛。 他抱着侥幸心理询问这里有没有卖艺的地儿,结果老人家耳背,硬是听成了哪有卖人的,直接把他指到了二里外的黑市里。 白天黑市都不开门,不远处还总有农人往来,有门规在他不好御剑,只好苦哈哈的往回走。 来的时候兴冲冲的没觉得什么,结果钱没赚到,回去的时候像被泄了气,脚越迈越重,照这个速度,恐怕天黑才能回去。他出门的时候还没吃饭,这时候只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抄近路回去。 这么想着,容不念一头扎进了路边的小树林。 但万万没想到,离路不远的小树林里还有别人。 人还不少,看见打外边没头苍蝇似的钻进来的容不念,几个人都惊了下:“你干嘛的?” “我、我……”话还没说完,容不念眯了下眼,“你们在干嘛?” 前面是三四个长得奇形怪状的大汉,不是头上有角就是头发颜色怪异,还有一个鼻子几乎占据了半张脸——这都是被魔气锻体的半魔才会有的特征。 刚才说话的就是站在最前边的大鼻子,看半天容不念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开口了:“你管我们干嘛?没事就滚!” 他说话时动了下脚步,露出身后一个瘦瘦小小,黑布蒙头的人影来——看身量那是个还没成年小鬼族,黑市里最抢手的“货”。 “你们在——” “小白脸管你爷爷们在干嘛?赶紧走,不然连你一块儿绑了!” “绑我?”容不念一挑眉,彻底歇了就此离开的心思,“还没人这么跟我说过呢,你们是谁啊,口气这么大?” 大鼻子晃了晃身后的板斧,狞笑着走进容不念,“爷爷是满江红的领队,识相的给爷爷磕个头就放了你,不然?哼——!” 容不念跟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古怪:“满江红?” 他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出门赚钱就和满江红的人碰了个面对面。 时下魔族在各地肆虐,搞得人心惶惶,一天十几封加急信件往各门各派递送,就连他们这批弟子出来都有一大半都是为了除魔。 可有人反抗,就会有人顺从,魔族修炼天赋的确得天独厚,可也并非是毫无弊端,修炼的功法急于求速也会让他们的性情日渐暴虐,慢慢的就会难以接受同类。魔族的敌人不止别族,还有同族。 万物向来相生相克,之后还真有人发现了克制他们的种族——鬼族生性阴凉,体质又适宜双修,用来中和魔族的功法在合适不过。 只需要进献一个弱小的鬼族就可以得到魔族的庇护,一群心术不正的人一合计,专门成立了一个小队追捕他们,这就是满江红的由来。 传言满江红的据点遍布各地,专挑落单的鬼族下手,容不念瞅见一边的小鬼族,心里顿时有了计较:“光天化日的强买强卖可不好吧?” 他把盘缠花了个差不多,又没能成名卖艺赚钱,现在看见满江红的人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抓了他们几个能去当地官府换多少赏钱了。 后边有人尖声尖气的说:“谁说我们强买强卖了,你这后生红口白牙的可不好诬陷人啊——” “红毛,你跟他个小白脸费什么话!” “是不是诬陷你心里清楚,”容不念没过多在他们身上纠结,抬手点了下后边被蒙着头的小鬼族,“再说了,你说了不算,他说了才算——” “嘿,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绑人的比救人的还有理。 容不念往前迈了一步:“是又怎样?” 为首的大鼻子没想到这回碰到个硬茬,愣了下才不可置信的问他:“你是要和我们满江红作对?” 这种买卖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放到明面上,可此时鬼族已经式微,追捕他们又多是满江红的人,受着魔族的庇护,一般人就算遇上了也会装作没见到,避免给自己找麻烦。 可惜他遇到的是容不念。他自己不大一个人,却被师尊和师兄灌了一肚子的是非道义,再加上头一次出门就遇到这样的事,自然是丝毫不退步:“不吃敬酒的人是你们,识相的就给我麻溜的骂人放下,给人家赔个礼道了歉再滚蛋。” 大鼻子顿时满脸怒容,“哎,你他娘的,哎哎哎——”可他还没走两步就丢掉板斧歪在了地上,“啊!你这个小白脸偷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啊啊你干了什么!” “没什么,定身术而已,”容不念走近,在他腰间左右翻找了一下才站起来,他手上拿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脸上还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哦,别人是,但我觉得你讲话不好听,所以就加了点东西,你不介意吧?” 少年满脸笑意,似乎只是在和他商量要不要喝水。 “啊,我、你到底啊啊——”他话都没说完,只剩痛呼。 说话间容不念又在几人间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时手上已经多了几个颜色各异的钱袋子,掂掂手上那几个钱袋子,他笑意更深了些:“看来我不用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说罢他打了个响指,几个人连同刚刚倒地不起的大鼻子都齐齐直起身子朝东去了,除了从刚才起就直挺挺站着的小鬼族。 容不念一直望着几个人走远也没敢回头,实话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这时还是个深受山下三无话本荼毒的小青年,对折子戏里英雄救美,主角以身相许这种事深信不疑,虽然不清楚没露脸小鬼族是不是个美人,但他确实算不上英雄,到时候带个鬼族回去,师尊说不定会打断他的狗腿。 可总有人要说话的。 “主人。” 那群人刚走,小鬼族就又跪到了地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自己头上的蒙布,只留给容不念一双遍布血痕的细瘦胳膊。 容不念听见声音一回头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你干什么,别跪啊,你起来——” 小鬼族却不再说话了。 他刚刚透过蒙布看到少年崭新的长靴,靴底蜜白,靴边还绣着精细的竹枝,这样的人非富即贵,即便只是个热心的过路人也不是他惹得起的。 被抓再被截,被截之后再被倒手给其他人,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他知道自己需要在这个时候表现的温顺一点,这样才能少挨打。 容不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半天都不再说话,但他到底还是没适应得了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最见不得别人跪,于是急忙拂袖将他托起来:“你别这样,你、别害怕,我不会打你的……我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疗伤……” 容不念的语气比他还紧张。 本来打算救了之后就把人放了的,现在看见人家胳膊上的伤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殷辞反而因为他的动作疑惑起来:“你不要我做你的炉鼎吗?主——” 两次。 阴差阳错的遇到两次,他们遇见时的第一句话居然没变过。 “可别这么叫我,我怕折寿!”容不念躲得远远的,一脸见鬼的表情,“实在不行你喊声哥也比这好听啊!” 他茫然道:“什么?” 容不念舔舔嘴唇,伸手比了个小拇指大小的尖儿:“就叫哥吧,我只比你大一点儿。” 小贵族适应环境的能力很强,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就抬起头,脆生生的喊了声:“哥哥。” 一看见他的脸,容不念就明白为什么刚才那几个人揪着他不放了,只是粗略一看,容不念就发现面前个这人除了脸,几乎所有地方都有伤口,所以才显得分外干瘪。其实他并不算太瘦,全身长得很匀称,而这点匀称到了脸上,就变成了惊心动魄的漂亮,只是他还没太张开,这漂亮就打了折扣。 容不念虽然在千机山上长大,但也并非不问世事——这个样子总不会是无意落单的。 鬼物本来就容易被人盯上,要是漂亮的鬼族那就更危险了。 容不念不由的叹了口气。听见他叹气,小鬼族还以为是自己不讨喜,几乎要在他身边缩成一个小球。 “真的不会打你的,”见人还是不说话,容不念还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于是语调更温和了,“我叫容不念,你呢?” 容不念微微蹲着,似乎是想要伸手摸摸他,看到时还有点被抓包的慌乱,手指在空中无措地抓了几下才收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 大概是觉得殷辞不会给他什么回应了,容不念起身拍拍裤腿准备回去了——再不回去就错过饭点了,他可不想晚上饿肚子,这么想着容不念大步朝来时的方向走去,可还没走两步就又停下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响起来:“喂,你要和我回去吗?” 微风拂过,林间不时传来两声鸟鸣。 要是他没有从小被圈养起来,大概就会知道容不念是个很响亮的名字,是所有修士口中可以彻底击溃魔族的天之骄子,还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少年。 可殷辞生来就在炼狱受苦。 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遇见了神明。 作者有话说: 其实容不念也是有过高光时刻der_ 第48章 造恶业 容不念到底还是把殷辞带回了客栈。 因为除了“好”和“是”,殷辞嘴里就没有蹦出过别的词,更不要提反对的话了,可这样一个羸弱,漂亮,浑身是伤的鬼族,太容易被坏人盯上了,容不念也不太放心把他独自放在外边,只好先带在身边。 树林里光线不好,等他回来才发现那些伤口虽然看着不太严重,但都是很久之前的了,伤上加伤,层层叠摞,反反复复的总也好不了,有些都快流脓了。 师兄对屋里多了一个需要睡床的伤患接受度良好,甚至还有些嫌弃他笨手笨脚,换药包扎全程都是自己一个人干的。 “嘶、嘶嘶——” 纵使这样,还有些伤口在流血。容不念看着就疼,师兄帮忙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吸气,叫的比受伤的还凶。 云栖鹤也被他一惊一乍吓的手不稳:“你叫唤什么?” 容不念:“看着疼……” “鬼叫什么,自己受伤的时候都没见你这么嚎过。”云栖鹤趁换药揭他的短。 “那不一样嘛……哎,那个,那个谁,”药上的差不多了,容不念又跑到伤患跟前,“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总不能喂喂喂的叫你吧。” 小鬼族嗫嚅着说:“我……我没有名字。” “啊?那你也得有个称呼呀。” 他望着容不念,目光澄澈:“哥哥决定就好。” 容不念也不客气:“那咱俩是在小路边遇到的,不然就先叫你路遇?之后你再改也不迟。” “好……” “师弟。”云栖鹤显然不太满意师弟随意的态度。 “好好好,你叫什么自己决定,”容不念又看向师兄,“可他现在也确实得有个称呼啊……” 殷辞挣扎着起身,“哥哥决定就可以。” “刚包扎好,别乱动。”云栖鹤及时制止了他。 “唔…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顺势坐在一边的矮凳上,手指在大腿上一下一下的敲,显得散漫又认真,“嗯……路遇,路遇,小路…小遇……小玉,容颜如玉,小玉!”容不念跳起来,“就叫你小玉好不好,你长得这么好看!” 殷辞还是不太敢抬头:“哥哥决定就可以。” 容不念一拍手:“那就叫你小玉咯,就当是小名!” “夜深了,声音低一点,不要打扰别人休息,”除了他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师弟,好像云栖鹤对谁都是温缓和气的,“那你呢,喜欢这个名字吗?” 殷辞声音低低的:“喜、喜欢的……” “那我们就先叫你小玉了,好不好?” “嗯。” “伤口不要再碰水了,药也放在包袱里了,里面还有些不容易坏的食物,大概过两天就没有大碍了。”这个孩子不知道要比他的师弟乖多少,云栖鹤脸上也慢慢渗出笑意来,“你呢,想好之后要去哪里了吗?” “我、哥哥,”殷辞下意识的抬头去追寻容不念,语气慌乱,“哥哥……不要我了嘛……” “我,我……”他还说着话,眼眶就变得通红,容不念被他看得慌乱,急忙递给师兄一个求助的眼神。 殷辞也不多说话,只是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兔子:“哥、哥哥……” 容不念被他看的心下一软,开始反思他们是不是有点狠心。 其实殷辞这时倒未必是真舍不得容不念,只是不想好不容易拥有的安稳日子化为乌有。 鬼族向来善欺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面前的人心软,于是他就把自己变成一只可怜巴巴,无家可归的兔子,以此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额外的同情,必需的伤药,又比如……一点点爱。 “别害怕,”云栖鹤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不是要现在赶你走,会等你伤好以后的。” 可殷辞没有一点被安抚住的样子,身上仍在抖:“可是,可我……” “啊,不赶你走,我们在这还有事的,反正两个三个都是嘴,多你一个也不多,你就先留着呗,还能帮忙打个下手!”他最不见不得人哭,见殷辞红了眼圈儿就立马改口。 “师弟——”云栖鹤很不赞同的开口。 如无意外,他们明天就会动身了。 “当当——”容不念一只手在身后和师兄比手势失意他不要再多说,另一只手却献宝似的拿出个奇特的小玩意儿来,“来看看这个!我不信有人不喜欢这个!” 殷辞果然被吸引住了:“这是什么?” “呃……他叫——魔方!” “魔方?”连云栖鹤都有些疑惑的看向他手心里的小东西。 “也叫玲珑……玲珑额,灵笼!!”容不念动了下手指,面前东西就变了成了方方正正,六面带格的样子,他随手拨弄了下,那些整齐的颜色就打乱了,“看就是这样,打乱之后再聚起来,拼成六面一样的颜色就好了!”容不念随手把灵笼扔进他怀里,“小玉,你试试,可好玩了,重点是只此一家,独门绝技——” 很少有人知道,后来被当做训*弟子的灵笼,这时候只是个被用来哄小孩的玩具。 “你呀,”他师兄终于看不过去了,笑着摇摇头,“总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与其捣鼓这些,还不如好好想想师尊要考你的课业——” “哎呀师兄,不要这么扫兴嘛!再说了……”他走到云栖鹤身后捣乱,“我的课业能过就行,师尊每次考得都是术法呀,我还不错啊!” 云栖鹤听不下去了,转身在他额间点了点:“怎么就不记得要谦虚呢!” 没想到他手上还有沾着之前抹药的药渣,这一指头下去,直接容不念脑袋上点了个褐色的圆点出来。 “师兄!”他看见师兄手上的褐渍就知道自己被坑了,云栖鹤在他反击时及时躲开,气得他直跺脚。 云栖鹤笑了笑,朝旁边看了下,压低声音对他道:“嘘,他睡了。” 他们还在玩闹,殷辞却已经抱着灵笼睡着了,小小的一个窝在被子里。 容不念轻轻笑了下,心说这可真是个好哄的小孩。 比起他傻站那里,师兄就要善解人意的多,拉着他去了隔壁的客房——他带回来的钱解决了燃眉之急,起码他们不用再担心明天被人赶出去了。 云栖鹤把他拉过来也不是真要让他早点休息,而是坐下来和他好好掰扯了下多带一个鬼族的利弊。 他听到最后只总结出四个字:有弊无利。 等容不念整个人都趴在桌上的时候,师兄才大发慈悲放他去睡觉。 一整夜容不念睡得不踏实。 他想起师兄说的话就发愁,最后天都快亮了还没睡着,他想了想干脆起身去了旁边,准备去看看小玉。 他睡得不安稳,其实殷辞也没睡着,隔壁隐隐约约的谈话让他莫名的心慌,但他不敢出声,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圈坑,生怕翻个身就会惊醒别人。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这是种很奇怪的直觉,黑暗里他根本看不清别处,但却在听到声音都时候认定这就是容不念,而非那位很和气的师兄。 哒、哒、哒—— 殷辞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紧张的全身都僵住了,动也不能动,浑身上下只剩下触觉鲜明。 他听到容不念在原地踱步,不久后叹了口气才在他的床旁边坐下。 殷辞紧紧地闭着眼,生怕有一点动静,引来容不念的注意,即便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一会儿想这人是不是要对他做之前那些人想做的事情,一会儿又想容不念现在到底在干嘛,会不会是想趁他睡着偷偷走掉。 这些问题在脑海里转了一圈,殷辞发现自己最害怕的居然是被丢下。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用已经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想:如果如果他不丢掉我,我就、我就…… 但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脑子胡七杂八的想法就戛然而止。 因为他感觉到容不念伸手摸了下他的脸,那是个和他以往感受到的不太一样的抚摸。不含情谷欠,十足的安抚意味。不知道过了多久,容不念又把他无意间踢开的被子盖好。 殷辞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醒着,但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要说些什么。 但最后离开的时候容不念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起身离开了。 房门打开又合上,最后屋里只剩下殷辞,但他却觉得身边似乎还环绕着刚刚来人留下的浅淡木香。 作者有话说: 其实小殷是个白切黑,还有点茶艺在身上的! PS:魔方闪现哈哈哈—— 第49章 造恶业 其实殷辞这个名字是清虚道长起的,更准确点的话,应该是容不念求着自家师尊给起的。 天玄的历练并没什么刻板的规矩,不单看弟子杀了几只妖,降了多少魔,评判的标准也全有长老自己定。 容不念自以为拿捏了诸位长老的心思,在山下混日子混的心安理得。 在回千机山之前,殷辞跟着容不念混了好一阵儿,伤没好全的时候就跟开始跟着他到处跑了,等到没事的时候就更是每天都跟在容不念屁股后边不着家,由着他小玉大玉的胡喊,玩得比七八岁的孩子还疯,非要等师兄传音说再不回去饭菜都凉了的时候才肯回家。 碍于灵力不通,云栖鹤不敢随便医治殷辞,结果殷辞的伤迟迟不好,于是他们的行程也跟着往后推了不少时间,连把落脚的客栈都换成了间暂租的一进小院。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殷辞自出生以来过得最好的一段时间。 吃得饱穿得暖,也不用成日里担心自己会被发落到哪个犄角旮旯里,这些安静日子里唯一的意外就是原本被容不念送去官府那几个人被放回来了不说,居然还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落脚的地儿,更让容不念惊掉下巴的是,满江红的人找来后头一件事居然是哭穷。 他原本就没和师兄说过这钱的真正来路,云栖鹤压根没想到黑吃黑这茬儿,只当他每天领着殷辞出门都是在认真赚钱,还夸过他好几句。 所以在人找来说了这些钱财来源后云栖鹤差点没绷脸,把这群“改过自新”的人打发了之后二话不说就把钱交公了,当地官府还承诺说会用这笔钱来安置流民。 一开始容不念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过了三五日家里的米缸见空的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了“是嘴不可贪”的道理,殷辞的伤,几个人的食宿,偶尔的零嘴,这些处处都是要花钱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下山这段时间又过的云里雾里,这时候容不念才知道还是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 于是即日起,除了伤药,他们的食宿供应一律减半。 就这么的,他们也没撑的了几天钱袋子都能透光了,然而他们还是没想到什么赚钱的营生, 头天晚上两人在油灯底下一合计,第二天就带着殷辞回了千机山。 一开始清虚道人是很不待见殷辞的,尤其在他发现殷辞才是让他两个徒弟成为历届弟子里唯二两个半道跑回来的直接原因之后。他看着面前瘦小的鬼族,心里更担心他会坏了徒弟的修为。 可殷辞毕竟是来投奔天玄的,现在人都到跟前了,掌门和一众长老也不好把人赶出去,他的身份不方便入门,所以只能留在山上做个扫洒。 这场试炼里最好过关的反而是外人。 安排了客人,清虚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云栖鹤认错态度良好,只被罚了两天的课业,但乐于和师尊顶嘴的容不念待遇就没那么好了,直接被师尊扔到了后山祖师殿那儿。 祖师殿是整个天玄最清静的地儿,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人来一趟,除了定期来供奉的就人会来,把爱热闹的人往这儿放那不亚于酷刑。 现在殷辞担了扫洒,去祖师殿送饭的活自然也落到了他头上。清虚道长的本意是让徒弟每天看着他,心里记着自己是因为谁才到了祖师殿,这样两人以后也不至于走得太久。 其实师尊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殷辞的境遇由困转安,是不可能不动心的。可他没料到的是,容不念被关到祖师殿的第一晚,两人就差点滚到一起去。 —— 去送饭这活又远又不受掌门待见,除了殷辞是没人愿意干的。 千机山是修真人眼里的圣地,殷辞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仙门圣地也难免会有污垢,生下来就担着“救世”名头的容不念也会受到些不太明显的排挤。他向来会察言观色,看出这些并不算难。 大概是因为天性卑劣,他因为这些,居然生出些模糊的窃喜来。 殷辞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小鬼族看出自己不受人待见想要撇清关系,于是不怎么在意的挥挥手要他放下食盒就别来了。 殷辞放下东西,大半天都没动。 就在容不念以为殷辞转身要走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轻拽了下自己。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和哥哥撇清,”殷辞吸了口气,“我只是想说……别不要我,炉鼎也好,仆从也好,我都可以的,只是你别不要我,我还有用的,我可以干很多事,你试试吧……”他的声音带上了微不可查的哭腔,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容不念的衣角,眼神惶急,生怕自己被丢下。 容不念先是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冲他露出了一个有点儿好像是无可奈何的笑,又折了回来。 “我都被关禁闭了,你还在担心什么有的没的啊……” “但是我……我知道掌门的意思……”他怯怯的看向容不念,“哥哥每日看着我,总会想到是我害哥哥被罚,难免会心生怨念,可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我……” “瞎想什么,”容不念坐在桌边摸了摸殷辞的头,用非常温和的语调对他说:“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想给你拿一颗姜糖吃,你那会儿不是看的都快流口水了吗?” 他说的是食盒里装着的东西,祖师殿清冷,也只有他师兄会记得给他带一些驱寒的姜糖,干干硬硬的,其实不怎么好吃,但暖身一绝。 语气和平日哄殷辞时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带上了些隐秘的小得意,“其实那个姜糖啊特别不好吃……”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是觉得容不念有可能在骗他,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想要表达自己的忠心,殷辞认真的盯着他搭在桌沿上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飞快的挽起了自己还散落着的头发,露出了脖颈后面那个标记——还略显灰暗的炉鼎印记,被注入不同种的灵力才会亮起来。 “我、我是真心的!” 容不念眼神微滞:“殷辞你……” 他知道那个符号的意义,那是鬼族苦难的源头,罪孽的开端,是所有有选择的鬼族一辈子都不会示于人前的。 殷辞背对着他,声音发颤:“我可以做您的炉鼎,您试试吧——” 彼时他身如浮萍,只好牢牢的抓住这一点依靠,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容不念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不需要,我对你好,照顾你,都是出于自己的心意,不需要那这个做什么要挟,要你对我怎么样。” “可是,他们说我适合做炉鼎,我天生就是为别人增加修为的最好的材料……”少年声音有些颤。 他注意到殷辞说的是材料,不是人。 容不念伸手把殷辞解开的衣领拢好,轻声正色道:“没人天生就是什么,殷辞,你首先是个人。” “可是……” “好了!可是什么可是——”容不念正经不过三秒,“更何况,我天纵奇才,想变强哪里用的到什么歪门邪道?” 他说的话意有所指,就算胆小如殷辞也忍住笑出声来,被眼尖的容不念看到了:“哎,这回敢笑了!” 不止是笑。 遇到容不念之前,他只是“那个鬼族”,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是一个生活在“圈”里随时会被发卖的鬼族,逆来顺受已经成了本能,可在遇到容不念后,他却想着要成为“容不念的什么人”。 可容不念却教他做了殷辞。 于是这一笑,往后的妄念就皆由此生。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看吗?贴贴! 第50章 造恶业 殷辞还是直直地坐在床头,和几百年前一样的夜色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在这样的朦胧夜色里,殷辞记起清虚掌门陨落时还不忘说他心术不正,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要容不念离他远一点。 其实掌门说的对,自己确实心术不正,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就比方说他刚被带上山,隐约看到安稳归宿时的窃喜,又比方说,他看着容不念蜷在角落里,睡梦中还不忘帮他盖被子,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开心就几乎要溢出来。 因为天资好而被排挤也没什么。 这样的话,哥哥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和掌门弟子之间有一段唯一稳定的关系,正是殷辞现在急需的。 他在把这些当筹码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攥着容不念的衣服。 —— 这时容不念并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个黑心小兔子,被关完禁闭之后就去找师尊给人取名字。 清虚自然是不肯的,于是他就没皮没脸的磨,坐在自家师尊房门口控诉他没有人权,要是不理他,他就在门口嚎,混了灵力的声音两座山头外都能听得见,还没两天就烦得清虚道长一个脑袋两个大,取名的时候甚至还挑了个难得的好日子。 旁的长老都笑说掌门这哪是收了个关门弟子,明明是供了个祖宗回来,清虚道长笑而不语,烦过了,还是一口一句混小子的叫着,被容不念逼得一点得道真人的风范都没有。 他仍不同意容不念和小鬼族走得太近,但也不想让小弟子不开心,最后还是认认真真选了日子,定了名字。 那天是八月初一,玄历上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更是下界粮食丰收的季节,日子选在这天,再合适不过。 取名时只有清虚掌门和他的两个徒弟在,掌门持尺端坐,云栖鹤在侧垂眸而立,已然有了几分日后清冷仙长云中君的模样,只有容不念明目张胆地冲下边使眼色,可惜殷辞并没有抬头。 他站在白玉台上受礼听训,面上一片虔诚,心里却在想哥哥送自己的姜糖还剩下几块。 仪礼结束的快,清虚掌门大概也不想多看他,放下东西就走人了,只有云栖鹤还在等他们。 下台阶时容不念拉着他不放,比他本人还开心:“殷、辞——有了新名字,那往后就是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总之都是好日子!” 殷辞抿嘴笑:“嗯。” “别光嗯啊,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容不念拍了下手,冲他挤眉弄眼道,“今儿日子好,咱出门吃点好的去!师兄你也去啊——” “好。” “师弟……”云栖鹤皱了皱眉。 “师兄…去吧去吧,咱们悄悄的!” “仅此一次。”这句话不知道用了多少回。 “师兄最好了!”容不念朝那边笑,手上还摆弄着殷辞,仿佛几百年没见过似的,“哎呀,以后就是有名字的人了,我看谁还敢欺负你,要是他们敢,我就……” 容不念边御剑边絮叨,犹如失智老人。 殷辞知道容不念是真的为他开心,但他没告诉容不念的是,自己的今日并不是从现在开始的,而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袁辽凡《了凡四训》 第51章 造恶业 回忆到这里时殷辞再也忍不住似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的落在容不念身上,他视线一寸一寸在他周身巡视,似乎想要把这几百年的空缺都补回来一样。 那声梦呓似乎是个开关。他因为这句话浑身颤抖,心声如潮,之前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冲出来,挡也挡不住。 殷辞此刻的眼神太具侵略性,再加上容不念原本睡得就不算踏实——梦里一会儿是殷辞哭着喊不要赶他走,一会又是一群穿着天玄门服的人跟他说要去救人,但还没等容不念问清楚要救什么人,视野里的天就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仔细瞧才能发现天边黑沉沉的都是人影,奇形怪状的,远处的声音忽远忽近,最后连成嗡嗡的一片浪潮一样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空气里黏腻的血腥味愈来愈明显。 “不念,为师只能做这么多了。”惊慌之际,容不念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 容不念闻声回头,仓皇间只看到一个身穿素衣的老者:“你……是谁?啊——” 他忍不住往前探身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下一瞬却踩空掉了下去。 容不念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感惊醒,愣了一会儿才看到一边坐着的人:“呼——殷辞?” 殷辞就在床前,站姿僵硬,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红。 屋里只在墙角点了一盏灯,忽明忽暗的火光跳映在他脸上硬是生出些鬼魅的感觉,他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刚一睁眼就看到有人直勾勾地瞧着自己,登时醒了大半。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哥哥?”殷辞也没想到他会醒,语气带了点诧异,“又做噩梦了?” “我……呃,”容不念坐起来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是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现在心里堵得慌。” “那哥哥喝口茶?”殷辞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解释道,“酸枣茶。之前听人说的。” “嗷。” 殷辞递过来一只杯子:“总之哥哥先试试,做了噩梦肯定渴了。” “多谢。” “怎么和我说谢谢,”殷辞不太高兴的撇了下嘴,随即又看向他,“味道怎么样?” “恩……有点酸还有点甜,怪怪的,”他咂咂嘴,“还挺好喝的。” 确实好喝,酸酸甜甜很合他的口味,难得水还是温的。 殷辞拿回水杯,托着下巴问:“那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那还管用吗,有困意了吗?” “看你说的,哪能这么快就困,你当这是……”容不念失笑,没想到话没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哈欠。 “那就是困了,”殷辞笑起来,说话间都是哄顺,“现在还早,快躺下再睡会儿,昨天哥哥可是答应了要和我一起去看庙祭的,睡不好明天赖账怎么办?” 容不念眯着眼睛,声音低下去:“怎么可能?” “那就再睡会儿,明天好去看庙祭。” “不可能,要赖床也是你赖床……”容不念哼哼唧唧的,困极的模样。 “好好好,我赖床,”殷辞忍着笑意替他掖住被角,“赶紧睡吧,明天给哥哥买城北徐家的馄饨。” 于是之前的问题被轻描淡写地抛开。 容不念“嗯”了一声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这回倒是没再梦到那些沉闷的场景,一夜好梦,到最后甚至还梦到了殷辞许诺的馄饨。 早上容不念才发现那不全是梦,桌上真的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只是殷辞不在。 店小二过来的收碗筷的时候才说出殷辞的去向——这人大早上去买了馄饨,刚回来就又出去排队买芸香楼的糕点去了,说是自己哥哥爱吃。 店小二话里话外都是对他“压榨童工”的鄙夷。 容不念:“……” 这可真是冤。 —— 容不念拾掇还的时候还不见殷辞回来,只好自己先下了楼。 好在只有店小二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另一个在大厅的跑堂小哥还是很爱和容不念搭话的。 没一会儿,他就和跑堂小哥聊了个热火朝天。 “我跟你说客官,我们客栈那可是千年老字号,别说这桌椅板凳啥的,就连厨房的灶台那都是老物件了——” “吹吧你,”容不念语气怀疑,“天罚过后,八大派的琉璃瓦都挨个换了个遍,你们这店头大啊?” 当初的魔族之乱持续了近百年,到后来魔族愈发猖狂,竟然公开圈养其他种族为食,还扬言要砍断登天梯,自成一族,号令众生,惶恐之下人人自危,各族自相残杀已成常事。 这样的人间乱象终于触怒天神,后来天神降下地动洪灾,肉眼所见之处皆是腐尸枯骨。 传闻有人深夜潜入魔族毁掉了这世上最后一只天魔,这场灾祸才得以平息,时间过去太久,那人的姓名身世已经不得而知。 而那场浩劫后来被称为天罚。 “嘿,八大派那是什么,那是当年抗击魔族的主力军啊,”跑堂小哥笑了,甩了下手里的抹布,“我们这儿小店地处偏僻,放在百八年前都是没人来的地儿,当然能躲过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千年前的古店啊?” 两人这几天熟起来,说话间也没那么客气了,逼急了官话都不讲,张嘴就是当地话:“那咋能不知道,俺们老板那可是有家谱的,就二楼那些客房——那可是自建成以来就没变过布局的!人家大事说了,俺们这客栈是老板祖上积德,得了庇护的——” 容不念微微睁大眼:“这么玄乎?” “那可不,能骗你咋的?” “那倒不是,我就是头一次见活了一千年的建筑……”他摇摇头,抬头重新打量了下周围,“哎,那你说你们这店现在岂不是很值钱?有人出过价吗?” “什么值钱不值钱的,俗了,”小哥翻了个白眼,“我们老板说了,这是祖上留下的东西,怎么说也得经营好了,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还有人出过五千两的高价买,我们老板愣是没吭声。” 容不念转转眼珠:“那也不一定,哪有——” 小哥嗤笑一声:“五千两黄金!” “黄金?” 这个价格足够四口之家富贵一生了。 “那可不咋的。” 容不念满脸敬佩地竖了下大拇指:“那你们老板真是这个,要搁我早屈服了,不容易——” “哥哥!” “哎!” 殷辞正从门外进来,一大早就听见容不念这么有精神和人扯这些也没忍住笑了,冲他晃晃手里的油纸包,“现做的糕点,咱们路上吃——”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有没有人觉得这时候有什么不对劲? 第52章 造恶业 庙祭算是当地的特色,一年一次,正好都赶在秋收后,人们有了闲钱自然办的隆重些,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个算数的节日。 当地人都相传这庙祭是为了庆祝当年魔族势力彻底被击退设立的,供的就是当年带兵击退魔族的人,只是代代流传下来后庙祭就有些变了味——庙里的原本供着的石像轮廓逐渐模糊,现在只剩下个模糊的人形,男女都快分不清了,恰逢庙外有片老桃林,人们索性就取了这儿的好意头,这日都来拜神请愿,不过来人最多还是求好姻缘的。 灵不灵没处验证,但这两年确实成了不少佳侣。 容不念走在路上还时不时见到又大胆些的女子往心仪男子身上掷帕子的。 这也是当地的传统,这天年轻男女出门都会带些随身的配饰物件,女子多为手帕胭脂一类,男子则是挂坠折扇居多,若是遇见心仪的就可以扔出去,对方要只是默默收下,那就说明无意,要是对方收下再还回来,那就说明彼此有意,可以一同游玩试试。 不少人只是见面惊艳,一天相处下来倒不一定会继续联络,但也有不少人是因此结缘,喜结连理。 殷辞解释这些时,手上拿出个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同心结来:“来求姻缘的人大多会买个同心结挂在庙外的桃树上,哥哥要不要试试?” 那枚同心结随着殷辞的动作在眼前晃了晃,容不念看出它和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做工太过粗糙,摆摊是一定卖不出去的,容不念摇头晃脑的想,倒很像用来哄小孩子的。 “哥哥不收吗?”见他摇头,殷辞语气不免急切了些。 “我收这玩意儿干吗?”容不念失笑,“大好年龄的,我还想再自在几年,再说姻缘这东西是求就能求来的吗,那得碰见喜欢的才行啊,我天天坐家里等就能等到吗?” “那哥哥现在没有喜欢的吗?再说了,去看看试一下也不亏啊。” “试那干嘛,要按你这么说那庙里一定门槛都被人踢破了,人挤人的,咱去那儿干嘛哎哎哎——” 他话尚未说完,手边的绿豆糕就先被人拿走了,容不念一脸讶异的瞧向罪魁祸首:“你拿我绿豆糕干嘛?” 芸香楼的糕点是当地一绝,容不念尤其爱吃他家的绿豆糕,青绿色的皮包着冰丝丝的甜豆沙,这种天气用来消暑再合适不过了。 每次买回来,他一定最先吃这个。 这次殷辞却回答的很敷衍:“天气还不热,哥哥少吃些不要贪凉。” “天凉?这?”容不念看了看来回穿着清凉的行人,又无奈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绿豆糕,只好妥协道,“好吧好吧,天气凉,不能贪凉,那……我就再吃一个!” 可殷辞没伸手,反而不依不饶地问他:“哥哥当真不去看看?” “看什么?”容不念愣了下反应过来,“啊,可是我感觉人会很多啊——” “哎,不多不多,你们这个店出来的早,人家还没开始去的,现在去正好,说不定还能赶上神仙下凡保佑一段好姻缘呐……”旁边路过了一个推着手推车的男人,听见这话笑着跟劝道。 路人热情的有些让人招架不住,一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瞅着他的殷辞,于是容不念试探着说:“那……要不去看看?” “嗯。” 殷辞又笑起来,之前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脚步轻快的领着他往前走。 容不念趁机提要求:“那再给我一个绿豆糕!” “不行,哥哥你现在没有灵力,要——”没想到殷辞拒绝的很坚决。 “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能贪凉,”容不念叹了口气,把话接全了,“你呀,怎么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我都要背会了。” “这也是为了哥哥着想,”殷辞停下脚步看他,“哥哥。” “嗯?” “我不是小孩子。” 容不念一时没摸清楚他说这话的意图,从鼻子里哼出一个疑惑的音节来。 “我不是孩子了,按照鬼族的算法,我遇到你的时候马上就要成年了,现在我早就成年了,我……” “哎,等一下,我我我、殷辞你等、等一下,我、我那个——”似乎知道殷辞之后要说什么话,容不念难得慌张起来。 殷辞的说辞显然不可靠,自己遇见他不过几个月,殷辞撑死了也就十几岁的模样,哪里来的算法让他几个月就成年了呢?容不念下意识觉得现在的情形不太对,但脑子又像是一团浆糊,感觉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只好语无伦次的制止他,想要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殷辞像是看出了容不念的迟疑,先他一步拿出了一直握在手里的同心结,不知怎地,他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像是难过又像是激动。 “哥哥,不去了,不去求姻缘了,你说得对,姻缘不是求来的,是要靠自己的。” 容不念一怔,还没明白这是哪一出,就看到殷辞把那枚同心结放在自己手心里,他猛地一缩,却被殷辞抓住了。 这下他都想扇刚才的自己两巴掌——一天到晚的瞎咧咧,看吧,把人忽悠住了。 “哥哥,不单单因为刚才的话,我想了很久了,这些天一直在想,”殷辞攥着他的手,把同心结慢慢地放在两人手心,垂着眼故意不去看他,“我知道有些突然,你这时候也不喜欢我,但……但我怕来不及了,我等了你这么久,什么心思都生过,什么出格的事都做过。因为不甘心,所以才有了现在,我以为我可以把你藏起来,藏在一个只有我们俩的地方,其余的事情都不去管,平时随便干些什么养家糊口,闲暇时喝酒纵马,这就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日子了。” “可是真的见到你了,真的这样做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一直以来期待的其实不是这些,我只是……太想你,太想我们之前的小城了……哥哥,我想好了,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你就允许我放纵这一次好不好,我……”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稚嫩了,猛地一听还有些耳熟,容不念皱皱眉,还是没想出来这声音像谁。 自从到了这里,殷辞就粘人的很,平时衣食住行都要亲自过手,恨不得一日三餐都亲自下厨,颇有点主人家要回来久居的架势,搞得他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才导致现在手足无措。 殷辞深深地吸了口气:“哥哥,就这一次,你收下吧,这是我的回礼。” “回礼?什么回礼?” 殷辞没抬头,细细地把那枚同心结绑在了他的食指上,抬头对他笑了下:“没什么,哥哥,我总得让你做回你自己啊……” 这是容不念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这其实是个幻境—— 第53章 造恶业 他还是傍晚的时候被饭菜香味馋起来的。 桌上已经摆了不少盘子了,殷辞还在从食盒里往出拿,大大小小的把桌子放的满满当当的,见容不念起来还抽空笑了下:“醒了?醒了就快来吃饭。” “呃……嗯,”他这话说的太过自然以至于容不念一时忘了回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问之前的事情来,“咱们不是去看庙祭了吗……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殷辞那碗筷的手一顿:“哥哥你之前在路边休息的时候睡着了,连我带你回来一路上都没有醒过,想来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怎么,哥哥你忘了?” “是这样啊……”容不念走到桌边坐下,隐约记起是这么回事儿来。 原本两人是要去看庙祭来着,结果半路殷辞去买东西,他左等又等都不见人回来,居然直接在供人歇脚的凉亭上睡过去了。 幸好殷辞没忘记把他带回来,这么想着,容不念扫了眼桌上的饭菜,随即惊叹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怎么这么丰盛?” 殷辞把筷子递给他才说话:“今天庙祭不算好日子嘛?” “也是,庙祭确实算,好不容易赶上了自然也得入乡随俗跟着庆祝一番,”容不念夹了一筷离自己最近的甜藕粉,心满意足的说道,“真是好吃啊,要是天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我干什么都愿意——” 殷辞没急着夹菜,看他吃了才动筷,听见他这句孩子气的感慨失笑道:“哥哥的志向就是这个?” 他砸了下嘴:“也不全是,但是民以食为天嘛,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本身就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情啊。” “那就好。” “好什么?” “好在没白费功夫啊,”殷辞低低地笑了一声,托着下巴看向他,眼神专注,“为了哥哥夸的这句好吃,我可没少求芸香楼的大师傅指导。” 容不念睁大眼睛:“这是你做的?!” 对面的人轻巧地应了声是。 “这些不会都是你做的吧?”看见殷辞的表情,容不念吞咽了下,指这面前的桌子不可思议道。 “对啊。” 殷辞依旧没挪开视线。 “……” 这回轮到容不念不自在了。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场心血来潮的闲聊,没想到他都闷头吃了好几口饭了,再抬头时殷辞还在盯着他看。 “咳、咳咳咳——咳、那个……我我还没洗手,我、我洗个手再回来——”容不念偷看被抓包,不小心自己还呛住了,顺过气时简直没脸再待下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想先回避一下。 说罢他头也没回,一阵风似的旋走了。 殷辞一直含笑看他出了门,等到拐角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收回视线,再开口时声音冷厉:“出来。” 几乎是话音刚落,墙角就缓缓浮现出一个虚幻的人影来——人影从头到脚都蒙的严严实实,只能勉强看出身形还算瘦长纤细。 “你……”蒙面人只说了一个字就被打断。 “藏头露尾,几百年来了,你主子自己不敢来就派你来送死吗?” 现在的殷辞和在容不念面前时截然不同,虽然他身形依旧不似之前高大,但说话间声音凌厉,不怒自威,连一个眼神都难得施与面前的人,这才是不夜城主展现在人前真正的模样。 寻常人恐怕近身都会被这威压吓得说不出话来,可蒙面人好像并不受他影响,声音依旧平直的像是假人:“你把他困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时间不等人,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殷辞神色毫无波动:“与你无关。” “若是他记起来,也不会愿意你用这样的方法保护他的,”听见这话,蒙面人似乎是叹了口气,“他当时那样是不得已,也是为了护你,既然现在他回来了,你没有必要带着他躲躲藏藏,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论记起来与否都不会乐意一直这样过活的。” “是与不是,他现在都在这里,”说完他为了说服自己一样又加了句,“他在这儿很开心。” 蒙面人哑了下,想起什么似的满腔疑惑的向他求证:“你现在这样,难不成是想告诉他你可以保护他了?” 殷辞眼里闪着细碎的光,终于不再似之前那般沉稳:“不,我讨厌他,他只是把我当成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宠物,对我而言,那是我之前无能的见证!我只想告诉他,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被他关在那里——” 有人说都说不夜城主与天玄交恶是因为早年不得势时受过天玄弟子的折辱,但他见过殷辞还跟在容不念身边时的模样也见过后来不苟言笑的不夜城主,只有他明白这并非实情——那时的殷辞不大点一个,人就像个小尾巴,天天挂在容不念身后,而容不念对他也绝称不上折辱。 这话里的怨怼愤懑做不得假,掰开揉碎了听却发现这话里都是不易见的委屈,蒙面人不由得一怔:“你……” “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殷辞也察觉到自己态度太过激烈,但当下也不欲多说,于是挥挥手打散了墙角的人影。 屋里顿时陷入沉寂,只剩下不小心听了全场的容不念傻站在门口。 —— “哥哥怎么光站在门口不进来?走道里是穿堂风,天还没完全暖,小心伤寒。”没想到下一刻门就被打开了。殷辞站在门口,眉心还有两道泛红的甲印,望向他的目光深深。 “我……” 殷辞一副不知道他在偷听的模样,看是含笑看着他的,容不念越过他,看见自己碗里堆得小山一样的饭菜——那都是他爱吃的。 这样的举动和眼神无论如何也不能单单用感激搪塞过去了。这几天殷辞身上的违和感越来越重,不仅行事风格和一开始判若两人,就连样貌也在变化,不过几天就和之前瘦瘦小小的模样相差甚远。 容不念走进去看着他,无意识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 早该想到的。 其实从一开始殷辞展现出和身份并不相符的实力容不念就应该警觉的,但他偏偏视而不见,心里认定殷辞不像是会撒谎的人,掩耳盗铃自骗自。 话都说到这了,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的,可殷辞偏不按常理出牌,反而抬头问道:“哥哥知道这里叫什么吗?” 容不念原本还在想刚刚听到的话,猛地被他这无厘头的话砸的一懵。 “是永乐县,一座……可以说是存在也可以说是不存在的西南小城,”不等他回答,殷辞就自顾自答到,“之前有人告诉过我,说这世上最厉害的幻术从来不在于施术者能把东西做的多逼真,也不在于能做多大,重要的是要做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明知道是假的,但却找不出破绽来,最后心甘情愿的信,这才叫真正的幻,他还说,要是我什么时候做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出师了。” 容不念原本还在想刚刚听到的话,猛地被他这无厘头的话砸的一懵。 “什、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殷设套—— 第54章 造恶业 幻术。 这两个字轻轻巧巧的落在容不念耳朵里,效果却不亚于惊雷,他张开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艰滞干涩:“你……说什么?” 殷辞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似乎铁了心要把话说明白:“没错,这座永乐县就是个幻境,自秦家出来到了这里,这一个月,从头到尾都是我算好的,从你踏进官道的那刻起,你就在幻境里了,”他居然还勾了下嘴角,一副占到天大便宜的样子,“一个月,我只求这一个月,以后如何我都甘心。” “为什么?”容不念不解道。 “只是为了让你留在这里,哥哥。” 他抬眼去瞧容不念,眼神却忍不住躲闪。 真到了这时候,容不念反而冷静下来,他后退一步打量着“殷辞”,似乎想要仔细看看他:“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之前认识吗?”容不念顿了下,还是带上了称呼,“城主。” 听见他的话,殷辞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接着面露伤色,“可惜现在看来,我还是没能出师,哥哥可真是不好骗,”殷辞低头苦笑了一声,“哥哥先进来吧,现在还没入暑,晚上的风到底凉些。” 他顺着殷辞让出的路进了屋,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就着这会儿的闲隙,容不念终于发现了心里那点隐约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他醒来时山下还没过年,就算自下山算起也不过月余,怎么到永乐县就赶上了年年秋收才办的庙祭呢?除非有人模糊了他的认知,要他认为待在这里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儿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笑起来,怪不得殷辞总是说不要贪凉,原来天气是真的还没有暖和起来啊……要这么算起来,殷辞真的没有很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不论是他那身深厚的修为还是面对鬼物时若有若无的杀气,都不是一个饱受欺压的小鬼族能有的。 还有……那次他从结界醒来时子路怪异的表现。 自己该是有多迟钝,才能忽略这一路上殷辞故意露出的破绽和子路的欲言又止。 容不念笑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殷辞还是听到了。 “哥哥,我……”他站在原地,表情很难过,但还是没敢多说话。 看见殷辞这样,容不念就更疑惑了,按理说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挂名弟子和大名鼎鼎的不夜城主待在一起,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害怕才对啊,怎么到了殷辞这里就反过来了。 于是他问道:“哥哥是谁?” “哥……” 殷辞只叫到一半就噤了言。 奈何容不念刚才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位城主一路上的表现,他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个差不多——殷辞口中的哥哥大概就是他原身了。 本来便宜原身的桃花债归结不到自己头上,但现在看着殷辞满脸为难的样子,容不念突然生出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似曾相识。 “哥哥就是我,”这话与其说是问题还不如说是回答,“你心心念念的哥哥就是我,不过我不记得你了,你一直在找我,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表面身份,所以就用了殷辞这个身份来接近我,但是我想知道——哎哎哎你别哭啊!” 话还没说完,殷辞就先红了眼圈:“不、不是的,哥哥我……” 他胡乱的否认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他是在解释什么,反倒是泪流得越来越凶了。 他已经过了哭闹着要糖吃的年龄,更何况再见以来他还没在容不念面前这么失态过,可他越是想克制,情绪越不受自己控制,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一直压抑隐藏的情感都喷发出来一样,最后呼吸都有些紊乱。 “我不是,我只是……” 他这一哭,倒叫容不念手足无措起来,之前只把他当做受欺负的小鬼族殷辞还好,现在知道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其实是那个冷厉阴沉的不夜城主,而且哭起来还停不下来,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被冲了个一点不剩,容不念舔了下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哎,你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殷辞眨了下眼,哭得更凶了:“哥、哥哥……” 容不念见他这样,头都要大了,他这是尚不知道自己哄人的功夫千八百年都没什么长进,一张嘴就是同一句,先递帕子再哄人,这套路一变不变,勾的人更难受。 “……” 殷辞什么都没说先哭了半天,最后也是定了亲自把他送到帝都和子路他们会合,人到了他就走,绝不拖拉。 说这话时殷辞还抽着鼻子,容不念看了他半天,纵有千般理由也只好点头。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入睡前容不念还在心里叹气,好像遇到殷辞开始他就没有成功的套出过什么话来,无一不是败在对方比棉花还软的态度上。 容不念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看到在深夜里凝视自己的人。 其实决定带人到这儿之前殷辞就料到了现在的局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足以应对所有的情况和盘问。但事实证明无论他设想过多少次分别,等到真的听到容不念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难过到无以复加。 也不是没有起过更龌龊的心思,想要使手段、弄心思,哄着骗着把人留下来,可是不行啊,如果他真的自私到把容不念留下,那才是真的辜负了他的美好未来。 他不愿意,也不舍得,所以即便“那个人”没有来,他也会解除这个幻术。 刚刚说的话里有一句确实是真心话,不管他等了多久,有多少期盼,他也只求这一月,有了这段日子,要他干什么都甘愿。 “哥哥……” 一句低声的呢喃消散在夜色里。殷辞以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抱腿蹲坐在一边,这是他作为“城主”后再也不会展现出的一面,乍一看就像是只防备宝物被偷走的小兽,显得狼狈又倔强。 在遇到容不念之前,这是他在“圈”里最常见的状态。 他从没有和别人细说过那段日子,因此先入为主的以为容不念并不清楚他之前难堪的生活,也就不得而知有很长一段时间容不念为了让他好好睡觉都做过什么小动作。 可有些事情就算不知道,也依旧会因为想到那个人开心的弯了眉眼,只需要想到他的名字,心里就像吃到蜜一样甜。 —— 第二天,殷辞如约和他一起出了永乐县。 说好把他送到帝都就离开,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等他们到帝都时,却赶上了另一出大戏。 作者有话说: 副cp登场! PS:分开行动是不可能分开滴!要不小殷岂不是真·守了活寡! 他俩已经绑定了! 第55章 造恶业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再提永乐县的事。 殷辞在前边闷头御剑,容不念就低头数房子,巴不得抬头到帝都,落地就分开,好让城主放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一条生路。 可惜不太现实。先不说自己不会御剑,徒步去帝都得走多少冤枉路,重要的是在永乐县时殷辞几乎全权负责了两人的生活起居,那些文书通告都在他那里,要是两人中途分开,恐怕自己能不能进宫都是个问题。 认清形势后的容不念只好窝在后边装失语,下面的景色急速后退,只在视野里留下芝麻大的斑点,而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只在出县时回头瞧了眼:城中仍是人影幢幢,沿街叫卖的,集市卖艺的和出门游玩的都聚在一起,好不热闹,光是看着就觉得喧嚣,也许小县城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想离开家乡,即便是想出来,在幻境的压制下也生不出贪恋来,对本地的人事守口如瓶,最后的归宿还是回来守着这个小县城,安稳一生。大概也正是这样,永乐县才能千百年来都像个被遗忘的世外桃源,各国分分合合,外面的人流离失所,里面的人却安居乐业,不知人世间愁苦为何物。 …… 容不念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身前的人:可是殷辞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维护这样一个地方呢?他是想留住什么,又或者说,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以至于他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难不成他和“哥哥”是…… 殷辞背后没长眼睛,自然也不知道容不念已经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只是沉默着赶路——天罚过后,这才是他这些年的常态。 他们落地时刚过晌午,城门的护卫也困倦,盘查过身份引证就放行了,全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小县城和帝都确实没有可比性,太阳正毒时也没人收摊,打伞坐轿的人几乎占了整条街,个个摊前都立着不少人。容不念一进去就移不开视线了,只顾着四处张望,连手里被塞了七八块桂花糕都没察觉,还是殷辞领他去街边的时候才注意到。 容不念咬了口桂花糕,顺口问道:“帝都人这么多的吗?” “今日立夏宜出行,人自然多些。”殷辞拿了条帕子出来。 “哎,怎么还是带花——”容不念是接过来才愣住的,毕竟殷辞这动作做的太熟练,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冷战期,接帕子接的比谁都快,甚至还嫌弃了不夜城主的诡异审美——帕子上那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只好继续拿着手帕擦手,也没看到殷辞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哥哥其实不必如此顾忌,不论我是谁都不会伤害哥哥的。”还是殷辞先开的口。 自从他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殷辞就句句不离“哥哥”这两个字,像是在故意提醒他。 “我知道,可……哎呀,你不懂——”容不念挥了挥手,莫名有些烦躁。 其实殷辞说的不全对,昨天晚上知道他就是那位之后自己也只是慌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感觉,要说起来,他其实更介意的是殷辞说的恢复记忆一事。如果不夜城的药真的可以恢复记忆,那到时候想起来的是自己失去的记忆还是原身的记忆。 虽说他没有太纠结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情,但也没人会嫌自己知道的多。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没忍住问:“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修补魂魄的药,真的可以让人恢复记忆吗?” “嗯,”没想到殷辞看起来比他还要积极,“哥哥记忆缺失是因为魂魄不全,一点可以的。” “那它……” “两位就是天玄来的贵客吧——”正说话间,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容不念回头就见一位着锦佩玉,英姿爽朗的少年郎走了过来。 “城门守卫报告时我还不信,”这人声音中气十足,拱手行礼时自带三分英气,“在下白泽,受帝令前来接待贵客——” 作者有话说: 忘了说,前面的绿豆糕可以参考冰镇过的糯米滋! 第56章 造恶业 说是贵客,可他眼睛仍不住的在两人身上扫,带了点遮不住的好奇:“只是书信上说来的是三位,不知为何……” 不止是人数对不上,另一个连身形都对不上。 “噢,那个……”容不念抢在殷辞前面开口道,“我们分头来的,我先来,他们估计随后就到,这位、这位就是好心送我一程。” “顺便陪哥哥等到人再走。” “嗯嗯……嗯?” 容不念本来还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清楚殷辞在说什么之后,他猛地扬起尾音冲旁边看去,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脖子给扭歪。 殷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不紧不慢对上他的眼神:“不然我不放心哥哥一个人,他不是很会照顾自己。” 这句话是对白泽说的。 “哦……” 白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以为他是贵客的朋友——那不论年龄大小都不是能随意打发的人。 容不念看见他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更崩溃了,心想你点什么头,要真靠这位照顾自己那还不如靠自己来的踏实,万一殷辞知道了自己是鸠占鹊巢,那把自己片了都是轻的。 他其实有心想说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也不止一次有的没的暗示过对方,奈何殷辞在这件事上就跟木桩子似的,愣是一次没听懂。容不念承情他的照顾,心里该打鼓还是会打鼓。 他还在这边为自己小命担心的时候,白泽已经让手下带着两人进内城了。 只是没想到来带路的这位太过健谈,路上不仅把他们问了个底儿朝天,就连自己的身份信息也一并告知了,颇有点肝胆相照的意思。 殷辞还是不爱说话,有一半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盯着他。 容不念应付不来他,只好和白泽闲聊——说来也算托了他的福,这次委托人身份特殊,委托令上的信息有限,容不念也是刚刚才从白泽嘴里摸到了点门路。 找的是把叫遥见的传世匕首,是由前代的冶铁大师嗳云大师打造的神兵。 由于它历代主人来头都不小,除了国君就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于是世人就传说拿到这把匕首就能占着国运,能得到老天爷的庇佑。可能一开始还没这么离奇,但玄就玄在匕首的最后一任主人去世之后就失踪了。后来正逢中州大乱,传言就成了半真半假的预言。 也不知天苍王听了什么小道消息,这次递来的委托就是要他们帮忙找到遥见。 按理说这不算难,也就是个搜物术的事,江子陵就会。可偏偏这位王上开出的条件优厚的让他心存疑虑。 容不念暗暗叹了口气:贪心不足蛇吞象呐,就是大师造出这把匕首时也不见得预料到今日这个场景。 他一时没说话,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到了宫门口。 三四个宫装女子正等在此处,远远看见白泽走过来神色一下子激动起来,脸长得通红,倒不是羞的,而是急的,大概是碍着守卫才没直接跑出来:“将军,我们拦不住,公子跑去荷花池了!” “将军!” “将军快去瞧瞧吧,我们真是没办法呀——” 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叫成一团,容不念愣是什么都没听清,也难为白泽能从中辨别出有效信息来:“怎么要去那里?” 几个人听见这句瞬间安静下来,还是一个圆脸小宫女迟疑低声道:“王上、王上下朝后来过一趟……” 他闻言脸上露出点懊恼神色,不消再说也知道是为什么了:“他们怎么又闹起来了?” “……” 几个宫女自然不敢接话,倒是白泽沉吟了一会,拿两位“贵客”有些为难——本来说好由他安排贵客,可现在遇到了那个人的事又不能撒手不管,倒是让他一时有些犹豫,事情总分轻重缓急,那边总是闹也不是办法,说不定贵客还可以…… “不然……麻烦二位随我走一趟?”过了会儿,白泽试探着说道。 “可以啊。”容不念应的很快。 自己本来就不太认路,要是歇了免不得要和殷辞独处,那才更是坐立难安,现在能有个谈得来的人领着自己多转转还不得抓住机会么。 容不念应声了,白泽又去看殷辞,见两人都点了头这才把心放在肚子里,当即也不再客气,领着人大步朝前走了。 和之前闲庭信步不同,看得出白泽是真的着急了,恨不得牵匹白龙马来,马上赶到荷花池旁,因此容不念也收了观景的心思,匆匆从水桥上走过,没一会儿就到了宫女口中的荷花池。 这荷池极大,他远远地就看见荷花池边的栏杆上站了个人,不远处还围了几十个宫人,嗡嗡吵吵的,大约是在劝人。 周围是片浓郁的粉绿色,层层叠叠,香气袭人。 王宫四季常开的荷花池声名在外,容不念早就听过,却没见识过,这还是头一次。所以饶是有事缠身,他也还是被这铺天盖地一池子妖粉色的荷花迷了眼。 可还没等他从荷花上挪开眼,就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你们俩……不是之前要去帝都的那两位嘛?” 这儿怎么会有熟人? 容不念听见这声音先是懵了一下,等离得近了才看清说话的正是月前在路口遇见的话痨茶倌——燕小九。 “好巧……” 容不念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熟人,一时忘了说话。 栏杆上站着的人朝四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张望了下,那点诧异也变成了无奈:“好巧啊……” 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了一眼,燕小九这时完全换了身装扮,看起来是当下贵族时兴的打扮,从头到脚都显露出一种很精致的气派,十足就是个世族公子,也是因为这个他俩才没能立即把人给认出来。 看见燕小九走了神,旁边的宫人忍不住上前想把人拦下来,结果在燕小九侧了下身后又停住脚步,一叠声地喊着“燕公子”,听起来很是悲切。 不能不悲,毕竟这位公子要是出点什么差错,天苍殿里的那位肯定不会好心的留他们一条小命。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是皇宫、强、制Play 第57章 造恶业 “你们说要来帝都就是来这儿啊?”相比其他人,燕小九的表现却很奇怪,他不去理会周遭的人,反倒跟他们聊起了闲话,熟络的莫名其妙。 “呃……对,”容不念向来信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转念一想又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们接了个这儿的委托。” “啊,”燕景轻轻啊了一声,很好奇的样子,“是不是都是请你们降妖除魔驱鬼算命啊?” 容不念皱皱鼻子,实话实说道:“倒也不至于那么夸张……” “那办成了有什么好处吗?” 这话问的倒是很实诚。 “嘶——”容不念认真想了下,“算是有吧,办的好了就不用听其他长老的唠叨了算不算?” “哈哈哈算,怎么不算,”燕小九听见他的话没忍住笑出声,“只是…你们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们仙家弟子赶起路来总会比我们凡夫俗子快点儿,你知道,就乘风御剑什么的,”燕景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年轻时对这些很感兴趣,可惜人家不收我,说我没有机缘……” “嘶,这个么……” 这下容不念不知道怎么说了,毕竟半路被人骗着变相软禁了一个月这事儿不太好说出口,尤其是周围还有一群围着听故事的人,他自认还没有那么荣辱不惊。 殷辞看出他在为难,主动开口道:“怪我,路上出了些意外,耽误了不少时间,今日才动身。” 彻底摊牌后殷辞少了顾忌,个子天天见长,现在站出来说话时容不念才发现他的身高已经隐隐压自己几分了,现在毫无准备看见那个乌黑的后脑勺,容不念撇撇嘴,从心里咂摸出点不是滋味来。 倒不是生气,就是单纯的不是滋味。 就好比你身边一直跟着个哥哥长哥哥短,句句话都哥哥不离嘴的小孩儿,本来你以为他会一直都乖乖跟在你身边,你们之间的关系牢不可破,但你只是一眼没看着他,再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小孩儿已经蹿得比自己还高了。不仅如此,他还掌握了主动权,两个人的身份颠倒过来。你印象里的冷脸小孩整日里板着脸跟你说不许干这个不许干那个,事事都叮嘱你,对你的好路人都看的清清楚楚,只有你自己知道他其实偶尔还会露出獠牙朝你做鬼脸,像是在说“我已经长大了”,可还没等你生气,他又会软趴趴的冲你露肚皮,和你表忠心。 不得不说,容不念被他这手搞得心力交瘁。 就像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狗胆把不夜城主比做小屁孩,还生出这么多磨叽的废话来,可他看着殷辞的时候,这些话就不受控制的蹦出来。 “这样啊……”燕小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唔了声之后反而若有所思的说了句真好,容不念也没听出来他这句好是指什么,只觉得燕景看起来一副很向往的模样,大概真的如他所说,他自己没有足够的机缘进玄门是件遗事,“那你们——” “陛下驾到——” 不待他们再闲话,身后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 容不念回头望去,却只看到宫女急忙退避时掀起的裙角和绣鞋,一片鲜艳的色彩里踏出一双沉稳的玄色长靴来。 旧还没叙完,正主就来了。 “小九。” 来人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乍一听偏又冷淡的很,像是乍暖时候带着碎冰的春水,一出现就生生在人群中分出一条路来。年轻的帝王自分开的路面径直走到了燕小九面前,冲他伸出只手:“小九,下来。” “……” 燕小九没说话,天苍王姿势不变:“别闹。” 一边的白泽看起来比他还急,好几次都张着嘴,手抬起来有放下,可他只是沉默看着面前的手掌——这双手的主人和他一起执过剑,耍过枪,还同他一起放过风筝,可现在面对面时就只剩下无言。 他们俩对峙的时候,容不念终于得空可以好好端详一下这位年轻帝王:天苍王慕容殊,出生在北海苦寒之地,被送去燕国当质子时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子,没人想到他日后可以一统中州。现在他年纪尚轻,却已经做到了几代前辈们都没做到的事,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面上一直带着些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人如其名,慕容殊的样貌堪称这世上第一等的殊丽,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时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形单影只的曼陀罗,只是他面容冷白,眼尾细长,恰巧冲淡了这份脆弱感,更显几分冷漠,两片薄唇好似永远都紧紧抿着,没什么血色,瞥向他们的眼神也像是淬过冰,只在注视燕小九的时候才会柔和下来。 斯文冷淡,像是只蛰伏的毒蛇,乖乖隐蔽时会用他孱弱的外表迷惑你,慢慢等人放松警惕,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这是容不念的第一反应。 而现在这位声震九洲的天苍王显然和孱弱不搭边。他刚刚出了议事殿,听见宫人来报只来得及换身简便的暗金龙纹袍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即便这样,慕容殊也端得是一副久居高位的凛然威仪。 只是他的表情太过阴沉森寒,冲淡了这份藏在眼底的关心。 “小九,别闹了。” 他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又把刚刚的话耐心重复了一遍。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宫人恨不得把头垂到地下去,生怕喜怒无常的帝王殃及池鱼。殷辞摆明了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白泽则是碍于君臣,不好开口,只有容不念不明所以,甚至还伸了伸脖子想把事态看的更清晰些,想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喵、喵呜——” 同在状况外的还有一只“乱入场地”的宫猫。 那是只圆滚滚的橘猫,腿比尾巴粗,肚比脑袋大,身材健壮,看起来十分不好惹,蹲坐时眼睛半睁半闭,那气派活像是猫中老大,仔细看竖瞳里都是对在场各位的不屑。 只见它悠哉悠哉地沿着荷池巡视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燕小九和慕容殊中间,还有几丝毛发随风飞了起来。 置臀有声。 白泽:“……” 容不念:“……” 众宫人:“……” 大约是被橘猫目中无人的态度惊到了,一时没人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吃瓜必须吃的明明白白! 这对儿拿的是狗血虐恋剧本【燕攻慕容受】! 第58章 造恶业 这只猫不可谓是不悠闲,出现以后丝毫没有顾及到场面的紧绷,挑了个太阳地儿坐下之后就开始给自己梳毛,舔完胳膊舔尾巴,下一步就是要摊开后腿继续,真正做到了若无旁人,要是人群再不散的话,它还大有给自己洗个澡之意。 容不念看的叹为观止,心想这猫可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来的也真是时候。 大概旁人也是这样想的,十之八九的宫人都在借低头之便偷瞥那坨毛茸茸的橘猫。 不过他没等到自己想看的,燕小九先下了这个台阶。 “切,没意思,”他撇嘴拍了下手,从栏杆上跳下来,可以没去碰对方来扶的手,“你回去吧,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逛逛,闷得慌。” 他说的轻描淡写,天苍王却不为所动,横跨一步拦住了燕小九的去路。 “怎么,王上是怕我想不开还是忘记了?”燕小九奚落道,“这里我从小玩到大,就算闭着眼睛都能把路走个差不多,还是……你怕我被这池没人高的水给淹死?” 不知是哪个字刺激到了他,天苍王瞳孔一缩:“小九——” 燕小九没什么敬意的截断他:“约摸天苍王是贵人多忘事,”他伸手在慕容殊眼前很敷衍地晃了下,“我这双手也是握过长枪的,还没沦落到那个地步。” 他笑得讽刺:“还是说其实这才是你乐意见到的,看我落魄的样子心里才痛快?” 说者无心,听者心里一缩,随之而来的是翻江倒海的苦涩:“我不是,我……” “那能不能劳烦您让我松口气,和故人说几句话,你安排的宫人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再这么下去,我担心自己会先疯掉。”他顿了下又说,语气淡淡:“我求你行行好。” 慕容殊低着头没说话,他也只当对方答应了,扭头看向容不念:“乐意陪我走一会吗?” “啊、啊,我吗?”猛然被点容不念还有些不习惯,一脸迷茫的指了指自己。 为了见皇帝,他今日特地穿了身锦白长袍,好似一只没睡醒的狮子猫,下一刻就能和地上那只去作伴。 但现在容不念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自己是地主老财身边凭着色相上位的新宠,被老爷翻牌之后遭到有权有势大夫人的嫉恨,小命时时刻刻都悬在细绳上——因为天苍王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 他不由得退了步,企图避避嫌,余光却正好瞧见殷辞攥紧的拳头,容不念当即打了个机灵,生怕这位城主和天苍王打起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真因为这事儿打起来了,那自己可就真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了。 最后还是白泽出来打了圆场:“转,随便转,我给你们当侍卫好不好?” 白泽站的笔直,即使说这种很有狗腿子嫌疑的话时也见不折半分风骨,态度比东家还自然,容不念心想真是妙啊,强龙难压地头蛇,更何况他们只是两个吃软饭的。 燕小九对这场暗地里的争锋恍若未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追问他道:“你不介意吧?” 容不念头摇的像拨浪鼓:“可以啊。” 开玩笑,这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抱谁的大腿不是抱。 燕小九也不含糊,拽着人就走到了前面,白泽抱臂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也不晓得听不听得到他们说话。 他憋着一口气,没几步先把自己脸憋得通红,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容不念看着他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天玄平日课业严苛了些,但在接任务这件事上属实不含糊,外派待遇在大大小小的宗门里出了门的好,怎么到他这里就变了味,任务一个比一个棘手不说,现在还身兼情感指导的活儿。 怎么,试炼还讲究德顺义信仁全面发展了吗? “你是天玄门的弟子?”他的思绪还没发散的太离谱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发问。 “嗯。” “那你是不是会御剑还会很多法术,降妖除魔什么的?”燕小九双眼发亮,刚才的难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容不念心道果真还是个孩子,心情比天气变得还快,完全忘了自己年龄也算不上大。 他沉吟了下,给出一个相对中肯的评价:“嗯……不过没什么本事,多亏了同门衬托,更像个废物了。” “啊,那你只用半天就到了这儿。” “咳,”容不念不贪功,“是和我一起的人比较厉害。” “哦,是来找遥见的吧,不过我听说是三个啊。” “是三个人,”容不念挠挠头,惊讶于他消息的准确,“但是我们是分开走的,跟我一块的人比较厉害,为了平均战力,所以带上了我这个拖后腿的,路上出意外大概被我拖的太厉害了。” 其实这话就有点造假了,再来十个容不念,殷辞都带得动。 “哦,真好……那他很厉害吗?等一下——”燕小九蹬蹬蹬地跑到白泽身边解下个什么东西来,又在对方的嘟囔声中跑过来,“喝一口吗?清酿烧酒,很好喝的。” “我不太会喝酒。”容不念这才看清那是只便携的酒壶,军中常用的那种。 得到答复后,燕小九举着酒壶喝了一大口,神色像只餍足的猫,竟然和之前的大橘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好喝,不试试吗?”燕小九哼了一声,声音不自觉低下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容不念心头一跳,想起之前他和天苍王之间古怪的气氛来:“杀人放火不行,其他的我尽力。” “噗——”燕小九失笑道:“怎么会?” “我只是想问下……你或者你的同门有没有那种喝了之后就能让人把前尘往事都忘记的药啊?”他轻声询问。 见到容不念差异的眼神,他主动解释道:“我就是那个被灭国的倒霉蛋,之前我们好过一段,可现在……”燕小九比划了下,“你也看到了,我俩不清不楚的,我做不到不恨他,他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就想……” “所以你就想逃避。” “我……” 燕小九一怔。 或者说,前燕国王储,燕景。 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念反而没有半分诧异,之前燕景穿麻衣粗布时也不难看出气质出众,比起茶倌还是更像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富贵闲人。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容不念摆摆手,认真思索了一下才说,“我是没听过的,但我课业确实不太好,听漏了也不是没可能,等我师弟他们来了我在帮你问问吧。” 子路和江子陵平白升了辈分。 “那就算了,本来我也只是问问,”燕景轻声应道,他低头喊了声,“不管有没有,我都不能喝,是吧,小输。” 原来那只胖橘猫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听见主人叫自己的名字还颇为惬意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结果沾了一身的草籽,惨不忍睹。 容不念忍住去扒拉那只胖猫的冲动,转而问道:“那你们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燕景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对了,可以帮我转交件东西吗?” 这是他第二次开口要容不念帮忙。 “可以啊,只是……”他看了眼身后尾巴似的白泽,“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怎么不要他帮忙?” “没有,我就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我们三个……太熟了反而不好开口,他也不会听,”他斟酌着开口,又从袖口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来,“等你去见他时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看到了,他就明白了。” 他递给容不念的是个漂亮的木头匣子,不太沉,也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容不念很坦然的收了,也没察觉出燕景有什么不对来。 燕景看他收起来,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不知道怎么,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像是故人,”他又摇摇头,“大概是在这里待太久,脑子都不灵光了。” 容不念也跟着笑,“说不定真是有缘分,我们很讲究缘法的。” “真的?” “当然,”容不念吐了下舌头,“不过我不会看就是了……” “哈哈哈哈——” 最后他没抗住燕景的软磨硬泡喝了一小口酒,后来只是微醺,燕景喝得更多点,不省人事都是轻的,还是被白泽扛回去的,不过半路又被慕容殊截了胡。来接人时他脸色本就不好看,在看见燕景喝醉之后又哭又闹,父皇母后的瞎喊一通之后脸色比锅底煤还黑,不过搂在燕景腰间的手一直没松开过,看起来比在一边伺候的宫人还细致。 一起喝过酒就要信守诺言,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在燕景看来这和歃血为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老实说在容不念看来,两个人之间无非就是有情无情,不是浓情蜜意就是一两断,他真心觉得自己这种缺乏情情爱爱的未婚人士真的不能理解两个人相互喜欢怎么还能闹成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只记得那天的清酒格外好喝。 作者有话说: 后来吃了爱情的苦的容不念:嗯,真香。 第59章 造恶业 燕景到底是练过武的,荷花池这一顿给他溜的够呛,硬是掌灯后喝得人事不省了才放人,离开时他们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回屋后容不念累得不想说话,草草垫补了几口饭就翻上了床。 巧妙地避开了殷辞。 说来也怪,他明明连殷辞的影都没见着,睡梦里却梦见这人好几次——像是在看皮影戏,殷辞混在一群半大少年里连脸都没露几次,而他却只靠着背影就确认了对方身份,看着殷辞蹭蹭蹭的往高蹿,心里还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容不念四仰八叉仰面朝天还有空想自己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怎么睡着了还觉得不舒服,明天得找个御医瞧瞧,顺便薅个羊毛。 睡不好的后果就是他脑子里闹哄哄的,半醒半睡间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只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过,浑身都酸痛不已。 容不念是隔天上午才被宫人给晃醒的。鉴于他睡得太死,大宫女立春急得失了礼数,直接上手把人摇了起来,于是容不念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张梨花带雨的脸,说话间抽噎的不能自己:“仙长,仙长,求您去落仙涧瞧一眼吧——” “不是立春,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立春说话没头没尾的,容不念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之后才发现地上还跪了七八个,立即被惊醒了:“你们这是在干嘛?!” “仙长快去看看吧!” “是公子,他……” “仙长,小殿下他去了落仙涧,您发发慈悲吧——” 地上跪着的一人一句,说什么都有,容不念听得一头雾水,还是立春发了话才让他们都收了声:“仙长,我们公子去了落仙涧,离开之前留了一封信,说、说……”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眼睛肿的桃一样,大概是来之前已经哭过了。容不念听她这样讲,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说的话上。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立春勉强收住了泪,“王上和白泽将军已经去追了,可落仙涧那里……要、要怎找得到啊……” 立春话里话外都是对燕景已经不在的悲怆,又想到昨天燕景提到的药,他心头狠狠一跳,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落仙涧。 容不念默念了遍这个地名:听名字就不怎么吉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修炼的倒霉蛋栽在这儿…… 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容不念随手批了件外衣站起来:“落仙涧在哪?” “我知道,”殷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口:“哥哥,我带你去。” 容不念顿了下,点点头没拒绝:“好。” ——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去的,结果还是有点迟,或者说迟的刚刚好。 明明来时容不念心里还在打鼓,真的到了落仙涧,看见要找的人就站在悬崖边的枯树枝上,鲜红外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时他反而生出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真要追究起来也不是容不念的直觉在作祟,而是燕景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昨天第一眼瞧见他容不念就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来那里怪,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机了。 就比方说现在,燕景看见他和殷辞御剑过来,眼神也毫无波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还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容兄昨天睡得好吗?” 他还没和殷辞说过话,所以只点头笑了下。 可容不念笑不出来,他紧紧盯着燕景,生怕他一时没有站稳出什么意外:“是……立春叫我来的,她…看起来很伤心。” 说话的时候容不念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干的厉害。 “啊,”燕景低下头,“害她难过了,我真是从小就不让她省心……” “所以,你要不要先下来。”容不念舔了下嘴唇。 “容兄你就不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何况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么久了,我才成功过一次,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那个堆金砌玉的牢笼了,”燕景笑了下看向远处,脚下是很防备的动作,“我知道你身边那位可以拦下我,但神仙也挡不住一心求死的人,”他像是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殷辞没有动作。 “小九,你退回来,我可以让你出宫。” 慕容殊突然发声,他站在最后面,容不念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通过颤抖的手辨别出他强装的镇定。 “我不愿意,慕容殊,”燕景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想到,咱们会走到这一步。” 落仙涧其实是两座高耸的石头山,两山对望,中间自然生出一道细窄的沟壑,山上寸草不生,往下瞧只能望见一抹绿意蔓延进了灰蒙蒙的瘴气里,那才是真正的落仙涧。 搜山的御林军撤到了山下,现在怪石林立的山顶上只剩下五个人,因此他说的话格外明显。 慕容殊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大多的力气才没有冲过来。 燕景看了他一眼,笑的没心没肺:“慕容殊,之前是我喜欢你,所以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你也不必自责,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要去找我父皇和母后了……”他低头想了想,舍不得般轻轻的说,“你以后要好好的,也别说什么要来陪我的鬼话,那样我死了都不得安生,记得对小输也好一点……这样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说罢他没有一丝迟疑,纵身跳下了落仙涧,尾音消失在漫天遍野的云雾里。 “小九——”见到这一幕的白泽大骇,看向身后时几乎要把脖子扭断,他神情怨毒,要是没有亲眼见到,容不念一定想不到到白泽看起来这样洒脱的人也会有这副恶鬼模样。 “燕景!” 容不念跟着冲了过去。 可落仙涧深不见底,露出来山崖除了石头就是枯树,再下面就是涧底久不居人生出的瘴气,他已经看不见燕景的身影了。 “殷——”他下意识地呼唤殷辞。 殷辞仿佛和他同步,甚至比他的喊人的动作更快,箭似的跳了下去。 下去之前,他没忘记给白泽和慕容殊施定身术。 容不念原本以为他会找好一会儿,脑海里已经都已经想好了燕景会变成什么模样,然而实际上殷辞回来的很快,大概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带着燕景上来了。 燕景的胳膊软软的垂在身侧,露出来的手掌和指尖泛着让人心慌的黑青色,原本整洁的外衣也被划破了。 “就知道是这样,”他微微睁着眼,有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早知道昨天就拜托容兄不要救我了。” 容不念却无心顾及他的话,只是盯着那丝血迹,“你吃了什么?” “断、断肠草,”这会儿他好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这个……可不好找啊……” 燕景说话断断续续的,眉头也紧锁——因为那株不起眼的小草药,他五脏六腑都针扎似的疼。 不是不知道断肠草的厉害,他怕自己走得不干脆,为了保险起见才用了毒。 “求、求你了,别救我,也……”他努力去抓容不念的袖口,试图做一个撒娇的动作,“也别……” 燕景话音断的突兀,断肠草的毒性终于完全发作了,他一直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来,露出一把小小的草根,就是这些看起来轻飘飘的东西要了他的命。 一瞬间容不念感觉自己的心脏真的在抽痛。 他轻轻地把燕景平放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向殷辞,直到殷辞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才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慕容殊面前。 殷辞及时的解开了法术,大约是担心慕容殊情绪不稳定,他一直站在旁边。 “昨天,他托我把这个给你,”容不念舔了下后牙槽,忍住眼睛里的酸涩,“他还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慕容殊木然地接过木匣,神色却怔怔的,像个被人丢弃的小木偶也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那隔巴掌大的小木匣里只放了一对珍珠耳坠,是很常见的大小,看起来年代已久,光泽不再莹白,甚至算不上珍贵。 过了一会儿,容不念看到他的肩膀开始不停地抖动,接着光秃秃的石地上出现一块深色的水渍,难看又突兀。 看到燕景留下的书信后他心急如焚,甚至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来了落仙涧,上山跑了一圈后显得他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即便这样,慕容殊身上也还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颓丽。 暴怒也好,长啸也罢,可慕容殊哭得无声无息,他垂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塌着肩膀抹眼泪,像个胆怯的鹌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呜咽——可惜这样的姿势不适合天苍的皇帝,只适合无家可归的乞丐。 嚎啕声惊动了上方的鸟群,那些黑影盘旋在落仙涧久久不肯离去——是白泽在一边哭得很伤心,看起来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容不念不忍再看,撇脸转向一边。 作者有话说: 其实那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啦 小燕把这个给他,就很像是一刀两断的绝笔信~ 第60章 造恶业 那之后很多天容不念都没再见过慕容殊。从落仙涧回来后他就像个人家嘴里丢魂的稚子,不吃也不睡,一个人守在燕景的尸身前絮絮叨叨的,有时说着说着就会生气,屋里琉璃瓷器叮当哐啷一通砸,屋外的宫人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多时候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大半夜里有猫似的哭声阖宫里转。 他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白天大殿的门一直紧紧关着,慕容殊成了昼伏夜出的蝙蝠,既不上朝也不露面,就连燕景的丧事也被一拖再拖。 来求见的人不在少数,可他通通不理会,三天来进去的只有白泽一个,出来还是被赶出来的。 他走后屋里又是一阵家具翻倒的声音。 白泽找来的时候容不念正猫在屋里看话本,果盘零嘴儿摆了一桌子,见到有人找就毛手毛脚地跳起来,还差点把碗碟带下去。 “呃……”伸手时他才看见自己满手的油,于是只好挠挠头,“您这是……有何贵干?” 其实这得怪殷辞,按理说这几天宫里人仰马翻的应该顾不上做什么新鲜玩意,也不知道殷辞从哪找出来这么对自己心意的吃食,像是回到了千机山。老实说,偌大一个皇宫里也不缺他这口吃的,只是容不念不尴不尬的待在这里难免不自在,这些熟悉的吃食无疑能让他更放松些,连带着晚上睡觉都踏实不少。 托殷辞的福,自己下山历练还胖了好几斤。 白泽:“……” 容不念一时很难分清那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是想杀人还是防火。他不着痕迹地挡了挡桌子:“您……” “仙长太客气了,我一介草民实在担不起仙长如此对待,”白泽终于回过神,拱了拱手,“我今日来是为了王上的事……您也知道,陛下已经五日没出来过了,别的放在一边,政务还是国事我都管不着,也无心管,他是王,我说不了什么,可、可小九还在里面,如果他真的、真的……我总要让他入土为安的,”他顿了下,难以启齿的模样,“但我听说玄门里是有起死回生的法子的,不知仙长……” 听见这话,容不念颇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些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顶多就是抱怨几句,可要真是让有心人抓着了,也是经不起推敲的,搞不好就能被扣上一个别有用心的帽子。但他现在更关心白泽过来的意图。 “所以你想让我去……再把人救活?”容不念简直要被他的异想天开惊掉下巴:“起死回生?” 白泽没说话,明显是默认了。 “怎么可能?要真能起死回生的话,天罚时玄门的损失会那么惨重吗?!” 白泽一手抚上剑身:“可我听陛下说……” 因为燕景的事,白泽难得穿了身白衣,身上还有浅淡的熏香味,可他现在干的事和心平气和没有半文钱关系。 “我又不是黑白无常,小将军,您是也跟着失心疯了吗?再者说,就算是黑白无常那也得听阎王的啊,我要是那么大本事还用得着死乞白赖的留在这看人眼神?”他几乎要被白泽气笑,扭头想要找殷辞解释时才想起来对方早上留了纸笺说要离开两天。 殷辞无事一身轻,想要出宫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但他就不太行了。替人接了凑分的任务结果当了逃兵,要是被江子陵知道了他估计三个月都别想睡觉。 想到这个容不念就来气了。 本来十拿九稳的任务,结果出了燕景这档子事,皇帝待在大殿里不问政事,侍卫也不敢私自放人,江子陵他们在路上没赶过来,只剩他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犯人似的被关在这儿。虽然燕景之前一直没名没分待在宫里,可他去世之后,所有人都默认是国丧,宫墙上眼见到的地方都变成了雪白,就连这方小院都没落下。他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红白相映的宫墙和铁青色的天。 大概现在白泽也看出来他是个没什么本事的神棍,想要先挑软柿子捏。 看见他的动作容不念心里像是憋了一口气,大概是因为燕景的死,这些天他心口一直沉甸甸的,白泽现在的举动则是引火线,这几天心里的不舒服积攒在一起潮水似的涌了出来。 “小九被他强留着,不生不死,现在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您了,求您了……” 容不念都做好肉搏的准备了,白泽却没如同他想象的一样拔剑威胁。 地砖上传来“砰”的一声,容不念被吓了一跳,火还没发出来就熄了,他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有话好好说啊,你这是干什么?” 这下手忙脚乱的成了容不念,因此他也没听出来白泽话里混乱的称呼。 “小九之前肯把遗物托付给您就说明了一切,”白泽的声音低不可闻:“求您了,如果实在救不了,给他一个解脱也是好的……” “……” —— 站在殿外时容不念还觉得白泽这是赶鸭子上架,心想自己可真是会揽活,这下山还没几天呢,各行各业做了个遍,现在都的开始跳大神了。 子路和江子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答应人家要进去之后才传信说到了帝都要人来接。白泽接到信儿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出城去了,只剩下一个年迈的老内侍跟在身边带路。 据说是看着天苍帝长大的。 有这份情谊在,也不知道待会儿慕容殊生气的时候能不能拦上一拦……还是算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心想罪还是年轻人受吧,老人家腿脚不利索,要是伤到哪就不好了。 容不念自嘲的笑笑,刚要走过去就看见门口的侍卫正在整齐划一的行礼,腰间的刀鞘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他来时图方便没走正路,只抄一边的廊道走,现在只看到一身素白削瘦的人影。 他脚步不由顿了下,问道:“那是谁?” 旁边的老内侍及时回话:“那是小聂相。” “原来这就是小聂相啊。”容不念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这位小聂相不像寻常女子那般发髻精致,及腰长发也只是简单绾起,不见半分多余的装饰,看背影也比门口的侍卫单薄了不少,侧面看去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片人。但她迈步时脊背挺直,下巴微抬,无端让人联想到文人墨客笔下的墨竹风骨。 老内侍看容不念对着聂相出神,担心他失了礼数又误了时辰,在旁好心提醒道:“仙长,咱们到了——” “啊,”容不念猛然回神,也冲他微微笑道,“麻烦您了。” 作者有话说: 著名白切黑艺术家——小聂出场! 第61章 造恶业 大殿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檀香味,容不念自外边进来一时没适应的了,低头打了两个喷嚏之后终于明白了之前白泽身上的熏香味是从哪里沾染上的。 容不念揉揉鼻子,企图适应一下屋里浓重的香味——现在他还没见到慕容殊,迈步时还差点儿被地上的东西绊倒。殿门关归关,远不至于这么昏暗,可问题是大殿里多了很多彩色的绸带,横七竖八的悬挂在横梁上,看久了让人眼花。 乍一看见他还以为自己进了染坊。 就这么半摸索着迈过两道门槛后,他终于在最里面的房间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慕容殊。说他现在是行尸走肉都能算夸奖,立春这几天大病一场,容不念原本以为那就是行尸走肉了,结果现在又见了他。 看见慕容殊短短几天就变成这样,容不念心里那点对小聂相可以自由出入皇帝寝宫的疑问也忘了个一干二净。想起燕景之前嘱托自己的事情,他硬着头皮开口:“还请陛下节哀,天苍的子民还……” “小九不在了,我还管他们做什么?” 被他噎了一下,容不念老老实实地换了话术:“燕景也不希望您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九?”他哼笑了一声,“他巴不得我日日受苦,生不如死……” “……” 就在容不念还在想这话该怎么接的时候,天苍帝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你有过很心爱的东西吗?” 容不念心道有门,只要慕容殊还说话、肯交流就万事好说:“其实我——” “我有过,可是都没能留得住……”慕容殊垂着头,四散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你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把他留下来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 “你肯定知道,你是天玄门的人,你们这些人总是会些奇术的。” “……” 容不念悻悻地闭上了嘴,他算是明白了,慕容殊根本不是在问自己,问话时也没指望自己回答。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吧……”他抬头时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活像是伤心过度在说胡话。 容不念心说我可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了,但问题是我人微言轻,你也不听我说啊。 “我到燕国之前养过只狼,它被送来的时候还没满月,喜欢轻轻地用牙齿磨吮我的手指,不重,还很可爱,我也很喜欢,索性也就不管它,更不会因为这个打它,可我没想到后来它咬伤了我父王的宠妃。”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太喜欢一个人,是会害了他的。” 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容不念听在耳里却觉得慕容殊的话别有深意:“所以陛下想说之前那样拘束燕公子是为他好?” “不,我是想说——”容不念看见他袖下闪过一道寒光,“容少侠要好好斟酌一下自己还想不想回千机山复命。” “……” 容不念略微把剑推开了点:“其实…您可能对我的任务有点误解,我是来找匕首的,委托是你放上去的,能不能复命还是得看找不找得到东西,别的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慕容殊不说话,看他的眼神像只孤注一掷的独狼。 “不是我不帮你……”容不念看着正对自己的剑尖苦笑了声,“是我帮不了你啊,早干嘛去了……” 剑都指着脖子了自己反而没抖,容不念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实这和他们之前商量的结果有出入。 容不念本来也没准备瞒着殷辞,去落仙涧时就把小木匣并燕景的事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是没来得及说,更何况,殷辞看他说话时的表情,未必就不知道燕景和这位天苍皇帝的纠葛。 回来后慕容殊抱着燕景不出门,连带着他这个“帮凶”也有点被禁足的意思,用脚指头也能猜到慕容殊是在迁怒旁人。殷辞出门之前还特地交代自己不要跟慕容殊对着来,要是慕容殊差人来叫他也尽管跟着去,就算是真要他把人救活也只管答应,万事等他回来再解决。 说这话时的殷辞活像他哥哥。 容不念答应得好好的还目送着殷辞出了门,扭头就发消息通知了掌门师兄。难得的是这个点云栖鹤也没歇息,下一刻乾坤袋里的小笛子就微微晃动起来。 “师弟?” “噢,”听见声音容不念下意识挺了挺背,“师兄晚上好。” “你现在还在帝都?” 提起这个容不念就烦,他挠挠头,又没骨头似的趴回榻边:“是呀,皇帝的小情人没了,之前见过他的就我一个人,结果现在人被他自己作没了反而扣着我不放,和我要人……” 他故意把事情说的严重,期望掌门师兄靠店谱,可以在他被天苍帝斩立决前赶过来救人,就像神兵天降那样。可那头一时没说话,容不念只当他也在为难,没忍住哭丧着脸说:“师兄你要救救我呀,你要是不出手估计就见不到我啦,你师弟这才出来见识没几天,好日子更是一天都没过的上,云闲的课我还没上完……再说了要是我罪有应得我绝无二话,可我是被冤枉的呀,我真是就是跟人家蹭个酒喝,什么都没干啊,可他现在就要我小命,这也太霸道了吧……师兄师兄,你忍心见到我这么惨嘛?师兄师兄……” 云栖鹤迟了一会儿才开口:“放心,你是我师弟,他不敢动你。” “师兄,你是在笑么?”容不念从他语气里察觉出点不对来,“笑我?” “没有。”云栖鹤否认的极快。 “好吧,其实师兄笑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其实殷辞来之前他就喝了点酒,现在酒劲上来,他整个人说话都太利索了,“还是师兄好哇,有事就找师兄……师兄你也不要嫌我烦,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很想告诉你,感觉你知道了就什么事就不算事,没办法啊,师兄你看起来厉害了,我是你师弟,你肯定护着我呀,其实我也不是怕…对了,你还不不知道吧,殷辞现在和我待在一块,他现在可厉害了,那也是相当靠得住,按理说这事儿也能解决,但我就是……”他的越说越低,“我就是有点想你们了……” “……” 容不念抱着自己的乾坤袋碎碎念,头一次觉得自己身份还挺金贵的。 云栖鹤没再说话,听到那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之后就切断了通讯。 他们之前隔着千万里,所以云栖鹤看不到他的师弟压根没闭眼,而是拉着张苦瓜脸抱头蹲在床边,看起来马上就要吐了。 容不念是没有睡着,但脑子确实是不太清醒了,说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话,刚刚听见云栖鹤说话居然还差点哭出来。 殷辞现在确实靠得住,但他清楚殷辞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他被人为难,他也知道以殷辞的身份让人死而复生或许有难度,但是收拾一个没有灵力的人间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可他就是没由来的担心,担心的慌了神,以至于要找个人好好倾诉一下,就好像他知道殷辞之前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一样。这和他给云栖鹤传讯是一个道理,明明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云栖鹤守着千机山的大阵不会轻易出来,可他自觉做了错事,不自主地就想告诉师兄。 原来喝醉了的他和七八岁的孩子没区别,做错事后的第一反应都是要找家长。 “容不念!” “容不念……” “师弟。” “不念。” “哥哥——” 梦里似乎有人在喊他,可现在容不念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得自己要找谁了。 作者有话说: 对了,最近换季天气不稳定,看文的宝子们注意身体! PS:求海星呀求求求! 第62章 造恶业 由此可见醉鬼的记忆真的靠不住,之前商量好的说辞现在成了过眼烟云,容不念张嘴的时候脑子一抽,话就变成了“不知道”、“不清楚”和“不可能”。 明显现在不是讲道理的好时机,这一套说辞只能让面前的人更生气,他只能看到闪着寒光的剑锋缓缓逼近,慕容殊阴恻恻地说:“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不念感觉到脖颈处传来的疼痛,居然还有空分神想掌门师兄这回算是说错了,正常人动自己得掂量掂量天玄门的地位,可慕容殊不一样啊。慕容殊现在就是个青年丧偶的失心疯,一副不把自己挫骨扬灰就难解心头之恨的表情,看起来给判斩立决都是开恩,要是没人来拦着点,那他今天可就真的要一命呜呼了,也不知道云闲授课之余少了个上蹿下跳的学生会不会想他。 就这么一小会儿,认识的人在容不念脑子里过了个遍,唯独没有殷辞。不知怎么的,他一想到可能会再也见不到殷辞就难以自抑的难过和担心,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堂堂不夜城主担心什么。 这一想,容不念反而没那么慌了,看向慕容殊的眼神都带着点慈祥,在外人看来是随时可以为自己念一段往生咒的程度。 “那你就给小九陪葬吧,”大概是被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给惹怒了,慕容殊手上的劲又大了些,容不念感觉他的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听起来似哭非笑:“你——” 大门在这时忽然被踢开,一道刺眼的光从门口照进来:“放你娘的屁,你给我住手——” 犹如天降的不是殷辞也不是掌门师兄,来的居然是江子陵。 他身后还跟着去而复返的白泽和气喘吁吁的子路,再后面是一群慌里慌张的内侍,容不念这才看清刚刚的光其实是他随手掷出的佩剑。 “锵——” 说话间慕容殊手里的长剑被打落在地,连带着整个人都失去支撑似的跪在了地上,浑身着地,是个很狼狈的姿势。 “喂,你没事吧?”江子陵一把将他扯出慕容殊的“加害”范围,依旧是没个好脸色,看容不念好半天没回答又纡尊降贵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人被吓傻了?之前不是一直威风的很嘛,这才哪到哪儿啊?” “那倒不知道,我只是在想……我和燕景又不熟,陪葬这事儿怎么着也不应该轮到我啊。” 容不念看着地上的慕容殊,缓缓说道。 江子陵翻了个白眼:“那还用说,八成是你太讨人嫌,找个由头发配你呗。” “子路好久不见啊,”容不念啧了声,转头冲子路微微笑了下,“谁有干净的帕子什么的,劳驾给我一条。” 几人这才发现容不念之前一直紧紧按着脖子的手上带着血迹。 江子陵立刻慌了神:“你刚刚怎么不说!” 容不念苦笑道:“江子陵你能不能别摆出一副我命不久矣的样子,我想着应该就是破了皮,不太严重。” “你——” “哎,小师叔你别动了,我来吧……”这种时候还是子路靠得住,三下五除二帮他包扎好后还趁着别人不注意施了个愈合术,趁着察看之便低声嘱咐他,“伤口不严重,但是术法治标不治本,小师叔还是要注意伤口。” “好,多谢子路了。” “小师叔客气了,应该的,小师叔你……”子路略一点头,抬头时却愣住了。 “怎么?”容不念被他瞧得心虚,心道难不成自己他看出自己路上耽搁的原因了? 子路还没说话就先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迷惑:“感觉……小师叔变好看了?” “啊?”容不念一脸诧异的发问,“我之前不好看吗?” 子路:“这……” 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小师叔的样貌肯定算不上难看,但过眼就忘是真的,再见到之前子路都没能想起容不念的模样来,这次见面则不同,认识这么久,他却感觉这是第一次看清小师叔的脸似的。 江子陵揽过子路:“切,简直是没救了,子路咱别理他,你脖子有事没事没事赶紧把人解决了。” “呃……” 动了动脖子感觉确实没什么大碍之后,容不念又看回地面。 期间慕容殊一直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他太久没有动作以至于容不念以为是江子陵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伤了。像是察觉到了容不念的目光,他终于动了下,却不是想要站起来。容不念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不由地目光一缩——那是个被彩绸紧紧包裹住的人,从身形不难看出他的身份。 燕景双眼紧闭,他浑身都在彩绸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神色安详,双眼紧闭,除了肤色还是黑青外,就连胸口都在微微起伏,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救救他吧……”慕容殊声音低得像恳求。 “救不了。” 殷辞是最后才进来的,脸色阴沉的可怕,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开口时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哥哥你还有哪受伤了?你到底想做什么。” 最后一句是对着慕容殊说的,可慕容殊微微歪着头,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翻来覆去还是一句话。 “救救他吧……” 他毫无尊严趴在地上的模样像个蛆虫,容不念看得心头无名火起,心道救不了就是救不了,这位都说救不了了那就真的是大罗神仙都难救了,我又不是变戏法儿的,还能给你大变活人不成?早干嘛去了。 但慕容殊已经无心回答了。 他拢共见过慕容殊两次丢魂失魄的模样,一次是燕景躺在地上,任他怎么喊叫都没有回应,一次是现在,知道燕景是真的醒不来了的事实之后——慕容殊那双好像永远结着冰的眼睛终于从表面碎裂开来,从内里流露出哀恸来。 “虽然救不活,但是能给你带句话。”殷辞看了半天突然说道。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殷辞面色冷淡,“生人离世时魂魄本该跟着离开,可你用了手段强拘着他的魂魄,所以他现在还没离开,但也留不长久,蛊虫也会筋疲力尽……”说他蹲下身在燕景眉心处抚过,“到最后他也只能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你现在收手的话,我哥哥还能帮你带句话。” 慕容殊瞳孔微缩,似是不能相信:“什、什么?” “你心里明白,”殷辞站起来拍了拍手,“我哥哥帮你带话,顺便问一下遥见的下落。”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但燕景确实知道遥见在哪里,我们找到遥见,你盖章,还可以帮你带话,这很值。”殷辞不耐地打断他。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随便编几句来哄我。” “哄你?”殷辞隐约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伸出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随即像是碰到什么惹人厌恶的脏东西似的收回脚,“你现在所爱尽失,兄弟离心,有什么值得我们骗的,”他的声音冷下来,“我们不是大善人,但也不是奸商,这是交易,这世上能帮你的只有我们,又没人逼着你签字画押,做不做全在你。” 殷辞态度摆的大大方方,就差把“趁火打劫”四个字挂在脸上了,容不念稍微有点难为情,怎么说燕景之前也是拜托过他的,现在这么做多少有点不尊死者的嫌疑。 所以容不念带着点气虚悄声问他:“这事我办不了吧?” “哥哥放心,你只管挨一挨他,其余的不用管。”殷辞捏了下他的手指,胸有成竹道。 这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也由不得他拒绝。两人接触的地方被宽袍大袖挡着,其他几个看热闹似的站在那,他暗叹了口气只好走过去。 容不念深吸了口气,殷辞说没问题那就是真的没问题,就比方说现在,他才刚把手搭在燕景的腕上,抬头就看见燕景正站在角落里冲他招手。他不说话,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容不念的回应,很有节奏的招了三次手后就缓缓飘了出去。 他低头看了眼,发现那具铁青色的尸体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其他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俩,只是周围看起来像过了一层纱,每个人身周都隐隐带着圈萤光。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他静默一瞬,没来得及想太多就跟在燕景身后出了门。 作者有话说: 小殷是个小气鬼,踢的那一脚是伺机报复,给容哥出气哈哈 慕容:我招谁惹谁了? 第63章 人世苦 容不念没料到,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燕景就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站回台阶栏杆上想找个好点的视野,奈何瞧了半天连个鬼影儿都没见着只好灰头土脸地下来。下来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可没想到这一眼没找到燕景不说,就连之前的寝宫也不见踪影,身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破显荒凉的院落,牌匾破旧得快辨认不出字迹,院门大开,里面有棵长势良好的桑葚树一飞冲天,还很有闲情逸致地从墙头伸出几只枯瘦的枝丫来,里面不时有人声传出来,容不念不自觉走近。 院里站了七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准确来说是六围一,正中间那个垂头站着不言语,只有周围六个人在说话,这几人无一不是扬着头,恨不得用鼻孔出气,说话也不太入耳,偶尔还会伸手推一把中间的人,看他一直不吭声,言语间就更放肆起来,这场围讨大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吵死了。”容不念正欲上前,突然有人厌烦的说道。 这声音出现的突然,几人中立即有人问:“是谁?” “是我。”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能大概听出来这声音是从树上发出来的,说话间还有枝叶布料摩挲声混在其中。 “装神弄鬼,”其中一个轻嗤一声,抬脚就要踢树,“藏了这么久,怎么不敢见人?” “等等等急什么,我衣服挂住了,把我踹下来了你担得起吗?” 那声音急了些,仍是没露脸,听起来嘴里还吃着东西,还是一边年龄稍大些的拦住了踹树那个:“且等一等。” “就是就是,等一等等一等——呦呵,今儿是什么天,怎么把你们都给吹来了?”一边的桑葚树上发出一阵晃动,过了一会儿从树冠里探出个顶叶带花的脑袋来,“我还以为只有我自己能找见这么好的地儿……。” “九皇子殿下?!” “九哥?” “九殿下安。” 一看见他,立马有人叫出了声,再机灵点的连礼都行完了——原来躲在树上的正是燕景。 他大约是刚刚偷吃完桑葚,嘴角和手上都是深紫色。 看到这里时容不念彻底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燕景的回忆了,只是不知道他大费周折是想告诉自己什么,难不成燕景还没歇了要自己规劝慕容殊的心?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他哪能劝得动那头犟驴。 只是……想到慕容殊,慕容殊眼神又流转到当间那个小鬼身上,想来这就是慕容殊了。 “那就是慕容殊。” 容不念正看的入神,一旁突然有人来了这么一句,他被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才消失的燕景,没忍住抱怨道:“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刚才去确认遥见的位置了,”燕景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他现在是魂体,说话自带了种空灵的感觉,给人感觉飘飘忽忽的,“你进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我不能随意给你看我的记忆。” 简而言之,他不能直接把有关遥见的记忆调出来。 “所以?”容不念看着他幽怨的模样缓缓发问。 “所以你得看完才能离开。” “啊……”这回轮到容不念诧异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没人愿意把记忆分享给外人,所以燕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有了解释,“那我要不蒙着眼睛?” “算了算了,看就看吧,反正我都死了,这些都是虚的了……更何况我也没记得多少了……”燕景有气无力地挥挥手。 “那我看了?” 这个时候他并不清楚燕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燕景也跟着看向院子里,神色怀念:“嗯,其实我也想看看我还记得什么,这些年我一直故意不去想有关他的事情,没想到我居然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情……” 院里的人并没因为他们闲话而停下。 等到几人来来回回打过招呼后,就只剩下一开始拉人的那个没动弹,似笑非笑地望着燕景不说话,直到燕景叫了声“八哥”才算露出点虚虚的笑模样来:“九弟好兴致,怎么想起来这儿了?” “这是我八哥,长得不怎么样,嘴也跟八哥一样,讨厌得很,”燕景站在一边解释,说完了尤不解气,又加了句,“人还蔫坏儿。” 容不念赞同地点点头:“看出来了。” 院里站着的就无非就是皇子和他们的伴读,剩下两个皇子还不懂事,伴读也没这个胆子教唆皇子放着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跑到这里儿来闹事,看样子他们聚在这儿大概率就是受这位八哥的挑唆。 “凑巧,”院子里那个“燕景”吮了下手指上的甜汁水之后拍拍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花猫似的样子,“发现这儿的桑葚还不错可惜主人珍惜的很,不让摘,我就只好偷偷来……怎么,这家伙惹你们了?” 这里的主人除了慕容殊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于是话题又引回他身上,而他大约是发现自己辛苦栽培了半天的桑葚被人偷吃了,被气得紧紧攥着拳头。 燕景记忆里的慕容殊要比现在那个不苟言笑的帝王年轻的多,也更稚嫩些,毒蛇还在幼年期,遇到敌人只会吐信子,远比之后的模样要可爱。他穿着北蛮的服饰,颜色鲜艳,衣料不新但胜在整洁,全身上下最显眼的是左耳垂,那里挂了一个莹白的耳坠,容不念认出那正是燕景托他转交的耳坠之一。 看见慕容殊终于有了愤怒的样子,剩下的人才觉得有意思起来,八皇子微微眯着眼:“你在不满?” “燕景”听到他说话,也跟着歪了下头好奇道:“你在生气我吃了你的桑葚?” 听起来是个挑事儿的语气。 燕景是嫡子,聪明伶俐不说,平日里又最受宠,是朝堂内外默认的储君,阎王来了都会给三分薄面的主。所以现在听他这么说,站着的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来这里就是八殿下的意思,这位的心思自是不必说,现在看来九殿下也是一样的意思,这两位一概不对付,难得能讨到两头的好,更何况也不知要他们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一个小蛮族,在座的没人想放过这个机会。 “殿下赏脸吃你的桑葚是给你面子,谁教你摆脸色的?” “就是!殿下金枝玉叶,打都算的上赏,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拂殿下的好意!” 还有人慢悠悠的说:“所以说到底是蛮族,不知礼数!” “……” 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话,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燕景边听边眯着眼打哈欠,笑的不怀好意,像只慵懒的小狐狸:“确实不知礼数,你们说是不是?” 一边站着的世家子弟们会错了意,以为九皇子是想羞辱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北蛮质子。于是一群人争着抢着回话:“是啊……” “殿下,这个小杂种无礼毒辣,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是……” 说着就有人撸起袖子,似乎马上就能打他一顿,好演一出冲冠一怒为殿下的好戏。 燕景也不说话,只是看戏,一边还用手搭着下巴一下一下地点,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慕容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指节被握的青白。 那几个人越靠越近,最后除了八皇子还远远站着,就连他那两个幼弟都准备上手,这是慕容殊仍是一动不动的。 然而就在他们几乎要打下去的时候,燕景忽然说道:“确实是有错,还得好好罚,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一圈儿人又是忙不迭地点头躬身应是,地上像有让人挪不开眼的肉骨头。 于是燕景笑意更深。他转头看回慕容殊,突然正色道:“可是他又没有错。” 十三四岁的少年嗓音还很稚嫩,脆生生的像上好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又没有错,凭什么要他道歉?” 作者有话说: 小燕×小殊 开始! 求海星啊老爷们,求求求~ 第64章 人世苦 这句话不仅把准备动手的人说懵了,还把慕容殊弄晕了,抬头时正巧燕景在认真盯着他看,嘴角微微翘着,眸光闪动,像是春风拂落第一枝花,他心里忽然一颤。 看见几人愣在原地,燕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又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剩下的人都因为他的举动迟疑了下:“殿下……” “不明白?”燕景好奇道,“先生没教过行礼吗?” 熟悉燕景的那两位小皇子已经退到了后边,只剩下三个伴读在前面挡火。几人对视一眼,胆子大些的那个终于站出来颤巍巍地说了句:“殿、殿下,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在他们眼里确实于理不合,几个人都是重臣之子,而慕容殊不过一个边陲小国战败后送来的质子,是猫猫狗狗路过踩两脚都会嫌晦气的人。 “于理不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也知道礼数啊哈哈哈——”燕景笑出声来,又忽地收住,“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没做错?” “不不不,错了错了……”几个人一个劲的道歉,却没人对着慕容殊。 “好,我懂了,”燕景点点头,“按理说我吃了人家的精心栽培的果子,我也有错,你们不肯认错怕是觉得不服气吧,”他站在原地跺跺脚,看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慕容殊前面,二话不说做了个长揖,“是我偷吃在先,对不住了。” 九殿下都开尊口了,剩下那三个就更没什么所谓了,弯腰的时候脑袋差点栽进裤腰带里,恨不得当场磕个大的。 真要论起来,这也不算是句很认真的道歉,可院里也没人敢同他计较这个礼,主要是不敢和他老子较这个礼。九殿下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可燕王不是,谁要是敢惹他的心肝宝贝生气,第二天就能去城门口排队挂着了。 听到这句话的慕容殊猛地抬头,眸光颤动:“我……” “你什么你,”燕景半边眉毛挑的老高,不让他多说话,“是我说错了?还是你觉得我不够诚恳?” “……” 慕容殊自是不会反驳的。 剩下三位殿下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质子和燕景闹不痛快,燕景也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揪着他们不放,聂先生教出来的人,孰轻孰重一贯拎得清。 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就这么翻过页去,离开时还有人因为不甘心横了慕容殊一眼。慕容殊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把不节外生枝做到了极致,倒是还在院里的燕景好奇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好脾性,换做自己可受不了这个委屈。 “你叫慕容殊?”等人走远了他才问道。 慕容殊垂着眼回道:“是……” 这是个标准的回话姿势,燕景曾经无数次在他被召见时见过这个姿势,只不过那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连衣角都规整过分,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让人提不起半分兴趣。可现在不一样,燕景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慕容殊,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你就是……什么时候来的王城?” 他不去看燕景,连回话都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拘谨:“五、五年前……” “那你现在多大了?” “十八。” “十八?”燕景皱了下眉,“那岂不是来这里之后就没出去过?” “嗯……” “也没读过书?” 慕容殊声音更低了:“嗯……” “嗯……不错,”燕景左右打量着他,“那就你了。” “什、什么?” “伴读啊,”燕景说得理所当然,“我比你四岁岁还没有伴读,因为没有谈得来的,你看他们那个样子就知道了,可我喜欢你,放心,有我罩着你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他转了转眼睛,突然凑到慕容殊面前,“你愿意吗?” “我我我我我……” 慕容殊被他吓了一跳,我我我了半天把自己我成了半个小结巴,燕景看着他笑开:“别我我我的了,你这样搞不好会被人以为我带了个小结巴当伴读,还是你其实不愿意,还在生气我偷吃你的桑葚?”他双手做求饶状,嘴角还有紫色糖渍,“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你的桑葚太好吃了,你又实在小气,大不了以后我每日都来陪你照顾这株桑葚树,等他熟了你就发发好心分我一点呗……” 他拈着小指,只比了个芝麻大的地方,毫无九殿下的架子,更像只馋嘴小花猫,慕容殊没忍住笑出声:“现在也可以给你吃……” 可惜他声音太小燕景没有听到,只看见他在笑。 “你笑了,那你是不是答应了,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你要是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回头就去和先生说,把你的名字加上!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微风吹过,一边树叶沙沙作响,燕景还在一边笑闹,慕容殊在他的笑声里看见桑叶里若隐若现的紫色果实,忽然觉得如果没有这几个过来捣乱的人,那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适合认识新朋友。在他们北然,这样的日子是会办篝火会的,白天赛马打猎,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一群人就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痛饮狂歌,男人女人都会穿上最好的衣服,像是在过节。 慕容殊收回落在树叶上的眼神,瞧向一边还在没心没肺玩闹的九殿下。燕景毫不在意的回望过去,完全没去琢磨慕容殊眼神里的深意,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伴读就定他了。 正巧这时站在容不念旁边的“燕景”也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难为情似的辩解道:“就是……年轻嘛,很容易被不同寻常的人吸引……就你也看出来了,他年纪轻轻的就表现的荣辱不惊的,我难免多看两眼嘛这不是……”他看见容不念戏谑的眼神,声音低下去,“好吧,我承认,人年轻的时候就会格外被好看的人吸引……” 看见他吃瘪,容不念来了兴趣:“哦,仅仅是吸引吗?” “那当然!” “那后来也是?” 燕景:“……” 后来那肯定不是,但是再多说就真的是为难他了,毕竟动机不纯,可是再往后想想,就没有这么单纯的日子了。 容不念看着他,居然轻而易举就明白了燕景的想法:好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感慨。 作者有话说: 这波是小燕先招惹的慕容! 第65章 人世苦 燕景亲自开口,慕容殊做伴读这事就成了铁板钉钉。 他不仅是最受宠的九皇子,还是朝臣们默认的储君,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东西只需要勾勾手指就会呈在跟前,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难得住他,更何况只是和燕王要个人。 中午才见过慕容殊,下午燕景就把事禀了上去,找过去时燕王刚服了丹药,看见他来显得很高兴,还没等他怎么开口就允了这事,痛痛快快地批了旨,只是说要他好好收收性子,不要和往回一个模样,凡事只新鲜三天,今日燕王兴致是真的不错,甚至还趁着内侍拿软枕的功夫还亲自过问了他的课业。 除了他其余几位皇子都没有这个殊荣。 只是还没说几句燕王就没了精神,歪在软枕上哈欠连天地流眼泪,没有半分年轻时骑马猎鹰的英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燕王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燕景在下方规规矩矩的回话,等到没声音时再抬头才发现燕王已经阖眸睡着了。燕景记起来好像听御医说过最近燕王总是心悸多梦,只有用了药才能小睡一会。 他看着燕王忽然想到了母后。 燕王后出身世家,行事礼数处处周全,但她坐到王后这个位子上所倚靠的却并非谨小慎微和身后族亲,而是一张和另一个女人七分相似的脸,进宫不是没人说过。她明明都知道,可还是义无反顾的迈进了这座黄金牢笼,就是为了面前这个他需要叫父王的人。 旁人都道他是天潢贵胄,又聪明伶俐最得燕王喜爱,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 内侍都在一边站着,是不是偷瞥一眼,九殿下站在那里不言语,他们也不敢贸然打扰燕王休息,只好跟着站在一边。 “父王……”过了一会儿燕景低低的唤了声。 燕王没什么反应,从喉间出一声模糊的叹息又沉沉睡着了。 燕景眼神划过一边写了一半的圣旨,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一边的年轻内侍将他送出来,笑得热络:“九殿下当真是最得王上看重的,八殿下来求过几回都没成的事儿,您——” “燕明来过?” 小内侍对他的称呼毫不意外:“是呀是呀,所以才说殿下——” “行了行了,奉承话就免了吧,我急着回宫,”燕景打断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内侍手里,“等父王醒了记得提醒送旨意的事才是正经的。” “是是是,那是自然,”小内侍到底没得他师父真传,见了玉佩笑得叫牙不见眼,“恭送殿下——” 燕景没再理他,挥挥手走了,仿佛一踏出殿门时他连同刚才的事都落在了里面,走姿轻快不少。 事情办的顺利,他心情也好了不少,用过晚膳就转悠去了慕容殊那里。 小内侍见钱眼开,办事却也很靠谱,圣旨和他是前后脚到的院子。慕容殊大概只以为他是随口说说,接过旨的时候神色抑制不住的惊讶,燕景靠在一边的桑葚树上,边琢玉边笑。 第二天国子监里就多了个人。 靠着燕景的“三分新鲜”,慕容殊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别的皇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很久都没来找过他的麻烦,一直管束他们的聂先生冒犯了燕王,被拉去了天牢,皇子们松了口气之余也顾不上找他的麻烦,时间一长他们又找到其他的乐子,就更把慕容殊丢在脑后了。 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燕景。 慕容殊原以为这位九殿下只是一时兴起找个乐子,再不就是想捉弄他看他出丑,这才要他做伴读。可眼见都从初夏到了深秋,桑葚都开始掉叶子了,燕景还是每天过来给那株老桑葚浇水,没有半分糊弄的样子,慕容殊终于坐不住了。 “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他问这话时燕景正坐在老桑树上磨挂坠——那个挂坠他做了有半年,一开始本来是想做玉佩的,结果后来发现自己手艺不精,只好把玉佩打磨小,准备简简单单做个挂坠。纵使这样,他也没能做好。好好的一块玉,现在成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玉疙瘩,而这个生平艰难坎坷的挂坠是要送给沈南星的。 沈南星是平川候沈轩的独子,娘亲过世早,自小跟着亲爹在兵营里滚大的,结果没学到自家老爹的本事的万分之一,成了个十足的兵痞,年底才回一次王城,次次都会打一架挂点彩再走。这些都是燕景告诉他的。 听见他问话,燕景有点疑惑:“什么?” “殿下,我不明白,”慕容殊目光从他手上移开看向别处,“殿下明明说要我做伴读识字是为了吃桑葚,可现在我没有桑葚了,殿下为何还是日日都来……”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感觉自己的语气实在很像那些争宠的妃子。 听他这么说燕景顿了下,不自觉地抛着手里的玉石:“难不成没有桑葚可以吃了我还要把你撵出去?” “大概是我脑袋愚笨吧……”慕容殊尽力不去想燕景提起沈南星时的表情,但难免语气低落。 “怎么可能!先生都说过你聪明,再说了,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 燕景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也垂头看地面,声音泫然欲泣。 “不是的,殿下,”慕容殊果然慌了神,没注意到燕景的神色,“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我、我……嘶——” “我看你就是傻!”燕景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拳,怒其不争道,“因为想吃果子就让你去读书,没有果子可以吃就不让你去,慕容殊,你怎么怎么想的?” “再说了,你这桑葚结果也就十天半个月,我给它浇水都浇了几个月了,你才想到这个话来问我?”他又说。 “我……” 慕容殊好像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了。 “别我了,你跟我讲,是不是又有人和你说了乱七八糟的话?”燕景单手揽过他,同他凑得极近,“要是有人瞎说,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收拾他们去,如果我要是打不过,我就等南星回来,咱们一起给你找场子去,但你可不许再胡思乱想了,知道了吗?” 他非要说得那么活泼。 慕容殊尚未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就看到燕景狡黠的笑意。 他抿了抿唇:“没有。” 其实是有的。 燕景是将他护得很好,也正因为这样,才会有更多的闲话。姣好的容貌,低微的出身,困顿的处境,这些无一不是被人抓在手里的把柄。 王宫城墙里哪有不明不白毫无可图的好?就连慕容殊自己也不信。 可他现在看着燕景,心里那些话就统统忘了个干净,只是想如果燕景可以一直这样待自己,那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66章 人世苦 日子总得过下去,但燕景对他好得过了头。 一开始慕容殊只求不生事,稳稳当当等到可以归北的日子,是燕景的出现打乱了他的计划。 九殿下大摇大摆地从树上跳下来,赶跑了来惹事的人,还说自己只要几个果子就可以保他生活无虞,可事实上他给予慕容殊的却不仅仅是这些。而慕容殊并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 可以给出去的和得到的并不相符,这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惶恐。 就像现在,燕景站在他面前问生辰想要什么礼,他却只能默不作声。 人们都传说慕容殊这个伴读深得九皇子中意,以后怕是会的重用。 这样的话多了,慕容殊的处境也跟着好过起来,可他心里仍是不安,怕因为这份不对等回报为自己引来更多的祸患。 而这份忐忑在年关将近,各关的将军回城述职时终于到达了顶峰。 那天他们正在练武场,两人练完剑出了一身臭汗,各自坐的有些距离。 燕景忽然想起了生辰的事情,问他想要什么礼。 “臣得殿下信任就是最好的礼。”他的回答中规中矩,但燕景却不是很高兴。 慕容殊的作为确实担得起他的信任,从伴读到陪练,慕容殊都做到了无可指摘。 就像之前选了和燕景相同的正楷,慕容殊被带到演武场后没问没想就拿起那把剑:“我随殿下,我也使剑。” 容不念还记得当时燕景注视着那些本该遗忘的过往,神色怀念——旁人大多以为九皇子剑法出众,和沈南星堪称燕南双壁,殊不知他最趁手的兵器的其实是长枪,当时学剑法不过是为了好看。 慕容殊来得晚并不知道这些事,可他毫不犹豫的选了剑。 九殿下和他的伴读不仅写得一手一模一样的正楷,就连剑法也如出一辙。 容不念在一边看着皱了皱眉,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太对:“你父王和母后没有说过什么吗?” “没有,我父王那时候已经不怎么过问政事了,母后她一向都不怎么管我,她只想要我平平安安的长大。”当时燕景是这么说的。 现在不知道是想到了那张临摹还是什么,燕景神色微微一动,忽然不愿意再让面前的人一味的顺从:“不然我也给你做一个耳坠子,和这个凑成一对?” 他值得是慕容殊一直带着的那只耳坠。 “殿下其实……” 慕容殊正欲说话,忽闻场外有道爽朗的笑声穿来:“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这种精细玩意儿?” 燕景猛地跳起来,眼睛都亮了三分:“沈南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和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啊——” 慕容一愣,顺着声音望见了一张神采飞扬的脸。 “好哇,说的冠冕堂皇,”沈南星大踏步走过来,笑问他,“什么去接我,难道不是你自己想偷跑出去放放风?少拿我当挡箭牌。” 燕景跳起来锤了他一拳:“瞎说什么,败坏我名声!” “呦,您还有名声嘛?”沈南星表情夸张,正要还手时却瞥见了一边的慕容,“咦,这又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这么…周正?” 他顿了下才蹦出这个词来。 其实说周正还是保守了,这人举止斯文有礼,面孔看着尚未张开却透着些妖异的漂亮,比起哪家的公子更像是特殊进献的艳丽乐人。 “我、微……”慕容殊早在刚才也跟着站起来,他面上不显什么,袖口却被攥出了不少褶子。 “慕容,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沈南星,沈候独子,”燕景将他揽过来,“这是慕容殊,打北边来的,现在做我的伴读,人家可聪明了,”他说时还不忘拉踩好友,“不像你,抄功课都能抄错——” 听到这儿沈南星开始撸袖子:“哎,我说你是不是皮痒了,当着面都开始编排我了?” 燕景也丝毫不让,从一边的架子上挑了把长剑扔过去:“皮痒的是你才对吧,一年不见我看是侯爷收拾你收拾得少了吧……” “你才是!” “哦,我知道了,”燕景抽剑出鞘,“肯定是你在那边不听话被侯爷关了禁闭,这才一回来就急着想讨打?” “是不是不打你你就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场里的两人嘴上互不相让,却不约而同都走到了演武场上——这是两人多年养成的习惯,两人见面必定是要过过招的。 他和燕景年纪相仿,拌嘴时更是激得对方都没了平时少年老成的模样,十足的孩子气,前几式也只是过家家般的招架。 几回过后,沈南星神色忽的一凛:“这回我可要当真了。” 燕景挽了个剑花,语气仍是轻松,动作却认真起来:“随意。” “我——” “当啷——”一个梨黄色的物件从沈南星怀里飞出,落地声清脆。 两人的剑锋一触即分,沈南星看见东西掉落在地也顾不得再去比试,丢了剑就要去捡。 “哎呀,怎么掉出来的,我不是放好了吗?” 燕景看他神情焦急也收了剑,跟着凑上前问道:“没摔坏吧!什么东西?”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别人送我的,弄坏了不好交代。”沈南星把东西攥得死紧,只留一个缝隙,回话时脸上居然冒出点可疑的红晕。 燕景与他是从小玩到大的,眼睛一扫就知道沈南星这是在害羞,于是调侃道:“哦,弄坏了不好交代,好好留着就是给人家交代了是吗?” “别,别瞎说。” “咦,看来还真有什么事儿?”难得看好友紧张到结巴,燕景更来了劲,伸手便要去拿,“快,老实交代,咱们俩谁跟谁啊,藏着掖着有意思吗?是哪家的姑娘,赶紧老实交代,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参谋参谋……” 沈南星像是被放到了蒸笼里,动作迅敏:“别、别瞎说!” 一争一抢间燕景看到那是个兽骨做的哨子,风化后微微泛黄,边角处还有一串秀气的小字。 “呦,哪家的姑娘这么贴心,知道你的马爱跑远,还专门做了哨子?只是不知道是想让你吹给马儿听还是吹给自己听呀?” 听他如此打趣,沈南星手下更是用力,两人在演武场上活像两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燕景明显也对自己年轻时上蹿下跳讨打的模样有些无奈,耸耸肩扭头对容不念说道:“呃……主要是沈南星他很反常,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哨子是他手下一个小兵送的……”他停顿了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过往,再说话时面上带了笑意,“他向来性子洒脱,说白了就是没心没肺,很难得对什么东西展现出特别的喜欢,所以当时看他拿着这么个小玩意儿翻来覆去不撒手,还专门请人在上面刻了字,我们有几个玩得好的都特别好奇,还聚在一起打赌说要猜猜是那家小姐送的,结果没想到……” 没想到送东西的是个汉子。 容不念在心里把燕景没说完的话补全。 这一幕里,慕容殊从始至终都沉默,只是黑漆漆的眼睛时不时会偷扫过演武场里的人,像初露獠牙的野兽。 作者有话说: 小燕养狼为患了属实是 第67章 人世苦 沈南星一回来,燕景来找慕容殊的时间就少了大半,也不一定次次能碰到。先生给他们放假后慕容就找到了好去处,不在小院那必定是去了藏书阁。 他去得勤礼数又周全,还没几天就和那边的守卫混了个脸熟,进出连腰牌都不用看了。 燕景只去找过他两回就不想再去了。 藏书阁周围有个园子是他自小玩到大的,还有次过家家他被人落在藏书阁等了半夜,自那以后藏书阁就上了他的黑名单,若非先生布置课业他是绝不想进去第二回 的,这两次已是例外,绝不能再多了。 他那时以为慕容殊只是想多看看典籍,把之前落下的功课都补回来,完全没想到慕容殊其实是在躲他。 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燕景终于有些无聊了——一过完年沈南星就跟着他老子回了边关守大门,国子监还是没人来接聂先生的班,他们这群人每天跟放羊似的在宫里闲逛。 玩乐了这么些天,唯独没见慕容殊的影子。 燕景白天趴在山墙垛子想明天一定要去藏书阁堵一堵人,结果还没等他实施就出了事情。 他一惊一乍跑过来时正是半夜,撞开门慕容殊还以为他遇到了刺客。 将他扯在身后又关上门还在焦急地看外面:“殿下出什么事了!您没有伤到哪里吧?” 燕景结巴了一下:“我,我没有啊。” “是何人竟然敢进宫行刺?” “不、不是,”这下燕景终于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当即替自己尴尬了一下,“不是有人追杀我,是别的事情……” 慕容殊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没事就好,不知殿下这么慌张是为了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就是我母后说要给我……要……”他扶着案板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慕容殊已经睡下了,大约是听见他弄出来的动静又慌忙起身,此刻慕容殊黑发披肩,神态七分慵懒,慌乱之间中衣还没系好,胸口雪白的肌肤从歪歪斜斜的领口里露出一大片来。燕景看直了眼,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同时想起另一件事来,“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你这儿了……” 慕容殊注意到他的目光,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轻轻拢了下衣服,示意他继续说。 “我母后说……”燕景摇了下头,似要把刚才的画面从脑子里清出去,可越动作脸色越是涨的通红,“她、她说我年纪够了,非要把立春送来……” 说到这儿燕景的脸已经成了猪肝色,吞吞吐吐不肯再讲。 可慕容殊听明白了。怎么说他也在燕地待了三五年,对这里的习俗也有所耳闻,现在看见燕景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过完这个年,燕景就满十六了。夏天围猎时八皇妃刚有身孕,而八皇子只比燕景大两岁,退一万步讲,别的皇子在他这个年纪也有娶妻纳妾的。 他看着燕景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神色忽然冷下来。 “那殿下来这里做什么。”灯影下慕容殊面沉似水。 他态度转变的太突然,燕景抬头时还有些无措:“慕容殊?” 脸上的红晕更显得他眼神迷离,慕容殊心头重重一颤:“殿下,我……” 九殿下从自己宫里披头散发地跑出来,必定会惊动不少人来找,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从这场风波里干干净净的摘出去。 在他开口之前,慕容殊原本在心里想了无数个能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说辞,也想过自己要怎样才能抵住燕景的花言巧语把人推出去。 可燕景开口时他才发现这些精心谋划都没了用武之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足够自己丢盔卸甲。 就好比现在,九殿下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却说不出任何违逆殿下心意的话。 “慕容,我感觉怪怪的……”就这么一会儿,燕景已经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他脸上的热度仍未消散,现在眯着眼皱眉,看起来不是很舒服,“我感觉…热……” 慕容殊抿抿唇,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殿下,你靠着我些,先上床休息一下。” 燕景一双眸子水光潋滟,听见他说话后蚊子叫似的哼了一声,乖乖站着任由他动作。 这是平时绝见不到的燕景。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有人在拿着把小刷子在自己的心口搔痒,触碰不到的意动。 王后再了解燕景的性子不过,心里清楚立春一个人降不住他,所以还别的地方下了功夫。 大概是他一路跑来用了力气,现在气血才涌得更厉害了。慕容殊帮他脱鞋袜的时候注意到他手脚都在发热,整个人就像是温热的火炉。 大约是感觉到了慕容殊微凉的手掌,燕景一个劲的往他手下贴,还哼哼唧唧的要把另一只手掌也拉过来。 慕容殊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帮他捂手,一边只用余光看他,似乎是在趁着灯光描摹他的脸廓。 “咚咚咚——” 宫里的人来的比他想的更快,敲门也只是走个过场:“慕容公子歇息下了吗?” 该来的总是要来,慕容殊看看燕景又看看大门,终于说道:“刚刚歇下。” “那……”门外的人没想到他这么不给面子,一时语塞,“不知慕容公子有没有见到九殿下?” 门外的影子恍恍,是解释不好就会破门而入的意思。 慕容殊斟酌道:“我——” 他才刚说了一个字,燕景就诈尸似的坐了起来:“滚出去!” 门外侍卫松了口气:“殿下,您……” “我已经歇下了,今天就在这儿睡,哪也不去!听不懂我的话?就算你把我母后请来了我今天也是在这睡!” 燕景大概是有起床气,听见外边的人还在磨蹭,随手把床头的瓷瓶掷出去。 “……” 一阵叮铃咣当之后,门口终于清静下来。 脚步声远去,慕容殊呆在原地半晌,忽然笑出声。九殿下可真是他的小克星,弄出来的这一阵响,也把自己原本的计划碎了个稀巴烂。 现在外面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屋里的人衣衫不整。 他看着一边还在床上磨磨蹭蹭找冰凉物件凉身体的九殿下,忽然倾身凑了过去:“殿下,我帮你好不好?” 其实燕景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身下涨得很,脑子也跟着昏昏沉沉的,只隐约听到耳边有人说话,下意识的应声。 直到被人半是哄劝半是强迫的抬起下巴来,他看见那一抹莹白于灯火中摇曳,晃人心神。 “慕容。”他脱口而出。 作者有话说: 之前那大概是谈恋爱前的冷静期哈哈哈哈哈 第68章 人世苦 床帐被放下来一半的时候,一直在半空飘着的那个好歹把容不念给拉出去了。 “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那里面都…都那……那什么了还不出来,你是来看戏的嘛?”也不知道他是气的还是急的,脸色和屋里喝醉的那个有一拼,动作间慌乱不已,中间几个字说的含糊不清。 “啧啧啧——” 容不念原本也没有打算看下去,就算不用燕景开口也是得出来的,只是燕景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像个得过且过的小混子,这副乱了阵脚的模样实在难得,容不念有心逗逗他:“奇了怪了,我怎么知道里边要干嘛?” “警告你别得寸进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容不念耸耸肩,“只是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我还以为你走的是风流贵公子的路子,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话没扯谎,燕景的确出乎自己意料——毕竟王室子弟找出这么一个一心一意的还真不多见。 燕景振振有辞:“你一声不吭就跑进来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容不念一时没收住嘴:“这是你自己的记忆,你记得这么清楚怪我咯?” “你!你——”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燕景破天荒急了眼,只好要挟道,“还想不想找东西了?再逼逼赖赖的我就一脚把你踢出去,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好好,您是大爷您说了算,”容不念顺声做出一副惶恐讨饶的样子,只眼角还余三分促狭的笑意,“可千万别把小的给弄出去啊,不然我交不了差会被师兄骂死的——” 燕景微微一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因为这实在是句很耳熟的话,不久前自己才说过类似的话。 “怎么样,行行好,指条明路吧……”容不念瘪着嘴。 像是想到了之前的相见,燕景摇头笑了下:“你啊……” “说实在的,如果找不到匕首的话江子陵一定不会放过我的,”容不念说得惆怅,看见燕景不解的眼神之后注定解释道,“你没见过,是刚刚才赶过来的,臭屁的不行,其实就是个脾气很坏的小屁孩,不会好好说话还天天板着张脸,跟我欠了他金子似的……”说完他又想起之前千机山上的传言,“也搞不好真的欠了……” “哦,我知道。” “嗯???” 燕景干巴巴地说:“我之前也飘着来着,飘了好几天,不过一直被他困在屋子里,你们来了之后才能走动的,就是一脚踹开门的那个吧?确实看起来脾气不大好。” “岂止是不太好?” “好吧,很不好,但看起来很担心你,说明你们关系不赖啊。” “得了吧,他巴不得把我这个天玄之耻斩首示众之后再挂在千机山的歪脖子树上喂妖兽,但凡剩下一根骨头都要再扔出去不许近他方圆十里的那种——” “不至于吧?” 容不念语气夸张:“怎么不至于!” “真有你的。” “……” “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停顿了一会儿之后,燕景忽然大笑,容不念受到他的感染,唇角也掀起一抹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景直起腰来,随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走吧,带你去找遥见。” “那您请!”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他带头走出大门,转眼间那座小院被他们抛在身后,容不念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燕景才是这段回忆的主人,自然可以找到需要的东西,而不是向他说的那样无能为力。 就像现在他带着容不念穿过那些宫殿,四季依次在他们眼前绽开,身后的园林景致都云烟般的消散,一阵轰鸣过后那些过往记忆都变成光点洒落在身周。 容不念随手点了下离自己最近的那个,铿铿锵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随着他的触碰展现出一幅画卷。 眼前的燕景一个人待在间废弃的库房里,锤子榔头在身边摆了一圈,他垂着头叮叮咣咣地不知道在砸什么,最后出去的时候地上只有几片破损的木片。 容不念还没来得及讲出心里的疑惑,紧跟着画面一转,燕景面前站着的人又变成了慕容殊。 他眼睛发亮:“给你,答应过的!” 慕容殊微微蹙眉:“殿下这是?” 他已经不住在那个破败的小院里了——北蛮把人送来之后就再没过问过,慕容殊于他们更像急于脱手的棘手货物,反倒是燕王因为慕容殊和燕景形影不离注意到了他,再加之他向来表现的安分守己,燕王也就更放心让他做些文书工作。慕容殊的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唯一不好的就是因为慕容殊得到重用,住处也跟着迁了之后他们见面的时间反而变少了。 “那个耳坠子,我凑了一对,难得找到颜色一样,大小还一致的,”燕景不由分说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手里,“你快瞧瞧,喜不喜欢?” 是那对被燕景强凑成一对的耳坠。 慕容殊低头去看时,手像是被烫似的缩了一下:“这是……殿下亲自做的?” “嗯,还有这个——”燕景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布包来,“本来就是从人家身上扒下来,我寻思你也没个防身的,顺便把这个带来送你。” “这是……遥见?”慕容殊接过来却没打开,他只是不断抚摸着手里的珍珠耳坠,“匕首上的装饰都是铁水铸好的,把这个弄下来殿下废了好多功夫吧。” 听见遥见这两个字的时候容不念瞳孔一缩。 “当然了,被砸了好多回,就为了给你凑个对儿——”他没深究慕容殊为什么只凭一颗珍珠就会认得遥见,而是晃了晃自己受伤的手,伸到慕容殊面前邀功,“我说,慕容公子准备怎么报答我啊?” 慕容殊将那只耳坠攥在手里,不自觉抬了下手,似乎想碰碰燕景的手,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抬头,说出口的话也不是燕景想听的:“殿下金枝玉叶,不该做这种粗活。” 他伸出的手一顿,笑意也凝固在脸上:“你什么意思?” “殿下,”慕容殊摇摇头,又慢慢把那只耳坠放回他掌心,“为了我,不值得。” 燕景神色冷下来:“慕容殊,你什么意思?” 容不念心道要糟糕,燕景自小也是身边人千依百顺惯大的,有什么想要的顶多闹一闹就能拿到手,唯独出了个慕容殊不惯着他。可那也是之前的事了,自他做了伴读两人的关系就日渐长进,年初那事后,他们之间更是黏黏糊糊的说不清楚。燕景自然是开心的,可他没问过慕容,一厢情愿地以为对方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思。 那这话在燕景耳朵里那就是要一刀两断的意思了,他一直以为两人这是在浓情蜜意,小别胜新婚,其实人家巴不得他别再来,不生气才怪。 果然,慕容殊刚转过身就听见燕景大吼:“慕容殊,你给我站住!”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求求求! 第69章 人世苦 他这一喊还当真起了点作用,慕容殊脚步停下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到底怎么了?”看他恭敬行礼,燕景心里先凉了半截,不可置信道,“是谁说了什么还是有人为难你,还是说你诚心实意的要和我撇的干干净净?”他看了眼手里的耳坠,又说,“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合适的东西,开开心心折腾了大半个月,怕你提前知道了,只好自己在小黑屋里待着,一边捣鼓一边还在想你会不会喜欢,我这么久没找去找你,你会不会、会不会也有点想我,可现在你就给我说这个?要是你不乐意和我在一起我绝不勉强,可之前你自己也说过喜欢的,是你亲口说了也喜欢我的,我就以为你也是乐意的,你现在又是弄得哪一出?慕容殊别给我不吭声,你说话!” 他越说越急,说到一半自己先动了气,后边的话几乎是都是吼出来的。 慕容殊没想到他会如此失态,望着他动了动唇:“殿下……” 燕景在一边瞪着他,气急了似的喘气。 正巧这时有宫人路过,燕景站得隐蔽,被大石挡住了,因此她只对着慕容殊行了个礼。 “慕容公子——” 慕容殊收拾好神情冲她摆摆手,看人走远了才开口:“殿下,你看。” 他声音极轻,燕景没太听清楚,看了眼走过去的宫人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不由得问:“看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差距,”慕容殊望着走过去的宫人,神色晦涩不明,“您是九殿下,受人爱戴,万人簇拥,而我只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人,是被送来做质子的,自从我被送到这儿来,我就无家可归了……” “殿下,”慕容殊深深出了口气,想要把大殿上那人说的话忘在脑后,可出口的却是苦笑,“我拿什么喜欢你啊……” 他在燕王宫里待了八年,到现在也只是个不明不白的慕容公子。 情不自已。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是不敢,不应该。久而久之这些闲言碎语也变成了日日夜夜带在他身上的镣铐枷锁,让他夜不能寐。 “你就是怕这个啊?” 只这一句,燕景就听懂了他在担心什么。 慕容殊仍是苦笑:“殿下现在中意我不假,可谁又能保证长久呢?现在殿下言之凿凿,若是日后殿下又看上哪家的氏族贵女了呢?真到那时殿下对我弃之敝履,只剩下我对殿下思之如狂,不会惹人厌烦吗?殿下,我赌不起……” “聒噪,”燕景并没如他所料的那般动摇颓丧,而是上前推了他一把,左臂抵住他胸口,“你怎么也变得磨磨唧唧的,跟沈南星有一拼——” 听见沈南星的名字,慕容殊眼神暗了一瞬。接着就听到燕景又道:“既然不是要和我断,那我就和你要个准话儿,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殿下是……什么意思?”慕容殊眨了下眼,缓慢开口。 燕景晃了晃手里的耳坠:“什么意思不明白吗?” 慕容殊歪了歪头。看他是真的不明白,燕景露出一侧的耳朵来,冲他笑了下:“正好我前几日闲着无聊穿了耳,原来想的是也带个玩玩,现在好了,用不着了,就把这个给我带上算了,它们凑一对,咱俩也凑一对。” “殿下还真是为难我啊……”慕容殊低头看了眼,刚刚燕景把另一只耳坠塞到他手里,意图很明显。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胡闹。 在燕国有头有脸的人是不会带这种东西的,可偏偏燕景毫不在意,还要他亲手带上去。 容不念啧了声,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燕景:“你这位慕容还有两副面孔啊?” 燕景板着脸:“别说废话。” 他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慕容殊嘴里说着为难,动作间却不见半分迟疑,戴上后他的眼神还黏在自己的耳垂上。 “殿下可真是世间仅有。” 被夸的人避开他的眼神:“别胡说。” —— 送人礼物结果送到自己身上的,全天下估计也就燕景一个人能干得出来了。 比当事人更震惊的容不念。 他嘴里估计都能塞的下一颗鸡蛋:“所以你为了做礼物哄人家开心就把遥见给拆了,你耳朵上还带着人家的尸体?” “别说得那么渗人行不行,那不叫尸体,顶多算残骸,”燕景嫌弃地掏掏耳朵,忽视他的大呼小叫,“再说了,匕首那不是在他腰间别着嘛——” 确实。 这时候的遥见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布包,被慕容殊随手挂在腰间。 这时的两人都没有心思看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景才反应过来慕容殊的本意来。他摸着自己的耳垂,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所以你东西这么干脆,根本就是这儿等着我说这话吧!什么狗屁不配,就是你故意让我心软!” 慕容殊闷笑出声,他的手还搭在燕景耳边,随着说话不断摩挲:“殿下才发觉嘛?” “好哇你,居然这么耍我!”燕景瞪大眼睛,努力不去管耳边奇怪的触觉,“看我生气很有意思?” “也不算是,”慕容殊摇摇头,含笑道,“但殿下吃醋的样子确实不让人失望。” 一开始确实在犹豫,不仅因为燕王的话,还因为自己的身份,可这些犹豫都只有一瞬间,因为他一见到燕景,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手的。 如果没有权利,那就去争,去抢,千难万险也好,头破血流也好,他绝对不允许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慕容殊!你他娘的果然在耍我!” 慕容殊张开双臂:“殿下要打要罚随意,但是戴上了可就不能摘了——” “你就是故意的!你……” “……” 两人闹了一会,燕景突然安静下来。 “其实我大概清楚,咱们的事虽然没明说,但也没刻意瞒着谁,只要不是认真的,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但凡我正经说了这事,咱俩就不会这么轻松了,我从头到尾都不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总想着,只要迟一点,我们就能更轻松些,因为我清楚……”沉默了一瞬,燕景抬头道,“父王母后不会乐意的,其实我也想过怎么开口,母后那边比较好说,只要我求一求哄一哄总是说得通的,她总归还是疼我,就是我父王那边不太好说,搞不好他得打断我的腿,还让我八哥监刑,那时候说不定你还会嫌弃我是个残废,”燕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语气轻松了些,“但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跟我一起跪台阶去,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八哥,也不是别的什么风流子弟,我不羡慕我父王佳丽三千,我是真的想过以后的。” 慕容殊突然说不出话,旁人的冷眼闲话他都受得住,但他没想到燕景会把这些看在眼里。 原来一字一句,他都记得。 燕景引着慕容殊去摸那个刚刚戴上的小装饰,扬起一个笑:“慕容,我真的很喜欢你,要是我父王实在不同意,那我不做这个九殿下了。” “等我收拾收拾行李,咱们归隐山林去,最好是能把母后也带上,让她后半辈子不用再整天等着我父王,然后咱们三个人驾着马车一路游览,去东南偏僻些的地方买个小院子,听说那里气候好些,适合养老,不过要买个带果树的院子,这样夏天才有果子吃,我保证能把它照料的高高大大……” 燕景向他描绘两个人的未来时眼睛都在发光,慕容殊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并没有说话,但当时他眼底的欣喜做不得假。 可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燕国就全乱了套。 那是燕景记忆里小院桑葚树开花结果的第三年,初入夏夜风还带着凉意,他在等慕容殊来赴约的时侯看到了烽火台上的狼烟。 燕二十二年,八皇子明领兵造反,与质子慕容殊里应外合,攻入王城。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隐居是不太行了,所以后来变成了小燕逃难…… 第70章 人世苦 实际上攻城的速度没有这么快,外城破后王军奉旨死守内城,到现在都没让叛军得逞,因此下一幅画卷开始的时候燕景已经跑到了王后宫中。 且不说现在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刻,就算是敌军攻入王宫,慕容和自己还尚有自保之力,到了这个现在,燕景最担心的反而是他母后。如果没有燕王的庇护,那燕王后这个身份只会是累赘。 燕景并没打算去领兵抗敌,他从燕王那出来后径直去了未央宫,他知道通往城郊的密道——若是敌军攻进来,他就趁乱带着母后和慕容跑出去。 路上见到的都是奔命的宫人,有大声哭叫的还有一声不吭逃跑的,燕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来也好笑,王城被攻时他这个王储估计是最镇定的人了。 也不对,燕景在心里轻声道,还有他父王。 狼烟一燃他就跑去了大殿,可他找去时燕王刚刚用完药,还是万年不变的躺卧在那张软纱帐里,最近几个月他几乎没有下过那张床,燕景懒得管,那些政务就都交给了别人。果然,听见燕明造反后只是微微讶异了一下就接着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念叨着“都是报应”一类的话。他眼神迷茫,燕景只需要瞥一眼就知道他又陷入了臆想。 无可救药,他心想。 他父王近些年来沉迷长生之术,对朝堂上的事情不闻不问,孟相告老还乡后更是愈发不知节制的用药。是药三分毒,御医的规劝燕王根本不听,燕景也不会自讨苦吃。 他之前冷眼旁观,心里想就这样吧,等到哪天有人忍无可忍的时候发动一场叛乱,他们死于乱刀下,又或者哪天来一场大火,大不了他们都死在这儿。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所以才在它真的发生时生出种“终于如此”的宿命感。 可没想到真等到这个时候了,他却还会想着活命,燕景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母后,您赶紧收拾一下我来——” 他眯了下眼,看清楚燕后身边的人后惊呼道:“慕容?你怎么在这儿?” “景儿,”王后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我叫他来的,你这孩子真是,这么大了还是风风火火的,一路过来跑累了吧,来,先润润嗓子。” 她冲燕景招招手,慕容殊也跟着点点头,递过来一杯清水。 冲着慕容殊笑了下,燕景想也没想接过来把水喝光才道:“哎,母后你不是……” 他收了声,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想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燕景其实是开心的,这种情况下少找一个人能节省不少时间,更何况最近几个月他母后一直都因为耳坠的事情生气,现在看见两人站在一起,燕景的第一反应就是母后消气了。 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手拉住一个人:“那路上再说别的,我都准备好了,你们跟我走就行。” 燕后却挣脱了他的手:“景儿,你等一下。” 燕后态度严肃,他不由得怔了下:“怎么了?” “景儿,我知道你想去哪里,但是通往宫外的那条路走不通了,”她伸手把燕景额角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悲悯,“你想的办法,母后都想过,但是都行不通,王宫里有燕明的内应……”她看着燕景,脸上的笑和之前没什么分别,眼底逐渐有泪光,“我和你父王是走不了的,但你不一样,景儿……” “母后……”燕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挣扎着摆脱她的束缚。 “景儿,你冷静点,你听我说,”燕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愤怒悲痛都压下来,燕景从来不知道母后的力气会这么大,“他们会在今日攻城是因为平川候,三日前平川候造人暗害,南星不知所踪,边关无人把手,他们用这个当幌子,又拿之前的被杀的臣子造势,我和你父王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她附在燕景耳边讲话,语速极快,似乎时间紧迫,“但这些不重要,只要你忘记这些,不再和王宫里的任何人有联系,从此以后换个身份好好活着,母后就心满意足了……” “可——” “所以景儿,以后谁都别信。”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放开了燕景。 燕景还没从刚才的消息里回过神来,眼神都带着凶狠,就看见慕容殊拿着一沓纸走过来:“这是?” “回殿下,是为您准备的新身份,是个书生,不怎么见人,常年独来独往,离王城远了些,但谁都查不到。”慕容殊的腰躬得更深了。 燕景后退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就是要你拿着这个身份逃出去,慕容殊会帮你。”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路线,但这条路线里没有母后也没有慕容殊。慕容殊和燕后站在一起,两双一样淡然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慕容殊,”他下意识地歪了下头,表情错愕,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凉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娘娘说得对,这是万全之策。” “去他妈的万全之策!” “殿下息怒。”慕容殊不受他的影响,又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你刚刚已经喝了忘忧草,现在只需要再把这个吃了就可以忘记这些了。” 燕景看向已经打开的木盒——那里有一枚龙眼大小的丸药。忘忧草,饮之忘忧,服之益寿,相传喝下忘忧草的人就会再也没有浓烈的爱恨,情绪也不再起伏,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这味传说中的药。 燕后又说:“景儿,听话,把药喝了,母后只想你好好活着。” “殿下确实不该再和微臣厮混。”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挤出来的。 这是燕景之前没见过的慕容殊:他的眉眼都恭顺的垂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又像是马上就会离弦而去的箭只,永远冷淡斯文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难言表情,但他只是略微顿了顿。 燕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慕容殊,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殊却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你他妈的说话啊?慕容殊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你当你说过的海誓山盟是什么?放屁——你之前才和我说过的是什么!啊?慕容殊!” 燕景骂了几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慕容殊的沉默,他忽然觉得未央宫里的风冰冷刺骨,原来从头到尾的坚持,只有他一个人。 “母后,慕容殊,”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没发出声音来:“你们把我当做是什么玩具,还是什么没有思想的木偶?我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想去哪里,为什么要你们说了算?” 燕后和慕容殊都没有说话,半晌,他自己先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没拿到糖就哭闹的人就是他,慕容殊自始至终都没有沉溺于自己为他编织的爱巢,到头来陷进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父王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梦境,母后就陪着他做梦,他这个九殿下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一片寂静中,燕景忽然道:“我喝。” “好,我的景儿啊,我也舍不得你呀,”看见他喝药,燕后终于笑了,只是听起来很难过,“你一直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你呀,景儿啊……” 燕景却只是点点头。 他靠在窗边想,大概忘忧草已经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了,不然他为什么看见母后流泪也没有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城的夏天已经过完了,黑夜开始变长,夜风也渐凉,他站在窗边听见滴滴答答落下的秋雨忽然觉得很累,一点也不再想念那颗桑葚树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很难说沈南星老爹的死和慕容毫无关系…… 因为慕容本质上是个疯批啊 第71章 人世苦 天边裂开一道光亮,画卷于此时终了,容不念终于腾出空去看燕景。 “如你所见,”燕景此刻却没有任何追忆往事的伤神,反倒是冲他微微一笑,“我喝了忘忧草。” 容不念喃喃道:“怪不得……” 典籍里记载的忘忧草多在深山涧谷中,非沼泽雾瘴之地不生,偏又喜阳爱旱,说是药草,可除了能让人遗忘忧心事之外又没有别的作用,延年益寿也只是因为忘却忧愁后带来的增益罢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忘忧草也可以称得上可遇不可求。 不过这也说得通了。 容不念看着燕景略带讥讽的眼神忽然转过心思来,怪不得这两人中间曲曲折折的爱恨情仇都能隔十几座大桥山了,初见时候燕景还能淡然处之。 “不对啊,”容不念刚合上嘴巴,立马咂摸出点不对劲来,“那你怎么又变成了茶倌儿了?” 说好的身份不是个穷酸书生吗? “因为慕容殊答应了我母后要把我送出去,可事实上他没做到,或者说,那本来就是他为了安抚我母后说的谎话……”燕景平稳了下呼吸,“我再醒来时,还在燕王宫,”说这句话时,燕景唇角还带着笑,只是眼神毫无波澜,“叛乱只过去了五天,慕容殊就变成了新王。” 虽然已经知道了结局,但在听到这个时间后容不念还是惊呼出声:“五天?” “对,就五天。”燕景讥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母后给他喝的那碗水里被动了手脚,等他一觉醒来,那场叛乱已经平息。 叛军和王军在内城两相消耗,城外的北军则在慕容殊的指挥下埋伏得利,燕明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慕容殊摇身一变成了这场战事里最大的赢家,坐收渔利。而他的父王母后在金华殿自焚而亡,王宫里的每一寸地板都被血洗过一遍,立春变成了他唯一熟悉的人。 时隔这么久,燕景回想起来慕容殊端水给他时的眼神,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冷笑:这就是自己爱的人啊,自己拼了命的想给两个人一个未来,结果他却处心积虑害自己家破人亡。 服用忘忧草后燕景就对时间的流逝不太敏感了,他只记得那天早上醒来闻到的空气格外新鲜,带着股下雨后特有的草木香味,门外还有清脆的鸟鸣,是他喜欢的黄眉莺。这一场雨像是不停不歇下了五天,又像是一个平常的,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早晨,以至于燕景醒来时看见慕容殊一身明黄立在自己床帐外还有些恍惚:“慕……慕容,这是什么时候了?” “……” 慕容殊没有立即说话,他眼神一偏,又看见角落里跪着鼻子通红的立春。 昏睡之前的记忆回笼,燕景忽然暴起:“慕容殊,我母后呢!她在哪?” 屋里没人应答,慕容殊像只木头人,倒是立春听见他开口后抽噎声逐渐明显,燕景直愣愣地看过去。 立春鬓边别了两朵月白色的海棠花。她是燕后出宫时救回来的孤女,燕景曾经听她说起过家乡的婚丧习俗——若是有亲近的长辈去世就会在鬓角别两朵近白色的海棠花。那还是他问立春为什么不像别的宫女一样戴花时说起来的。 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燕景颓然地跌落回床上,打掉了慕容殊想搀扶自己的手。 这份愤怒终究外厉内荏,只是吼完刚刚这句话他的力气就似乎被抽干了,可他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所以你还骗了我母后。” “……” “好手段啊,慕容殊,”燕景叹了口气,“一个人骗的我们团团转,卧薪尝胆啊……” “……” 慕容殊比任何时候都沉默。 “是谁杀了我父王和母后。”燕景又问。 “他们被发现时都在金华宫,是……是自焚,”慕容殊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的嗓子嘶哑,几天都没喝过水似的,“对不起……” 燕景闭了闭眼,忽然觉得那颜色刺得他眼睛疼,于是他说:“滚。” 慕容殊没有再做纠缠,真的离开了,大门开合,过了一会就连抽噎声也远去了。 燕景获得了片刻安静,他也终于明白了忘忧草真正的效用。 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却发现国破家亡,亲人朋友友俱与自己阴阳两隔,喜欢的人从头至尾都另有所图。这场博弈里,他输的彻彻底底。 明明该是件悲痛欲绝的事,燕景却分不出半点眼泪哭喊,几日前还在心底翻腾的爱恨现在已经偃旗息鼓,明明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他却觉得胸膛里跳动的那颗心已经离自己很远了,那些本来浓烈的情感全被关在了琉璃盏里,他隔着墙,冷眼旁观里面那个人的喜怒哀乐忧思恐惊,还要再评判一句对错。 燕景直直地坐了一天,等到地面上那条明暗界线完全消失之前,他终于明白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哭着喊着说没得爱就会死的燕景了。 新来的宫人饭菜送的很及时,打开来也都是他爱吃的样式。 燕景慢条斯理的夹菜,边嚼边想这回母后应该会开心了,至少他可以活得很好。 —— 晚上慕容殊又来了一趟。 大约是听人通报了他的情况,亦或者是考虑到了他白天反应,慕容殊特地换了身暗色的衣服,样式有些像伴读服,只是袖子更宽大些。 燕景只是愣了下神就侧身让开:“请进——” 慕容殊站在原地没有动:“殿……” “王上慎言,”燕景淡淡地打断了他,“我已经不是九皇子了,担不起您这一声称呼。” “小九,”慕容殊抿抿唇,换了个更亲密的叫法,这是他之前情动时才会说出口的称呼,“是我对不起你,你怪我吧……” 燕景说得干脆:“我不怪你。” 慕容殊一怔:“那——” 燕景冲他笑了笑:“是你亲自端来的,你忘了吗?” 他这一笑脸上骤然多了分绮丽的神采,慕容殊却后退了一步,嘴唇发抖:“殿、小……我……” 见慕容殊语无伦次的模样,燕景显得更开心了:“怎么,我这么不计前嫌,你不开心吗?” “殿下……”他脸上毫无血色,加之眼底挂着两片深青,整个人更像是见鬼了。 燕景终于没了耐心,伸手一推将他推出门外:“我要休息了。” 说罢他没再看慕容殊一眼,关门吹了灯,径直上床睡觉去了,中途没有分给外边半分眼神,竟然还是一夜好眠。 其余的日子和之前他在王宫的时候并无任何不同,除了慕容殊的身份有变。不过燕景不收影响,他每天吃喝玩乐,得空的时候就和慕容待在一起,从天黑到天亮。 毕竟是新王,慕容殊也不见得总有时间陪他。但燕景也不会生气,有这个时间他会拉着立春去藏书阁找找想看的书本。 他不再要求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也学会了和自己和解,变得无欲无求。 叛乱后慕容殊一直绷着的神经再看见燕景的表现后也隐隐约约松了点。 这么过了五个月,就在慕容殊以为他会一辈子留在王宫,陪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燕景跑了。 他精心谋划了五个月,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就下定决心要走,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不在少数,也如愿消失的无声无息。 偷跑出去的燕景没用之前那个书生身份,而是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躲了半年,等到风声过了后才跑到南方边缘小镇里做了个嘴欠的茶倌。 那里气候炎热,地处偏僻,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有人来一趟,蛇蚁蚊虫更是寻常,任慕容殊手脚通天也想不到他还能吃得下这些苦。 忘忧草的作用依然在,可他还是在努力做回自己原本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冷知识: 忘忧草副作用——喜怒无常【bushi】 第72章 人世苦 “你敢信吗?燕国被攻打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居然很开心,”燕景拨了拨面前的垂柳枝,笑容有些苦涩,“我胆子其实很小,也不是个合格的王储,我一直觉得自己被看重就是因为这份血缘,我父王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他永远也抓不住,于是只能牢牢把我拴在身边,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回头看一眼,其实他不知道生我的人一直把我视为耻辱,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而养育我的人一开始也只是为了让他开心,才会情愿养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全都明白,那时候我以为那些禁锢和尊贵的地位都是因为这份他们说不出口的血脉,所以我在宫里的时候混吃混喝,得过且过,整天想着怎么摆脱这个九殿下的身份,好去外边做个无拘无束的平常人,可等到真的要亡国了我的愤怒又来得不合时宜,很好笑吧……”说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不过也没有很生气,回头想想那五个月就像是场梦,也有可能是忘忧草的作用太强了,我都没有怎么难过……” 那些柳枝都被抓住了,容不念只要稍微一侧头就能看到燕景的脸,他将这些话时平静地不像是在讲述自己屈辱的亡国历,甚至还不如说书先生神情投入,一副看起来事不关己的模样。 容不念没忍住问道:“——是什么感觉?” 他更想问的其实是:难道人的情感真的可以被这一株小小的草药支配吗? 也不知道燕景到底听没听懂,他唇边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没什么味道,喝了之后身体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就是会有点提不起劲来,对什么都没太大的兴趣了,也不会大喜大悲,就好比说我之前最喜欢吃甜果子,可那之后就没有那么喜欢了,即便是看到再好吃的果子也不会费尽心思去偷摘了,确实……很玄妙。” 也不是说可以完全不难过,只不过那些情绪都被藏在幽深的湖底,水下波涛汹涌,水面波澜不惊,最后能被感知到的,不过十之一二。 得知燕王后大殿自焚的事情后燕景沉默良久。他一直以为母后对自己的喜爱都是爱屋及乌,纵使有几分抚养的情分在,也比不过燕王在她心里的分量。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总是唠唠叨叨要他多加衣服的母后身上感受到寻常人家的舐犊之情。 可是太晚了。 “其实我也有不甘心,”燕景又开口道,“不过只有那么一点点……” 燕景面上浮起笑意,又伸出食指比了下,只留出芝麻大小的位置。 他不是不知道母后希望自己过什么样的日子,可他不甘心就这么沦为他人禁脔——被关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像个可以被随意逗弄的宠物,又或者是什么棋局里的战利品,等到胜者空闲的时候来巡视。燕景是那个喜欢吃喝玩乐的九殿下不假,可他也是十一岁就随王军上战场,和小平川候齐名的燕南双璧之一,金玉外表后自有他的一分傲骨在,受制于人时的装乖扮傻也是为了可以逃脱。 他在王宫时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燕景逃出来很久之后,铺天盖地的寻人告示都慢慢被其他的告示覆盖住之后,他也试图找过故人。 平川侯的尸骨随遗言留在了边关,沈南星生死不明,熟悉的人都不在了,那他就从别人身上找起——第一个人就是孟琛。 当年孟琛和沈轩一起封侯拜相,是街市茶楼里争相改编的话本原型,他与平川候沈轩是挚友,年轻时担着燕国战神的名号,后来娶了第一美人陆昭昭为妻,又在女儿的满岁宴上书告老还乡,实在是个传奇人物。 他退出朝堂后渐渐没了音信,但保住了性命,只是可惜了后来沈侯被人一剑钉死在门厅上。 孟琛住的偏远,很有隐士高人的风范,他是抱着求援的心思去的,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就推了出来不说,还平白淋了场雨,更让人唏嘘的是他风寒还没好就又被慕容殊带回了王宫。 不过他没想到在王宫又遇到了一位故人。 说到这的时候,他扭头看了眼容不念:“容兄没想错,就是白泽。” 容不念眯了眼:“他是?” “沈、南、星——”燕景看着他眉梢微挑,一字一顿道,“你已经猜到不是么?” 容不念:“……” 他心说倒也不是,主要是年龄对得上,更何况你们哥俩好得那么明显,一看就能看出来。 “我再见到他,是在演武场,虽然他身形容貌都都变了,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回来想做什么……” 这次回来后慕容殊没有再拘着他,只是派来照顾的人多了些,倒是比上次自由得多。但时间隔了太久,除了立春王宫里已经没有什么燕景熟悉的人了,他回来后略微有些不自在,所以出入都带着面具,也不是很金贵的款式,庙会上十文钱能买三个,除了在王宫不太常见外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只要他不干什么天怒人怨的是慕容殊是不会多说什么的,燕景就是抓准了这点,前两天没少搞事情。只是一个人毕竟精力有限,还没两天就累了,只好换个策略再战。 他刚刚回来没有地方去,只好满宫里转悠,企图有什么能给他点启发,没想到路过演武场的时候还看见了另一个人影在擦兵器架。这个时候不论是宫人还是侍卫都在忙,要找个同他似的闲人还真不容易,于是燕景脚下方向一变,闪身进了演武场。 那人只穿着单衣站在兵器架边,挨个拿起来擦拭,手下的动作不急不缓,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了,燕景的呼吸也不由自主跟着放缓,直到看见他拿起长枪掂了掂,叹口气又放了回去。 看他就这个动作反反复复做了三回后,燕景才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弟兄?” 第73章 人世苦 白泽应声回头,嘴角还噙着一抹儒雅的笑意:“嗯?” 他不问燕景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也没对他略显怪异的装扮提出异议。 燕景将手放在嘴边虚虚遮了一下,轻声开口询问:“我无意间看到兄台在此养护武器,动作也精细,看起来很喜欢它们……” 他眼神扫过铁架,最后目光定在被冷落在一边的蘸金枪上,“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独独把它落下呢?” 很难说燕景说这话没有打抱不平的成分在,毕竟这架上的长枪是他除佩剑外在演武场时最常用的兵器了。白泽闻言一愣,随即和他一同看向武器架。 他笑着摇摇头,张开手掌打量了一眼:“并没什么缘由,只是触景生情罢了……” 燕景的眼神紧跟着他:“生离死别?” 白泽却摇摇头不肯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了,看样子准备要离开。 “等、等一下——”他先白泽一步握住那杆蘸金枪,抬眸笑道,“我恰好也对枪法略有兴趣,不知能否向兄台讨教一番?” 有很长时间白泽都没再说话,看向长枪时神色怀念,“不必,我不擅使枪,和我讨教的话你肯定是要失望了,不过我有位朋友的枪法很好,可惜……” “听起来很厉害啊,”燕景没问他在可惜什么。 白泽扯了下嘴角:“确实,他那个人学什么东西都快,偏偏自己吊儿郎当的不好好学,喜欢花架子更多些……”他忽地叹了口气,像是从刚刚的回忆中抽身出来,“所以你找我才是找错了人,再者说我曾经答应过朋友若他不在,我是不会碰的。” 这句话无比耳熟。 燕景想起刚刚无意见到他左手指根处的茧,心中突然一动:“你会使左手剑?” “是,”白泽左手圈了一个圆,“之前右手也会,但后来受了伤。” “什么伤?” 白泽失笑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还能是什么伤?” “那——什么时候的事情?” “是……哎,你问了我这么多,是没见过我?不对啊,宫里还能有不认识小爷的人?除非……你不是宫中的人……嘶——那还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咱们这位陛下还有宫外的朋友?”白泽才想起来盘问他来历似的,他歪歪斜斜的倚着兵器架,站没站相地自下而上斜着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个略带痞气又臭屁的笑来,“要不然你先报个家门咱们再聊别的?” 他变化太大,以至于燕景以为刚刚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在别人身上看到了旧友的虚影,直到白泽这一笑,燕景才敢确定是就是沈南星。 “我……”燕景张了张嘴,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白泽目光锐利:“怎么?是要我先说还是你说不出来了?” 演武场里并没有别人,燕景笑得有些难看:“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现在……”白泽短暂地皱了下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现在轮到我了。” “你到底什么——” 燕景摆摆手,直接摘掉了面具。白泽的声音戛然而止,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大鹅。 “介绍一下,我是前两天刚被天苍帝带回来的,”他冲白泽笑了笑,手里面具攥得死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燕景是也——” 白泽,不,沈南星的脸色乍喜乍悲,活像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鬼魂。 . 有了盟友事情总归会好办些。燕景出不去还有“白泽”,对他们来说有这个身份确实便利不少。 比如说第二次再去拜访的时候,孟老将军好歹给沈南星开了门。沈南星是个直肠子,死里逃生走一遭也没学会“委婉”这两个字怎么写,一进门,屁股还没做热就问人家想不想报仇。 孟琛妻女都在后院没出来,但毕竟是个农家小院,前边说话声音稍微高点就什么都能听见,孟琛捧着茶没说话,半晌后把人揪出了家门。 . 路边客栈正在招揽客人,两人坐在顺势做进客栈里大眼对小眼,一时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沈南星率先败下阵来:“孟叔,我——” “南星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这事错在前燕王,是他疑心太重,废我一身武艺,害我手足,你说的慕容殊不义在后,”孟琛抬手制止了沈南星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他喝了口酒,“要是早个十年八年,我肯定会扛着刀杀回去,可是现在我老了,有妻有女,有很多事不想再追究,也不想折腾,我现在只求平稳,你也不必再劝,”他晃晃酒瓶,“待会儿回去我还得给夫人洗碗择菜的。” 沈南星搁在桌面上手青筋暴起,他压低声音吼道:“那您难道就甘心吗?那个慕容——” “不啦,”他说,“这里很好,很安静,最适合我这样的糟老头子养老了。” 他说这话时,就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 沈南星还想说些什么,他却摇了摇手,示意不必再说。说完这些话后他一手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道:“最重要的是这里的酒很便宜,味道也醇,买一壶可以喝好久……” 说着他人已经走远了,沈南星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外边等着的亲信见人走了下意识去追,却被跟出来的沈南星拦住了。沈南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呼出一口气,冲一边的亲信说了声:“走吧。” 上马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位昔日的战神不知何时,脊背已经微微弯曲了。 . “如你所见,本来打算拉拢孟琛和他的旧部,这样连平川候的人马加起来也有不少人,造不了反也够慕容殊头疼一阵了,”燕景呼了口气,“这就是我们所有的计划了,可惜没能实施成功我就先成了这个鬼样子——” ——确实是“鬼”样子。容不念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简直要给他精准的形容竖个大拇指。 燕景看他眉头紧锁,不由问道:“容兄可还有什么疑惑?” 容不念思考了一下,迟疑道:“所以遥见呢?” “啊?”燕景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抚掌大笑起来,“容兄真是个妙人,居然还惦记着这个——” “惭愧惭愧,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有考核成绩的,更何况你也看到了我那位同门有多凶神恶煞……” 容不念苦笑着看他,心中却道,不然呢,苦哈哈地跑了这么久是为了玩吗? “遥见就在大殿进去正着往里数第五根房梁上,”提起江子陵,燕景也收住了笑,大概是体会到了他这个倒霉师叔的难处,于是他正色道,“其实找不找得到都不重要,他之前要找也只是因为一个说遥见可以使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谣言,”说着,他正儿八经地给容不念行了个礼,“拜托容兄再帮忙带句话。” 容不念避开了这个礼,伸手扶起他:“你说。” “就说遥见是我折的,别迁怒别人,”他伸出手似乎要帮容不念掸去肩膀上沾的灰尘,“让他千万别再来烦我了,好好活着吧……”他停顿了一下,“就当是赎罪了。” “好,还有什么……”容不念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肩膀上的力度,不由惊呼出声:“你——” 燕景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再见了,容兄。” 容不念被推开之前,下一幕画卷在两人面前展开,可他只来及得及看到摇晃人影和一道模糊的声音。 “可以,但你……要把……交给我。”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要结束了,下个副本之前把小殷拉出溜达溜达! 第74章 人世苦 有了上次的经验,容不念这次远没有上次难受,只是还有点犯恶心。 看见他醒来,在场的人眼中都闪过一抹喜色,要不是被人拦着,慕容殊估计已经冲过来了。只有殷辞没怎么动,还维持着之前抱人的姿势:“哥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子路,进门第三根房梁上边。”燕景摇摇头没多说什么,从他怀里慢慢站起来指挥着子路去拿东西。 没人注意到慕容殊手指颤动了一下。 子路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没什么可挑剔的,基本上指哪打哪,比起做什么都要先拌几句嘴的江子陵不知省心了多少,几乎是话音刚落,子路就跳了上去。 房梁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子路一上去就荡下来不少灰尘,除了慕容殊之外的人都急忙捂住口鼻,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 子路在上面废了不少时间,容不念缓过来后终于问:“怎么样?看见了吗——” “见是见到了,就是样子……怪怪的……”子路声音闷闷的,明显也是捂住了口鼻。 听出他语气的迟疑,容不念心里瞬间冒出个猜想:“拿上东西,先下来再说。” 闻言子路从横梁上翻下来:“好——” 他这一动作不免又带起一阵尘土。除了江子陵好奇地往前凑,其余人都没动作,安安静静等着空气好起来。 过来一会儿,容不念主动道:“子路,拿来我看看。” “嗯。” 他说罢就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原本殷辞想接,但被容不念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也是接过来才知道子路刚刚为什么迟疑了那么久:原来是遥见在上面放得时间太久,又连个鞘都没有,匕身已看不出一点昔日神兵的模样,更严重的是,子路递过来的是两个半截的铁片。本来匕首就不长,现在又折成了两段,上面还积了不少灰,说成是造殿时落在上面的工具也说的过去,怪不得子路会对它产生怀疑。 记起之前燕景对自己说过的话,又联想到在燕景回忆里看到的画面,容不念略微用衣袖擦了擦匕首,走到慕容殊面前时脸色沉沉,烫手山芋般一把将匕首扔进他怀里:“给你的遥见。” “我……”慕容殊一抖,整个人被惊醒似的看了看怀里的遥见,又看向容不念,神情似渴望又似惊惧,“他……” “活不了,他也不愿意,”容不念丢下这句话后突然揪住他衣领,缓缓靠近,“更何况你自己也清楚,这本来就是强、求。” “我、这不是—这——” “那是什么?慕容殊,你的喜欢就是强取豪夺吗?把你的意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容不念冷冷地注视着慕容殊,一点不见之前的畏缩,“燕景说,不愿意再见到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他不和你计较也希望你能别再打扰他,剩下的时间与其接着恶心他,还不如活着赎罪——”容不念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 “他……” 最后一句是容不念自作主张加上去的,事实上从他说出燕景名字的时候,慕容殊的眼神就迸发出光亮,但随着他的话,慕容殊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灰败下来。 “起码他看起来很好,尤其是不在你身边之后。” 这话就算得上杀人诛心了,他说完这话之后就看见慕容殊抖得像深秋枝头的落叶。 “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慕容殊的表情似笑非笑,沉默了一会之后竟然开始放声大笑。慕容殊笑得投入,以至于被遥见划破了手掌都浑然不觉,听见旁人的提示也只低头看了一眼,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反而笑得越来越开心。 这样的慕容殊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别说威胁了,搞不好待会儿自己就先崩溃了。 容不念皱了皱眉,但还没等他吩咐什么,殷辞已经先一步劈晕了慕容殊,更要命的是他出手后还示意一边的白泽把人接住。想到白泽的身份,容不念不由得有些好奇他之后会怎么做,是继续暗中联系旧部报复慕容殊,还是…… 可惜白泽现在也没什么表情,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依言接住了慕容殊,至少现在看起来还不打算在他们这些人对慕容殊不利。 最能折腾的那个晕过去了,地上还躺了一个醒不过来的,气氛一时又凝固住。 “妈的,真是脑子有病。”容不念骂了句,很明显是冲着慕容殊说的。 “确实,看起来和正常人的行事方法不太一样,小师叔看人倒是很准呢……”子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胳膊凑了过来,望着地上的人评论道。 容不念嘚瑟勾了下嘴角:“废话,也不看看我是谁,你小师叔看人能不准吗?” “说起来小师叔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秦老爷,”子路沉默了下,“倒是对殷辞……” 碍于被讨论的正主就在身边,他也没说完,倒是容不念嘴角猛地拉平了,半晌没应声。 他一沉默,周围就更没有人说话了。 再抬头时容不念左右看了看,发现殷辞,子路和江子陵都在盯着自己瞧,没忍住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花?” “想得美,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江子陵最先翻了个白眼,嗤笑道,“难得发现你也不是一无是处罢了——” 殷辞往前踏了一步,一点灵力在指尖跳动:“谁允许你这么说哥哥了。” 江子陵一睨眼:“谁啊你,管的——” “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子陵平时说话就没大没小的,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他计较了,”子路是知道殷辞身份的人,平时看见殷辞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现在听见他这么说话顿时慌了,生怕他对江子陵不利,急忙跑出来打圆场,“谁敢说小师叔的不是啊,毕竟小师叔这么厉害……是吧,小师叔,小师叔?” 他说着就想寻求容不念的支援,结果容不念压根没看他们,只剩下江子陵还在蹦跶:“容不念,出来一趟翅膀硬了是不是,别以为你找出遥见就没事了,现在天苍帝昏着,你——” 听见这话子路冷汗都快下来了,他朝着殷辞的方向看了眼,发现殷辞正目不转睛盯着小师叔看,只好又去捂江子陵的嘴:“子陵,子陵,你听我说……” 容不念已经习惯了江子陵没理搅三分的脾气,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在燕景记忆里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没空应付精力旺盛的江子陵,于是没什么好气地对他说道:“难不成你现在能拿到印章?” “……” 能给他们盖章的人昏了,江子陵也想不到还有谁能让他们交差,顿时哑了嗓。 子路趁机把他拖得远远地:“所以啊,咱们在这儿待几天,等天苍帝情绪稳定了再说……” “劳烦各位再在宫中小住几日吧,我会代王上好好招待几位仙长的。”白泽适时起身说道。 他没抬头,容不念他们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盖章只能用慕容殊的私印,他不醒来或者不配合都不行,天大的事也只能等人醒来再议,现在事情都解决的七七八八了,他们也不好再继续待在这里,只好应下出门。 被宫人领着回了住处之后,容不念的脸色才真正沉下来。无他,只是因为他最后在燕景记忆里看见的人——是殷辞,或者说,是不夜城主,就连那把难采的断肠草都是他提供给燕景的。 殷辞啊殷辞,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门外传来江子陵和子路的争论声,容不念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一想到可能一直以来殷辞待在他身边可能另有所图就觉得心里装了块大石。 “哥哥,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殷辞的声音近在耳边,容不念猛地睁开眼睛。他就这么凭空出现在容不念面前,表情阴冷:“是我做错什么了,还是说你在燕景那里看见什么了么?” 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容不念意识到这可能是个结界,立即看向面无表情的殷辞。 这是殷辞做出的结界。 作者有话说: 慕容脑子确实不正常,但是当时确实是为了小九好 下章就是副本过渡,小殷辞和小小容终于可以出来了! 第75章 众生相 慕容殊那边一直没传出什么消息,白泽也因为这一大堆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几天以来只和他们说了句抱歉就不见人影了。眼看就能盖章了,江子陵不愿意功亏一篑,准备等到人醒来再说,再加上皇宫里吃穿用度都是上等,他们平时在千机山被管束惯了,一时都有点贪恋,私心促使着他们答应了再住几天的请求。 刮了几天大风之后天气终于放晴了,容不念又闲不住,趁着天气好吧他们几个都拽了出去。 帝都这个季节最不缺的就是花,一茬开完又是一茬,走在街上的时候到处都是浓郁的花香味,沿途还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和推车,吆喝揽客声此起彼伏,织成一片,顺着望过去可以瞧见东边的晚市还没开始,现在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整理货物。现在是夕阳刚要落下去,正晒的厉害,躲在酒楼客栈里用餐的人更多些。 其余三个人都已经辟谷了,吃不吃都无所谓,只有容不念是在功力填饱肚子才出来的,因此一路走过来也没有再进店。 出来这么就,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里。容不念天生爱热闹,这会儿更是不消停,到处去找武器店,可他不去骚扰江子陵,也不像往常那样去逗弄小尾巴殷辞,于是就苦了子路陪着小师叔跑来跑去找武器店。 就这么逛了一下午,容不念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江子陵瞅准时机把子路替了下来,凑到他身边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回事?拉着我俩出来做苦力,你和那个小尾巴怎么了?” 容不念正蹲在一个地摊前面看话本,这个书摊有固定的位置,只要两文钱就能随便看,如果是看了之后还要买的话还能便宜些。他听见江子陵说话头也没抬道:“没怎么啊……倒是你,动不动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要是被子路知道了他敢管殷辞叫“小尾巴”的话,一定恨不得立马把他连人带剑一起打包回千机山。 “你管我?”江子陵脾气一如既往的暴躁,“小尾巴平时恨不得黏在你身上,今天却离你远远,你俩还不说话,这还能看不出来你俩闹掰了?当我瞎啊——” 今天的容不念没什么和他吵架的欲望,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说:“也差不多了。” 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江子陵也点不起来什么火:“那是你没看见你拽着子路的时候他那个眼神,啧啧啧——能把子路看得穿出两个窟窿来,哎——”江子陵突然撞了下他,“我说,你不会是看上这个小贵族了吧?” “瞎说什么呢?” 容不念突然用书卷起来打了他一下。 “好吧好吧,当我瞎说……”江子陵声音小下来,过了会而又笑着凑近,“不过你们真的没什么吗?我听人家说鬼族天生长得好就是为了……他们很擅长干这个的,更何况我看这个小尾巴很喜欢你,难得有人不长眼看上你,你定力能有这么好?” 他说着还颇不信任地上下扫了眼容不念。 江子陵这个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都人模狗样的,唯独和他说话总带三分刺,容不念皱皱眉,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有点不高兴他对鬼族的形容,他板着脸道:“江子陵,以后不许这么说。” 江子陵头回看见他的冷脸有点懵,下意识问道:“说、说什么?” “鬼族,且不说不是所有鬼族都是这样的,即便有也不一定是天性如此,求生是本能,他们之前会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活得更好点,所以不管你谈论什么,都要学会尊重。” “我、我……” 江子陵的眼睛睁得老大,容不念成趁他还没太反应过来的时候把书扔进他怀里:“老板,刚刚翻过的七本我都要了,”他指指江子陵,“他付钱——” “哎?凭什么——” 听见付钱两个字,江子陵终于回过神扑腾着冲他喊话,但还没说几句怀里就被老板又塞了七八本书,摊主眨眨眼,冲着江子陵讨好地说道:“小的这是小本生意,薄利多销,再额外送您连两本,保证您喜欢——” 买话本算不上体力活,但到底是风水日晒的,他朝江子陵伸出的手上都是裂皮,指甲也干黄——这是穷苦人家才会有的手。 人家都这么说了,江子陵又爱面子,干不出来为了和容不念赌气就赖账的事,只好给了钱才去继续追。 容不念就正看准他会这样才把他留下付账的。 他在前面走得快,江子陵还磨蹭了一会,在江子陵赶上自己之前海难呢过有一会儿清净。 容不念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见后边不远不近跟着的人影,感觉烦躁了。江子陵也不是完全没说对,他俩确实是拌嘴了,容不念出来之后没有那么沉重的心情又因为江子陵的话开始变化,他不由得想到了之前两人的对话。 . “我看见你了。” “所以哥哥觉得我是坏人?” “不,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会伤害我…们么?”他停顿了一下。 说话的人情绪猛地激动起来:“当然不会,我怎么会伤害哥哥——” “那你,”他疲惫的闭上眼睛,“那你求什么呢……” “我……” . “容、不、念,你给我站住!” 这声高喊打断了他的思绪,容不念回头就看见江子陵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他也配合的停下脚步。 到最后谈话也谈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来,没有吵架流血,但从那天之后他和殷辞就没怎么说过话了,两个人一起保持沉默,像是某种默契,容不念的烦躁有一大半都是从这种闷人的沉默里滋生出来的。可殷辞只是看着他,没有半分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容不念嘴上不说,但心里清楚他们两个都在硬撑着等对方的态度先软化。 他又想起殷辞一言不发望着自己时眼睛,感觉自己再这么憋下去就要疯了。 江子陵在这时赶了过来,鼻孔朝天把一摞书扔进他怀里,和他刚才的姿势一模一样:“拿好你的话本——” 他背着人把东西装进乾坤袋,看见江子陵这个睚眦必报的样子不由勾了下嘴角:“小气。” “你说谁——” “公子,宫里送来一份您的请帖。”跟在江子陵身后过来的还有个宫里来的内侍。 容不念扬了下眉:“请帖?” 什么样的请帖还能送进宫,再特地派人送过来? 送来的人没说话,躬身递上了请帖。 请帖外边是很常见的样式,只写了他的名字,右下角还有朵从没见过的花,细闻下还带着点清淡的香气,随着动作钻进了鼻子。容不念接过来却没端详出个所以然,只好等着后边两人走近了再拆看,倒是江子陵看一一会儿之后惊呼出声:“第一楼?!” 容不念疑惑的抬眼:“第一楼?什么第一楼?” “第一楼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江子陵脸上是明晃晃的嫌弃。 容不念:“……” 他索性不再去看让自己闹心的人,低头拆开了请帖。请帖并不长,入目就看到纸面上那排秀气烫金小楷和落款的名字。 三日后有意邀君至楼中一叙,古月。 容不念抬头的时候身后两人也终于走了过来,他扬了扬手里帖子:“谁知道第一楼?” “第一楼?是我知道的那个天下第一楼吗,要是那个的话我就知道,”子路大步走过来,好奇的说,“第一楼怎么了么?” “没怎么,就是收到张请帖。” 那张请帖被他晃得刷拉刷拉响,殷辞脚步一顿,原本低敛的眉目也在一瞬间看向容不念手里的纸张。 子路也是一愣,随即看向一旁的江子陵:“嗯?小师叔怎么会收到第一楼的请帖?” “我怎么知道,你问他自己啊?”江子陵还是提起他就没什么好脸色,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热闹。 子路也拿过来看了看,眉头紧皱:“古…月?这不是第一楼的花魁吗?” 他这句话一出,周围的空气更安静了些,就连容不念都有点不自在起来了,难以置信道:“什么?花魁!” “嗯,”子路点点头,用手摸了下外边那朵小花,“这名字和请帖的样式都对得上,除了第一楼也不会别的地方可以把请帖递进皇宫里,只是我有个疑惑,”他转而看向容不念,“小师叔怎么会认得……第一楼的人?” 容不念:“……” 旁边的江子陵发出一声嗤笑,容不念下意识朝殷辞的方向看了眼才看向江子陵,恨不得现在和他打一架。 他收到请帖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问题是第一楼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按理说慕容殊的委托是直接递到天玄的,他们出来试炼也没有张扬,到了帝都就进宫,宫里的人都被吩咐过不会走漏消息,那这个第一楼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就值得让人琢磨了。 看小师叔一脸迷惑,其他人脸色都不怎么好,子路匆忙开口给他说了下第一楼的来历。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的困惑时间 第76章 众生相 这个第一楼是两百年前开起来的,全名叫做天下第一楼,达官贵妇的生意两头做,楼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俊男美女,只要钱给够,什么样的美人儿都能给客人找来,自开张以来迎的是八方客,硬生生把这门生意做成了百年老字号,连花魁的名字都是代代留下来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坐落的地方不太热闹,传言说是因为最开始那个老板不屑与别家的花红柳绿一起挤生意,这才自己做主把店开到了京郊花木最繁盛的那一片,春夏时候周遭碧柳成荫百花齐放,倒是别有一番幽雅韵味。 不过这是在那些去寻欢作乐的普通客人眼里,同是天下第一楼,修道人口中它的作用可不止如此。 降妖除魔,打探消息,寻欢作乐,排忧解难,甚至雇人行凶,第一楼好像没什么做不了的事情,只要客人给得起报酬,第一楼向来先收报酬后做事,事情办完之后就会附上一张信笺,边角处就是一朵带香气的花。据出来的人说这报酬又好像没什么规律可言,全凭第一楼定。这报酬可能是万两黄金,也可能只是一株罕见的花草,还有可能需要来人拿身上最珍贵的东西换——但绝不会要人给不出的东西。总而言之,第一楼的要价看似无理可循又出奇的合理,但这副做派放在万事循序的玄门中未免显得太过扎眼。 第一楼的名号就像它华丽的外表一样,吸引人的同时隐约透出危险,要不是走投无路的话,一般是没人愿意和它打交道的。这么久都没人能摸清楚它的底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第一楼的老板踪迹成谜,至今都没人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是何身份。 听到这儿,容不念才算是明白过来了,于是他指着边角的那朵小花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很有可能不是花魁的意思,而是那个什么第一楼老板的意思?” 子路一脸难色:“按理说这位花、古月姑娘不应该知道我们的行踪,但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没人接触过那位……小师叔还是小心为妙。” “我也觉得你最好斟酌斟酌,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只给你一个人请柬,这本身就很有问题,”江子陵仍然臭着一张脸,能把关心的话说得像骂人,“更何况你这么脆,修为也等于没有,真要是碰到什么了连盘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殷辞站在一边没言语。 “哦,这样啊……”容不念余光扫过他的表情,随即不甚在意的把请帖折了起来,刚刚那位送信的大哥很有眼色地站到了一边,容不念走了十几步才过去,“大哥您能和送信人说上话吗?” “这……奴才只负责送信,和宫外的贵人是万万搭不上话的呀!” 送信的人显得很惶恐,不过容不念本来也没想着能走通这条路,只是借此机会让另一个人先开口罢了,因此也不气馁,还好声好气地安慰送信人:“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那请问这个第一楼具体怎么个走法儿啊?” “哎呦,这您就更是为难奴才了,”内侍的脸快要皱成个苦瓜,“奴才常年待在宫里,哪能知道这——” “哥哥,我知道。”殷辞不知道什么踱步过来,只用五个字就打发了苦瓜脸,看起来脸色不佳。 不过现在容不念最关心的不是这个,他意有所指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 殷辞抿抿唇:“哥哥,再给我……” “再给你点时间——”容不念拉长声音,妥协似的瞥了他一眼,“好吧好吧,你说的,那就再给你点时间,不过你最好趁着这段时间把事情原原本本捋一遍,否则……”他在殷辞突然亮起来的目光里握了下拳企图达到威胁的效果,“连本带利一起算!” 殷辞怔了怔,突然笑出声:“好,否则任由哥哥处置。” “你呀……” 自从在容不念面前多了重城主的身份后殷辞就很少再笑,即便笑时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容不念已经很久没再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了,此刻看着殷辞眼底阴霾散去,容不念心里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能怎么样呢? 在这之前容不念都是生气的,因为对自己身份的不确定和殷辞飘忽不定的回答,可这些郁结都在看见殷辞一路上因为他而惶恐的瞬间烟消云散。但殷辞误解了他的沉默:“哥哥想去吗?” 容不念被他问得一怔:“嗯?去哪?” 殷辞顿了下,似乎不太情愿说出那个名字:“第一楼。” “啊,”容不念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只是语气里掺杂了点违心的期待,“要不……去看看吧?毕竟是花魁啊,再说了,冲我来的我也不怕,这不是还有你么……” 不知道是哪句话讨好到了殷辞,他再开口时都是笑着的:“哥哥现在想去吗?我可以带哥哥去。” “现在?” “嗯,我认识他。” 容不念还没反应过来:“谁?” “送请帖的人,”殷辞回头看了眼子路和他们的距离,确定他们听不到才说,“我认识第一楼的老板。” 容不念眼睛立刻睁大了:“所以确实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老板要见我?那……殷辞你见过他吗?这个老板是男是女啊,长得好看吗?” 可惜殷辞本人好像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只含糊地答道:“等哥哥见了就知道了。” “可是请帖上说的不是三天之后吗?” “现在也一样,他那个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折腾好几天,反正早晚哥哥都要见他的,早一天晚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现在去的话就可以跳过花魁这个步骤了,这是殷辞的小心思,并不会说出来。 “可是,”他还是有点新奇,“现在去会不会太失礼了,再说了,殷辞你确定吗,他为什么要见我啊?” “我确定,”殷辞叹了口气,忽然转身换了种语气,“因为哥哥也认识他。” 容不念刚刚想去拽殷辞的手落了空,心下一跳,突然明白了之前殷辞吞吞吐吐是为了什么。他们俩之间的隔阂和争执都是因为这段缺失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记忆而起,而这个时候又冒出一个“故人”来,只会让自己想得更多,显然殷辞也清楚这点,这才百般磨蹭不肯直接开口。 他不自然地收回手,又看见殷辞背对着自己微微弓身,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突起一个弧度,开口时话转了个弯就变成了:“既然都认识那就去见见吧,说不定对我恢复记忆有帮助呢?” 殷辞猛地回头,容不念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这是实话,毕竟谁也受不了整天自我怀疑的日子。俗话说的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已经糊弄不下去了,那还不如尽可能寻求援助恢复记忆,早死早超生,省得不明不白当陪跑。 作者有话说: 猜猜第一楼老板是个什么妖怪! 第77章 众生相 话赶话的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脱就没意思了。 容不念回头看看百无聊赖,已经开始弹石子玩儿的江子陵和子路,耸耸肩道:“要不…一起去?” “嗯,都随哥哥。” 殷辞甚至没有迟疑就点了头,容不念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心道只怕这位幕后老板和殷辞的关系比他自己说的还要更密切些,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不便或者说不屑表露出,毕竟殷辞在说完第一楼之后脸上表情怎么也和友善搭不上边。 他倒不是怕殷辞和那位老板合起伙来骗他,主要是殷辞这个模样让他心生警惕,很久没出来蹦跶过的直觉也在这一刻觉醒:这封请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们把皇宫的事都料理清楚之后才来,很明显这位老板对他的动向一清二楚,就单凭这份注意,他就可以肯定这次要见的人是真的知道点什么消息,说不定还可以趁此机会解开他心里疑惑,比如说,自己到底是谁? 这个认知让容不念牙关都有些颤,他看了眼殷辞,尽力装出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那好。” . 说服他们俩一起去并不费力,几乎是在殷辞刚提出来的时候江子陵就一口答应下来,只有子路在小师叔和殷辞身上左看右看没有第一时间表态,不过最后还是屈服在江子陵的威逼利诱下,默默御剑到了殷辞说的地点——一栋坐落在荒郊野外,雕金砌玉的三层木楼。 百年转瞬而逝。刚建时这里还是片荒地,可现在木楼外边被大片大片姹紫嫣红的花田取代,一眼看过去都望不到边,只能闻到有如实质的浓郁香味,最外围是各种各样的树木,垂枝会随着微风摆动,远看上去就像是过节时在院门外挂的装饰,正对着木楼的是条雕花木道,从树木掩盖处蜿蜒进了里面,顺着路走还偶尔能听见半人高的花丛里有人声。 这是栋浑身上下都写着“有钱”的建筑。 很明显它外表的优势已经胜过了地理位置,甚至还因为离内城距离远享有更多自由,人们只需要来这里看一眼就很难再从这栋金玉楼上移开目光,至少江子陵一落地就好一会没移开眼。 容不念一落地先踩了踩地,扭头就看见他目瞪口呆的模样,不由也看向第一楼。 第一楼名不虚传,光是看外边都觉得气派无比,委实担得起天下第一楼这个称号,但容不念想的却不是这个。他侧脸先看见的是路口灯笼下挂着的一个小灵笼,看起来已经是个废弃品了,但有人在它上头折了把小小的纸伞,好像这样就能给它遮遮风雨。这样的一个黯淡无光的装饰品引起了他的注意,容不念正想细看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那我以后就建个天下第一楼!做个首富,”说话的人似乎嫌弃的撇了下嘴,但声音里的开心掩盖不了,“要是你和小尾巴以后没地方去了,求求我的话,说不定我善心大发,还能勉强收留收留——” 这……是谁? 这会功夫江子陵已经回神了,看见容不念愣神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他的机会:“怎么,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哥哥?”殷辞看他神色不对,也朝那个方向看过去,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神色扭曲了一下。 “没什么,”容不念定了定神,自动忽略了江子陵的话,“进去吧。” “哎?几位客人是第一次来?”不待他们推门,那扇描金大门忽然朝里打开了,香气扑鼻而来,他们也由此窥到了楼内金碧辉煌的一角,“请问是来问诗的还是来求曲呢?各位叫我花瑶就好——” 迎出来的是个身穿石青长裙,身材瘦削,眉眼机灵的妙龄女子,她年纪绝算不上大,脸上的笑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来,再加上她的说辞和那身颜色端庄的衣裙,更让人生出分自己其实是在正儿八经探讨学问的错觉。 子路没怎么和这样的姑娘交过手,于是手忙脚乱地拿出那份请帖来:“呃、花瑶姑娘,我小师、我们有这个——” 这是容不念的意思。 殷辞不算在内,请帖上只有他的名字,要是直接去三四个人那就真的太失礼了,还不如让子路和江子陵留下来见明面上的花魁,再由殷辞带着他去突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当然主要是因为他想看看江子陵吃瘪。 殷辞对此没发表什么意见,想来是满意的。 “客人莫急,”似乎是觉得子路的举动很有意思,花瑶甚至还反过来安抚了两句,看见请柬的时她的神色才算是认真起来,“请问容大人是哪位?请帖上只写了一位大人……” “我、我,”子路抬头正看见姑娘含笑盯着自己,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那个、我们……这个应该可以吧、我……” 容不念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只好上前接手了子路的活儿:“这是我们收到的请帖不假,人呢,确实是多了点,但是姑娘您放心,我们俩——”他指了指自己和殷辞,“就是来凑数的,马上就走,您别担心。” 姑娘咬着嘴唇,明显有点为难:“这……” “那我们现在就走,”他扯了下殷辞的袖子,又对着花瑶眨了下眼,“花魁的客人总有优待吧。” 花瑶处理起这位花魁的事情明显有点顾忌,说话也没有之前那么游刃有余了:“有是有,但……” “有就好!” 他说完话没再停留就和殷辞一同出了院子,转角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花瑶对着面前的人沉思。 过了一会儿,花瑶带着两人进了屋。 容不念在灵镜里看到他们蒙混过关松了口气,又有点后悔没能当面看见江子陵吃瘪,半含酸的说了句:“哎,那可是花魁啊!” 殷辞也站到他身后,声音沉沉:“哥哥也想见花魁?” 容不念弱弱的回道:“废话,美人谁不想看。” “那——” “哎,你说我们这么做会不会一会儿把人吓坏?”像是提前预知了殷辞要说什么,容不念开口转移话题,他一出来就被殷辞带到了这个据说是第一楼老板的房间里。 殷辞也没继续说下去:“……不会。” “那——”容不念刚要开口就被另一个推门进来身上花红柳绿的人给打断了。 “殷小玉你找死啊!”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嘿,给我整不会了…… 第78章 众生相 来人言语暴躁,嗓音却低哑,加上他又穿着层层叠叠的彩纱衣,走路时不似寻常男子利落,容不念一时竟没分出面前的人是男是女。 他走得急,右手单提着一只长烟杆儿,衣带被穿堂风吹得飞起,像只隔空飞舞的蝴蝶,殷辞只看了一眼眉就皱了起来:“穿好衣服。” “小屁孩管的宽,嘿,我说你几天不见怎么越来——”他怼得不留情面,但手上却拢了拢衣领,说话间还扫到了凳上坐的容不念,瞬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底下挂着的烟袋被甩得刷啦响,“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最后干脆把锅扔给了殷辞,对他怒目而视吼道:“你怎么提前把人带来了!” 殷辞的回答和刚刚一样简洁:“哥哥想来。” “你!”他声音凭空拔高了八度,却又在接触到容不念的目光之后猛地低下来,说到最后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那也提前告诉我一声啊,我兴高采烈跑到那屋里没看见人,还以为是你在玩我……容哥你见谅……”他说着盈盈行了一礼,是个女子礼,“动用那些手段关注你们的动向,实在是事出有因……” 殷辞最先反应过来:“之前那个相师果然是你的人,你诱导哥哥来这里想干什么?” 花古月:“什么叫诱导,这叫给你们吃定心丸,你们本来就决定来了不是。” “你跟踪我们。” “哎哎哎,都说了别说的那么难听,那叫保护,”他冲殷辞翻了个白眼,“再说了,那个相师就是我本人谢谢。” “……” 他俩这么一说,容不念也明白过来了。 其实这根本谈不上见不见谅解的,毕竟他都不认识对方,如果不是他先自述,容不念都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很明显对方说完话之后也发觉自己说的不太对,敲了下脑门又道:“哎,怪我,我给忘了,容哥你现在失忆……” 他略微沉吟了下,挥了下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容不念感觉到一股凝滞感突然涌上心头,而这感觉的来源居然是自己的乾坤袋,但他也没解释,又朝殷辞点点下巴,“你再弄一次吧,多加一重保险。” 殷辞没说话,闭上了眼睛,看样子是在施术。 “我,花古月,终于找着你了,”指示殷辞的人趁着这个空隙走到了容不念身边张来双臂,可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容不念,等他的反应,“来,容哥,抱一个——” 以此同时,容不念也在观察他。 张开双臂时他才从花古一马平川的胸口和喉间的凸起判断出对方的性别,倒不是他眼光不好,实在是花古月打扮得十足迷惑——他的装扮其实很随意,彩衣左一层右一层披挂在身上,长发散了一半,剩下一半在右侧虚挽着,发髻上插了几枝不知从哪里折的花,海棠,牡丹,芍药一应俱全,似乎要在头上开个花圃,脸上开个染坊,但脸上再厚重的脂粉都掩盖不了他绝顶漂亮的皮相,高鼻红唇,一双多情桃花眼看人时自带三分笑意,就像是志异故事里摄人心魄的鬼怪,实在是美艳过分。 容不念咳了声看见一边殷辞比锅底灰还黑的脸色,到底没伸手抱回去,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第一楼的老板?” “是。”花古月含笑道。 “之前和……”容不念想了想,换了个问法,“和之前的我认识?” “是。” “花魁的请帖也是你授意的?” “算是,”说完他又摇摇头,自己先笑出来了,“花魁就是我,何来授意一说?” “什么?花魁是你?那——” 那现在江子陵见的是谁这句话容不念没问出口,殷辞在一边冷哼了声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承认承认,比你差远了,”花古月挑了下眉,“我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这副模样。” “你……” “我怎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他们俩不过三句话就掐的模样容不念甚至还有点想笑。 “啊,旧仇旧怨的就先搁搁再说吧,”容不念赶在两人掐架之前开了口,“先说说正经事,第一楼的老板亲自叫我过来总不可能是为了让我听拌嘴的吧?” “那当然不是,”提到正事,花古月脸上又挂上了招牌笑脸,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容不念对面,“容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失忆失的很突然?” 容不念嘶了声:“那倒没有,我师兄和我说这是打架打的。” “打个屁!”花古月突然一掌劈在了桌上,那张梨木桌晃了晃,好歹没倒,这个举动破坏了他自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优雅姿态,“我跟你说你师兄的鬼话你一句也不要信,整个千机山,整个天玄就数他蔫儿坏了,成天就想黑吃黑,你失忆?你失个屁的忆!他是不是还和你说失忆是因为魂魄受损,神魂不稳?他娘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什么事一经他手他就是大善人,欺负你魂魄不全拿你当猴耍!咱们都被他骗了!” “什、什么?”容不念突然有些迷惑了,他不是魂魄受损吗,什么时候变成魂魄不全了,那不就真的成缺心眼了吗? “你还不知道?他没和你稍微透露点?!”花古月扭头看了眼殷辞,神色震惊,“你嘴这么严,一句都没说啊?” “一开始不确定,后来知道了哥哥的身份后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也怕云栖鹤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你拉倒吧,放什么是你一个隔绝术解决不了的?我说殷辞啊,你那点小心思骗骗别人也就算了,啧——还想着骗我?” 殷辞不语,花古月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了,干脆摆摆手道:“好好好,你是劳心的苦力,大恶人我来做,我来给你揭开你这位云师兄,好掌门的真面目。” 容不念越发迷惑了,但又下意识抗拒花古月的解释:“什么意思?” “喏,都在这里了,不用谢。” 他眯了眼拿出一面晶镜,脸上露出个狠厉的笑来。 —— 从第一楼出来后容不念一直神情恍惚,连子路他们都忘了带走,这个状态一直维持到晚上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殷辞的状态同样好不到哪儿去,可能是因为他什么时候都不待见那只花蝴蝶,也可能是因为故人太久没能像今天一样聚在一起了,他一时神魂激荡,居然梦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 第79章 众生相 那只花蝴蝶被带回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那时魔族的野心初露端倪,经常在界碑边界烧杀抢掠,搅得当地民不聊生,而容不念作为清虚道长的关门弟子已经开始带着各派弟子四处剿魔,三天两头地往山下跑,不见人影,两人明明在一座山上,却连见面都成了难事。 他把花古月带回来之前,殷辞已经很久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了。 那天他打扫庭院时听见新入门的弟子说今日容师兄回来时带了伤,顾不得再把落叶收起就火急火燎跑到了议事厅。结果他攥着那瓶疗伤丹还没跨过门槛就看见几日没见到的哥哥牵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手,露出的手腕上还有个渗血的牙印。 那是殷辞第一次见到花古月。灵蝶一族向来避世而居,不与外族往来,幼年灵蝶更是寸步不离万花谷,在荒郊野外见到灵蝶实在是件很罕见的事,因此在他赶来之前大厅里已经围了好几层看热闹的人。种族缘故花古月身形比常人更瘦弱,他原本的衣服已经被撕扯破了,外边穿着容不念临时给他的披的便服,看模样不过刚成年,脸色素白不施粉黛,轮廓上有种模糊性别的柔和,只这匆匆一瞥就可以窥见他日后惊心动魄的美貌。 殷辞似乎被钉在了原地,他浑身僵直地立在门厅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脸,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一天容不念会领回来另一个更合心意的人,并且借此撇开他这个累赘,那哥哥他…… 他急切地想要去寻找容不念,却在下一个和容不念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殷辞?” 殷辞没有动,容不念看着他皱了下眉,低头想了想才冲他招手道:“殷辞你帮我把他带到后山整理整理吧,我去找师尊通报一声去。” “好。” 说完这个字,殷辞明显感觉到一边看热闹的目光多了不少。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初到千机山时自己是被顺手救回来的待卖鬼族,世人对他们一族的看法大都一样,不必多言,即便哥哥和云师兄会为他说话,可在外人看来也只是这个小贵族手段了得,攀附上了掌门的得意门生,之前还好些,可随着他慢慢在千机山扎下根,闲言碎语也随之而来,门中弟子不敢在容不念面前嚼舌根,却不会在他面前收敛,当说他是容不念的童养媳,这些话里有不那么难听的,自然也有难以入耳的,更有甚者连带着容不念的坏话一起,说容不念救下殷辞其实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以后名正言顺占个当炉鼎的道侣。 这些殷辞都可以当做没听到,唯独在道侣二字上滋滋咂味,心中暗生欢喜。按理说他在千机山学艺,时至今日一身灵力足以自保,不该这么依恋容不念了,可他在看见那只花蝴蝶后还是发了疯似的害怕,怕新来的家伙站到容不念身边,怕容不念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怕容不念会以此为借口抛弃他。 殷辞嘴里应答着,脚下却没动作,眼神落在容不念的伤口上:“哥哥,你手上了……” “哦,没事这小家伙儿咬的,戒心忒强了见人就咬,不过现在好点,”容不念不甚在意地甩了下胳膊,拍了下一旁少年的脑袋,“灵蝶珍贵,现在把他放出去就是活靶子,先留几天在说,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万花谷。” 殷辞眼神仍附着在那只手掌上,干巴巴的说道:“哦。” “嗯?”见殷辞情绪不对,容不念微微顿了下,随即也发觉了看热闹一般的视线来源,别人顾忌他的实力,那些话自然不敢搬到他面前,可自己也并非全然不知,现在看见殷辞的动作,心里更是清清楚楚,他心想别人敢这么说,无非是看殷辞好欺负,要是殷辞有了相应的能力,也不至于被这么污蔑,于是他沉声道:“对了殷辞,之前师兄和我说过有意让你下山历练一番,我估摸着你也差不多了,正巧我手头有东西需要送你,把他带回去之后自己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准备动身吧。” 言外之意是要殷辞借此立威。其实凭他的地位,殷辞一直待在山上也是可以护住的,但流言伤人他是怎么也挡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别人看到殷辞有足以留在千机山上的实力,可惜殷辞没想这么多,满脑子都是哥哥要把它支出去的念头,连他离开都没有察觉。 容不念急着去禀报这次出去缴获的魔族情报,说完便甩剑出了议事厅,也没注意到殷辞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灵蝶也见到了,八卦的中心人物也走了,其余人也也陆陆续续散开了,一时间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花古月和殷辞。殷辞愣愣地看着他身影飘远,无端生出心慌来,生怕容不念会因为这只花蝴蝶不再管自己。殷辞看向花古月的时候对方也正在偷偷打量他,发现他瞧自己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友善,整个人都在往后缩。 殷辞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克制住心里的恶劣想法,规规矩矩把人领去客房的,只是到底定力不如现在,前脚把人送过去,后脚他就进了容不念的屋子。 容不念回来时屋里黑灯瞎火的,但他脚不沾地跑了一天,现在只想在床上躺一会儿,不想再费半点灵力弄点亮光出来了,结果就是这一偷懒,他上床的时候直接抱到了一个人,吓得他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谁?!” “是我,哥哥。” 殷辞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低沉,容不念隐约听到了他吸气的声音:“殷辞?你大半夜的不回屋休息,跑我这儿干嘛?做噩梦了?” 这是殷辞刚到千机山留下的习惯,他才逃脱魔爪,每每做了有关之前的梦都吓得半死,后半夜就不敢再睡,没几天就把自己熬的像个被吸干精气的病人,容不念发现后为了让殷辞休息好,告诉他这回一做噩梦就跑到他屋里睡,一直到后来容不念看他不做噩梦了才断了这个习惯。 殷辞还因为还这件事和他闹过脾气,不过生气生的很隐晦。 想起往事,容不念也放松下来,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最后靠着床沿坐下来:“嗯?怎么不说话?” 作者有话说: 害,那个啥,刚知道福禄寿塌房了,好像之前还推荐过她们的歌…… 我的错,我收回,大家把之前的推荐忘了吧(虽然可能也没几个人看到),但我只想说她们不值得…… 啊,还有一件事,那个,就是…… 以后除非必要都不会回评论啦,这也是想了一段时间才决定的,我一开始写文还是蛮喜欢评论的,感觉有互动,有人看文,被肯定的感觉非常好,但是后来我就有点太看重评论的作用了,没有评论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写得出了问题,又或者怎么样,久而久之,有没有评论这件事就成了负担,反倒会负面影响我的心情,然后!我就发现还是单机码字最开心哈哈哈哈 以后应该不会再看长佩的后台消息,所以回复评论就随缘了,大家见谅呀~ 第80章 众生相 这个环境似乎给了殷辞莫大的勇气,他从被子里伸手去碰了下容不念:“哥哥,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哪能这么快?”容不念失笑道。 像这样的小伤口其实费点灵力是完全可以好的,但容不念向来不喜欢用灵力做除修炼之外的事,就像现在,他也没用灵力来视物,因此也没看到被子里那具被装饰得很漂亮的身体。他顺着殷辞手心里那点热气捏了捏:“我说今天怎么跑过来了,原来是担心我,还以为你在山上待得高兴早把我忘在脑后了,亏你还有点良心。” 殷辞攥住了他乱动的手指:“我可以让哥哥好得快些,不用疗伤丹,也不需要费灵力。” “嗯?”容不念是个十足的灵力奴隶,听到不用费灵力终于来了点兴趣,好奇道,“疗伤还能不费灵力?怎么,你在山上又捣鼓什么新鲜玩意了吗?快说说,要是可行我回头就告诉门内其他弟子,这样能省下多少灵力呢……殷辞你干什么?!” 他手落在殷辞的锁骨处,而另一个人的手还在带着他缓慢向下探去。 嫉妒震惊下他嗓子都险些劈了叉,可殷辞抖了下,态度却一反往常的怯懦,硬是抓住了容不念要抽出地手:“替哥哥疗伤。” 只需要这一句,容不念就知道了殷辞说的是什么方法,他猛地甩开殷辞:“你他娘的疯了还是脑子被修青吃了,屁大点伤,你不来都长好了,用得着这样?!” 不论是他还是云栖鹤都明白如果没有遇到他们殷辞过得会是什么日子,那绝不是值得回忆的过往,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在殷辞面前说相关的话,好像这样就能把那段日子完全掩盖掉,可殷辞现在反常的做法,无异于揭伤疤。容不念一边震惊,一边又在忍不住想殷辞是不是在他下山的时候受到了欺负,这才病急乱投医。 殷辞被他甩得一趔趄,下意识去够他的手,身上的被子也跟着滑下去,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胳膊:“哥哥!” “殷辞啊,”容不念听清他声音里的惶恐,叹了口气后又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你——” 他像是容不念肚子里的蛔虫:“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想这样做。” “为什么?”容不念愕然道。 为什么? 殷辞抿着嘴露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难道要说是因为哥哥带了别人回来,自己害怕被丢出去所以才想拿身体做交换吗?他也想正大光明地说明自己的心意,可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一番心意说出来也注定是累赘,除了这具有特殊作用的身体,他再没有可以换取待在心上人身边的筹码。 容不念没有等到回答,下一刻殷辞的躯体如蛇般缠了上来。 他现在并不瘦弱,这几年在容不念投喂下身体结实了不少,摸上去不再是皮包骨似的硌手,肚子上还多了层薄薄的肌肉。容不念修的不是无情道,本身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根本做不到清心寡欲那一套,殷辞搭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不大却足够牢固,直箍得他口干舌燥。 “殷辞……” 殷辞抬起头冲他一笑,呼吸间热气喷在他颈间,带起一片粟栗:“哥哥,我可以给你疗伤,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 时隔多年,这句话再次从殷辞嘴里说出来。 容不念半晌没动弹,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默默良久,正如殷辞了解自己一样,沉默的间隙他同样也对殷辞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新来的灵蝶,同门的奚落,唯一的稻草,这些无一不是促使殷辞这么做的诱因,容不念深知流言有多强大,也怕殷辞为此昏了头分不清自己的心意。 他不常在山上,未免也存了避嫌的心思。 只是他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殷辞还是这么依赖他,以至于第一时间把自己送上门,不惜伤害自己,容不念又气又无奈,正怒其不争时就听见殷辞又说:“哥哥,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别把我赶下山……” 容不念急忙澄清:“你怎么会这样想,就是觉得你该给那些说闲话的点颜色瞧瞧!” “可是,”殷辞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又无措,“你能不能不要丢下我,我真的只有哥哥了,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我只在乎能不能见到你。” 他被殷辞这带着哭音的控诉吓了一跳,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那些心猿意马霎时全抛在脑后,乱动时他手下触到的皮肤温热,甚至因为他带来的温度瑟缩了一下,容不念心一跳,话没过脑直接选了个最烂大街的说法:“你还小……” “可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啊!” 生平第一次,殷辞没有叫他哥哥,语气也不似之前惶惶,容不念一愣:“我……” “我不小了,哥哥……”殷辞跪坐着看向容不念,引着他去摸脖后印记的手指冰凉,“我一直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我都听到过,可我、我觉得他们说得也不全错,”他后边的话似乎说得更费力了,“至少、至少我是愿意的……” “这样吧,回来再说——”容不念脑子都成了浆糊,说着就要抽手起身。 “我不!”殷辞鼻尖有点红,目光倔强,“我离开了还不知那只花蝴蝶会干什么,万一,万一我回来的迟了,哥哥改主意想和他结道侣呢!” 顾不得震惊道侣两个字,容不念歪头疑惑道:“花、花蝴蝶?” 看见容不念诧异的目光,殷辞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太激动,把一贯乖巧听话的形象摔了个粉碎,于是声音也低下来:“就、就是哥哥带回来的那个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就是碰见的时候他正被人欺负,顺手带回而已,现在外边这么乱,他灵力又不高,带着伤容易遇到危险,能帮当然要搭把手,你想到那里去了?” “可我听说他们灵蝶讲究救命之恩用身相报的……” 容不念险些笑出声来,终于彻底明白了殷辞今天这一遭的用意,怪不得平时乖乖觉觉的,今天就成了个小无赖,原来是觉得自己得了领地被别人侵占了。 “噗——”容不念终于大声笑出来,他点了下殷辞的额头,“那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另一句是以身相许,且不说那是个雄蝴蝶,就算是只雌的也不至于捎他一程就以身相许,你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殷辞梗着脖子不肯低头,“万一呢!灵蝶长得都好看,哥哥就喜欢好看的,万一以后就喜欢他,不喜欢我了呢!” “怎么可能,我养你这么久,不管谁来我也喜欢你。” 容不念摸了摸他的头,其实心里有点嫌弃两个大老爷们一口一句喜欢的太过腻歪,但他看着殷辞因为这句话肉眼可见开心起来,又觉得也没什么,哄自家小朋友开心罢了,说什么都不过分,于是他想了想又加了句:“就算是我以后真的要结道侣,也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你。” “那要是只剩下我和那只花蝴蝶可以和哥哥做道侣呢?” 容不念毫不犹豫道:“你。” 殷辞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意:“那哥哥等我啊——” “等你什么?” “等我灵力更厉害些,配得上哥哥,哥哥再和我结道侣啊。” “嗯,”容不念因为这句“孩子话”忍俊不禁,“等你。” 他答应的太快,殷辞不由狐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下次哥哥不许再推脱了。” 这次容不念终于没有再推辞:“好,就下次。” 作者有话说: 不要问我容不念为什么不用灵力挣开小殷,两口子之间的事都叫打情骂俏,动什么真格? 第81章 众生相 但殷辞没等到下次。 他自己第一次独立出任务后,人族和魔族的大战就开始了,那段时间他和容不念总是聚少离多,容不念在外的时间占了绝大部分,仅有的几次闲暇也是奢侈。殷辞只去过一次界碑附近,并没有靠近,只是在外围看着,看着远处有雷光炸开伴随着阵阵长鸣,似乎空气里都飘着血腥味。他只是看着就觉得呼吸困难,随之而来的是不甘,如果……如果他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退一万步讲,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和哥哥并肩战斗的机会。 其实相比殷辞的担心,容不念更发愁的是那些收尾工作——魔族嗜血,越界的魔族在界碑附近行事更是暴虐,常有没来得及撤退的百姓被他们抓住玩弄围猎,尸体被发现时惨不忍睹。这时安抚他们未亡的家人就成了件难事。用容不念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宁愿去和一百个魔将打一场,也不想去收残局,看见那些没有自保之力的普通人咽血和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这话时容不念靠在殷辞肩头,语气低落,眼底有两片不太明显的乌青。 容不念担着骄子的名头,向来在人前都是一副天地何惧的模样,之前就算在他面前也多少会端着点“兄长”的架子,可自大战后他每次见到容不念都是一脸倦色,来去匆匆。 说到底殷辞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心疼之余,碰到时间没那么紧的时候,总会想要和喜欢的人多说几句话,于是他手覆上容不念的眼睛,在那处微微按了几下:“哥哥,我想去魔域。” “魔域?”有热流顺着殷辞的手指进入眼下,容不念没睁眼,舒适地伸了个懒腰,闻言却不怎么赞同,“我知道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流落到满江红的,但魔域这时候乱哄哄的去哪儿干什么?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都乱得跟什么似的,恨不得立百八十个魔王……殷辞你别急,等我把他们打服气了,我再光明正大带你去。” 殷辞手下一顿:“我不是想去问这个。” “嗯?那你去魔域凑什么热闹?” “哥哥,我说了你别生气。” “很好,已经开始生气了,”容不念翘起一条腿,被他逗笑了,“那我努力克制一下,你先说说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魔域了?” 殷辞听他这个声音就知道他没生气,瞬间放心一半:“清虚、清虚道长说我是鬼族,或许可以混进去做个内应……” “胡闹!” 容不念一把攥住殷辞,不知道什么睁开了眼睛。 “哥、哥哥,你别生气,我就是想帮帮你。” “用得着你这么帮?!” “可我听说,现在几派合作抗魔,最缺的就是魔族内部的情报,你们现在根本不知道魔族还有多少人,是不是……除了界碑还有别的出口。” 容不念猛地扭头看向他:“谁跟你说的?” 他们八派确实缺魔族情报不假,魔族仗着毁约入侵的光明正大,他们明里暗里往魔域派了十几波人,就没一个回来的,这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但魔族可能还有其他入口这件事,除了几派掌门和核心弟子绝不可能有别人知道。殷辞现在说得如此笃定,那一定是有人告诉了他什么。 殷辞却避开了这个问题:“哥哥,我想帮帮你。” “帮个屁!你安安全全的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人家光是跟你说缺情报,那和没和你说派去魔域的没有一个回来的?!” “我知道,我不怕。” “怕就晚了!”容不念喘着粗气,满腔怒火不知道该朝谁发。 天玄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用手都数得出来,还有闲情逸致特地通知殷辞一声的,更不可能有别人,纵使知道自己的师尊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也很难不生气。 殷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清虚道长当成了棋子,还在试图和他讲道理:“哥哥,我是个落单的鬼族,要比你们进去好说得多,说不定……” “不行。” 这么一会儿,容不念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他乾坤袋里的传音鹤忽然抖动起来——那是云栖鹤要弟子集结下山的讯号。 “哥哥……” “总之就是不行——” 容不念恶狠狠地把传音鹤塞回乾坤袋里,突然回身抱住殷辞:“殷辞,别去……”他力道很大,几乎要把殷辞揉进身体里,“我自认对师门尽心尽力,抗魔也出了全力,没有半分藏私,但是殷辞……你是我的私心,保护好自己,你安全了我才放心,别去,可以吗?” 这个拥抱来的太突然,殷辞只剩下点头。 “好,我不去了……哥哥,那你千万也保护好自己啊。” “会的。”容不念松开殷辞,对着他笑了一下刀剑无眼,他也只能说尽力不让自己受伤。 殷辞已经很久没见过容不念笑了,等他回过神来,容不念已经飞远了。 “看你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被人忽悠两句就昏头了,来之前是谁信誓旦旦地说不成功便成仁的?”过了会儿花古月不知道从哪里优哉游哉地踱过来,嫌弃地撇撇嘴角,“啧啧啧,真是情情爱爱耽误人啊——” 当初说要联系万花谷,但这只花蝴蝶大概是偷偷溜出来的,一听容不念要正儿八经把他送回万花谷去就慌了神,一哭二闹三上吊通通来了个遍,正巧那段时间天玄那几个真正管事的长老都被魔界碑那边的事情搅得心烦意乱,这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千机山也不会缺他一间屋子,就这么着,花古月在千机山上住了下来。 殷辞冷冷地看向他:“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啧,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花古月眼神戏谑,“我是看你求爱无门,来指点指点你的。” “……” “真的!”见殷辞无动于衷,他先忍不住了,“你说你,灵力不强就像我似的安安心心做个大后方的补给人员算了,瞎蹦跶什么,还去做间谍,我看你就是被人忽悠了,你看看之前去的都是什么人,那一个个厉害的都没回来,你去了能干啥?给人当小菜都不够一口的……还不如抱紧容哥这条大腿,等他下次回来你就……”也不知什么时候他跟容不念变得这么亲近了,“哎,我可跟你说,男人都吃那一套,你也是男人,不可能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他冲殷辞眨眨眼,飞速把一个瓶子扔进他袖袋,一张与自己年龄相当的脸愣是色.情味十足:“咳咳那个——不用谢啊,毕竟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你们俩整天腻腻歪歪就是不明说的劲儿了,你说你小雏鸡一个,喜欢暧昧这一套我懂,你说容哥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暧昧,你说现在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一天天朝不保夕的,傻孩子,早一天好一天,晚一天没一天,这世道,”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过一天赚一天呐……” 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殷辞的袖袋:“下次见面抓紧点,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真到了一个被窝里才是自己的……” 那天的晚霞漂亮得很,晚风掠过山谷,有孤鸟盘旋,夕阳还在门前的兰草上滚动,一边的花蝴蝶变成了原型在花圃里嬉戏,风景美得像一幅画。殷辞伸手触到那只玉瓶,忽然无端感到一阵心悸,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错过了就会让他追悔莫及。 结果就是这一次,容不念出事了。 第82章 众生相 魔族以人为饵伏击天玄弟子,云栖鹤被俘,容不念去救人时落入圈套下落不明,其余回来的弟子或轻或重都带了伤,这次领头的魔族名唤尤羽,是之前从没听说过的魔将。 花古月扒在窗口偷听弟子述事,听到容不念失踪的消息脸色大变,抬腿就要去找殷辞,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殷辞就消失了。 屋里只少了疗伤丹和灵泉水,被子好好的叠了放在床上,即便这时候有人来查寝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殷辞身份特殊,又是在这样的时间,总会有人不信任,觉得殷辞“非我族类”搞不好哪天就会当叛徒。他现在趁乱跑下去,难免有人会给他定一个叛徒的罪名,但容不念失踪,殷辞要是毫无反应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只是他看着大开的房门,怎么也琢磨不出来殷辞是怎么绕过山下的守卫的。 门后有脚步声靠近,花古月略一思索,关上了一侧的门,笑着和来人打招呼:“这位师兄好呀——” 花古月替他打掩护的时候,殷辞人已经跑出了千机山。 他当然有办法绕过守卫,想当年容不念为了溜下山去赶庙会,不知道偷摸规划了多少条小道出来,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容不念每次都换道走,还特地为这个修习了傀儡术——要么在下山时靠傀儡以假乱真,要么让傀儡他们在受罚时替他们背锅。 再走这些小道,风景依旧,只有心境不同,他此刻心急如焚,紧紧攥着那只微微发亮的灵笼,恨不得能直接插上翅膀飞到容不念面前,看看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连回来的力气都没有。 灵笼还是很久之前容不念拿来哄他的那只,不过经过这几年的修改,灵笼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半个巴掌大的鸟笼样式才是它现在最常用的形态,新弟子上山时人手一只,犯错时可以拿来就用,之后就成了关那些不听话弟子们禁闭的利器,细数起来唯独殷辞这只还没被这样用过,只不过被容不念心血来潮时改成了个可以报平安的小物件,和容不念自己手里的那只灵力同源,隔得再远只要往里注入一点灵力就可以亮起来,闪几下就会变灰。 现在它发亮大概也是容不念朝里注了灵力。 殷辞低头看了一眼发现它依旧没有熄灭,心里越发急躁,只有一直注入灵力灵笼才会常亮,到底是什么情况哥哥才会这么做,是性命攸关,还是…… 这一分心殷辞御剑也跟着失了准头,差点儿一头栽下去,灵笼也顺势掉了下去,殷辞正要伸手去捞,结果它却在离地一尺多的时候自己悬了起来,身上的光逐渐聚成一束指向斜后方。 那一瞬殷辞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知道哥哥在哪里是不是?” 可惜灵笼没有神志,它只会根据另一只灵笼的指引带路,殷辞反手收了剑,一路跟着灵笼指引的方向过去到了一个杂草连天的洞口。 洞穴里没有任何声音,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这里有个洞口,殷辞拿着灵笼往前踏了两步,悄声道:“哥哥?” 没有人回答他,洞口只有呜呜的风声。 这可能是个陷阱等着抓来救人的援军,也可能哥哥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到了连话都说不出的程度,想到这个可能殷辞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就大步进了洞穴。 洞里比他想象的更黑些,味道也很怪异,走在地面上还有微微的回音,殷辞走了十几步还没摸到边缘就不敢再走,停在原地施了一个明火诀。 手边燃起的光亮顿时驱散了黑暗,下一刻殷辞瞳孔猛地一缩,音调凄厉的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 “哥哥?!” 容不念仰面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衣服上处处血痕,现在已经成了个血人,脸色煞白,手边不断有血珠渗入地面,血迹扩散到不远处的灵笼下面,两个灵笼遥相呼应一般散着微光,像一对在黑暗中互相寻觅的萤火虫。 殷辞觉得自己像是浑身散了架,明明哥哥就在眼前他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几乎是半扶地踉跄着摸到了他的脉搏,疗伤丹不要钱似的往他嘴里塞,容不念硬是被他从一个血葫芦抹成了疗伤液做的人,好在容不念平日里贪玩归贪玩,该做的功课在师兄督促下一日也没落下,底子好得没话说,被殷辞这么一通鼓捣脸色居然不似刚才死白,呼吸也平稳下来。 殷辞目不转睛地盯着容不念,手不自觉攀上他的袖子。 紧张的时候就会去拽容不念的袖子,这是之前养成的习惯,可现在容不念的袖口一片黏腻,殷辞触手可及都是让人喘不过气的鲜血味,平时会和自己说笑打闹的人现在躺在地上,不省人事,自己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好起来。 不,他知道的! 殷辞忽然打了个机灵,他愣在一边,看着容不念的侧脸吞了下口水,忽然意识到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是虚弱的,需要疗伤的,答应过他下一次不会拒绝自己的容不念。 情感先于理智,等他反应过来时嘴唇已经贴住了容不念。呼吸交错,他忽然想起容不念说过的睡美人。 真好,殷辞晕头转向的想,他终于可以当一回忠诚的侍卫,去帮自己喜欢的人了。 明火诀弄出来的那点光亮早被他丢到了一边,周围只剩下灵笼微微发亮,若隐若现的光线里好似连慌张都被淹没,只剩下足以让人沉醉的隐秘,急促的喘气声遍布山洞里的每一处角落。 . 可能是容不念身体底子确实太好,也有可能是殷辞胡乱摸索不得章法,他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醒来了。 说起来,那实在是个刚刚好的时间,殷辞的吻将落未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他眼睛里的自己。 “殷辞,”他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还又闲情逸致和他调笑,“你眼睛有我哎,我猜我也是——” 这里离千机山几百里,周围连个活人都没有,他没问殷辞为什么来,也没问他是怎么来的。 眼看殷辞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容不念没顾得上自己半解的衣服,故意问道:“怎么,这是想让我做回睡美人,准备把我给亲醒,那可不是这么亲的,来小玉,我教你。” 单这一句话,就要殷辞神魂颠倒。 第83章 众生相 虽然他没能活蹦乱跳,但只要醒来就说明并无大碍,殷辞松了口气之余还是后怕:“什么时候哥哥还记得耍笑我,知不知道刚才你——”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你来了嘛……”他轻轻地挠了下殷辞的手心。 没想到他的动作非但没有起到半分作用,殷辞反而被他轻飘飘的态度弄得心头火气,忽然俯身过去。殷辞注意没碰到他身上的伤口,连血迹也小心避开,但容不念却因为这个动作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哥哥,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你不要再这样了!如果我今天来晚了或是没来的了呢?你能不能惜命一些,你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打败魔族之后要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我担心你担心的要死,担心你出事——”他越说越急,到了后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但这里之前我都已经在想该怎么强取灵力了!幸好哥哥你醒来了,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容不念微微愕然,从古至今疗伤最好的办法就是输灵力,自己没有那就去抢别人的,只要灵力足够多起死回生也不是难事,但只有魔族才会为了灵力杀人放火,不择手段,抢活人修为的做法随便放到哪个门派都是门规上写的禁令。 容不念目瞪口呆地看向他,心想殷辞该不会是在叛逆期吧,要不怎么能把抢灵力这事儿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殷辞,你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容不念干笑了两声。 殷辞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他死死盯着面前的人:“不,哥哥你错了,为了让你活下去,我什么都会做。” 他是那种在阴沟处生出来的野草,长在不起眼的地方,生命力却异常顽强,但凡有一点养料和阳光都会努力成长起来,可以为日子好过一点不择手段,也可以为了照在自己身上的光无视原则没有底线。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是容不念不由分说把他拽进了另一个人间。 连自己的姓名都不在乎的人学不会向善,容不念只能教会他隐藏起自己的爪牙和昭昭野心,假装清白。 殷辞鲜少这样强硬地讲话,容不念眨眨眼:“殷辞,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是。”殷辞盯了他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那……” “我是被你吓到了,哥哥。” 殷辞这句话说得似嗔似怨,他下唇有个见血的齿痕,渗出的血珠像颗鲜艳的朱砂痣,凭空给他添了三分艳色。容不念不由得微怔,因为他自己知道刚才那句话不全然是玩笑,师兄与他被袭击在预料之中,这也是探查敌情的无奈之举,唯一的意外是殷辞,他没想到殷辞会跑过来,也没料到自己失去意识前想得居然是要给不明情况的殷辞报个平安,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把人给急得够呛,他醒来看到殷辞时满心的欢喜做不了假。 如果说之前他对殷辞上尚有些懵懂的话,那现在就是天光大亮,连最后一层窗户纸都被捅开,容不念心里清楚知道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于是他垂下眼帘轻声缓语道:“你长大了……” “我记得你一开始到千机山的时候瘦得皮包骨,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见了会说你,现在不一样了,”他躺回地面,重重呼出一口气,“现在你都能单枪匹马来救我了,呼…真好……” 殷辞被他这个苍白的笑吓了一跳,再加上他语重心长模样,脑子里瞬间有的没的闪过一大堆容不念之前说过的话,再张嘴的时候有点慌张:“哥哥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啊,”他像是累极,眼镜半眯着缓缓偏过头,娓娓开口,“你别多想,我就是开心……殷辞,你不知道,刚刚看见你我有多开心,还差点以为那是我出现了幻觉,不怕你笑话,我还偷偷掐了一下自己,感觉疼了才相信你是真的在我面前,真不容易啊……你终于长大了。” 这听起来实在让人浮想联翩,殷辞眸光微颤:“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容不念停顿了下,抓过他搭在一边的手十指交叉握住,“我也喜欢你,还没和你在一起我不舍得死的。” 殷辞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动静惊动到谁:“哥哥喜欢我。” 奢望了那么久的喜欢就这么突然得到了,他除了惊喜外还有不敢置信,微微上挑的尾音像是把小钩子叫人心口发痒。 容不念看着他这副又懵又呆的模样实在想笑,想了下干脆抓过殷辞的手,摊开他的手掌心轻轻吻了一下:“没听错,我喜欢你殷辞。” “不是在逗你,也不是在安慰你,”容不念轻轻地碰了他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之前你说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是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但后来,也不算后来,就是刚刚才发现的,我昏过去之前还在想你要是知道了旁人报回去的消息该有多着急……”他低低地笑,“所以我就在想呀,如果我真的要死了,你就成了最后出现在我脑子里的人,要是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我会死——” 殷辞捂住了他的嘴,随即又被容不念握在手里,明明是冷硬的地面却被他躺出了一种怡然自得的感觉来:“我是认真的,说的也是想和你做道侣的那种喜欢,可惜现在太乱了,负责结契的长老也被派出去救人了,不过也不急,反正日子还长,咱们等得起——等等,按鬼族年龄来算你是成年了吧?嗯,成年了就好,这样就好办多了,等大战之后我就和师尊说,要是天玄赞成的人多呢,我们就在千机山后坡那儿盖个小屋子,要是不赞成的人多呢,我们就搬出去,不在千机山上住了,这样更好,更自由些,到时候师尊和师兄想找人下棋都得去我门口哈哈哈……” “对了,殷辞,”他忽然坐起来,这半天的调息和伤药让他状态好了很多,不再说一句喘三喘,“你先闭一下眼睛——” “好了!” 平时容不念想要给他什么东西就是这样,殷辞依言闭上了眼睛,听到容不念说话时又缓缓睁开。 过了一会儿,就像往常一样,他看见自己的手掌上生出了一朵颤颤巍巍的小花举着一只红色的同心结,他知道这个东西,山下的人成亲总会有这个,寓意很好。 殷辞嘴角微微翘了下,这是容不念第一次教他幻术时用的小把戏。容不念总喜欢花花草草和那些毛茸茸的灵兽,没少借着这个由头让他出糗,欺负他没有灵力,有时是头顶一朵大红花,有时会生出一条漂亮尾巴,害得他当时以为自己真的会浑身长花,走路掉毛,这个时候容不念总会靠他很近。 “虽然现在结契不太现实,但礼物还是可以有的,就当是压在你那里当个信物,”容不念继续在旁边碎碎念,“我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这个可以送你了,嘘——”他伸手揽住殷辞,做出一个要说悄悄话的姿势,“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一开始我不是这里的人,我之前待得地方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种族,这里有很多东西都和我原来在的地方不一样,但是我找到了这个——”他得意地点了下那只同心结,像个顽皮的孩子,“我们那里的新人成婚也会拿这个的……” “殷辞。”容不念忽然正色道。 殷辞没说话,向容不念怀里拱了拱,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们名门正派规矩真多,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别说魔域里血亲都可以双修了,就连霭云和霭雨不同种都可以在一起……” 他现在只是住在天玄门都遭人非议,如果真的和容不念结契,先不说他师尊和师兄能不能同意,几位长老那关也是不好过的,容不念当然可以结契,但与他结契的不能是为人所不齿的鬼族。 那个族纹为他带来往昔的苦难之后,又成了困住他、让他不能靠近心上人的禁锢。 容不念好心地纠正他:“严格来说咱们也不是一类。” “那我不管,”他圈住容不念,像个耍无赖的小孩,“他们不许我们在一起就是他们不对。” “殷辞——”容不念拉长声音,手动将殷辞的脸掰过来,“你说得有道理。” “嗯?” “所以我想好了,把魔族打回去之后,我们就私奔吧。” “不可以,”他听清了容不念的话,脸上的茫然无措过后近乎木然地看着容不念,嘴唇微动,“和我走,那哥哥的名誉会被我坏了,哥哥你是——” “殷辞,你别这样,你也不需要这么想,我要这么做是我自己乐意的,千金难买我乐意,你不需要有负担,这天下这么大,出来千机山和界碑这一亩三分地谁还知道我们是谁,再说了……”容不念将他的手揣进怀里,“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一门心思就想着感觉把魔族打回老家去,早打早完事,到时候师尊他们补好界碑的结界,我们这些小辈无事一身轻,自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已经决定要和你私奔了,你能不能给个准话,莫非……”他掐着嗓子喊,“公子是看不上奴家的身家?” 殷辞终于被他逗笑了,吸着鼻子拥住容不念:“看得上,我只是在想自己这是撞了什么大运啊……” “我看是大婚动了吧?” 容不念含笑望着殷辞。 下一刻他小兽一样撞过来,略显生涩地吻住容不念,唇齿碰撞间伤口裂开,血腥味在两人口腔中弥漫,谁都没有先松开,有惊无险后的亲近格外凶猛激烈,他们像两尾搁浅的鱼,连呼吸都要费尽混身力气,山洞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气和啧啧水声。 第84章 众生相 不得章法的亲吻和抚摸在黑暗中都成了更进一步的暗示,铺散在地上的青丝便是两人意乱情迷的见证,于是接下来的动作越发大胆,顺着接触的地方殷辞皮肤泛起热意,衣服解开,那个困住自己多年印记逐渐出现在对方的视线中。 那个小小的,本来黯淡的印记现在正在发红发烫,还隐约能闻到空气里有股特殊的香味,似暖非熏,这是鬼族情动的证明——会牢牢攀附住喜欢的人,如妖兽一般会在伴侣身上留下自己的味道,想要独占,想要吸引注意,甚至为此不择手段,不管是不是炉鼎,这也是鬼族为人所不齿的原因之一。 “嗯……” 殷辞闷哼了一声,最初的涨痛感已经过去,汗水在皮肤上滑落,快、感顺着尾椎处攀爬到脑后,让人头皮发麻,喘息的间隙他看见容不念眼睛里自己眉头紧皱,忽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不论是他的身体还是神魂,现在都是在因为面前这个人战栗。 这种踏踏实实拥有的感觉让人无比心安,他俯身在容不念身上忍住颤抖开口:“哥哥,我们结契吧。” 他指的是鬼族的灵契,结契之后双方共享灵力共承伤害,不过要不要这么做都由结契者心意,一旦结契,也只有结契者才能解除契约,如果想的话,结契者也可以选择只由一方承受伤害,简单来说就是结契者可以掌握被结契者的生杀大权。只不过时间太久,最初鬼族结契的意图已不可考,但后来鬼族没落,又因为修为不高,所以他们同外族结契时往往都会是被结契的那一方,没能再得到半分利处,这倒是便宜了那些心术不正,私捕鬼族做炉鼎的人。 “不要。”容不念想都没想就拒绝掉。 殷辞不解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容不念埋在他的脖子旁边狠狠地吸了口气,“你们那个什么鬼灵契听起来和卖身契似的,都是什么不平等条约,我才舍不得……” “嘶、嗯……”不知道被碰到了哪里,殷辞忽然像尾鱼似的弹了一下,他平复了下呼吸,“那是别人,哥哥和我结契的话,我就愿意。” “愿意也不行,那个听着就——” “可握总想着,有这个的话,你下次就不会这么冲动了,总得想想我的是不是?” “这不一样,殷辞。” “怎么不一样,要论起来,灵契要比天玄那一纸契书可靠的多。” “你听我说,它们——” “可我相信你,所以愿意。” 殷辞没等他再吐出更多拒绝的话语,低头堵住了他的嘴,血腥味再一次涌进口腔,让人一时分不出这是哪里的血,这次还带了点刚刚闻到的暖香味。呼吸受限之后思绪也开始混乱,他开始靠触感追逐味道的来源,感受到容不念的变化后殷辞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闭上眼睛回应他的动作。 . 等到容不念完全清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就结了灵契,他有意好好教训殷辞一顿,却又在看见殷辞宛若占了天大便宜的表情时偃旗息鼓。一场云雨过后,他后脖处的印记已经变了颜色,深红色的纹路微微闪着光且隆起,手感凹凸不平,光芒流转间像是有生命一样,像朵徐徐盛开的花。这枚之前种下的炉鼎印已经被注入了自己的灵力,以后再有人见到殷辞第一反应只会想到这是谁的炉鼎而不是谁的道侣,出来给两人增加一层羁绊之外,它并没有任何益处,殷辞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却像是很喜欢,以为容不念现在没有注意到自己,时不时探手去摸一下,爱不释手的模样。 容不念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有人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哗啦哗啦地往里边倒了缸陈年老醋。 此刻两人俱已穿戴整齐,殷辞终于摸够了似的收回手,嘴角犹带笑意:“哥哥觉得这代表什么?” 他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特殊的含义来,耸耸肩道:“代表咱俩结契了啊。” “是,但哥哥没有全说对,”容不念把结契两个字咬得很重,殷辞被容不念这副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走过去吻了下他嘴角,“这个印记之前对我来说可能是负担甚至是耻辱,有可能的话我会把它一辈子藏起来,但现在不一样了,”殷辞手指抚过容不念的脸廓,似乎要把他完完全全描摹出来,“之前被抓到满江红的时候,那些人告诉我,要信神佛,这样才能在死后去极乐,或者神明保佑下辈子投个好胎,可我不信神明……哥哥,我只信你,因为是你,所以这些过去留在我身上的东西不会再成为我的拖累,不管以后什么时候我再看到它,只会想起你。” “哥哥,”私心藏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里,殷辞错开眼神,装模作样地盯着情、动时在容不念脖子上留下的齿印,“这代表你拥有我了,是要接受我还是抛弃我,都随你心意。” 还没等容不念皱眉头,殷辞就先一步收回自己四处作乱的手,垂臂静立在旁,他脖子微微伸长,仿佛在等待什么处决。 沉默总是分外让人难堪。 容不念没有动,他也没有再做什么额外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倒是眼眶的酸涩感先涌了上来。 “其实我……” “殷辞,我这个人比较迟钝,师兄说我是狗脾气,要是不改搞不好这辈子都得自己过,”下一刻容不念的声音出现在他耳畔,那是一个完全被拥住的姿势,“我没想过会有人喜欢我…” 殷辞本来想说怎么会,但是话要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快要喜极而泣,可能容不念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迟钝,不然怎么看不出这份人尽皆知的喜欢。 他紧紧地贴着殷辞,两颗心脏隔着血肉渐渐跳动成相同的频率:“我之前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和除你以外的鬼族相处的经验,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教教我……” “好。” 恍惚间耳边有人这么说道。 殷辞猛地睁开眼睛,窗外星月高悬,几百年如一日,可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笑还是哭,变故来的太快,快到他只来得及把那一瞬间的感觉藏在心底记了几百年。 作者有话说: 新手谈恋爱! 第85章 众生相 晶镜里的云栖鹤神情阴毒,字字句句都是要他永世不得超生,和平时那个恨不得衣食住行样样照顾到到他的师兄判若两人。容不念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也有点受伤,尤其是花古月和殷辞发现云栖鹤送他的竹笛上还有巡音符的痕迹之后。 天光大亮了容不念还没出屋,就连江子陵也没叫起来。 他吃了个闭门羹,又不清楚容不念昨天怎么了,只当他成心在和自己赌气,现在正在院子里炸毛抖刺儿的转。 殷辞路过时手里端了碗刚做好的鸡蛋羹,看见容不念房门紧闭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去小厨房把鸡蛋羹温起来了。 其实他也不见得比容不念平静多少。天罚后自己隐姓埋名,已经九百多年没和花古月心平气和的说过话了,他不信任花古月,花古月也不见得对自己毫无戒心,所以昨天还是两人头一回正儿八经的见面,只是没想到,头一次花古月就给了自己这么一份“大礼”。大战里那个“间谍”来的莫名其妙,如果之前就是云栖鹤的话,那一切就有了解释,可这样的话,云栖鹤未免藏得太深,也让人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时的容不念虽身负重任,但他意在山水之间,天玄众人都是知道他不会安分留在千机山上的,即便云栖鹤所求是当今掌门之位,只要打败魔族,他也一样会是天玄的掌门,只不过需要等的时间久一点罢了。更让人费解的是云栖鹤在晶镜里口口声声要封印容不念,却又在他刚醒时照顾有加,而不是害其性命。 云栖鹤这一遭,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等他把鸡蛋羹放好从小厨房出来,容不念终于起了床。 他想得倒没殷辞那么多,只是前半夜心里有点闷没怎么睡,硬是熬着把自己知道的和别人嘴里告诉他的事都捋了一遍,从头到尾捋出了个大概才去睡觉,快五更才睡的,实在起不来那么早,为了防止人来叫门还特地贴了个消音符,这一觉实实在在睡了个自然醒。 洗漱之后的容不念恍若新生,略过还在闹脾气的人挨个和他俩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诸位,看来第一楼名不虚传啊,你俩这一个个的容、光、焕、发啊——” 本来还可以,结果被他这么一提诸位没几个好的,江子陵和子路的脸一个比一个苦大仇深,生怕自己去花楼的事传回千机山去。 江子陵张嘴就要啐:“呸呸呸,你才去——” “子陵,子陵,”子路急忙将他拦下了,“消消气消消气,咱们确实去了,这是小师叔,来的时候掌门说过要咱们尊重些的……” 他不提云栖鹤还好,一提起来容不念脸色就一僵,一想到那么温声细语的一个人背地里竟然想搞死自己就浑身不自在。 好在殷辞带着他的鸡蛋羹过来解了围:“哥哥,先吃一口吧。” “好。” “请问有人在吗?鄙人失礼想要求见容先生。” 容不念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接过那碗鸡蛋羹正准备回屋时,院外却突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叩门声。 女子声音清朗又不失礼数,只听声音便觉得此人必定气度不凡。闻言容不念和殷辞眼里均划过一丝诧异:他们这方小院着实能算得上皇宫里的净土,四合小院,有地有水有家禽,不需要宫人来日子也过得下去,宛如另外开辟出来一个小世界,颇让人有在入世间出世的感觉,更何况白泽还特意吩咐过,若非他们需要,平时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哟,又是来找我的吗?咱家这两天可真热闹啊,”容不念扭头看了眼院里的人,把碗放在院里石桌上往门口走去,朗声道,“请问阁下是?” 声音隔着门板清清冷冷地传过来:“聂唤。” 门开人见,门外聂唤站姿凛然如剑,见有人开门微微点头行礼。她还未换下国丧的麻衣,服钗简单,一声素白衬得女子容貌清丽,眼神更显坚毅,好似一株寒冬傲立枝头的梅花,冰姿自有仙风。 容不念动作一顿,他终于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小聂相。 “小聂相,”他还礼道,“久仰大名。” “我来求仙长救人。” 她动作不似言语那般有礼,关上门径直走向院中,容不念被她吓了一跳:“聂相这是干什么?” “我、我想求仙长救一个人,他——” “起死回生这事我们真的不会啊。”慕容殊抓他去跳大神的阴影犹在,容不念听见救人两个字下意识接道。 聂唤咬着下唇摇摇头:“并非…死人,他多年前误服蛊虫昏迷不醒,现在只能算作是假死。” 江子陵向来口快,语气难掩嫌弃:“那你得找制蛊的人啊,术蛊不一家的,我们可弄不了那种玩意儿。” “制蛊的人就是他自己,”这句话她说的格外艰难,“我找了别人,但有的人修为不够,还有的人不愿入世,我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斗胆来找您碰碰运气。” “可别,担不起担不起,”容不念被她这个“您”字吓得连连摆手,“你这是被外边的传言混淆了判断,其实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了,我修为更不够啊……”他朝一边努努嘴,“在座的随便哪一个都比我靠谱多了,姑娘你找错人了吧……”他眼神瞥向一旁,暗示再明显不过,聂唤果然随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最后定在了殷辞身上。 她一时没有说话,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头道:“如果仙长能帮我把人救醒,我情愿抽魂。” 这句话是对着殷辞说的,其余三人都是一头雾水:“什、什么魂?” “你当真愿意?”殷辞眉梢一动。 聂唤神色不变:“是,我知道阁下要什么,曾经有人来找我做笔了交易。” “炼魂阵。”殷辞语气笃定。 炼魂阵,可以困住活人魂魄使其离体而存,也可拘着死人灵魄不散。 子路和容不念对视一眼,神色惊疑不定,数月前他们在秦家大院里见到的正是炼魂阵,不过容不念惊得不止这个——炼魂阵这个词,他昨天在晶镜里也听到过。 如此一来,就都对上了。 他脑海里一片混乱时,听到聂唤又说:“但现在我不信任他了,你们这些大人物的事情我管不住也不想管,所以,只要答应唤醒那个人,我现在就可以把魂魄给他,绝不推辞。” 她手指的方向正是容不念。 作者有话说: 冰姿自有仙风是引用! 第86章 众生相 容不念看着她,眉梢微微一挑,心思百转千回,他这一晚上没少琢磨,连自己是个活死人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自己的魂魄居然是分瓣的。子路是见过秦姑的,现在又听见聂唤这么说,心里多少有些打鼓,但碍于身份又不好明说,相比之下江子陵的反应是最大的,他在听到的魂魄两个字的时候就站不住了,生怕容不念出来一遭和什么禁术沾上边,自己回去不好交代,当即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但殷辞定身术施得及时,两人维持着那个大张嘴巴的姿势,看起来还有几分滑稽。 没了旁人干扰,殷辞神色也没有半分放松,他看了容不念一眼,没有半分迟疑道:“今日,你今日把魂魄给我,只要你说的那个人没死,我一定能把人叫醒,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给你立个血誓。” 容不念:“血誓就用不着了吧……” 这段时间出现在他梦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导致他看着殷辞总是记起那个梦里那个小鬼族,这本来就很要命,可更要命的是刚刚殷辞想都不想和聂唤说就今天的时候自己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梦里一直想记住的那张脸——是更小一些的殷辞,于是阻拦的话脱口而出。 聂唤摇了摇头,款款行礼道:“不必,我信得过阁下。” “我信不过你,所以你也要立血誓,”殷辞一点都没给她留面子,“你曾经在他授意下制炼魂阵,我又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假意投诚,想要害我们?” 聂唤细眉微皱:“不会,血契太过霸道,倘若我结了血契,还有没有命活到离朝那才是不好说,恕难从命……我既来找你就说明做好了背叛那人的准备,只要你救好他,我明日就辞去职务,从此退出朝堂。” “说的容易。”殷辞嗤笑一声。 这回就连容不念也皱起了眉,她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现在天苍帝不理朝政,要想安全脱身谈何容易,聂相这个称呼给她带来的不只是拘限,还有身份地位和性命。是聂相,无论是谁要动她都需要先掂量掂量,不是聂相,她就是这满园春色中的一缕,“那个人”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还要请阁下帮忙,”她虽求人,却无半分讨好之色,“事成之后劳烦再赠我一粒易颜丹,我会自行离开,从此以后生死自负。” “你还活着,抽魂难免会掺杂你自己魂魄,并不纯净,这样的话不如杀你取魂。” 殷辞并不为其所动,倒是容不念吓了一跳,生怕殷辞不是说说而已。 “我既来找阁下,就一定知道这些,阁下倒也不必说这些话来吓我,实话实说,我现在来也是知道你们没时间等我被害,存了赌一把的心思,”聂唤说话间毫无忌讳,脸上的笑却拿捏的恰到好处,“阁下想要我身上的残魂,现在就可以取——”她似乎朝着容不念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似是一动不动,“只要我保持清醒,阁下想要的魂魄就不会与我的魂魄混淆,也不必担心我做手脚,是也不是?” “是,但这样你会很痛苦。” “我若是害怕,便不会来。” 殷辞终于舍得完全把目光投过去:“我见了这么多人,你是第一个自愿的。” “阁下——”聂唤直直地瞧过去,眸中流光溢彩,“总有一个人,会是你无论做什么也想要留住,想要保护的人,不是么?” 她尾音轻扬,似在自问。 “确实,”殷辞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点了下头,“不愧是小聂相,我被你说服了……”他指尖结印,替聂唤做了决定,“结界里吧,叫声不会被人听见。” 他语气淡然,像是在谈论要做什么解闷,手中凭空翻出一把形状怪异的银剪,聂唤看着那把巴掌大的剪刀脸色发白,还是坚定地点了下头:“可以。” “那个……”容不念突然出声,两人一起看过来,他舔了下嘴唇,“要不你先救人?万一这伤筋动骨的,之后人家见面的时候……也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啊算了算了,当我没说——” 他说完就要回屋,路过桌子的时候还没忘把鸡蛋羹抄上。 残魂是谁?为什么会离散到生人身上?殷辞为什么找这些残魂,又为什么待在自己身边不走?越来越多的灵力,越来越频繁的梦和越来越清晰的人影……没有谁比容不念更清楚这些残魂最后到了哪里去。等到残魂聚齐的时候只怕自己也就不再单单是个千机山上吃粮的废物师弟了。 道理他都懂,但他就是怕,怕自己的记忆全都回来后发现世事难测故人已变,也怕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闹笑话的人,也只是附着在那一缕“残魂”上的生人。可就算这样,他也想把事情弄明白,正如赴第一楼的约一样,即便有风险,也还是要试一试。 “哥哥,你等一下!”殷辞唤住他。 容不念端着碗站定,神情还有迷惑:“怎么了?” “就依哥哥所言,先救人,”说罢他扭头看向聂唤,“就在这里救,人你送来,救活之后我再拿报酬,哥哥信你,所以我也信你,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 “不会,”聂唤听他说救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我马上吩咐人来。” . 丞相府的办事效率高得离谱。聂唤只出去吩咐了一声,还不到一个时辰人就从侧门扛进来了。 容不念以为来的会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没成想揭开被子看到的是位街头杂耍短打装扮的少年郎,聂唤说他服蛊时二十又七,容颜未变,容不念看着感觉他因为打扮的缘故看着要比实际年岁还小几岁。聂唤看着相府下人将人抬进屋又退下,等到小院恢复清净之后缓缓开口道:“他叫云墨,拜托您了。” “那你就趁这个时间养养神。” 殷辞的意思说的很明白了,容不念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聂唤,还是把人叫了出去。 殷辞和云墨在屋里,聂唤和容不念在院外坐着,这么一等就等了两个时辰。聂唤还没怎么样,他就先坐不住了,他频频往房中看去,回头看见聂唤坐姿笔直,不由好奇道:“聂相不着急吗?” “急,但是无用。仙长若是急躁,不妨听我讲几句闲话,打发时间?” 石桌上烹着茶,香气沁人,聂唤隔着袅袅升起轻烟冲他笑。 第87章 众生相 在聂唤的叙述里,云墨是个正在烤鱼、伶牙俐齿的少年郎。 第一次遇见云墨时,聂唤十三岁,她刚从营妓队伍里跑出来,为了不被追上,一路上没敢怎么歇,连着跑了四五天的路,行军路难,走得都是没什么人烟的地方,这还是她碰到的第一个人。 云墨看见聂唤之后第一反应是把鱼藏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十几日都没换过,小脸脏兮兮的,身上的味道也好闻不到哪里去,脚上都是血泡,随身带的馍馍也被吃了个精光,现在看见这么个人,聂唤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几日,她已经学到怎样让自己看起来更楚楚动人些,于是她伸手攀上云墨的腿:“求求你,救救我,我家遭了难,有仇人借机把我掳了去,要把我买去妓院,我想活下来,求你……” 聂唤她这话说得真假掺半,只能庆幸奴印被烙在隐蔽处,面前的人也不会查看,她半仰着脸,好叫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水光,云墨果然迟疑了一瞬,没能及时把她的手扒下去:“姑娘你……” “若性命不保,轻如鸿毛,何来自重——” 她轻飘飘地把云墨的话堵了回去,眼神却止不住瞥那只烤鱼,彼时云墨也不过二十出头,猛地看见这么一个花猫似的姑娘出现在面前,眼巴巴地瞅着自己手里没熟透的鱼,心里也乐了,他一时顾不上探究她的来历,晃晃手里的木枝:“待会可以分你一半,反正我也吃不完,不过现在还没熟,得等一会——你要不过来坐一坐?” 贸然邀请陌生姑娘同坐其实是件很失礼的事,可云墨自小天南地北大街小巷的逛,根本不讲究这些东西,聂唤也饿得够呛,根本顾不上男女不同席的虚礼,保命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还是填饱肚子最实在。 等到她狼吞虎咽吃完那半条鱼之后,云墨将水壶递过去,看着她突然道:“你是不是没地方去了,要和我一起走吗?” 聂唤擦了擦嘴:“好。” “都不问问我是干嘛的?就不怕我再转手把你卖了?” “不怕,”聂唤也不见外,拿过壶喝了一大口酒,那股火辣辣的的味道顺着胃翻上来,辣得她浑身一震,这几日一直僵硬的四肢终于泛活过来,“我什么都没有,跑出来也只是不想遂了仇人心意,”她苦笑一声,“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怕。” “那你走运了,我就是个串街走巷的,有赏钱就是卖艺的,没有就是叫花子,暂时没什么买卖人的兴趣,好在我抓鱼捕兔都在行,手艺还凑活,野地里也饿不死,”云墨却好像对她很满意,指了指剩下的鱼骨架,舒展身体往后仰,“你要跟我呢,活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我做饭的话,你就得收拾东西,拿行李……” 他打了个响指:“怎么样小姑娘,行不行给个准话,我正好要往南边去,不愿意的话咱俩就此别过——” “我愿意。”没有云墨,自己恐怕连这片树林都出不去。 “好啊,”云墨笑了声,将背到一半的行李扔进她怀里:“那得你背行头——” 云墨经常穿一身短打,头发也扎得极高极松散,大概是经常混迹街头的缘故,他不笑时动作间还带两分匪气,经常让人忘记他还有一颗很讨喜的小虎牙,可就是现在这一笑,让聂唤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 后来听他讲当初留下自己是因为看她吃那条烤鱼吃得很香,在此之前还没人那么喜欢过他的手艺,没想到这一时糊涂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说这话时云墨是笑着的,明显只是在打趣她,可聂唤也实打实的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他们在密林里转了十几天才摸到了林边,文书要比追捕的官差来得快,城门处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云墨见了二话没说又带她钻回了小树林。聂唤身份暴露的毫无准备,那时候聂唤已经做好了他拿自己去换银子的准备了,结果一转眼又进了林。也不见得是十几天的感情多深厚,只是云墨心里那点正义感和叛逆感作祟,直觉这是个遭到迫害的官小姐,做不到拿小姑娘去换银子花,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儿,也不能直接把人扔下,只好带着她一起跑。 现在想想,她无比感激那个少年气息满满的云墨,若不是他,只怕自己连城门都没进去就会被抓回军营。 也不是没有过争执。 聂唤那时候到底不大,两人关系还没好到可以互诉衷肠的地步,有次不知道怎么她就想起家来,半夜哭个没完没了,小声啜泣终于吵醒了云墨,他揉着眼睛问聂唤是不是没有吃饱。 那天他没抓到什么猎物,晚上只烤了几个野果子,酸得牙掉,这句话一出,聂唤哭得更厉害了,她其实不是委屈没吃好,只是觉得他问自己有没有吃饱的样子像极了母亲。 他生的好,说话又讨喜,向来很受人欢迎,就连不足岁的小孩儿都很吃他这一套。可现下却碰上了这么个软硬不吃的小姑娘,哄也不行,斥也不行,急得他都快哭了,心想干脆一脚把面前这个小祖宗给踢走算了。可是自己一个大男人延时撒手不管,看着小姑娘因为饿肚子哭,那他以后就不用再混了。 这么想着,云墨大半夜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只盆大的蜂巢和满身的包。 两人真正亲密起来是在避难后——他们在树林里躲躲藏藏猫了三个月,最后连树屋都造出两间,眼看冬日将近,再不出去林子里就该找不到食物了,他们才从南边转出去。几个月过去,城门口的告示又换了好几轮,大约他们都觉得聂家的小女儿是一定活不到现在的。仗着这个便利,他们俩大大方方在城里转了个遍,还顺带赚够了去黔南的盘缠。 她问云墨为什么一定要去南方,云墨告诉她说黔南的十万大山里有一条洛河,洛河边有一群人世代居住,自己的家就在那里,年少时总想出来转转,出来后才知道还是家里比较好。聂唤笑着说这一定是因为他混得不好,每天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才会没出息的想家。 云墨摸了下她的头顶,语气宠溺:“到时候你也可以住下来,我就和别人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傻妹妹,这样你就有家了。” 他真的做到了,燕年历二十年,洛河畔的云家寨多了个叫聂唤小姑娘。她会读书识字,平时也跟着先生做些教导孩子的活计,云墨时不时会来瞧一眼,或是在她闲着的时候直接带她上山抓野味,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那时候,她真的想过要就此收手的,不管家仇,不平冤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云墨——死要面子的暴躁男妈妈 第88章 众生相 聂琳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十八族的新圣女来挑选侍卫,浩浩荡荡的人马还在路上,生性活泼的圣女已经偷跑到了最前边。 云墨正带着她在河边打野果子,冷不防一杆子下去打出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 “哎——” “姑娘,你没事吧?” 原来是聂琳琅跑到前边之后没找到什么好玩的碍于身份不好自己进村落,又十分无聊,只好就近找了颗树歇歇脚,没想到直接被人捅了下来。 聂琳琅倒是没太在意,随意摘了摘粘在头发上的草叶,说话间却不如身上的银饰声响好听:“你们是哪里来的野鸳鸯,在树下叽叽咕咕了半天我都忍了,现在还把我搅下来,怎么,是想找个人一起吗?” “你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不小,”云墨见她行动无异,眯着眼睛开口,“野鸳鸯的意思弄明白了吗就敢这么说?” 聂琳琅说的是十八部里的话,聂唤待了这么久也只能听出个七七八八,绕是这样也被她的话弄了个大红脸,趁着云墨和她搭话的时候,聂唤终于腾出空看了她一眼。 十五六岁的少女肤如凝脂,墨发黑瞳,眼角眉梢都是精灵古怪的狡黠,窄袖短衫及踝长裙腰肢纤细,衣物上皆是精细的刺绣,图样栩栩如生,再往下双足白皙,微微从裙中探出,露出脚腕处那对繁复的银链来,略微一走动,清脆的银铃声和手腕银镯的碰撞声交叠在一起遍布河间,倒会让人觉得是碰到了什么山野精灵。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就这么一小会儿儿功夫,云墨已经和她互换了姓名,现下她正指着聂唤要名字。 “聂唤。” 恰逢云墨回过头来看她:“阿唤,好巧啊,你们两个人是同姓——” “嗯……” 聂唤低低的应了声。 她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确确实实低落不少,不知道是因为云墨这幅欢欣的模样还是因为聂琳琅目中无人的态度。 最后他们带着聂琳琅回了云家寨,连带着跟上来那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他乡遇故知是四大喜事。 她和聂琳琅虽不上同乡故知,同姓也足够惊喜,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因为这点奇异的联系生出点惺惺相惜来,反而在第一次对视时目露挑衅。 聂唤脊背挺直,不自觉想去找云墨时手却落了空,他正盯着聂琳琅——这是云墨头一次没有回应她。 牙齿碰到了下唇,疼痛感顺着嘴唇传到太阳穴,聂唤闭了下眼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也果然如想象一般越走越近,云墨对蛊很感兴趣,经常和聂琳琅聚在一块摆弄那些瓶瓶罐罐,聂琳琅不止一次说过他天分很高,要云墨和自己回十八部。 每每这时他总是会抬头看一眼聂唤,然后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我才不会去呢,云家寨是我家。” 于是聂琳琅便会朝他做个鬼脸:“略略略,恋家鬼!” “我就是啊,人这一辈子当时还是老婆最重要了,我以后要在云家寨成家立业娶老婆的,当然要留在这儿——” “切,没出息的恋家鬼——” 然后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一边的聂欢身上。 这时候她总是插不进话,她被云墨养得太好,已经忘了最开始狼狈的模样,以至于受到一点委屈都想要哭。 聂琳琅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护送她的人都回去了大半,而她本人还稳稳当当地住在云家寨,不是要虫就是要毒,平时没少折腾人。 聂唤看着聂琳琅屋里来来去去十八部专程来送东西的人,不无恶意地心想十八部大概也是被她折腾的鸡犬不宁,这才放她出来找侍卫,也不急着要她这位圣女回去。 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圣女一出来,就给她备了份“大礼”。 她被单独叫进聂琳琅的小屋子里去,看到了那件神神秘秘的礼物。 “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的人,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没什么意思呀,”聂琳琅双手托在身后,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桌沿上,她仍然赤着足,脚链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就是看你过的得不好,想帮帮你咯——” “你……” “喏,这个你不需要吗?”她努努嘴,“我看过你的藏在书柜记得信纸,还不错,不过你若是想借科举回王城的话恐怕有难度吧?” 聂唤已经无心追究她私查自己的事情,她看着面前双目紧闭的人,心跳如擂:“什么意思?!” 她认得这个人,他是旁边寨子教书先生的儿子,有次上山还遇到过。 “不明显吗?你想赶考,但是缺个合适的身份,”聂琳琅换了个姿势,微微歪头看着她,“正好我看他不顺眼,所以把他制成药人送你做个人情,我还可以教你方法让它彻底成为你的傀儡,哎呀,不过也不是才给你的,要你也给我点东西才可以,公平交易等价交换嘛。” 聂唤这句话回答的迟缓无比,仿佛出口的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什、么。” “云墨呀,我很喜欢他,想让他同我回十八部,可是你在这里,他不跟我走,如果非要带他走就只能做成药人,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了,所以我想让你先离开,这样他就会跟我走了。” 她说这些话时仍是笑着的,真正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不可能,”聂唤想也没想就拒绝,“他是人,走与不走都由他说了算,和我——” “和你有关系,我也没说你走了他一定会和我走,我也只是想带人的时候少一点阻碍而已,你只管说要不要这个机会,”她异于常人的黑瞳中似乎有摄人心魂的光亮,“是要进京为你父亲沉冤昭雪,还是就在这里儿女情长,同他厮守终生。” 亦或是成为这间屋子里第二个药人,第三个选择是聂琳琅未说出口的,聂唤心知肚明的。 半晌沉默后,她抬手道:“我、选、他。” “好呀,”聂琳琅拍着手笑,“阿唤果然是个明白人,那我现在就可以教给你,你也好早点去施展身手是不是?” 聂琳琅伸手去拉她,笑得极甜极美,一副真情实感在为她开心的模样。 聂唤却从心底涌起一阵恶寒,疾言道:“别碰我!” “好吧好吧,”她摇头晃脑地从桌上跳下来,“那我写到纸上,哎,真是可惜,阿唤居然这么不喜欢我呀?” 聂唤似是累极,立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第89章 众生相 她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难堪。 云家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按照聂琳琅说的方法饲养药人。 以血换魂。 要想让半成的药人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傀儡,那就只能换血,等到浑身的血都被换过一遍就是他浴血重生的时候。某种程度上,蛊术和玄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今日是最后一次,场景也格外血腥。两个人的血交织在一起,蜿蜿蜒蜒铺陈在那方长桌上,暗红色和黑褐色,已经干涸的和尚未凝固的,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少女雪白的的肌肤上绘着鲜红图纹,白得惊心,红得动魄,脸上茫然的神情也说不出的诡秘邪异。 药效还没过去,她衣衫不整和那个药人并肩坐着动弹不得,头肩靠得紧密,任谁破门而入的一瞬间都会以为自己是来捉奸的。 她心想,没有比这个更狼狈的时刻了,聂琳琅真是掐算的一手好时间。 “哎呀,这是傀儡药人,十日内的……人才可以制的……”再加上聂琳琅适时的惊呼,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下来。 云家寨住在十万大山里,虽不抗拒蛊术,但也绝对接受不了将人制成药人的毒术,云墨不修习蛊术也有这个原因。 当年她进云家寨唯一答应过的就是此生定不会残害同族,就算现在教书先生的儿子已经面目全非,经过聂琳琅的指认,众人也能把他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事,房门被最后面的人关得严严实实,光线一时昏暗下来。 “你在……”最后走出来的是云墨,青年身姿挺直欣长,垂着手从人群后走出,他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游离在人群之外,显得孤单寂寥,“干什么。” “云墨,你……”聂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什么,你听我解释,还是你不要相信聂琳琅的一面之词。 屋里的药人是真,周围聚了十几个云家人,这就是铁证,更何况胁迫也罢,同谋也罢,药人的事是她亲自答应了的,辩无可辩。 “你忘了进寨的时候说过什么了吗?” “我没有。” “所以你是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 云墨这句话歪了下头,似乎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聂唤神情比一边的药人还要木然。 “也是,”云墨自嘲的笑了声,“我算什么……” “没有,我……” 我想过的,我是真的想过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聂唤藏在药人身后的手指微动,和药人换血后身体的麻痹感还在,她尚不能行动自如。 “你要想离开,大可不必选这个法子,”他似对聂唤厌恶至极,不愿再多看一眼,“他不过是个之前为难过你的山盗,你这样太过心狠手辣,我们云家向善不杀生,你……”他顿了一下,之后的声音里难掩晦涩,“你今日就自行离去吧。” “阿云……” 他身后的云家人一阵骚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大概觉得这个方法是目前最合适的: 事情早不出晚不出,偏偏精通蛊术的圣女大人来了聂唤手里就有了个成型的药人,这件事细想之下疑点重重,聂唤不会蛊术他们是清楚的,可现在药人就在聂唤的屋子里,他们总不能直说这和十八部尊贵的圣女有关系,也不敢对外宣扬说云家寨里有人用别寨里的人做药人,只有立刻让人离开云家寨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又把视线投向云墨,请神容易送神难,人是他带回来的,赶人的话自然也要他亲自来说。 “就今天,我亲自送你出去,”云墨闭了闭眼,“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阿云……” 麻木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生被人掰去了一角,钝痛透过骨骼和皮肉传出来。 她扫过藏在人群里冷笑的聂琳琅和一旁云墨失望的眉眼,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云墨其实不是在问自己,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包括今天这场局,从相遇开始,他就算半个旁观者,她的不甘心和无处发泄的愤恨,他比谁都请楚。 密林里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云墨把她的底细摸得明明白白,他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藏着一簇伤人烧己的火。他不愿她涉险,所以离开时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 当时的聂唤选了要,企图给自己第二种人生,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她又选回了最初那条复仇的路。 云墨知道她做不来杀人制傀的事,也清楚这桩桩件件的巧合背后必然有旁人推波助澜,但他更清楚聂唤选了药人就是要走回她当初为自己选择的路。 归根究底,他捡回来的小姑娘还是更爱自己。 说不气愤是假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把她送出去,为她再做点什么。 竹门吱吱呀呀的开关,聂唤知道那是留给自己收拾的时间。 可她出去时门外等着的却不是云墨,聂琳琅轻轻掩嘴,对她笑的不怀好意:“阿云有旁的事情,不能来送你了,所以托我帮忙。” 分明是她使了手段,却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思及此处,聂唤也分不出半分好脸色给她:“不必。” “哎呀,阿唤怎得这么不领情,”聂唤走得大步,她不得不小步跑起来才能跟得上,身上银铃声声入耳,“我来送你可是为了让你顺利带走它的,”她手指点上身边药人的肩膀,留下一道白白的划痕,“要不是我来送你,你可不一定带得走这个大块头呢……毕竟云墨哥哥现在不一定想看见你……” “聂琳琅,”聂唤猛地停住脚步看向她,“你也不必这样总是做出一副施舍我的样子,公平交易,不是你说的吗?” “是呀,可我也没有施舍阿唤的意思,我也是想帮阿唤啦——”她歪着头笑。 聂唤没有理会她:“你也不必非要离间我和云墨,我们之间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离开,是因为我想报仇不假,但若没有你,我也甘愿一辈子生活在云家寨,可我不想让你刁难我之后再让云墨为难,所以我离开,但我也劝你见好就收吧,算计来的永远成不了真情实意——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药人傀儡,转身离开,“就像你杀了他一样。” “你——”聂琳琅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是咬牙切牙的,眨眼间又成了笑靥如花的模样,“那就希望你们情比金坚,天涯海角心意不变咯,阿、唤。” 作者有话说: 聂琳琅其实是个带了点愉悦犯性质的病娇[狗头] 第90章 众生相 天色已经晚了,说好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人没有来,聂唤像是失了聪,没有对她的话有半分反应,慢慢地走远了,身边药人黝黑高大的影子投在前面,几乎要见将她完全遮住。即便看不到聂琳琅,聂唤能想象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快意怨毒,那束投在她在背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有无实形都让人浑身发寒。 大概是聂唤的反应实在不能让对方满意,她看着聂唤已经走出去百十步的背影喊道:“喂,有人要我送你一瓶去疤药,他不想再见你,可做了放在那也是浪费,还不如最后再做点好事,我已经放在你包袱里来了——” 聂唤脚步一顿,旁边的药人很忠实地跟着主人的脚步,她这一停就彻彻底底躲在了那片阴影下。 “既然这样,我也好人做到底算了,”说完这句话聂琳琅像是仍不过瘾般垫脚喊道,“你身体里的噬心蛊是不是很疼?你想不想知道——” “你知道什么?”百步外,聂唤已经走出了那团保护伞似的影子。 这个反应取悦了聂琳琅,她看着浑身都在微微发着颤的聂唤,露出一小排森白的犬齿:“别着急啊阿唤,只是在当初调查你的时候发现了点有意思的小东西,嘘——”她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脸上是一派的天真无邪,“我是知道怎么解开,但是阿唤隐瞒得这样好,连阿云哥哥都不肯告诉,我又怎么会违背你的意愿呢,是吧?” 聂唤伸手抚上胸口,忽然有种想把那块皮肉连血带肉挖下来的冲动:“所以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好奇啦……一诺既成,万死无悔,违此言,蛊噬心!噬心蛊,噬心蛊…嗯,这可比控制死物来得高级多了,也更能让人听话,真是好东西,只不过发作时难受些,据说能挨过去的人极少,唔,阿唤经过这么多次发作还活蹦乱跳的就很难得,”她眼睛在越发昏暗的环境里微微发着荧光,像只荒原上发现猎物的饿狼,慢慢的锁定一边的人,“再说了……这么残忍的东西,就算是我也不舍得放在阿唤身上呢,所以我也很好奇,到底谁和阿唤有这么大的仇恨呀……哎呀!”她忽然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路口,“不如这样吧,阿唤,你告诉我你们中原是什么人有这么难得一见的蛊虫,还与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告诉我,我就也告诉你解蛊的方法好不好?” 现在她找到了更好玩的东西,于是蹦蹦跳跳地追过去牵起聂唤的手:“噬心蛊我都没有做成过呢,实在很感兴趣,嗯……不然我再大方一点好了,你告诉我这人在哪里,等我找到他的时候,顺带帮阿唤解决了他好不好?” 她还顺势摇了摇聂唤垂着的手,神态像极了央求哥姐带自己出去玩的小孩子,聂唤指尖一蜷,甩脱了她的桎梏,又在她脸色变化之前开口:“不需要,无可奉告。” “敬酒不喝吃罚酒!你——”听她这样说聂琳琅果然神色一变,接着就看见了一边蓄势待发的药人——认主之后药人一举一动皆由主人心念,若是有人威胁道主人性命时,也会第一时间出手。 聂琳琅看见它有所动作也不见半分慌乱,反而顺势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笑道:“怎么,当真是教会了徒弟没师父吗?还是说,阿唤认为它真的能在我的地方伤我?” 聂唤一时垂手不语,只是打量这个身量不足的小姑娘,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天真娇俏,蛮横歹毒,心有城府被她玩了个遍, 实话说,她从来没能彻底看透聂琳琅到底想干什么,说她是因为喜欢云墨才想把自己赶出云家寨也只是聂琳琅的一面之词,从聂琳琅的一举一动来看,这个人实在不会是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情爱的普通姑娘,这样的人坐不稳圣女的位置,可说她是对整个云家寨居心不良也不至于,毕竟云家寨也是十八部的附属,就像聂琳琅自己说的那样,云家寨也能算是她的地盘,实在没有这个必要。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聂唤摇了下头决定不再和自己过不去,摆摆手要药人退后些,一摆裙角坐到了地面上——她当然不指望这个从聂琳琅身边过来的药人能伤到制作他的人,本来也只是试探而已。 “不是不告诉你,是他已经死了,行刑台上受凌迟而死,最后只剩了一副干干净净的骨架。” “怎么可能?”聂琳琅的声音尖利地几乎破音,“做出噬心蛊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被人杀死?!” “怎么不可能?”第一次看见她这么失态,聂唤有些好笑地看过去,“噬心蛊不是他的,机缘巧合捡到的而已,当然会生老病死。” 从第一见面开始聂唤就觉得这个一言不合就想给自己下蛊的小姑娘不是善类,现在自己一败涂地,也确实证明这点。 她只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聂琳琅真的会在乎的东西。 “真的死了,”笑着笑着,聂唤原本撑在地上的手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可惜地面上光秃秃的,她只抓了满手浮土,“天人尚有五衰,更何况用蛊的人只是个有心无力的胆小鬼。” 愚忠之下,九族被诛,那人被折磨的没了人形也不逃命,想得却是要她服蛊立誓,此生必雪此冤。从那之后,肩上三百多条人命换走了她余生的所有欢愉,她再也没有资格为自己真正笑一回,就连云家寨的日子都是她偷来的,代价就是日日夜夜的锥心之痛。 聂琳琅眼睛里的光渐灭,周围变成一片黑暗。许是身体里的蛊虫作祟,又或者是对方这副模样不多见,聂唤忽然多了几分闲话的兴致。 “其实……下蛊的人是我哥哥,我爹死之前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保全了他的风骨,可我哥哥运气没那么好,在昭狱里待了十几天,出来的时候身上连一块好皮都没了,酷刑之下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又怕我靠不住,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我当初立的是报仇的誓,所以过不了安生日子,其实我得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当逃兵,因为实在是……太疼了,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没有遇见,会不会对彼此更好……我这人亲缘淡薄,之前九族都遭了罪,那之后只遇到一个云墨对我很好,所以,算我求你了,”聂唤忽然哽了一下,她像是痛极,连说话都带了虚虚的气音,“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他,就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再遇到一个像我一样的人了,如果、如果你就是为了取乐,那也求你别让他知道这些了。” “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把他带回十八部,做十八部的新圣子,他会忘了你,如果再见到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哦,当然也会忘了你身上还有一个他费尽心思,拜师学艺也想抚平的烙痕,”聂琳琅好像很享受把那些看起来很美好的东西亲自拆成不那么好看的片段,她耸耸肩笑了,“他早知道你会走,所以才急着学祛疤的方法,大概想让你更顺利点吧,不过都无所谓了……” 微风扬起浮尘,迷了她的眼,聂琳琅的话像烙铁一样,一字一句把她心里那块叫云墨的地方烫得滋滋作响。 “这样也好。”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第91章 众生相 聂唤真的努力这么做了。 离开云家寨之后她一路北上,没在一个地方停留过太久,很快就到了王城,只是燕王城同她记忆里的模样没什么区别,连青砖墙上的告示都万年如一日层层叠叠在上面,只是市中来来往往的商贩不知道换过几遍了。 她站在城门口看着面前进城的人组成的长队,忽然偏头说:“谢谢你啊,一路陪我到这里,现在我只有你了……” 旁边的人影不说话,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聂唤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衣领捋平了——聂竹意这个名字已经被掩在了行刑台的血色和边关的黄沙里,从再生长出来的人是聂唤。这一路上还多亏了他和自己扮做进城赶考的兄妹才这么顺利。 赶路时太无聊,她还给这个和自己一样倒霉的药人取了个名字,叫做聂云意。 聂琳琅平时做事不择手段,但在云意的事上还真的没糊弄人,七七四十九天的炼制之后云意的脸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原本过于高大的身形开始缩减,皮肤也接近他生前的颜色,他不需要再带着面具,出门时只需要换上长衫就完全能充当一个书卷气满满的书生,除了没有自己的意识不能和人谈心,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而现在她的“书生兄长”直愣愣地看着前面,时不时提醒她该往前走了。 聂唤收回手,拿出包袱里准备好的文牒:“各位大哥好,这是我和家兄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日头底下守卫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聂唤和云意马上就被放过去了,“脸转过来我看看……行了行了,赶紧过,别耽误下一个——” “下一个赶紧点!”守卫的厉声呵斥炸在耳边。 “官爷官爷,小的——” “……” 她没在城门前停留,立刻带着云意去找落脚地方了,这是燕二十一年春夏。 燕二十二年秋,聂云意金殿前做《政赋》,被燕王亲封为“文将军”,可惜好景不长,他这个文将军还没威风起来就被人撸了官服——一年后慕容殊与人里应外合把燕王宫翻了个底朝天。 天苍一年,燕旧臣皆被新王软禁于永巷,另一位小聂相初露头角,为了掌权掌得更名正言顺些,前朝旧事都尽数翻出来,那些人们曾经再不会见天日的勾心斗角、陈年旧案都被抖搂到了太阳下。 他们从逆臣摇身一变成了正道公理。 聂唤的丞相府就建在之前聂府旁边,后院里留了个暗门,只需要多走两步就可以进到聂府。第一次回聂府,云意还没从永巷里出来,因此只有她自己,家中山水庭院依旧,就连她和哥哥最爱的秋千都留存了下来,只是上面覆了一层厚厚的风沙盔甲,像是再告诉她自己已经见证了这么多年岁。 聂唤轻轻拂过铁索就在上面划出一道指痕,而后她垂眸看了片刻,又伸手将那道痕迹抚平了,铁索上锈迹斑斑却再无灰尘,她轻轻舒了口气。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此以后,她总算是,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了。 . 聂家的冤屈洗清了,云意也从永巷回来了,噬心蛊几乎没再发作过,最开始的时候,聂唤以为从这儿往后看就都是好日子了。 直到她被十几封加急军报兜头拍了一脸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安稳二字对身居高位的人来说有多奢侈。 慕容殊的身份在那里,纵使燕王朝中藏了再多阴私都不能洗白一个质子,更何况天苍王不知道抽哪门子的疯,怎么说也不让她把燕王做过的离谱事告知民众。 不过就算她不做,燕王昏庸暴虐在前,周围的各国各族都对嘴边这块自己乱动的肥肉虎视眈眈,就等着什么时候燕王死了好上来分而食之,结果等了半天蹦出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慕容殊,他们当然不甘心。 腹背受敌,进退维谷,这时候聂唤才发觉自己这份俸禄拿的有多不容易。 王上当然不能为了搬救兵到处跑着去求人,而当时天苍王手里可用的人又不多,连她带云意都算上,两只手也数得清。 出国搬救兵这种一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事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不怕掉脑袋的云意身上。 聂唤做个亲兵跟在身边,由云意扮成她的模样去和人交涉。那段时间真的不太好过,为了给自己留下这片立足的地方,她算的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必要时候还见了不少血。 小聂相就这样从一片战火里脱胎换骨地走出来。 后来人人都说小聂相脸上像是戴了副让人挑不出错的面具,接人待物各有各的章法,王孙将相有王孙将相的请法,三教九流有三教九流的混法,弹琴赋词,打指吹哨无所不通,上至七十老翁,下至垂髫小童,就没有聂相说不服的人。 聂唤对此类的评价从来都是笑笑了事,直到有一天她喝醉了酒,将醒未醒的时候碰到云意来给她送醒酒汤才惊觉自己越来越像云墨了。 记忆里那个人也是这样,笑着说话间就把人哄好了,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自己正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云意大约感觉到她在难过,又看她趴着时手掌紧紧捂着烙印的地方,以为她是在为那块难看的伤疤难过,他顿了下,从外衣的布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然后缓缓放在了桌子上。 他还不大会控制自己的力度,瓷瓶放在漆木桌上发出“当啷”的一声,聂唤闻声抬头看到了木桌上的小瓶。 那是她从来没有用过的祛疤药。 大概是这回酒醉的厉害,她忽然泣不成声:“为什么啊,我明明都要忘记他了……” 明明都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了,明明都决定要把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她也以为自己可以,结果又在这个时候又看到云墨很久之前就给自己的东西。 聂琳琅说得不全对,其实云墨为了这片狰狞的伤口求过很多人,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不知道。 “先生,求求您了,这是我给自己心上人做的,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就看您了——” “大夫,教教我的,我这么年轻力壮的,稳赚不亏啊,我能给您打打下手的……” “哎呀,大哥你就告诉我吧……” “姐姐……” “……” 那些自己以为都忘了的事情其实都清晰地记得,在这时候一件一件的浮出水面,好将她凌迟处死。 聂唤看着那个瓷瓶,甚至都想得到他央求人家教他时候的表情。 “我对你不好,一点也不好,”她真的醉昏了头,居然拽着云意的衣袖,声音委屈,“我把什么都搞砸了——” 安静的夜晚一时只有细细碎碎的呜咽声。 那个云意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似乎在克制什么。 可是她醉得太厉害了,分不清满院子的药香和那个人身上的味道。 梦里一会儿是他们还没有分开,终于做好了药的云墨兴冲冲地跑过来跟她,亲手把药交给她说:“喏,小心点,这可是独家秘籍,仅此一份,你可得记着点,收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人了,之后……” 他再说什么聂唤一概没听清,她看着对方不听翕动的嘴唇说不出的难过,心想我遇到你之前一直是一个灰扑扑的影子,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一会又是她跑回云家寨却发现云墨已经娶妻生子了。他的妻子是个笑起来很腼腆的姑娘,做得一手好女红,纺纱织布也在行,他们在小院里种菜浇水,她就躲在一边看,看着看着眼睛就酸的厉害,最后只能一个人灰溜溜的走开,对着路边的草木发脾气。 “云意”看着她哭闹,又看着她醉死过去,始终像个没有感情的雕塑,只有心里在一遍又一遍的想念之前的小聂唤。 那时他们刚走出密林,他还带了点少年人的特有的欠嘴巴,明明是去买聂唤眼馋了许久的糖葫芦,却非要同她开玩笑说是不要她了,把人丢在了糖画摊子前。 等他回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赌气跑没影了,糖画摊的老板劝他去追:“这位姑娘倒不像客人你说的这么跳脱,她来的时候眼睛就是红的,像是哭过。” “哎呀呀,小郎君哎,姑娘是要靠哄的,不是吓唬的!咿?你不赶紧追,还愣着干嘛?”摊主是对热心的夫妇,看见小姑娘跑了比他还着急,恨不能插两个翅膀替他追上去。 时光流转,他好像看到了之前的自己站在摊位面前含笑看着前面那个气冲冲的背影,不知道是在回答谁的问题: “伯伯婶婶,你们不知道,她胆子很小的,不会走远……我只是想,万一两个相爱的人因为一些原因必须分开,那我怎么也得给她留点什么,要是她以后敢找别人或者变了样子,是不是就能拿这个提醒她别忘了还有个人在等她……” 看起来是心上人的姑娘跑了,他站在没动弹,反而在摊位前神神叨叨,摊主越听越不懂,最后手一抖还以为这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其实是个傻子,心下想他现在站在这里搞不好是想讹人。 云墨想得没那么多,他只是记起自己无意间看到的那张纸,心里泛起密密匝匝的疼。 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聂唤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留不下她,支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走出密林的不是他,是她自己心底的仇恨,千辛万苦才赚回来的命,当然不会甘心一辈子平庸。 眼前又是聂琳琅嘲讽的声音:“即便代价是你的性命,你也要去找她……你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自己这一去要面对的是什么处境? 早就知道她为了别人再一次放弃了他? 早就知道,自己是有去无回? “云意”努力眨了下眼睛,回想那时候自己在干什么,蛊虫在不远处张牙舞爪的看着自己,女孩颇为灵巧地穿过地上的空隙走到自己面前,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眼皮,似乎在惋惜:“那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 “好吧,”他听到聂琳琅叹了口气,“那就如你所愿。” 作者有话说: 这个云意被调包了! 这章码的不顺手,可能到时候会再改改,大家先凑合看! 第92章 众生相 他情愿舍弃自己的身份和身体,于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成了刚刚被接出来的“云意”——旧臣在永巷里总不会受待见,出来时身上难免带了伤,看见聂唤没轻没重地伸手,他下意识躲了下。 “云意?”天下闻名的小聂相缓缓靠近他,脸上那副一贯阴冷的表情里竟然也能看出几分关切来,“我是阿唤啊,你是在怪我没有早点来接你吗?” 聂唤暮光诚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主人。” 聂唤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似的皱了下眉,随即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阿唤就好。” 她常年绷着脸,几乎从没笑过,这一笑之下倒是生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来,原本就出色的容貌再配上这笑,端的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也是这一笑,他才发现原来这个坊间传说里杀人如麻,不辨善恶的小聂相也不过才十七岁,若是寻常女子,现在大多还是在家中做些针线、读些诗书。可她在这个年纪已经身居高位手握重兵,铁血手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亡魂,现在故人相见不相识,只遥遥听人讲过她止儿夜啼的恶名。 他望着聂唤说不出话来,忍不住想她与云意的关系什么时候这样好了,还有…他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长高了呢,离开时她才到自己眼睑处,偶尔说句悄悄话还是要垫脚尖的,可现在他微微垂着头看见的却是对方尖瘦的下巴,万幸“云意”这时也只是个没有神智的傀儡而已,心底翻江倒海的酸涩都被埋在这张“面无表情”的面具之下,他只觉得舌下一片苦涩,像是压了片黄连。 可就算是黄连也不会一直苦下去。 聂唤过去失去的太多,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所以再一次把人送到她身边,只是这一次,云墨口不能言,他再也不能和自己的小姑娘拌嘴逗笑了。 云墨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从这样长久的相处中察觉出什么,他甚至不敢问一问。 不太平的时候聂唤三五天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往往是刚和衣躺下,外边的角声就吹得连天响,眼底挂的乌青从来都没消失过,人马不够,战事一吃紧谁都得上战场。小聂相那一身武艺根本不是靠着家族传承来的,而是从千军万马里滚出来的,她手中那柄折花剑也是实实在在砍过旗,见过血的。 就是这么把人掰成两瓣的用,硬生生磨出一个全新的天苍来。 等到内乱外患都平息下来,他们等来却是那封万民请愿书——天苍境内安居乐业的人不会乐意见到自己的丞相是个用蛊控药的妖女,大把大把的人睡不着觉。 这是万民书,倘若天苍帝置之不理,别说是臣民,聂相的同僚就要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那个时候聂唤喝的酩酊大醉,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即便喝醉了也只是看着看着他,连眼神都与平时擦拭兵刃一般无二:“他们要我杀了你,哦,也不对,是要……烧掉你……因为他们怕我也用一样的办法控制他们,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她站在歪歪斜斜地站在竹林里,眼神迷离,脚下堆了几个空酒坛,“云意”不说话,一双眸子乖顺地望着她,一如既往。 “云……”后边的字被她含糊吞掉,“在你心里,可曾有一次觉得聂唤很好吗?” 云墨有心抱一下她,可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也说不出那句:我去。 我是药人,我不怕疼,让我去吧。 不待他回答,聂唤抢先道:“可能有吧,不过不重要了……” 一边的药人咿咿呀呀的叫起来,聂唤终于开口问道:“你想说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聂唤一眼,低头去抓她的手。 “我心悦你。”他写得费力,一笔一划都是认真。 聂唤浑身猛地一颤,“我知道,可我不信。” 女子黑发墨衣,抱着自己的佩剑靠在一根手腕粗细的竹子旁,“除了它,我谁都不信,我不敢信了。” 她神情冷淡,药人却一反常态抓着她的手不放,不停在手掌上描画。 “回家。” “回家?”聂唤愣愣的看着手心,半晌后似笑非笑地反问,“我哪里还有家啊?” “回家。” 药人控制自己的身体已经废了不少气力,现在已经写不出更多,他似乎也疯魔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两个字。 回家,回家,回家…… “我带你回家,”第五遍之后,聂唤猛攥住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手凉得厉害,还微微发着抖,“你叫我一声阿唤好不好。” 是阿唤,不是聂唤,不是那个铁血手腕的权臣,也不是那个被人视若珍宝的女孩子聂琳琅,叫我阿唤。 可药人是说不出话的。 沉默了半晌之后,聂唤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酒顺着脖颈流入衣领,她苦笑道:“是我为难你了,云意,你终究不是他……你放心,我只有你了,不会让他们对你用火刑的,”她说得落寞,以至于云墨有一瞬间怀疑自己面前的是不是那个一贯冷血冷情的小聂相,而下一句,打碎了他所有幻想,“就算你真的被挫骨扬灰,我答应你,会把你带回……寨的。” 聂唤也变成了胆小鬼,到最后连云家寨三个字都不敢说出口,其实无需多言,云墨也能从冷淡的神色里读出她的意思。 第二天相府里就少了一个叫云意的药人,街头被处决的敌国派去相府的细作。 天苍帝到底对自投罗网的药人留了情面,没用火把他烧成一团灰烬,只是吩咐将他钉在刑架上三日后处刑。 三天,足够手脚通天的小丞相把人换下来。 可疼也是真的。 疼啊,是真的很疼。即便药人痛感微弱,他也能时不时感觉到四肢处的痛意,像是四根牢牢缠绕住心脏的丝线,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刻骨,那样绵长无尽的疼痛足以逼疯一个正常人。 噬心蛊在小姑娘的身体里待了这么久,会不会更疼。 他在刑架上动弹不得,心里却在想:阿唤,你之前是不是也是这样疼? 作者有话说: 云墨和聂唤都属于装聋作哑,古早霸道总裁追妻剧本拿反了那种的~ 鹅鹅鹅鹅鹅鹅 第93章 众生相 替死鬼找到了,牢中的狱卒打点好了,营救也定在了绝对不会出错的日子,她没料到的是行刑之前云墨藏下的毒药,云墨这一去,她就再也没能找回当初那个少年。 “所以……那些阵法是为了复活他?”他看着聂唤嘴角挂着的苦笑,声音也不自觉低下来。 “是,那时候聂琳琅找到了我,说要带走他,可我怕他这一去就真的…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你没有答应,就一直这样留着他?可时间这么久,以平常手段只怕很难吧。” 话一出口,容不念就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阵法她都做得出来,保存区区一具肉身也不是什么难事。 聂唤并不避讳,只是声音苦涩:“确实很难,容仙长性子跳脱,一定是没见过至亲至爱离自己而去,又或者是修为深厚,道法领悟的通透,不在意这些凡尘情爱,可……对我而言,最难过的不是医师告诉我他服毒一事,也不是聂琳琅要将他制成药人,而是,”她眼中似有泪光,“他当时就躺在那里,明明还有呼吸,身体却因为长年累月卧床开始腐烂,而我、我根本找不到救他的办法,我知道那些复活阵法时禁术,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为了救一个人,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可是……我只有他了……” “那你也不……”容不念只说了个开头就不再说下去,转而说起了无关的话,“我因为一些事情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所以很抱歉回答不了你之前的问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亲友,”他目光淡淡,“之前以为有的,但现在看起来,他待我也并不真心。” “何以见得。” 他自嘲一笑:“如果真心,怎么会教人封印我呢?聂相,您说是吧。” “果然是你。” “是我,我也没有想到,”容不念转开目光,不再看她:“说起来……我之前也遇到过一个小姑娘,她比你大不了多少,都是正好的年纪,可她大字不识几个,也没有聂相这么有能耐,随手搅动的就是几国纷争,只是个活泼些的姑娘,她同我讲……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如果老天见怜,下辈子可以让她的夫君身体好些,不受病痛折磨。她的父母年年收成好些,交粮时不受官差刁难,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他抹了把脸:“你看,有人坐高台活得轰轰烈烈,就有人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再好些呢,就是家产丰厚衣食无忧,一辈子求得也就是活得顺遂,他们本来可以活得很好,只是因为高位者一句吩咐,他们这一辈子就注定过不了顺风顺水的日子,我不是很明白。” “仙长,我也不明白,我受苦难时世人袖手旁观,燕国交战时我顾他们性命,可平定下来之后呢,他们送了我一封万民书,要我身边人的命,”聂唤嘴角牵起一抹冷笑,“那时云墨于我是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怎么也没人顾顾我的一生所愿呢?现在他明明还有气息,我怎么可能不救他,仙长,你告诉我,我怎么可能不救他?” 容不念眉尾一挑:“你要是只想着救一个云墨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吧?” “什么意思,”聂唤动作一顿,看清他的神色后皱了下眉毛,“容仙长,您要比我以为的,知道的更多啊。” “还好还好,你来之前恰好有人给我开了个小灶……再者说,你来找我们,不就应该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吗?”聂唤之前因为叙述往事染上的悲凄神色已经没了踪迹,她坐在那里,想把蓄势待发的弓,容不念看了她一眼,也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小聂相总不会是满心情爱,更何况之前她还有拿人挡刀的习惯。 真对这位心软,那躺在床上的云墨就是前车之鉴。 聂唤微微一笑:“不,之前只是怀疑,见到人之后也还是猜测,只有听到容仙长亲口承认才能确认。” “很好,现在确认了,”容不念打了个响指,“然后呢?你打算干什么,再把我们的行踪暴露给你效忠的那位,还是以此要挟我们?” “仙长言重了,我聂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说是求救,那一定会付报酬的,只是……”聂唤刻意强调了求救两个字。 “只是你是被迫找个可以和你同仇敌忾的下家还是弃暗投明就未可知了,”容不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冲她露出一个同样的笑来,“我不关心聂相是不是真心要救人,只希望您别躲在背后插刀才好。” 聂唤直起身行礼:“仙长尽——” “阿唤。” 这一声里忐忑惊疑虑更多,怀念喜悦反而占了下风,带着些长久不讲话的暗哑,但就这么一句话,生生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小聂相钉在了原地,转头都不能:“阿云……” 殷辞紧跟在云墨身后出了门,一点都没有给这对“有情人”留时间的意思,冲容不念点了下头之后接着道:“人我救醒了,聂相的报酬打算什么时候付?”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客气,这种时候就连容不念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都不好意思打断,偏偏殷辞还说得理直气壮,让容不念都为他捏一把汗。但更让容不念没想到的是聂唤居然听进去了这句话,也舍得在这时候撇下心上人,声音冷静地回了句,“现在就可以”。 说完话她就跟着殷辞又进了屋,几乎是和站在门口的云墨擦肩而过。 容不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尴尬,抬头时看见面无表情的云墨站在紧闭的房门口,显得尤其可怜,登时嘴角一抽:“要不先来坐会儿?” 这回成了真正的“相顾无言”。 刚才他和聂唤说几句闲话再加一盏茶功夫就把人等出来了,也没觉得时间有多漫长,可这次直到炉上的茶热了三滚,门口才传来轻微的响动声。 容不念和云墨对视一眼,都站了起来。 第94章 众生相 地方腾给了聂唤和云墨。 人家是小别胜新婚,两眼泪汪汪,他们要还杵在原地的话就纯粹是没眼色了,所以两个人一合计,进了江子陵的屋,还顺带把院儿里那俩扛进去了。容不念进屋去时聂唤正站在桑树下,借那点荫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云墨看,可站在门口的人不知道是当药人当习惯了还是躺木了,现在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站在门口插个旗能当路标使。 聂唤从头到尾都像是焊在脸上的笑终于有了裂缝,其实她就这样什么也不做时更好看些,光论长相就足够赏心悦目,站在那里就像一株花,一棵树,像个年幼单纯的邻家妹妹,甚至还能看出几分之前“阿唤”的影子来,独独不像是那个权倾朝野的小聂相。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容不念压着门缝看了一眼发现云墨虽然脸上冷淡的不行,但是放在身侧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心里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恨不得现场变身成月老给两人缠满身的红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到底算是人家的家事,他上去插一手确实不太好,只好摇头晃脑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呀,你们干嘛呢?”只是他一回头就对上四只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两个脑袋一个比一个凑的近,容不念吓了一跳,眼见喝骂就要出口又突然想起院里还站着两个外人,硬生生把喉咙里的话吞回去,压低声音道,“干嘛呢干嘛呢?一个个能动弹了就一副大爷的样子,活腻歪了是不是,信不信我还让殷辞定你们?” “你让他定我?”江子陵听见这话当下眉毛扬得老高,阴阳怪气道,“容不念,你鼓动一个外来的鬼族定我?还真的好样的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样好了,怪不得师尊不让你下山,一趟山下的…还乐不乐意回去都不好说了吧?”他斜睨了一眼殷辞,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信任,“鬼族修为这么高本来就是少数,都在不夜城里待着呢,他就这么凑巧被排挤遇见了你,还跟了你一路当你的打手,图你什么啊?修为低还是缺魂魄,你还把神魂有缺的事情也告诉他了,不怕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这话说的刻薄,再配上江子陵一贯用鼻子出气的神情那就是针对的典范了,容不念已经挺久没听过这位小少爷火气这么旺了,开始还愣了下,听到后面却开始笑起来,最后是弯腰捂着肚子摸到了殷辞跟前,问话的时候眼睛犹带水光:“殷辞,哈哈哈哈哈江子陵说你对我图谋不轨——哈哈哈那、那请问这位鬼族前辈是准备卖了我吗?” 江子陵的话他听懂了,话糙理不糙,站在江子陵的角度来说确实是好意,可惜他并不知道殷辞和自己之间那点弯弯绕,也不知道殷辞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只怕自己浑身上下也没什么能让殷辞看上眼的东西,要不是那点不清不楚的记忆,搞不好在不夜城的时候他见都不会见他们,更不用谈这一路放人“护送”了。不过江子陵难得急眼也是怕自己被人坑了,说没有一点点感动那是胡扯,奈何他和江子陵在山上互损惯了,实在不知道感激涕零这四个字怎么写,只好笑嘻嘻地去向另一个人求证,殊不知这个动作给江子陵的刺激比什么不做还要大。 殷辞看着自己伸出去扶他的手被反握住,眼神不由暗了下——现在两个人的手掌紧紧交叠,容不念掌心的温度通过干燥的手心传递到另一边,又熨帖地传递到四肢百骸,暖得他整个人都想要舒展开,偏偏做出这番举动的人恍若未觉,还在弯着腰咯咯咯笑,毫无风范可言。 “你还问他,容不念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吧?”江子陵眼睛都快喷出火了。 “是呀,”容不念也被他激起了心性,句句不想占下风,顺道半真半假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个大腿我是抱定了,还真不想回去了,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恨,怕以后打不过了我——” “我怕、我怕打不过你?呵,就你那点三脚猫的修为也好意思说?再说了就算打不过,那是打不过你么,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子路你看看这个——” 子路就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这时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还是没动弹。 “哥哥……”殷辞低低地呢喃了句,自从找到哥哥以来,这么光明正大被偏袒的机会可不多,殷辞才刚刚平复下自己激动的心情,又看向江子陵开口道,“你也无需这么激动,我所求的是哥哥健康安乐,并不为外物,只要我活一日,就会尽心尽力护哥哥一日,我说到做到,不需要你担心。” 他说得笃定,本来正准备骂街的江子陵对着这双坚定的眼睛,居然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容不念:“……” 子路:“……” 容不念总算是发现了,只要不是和自己说话,这人的音调总是冷上八度,表情也跟被冰碴子刷过似的。 嘶—— 怎么说呢…… 被这么区别对待……他诧异之余心里还有点说不上来的暗爽,但他把这点情绪的出现归因为江子陵脸上吃瘪的表情,本来因为殷辞这句过分正经有点脸热也压了过去。容不念一开心就容易忘形,于是他搭上殷辞的肩膀,愣是把自己塞到人家另一条胳膊下,二流子似的吹了声口哨:“听见没,我靠山说要罩我——” 然后他趁着江子陵和子路没回过神又在殷辞腰间撞了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句:“你真是个宝,这都能把人唬住。” 他这一下用劲不大,殷辞却感觉这轻轻一撞把自己靠近他的那半边身体都撞麻了:“哥哥……” “容不念,你!” 两人的姿势和语气实在引人遐思,容不念只扫一眼就知道江子陵想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不急着解释,想公报私仇,先由着江子陵的肺炸一会儿。事实上江子陵也着实被他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气到了,话都没说完就要往外跑,结果被容不念低声喝回来:“回来,聂相和她情郎可是外边互诉衷肠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出去冲撞了人家怎么办?” “你师尊现在可不在这儿替你撑不了腰,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教唆殷辞捆了你,打你一顿出出气,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尊敬我这个师叔。” “你——” 这是个很有效的威胁,江子陵又怒又急,刚刚那一招定身术又让他心里又清楚十个他也打不过殷辞,倒回来的时候同手同脚,就这样还没忘了再瞪容不念一眼。 “有本事你也找个靠山啊,”容不念被他逗笑了,有心再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气焰,“现在刀把在我手上呢,江小陵,乖乖听话吧你就,想揍我的话那得等什么时候靠山不罩我了再说,是吧殷辞?” 殷辞向来很捧他场:“不会,我一直帮哥哥。” 容不念又笑得弯腰:“听见没,江小陵,你算是没有出头的日子了哈哈哈哈……” 一边的子路听见他这句话,嘴巴张得能赛下颗鸡蛋。 子路现在估计是心里最闹腾的那个,他是三个人里最早知道殷辞身份的,只是碍于殷辞威逼利诱没敢告诉小师叔一直待在他身边的其实是跺跺脚各宗门也会跟着颤的不夜城主,根本不是无家可归的小野猫,而是只装病的虎,挨着就得流血,危险得很。没能力救小师叔出虎口,还被迫和小师叔分开了一段时间,为此他没少受自己良心谴责,现在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告诉小师叔了,却发现两人早抱到一块去了,就连殷辞悄悄摸进小师叔房间都被他看见过好几次,别说身份,估计两人就连对方中衣穿的哪件都清清楚楚。 搞了半天只有自己这一路上茶不思饭不想的惦记小师叔安危,还是多余的。 这么一想,子路险些没憋住泪。 作者有话说: 子路:别问,问就是没爱了。 第95章 前尘事 听了这话江子陵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原本满肚子的气生被容不念这么一打岔给打散了:“容不念,你!你没皮没脸!” 容不念奇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怎么这时候才说,啧,江小陵你这反应速度不太行啊,怪不得剑法总也不见长进。” “你你你——” “你看你,一句玩笑都开不得,说笑的说笑的,”这回江子陵嘴唇都在抖了,容不念笑笑见好就收,江子陵不经气,真要把人气出个好歹来那是给自己找麻烦,他换了个正经些的姿势搭着殷辞,“人家确实厉害,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总受你欺压,魂魄还七零八落发善心帮帮我不成啊,再说了,定个身而已,又不是那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人家那时候还救过你呢,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江子陵:“问题是这个吗?搞不清楚他的目的就敢带在身边一起上路,容不念,我看你是色令智昏!” 色者见色,听他这样说容不念下意识看了眼殷辞,发现这句确实没法反驳干脆耍起了无赖:“嗨嗨嗨,江首徒,怼我上瘾是吧。” “实在抱歉,子陵向来心直口快,其实他也只是不知内情担心小师叔,并无恶意,还望您海涵——”最后还是子路站出来打的圆场,他先是朝殷辞行了个礼,才看向他们两,“小师叔,子陵,你们别再吵了,小师叔魂魄的事情还没弄清楚。” 平时不多话,一说就是有用的,容不念暗中给子路竖了个大拇指。 “胡扯,鬼才担心他,子路你怎么也向着他说话,到底是我无理取闹还是容不念识人不清?什么叫不知道内情,你们三个什么似乎混到一块去了,我现在倒成了外人了是吗?你知不知——”江子陵听完他刚才那句就要炸,硬是被后面这句又按下来,看着容不念没什么好脸色的来了句,“不是说不严重,求到药之后就好了吗?怎么刚刚说得还扯上生人魂魄了,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他抱着剑坐在床边,脸色仍臭得很,活脱脱就是个刚和人闹了别扭之后拉不下脸去关心的小孩子。 “多大人了,”容不念硬是被他逗笑了,趁江子陵不注意过去朝着他脑袋狠狠揉了下又飞快的退回殷辞身后,辛辛苦苦修来的灵力全点在了逃跑上,“关心哥就直说,当面还含沙射影说什么坑不坑的……多伤感情呐,是吧。” 容不念这动作做得流利,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蹿到了房那头,和殷辞勾肩搭背地笑,江子陵恍惚了一瞬,怀疑是自己扭头太猛了,要不怎么能从容不念这耍猴似的动作里看出点之前的影子? “别担心,你可不是外人,我可是打心眼里把你当儿子疼,就算哪天被天玄赶下山了也惦记着给你留份家底儿的。” 江子陵听他越说越离谱,脸涨得通红:“放你的屁——” “啧,你看,说了真心话你又不信。” 江子陵:“……” 从小到大这人脸上好像就挂着“没皮没脸”几个大字,反正他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小师叔,人好像走了。” 估计是实在听不下去两人的稚儿对话了,子路上前一步拦在了他和江子陵中间。容不念闻言一愣:“走了?” “嗯。”这回答话的是殷辞。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没知会一声啊……”殷辞说走了那就肯定是走了,容不念当即也不和江子陵拉扯了,趴在门上拉出一条缝。 说话的功夫院里院外的人都走了个精光,现在只有鸡蛋羹还摆在石桌上。 江子陵隔着子路呛他:“怎么,这是你家还是你买的地皮,人家一个丞相走不走的还得和你说一声?” 确实用不着。本来也是人货两清的交易,殷辞救了人不假,可人家也二话没说受了抽魂这一遭,虽然殷辞没透露什么,但容不念也能猜到这场有多不好受,小聂相出来的时候像是过了一遍水,眼神都不太有光了,就算这样了,她还在对着云墨笑。 容不念就是在看见他俩无声相望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位小聂相可能是真的有几分真心的,可现在院子里静悄悄的,比秋天收完的粮田还空荡,他把门开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小聂相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皇宫里那位没差人来问,他们也乐得自在,魂魄的事江子陵和子路倒是明里暗里的避开殷辞又追问他了几回,容不念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子路看他这样最先住了嘴,倒不是容不念故意瞒着,是他自己也没彻底把事情弄明白,不好对着人胡说八道,跟何况云栖鹤在这里头的作用也说不好,不管现在说得对不对以后都是个问题,他就更不能说了,只是再三保证和邪术不搭边,只是小聂相身体里多出的那点魂魄和之前求得药作用类似而已。江子陵只是直率,人也不傻,看出容不念为难之后也没再多管了。 就在他们四个又这么混了些日子之后,小院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来的,居然是花古月。 到底是皇宫,他还是做女子打扮,却着宫装,举手投足也庄重了许多,以至于容不念开门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还在疑惑天苍帝宫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美人:“请问阁下?” 幸亏他声音没怎么变:“容哥,是我啊。” 他一开口,容不念差点儿顺着门框滑下去:“怎么是你,这不是皇宫吗?” 王宫出入这么自由的吗? “因为我和妹妹都在这里做女官啊,我来见见她,顺带来替她,”花古月原地转了个圈,像是在跟他炫耀自己的新装扮,转完了也跟着凑近门口往里张望,“怎么,这青天白日的不让我进去坐坐?还是你们趁着那俩部件儿出门的时候在那什么不方便见我,那我……” “你可闭嘴吧你,殷辞做法呢,淫者见淫,把你脑子里的东西都收一收,”容不念趁着花古月还没说出更多就把人拽进了院,论起嘴来他只服花古月,毕竟自己这是没皮没脸,这位是没羞没臊,要是不拦着点大白天能唠出一本禁术,他上次在第一楼已经见识过了,实在不想见识第二回 ,“哎,你怎么知道子路和江子陵出去了。” 花古月哼笑一声摆摆手道:“哪能不知道呢,蹲你们十几天了,好不容易逮到一次正正好的机会,要我说你们还真是坐得住啊,屁股是一个比一个沉……” “皇宫里你都有人?”这回容不念是真的有点诧异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买卖,我是做生意的,当然得广开财路,八方迎客了,再者说,容哥你莫不是还以为这皇宫还如之前似的铁板一块么?最近可乱得很,搞不好哪天就变天了,太平日子享受两天就行了,可千万别贪恋,要不就算……喏,”正好殷辞从小厨房出来,他点点下巴,“就算他护着你们出不了声大事也够麻烦的,到时候沾点泥是难免的,毕竟你们玄门的人向来不许弟子干涉凡尘事。” 花古月点到为止,容不念顺着他的话头也只能想到前朝那点纷争,心里瞬间浮现出一个人影来:“白将军?” “你知道?”这回诧异的变成了花古月。 “一点。”容不念含糊的说。 好在花古月也只是劝告,也不关心他是哪里得到的消息,支使殷辞做苦力做了个结界之后就把来意说明了,说完后连带着那份传说中的灵药也出现了石桌上。 殷辞盯了半天:“果然是你。” “是、是我怎么了,”偷了人家的东西到底心虚些,花古月说话声都低了不少,“我这又不是为了邀功,就照你那守财奴的办法,猴年马月才能把药找全,再说了,你倒是省事了,城门一关谁也找不到,几百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指望你的话容哥早被云栖鹤给阴没了,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潜入千机山听到了他的阴谋,到现在你俩还蒙在鼓里呢,到时候你是把容哥魂魄找全了,那人也救不回来了——”他提起这事越说越有底气了,“这云栖鹤也是,一千多年藏得够深啊,我当时就纳了闷了,怎么自家的师尊师弟都死翘翘了,就他还活蹦乱跳的,他娘的合着在这儿等着呢,九黎的魂魄他想要,容哥的魂魄他也想要,天魔和半神的灵力都想占,也不怕撑起他,艹……” 看花古月盯着一张十足的美人脸说这些话实在有些违和,容不念咳嗽了声:“咳,那个,所以这个药是……” “不死果和扶桑枝,”这次殷辞先开了口,片刻后有些不情愿的加了句,“不死果有一半是他找的。” 容不念大惊:“什么?!这不都是已经跟着天罚消失了吗?” 不管是生在极寒之地的不死树还是传说中可沟通人冥两界的扶桑树,都应该随着魔族消失的渣也不剩了啊。 殷辞抿抿唇:“之前难免有留存,找一找还是能找到一些的,书上说这两样东西可以令人起死回生,有生魂召魄之能,我想着可能会帮到哥哥。” 他说得平淡,但容不念知道真要找起来必然不会容易到哪里去,盒子里的东西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容不念干脆去问一边的花古月:“所以这个就是不夜城丢的药,你当时偷了药诬陷我,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花古月并没有回复他这些有的没的的问题,反问道:“就是面前这一点点,耗了近千年,我之前也证实过,确实对魂魄有大益处,原本的、之前在路上找到的、再加上从小聂相那里抽出来的魂魄,用了这个药,容哥你就能把所有的事都弄明白,用与不用全在你一人。” 殷辞没说话,转身走出了凉亭。 容不念被这个堪称肃穆的氛围弄得愣了一下,不过片刻后他笑起来:“那这个可以直接吃吗?” 他知道花古月在担心什么,无非是怕他记忆、修为全失,心性也跟着改变,现在甘心但耽于现状不肯冒险。 可花古月不知道是,他自醒来就像行走在一团迷雾里,被人裹挟着始终不得方向,所求也就是真实二字,现在好不容易有微风吹过,铺满浮萍的水塘终于露出了水面下幽深的一角,他当然要探个究竟。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就是刚 第96章 前尘事 场面话说完了,容不念终于想起来问正事。他现在魂魄补得七七八八,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不再成天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八卦的时候格外像闲来无事坐在村口唠闲话的大爷大娘:“哎,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记得千机山上有结界啊,非本门弟子不能进去的,怎么听你意思是那边一说,你就知道了,难不成你一直待在千机山?” 偷听就罢了,居然还顺带做了个留影石做备份,这已经不知来去自如的程度了,这得是千机山开在自家后花园才能有的待遇。 容不念养伤那段时间是见识过千机山的护山大阵和门口守卫弟子的厉害的,这话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呃……当然不是,”闻言花古月神色一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笑出声了,胡乱朝殷辞挥挥手,“是你不清楚那时的情景,大战之后各派都乱的很,趁那段时间去各门各派都转了一圈,还趁乱顶了外门弟子的腰牌混了一段时间……” 容不念咂舌:“然后就混到现在?”那这腰牌的保质期未免也太长了点。 “不,我听说那之后没多久天玄门就经历了一次大清洗,之前千机山上那些救回来的妖族鬼族都被掌门赶了出去,从那之后天玄再也没接收过这些人,说是赶出去,但很少有人再见过他们,后来有人探查发现不仅是他们,就连他们上千机山之前居住的地方也被人找到了,那些人里之前有族群居住的地方更是被屠杀殆尽……当年大战妖族和鬼族出力很少,而天玄死伤惨重,所以也有一种说法——,”殷辞说了话,声音沉沉,“天玄掌门是故意把他们放出去的,就是为了……” “不可能!” 这愤怒来得突然,容不念吼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心想自己这么怎么了,之前好像也没有这种情况啊,难不成之前的魂魄回来了连带着习惯都改了么,还是说自己对天玄的维护已经刻到了骨子里,听不得有人说天玄的坏话? 殷辞闭嘴看向他,眼神隐约带着点委屈,像是在问为什么要因为这个对他生气,容不念心里乱糟糟的,只看了一眼就心虚的撇开目光。 “就是传言,也没有必要较真,我知道容哥你和天玄那位好得很,但人心向来多变,权势,名利,仇恨,情爱这些无一不会干扰修行人,毕竟过了这么久,怎么能保证故人初心如昨呢?” “……” 花古月像是看出来了他为什么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交代了这么一句就继续道:“因为被容哥你带回千机山之后我一直没离开过,那段时间云栖鹤对我还算宽容,也算是来去自如……天玄真正变成铁桶是在云栖鹤继任天玄掌们之后,我确实是那时候被赶下山的,这点殷辞确实没说错,那之后又过了很久我又摸上千机山,护山大阵还没有完全修复好,庆幸大名鼎鼎的云中君那时候也没有费心去杀生一只不起眼的蝴蝶,”他说这句话时咬牙切齿,平日里总是游戏人间的神色全然消失,“也是那次我才发现你师兄是真的疯了,他居然在千机山上豢养血奴来治疗他在大战中受的伤,那些人里有一半我之前在千机山上就见过。” “血奴?!” 这回连殷辞也微微皱起眉:“怎么会?” 比起他最后一句透露出的消息,明显“血奴”两个字更让他们震惊:这是魔族疗伤的手段,以血养血,以灵养灵,人的心头血、妖的内丹和特殊的鬼族在魔族眼里都是极品疗伤药,这也是他们之前大肆追捕异族的原因之一。魔族将这些俘虏放在“狩猎场”中,取乐猎杀之余也做疗伤用,这些人被称为血奴。 魔族天生混沌,可以直接吸收各族的灵力为己所用而且不会因为灵力杂糅爆体而亡,理论上血奴数量足够,不管再重的伤都可以治好,是正道绝对不会触碰的禁区。 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方法疗伤,这人还是云栖鹤。 容不念下意识摇了下头:“我师兄他不会……” “不会?”花古月声音尖利,突然扭头看向容不念,不知何时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灵体,原本雾蒙蒙的眼神此刻却犹如实体刺向他,“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你们都不在了,我比谁都不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可人是死在我怀里的!我亲眼看见他杀的,亲眼看见他喝的血,吞的内丹,然后出门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人人尊敬的云中君!你知不知道他为了疗伤害了多少人,如今他还心安理得住在凌云峰,他就不怕千机山上被他害死的冤魂来找他吗!” 他头一回看见大变活人,还是一双拳头大小黑石一样嵌在脸上的眼睛,胳膊上瞬间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至于一开始我是怎么怀疑到他头上的……”花古月冷笑了一声,脸上恢复成人型,“当时云栖鹤四处派人求药,他说你是他新师弟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了,一千年了,要是杀了玄蛇就能做他师弟,那他师弟没有一百也有八千了,最重要的是,你怎么可能被区区一只玄蛇弄得神魂有损,”他看了容不念一眼,神似怀念,“你可是……容不念啊。” 容不念刚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被花古月吟诗一样的调调激出来了,他搓了搓胳膊道,心道:说得容易,那可是玄蛇啊,书上画的玄蛇一口能吞十个他,之前厉不厉害的不好说,现在的他确实是那个修为约等于零的师门之耻。 花古月目光又落在殷辞身上:“如果不是真的拿你当师弟,怎么可能一边去不夜城重金求药,一边又大费周折在九州搜寻魂魄,想尽办法要你不得超生。” 殷辞身侧的手一下攥紧了。 “所以我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回容不念结结实实倒吸了口凉气。 花古月耸耸肩,干脆利落的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当年——” “小师叔!” “容不念——” 花古月正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院外突然传进一阵人声和座椅板凳挪动的声音——是江子陵他们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花:md,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就回来了?!! 第97章 前尘事 “我去,他们怎么回来了,手下的那帮饭桶怎么也没通知我一声!我——”花古月听见门口的动静大惊失色,起身的时候不知道衣服挂在了哪里,他们只听见“刺啦”一声衣料裂开的声音,下一秒人就钻到了桌子下面。 容不念被他晃得眼花,慢半拍才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躲着你那两个跟屁虫啊,”花古月嘟嘟囔囔的把边角漏出来的衣服往里塞,边说还边斜了殷辞一眼,“不是我说你容哥……怎么什么时候身边都跟屁虫不断啊,而且一个比一个难缠,我也不知道这东西还带升级的啊,不说别的,就现在在——”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容不念不解道:“现在没有人,你就不能用遁术遁出去吗?” “……” 花古月动作顿住了。 殷辞冷冷道:“因为他傻。” “你才傻,你几百年了还是脑子一根筋,”花古月又慢慢从桌底爬出来:“对啊,我为什么不……” 这一遭下来他的头饰和衣服变得乱糟糟的,甚至还有一缕头发落了下来,软踏踏地垂着脸侧,容不念左看右看,忽然觉得这场密谋愣是被花古月搞得跟偷情似的,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殷辞终于忍无可忍地挥挥手,把人给挥没了:“他之前还好些,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行为举止一年比一年癫狂。” “我倒不是在意这个,”容不念摇摇头,趴到桌上笑肚子疼,“你不觉得——” “我们回来了!”花古月人影刚一消失,房门就被江子陵拍得山响。 他们之前为了仗着设了结界没有上门栓,房门只是虚掩着,现在被江子陵这么大力一拍,两扇门瞬间变成了大开的状态,江子陵没留意一下闪了进来,要不是子路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怕就要当场给在座各位磕个大的。 江子陵“出身未捷身先死”,又臭回了出门之前的脸色,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抓奸似的扫视了一周,看见容不念和殷辞脸上还未消失的笑,又联想到进门前听到的大笑声,不由狐疑道:“我们俩出去买干粮布衣,你俩在这儿青天白日还关着门,不会是在屋里……” “闭嘴吧你!”容不念以己度人,觉得江子陵接下来必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于是伸手拿了一块摆盘里的芙蓉糕飞快地塞进他嘴里,“话本子什么的看看就好了,青天白日的我们能干什么,龌龊!” “我龌、咳咳咳咳咳咳咳——”江子陵正被这块飞来的芙蓉糕噎得要死要活,听见容不念这么说当下就想还嘴,没想到咽岔了气,一句话的功夫咳得惊天动地。 容不念被他吓了一跳,急忙给他倒了碗凉茶顺气,结果发现没有大碍就拍了下手开始日常嘲讽:“你气性这么大的吗?一句话没占上便宜就寻死觅活的,啧,小看你了呀,江小陵。” 江子陵刚才咳得满脸通红,多看他一眼都嫌烦:“你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吧您呐,”容不念成功转移了话题,示意殷辞将刚才点心并茶水整盘推到了江子陵面前,终于笑起来,“小的这就出去不碍你少爷的眼了。” 这回江子陵连说“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子路手足无措地看完这个看那个,不知道是要追过去还是留在江子陵这边。 . 殷辞一直等他们绕小院走了三四圈,再次回到容不念房门口的时候才开口:“哥哥,其实你可以不……” “不什么?不用这服药还是不管这桩事,”容不念微微一笑,推开房门,江子陵他们果然已经离开了,只剩下给他准备的那份行李还留在桌旁,就连茶杯和糕点都被整整齐齐摆回了原位——想来这是子路的功劳。 “不……”殷辞被他这样一问,居然紧张到去攥手指,片刻后他又看向容不念,眼中竟然是恳求的色很色,“哥哥,我虽然一贯看不惯花古月,可他确实有一句话说对了,人心多变,这么久去了,故人未必都可信,到时候你……” 如果到时候发现那些不堪的过去,你该怎么办呢? 容不念神色不变,甚至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确实说得对,所以……是不是城主你也不可信。” 容不念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偏偏这人说话时还是带着笑的,殷辞的脸色却在听见之后瞬间变得苍白:“哥哥,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辞,”容不念看见他这样,自己先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 “可是没有办法啊,小殷,我也知道世事沧桑,故人心易变,就算是花古月也未必全心全意为了我,为了借我的手而已,但我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我都知道的,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想起来之前的事,但我很肯定,我之前一定很信任你,你可能不信,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熟悉,以至于看不得你受一点委屈,”容不念叹了口气,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臂膀为两人构建出另一个隐秘而炙热的空间,他们前额相触,彼此的呼吸都在这方小天地中交缠,此刻理智也轻而易举就被情感取代,“有些人,有些事,不管再怎么变,只要我还活着也还是和我有关,总是要让我自己看清楚才甘心的。” 殷辞仍是不甘:“可我现在厉害了,我可以保护你了哥哥,如果有人要伤害你的话,我可以保护你的,所、所以……”他咬了下嘴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能让你过任何自己想要的日子,好好地保护你,哥哥。” “好了,我知道,殷辞很厉害,殷辞现在是最厉害的,都可以保护我了,”殷辞感觉到额间相抵的传来轻微的震颤,像是在笑,他想看看容不念的表情,却又舍不得这一刻的温存,刚刚容不念的话让他整个人都好似飘在云端,“所以等我醒来,就拜托你保护我了……” 下一刻肩头的支撑消失,殷辞接住软软向前倒去的人,根本来不及思考容不念刚才说话的含义:“哥哥!” 容不念双眼紧闭,手里握着的已然是个空盒子了。 作者有话说: 叮——您预订的古早副本已开启! 不明真相的子路:今天又是子陵和小师叔斗嘴的一天—— 第98章 前尘事 相比差点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殷辞,容不念眼睛一闭两腿一蹬明显要舒服的多,连自己是怎么进得屋都不记得,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进了识海。 其实一开始容不念并不清楚这是哪里。 他之前修为太低还开不了识海,只是凭着云闲在课上的描述才猜到这里就是自己的识海。这是一方不算大的空间,缥缈迷蒙,比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大不了多少,里面除了自己这个大活人再无它物,只要走几步就可以看见四周半透明的壁,壁上时不时游过黑影,但那些黑影状若飘絮,却速度奇快,转瞬即逝。 容不念走过去垂眸细看,却怎么也看不下清楚,于是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捉一只来看看,可那黑影却像是有神智一般,在容不念即将触到它时,轰然消散在了乳白色的云壁之中,这下容不念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是一千年前亲手封印的识海了。 他轻轻拈了手指,像是在回想刚刚的触感:看来随着自己恢复记忆,修为也会跟着回来?那当年他们留在这里的东西是不是也依旧存在? 这个念头出现的理所当然,下一刻容不念就意识到这片识海里出现了另一个人——在这一处寂静中,最先出现的不是殷辞也不是如今他那位正邪难辨的师兄,而是一位青袍道人。 他眉发皆白,身形佝偻,单看面相又像刚过而立之年,唯有一双眼睛深陷进眼眶更显疲惫,像是看遍世事炎凉,万事归空。 容不念几乎是在他一出现的时候就扭头去看,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在识海里不按自己的意愿出现了别人,只怕换个人都要以为这是肉身要被夺舍的前兆,可容不念除了刚才的动作就再无声息,他就这样看了许久,最后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唤了声:“师尊。” 只这一句,就叫他红了眼。 时隔千年,他们师徒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清虚眼神几分怀念几分悲悯,最后都化为头顶那轻轻一拍:“不念呐。” 容不念鼻子一酸,他曾经无数次听到清虚道长这样唤他,教导时认真,犯错时严厉,商讨时平和,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发现自己情绪不稳就会拍拍自己以示安抚,几十年如一日,自己到底是修为不够,到现在也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师尊。” 那只手似乎真的给了他某种力量,容不念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面上已是一片平静。 这是实在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尘封了千百年的记忆都在此时尽数归还,过去那些让他开心或难过的时刻一瞬间都涌入脑海,他却如同旁观者在旁观望,即便知道这是因为术法强行压制住情感,心里也还是泛出一丝荒谬的感觉。 清虚道长一直站在原地,不悲不喜地注视着他。 大抵是他这位师尊知道天机太多了,容不念从来都没怎么见他笑过,自他到这里来,这位道长就一直是这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他和师兄功课做得再好也没见他像旁边无量峰的青松道长一样把弟子夸到天上去,害得他们一度以为自己不讨师尊喜欢,连带着在各峰长老弟子面前都抬不起头,云闲还没少那这个向他们炫耀。 想起这些时,容不念脸上终于不再是刚刚那样冰封一样的表情,他顺势盘坐到了地上,还在拍拍身边的一片空地:“喂掌门,要坐会儿嘛?你急不急,不急的话咱们聊聊——” 清虚道长表情不变:“不念,我留不了太久的,你也知道我出现就说明——” “知道知道,”容不念不耐烦地挥挥手,直接仰面躺在了地上,“但我也知道你还有空说这些废话就是还有一会儿时间的意思,那咱们就抽一小会时间休息一下,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意识,一醒来还活得云山雾罩的,没想到刚好点了,我就来了这,你又蹦出来了,我现在觉得昨天我还在杀魔族,今天就到了这里,真好笑……当年,”容不念逐渐收起了脸上嘲讽的表情,“你都不知道当年你走了之后我和师兄他们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你都不知道……”他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竟然自暴自弃般闭上了眼睛,“我和师兄都很想你……” 完全没有料到容不念会这么说,清虚道长一直以来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明白容不念的怨念从何而来,让他承受这些本来就是不应该,现在这么说也无可厚非,可……想他?清虚道长倒是真没想到这位小弟子居然说这句话的时候,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容不念的神色,可惜容不念并不看他,自顾自的躺在一边。 平心而论,清虚道长这个师尊未免合格过了头,教导弟子时认真,除魔诛妖时心怀天下,无情道修得可以把自己的徒弟也当做拯救苍生的筹码,必要时还能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合格归合格,有点伤心也是真的,所以容不念一般不怎么愿意搭理自己的师尊。 等到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容不念终于想起来自己把识海设成什么了。 是一片云海。 白日四周那些云雾就会自由聚散漂浮,间或有飞鸟穿云而过直上青天,鹤唳鹰啸远而可闻,日落时这里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夕阳半沉在天边,越靠近那里的云颜色也越深,像是一片红色的海水逐渐荡漾开来,远处的云雾间浮动金光,远看上去也像一片海,云雾随风飘荡,只要稍微探头就能看到下面有倦鸟归巢,依山木而居,像是跃动在水下的鱼儿,山川陆地,江海大河,小桥人家应有尽有,他们也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四时节令俱全,等到夜现繁星时他总是爱在这里幻化出一只小舟,那些星星好似近在眼前,其实远在天边,伸手只能触到一片虚空,天上不是真正的星,底下的万家灯火也是假的。 可那时候的容不念觉得只有这些才真真正正是他自己拥有的,所以格外珍惜。 第99章 前尘事 当年他被清虚带回山上时年龄很小,那份让人羡慕的天资也并未显露,旁人都不解为何他独得掌门青眼,由此猜测嫉恨,虽然他那个时候心智并非稚童,但无灵力傍身,在这样的环境下也难免气闷。那段时间里,整座千机山还能心平气和与他说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整天不见踪影的清虚道人,一个就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云栖鹤,前者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就算是见了,清虚道长心怀苍生,也很难为这种年轻人间的小心机分心,只有师兄会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安慰他。 容不念不清楚妖族的年龄,但他自觉比云栖鹤大了不少,受到冷待反倒常常反过来安慰他,平时拿云栖鹤管教自己的话当耳旁风更是常事。 他真正把云栖鹤当做师兄看待是在那次被师兄弟骗下山做任务之后。 来找容不念的师兄话说得好听,东西也备得齐全,甚至还想到要带青松长老的信物,结果就是看起来这么靠谱的同门师弟半路御剑回了山,把他一个人留在山下面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要不是云栖鹤去找他没找到人,估计容不念还得且在外面晃荡几天才能被找回去。 本来他以为容不念就是贪玩,为了躲课业不知道又藏到哪里去了,直到晚上还没见着容不念的人影这才慌了神,一路火急火燎找下山,看见了杵在夜市馄饨摊上洗碗的容不念。 华灯初上,周围都是谈婚论嫁的,稍微黑一点的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更是让人脸红心跳,容不念这个容貌姣好的半大少年显得格格不入。 云栖鹤一度以为是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馄饨大妈拐卖了他,险些连人带摊一起带上千机山,还是容不念把脸色铁青的师兄给拦了下来,嬉皮笑脸地抱着他的大腿说自己是纯自愿在这儿给人家打工换吃食的。 云栖鹤这才作罢。 回去之后师兄又借着讨教法术把那几个人收拾了一顿这都是后话。 他师兄为数不多几次动了真怒都和他有关,可容不念却一直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可见这人向来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别说是被关在山门外边了,就算扔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只要给口西北风就饿不死,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货色。 其实这都没什么,真正让容不念不忿的是回山之后那几个人商量好把责任一退六二五,咬定是容不念贪玩才让他们带着他下山,下山之后就跑得不见踪影,他们怕出事这才急忙回来搬救兵。 既然是人丢了,那回来了大半天也不见他们搬救兵,闹到惩戒堂才想起来要搬救兵了? 这说辞简直是漏洞百出,只恨那时候容不念还没有随身带留影石的习惯,清虚道长闭关,他们碰上的偏偏是整座山头上最护短最霸道的玄灵子。 犯事儿的是轻罚,被折腾的反而被狠罚了一顿,简直让人怀疑他在公报私仇。 云栖鹤捂嘴的速度不够快,容不念当场便骂出来:“呸,放屁!” 因为这一句,玄灵子多关了他三天禁闭。 天玄的禁闭不是几大派里最刁难人的,但是难熬,结界里方寸大小的地方,遍布树木,进去了也有四季流转,斗转星移,一天过得活像百八十年,就这么来一遭,人出来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俗世的欲望了,心平气和的连只蚊子都懒得打。 他们有幸见过一位被师尊送进去改造了三年的大妖,眼神呆滞行动缓慢,看模样跟痴呆也差不了多少了。 估计是怕师弟出来以后变成傻子,容不念被送进去的第一天云栖鹤来了七八回,结界都差点儿给他盯出两个洞来,硬是给他带了两次饭,喂了三回零嘴才悻悻地回了居所。 容不念以为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半夜过来直接把结界打开了。 私开结界这事儿和私自下山可不是一个量级的了。 容不念也没想到自己这位师兄胆子这么大,差点儿以为云栖鹤在梦游:“师兄你这是把玄灵子的结界打开了?” “嗯,”云栖鹤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于是轻声解释道,“不用担心,我修风术,只是稍微改一会,他不会知道的……我怕你闷,带你出来散散心。” 容不念眼睛亮起来:“那咱们去哪?” . 云栖鹤带他飞到了千机山上空。 天鹤一族,御风于他而言是本能,那时容不念还不会御剑,只是蹭过师兄和师尊的,就觉得御剑随心而动,是天底下顶好的法术。可他现在躺在师兄背上却觉得这是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感受——这是他自从来到这里从来没有过的自由。 御剑需要人驭风,可真正飞起来才能感觉到风随心而动到底是是什么样子,身下是绵延不断的山川江流,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伸手一触就是深色的天际。他站在云海上朝下看,心中困扰自己的郁结便一扫而空。 从那以后,容不念就爱上了这种感觉,课业学得十分认真。 清虚道长还很欣慰地以为他终于开了窍,开始刻苦术法了,殊不知他背地里和稳重的大弟子把千机山上边的大阵结界摸了个便,成天琢磨着怎么不着痕迹地在护山大阵上开个洞,好再飞的高一点。 护山大阵这道难题自然没被他们轻易攻破。但容不念和他这位师兄的关系却在这一次次的摸索里突飞猛进,到后来他知道了云栖鹤其实要比他大了一百多岁也没有太过惊讶。 于是他发现,人的日子一旦过得很快活,心智就容易回退。 可等容不念咂摸出这个真理时,他已经在云栖鹤的关照下变成了一个艺高人胆大,撒娇胡闹五毒俱全的“狗不理”。 甚至因为他修为最高,颇有成为害群之马的潜质。 当年跟着捉弄过容不念的师兄弟也已经倒戈。 他们真心道歉悔过,容不念也不可能真的和一群十来岁的孩子计较,还常常带他们一起去后山摸鱼掏鸟,每天课上跟着他一块气长老,在还没下课的时候就讨论食空阁又上了什么新菜式。云栖鹤是妖族,向来不和他们一同上课,所以等他意识到自己师弟长歪了的时候,容不念已经彻底歪成了一棵吊不回来的歪脖树了。 作者有话说: 发酵了一千年的孟婆汤来了! 第100章 前尘事 人在千机山上还好,云栖鹤还能多少看着些,再不济也还有师尊长老和门规条律约束,容不念领着师兄弟们再闹腾也翻不出千机山这一亩三分地儿去,一直和容不念不对付的那几个人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不了什么大手脚。 他心里也暗暗为小师弟幼时遭人冷眼的事情不平,现在容不念每天鸡飞狗跳的蹦跶,他也全当是师弟之前过得太压抑,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云栖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了师兄行方便,他后来连惩戒都受得少了,成天招猫逗狗的,后山关着的大妖他得罪了有一大半,云栖鹤知道的时候人家告状都告到掌门和诸位长老那里去了。这回坑人的那几个也学精了,带着大妖和魔族的信物,投得还是匿名信,美其名曰路见不平——实在看不惯有人逮着已经改过自新的大妖不放,骑在脖子上欺负人家。 长老们都在场,清虚道长也不好徇私。 容不念还因为这个被关了几天禁闭。 这次没了师兄半夜冒着被罚的风险带他去吹夜风看星星,容不念就自己在识海里做了一个千机山出来。 最开始很简陋,识海里只有一个高耸入云的山顶和一片云霭,每次进去都雾腾腾的,感觉能把人闷出一身蘑菇来,后来他得了趣,一有空就会捣鼓那片小山河,时间一久,竟然也成了形。 云栖鹤被他拉进去的时候只见过那个光秃秃的山顶,还因为制作实在太粗糙没认出来它就是掌门一脉居住的凌云峰。 容不念也被自家师兄的表情打击到了,暗下决心在打造出一个小世界之前都不要再把他拉进来了。 就算这样还是有人看不惯容不念每天都吊儿郎当的在山上混日子,修为境界却能一日千里。 他越来越有了天玄祖师卦里提到的那位有缘人的模样,不止一位长老点评过容不念对课业一点就透,最近只是稍稍用些功,同年进门的师兄弟就没人赶得上他了,可惜就是心不往正道上使,成天琢磨些投机取巧的小玩意儿,鼓捣这些不顺,还带坏了不少本来认认真真的弟子…… 云栖鹤跟着师尊身后听长老对师弟的控诉时,手里还拿着一个容不念的最新研究。 那是个砚台形状的法器,考查默写时只需要放在桌边就可以让笔自动写出答案,据说还可以瞒过长老的检查术法,伪造手写的痕迹。 他刚刚收到还没来得及用,就跟着师尊来听师叔们对不念的探讨会了。 来之前云栖鹤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现在手里握着这个倒霉法器浑身都跟着不自在,活像自己考查课业时被长老抓了。 结果还没等他不自在完,举报容不念的信就又来了。 这次是玄蛇,前两天清虚道长才刚把人家收成护山兽,还没等人家心甘情愿彻底被驯化呢,现在就来说容不念从后山砍了十几棵百年老桃树要架火把它烤了吃。 理由是自己还没吃过玄蛇肉。 等火都生起来了才问人家答不答应分他一块尝尝,玄蛇自然是没答应,然后就被容不念打得灰头土脸跑来了议事厅。 闻言云栖鹤差点儿把手里的法器给捏碎,顾及到在场的十几位长老这才收住了势。 他悄悄转头去看清虚道长,却发现师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不论是刚刚进门时听长老们夸奖他座下两个弟子修为俱佳时,还是现在听人控诉弟子的蛮横无理时,清虚道长都是淡淡笑着的,他忽然记起来当然师尊收自己为徒时也是这样的神色,仿佛这些事情都是预料之中。 玄蛇本来就被打得几乎崩溃,进门看看清虚道长这么高深莫测的一笑还以为是他们天玄的人面善心黑,合谋把它封印了带上千机山看家护院不说还要烤他的肉吃个新鲜。 好汉不吃眼前亏,当即玄蛇就在众人跟前哭天抢地的表忠心立誓言,彻底成了千机山的护山兽。 最后玄蛇肉自然是没吃到,青松道长被容不念气得够呛,出去之前他还额外挨了顿训斥。 师尊倒是不怎么生气的样子,出门前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搞得容不念还以为这是要他再接再厉,之后连连两年历练的时候都是因为被关禁闭错过了。 容不念越这样云栖鹤越是不放心他,赶上第三回 历练好说歹说把他跟自己绑在了一个任务上。 . 在容不念看来跟谁一起历练都没差,和师兄一块儿还更自在,下山一路上就没有消停过,盘缠更是花得飞快。 遇到殷辞之前他已经想着卖艺求生了。 这之前容不念对鬼族的印象停留在娇弱狡诈四个字上。 他跟人除魔抓妖,再穷凶极恶的邪魔都见过,鬼族却只见过两个,都是柔柔弱弱像菟丝子一样依附在他们所倚靠的妖魔身上,见到傍身之人被抓后,又会假模假样地掉几滴眼泪,哭诉自己的悲惨过往,等到他们心软时又会趁机请求放他们离开重新生活。 可一扭头,他们就会擦掉眼泪,开始寻找下一个依附的目标。 容不念能得出这些结论还是因为当年年少无知的时候被这些菟丝子一样漂亮的鬼族打动过。 第一次遇到的鬼族很年轻,她说自己也是被迫的。 尽管同行的人都劝他不要多管闲事,他也清楚书籍里记载的鬼族都善于欺诈,但他还是追了上去,想要给那个离开的鬼族留一些盘缠。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再追上去的时候那个鬼族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她高高兴兴地挽着新主人的胳膊,给她展示自己脖颈处可以再次注入灵力的印记。 容不念回去之后沉默了很久,第二次遇到鬼族的时候他没有再犹豫,可看到的却是他带着新得到的盘缠找到了一个条件更好些的“下家”。 第三次,他遇到了殷辞。 从小被圈养起来不断买卖,身材瘦小,浑身是抢。 相比同族,殷辞无疑也被划分在过得最惨的那一类里。 容不念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也不欲给自己和师兄找个麻烦,可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看着自己时候,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腿了。 于是他听见自己说。 “就叫哥吧,我只比你大一点。”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出任务和历练是两回事哈 第101章 前尘事 容不念一直都觉得养孩子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特别是这种半大不小不听人话的年纪,他平日里在千机山碰到了都是绕着道走,没想到还有把人带回来照顾的一天。 他只是没想到殷辞会这么懂事,明明和刚上山的小师弟们差不多年龄,看身形还要瘦弱得多,换药的时候却吭都不吭一声,伤好之后洗锅刷碗铺床烧水没一样落下的,偶尔看他们忘记了还会主动帮忙,生怕容不念他们把他扔下不管。 实际上容不念真的这么想过。 从一开始他管殷辞叫小玉就多少表明了没打算把这个鬼族长留在身边,不止是师兄给他分析的利弊起了作用,容不念心里也明白千机山掌门的徒弟身边跟着一个鬼族总归不好,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尚且不论,单单是他经过殷辞之前那两位“鬼族前辈”的事情之后,实在很难对鬼族生出什么特别的好感来。 可等他们准备动身的前一天晚上,他看见殷辞听见“走”字之后抖作一团的样子,再多的理由也说不出口了,不仅是他说不出口,他还在背后给师兄打手势要他也别说,出门的时候殷辞搂着那个临时变出来的玩具装睡,睫毛一颤一颤的,还自以为装得很逼真。 容不念走进师兄的屋子叹了口气,紧接着他听见云栖鹤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还没见过师兄愁成这个样子,顿时笑了:“师兄你也会发愁啊?” 师兄白了他一眼:“我发愁有一多半都是因为你。” “啧,”容不念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坐下,“我这么善解人意怎么舍得给师兄添麻烦,现在的麻烦的可不是我——” 云栖鹤:“现在这个小麻烦不是你找来的?” 容不念:“……” 小麻烦本麻烦现在还在隔壁睡着,铁证如山,容不念着实反驳不了,于是只好换个套路:“那师兄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他确实是没地方去,要不咱们……” “你还想带着他?”云栖鹤瞥了他一眼,“我怎么记得你之前救过两个鬼族,结果人家都没怎么承你的情?” 容不念挠挠头:“那不是不一样嘛……” 云栖鹤心平气和道:“哪里不一样。” “……” 眼见要第三回 掉在坑里了,云栖鹤终于给他开了个全套的小灶,从混沌初开讲到了鬼族式微,直接把容不念讲趴在了桌子上。云栖鹤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脑门:“所以带着小玉一起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你现在带着他是想要照顾弱小,那之后呢,历练完成之后我们总要会千机山的,你不可能一直带着他,不念,我了解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你就越舍不得,现在他还需要装作害怕哭一哭,做场噩梦才能让你心软,等到你对小玉有了更深的感情这些把戏就都不需要了,到那时,他的目的才是真的达到了。” “你带回来的人,要不要让他走也由你定,但你要想好。” “不念,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话,师兄也不好说太多,但你要记住什么事情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一旦做了,也不要后悔,明白吗?” 师兄这样严肃的模样很少见,容不念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出去。 人在屋里还是一副要慎重考虑的表情,结果一出去就拐进了隔壁屋。 老实说,当时那屋里黑灯瞎火的,他做贼似的全凭记忆才摸到了床边,修行之人五官灵敏的过分,刚一靠近,他就听见了小玉陡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容不念顿了下,这才想起来像他这样自小被圈养起来的鬼族身份特殊,像自己这样黑灯瞎火摸进人家屋里的行为实在是不妥当的很。 他只当小玉是在害怕自己心怀不轨,本来准备叫人起来说两句,现在也泄了气,没头苍蝇似的在床边转了两圈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开场白来,只好叹了口气先坐下。 就在他刚刚坐下的时候,容不念感觉到一边的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原来他这么害怕我啊,容不念有点泄气地想,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太适合说让人卷铺盖滚蛋的话,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他顺手帮人盖好被子,灰溜溜地出了房间。 只是没想到这话一拖就拖到了他们回千机山之前,只能说师兄不愧是最了解自己的人,等他们钱袋精光而任务还什么头绪都没有,只能打道回府的时候,容不念已经决定要把人带回千机山了。 上山前一晚,师兄又来给他做了一晚上的功课,仔仔细细分析了利弊,说现在让小玉和他们分开走还来得及。 这次殷辞没有装睡也没有假装不在意,听到一半直接推门进来说自己被打上了印记,从小都被圈养在圈坑里无家可归,要是天玄门不肯收留他的话,不出三天他就又会被抓回满江红去。 云栖鹤看了他半天没说话,大概是想不明白小玉的胆子为什么变大了。 容不念躲在后边看戏吭哧吭哧地笑,忽然想起来最开始那段时间里小玉还需要把自己变成异瞳,伪装成是妖魔混血才敢和人搭话,没想到现在居然敢和师兄顶嘴了,可谓进步神速。 他开心的太早,忽略了师兄的劝告,也没想到天玄门对鬼族的成见这么大,他只是带着小玉上山就被有心人说成了见色起意,直接告到了戒律长老那儿去。 人是他和师兄两个人带回来的,告状的时候却只带他一个人的名字,容不念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是谁搞的猫腻。师兄和他本来就是历练半途而废跑回来的,现在还被扣了这么一顶帽子,自然心生不服,当堂就和人吵了起来,吵得时候他还没忘了师兄是受他连累,要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来。 历练没成,被人告到了戒律堂不说还和长老吵吵起来了,就这个顽劣程度简直是闻所未闻,之前夸过容不念本性聪慧,还算尊师重道的长老恨不得把嘴给封上,但还没等几位长老给出个惩处章程来,容不念就被清虚道长扔到了祖师殿。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重新定义“尊师重道” 第102章 前尘事 祖师殿里供着各代掌门,离弟子居住的青竹峰有十万八千里远,在别人眼里是需要毕恭毕敬来上香供奉的地方,到了容不念嘴里却剩下“鸟不拉屎”可以形容,倒不是他故意要对历代掌门不尊敬,主要是这两年禁闭室已经关不住容不念了,进去等于给他放假,各位长老一商量,觉得后山的祖师殿有禁制,任他大罗金仙踏进去都得变成普通人,进去了就实实在在被关进去了,什么花招都没处使,最适合容不念这种成天琢磨些歪门邪道的弟子。 于是他这两年又成了祖师殿的常客,几次禁闭关下来,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天玄子的祖师像有多少根发须。 殷辞来这里给他送饭是个意外,他以为自己这顿得饿着——本来是师兄负责给他送饭的,可这次师兄肉眼可见的不赞成他把人带回千机山,一顿不吃饿不死,肯定不会特地来看他。 所以殷辞领着食盒上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小玉?” “嗯,听他们说被关到祖师殿的人是不能自己去吃饭的,需要有人送才可以,我,”他慢慢把盘子摆出来,只剩下食盒还紧紧攥在手里,“我担心哥哥会饿,所以来送饭。” 容不念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心想这孩子真是没白养,知冷知热的,关禁闭的时候还能送饭。 “害,我一顿不吃又没事,倒是你刚上山怎么就找到这儿来了?”后山跟各峰都有段距离,一般没人愿意上这儿来。 他硬是从嘴角挤出个笑来:“我担心哥哥一回来就被人说那样的话…心里不舒服,所以放心不下……” “小玉啊……”之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两人的口味都被他摸清楚了,现在摆在跟前的都是自己爱吃的,但容不念愣是一口没动,他一个人刚上山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去食空阁拿上了饭又到了这里。 容不念一放筷子,面前的人立马坐直了:“怎么了吗,哥哥?是我准备的饭不合口味吗?” 不合口味就纯属是没话找话了,再怎么说遇见殷辞之前他也吃了十几年食空阁的饭菜,食空阁的饭天天就那几样,要是真的挑剔,那他早就饿死了,再者说食盒里还搁着几块姜糖,整个天玄也只有师兄才会给他准备,容不念只扫一眼就知道殷辞多少说了谎,没拆穿是因为殷辞自跟他进了天玄门就这么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容不念看了好半天盘边儿才道:“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师尊他们虽然嘴里说着不待见你,可既然开口把你留下来了就断没有再把人赶出去的道理,你也、也看到了,在天玄还成日跟我混在一起并不是什么好去路,还来得及,其实你不必这么……” 自以为很隐秘的小把戏就这么被抖搂出来,除了讶异更多的是难堪,殷辞嘴唇动了半天才说话。 “哥哥……” 他声音极低,还往后退了一小步,容不念瞥了他一眼,半天也没咂摸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于是挥挥手要他赶紧下山。容不念心想的是本来他这一路过来就废了不少时间,再磨蹭下去路就更不好走了,没想到下一刻殷辞主动站到了他面前。 “可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和你撇清,我只是说……求你了,别不要我……” 剩下的话容不念没怎么听清,心思都被殷辞在他衣角处那轻轻巧巧的一勾给勾了个干净,明知道这是为了寻求庇佑随口说的,就算遇见的不是他,也会有另外的王不念、张不念之类来充当这个角色,带他回万机山或是地玄门。 尘思不断凡心未泯,他本来就会对那些合眼缘又分外漂亮的事物多生出几分善心。 回来之前容不念才和师兄保证过不会再和这个鬼族有过多接触,可真的看见小鬼族红着眼睛,用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口吻说这些时,容不念还是可耻的心软了,可偏偏殷辞把他的此刻的拙嘴笨舌当成了哄小孩,急得想要在找些什么来做筹码。 祖师殿里晚上向来又凉又潮,容不念几乎是在看见他露出后脖颈的瞬间就想给他把衣服拉上去,刚等他手指动了动,就听见殷辞说:“我可以做您的炉鼎的,您试试吧——” 这是他很久都没用过敬称,容不念听见的时候只感觉像是有人往他嘴里塞了把姜丝,麻麻疼疼的一片,可还顾不上他再多品品就听到了对方那套关于“生而为炉鼎”歪得不能再歪的理论。他帮殷辞把衣服系好又把人逗笑的同时在心里把满江红和魔族那群从小给人洗脑的人渣骂了一万遍。 玩归玩闹归闹,好好的人被洗脑洗成了这样,容不念仰着头,磨着牙心想下次再遇见满江红的话一定要把这个给人灌迷魂汤的邪教一锅端了,省得再出来祸害别人。 容不念心里满江红的人以死谢罪已经谢过三轮了,一低头看见的就是殷辞还死命攥着自己的衣服。 那是个觉得自己的条件不够打动人,注定会被丢掉的表情。 于是乎容不念再开口说话就不经脑子了:“小玉,我们玄门的人一贯讲究名字,你既然都留下来了,那以后也不能一直小玉小玉的叫你,要不我去找找师尊,让他掐算个好听点名字,以后化险为夷逢凶呈祥那种的?” “不、不需要,这个名字就很好,是哥哥给我的名字,我很喜欢。”殷辞那时急着表忠心,没听出来徒弟管自己师父的成名技叫掐算有什么不妥。 其实小玉本来只是个随口起的名字,可谁也没料到殷辞一住就住了这么久,最后还跟着回了千机山,他们小玉小玉的叫了这么长时间,等到清虚道长正式给他起了名,容不念已经改不过口了。 “可这也太不成体统了,我自己的水平自己清楚,你也不用给我往脸上贴金,”容不念啧了声,一锤定音道,“那这么着!你要是喜欢就让我师尊定个大名,这个当小名儿,只有我能这么叫,好不好——” 他凑得太近,鸦羽似的眼睫近在咫尺,殷辞生怕呼吸惊到他,说话都!只有吸气的音:“好……” 第103章 前尘事 因为惦记着取名字的事儿,紧闭一结束他就奔着凌云峰去了,结果还没等他把来意说完就被清虚赶出了门,容不念蹲在门口守了大半天也不见师尊出来,心知这是师尊故意给他碰钉子,不乐意给小玉取名字。 他只当清虚也和各位长老一样对鬼族有成见,不懂那时的师尊在担心什么。 清虚道长把人赶出去的本意是要容不念好好反思一下历练为什么半途而废,好叫他不要再在旁事上分心,可容不念天生耳朵根儿比玄铁还硬,在门口等了半天只得出一个大丈夫要能屈能伸的道理,等人出来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师尊的大腿。 “师尊!求你了,我刚答应了人,他一听说能求您取个名字都不知道有多开心,就指望着您给个字儿好转转运呢,师尊你都不知道他过去过得有多艰难,实在是太需要您帮一把了,听见我那么说的时候眼睛都放光呀……要是到时候让人家空欢喜一场多不好,他一个鬼族,要不是过得实在艰难,谁会寄希望于这些缥缈无形的东西呢,再说了,掌门弟子说了没做到,到时候说出去有损咱们天玄的声誉呀——” “为师也不是那个意思,不念你先起来,多大人了怎么还是这样……” 他这一嗓子嚎得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任清虚道长无情道修得心如磐石听了也得动摇一下。 容不念打蛇棍随上:“所以师尊是同意了?!” “你不是都答应人家了吗,我同不同意还算事吗?我看就是栖鹤和我平日里太惯着你了!” “哪有,我这还不是借了师尊您的面子,掌门弟子的光才有底气说这话的吗?” “下次再先斩后奏,这个天玄掌门就你来当算了。” 清虚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责怪的话始终没舍得说出口。 “所以师尊真的同意了?” 这次试探之后没有得到反驳,还没等清虚说话,容不念就一路喊着下山了,声音在别的山头都听得一清二楚,“太好了!师尊就是疼我!我这就去找小玉告诉他师尊待他有多好,过两天就取名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御剑时要专心!” “知道啦知道啦!”容不念摆摆手,当场表演了个神龙摆尾又回头冲师尊做了个鬼脸,这时千机依旧牢牢地挨在脚下,“师尊不是说我是天选之子嘛,一心二用自然不成问题——” 清虚立在原地看他晃晃悠悠地御剑下了山,不知道是说了一句“孽缘”还是“孽障”。 可惜孽障没听到,现在正兴冲冲地去找他的孽缘。 . 容不念在玄门中是出了名的把御剑当玩命,刚才一高兴路上差点儿把千机剑磨出火星子来,收剑的时候千机嗡嗡嗡地响,像是在骂人。 他在剑身上一拍,止住了千机剑的抱怨:“咦,小玉人呢?” 听小玉讲自己被关这几天他都住在青竹峰,怎么找遍了青竹峰的空房都没见着人呢? 他正疑惑着就看见有三五个人正往食空阁的方向去——这个时间天玄弟子应该还在上早课,结伴去吃什么饭,难不成他待在祖师殿几天,这些人都开始集体旷课了? 难不成他们不怕青松师叔那个暴躁的老顽固炸锅? …… “哎哎哎,咱们现在去还赶得上吗?” “说是今天搞一出大的,不都悄悄赶过去了吗?”有人挤着说了句。 “不知道啊,那也去看看,鬼族难得见一次,听说这次上来的长得那叫一个好看,多难得啊,过了今天还不一定能不能见到呢……” 一边的人还是有些犹豫:“不好吧,莫师兄看那个鬼族不顺眼专门刁难他是因为和容师兄不对付,我听说容师兄今天就出来了,容师兄又护短,那到时候要是看到咱们也在那看热闹肯定会记账啊。” 最开始那个想看热闹的人压低了声音道:“害,容师兄那个性子天玄的人都知道,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出来的,你还担心碰上嘛……” “对啊,而且你想啊,要是掌门长老和云师兄他们真的想把人留下来,怎么可能这些天都对那个鬼族不闻不问的,很明显就是等着容师兄出来自己收拾烂摊子嘛——” “就是就是,”中间弟子煞有介事的说,“要我说容师兄这次也太乱来了,鬼族也敢往山上带,下山就把炉鼎带在身边不说,历练还因为他中止了,这不就是胡闹吗……你们是没看见,回来那天云师兄脸都黑了!” “哎,也不知容师兄现在怎么样了……” 几个人正嘀咕着,身后忽然附上一道人影,阴森森地问道:“莫如归干什么了?” 刚刚说话的几个人大惊失色:“啊!容、容师兄?!?” 大清早的就看见容不念,几个人的惊吓不亚于兜头见了鬼,容不念却没心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他刚听见小玉受欺负,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头上走,霎时一股气杵到了嗓子眼,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莫如归干什么了?” 最开始叫唤最凶的那个弟子有点被他吓到了,结巴了一下才道:“就、就在食空阁。” “师兄你带回来的人这几天在食空阁帮忙,莫师兄总是挑毛病,昨天还说,”挨着他的弟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指了下食空阁的方向,“还说今天要把他弄走,要让他看看别人能不能护住他…哎,师兄——”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容不念一甩佩剑流星似一般坠往白云峰。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容不念替小殷出气! 第104章 前尘事 去之前容不念还特地找了别人来撑场子。 修青刚才正在新建的池塘里捉鱼吃,被容不念拽到食空阁的时候一脸懵,他是云栖鹤的灵宠,原本是只瘸腿的海东青,看在是天鹤附属族类的面子上才捡回去,用了不少灵药才把他治好,仗着和长相不符的年龄和修为也算是千机山一霸,结果现在被人没什么尊严的揪着呆毛到处跑,不由得骂骂咧咧:“容不念,你个小兔崽子又发的哪门子疯,把我的鱼吓跑了,你赔我——” “嘘!”容不念修青说完就捂住他的嘴,把人拽进了食空阁。 . “我说小鬼族,今天这碗饭你是捡,还是不捡呢?” 才一进门容不念就愣住了,这个点本该空空荡荡的地方现在挤满了人,人群层层叠叠围了好几圈,最显眼的还是被困在最中间穿着天玄弟子服一脸叵测笑意的莫如归,与他相比,身穿便服的小玉几乎被挤到了边边角。 地上那只碗只被摔成了八瓣,旁边还散落着一堆饭粒,再加上周围人看热闹似的眼神,需要一眼就能推测出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小玉送饭时提过他被长老安排在食空阁帮忙,天玄门内没有修为的弟子或是闲人一般都被安排在食空阁或者做些打扫的工作,全当是修炼心性了,光看这个安排实在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错,可小玉从来没提过,容不念也没想到莫如归找麻烦还找到了这儿,来牵扯一个刚上山的人。 一路上强压着的火气溃堤似的涌上来,他松开拉着修青的手,推开人群走到小玉面前:“莫如归,你想干什么?” 原本被逼退到角落里的人猛地抬头:“哥哥……” 他的出现引起一阵骚动,前面马上溜走了几个不想被容不念记住脸的弟子。容不念趁机回头看了眼殷辞,发现人还是好好的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吧,我来晚了。” “欺负我带上来的人,你找打吗?”这句话是对莫如归说的。 自从之前他诱拐容不念私自下山后两人就成了这副水火不容的样子,本来还收敛着点的挑衅变成了明晃晃的恶意,可他只有头一二年能打赢容不念,后来基本都只有挨打的份。容不念现在有多受人待见,莫如归就有多瞧不上他,三五八年的一晃而过,千机山上的鸟都换过好几茬儿了,只有莫如归孜孜不倦地和他作对。 容不念面沉似水,莫如归却显得很兴奋,他拍手绕着容不念和殷辞走了一圈,嘴角的笑越发不怀好意:“哟,这是谁啊,这不是容师弟嘛,师弟禁闭期间可一贯是食空阁的稀客呀,怎么这次舍得早早地就从祖师殿里出来了?” “谈不上稀客,就是今天早上一睁眼觉得自己得来这儿收拾个人。”容不念丝毫不买他的账。 “切,容师弟,你管天管地管得也忒宽了吧,怎么?鬼族现在也轮到你管了?哦!我知道了,这不就是师弟你带回来的、人、嘛,”他说这话的腔调怪异,伸手去拍容不念的肩膀,“不想我们替你管教了,想要一个自己亲手调教出来的,师弟,我懂——” “懂你老母。” 眼见容不念躲开了他的手,莫如归笑容微滞:“你说什么?” “我说,懂你老母,你爹娘没教过你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的话我来教你,老规矩,手底下见真章,输了的话你今天不仅得和他道歉,还得把地上这碗饭都吃了。” “哥哥,我没事的,要不然、要不然我们走吧……” 殷辞这时候胆子还很小,遇见这事第一反应是不想给他惹麻烦,容不念却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态度出奇的强硬:“不行,你不能走,莫如归出言不逊在先就该想到这个后果,”他冷冷地朝四周望了一圈,“今天他不道这个歉,就别想走出食空阁。” 莫如归看向殷辞的眼神一暗:“你让我给他道歉?” “是,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把这里收拾了,承诺以后见了他都得绕道走。” 莫如归这人平日最为傲气,要他给一个灵力低微的鬼族道歉还不如直接让他去死,容不念正是清楚这点才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现在来一剂猛药,要这件事成为他以后提都不愿意再提的伤疤,绝不敢再招惹殷辞,这样殷辞日后在千机山才待得住。 也有人劝到:“容师兄,这样不太好吧,毕竟大家才是师兄弟,你这样以后……” “对呀,师兄……” “师兄你这样的话,以后莫如归岂不是更会处处挑你的事儿嘛,何必给你自己找不痛快呢?”也有靠在容不念这边的悄悄说话。 “怎么,你打是不打?”容不念不欲多和他纠缠,抽出千机剑道:“修青,帮我照顾好小玉,别再让不长眼的欺负了我的人。” 一语激起千重浪。 旁边弟子大多都是来看热闹的,黑的经过三个人润色都能变成白的,他这么说,旁边看热闹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得令!”修青作为千机山最八卦的鸟,做鸟宗旨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看见这个场景嘴角都咧到耳朵根了,当即走到了旁边用翅膀圈住了乱动的殷辞,“别乱动,你放心,你哥肯定输不了,都打了八百回了也没见他赢过,可不是我吹,你哥打他就跟玩儿一样,所以你在这儿不安生才是添乱。” 听见修青这么说殷辞才安分下来,他虽担心哥哥,但也明白断不能在这时让容不念分神的道理。 容不念眼睛盯着莫如归,他们后边说的悄悄话自然也听进去一耳朵,知道修青把人护好松了口气之余又在心里苦笑了声:自己打得过莫如归不假,可前提得是中元节过后缓过劲儿来,往年从祖师殿出来的晚,再多注意注意不和人起争执也就算了,可偏偏今天他一大早就跑出来了,魂魄不稳,修为还没完全拾起来,莫如归到底也是青松师叔座下的大弟子,修为在他们这一辈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能不能打得过还真不好说。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于是他抖剑直指莫如归:“请指教——” 作者有话说: 以防有人问我现在这儿说一下,为什么这时候殷辞还没改名字容不念就已经管他一会叫殷辞一会叫小玉了, 因为这是容哥的回忆呀,早就叫殷辞了!是容哥的第三视角! PS:大家可以对莫如归的属性尽情的猜测一下哈哈哈 第105章 前尘事 最后自然是莫如归输了,但容不念赢得也不轻松,刚逼着人认完错就被闻讯而来的清虚道长又关回了祖师殿,莫如归则是被罚去守了一个月界碑,周围逃课看热闹的一个没跑都被罚抄了一百遍门规。 清虚这次来得气势汹汹,看起来是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怎么说都是莫如归吃了亏,容不念得了便宜还卖乖,硬是趁着人都在要莫如归守约把地面收拾干净了才走。 旁边的弟子连食空阁的厨子有一个算一个全在一边看着,最后莫如归走出去的时候脸脖子都是红得,看起来气得不轻。 同样被容不念气到的还有清虚道长。 他是唯一清楚容不念状况的人,自然看见容不念这么胡闹也最生气,“押送”他回祖师殿的一路上都没开口,把两个人都丢在了修青背上,自己一甩拂尘远远地跟在后边,一副不想再搭理这个倒霉徒弟的模样。 容不念还没觉得什么,倒是殷辞看出来清虚不怎么待见自己,因此格外害怕他,每次见了都像是老鼠见了猫儿,刚才就直往容不念身后边钻,现在看着他们有一段距离了才好一点:“哥哥,掌门……怎么知道的,是、是我闯祸了吗?” 殷辞这话问得胆战心惊,毕竟事情起因在他,现在还惊动了掌门,他生怕自己因为这个被赶下山去。 容不念好一会儿没说话,他看了看师尊面无表情的脸,决定还是说一半实话:“其实是我自己说的。” 脚底下的修青一抖,背着掌门用翅膀给他竖大拇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兄弟厉害啊,要说疯还是你疯,不过闹这么一出也好,看他以后还敢招惹咱!”修青得意忘形,差点儿把人从背上颠下去,“我说小鬼族你就放心吧,莫如故那么爱面子一玩意儿被他这么一搞以后肯定不敢招惹你了,瞧好吧您就——” “快闭嘴吧你,”容不念没防备差点掉下去,现在抓着殷辞脸色有点发白,顿时没好气地说,“什么小鬼族小鬼族的,人家叫小玉,再过两天就是有名有姓的鬼族了,我师尊都答应我会挑个顶好的名字,合着我不在你们整天就这么叫他啊?” 殷辞最怕容不念因为他和别人起争执,立马开口道:“没关系的哥哥。” “没什么关系,还没说你呢,都和你说了以后就待在千机山,有人跟你过不去就告诉我,怎么被欺负了都不懂得吱一声?”容不念冲他瞪眼。 “我、我……” “我什么我?”他怒其不争地点点殷辞的额头,“都和你说了能留下来就是能留下来,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天玄向来都是拳头硬的说话,与其担心自己得罪了人留不下来还不如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实力,再者说,我不是都和你说了么,又人找茬儿你就告诉我,等我给你找场子……你是我带回来的人,我还能让你被人欺负了?谁教你的一声不吭啊,吃亏活该!” “可是我担心给哥哥惹麻烦,我不要紧的,但是哥哥……” “哎,行了行了,下不为例,下次遇到这种事要是还自己猫着那我就真的不去了啊。” 容不念没注意这时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摆摆手制止了殷辞接下来的话,他的本意是要人长长记性,结果殷辞还没做声,自己先不忍心了:“嗯……倒也不是真的不管你了,就是想和你说不要怕,万事有我在,你不需要想那些,既然带你回了千机山,我和师兄就不不会让你过回之前的日子,嗯?” 修青适时“啧”了两声,以表自己的嘲讽。 殷辞低着头像是在抹眼泪,可抬头时眼睛黑白分明:“嗯,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对我和师兄来说把你好好带回来不受欺负这才是省心……” 容不念丝毫不见外,已经完全躺在了修青背上,一只手搭着殷辞,另一只手放在眼皮上,殷辞就这么看着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不知道是困极睡过去了还是脱力昏过去了。 “哥哥……哥哥,哥哥?”殷辞伸手推了下他,见他没有回应越发焦急起来。 修青见状也跟着晃了晃身子,结果容不念还是一动不动,手里抓修青毛抓得死紧。他在底下翻了个白眼,冲着后边一点头:“小玉你别搭理他,装死呢,这样的话待会儿就能逃过一劫——” 一开始容不念只是懒得说话,没想到一晃神就真的睡过去了,其实等他被修青从背上甩下去也就过去了一小会儿。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有一瞬间不知今夕何夕,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直到对上自家师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不念,你随我进来。” 这回轮到了他说不出话:“师尊……” “进来。” 清虚道长言简意赅,只虚虚抓了一把他的手腕就立刻放开转身进了祖师殿,容不念感知到师尊刚送过来的灵力自知理亏——是他低估了这场斗术的消耗,现在还能维持住都是走了大运。他揉揉鼻子没说话,是自己低估了这场斗术的消耗,现在还能维持住都是走了大运,他也明白轻重,现在自然不敢再和师尊顶嘴,乖乖跟着进了大殿。 “你可知错?”一进门清虚就黑了脸。 进了祖师殿会稍微好一点,但他现在还是感觉天旋地转的,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走到了师尊身边:“知道。” “错在何处?” 容不念就势拉了个蒲团坐在祖师像下,闭着眼睛道:“错在平时修行不努力,今天没能一招秒了莫如归——” “容不念!”清虚被他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额角青筋直蹦,“你知不知我再去晚些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祖师殿里的禁制在压制他的修为之余也让他好受不少,容不念终于能顺畅地喘上几口气:“知道啊,青面獠牙,双目赤红,面目全非,神志不清,衣不蔽体……” 清虚最听不得他在祖师殿里胡说八道,打断他道:“知道你还敢这么做,你这是在玩弄自己的性命!” “师尊,我知道,”容不念终于睁开眼睛,他叹了口气,“道生万物,万物有道……这是你带我上山时说的,大抵是我愚笨,到现在也没能参悟的了道这一字,我只知道行为本心。” “师尊,我觉得鬼族和其他族类并无不同,不能因为最后一位飞升的神在鬼族就这么对他们,他们不该被这样对待,我也并非对小玉有什么企图,只是我看见他,总会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我也想…我也想顺着自己的本心为这世上的人做点什么,而并非担着这个救世的虚名。” “不念,你——” 刚刚清虚注入他身体里的灵力被消耗的差不多,容不念又闭上了眼,语气坚定:“师尊,我不后悔。” 第106章 前尘事 “呀!掌门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他又气您了?”修青把人送回去之后又折回来看了一眼,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两人表情一个比一个沉重,很明显在他过来之前争论了一番,修青权当做是看不见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了容不念身边轻轻踢了一脚,“这混小子打着不走拉着倒退,比谁都记仇,别人不知道您看着长大的您还不知道啊?再说了莫如归除了丢脸也没别的事儿,您要不就别生气了吧?” 修青上来就叽里呱啦一顿说,清虚道长哪还能听不出来他这是怕自己再说教。清虚的视线又落在容不念身上,他除了挨那一脚的时候低骂了句就再没吭声,继续躺在地上装死——刚刚运功没把握好度,体内压制不住的气血现在都体现在他泛红的皮肤上,导致他装死装得十分不专业,像个酒量不好的醉鬼。他俩平时互坑的事没少做,偷鸡摸狗都是抱对方的名号,修青没少被他骗,现在看见份“装死神功”就来气,趁这个机会还多补了两脚。 “修青,走吧,意气用事,留他自己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 忽然被点名他还有些意外,他低头看了眼在地上躺得四仰八叉的容不念,语气难掩诧异:“能、能走了?” “走吧。” 清虚道长看容不念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知他今天晚上必得遭一回罪,对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徒弟看见就烦躁,但说到底是自己的亲徒弟,眼睁睁地看着他自己找罪受却没办法帮忙心里更难受,叹了口气没再多说把修青带走了。 容不念缓缓地出了口气。 人出去后他脑子里那根一直绷着的弦也松下来,躺地的姿势越发怪异,容不念意识逐渐模糊,刚才师尊和修青的话还回响在耳边却一句都没进脑子,打着圈地在脑袋跟前绕。 就这么一小会儿,他的肤色就比之前更红,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血色,这时若是有人细看就会发现他皮肤下那些红色似乎有生命一般在各处游走。 随着肤色变化容不念也觉得越来越不适,体温升高之后鼻息都是灼热的,每次呼吸都会被身下的冰凉的石板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呼吸时痛感顺着喉咙蔓延到腹部,火烧似的疼让他半梦半醒间忍不住干呕起来,五脏六腑却因为这个动作撕扯一样的疼起来。 这感觉很像是发热,但又截然不同,容不念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具身体里的另一抹没有神志的孤魂会出现,身体承受不了就会排斥两个人的魂魄,然后皮肤开裂深可见骨,紧接着他长出獠牙,那些原本在身体里排列规整的骨头又会生出骨刺把皮肉撑得血肉模糊,他刚刚和师尊说的话也并非全部都是插诨打科,待会儿自己的确会面目全非,比起名门正道更像是入魔食人的恶鬼。 天玄祖师钦定的救世之人背地里会变成恶鬼模样,这是只有师尊和自己知道的秘密。 容不念浑身只有手肘敢撑着地使点劲儿。他轻轻的吸着气,想尽量减少些呼吸间带来的疼,磨着牙转移注意力地心想果然侥幸心理要不得,早些斗剑他强撑着没要修青帮忙,结果还没等晚上就漏了馅儿。 “容不念!容不念!”他正胡七乱八地想着,门口就传来了叩门声,“你还好吗?掌门当真没再加罚?” 容不念想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修青的声音,有气无力道:“你来做什么……” 就五个字被他说得进气多出气少,修青以己度人,当真以为掌门如同自己想得那样非要支开他是气急了偷偷给容不念加罚来了,当即便吓了一跳,门板拍得山响:“不念你没事吧不念,我就说掌门今天怎么非要拉着我一起走,还说这次要你好好反省,不许我们来看你,我就知道掌门这次气坏了,说话都这个样子,你这是被清心尺打了多少下啊不念——可恨我空有一声灵力被掌门的结界拦住了,不能进去给你送个疗伤丸……不念啊——” 修青这一席话称得上魔音灌耳,容不念本来昏昏沉沉愣是被他给嚎清醒了,但他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疼,反正修青被拦在外边进不来,他暂时没什么讲话的欲望,干脆动了动头歪在祖师像旁边,准备当个单口相声听。 可他没能料到不出声反而给了修青更大的想象空间,这会儿已经想到他现在气急攻心昏了过去,声音急得都变了调:“都怪我没拉住你,让你这么冲动,还惊动了掌门呜呜呜呜不念,我对不住你呀,要是我之前帮你照看好那个小鬼族你也不至于这么费心一出禁闭就去干架,二进宫又回了祖师殿呜呜呜,你放心,虽然我打不开这个结界,但我一会儿就去找主人,他那么厉害,偷偷钻结界不是一两回了,肯定有办法进去给你送个药,你等着我,我这就——” “别去叨扰师兄,我没事。” 本来他对修青讲义气这件事还很欣慰,但还没等他笑一下就听见修青说要去找云栖鹤。修青这只鸟一辈子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清虚道长,另一个就是他主人云栖鹤,遇到什么事儿第一反应都是去找云栖鹤,没鱼吃找主人,被欺负了去找主人,欺负人了被找上门还是找主人,云栖鹤没少因为这个头疼。 开玩笑,他师兄破结界的本事都是在他身上练出来的,熟能生巧,专克各位长老和师尊的结界,虽说现在这个结界是师尊亲手设下的,和之前随手弄出来不可同日而语,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师兄打开了结界看见自己师弟完全编了个样子,跟刚吃了人似的,到那时后果才是严重。 听见他说话,修青一愣:“不念?你没事啊?” “没事,你赶紧走吧,我师尊说今天要给考考我这段时间的课业,马上就过来了,要他看见你更不好,你赶紧走吧,我过两天就出去了,听说池子里多了几条鱼,你赶紧去抓吧,别去惊扰我师兄就行。”师尊考察课业自然是假,只是他魂魄有异这件事绝对不能被除清虚和他以外的任何人知道,所以今日不管来的是是修青还是师兄都不能进来。 果然修青一听到有鱼就支棱起来了,但又觉得就这么把容不念撂这儿太不地道,在门口扭扭捏捏地问道:“你真没事?” “没事。” “真的不需要我去找主——”修青继续装模作样。 “不需要。” 修青:“那我走了?” “嗯。” 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送下来,前脚修青刚扑腾走,后脚容不念靠着封穴强打出来的精神就撑不住了,当着天玄祖师像的面变成了个青面獠牙的血葫芦。 作者有话说: 下章容不念打脸,因为小殷马上就知道了! 第107章 前尘事 “哥哥,我来——你是谁!” 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容不念吓了一跳,来人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铃铛咣啷一通响,月光从门外照进来白练似的铺了满地,容不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一缩,随即眯着眼看向门口。 他着实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殷辞,并且有幸亲自见证了偷偷摸摸的跟屁虫变成了个浑身竖刺儿的小刺猬,只可惜目前这个情景让他笑不出来——小玉偷摸进祖师殿给他送饭,误打误撞破了结界却只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换谁心里都打鼓。 容不念微微发愣。 结界处正在缓缓修复被打破的地方,边缘处发出微光将小玉整个人的轮廓勾画出来,神色却隐没在一片阴影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约摸是清虚道长的结界设得用心,却只记得要防备修为深厚的人,忘记了把没什么灵力的人也算在内,这才被人闯了进来,但他来不及细想,只知道这时候决不能让小玉慌慌张张地跑下山去被有心人看见。 “我、咳咳——”容不念还没适应现在的状态,开口就是低低的吼声,清了下喉咙才找到了平时说话的音调,“小玉。” 殷辞刚要往外跑的脚步一顿,回头不可置信地问道:“哥哥?” “是我。” 容不念看见月光下自己张牙舞爪的影子,垂下眼睑回道。 大概是他面目实在可怖,殷辞并没有立刻走上前,为了确认一样又问了一遍:“哥哥……是你吗?” 这次容不念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不再有动作,于是殷辞越过地上的狼藉走了过去,十几步的路,不过两三息,再开口时殷辞声音里已经带了颤:“怎么会这样,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是……是白日,是因为我嘛?” 容不念看见他这样就头疼。 圈坑那个地方实在不是人待的,即便容不念同他讲过多少次已经过去了殷辞还是怕,偶然做梦梦到了之前的日子还是会满身冷汗大汗淋漓地醒过来,若是身边没有人,那必得看见旁边点起灯燃着火才会生出点脚踏实地的安心来。因为这个,他向来都乖得不像话,不论是有多害怕还是生气都仅限于多问一句,不敢生出除此之外更多余的情绪,生怕给人添麻烦。 之前被欺负那么多次也不肯对他透露半分是,现在这句带着抽气声询问也是。容不念低头想了下,苦笑道:“别瞎想,和你没关系,我就是灵力耗尽了又恰好碰上这个时候,点背而已,小孩子家家别总想着给自己揽责任。” 他说完就想打哈哈糊弄过去,殷辞却不依不饶:“你是不是用了禁术?!” 这句话几乎算得上质问,他还没来得及探究殷辞这么失控的原因,就听到对方哽咽的声音:“哥哥……你是不是……为了我,用了禁术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那倒真不是。” 这句是真话,容不念说得硬气不少。可殷辞看着他不肯说话,只是盯着他瞧,攥衣服的手劲儿大得像头驴,容不念无奈只得开口解释说:“真的和你没关系,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毛病。” “其实这是我……”身上仍然一阵一阵抽筋似的疼,他正斟酌着想要怎么才能把这事说得合情合理,一抬头却发现殷辞右眼又变了蓝色,不由得皱了下眉,“你怎么又把自己变成这样?” 变成异瞳伪装妖族这件事殷辞在山下常做,容不念不赞同但也不想多生是非,只和殷辞提过两回就没再管过,这还是上山之后他头一次见殷辞变成这个样子,第一反应就是他要做什么不方便别人知道身份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给哥哥惹麻烦,”殷辞躲开他的视线,语气也软下来,“我这样就不会被人说是、是……” “担心被人说是鬼族?我还没说你给我惹麻烦呢,你就自己觉得麻烦了?”容不念被他气笑了,连痛觉都没那么明显了,他靠着祖师像直了直腰,穿着粗气问,“再说了,我带你回来的时候要是怕麻烦就不会说你是鬼族了,现在大半个月过去了你吧唧一下从鬼族变成妖族了,这算什么,掩耳盗铃?”他躲开殷辞去扶他的手,“别碰我!” 身上碰哪哪疼,他恨不得让自己半飘在天上,看见殷辞来扶第一反应就是要躲开,语气也激烈了点,没成想殷辞却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容不念实在生气,顿时慌了神:“哥哥你不喜欢我这样的话我现在就改回来,你不要生气,我、我——” “小玉,我不是在怪你。” 刚才折腾了大半天都没觉得怎么样,看着殷辞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他反倒觉得心累,好像不管他说多少次殷辞都没有听进去,也不认为容不念真的不觉得他是负担,永远都是小心翼翼的。 有一瞬间,容不念是想就此放手不管的。 大概他天生就是个亲缘淡薄的人,上辈子是个孤儿,稀里糊涂活到了二十多岁,然后一睁眼就到了这里,当时天真地以为天选救世主这个名头是老天给自己的奖赏,结果这辈子也没差太多,成天嘴里喊着“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其实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块,亲友没多几个不说,身边还多了一群不得不打交道的妖魔鬼怪,天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好像为人处世不照着这个来就是异类。 容不念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门口的石板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上辈子的家,小玉也好,千机山也好,又或是天玄祖师训里那个虚无缥缈的卦象,他都不想再管,能担大任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得是他受苦受罪。 “哥哥……” 他平日同人嬉戏惯了,不笑时也带三分笑,现在没有声息沉默了这么久显得格外严肃,殷辞怯怯地喊了声却没得到回应,心里更觉忐忑。他看着容不念身下的血迹,握着东西的手紧了紧,还是轻轻把东西塞到了容不念手心里。 他全程都没有碰到容不念,显然是还记得刚刚说过的话。 手里忽然被塞进一个带着体温的物件,容不念低头去看,手心里躺了一颗乌漆嘛黑的玉珠子:“这是?” “是我想送哥哥的,”他看见容不念略带惊诧的询问,鼓起勇气去扯了下他的衣服,“哥哥你不要生气了,我不该那样说,我知道你和云师兄都是为了我好……但我就是还不太、不太习惯,哥哥你稍微等等我,时间长一些,我就懂了。” “……” 殷辞只敢抬眼看着他:“哥哥,这是我唯一有的东西,我把它送你,你别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掌门看似结界,实则助攻。 第108章 前尘事 容不念被他这个举动搞得啼笑皆非,他瞧着手里那颗拇指大小质地温润的珠子心想到底还是小孩,八百年了还搞看人生气了就送个礼物消消气这一出,倒也确实管用,他还没酝酿一会儿的惆怅都因为小玉这一句话破了功,于是开玩笑似地询问道:“就这么一个怎么突然舍得送我了?” 是真好奇。 毕竟他们在一块待了那么久他都没见小玉拿出来过,他平时干什么都如履薄冰的,容不念压根没想到还有“私藏”这一说。 “不是故意瞒着哥哥的!只是……原来是在这里的。”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 容不念一怔:“什么意思?” 殷辞摸到了原本藏着玉珠的位置,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在体内?” 容不念的第一反应就是满江红的人不干人事,拿手底的鬼族“运货”,没想到殷辞却摇了摇头。 “大概是我父母留下的,我有记忆起它就在那里了,虽然没有亲眼见,也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但我就是这样觉得,”殷辞低头去看,那个小东西被埋在自己身体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隔着衣物触碰到那个位置除了多了一道十字形的疤外和分明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小时候明显些,是个黑色的影子,圈坑的管事以为这是胎记也没有管过,后来长大了,就更看不太出来了,这样我才能一直留着它……”他抬头冲容不念讨好地笑笑,“现在送给哥哥。” “小玉,”无需他再多说什么容不念都能想象到把一颗几乎要在体内生根的珠子生挖出来是什么场景,即便攥着拳容不念似乎也能闻到玉珠上附着的那股淡淡血腥味,这奇迹般稳住了自己神志,“你把它给我,是想干什么呢?” “我……” 他习惯性地就想把平时挂在嘴边的话再说上一遍,下一刻却在容不念审视的目光里偃旗息鼓。 “我一开始救你回去是放心不下,想着无论如何得把你治好了才行,后来带你回千机山是因为你怕我和师兄丢下你不管,所以我就觉得……这就是对你好,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但回了千机山你反而没有以前在山下自在了,好像时时刻刻都在讨好人,害,怎么说呢,就挺难受的……养只小猫小狗这么久也有点感情了,何况你是个大活人……总之上山了我又因为感觉没护好你而心存内疚,可是小玉,自从上了山你反倒越来越怕我了,现在我就感觉好像我管你不对,不闻不问也不对,替你说话不好,不替你说话也不好,都是我自己在多事……所以我就想问问这又是为什么,是你…听别人说了什么我的坏话,担心我干什么?”容不念一股脑儿说了一大堆话,最后险险用一句试探收住了,“你是,在害怕嘛?” “不是不是,只是——”殷辞猛地摇头,话说了一半又卡在了嗓子里,吞吞吐吐像是含着棉花,急于向他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拉开领子给他看已经开始结痂伤口,“我不是临时起意想要用它换什么!哥哥,我之前就想送你的,我、我只是不敢……” 容不念瞥了他一眼,打心里觉得逗小孩有趣:“不敢?觉得我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看不上这个珠子?” “……” 他没搭话,显然是默认了容不念的说法。 容不念转着那枚玉珠忍俊不禁:“小玉,你不能总是看着你看到的。” 殷辞抬头问:“看到的不对吗?” “也不是不对,就是不太准,”容不念咂了下嘴,“就比如说你看我师兄那个人平时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很能唬人,其实他蔫坏,”刚刚那阵痉挛似的痛过去了,他言语间又恢复成往常那样,“我刚上山的时候也遭人欺负,但是没有灵力不敢吭声,也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就死撑着不说,之后有一次就被我师兄发现了,他就叫我打回去,我说我没有灵力啊怎么打,打不过的,他叫我放心,说我只负责把人叫过来,到时候他会帮忙,结果我就被人打了好几轮,之前加起来都没这么狠过!” “然后呢?”殷辞忍不住问。 “然后?”容不念一挑眉,在回忆中忍不住笑出声,“然后我就被打得奋发图强去修炼了,过了一年又打了回来,打得他们受不了的时候才告诉我说当然打得那么狠就是因为我师兄叮嘱他们要好好激一激我,这样才能在课业用功,所以可见我师兄这人有多坏!” “可云师兄也是为了哥哥好啊。” “好什么好!”容不念一噎,“是想和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我只是看起来像见过世面,其实什么都不懂,尤其喜欢这种看起来很值钱的金金玉玉的!” “哦,”殷辞终于笑起来:“那我以后给哥哥更多!” “小玉,你知不知道师尊已经把你的名字定好了?”容不念看了他半晌,却说起来另外一个话题,看见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自己,容不念扯了扯嘴角没再卖关子,“是殷辞。” “我听师尊说殷是鬼族大姓,最后飞升的那位也对殷姓情有独钟,辞取得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之意,全当和过去做个了断,等到正式授名之后就算是有了新名字,怎么样?喜欢吗?”寥寥数语,容不念说完觉得自己嗓子火辣辣的疼,像是吃了个顶辣的辣椒,那股火线将他整个人从中间劈开。 殷辞垂着头,像是要哭出来:“嗯,喜欢。” “喜欢就好,”他顶着一张颧骨长角獠牙外露的脸招呼殷辞,“别傻站着啊,一天都没顾上喝口水嗓子都冒烟儿了,哎—我看地上还有瓶酒劳驾你帮我拿一下,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不太方便。” 殷辞从一堆残骸里挑挑拣拣,最后找出瓶还没有茶盏大的百里醉——千机山只有中午才可以饮酒,这样烈的酒一看就是修青偷偷放进来的。 他走过去时注意避开了还在流血的地方,只拈着壶口碰了碰容不念的嘴唇,距离更近时他看清了容不念身上鱼鳞似的伤口,手一抖差点儿把酒洒出来:“哥哥!” 都说解救浇愁,容不念一口下去差点儿疼得原地跳起来,硬是挨住等这个劲儿过去了,前胸后背都出了层薄汗,浑身从里到外都泛出麻木的热辣的时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殷辞这声喊得尖利,容不念都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殷辞见他抬头,眼睛霎时红了:“什么病能让你伤的这样重?” 容不念看着他这个泫然欲泣的表情心想又来了,刚才好不容易拐走的话题又绕了回来。他欺负殷辞修为低,不清楚这些神呀魂呀的弯弯绕绕,舔了下嘴唇道:“娘胎里带的。” 这不全是假话。 上辈子自己头一歪眼一黑就过去了,这辈子从头开始,占的却是别人还没死透的壳子。半死不活说得就是他,活着动不了,被夺舍了反而能走能跳。 大概是老天觉得好事不能都被他一个人占了,所以这身体的残魂一到中元节都会出来找找存在感,每每这时容不念都状若修罗。现在能坚持到七月十五就出来还好些,当时修为低控制不了身体的时候更难捱,刚七月初就得被师尊关小黑屋,一关就是大半个月。祖师殿压制修为,只能修不能用,师兄也来不了,到了七月十五那天浑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片好地儿,疼得他哭爹喊娘。那是最难熬的禁闭,但也是他修行最快的时候,每次出来都跟脱胎换骨似的,别人还以为是清虚道长背着人给小徒弟开小灶。 容不念最擅长的就是苦中作乐。 一开始他还会憎恶埋怨那个时不时就出来捣乱,让自己吃尽苦头的残魂,后来想开了,居然还能在他偶尔冒头跟自己争身体的时候说几句玩笑话。 说到底,这份天资不是他的,天玄祖师的卦象也不是应在他身上,占了便宜而已。 可惜便宜不好占,从进了这具身体开始,容不念这辈子就注定过不安生。 容不念嫌弃这句说得太笼统,骗不了人,于是指了指心头,又来了句:“我本来还有个弟弟,从小不会动弹,小时候遇灾我没管他自己跑了,因为这个他没能活下来,自那以后就一直跟我,中元节不给他烧纸就闹腾,可着劲儿的折腾我,没事儿,就是生气了,看着吓人其实不疼,那个、回头我烧点纸就好了……” 欲盖弥彰的解释听着更假,可他面前的人是殷辞,没人比这个时候的殷辞更好骗了。 “怎么会这样……”殷辞说得艰难,嘴巴张张合合了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啊,小玉你看,我也并非完人,过得也绝不如你想的那么好,”容不念仰头靠着祖师像,鼻尖居然也有点酸,不知道自己的话到底是在说给谁听,“有些人,有些事,我到这里有多长时间就想了多长时间,但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还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嘛,总要慢慢变好的。” 殷辞低下头:“可我是鬼族,他们都是鬼族能活着就是一种恩赐了,我们不能奢求太多……” “胡说!”再次听到了满江红的邪理,容不念突然义愤填膺,“你看看地上的蚂蚁,它们那么丁点儿每天也在努力活着,好好过,鬼族怎么了,鬼族是比他们缺胳膊了还是少腿儿了,别听之前那群邪教瞎说八道!” “哦。” 有时候愤怒要比安慰来得管用,殷辞被他这一通说还真的听进去不少,第二天下山的时候背都比平时直了几分。 第109章 前尘事 容不念一夜未眠,只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微微合了会儿眼,但又马上被殷辞吵醒了——他昨天来得突然,动静也不小,容不念不敢大半夜把他放下山去,只好叮嘱说等明天亮了在下山,就算遇见人也可以熟说成是给他来送饭的,估计就是这一句话叫殷辞惦记了大半夜,天一亮就从地上爬起来了,现在正蹲在门口往食盒里收拾碎瓷片。 他动作轻,奈何容不念浑身不得劲也跟没怎么睡着,稍微一有动静就睁开眼了:“这么早?” “现在人少,碰到人也好搪塞过去,哥哥是被我吵醒了吗?”殷辞点点头略带歉意道。 “那倒没有,早起惯了,平时这个点儿已经去食空阁抢食了,对了,”容不念揉着眼睛说瞎话,“要是遇到——” “遇到人的话就说我是来给哥哥送饭的,结果掌门设了结界没进来,还把食盒给摔了,我知道的哥哥,你已经说过好几回了。” 殷辞失笑,颇有点说他健忘的意思。 容不念摸了下鼻子,走过去跟他一起收拾:“是、是吗?” “是——”殷辞声音拖得长长的,终于又有了几分之前在山下自在的样子。 “那行吧,不过我刚才想说的也全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他看着殷辞把最后那点碎渣放进去了才开口,“我是想和你说莫如归的事儿,他虽然在你这儿吃了瘪,看样子得消停一段时间,但他那人向来睚眦必报,保不齐也会指使要好的师兄弟坑你……师尊这次是真生气了,我且得住几天呢,我不在的话你多注意些,要是遇见了有人找茬儿的话,你也不要怕给我惹麻烦,来的不客气你自然也不需要捧着,能对付的话自然最好,对付不了的话就往修青那边跑,他肯定向着你知道吗?” “好。” 容不念感觉好多了,脑子也跟着灵光起来,唠唠叨叨地模样犹如复刻游子吟里的老母亲:“对了,还有修青!说起来修青我又想起个事,看我这个记性差点儿给忘了!之前和他商量好要教你御风术的,结果我刚出来就又进去了,这事儿就给耽搁半个月了,这回可不能再拖了,眼看用得上呐……小玉待会儿你下山了记得去找他一趟,我跟你说御风术可是好东西,我当年学得第一个法术就是它,真不是我虚假宣传,那可真是太实用了,修青在风术这方面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你好好学,以后要是碰上什么找你麻烦但是你又打不过的总能用得上……” 容不念想得是很好,修青的御风术脸师尊都夸过好几回,让殷辞跟他多学学总没错,以后遇到什么了就算是打不过还可以跑,结果他一低头看见殷辞蹲在地上像在发呆,不由得提高了点声音,“听见没?” “哦,好!听到了——” 容不念在旁边说话,殷辞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地整理东西,听见他吼话打了个激灵。容不念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情难过,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说的你听见没,别每天只想着在食空阁混日子,既然你也知道肯定可以留下来了那就好好学一学,就算现在还当不了正式的入门弟子,那多学点总不是坏处,要是莫如归再找你麻烦,再不济咱还能躲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跟你说你现在躲没什么,争取在最短时间把他打趴下就行,到时候好好气一下青松师叔,得意弟子都被打趴了看他还有什么脸再来找茬儿——所以你也别想着装哑巴逃课,有一说一修青人不怎么靠谱,但御风术确实好,那多少人眼馋呢,出去了千万记得去找他,不然我打你哦——” “哥哥,你为我好我都知道,”他这回没再整理杂物,只是等容不念说完好一会儿他才扭头看向容不念,“其实不用太担心我,我之前……过得日子比现在差得远了,也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吧——你就先在祖师殿好好养伤,我保证不会再被欺负了,你、你的伤什么时候可以好啊?” 殷辞说着就想伸手去抚,昨夜那些皮肉翻卷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只剩下一道狰狞的伤口从手背开始遍布全身,好似要把容不念整个人剖开来,于是他的手顿在了半空,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去了。 容不念顺着他的动作瞄了一眼,却不怎么在意。 其实这过程只有中元节前后最唬人,昨天那场纯粹是他受月中的影响灵力不稳,又过度消耗,自然来得快去的也快,剩下的禁闭时间完全是清虚道长因为看不惯自己整天游手好闲的样子,公报私仇给他添上的。 容不念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这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他不甚信任地看了殷辞一眼:“不想去找修青就直说。” “哥哥,我害怕……”殷辞听见他的话眉眼都耷拉下来,“我在这里除了云师兄和你谁都是不认识,我保证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能不能不要让我去找修青大人。” 容不念不解道:“就是因为不认识人所以才要你去修青那里混个脸熟啊,千机山上修青比我有面子多了!” 殷辞偏了偏头,紧绷的下颌暴露在空气中:“我不愿意。” “你不、你不愿意,你——”他被殷辞噎了下,“你”了半天没声儿了。 一来是少见殷辞这么强硬的态度,再说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容不念又怕再坚持下去他又会瞎想,只好试探性地问道:“那要是我陪你去呢?” “……” 这次殷辞没说话,但也没反驳。 容不念心里有了数,只觉得自己这是带了个黏糕,一刻也不离身的那种,纵有千般哭笑不得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带回来的还能怎么样呢,是二话不说关小黑屋还是不听话捆起来抽一顿? 他正在心里盘算着这个做法的可行性,就瞥见殷辞在一边因为他突然沉默开始惶恐的模样。 …… 容不念心软的瞬间还连带着谴责了下自己,要是真害怕的话,那就……那就等他出去了再学吧。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那你得答应我自己机灵点,别愣着被人欺负了啊——” “嗯!” 这次殷辞答应的很欢快。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天气热,大家注意防暑呀! 第110章 前尘事 到底他还是低估了师尊——殷辞破结界时没把他惊动过来,倒是因为担心容不念第二天一大早就来了一趟,结果刚要落地就看见殷辞做贼似的从祖师殿里出来,一路小跑下了山。 清虚道长:“……” 昨天被容不念气得不轻,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清虚道长原本是想趁着一大早来关心一下弟子,这下倒好,还没等进门就直接从神清气爽变成了头昏脑涨:“容不念!你心里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师尊?”容不念还在琢磨殷辞修习的事儿,冷不丁被师尊的声音吓了一跳。 清虚道长不轻易动怒,怒气真表现出来的时候才可怕:“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容不念笑道:“师尊这是什么话,弟子就是忘了去食空阁也忘不了这个呀……” “不念!我平日里只怎么教导你的——我教你不畏人言,不是要你为所欲为!” 清虚道长对他的花言巧语痛心疾首,而容不念的烂话一箩筐,几乎到了张嘴就来的地步:“师尊,弟子昨日真的是仗义执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他说着又想起殷辞才刚出去,师尊还没见到他就这么暴躁保不齐是看到什么了,这么一定,容不念的底气一气儿跑了个精光,于是他靠近门缝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这一大早的来都来了,可见心里还是惦记我的,怎么能和旁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往歪处想呢?” 清虚道长听容不念活蹦乱跳说话的劲儿就知道他没有大碍:“那是为师老眼昏花,看错了下山的人?” “嗨,师尊这话说得——”容不念一拍大腿,“那人家小玉大老远的来就为了送顿饭,天黑了他不会法术留人家进殿住一宿怎么了……”他扒着门,想窥视一下清虚道长的表情,试探着问,“师尊,咱们祖师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一夜都不能留啊?要不不行的话,不然就顺带把他修习术法这事儿也提上日程?” 清虚道长半晌没说话,最后隔着门板问:“不念,你可知道他是鬼族?” “知道啊。” “你可知道你天资极佳?” “知、知道啊。”容不念摸摸头,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你可知道,你的身份和现在的鬼族结为道侣并不般配。” 说成道侣还是隐晦了。 “咳、咳咳咳——师尊等一下!” 清虚道长语不惊人死不休,容不念呛了下,随即哭笑不得解释道:“师尊怕是误会了,且不说我现在还没有结道侣的心思,就算有,我对小玉也绝无那种心思,我带他回来只是不忍心而已,师尊怎么会这样想?”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清虚道长神色不变,他本意也只是提点一下弟子,容不念自己拎得清楚那就是再好不过了,“不念,你有仙脉,天赋根骨悟性,儒道、诸法皆可修,万不可被人情拖累啊。” 他心里想这算什么,自己不仅会儒道双修,还会基督教呢,嘴上却没什么骨气道:“是是是,师尊我知道了,我都懂得,以后一定注意。” 清虚道长见自己的话还是耳旁风也不欲再多说什么,一拂袖子下山了。 这算什么?刚带了一个鬼族回来,还没等众人闲言碎语的劲儿过一过,两人就直接在祖师殿里待了一夜,纵使清虚道长知道容不念还不至于离谱到在祖师殿做些什么也实打实被气得够呛,万幸他还没被容不念气到失去理智,好歹还记着容不念现在身体没恢复受不了打,只好隔着门板把人骂了一顿,第二天就明令禁止天玄弟子再去祖师殿闲逛,连食空阁需要的灵材都是专人打包送去的。 容不念自知理亏,被师尊堵着门骂也敢说什么,等师尊转身走了才装作做样写了张“赔罪信”,打算等出的之后递给师尊。 掌门下了禁令,师兄和殷辞也过不来,容不念老老实实待在殿里修了半个月的清心平气。 半月禁闭一满,容不念又满血复活,出门第一件事就把修青从鱼龙塘薅了过来当免费劳力。 他捕的鱼还在嘴里叼着没舍得咽,下一刻就被扯到了白云峰,更是没好气地把鱼往地上一吐,骂道:“容不念,你个小兔崽子诚心连口安生饭都不让我吃是不是?” “别动怒,别动怒,这不是找你拜师来了吗,除了你和师兄谁来教我都不放心,两天,就两天,”容不念刚把殷辞从食空阁带出来,闻言把人往前一推,笑得格外荡漾,“教会了我就和师兄说带你去南海逮鱼去——” 修青一听见南海两个字眼睛都直了,但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容不念:“南海?真的假的,主人能答应咱们去?” “那要是我去说师兄肯定答应啊——”容不念看到修青明显意动的眼神,立即加码,“还是隔断灵契的那种!” “成交!” 修青亢奋过了头,殷辞拽着他的袖子好奇道:“哥哥,什么是灵契啊?” “就是灵兽和主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慢慢你就都知道了,现在先学习,”容不念打了个响指,把他推到了修青那边,“好好教,别藏私啊,不然我去找我师兄——” 修青还在测资质,闻言不忿道:“师兄师兄,你就知道找我主人,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只会告状这一手!” 中午太阳大,没人乐意出来,习术场上现在只有他们仨,容不念坐在一边抛苹果笑得大声:“就我师兄能治得住你,不找他找谁,别磨叽快点的吧你——” 殷辞的御风术和幻术就是在那个时候学的。容不念只是说说而已,但修青确实是位严师,两天时间连赶带罚居然真让人从地面上浮起来了。这两天容不念忙着和各位长老扯皮收留鬼族的事儿,看见的时候惊讶了好一会儿,然后干脆就接着师兄的名头威逼利诱把教导殷辞的活都扔给了修青。 修青因为这事儿骂骂咧咧了十多天,这次中元节带给他的影响终于完全消退了。 八月初一,玄历诸事皆宜,清虚道长白玉台授名。 从此往后,天玄门多了个叫殷辞的扫洒弟子。 作者有话说: 殷辞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 第111章 前尘事 容不念干得向来是只管挖坑不管埋的活儿,这边殷辞都快出师了他还没兑现当时说的话,每次碰到修青来问就说再等等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了两年半,还是钻了长老们的空子。 上次历练只有师兄和他半途而废,他们这批弟子修为还说得过得去的拢共也就那十几个,大概是各位长老实在不忍落,隔了大半年又给他们另开了一条道,和下一波弟子赶在了一块儿,考核内容大差不差,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次全程留影,两人得分开行动,一南一北支出去千百来里,云栖鹤那头重质,容不念这头抓量,活儿简单,但时间紧任务重,让他没时间再去搞幺蛾子的那种,一听就知道这是清虚道长和青松师叔的主意。 “不念,这次任务我不能和你一块儿了,你可千万要注意分寸,不能胡闹。”云栖鹤拿着单子找过来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不放心。 容不念把人请到座椅上,殷勤的倒了杯茶:“师兄放心,这次咱俩肯定都顺顺利利的,你就放心吧——只是……”他搓搓手,终于表露出自己的企图,“师兄要是不放心的话,要不问问修青,让他陪我几天也好更稳妥点是不是……” 云栖鹤只瞥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两人肯定又嘀咕了什么小算盘,于是皱眉问道:“你又答应修青什么了?” “师兄明鉴!”容不念嘿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纸,“这不是之前修青帮忙教小玉法术来着嘛,我答应他去一趟南海捉鱼去,这回这不想着正好顺路嘛,我也要去那儿,正好他也想去,师兄,要不就答应了吧,啊?” 云栖鹤还没开口说什么就感觉腿被压住了,当即眉心一跳:“起来,成何体统!” “我不,师兄你就答应我吧,回头修青玩够了我就叫他去找你,保证一天都不耽搁,求你了,要不然我就要失信了,你不是总叫我守信守约吗,师兄,求求求你了……”容不念得意地仰着下巴,原来是他无赖似的蹲在云栖鹤脚边,整个人都趴在了云栖鹤的腿面上。 云栖鹤黑了脸:“说话前不想想可行不可行,你这是信口开河。” “可别管我是胡说八道还是随口瞎来,我话都放出去了师兄,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求你了,答应我吧——” “不可。” “为什么?” “修青是妖族,留在千机山上比较安全。” “可修青那么厉害,一般人谁打得过他?” 云栖鹤把还在他怀里抱着的衣服抽出来:“没人打的过他之前是怎么伤得那么重的?” “可……可要是我自己路上会遇到危险呢?师兄,你忍心看你涉世未深的小师弟受伤吗?” “一般人谁打得过你?”云栖鹤轻飘飘地把话抛了回来。、 “我——” 门外人影一闪,修青终于忍不住跑出来了:“主人,求你了求你了,我自上山就没再出去过了,都快忘了海里的鱼是什么味儿了!” “鱼龙湖里的鱼还不够你吃?” “可我——够……” 修青只勇了一句话就被打回原形,容不念在一边看着叹了口气,心想天鹤对上海东青,这还真是血脉压制了。 刚解决完自家灵兽,云栖鹤又看回师弟:“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殷辞的入门考核也是这几天,你不就是想借着下山的机会也帮殷辞把任务做了吗?” “你怎么知道?”容不念脱口而出。 殷辞之前待在千机山名不正言不顺的,说破大天了也就是收留暂住,取了名之后他又磨了大半年才敲定下这次入门考核,这次任务做好了,以后殷辞也就成了正儿八经的天玄弟子,外围内门先不管,好歹学个法术什么的不用再偷偷摸摸的了。 那次中元节过后他被清虚道长关在千机山上两三年,三十个月愣是一次下山的机会都没逮到,这次居然两个人的时间撞上了,容不念第一反应就是得帮着他把这次考核过了才行,只是没想到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安排早就被师兄琢磨得清清楚楚。 云栖鹤看着他没讲话,修青对他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容不念讪讪地笑了下:“这不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嘛,养了快一年了都,这临门一脚了哪能不管呢,是吧师兄?” “自己的历练也没见你这么上过心。”云栖鹤叹了口气。 “要是这么简单还过不了那我直接以死谢罪算了,哎对了,师兄你怎么知道殷辞的事?”按理说师尊才和他说定,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啊。 “因为殷辞的考核任务是我出的。” “啊?”容不念直接蹦了起来。 “具体的我不和你说,但你也不用太担心,”云栖鹤看见他这副冒冒失失的模样微微笑了下,伸手去拿已经凉了的茶,“修青和我说过殷辞学得不算慢,如无意外他一定可以通过,”他敲了下茶盏,“至于修青……跟着殷辞不露面可以,跟着你,不可以。” 师兄话说得很明白,修青出去可以,跟着殷辞也可以,但自己绝对不能去帮殷辞的忙。容不念施法换了杯热茶,正思索怎么才能让师兄改口的时候霭云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尾巴一捧松枝似的散在身后晃来晃去:“带上我带上我!还有霭雨,他说他也想去!” “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容不念没发现自己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生物,被她吓了一跳。 “要你管,”霭云典型的有奶就是娘,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也明白了这事儿是云栖鹤做主,于是一甩尾巴卖队友卖的十分积极,“我可以和修青大人去陪殷辞,这样路上还能有个说话的也不闷!” 容不念对她的厚颜无耻表示震惊:“你和霭雨昨天才说了和我站一队!” “今天是今天,昨天是昨天,刚才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霭雨从霭云蓬松的毛发里探出头,冲他瞪着一双死鱼眼,“这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嘛?”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容不念对他们的叛变痛心疾首,开始日常后悔之前多事救下霭雨。 第112章 前尘事 霭雨就是那条之前被修青叼了好几天都没吃到嘴的鱼。 老实讲,修青其实很有当武痴的潜质,虽然当时被拉过来教殷辞嘴上说了一百个不愿意,但等他真的上了手,发现殷辞是个认真刻苦的好苗子之后就没再说过一句埋怨话,比在一边凉快的容不念严格的多,两人位置瞬间对调。 真要算起来他教了小三年,只有头一天容不念是完完整整跟下来的。 就这,还是他一整天都钻在最凉快的地方逗鱼玩儿才待得住。 修青趁着休息的空隙对他表示鄙视:“人是你带过来的,结果你倒好,来了往这儿一摊,全扔给我啊,大哥,山下庄户家的驴都不敢这么使唤吧?” “你就说人怎么样吧。” 容不念用手戳了戳水球,带着里面的鱼一晃一晃的,那抹尺长的油青色在透明的水球里像条随风摇摆的丝绦——据修青说那是他在水边守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捕上来的“绝色鱼”,这几天光看了,都没舍得动嘴吃。 …… 本来就是细细长长的一条,混在深水里的话,眼神稍微差点儿都看不到,被自己这么一摇看着更像是泥鳅了,容不念摇摇头,对修青的审美实在不敢苟同。 “人?人不错啊,比你认真多了——” 容不念“啧”了声,笑骂道:“别给我整这趁机拉踩的,觉得不赖就好好教,要不是我御风实在不行才不舍得把人让给你,我跟你说,真练出来了肯定不给你丢人,小玉!”他远远冲着正努力聚气的殷辞笑了笑,“你师傅说你练的不错,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啊!” “好。” 容不念满意地收回目光:“看,多好的苗子。” “先不说摸骨了,容不念你从头至尾都没正眼看两眼,怎么好意思说这话的?” 容不念:“哎哎哎,你这话说的可不严谨,两眼还是有的,实不相瞒……我生了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便知。” “吹吧你就,千机山的云都是你吹出来的吧。”修青简直要被他气死,摆摆手又过去摆弄殷辞了。 容不念乐得自在,水球在他手底下转出了虚影,再停下来的时候里面的鱼已经翻了白肚。 荡出来的水纹都完全平下来了,油青大泥鳅还在最上面翻白肚皮飘着,和容不念对视的时候有种死不瞑目的感觉。 “修青……” 看鱼成了这样,容不念立即坐正小声喊了他一声,修青好几天没舍得吃的口粮就这么被他给玩死了,这还不得找自己拼命? 这么一想,他声音更虚了:“那个……如果你的鱼死了你准备怎么办呢?” 正在日头底下操练人的修青眼看六路耳听八方:“凉拌呗——” 容不念咽了口吐沫:“凉拌鱼不好吃吧?” “那就红烧?其实我们鸟不挑吃法的。”他还以为容不念在开玩笑。 “说得也是,红烧、红烧好啊,”容不念干笑了两声,“那个什么,我忽然想起来咱们还没吃饭,我这就去食空阁看看,顺带给你加条红烧鱼补补身体去。” 修青头也没回道:“去吧去吧,小青鱼就放这儿吧,食空阁都是油烟味儿,一会再熏着了。” “就两步路的事,我一会儿就回来。”容不念把鱼藏在怀里走出去。 倒是殷辞发现了他不对劲,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又被他噤言的手势劝回来。 去食空阁亲手把小青做盘红烧鱼当赔礼,到时候吃都吃了,修青肯定不好意思再追究他什么,这事儿也就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容不念把鱼揣到案板之前确实是这么打算的,落刀之前也还是这么个想法,没成想霭雨忽然瞪着死鱼眼,甩尾蹦跶起来。 “把刀放下!我没死!” 容不念拿刀的手一抖,劈歪了:“什么鬼?!” “你才鬼,你全家就是那个小鬼族!” “……” 鱼忽然说话这事儿着实吓到了容不念。 妖啊灵啊的化个原形不稀奇,口吐人言也不离谱,但问题就出在这鱼之前一点妖气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条食用鱼,就连修青这种老妖怪都没闻出来半分同类的味道。 …… 容不念略一思索,抓着霭雨又上了山:“你家小青会说话你知道吗?” 这回它没了大水球的待遇,直接被撂到了地上。 地上的鱼一蹦一甩尾:“小什么青,我有名儿,霭雨,云霭的霭云雨的雨,好嘛?” 容不念见修青一副嘴巴能赛鸡蛋的样子就知道他也看走眼了,不由好奇起来:“霭雨?呦,还有名字,那请问您又是什么来头?” 妖魔族里正儿八经有名字的也不多,都叫的上名,也没听过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啊。 霭雨嘴邦硬:“你管我?” “是,我管不了你,只是是什么人物确实不好说,”容不念微微一笑,微微往殷辞身边挪了点以防他突然发难,“但看你现在这个状态,只怕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而我恰好又擅长做鱼汤……” 霭雨看见容不念挽袖子就想起他之前拿刀杀鱼的样子,顿时身上一寒:“我我我——” “我们本来就是万象峰上的生灵,机缘巧合吃了化灵草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望三位道长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吧!”台下草丛一动,竟然跑出一只半大白狐来,眼神灵动,声音娇媚天成。 修青大睁着眼:“你就是一路上跟着我的那只小狐狸?你、你俩一伙的?” 霭雨咬着牙道:“霭云,你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出来和你做亡命鸳鸯呀,”容不念拍了下手,在霭云哭出来之前把鱼扔到了她背上,挥挥手开始赶人,“既然是化灵草就没什么可说的了,遗言且等着吧,我们这儿忙着呢,您两位请好一边玩去。” 他做送客姿势,右手却在身后跟修青要了只追踪鸟。 没成想,这一追踪就追踪了这么久,人都浑熟了也没见他们给谁通个风报个信,活活就是两个赖在山头的无赖妖修。 现在容不念看着自己对面的死鱼眼又开始头疼:所以当时为什么要给自己找活干? 第113章 前尘事 容不念颇为头疼地瞅了一眼面前的一鱼一狐,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明知道霭云和霭雨就是两个麻烦精还要揽这个活儿,现在倒好,接应的人没揪出来还得搭上挖苦。 霭云一偏头哼了声,下巴抬得老高:“你都说过三十六回带我们下山玩了,平均每个月一次,结果一回都没兑现,你在我们这儿已经没有信用了——” 容不念惊道:“你连这都数?” 霭雨继续蹦跶着企图给自己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嘴巴一张一合:“是你这话说得太熟练。” “说到底还是我道行浅,亲信了贼人的胡话,害我白白期待那么久!” 在“被容不念放鸽子”这件事最有发言权的修青:“我同意。” 云栖鹤:“……” 容不念:“……” 面对苦大仇深四张脸,绕是容不念也有点顶不住:“咳——那个,这不是就可以兑现了嘛?你下他下我也下,咱们可以一块玩啊……” 霭雨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画的大饼:“得了吧,我又不傻,看得出来云师兄才做的了主。” “少说两句憋不死你,”容不念走过去把它摁进了霭云的毛里面,还顺带把它刚拱出来的位置给揉乱了,然后当场表演了一出变脸,“师兄,哎呀师兄~求你了~” “不可。” 云栖鹤看惯了师弟的套路,语气淡定,“坐怀不乱”。 容不念试探着问:“真不行?” “……” 这回连话都懒得回了个容不念知道这就是肯定没戏了。 他把云栖鹤的脾气秉性摸了个准,凡事要是有商有量脸上还有个笑眯眼儿那就是还有余地,但要是话越说越少了,那就准没得谈了。现在他师兄摆明就是师尊派过来的钦差大臣,手里保不齐还拿着尚方宝剑,硬刚肯定没自己好果子吃,顺毛捋总比逆毛扒拉下场来得好。 “那、那行吧……”他斜了一眼旁边捂嘴笑那仨,舔舔嘴唇扭捏道,“师兄你也别和师尊说了呗,我这就随口一说,去不去的不强求,既然这样我就自己下山去,保证完成任务,师尊那边你就……” 云栖鹤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 容不念挠挠头:“这不是怕任务回来又直接进祖师殿去了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容不念并没有装可怜的意思,可云栖鹤最听不得的就是他这样说,他算是云栖鹤看着长大的,平时有多闹腾就有多让人放心不下,云栖鹤第一次违反门规就是因为容不念被关了禁闭——那之前他才和自己说过不喜欢一个人待在房子里,所以云栖鹤就和他拉钩说以后关禁闭都去陪他。 有一回他去晚了,就看见容不念把自己蜷成了一个球,衣服都披在身上,连头带脸把人蒙住了,紧紧团在角落里,拿开衣服的时候容不念脸被闷得通红,看见云栖鹤来了一下子就哭了,问他为什么天黑了这么久才来,还说自己害怕。 后来小师弟长大了,不怕黑也不怕鬼魂了,每次被关禁闭也不需要他再去撬开结界陪同了,但这些事还是留在了云栖鹤心里,成了不愿意再提的过往。 要不是大战,容不念也不会知道。 “不念,”云栖鹤闭了闭眼,“你应该相信殷辞。” “好吧好吧,那师兄我走了,回头见?”容不念敷衍地点点头,心想大不了自己抓抓紧把时间再努力匀出来点,这样回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赶上。 但他想的还是没有师兄周全,师兄这一出直接把他支到了满江红的老巢驭兽谷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照容不念的性子不清理干净是绝对不放心回去的,这下单日程就跟北边的殷辞差出不少,碰上都难,更别提去帮忙了。 驭兽谷被一锅端这事儿在各派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只是它一向为名门正道不齿,现在被灭了也没人有那个闲情逸致专程是调查一番,看看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一般,是魔族和他们窝里斗才落得如此下场。 容不念回程在千机山底下的茶楼落脚庆祝,听说书人讲这段的时候正捏着手里的秘闻小册子吃下酒菜,一盘菜刚下肚,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空瓶子了,听着楼下人叫好他也跟着叫,笑得比谁都大声,只是笑着笑着想到殷辞就笑不出来了。 殷辞第一回 跟人下山,容不念出于老父亲心态担心的很,恨不得把修青抓来当信鸽每天报备一回,结果殷辞倒好,自从下了山就音信全无,要不然修青时不时去看一眼,大概连死活都不清楚。 书说到了后半场,容不念也喝多了,蹲在茶楼后边的泔水沟上边吐边想殷辞这个小鬼可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这都多少天了,一个信都不往回捎,这可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父行万里儿不愁啊。 此时烂醉的容不念并没有意识到他这是在占人家便宜,还小心眼地想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和殷辞绝交半个时辰。 这点喝醉酒生出来的志气也在看见殷辞负伤后跑得无影无踪:“你受伤了?师兄不是说你任务简单没问题吗?” 殷辞一回来交了任务就跑到了他这里,连个歇都没打,容不念宿醉后又被叫起来,脸色不怎么好看,而殷辞自觉是没完成好任务给容不念丢了脸才会这样,于是抿抿唇道:“是我学艺不精……哥哥,你做什么?” 意料之中的斥责并没有来,他话还没说完容不念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药,嘴里还念叨着说:“糟心玩意儿,都说了任务第二身体第一还受这么重的伤,好不容易养的肉这回又得掉下去,愁死算了……” 殷辞被容不念按在座位上,看着他给自己包扎:其实容不念态度实在不上好,脸黑得像锅底,骂骂咧咧地扯纱拿丹药,递给他时动作却依旧轻柔,生怕碰疼了他。 “哥哥,我真的没事,对我来说可以留下来,可以陪着哥哥比什么都重要,,”等他包扎完打了个好看的结,殷辞才吸了吸鼻子,冲他笑了下,“你不要生气啦,其实我给你带了礼物。” 第114章 前尘事 容不念正收拾东西,一回首就对上那盒黄澄澄的糖糕酥,顿时失了言语:“殷辞,你……” 他没想到殷辞大老远带回来的竟然是糖糕酥。 这是北国特有的小吃,也是他幼年最喜欢的吃食,和了糖的黄米面糊蒸熟再晾干,碾成粉再和糖捏成半个巴掌大小的糖糕窝,里面放上提前制好的糖酥,刚出锅外软内酥,又甜又腻却十分顶饱,好这口的人觉得糖糕酥好吃的不得了,变着花样的做,不喜欢的人白送他也不会多尝一口,穷苦人家在农忙时节总会多备些,吃两三块就能管一天,只是天气稍微热点里面的糖酥就会化成糖水,一咬滋一嘴,还不好清洗,所以只有气候凉爽的北国才有。 容不念刚到这里也过了一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那段时间糖糕酥是他口袋里必不可少的口粮。 刚被领回千机山自己也跟殷辞刚到山似的处处谨慎,惴惴不安,感觉面前仙风道骨的长老找错了人,下一刻就会把他原路打包回去,于是上山先敲诈了一大堆干粮,不给就哭闹,给了才乖乖听话,把招待他的弟子吵得够呛,为了谁下一趟出去找干粮吵得不可开交,容不念抱着东西躲在一边看,只有包袱里满满当当的糖糕酥能让他安心一点,不过后来容不念就很少再吃它了,那段有甜腻香味的苦日子也慢慢被放在了记忆深处。 现在那些糖糕酥软塌塌地趴在纸匣子里,最里面的衬纸被油浸的发亮,打开的瞬间酥糖味扑面而来,容不念想问问殷辞怎么想到带这个回来,转瞬又想到了跟在他身边的修青——还能记得他喜欢吃糖糕酥的没几个,修青绝对算一个,一看这架势,肯定是修青追踪术不到家被人发现了不说还被套走不少情报。 殷辞小心翼翼地把盒子里的纸包拿出来,捧到他跟前儿:“哥哥,你尝一尝好不好吃。” “好,”容不念迎着他发光的眼神拿起一个,又把纸包往殷辞跟前推了推:“哎你别光看着我,你拿回来的,你也吃一个呀。” “我路上吃过了,这是专程带给哥哥的,”殷辞仰着头,语气说不出的骄傲,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十几包挨个整整齐齐码到了桌上,“这是我下山历练拿的第一份银钱,哥哥你再等等我,我以后可以赚更多。” 容不念微怔:“我记得入门历练发的钱不多,你买这么多……” “哥哥放心,我是任务结束之后才问修青大人的,他说你爱吃我就用剩下的钱买了,”他猜到了容不念的担心,给出了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没有因为买糖糕耽误任务,可我现在也只能买得起这些了,哥哥你等等我,以后我一定买得起更多更好的,我肯定——” 他像是提前预知到了不久的将来,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向容不念许诺那个憧憬过、想要实现的未来。 “我知道。”容不念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桌上的糖糕,随即两手捧起来咬了一口。 “好吃……和我想的味道一模一样,那也别端着了啊,就留下来放那儿吧,我慢慢吃。” 容不念只吃了一口就放下来,没着急吃也没再勉强他吃,就着冰水把殷辞这一路的行程问了个遍,发现并没什么遗漏后才带他去领了弟子服。 殷辞这趟历练做得漂亮,容不念也跟着面上有光,头一次理解了上辈子优秀教师教出状元的心情。 其实最后那些糖糕酥他只吃了一两块,天墟城距千机山路途太远,殷辞出山门前才拿到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乾坤袋,操作还不怎么熟练,光记得要把它们放进去却忘记了放灵石保存好,糖糕带回来的时候已经散了好多,只有形状还好看,容不念才拿起放下一遭就把它们弄成了一堆末,更别说里面的糖酥已经变了质,糖糕入嘴纯粹成了面糕,里面的酥也泛一股酸不酸辣不辣的味道,喝了几杯水才把嘴里的怪味道漱没。 这天杀的糖糕酥变了味儿…… 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几圈,容不念扭头就看见双满怀期待的眼睛。 “……” 他后牙槽里的咸辣味还很明显,但看着殷辞却莫名觉得刚刚的话未免太扫兴,于是他砸了下嘴,说了句无关痛痒,却能让人高兴好几天的小谎话。 殷辞拿着刚分发的弟子服去了自己的居舍,剩下容不念一个人看着那堆中看不中用的糖糕酥发愁。吃是不行了,要不赶明还得去百草峰拿药,到时候不味他们又要多嘴,扔是肯定不能扔,太浪费了,可要是光留下来的话万一哪天被殷辞看见就太不走心了,容不念挠了下额角,心想殷辞可真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心下明明觉得为难,可他看着纸包里那堆因为天热有些融化的糖酥末,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成那堆黏黏糊糊的酥末了。 殷辞一定没有提前吃过,要不然他就会知道自己拿起糖糕的手势有多别扭,可他听别人说容不念喜欢吃,小时候还因为没吃到哭闹了半天,所以就把自己下山那点仅有的微薄银钱都用在了买糕点上,甚至还因为担心能给他的不够多,不舍得多尝一口。 容不念顺势拢了一团酥末过来,伸手在上面捏捏画画。 殷辞不清楚原委,肯定是修青忽悠他才会一股脑买那么多,修青这鸟哪里都好,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海水灌多了什么都敢说,这么毛病得改改…… 容不念手工做得专心,想这些也就是一霎的事儿,糖酥变质了但是黏性还在,倒是另外提供了不少便利,不多时他手底下就出来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胖鸟。 …… 原本想捏只傀儡凤凰哄小孩儿,结果耐看程度连满月小鸡崽都不到,好看那就直接没有,对视了一会儿,他看着面前这只和凤凰形象相去甚远的鸟不由叹了口气:所以他结印学得不好是有道理的。 第115章 前尘事 可真等容不念把这只四不像送到殷辞手里的时候还是能看出来他很开心——事实证明就算自己真的捏了个丑八怪,殷辞也能把它夸成世上独一无二的小可爱。殷辞这一顿夸直接把那只不懂谦虚为何物的肥鸟给听得乐开了花,交过去之后抱着新主人死活不撒手,尾翅都快抖到天上去了,偏偏这么不懂事儿的鸟碰上了好脾气的殷辞,愣是把糖粉飞得满地都是也没挨骂。 容不念都看不下去了:“殷辞,不能这么惯着它,这是傀儡,说到底不通人性的,日后还是要适当管教以免出什么差错。” 殷辞摸着那只小甜鸟不舍道:“不会的,哥哥做得一定很懂事。” “不是,”容不念被他这毫无原则的袒护逗笑了,“这不是谁做出来的问题,就是祖师做得傀儡他不会通人性呀,”看见殷辞点了头,容不念才接着说,“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和它讲好,犯了错就要罚,糖水做出来的理论上也做不来什么打打杀杀的活,就留在千机山给你解个闷儿。” “好,谢谢哥哥,”殷辞用脸挨了挨鸟,笑得比糖水还甜,把它放在膝上低头看着,“听到了吗,要是不听话就按哥哥说得那样,拿你煮一锅糖水儿——” “啾啾!啾啾啾——啾啾!”飞鸟忒会看眼色,瞬间叫得跟已经被煮了一样。 殷辞被它这个抖机灵的动作逗笑了,俯在桌边给他顺毛,容不念也跟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笑着笑着就叹了口气。 “怎么了,哥哥?” 他从山下回来之后叹气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除了上课其余时间都窝在了凌云峰,连食空阁的饭菜都没能吸引他多去几次,前几天云栖鹤还问他是不是下山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自回来就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当时容不念看了他一眼,还是叹气,把云栖鹤叹得莫名其妙。 其实还是魔族那些破事,只不过他和清虚都没想到驭兽谷和魔族已经勾结了这么久,这次任务从驭兽谷找到的那本宗门秘简上不仅有魔族各个据点的名称位置,还有他们安插在各派里数量不少的眼线。清虚道长称赞了两句他任务完成的不错之后话头一转,说这到底他们过惯了太平日子,疏忽了魔族的动作,再晚点估计界碑都能被他们凿出个窟窿来,接下来一定要严加防守,提前布局。 容不念对师尊给的甜枣和棒子都不感兴趣,只是眼看魔族破结界的日子越来越近,适当生出些作为魔族的眼中钉肉中刺的忧虑罢了。 眼线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的揪,这些年各派龃龉不断,要是知道了定先要探查一番,真正查清楚也得两三月,就算理清楚了估计埋怨也要多于警惕,反而给了魔族可乘之机。 弟子上山之前生生死死的都许诺过,誓与天玄共存亡的话也说过不少,可真等到这魔族要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害怕,毕竟被写在祖师训里的是自己,魔族不回界碑那边去,别说安生日子过不成,保不保得住小命都不好说。但这话和师兄师尊说多少有点丢人,容不念憋了这么些天,生生把自己憋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连修青都看出了不对劲。 “哥哥?” 容不念摇摇头回过神,看着面前的殷辞和糖鸟开口道:“没什么,今天是上元节,晚上还带你下山看灯会!” 殷辞拍手道:“好呀!” 千机山不远处有座安平城,大约是挨着千机山灵气充沛,农田年年丰收,居民也因此格外富庶,过节的时候格外热闹。 上元节溜出去看灯会,中元节被关禁闭,这一直算得上他、师兄和修青的节日保留节目,等到殷辞来了之后他又立刻把三人组扩成了四个人,年年溜,年年被罚,还是乐此不疲。 说实在的,灯会年年都看,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委实没什么好看的,几个人大老远的溜下来就是图个乐子,殷辞对违规乱纪的事最敏感,开始还劝阻过一两回,怕他们因为这事违反山规,到时候回去了又得受罚,但下来玩过两三回也被收买成了同伙,成了每次最期待下山的那个人。 看见他这样,容不念也觉得轻松不少:“那赶紧把晚课挂上,到时候咱们逃课出去,正好我试试之前搞得小玩意儿管用不管用。” 殷辞嘴角一僵:“哥哥又要试新器物?” “怎么,不相信我?” “不是,可是……”殷辞搅了下手指,表情为难,“你上一次试验逃课的新法器,咱们就被逮了啊哥哥……” 容不念摇头晃脑像是个资深赌徒:“这次不一样,这次肯定行。” “……” 殷辞不好打击他,但也对这个提前做出来的小玩意儿没抱太大希望,毕竟按往次的经验看,越新鲜的小玩意儿越容易出意外,他们几个没少在成为容不念的试验品这条道上栽跟头,修青和霭云霭雨一听说了他的新发明直接婉拒了上元灯会的出行。 “原话是,老子这几天过得舒坦,鱼也够吃,暂时还不想去灵笼里待着。” 容不念长眉一挑:“修青真这么说?” “是,而且云师兄也今年也有事走不开,新救的人质伤势很重。”殷辞无奈道。 “好吧,那是他们没眼光……”容不念撇撇嘴,随即目光灼灼地望向殷辞,“要不……咱们偷偷去?” 六个里边有四个都不来,对于单独当小老鼠这事儿殷辞也有点怵:“哥哥,要不,咱们今天就……” “小玉,殷辞,玉儿啊——”没等他说完,容不念就夸张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这个保准好使,去把去吧啊?他们不来还有我啊,我自己这不也用嘛!” “我……” “小玉儿……” 殷辞闭上了嘴,看见容不念因为自己答应之后露出笑来不禁弯了弯眼睛:“好。” 答应的时候殷辞没想到自己会得到一个保护契。 他习惯于把大事小事都记在心里,如果有一杆称的话,那容不念就是在秤盘上踢踢踏踏不安分的小人儿,这些同他分享过的事就是一个又一个可以挂在杆上的秤砣,好像容不念每次对他笑都可以让那杆称微微翘起来一点似的,可他不知道容不念会送他一个这样重的码。 灯会结束了很久,殷辞还在盯着自己的手背发愣,御剑的时候也是呆呆的,跟在容不念身后哈一口气再擦一擦,过一会儿又哈一口气擦一下,像是在确认真假,每次发现那个印记是擦不掉的之后就忍不住翘起嘴角,这时候连他侧脸一贯消瘦尖利轮廓都柔和不少。 作者有话说: 小殷得到一个保护契! 第116章 前尘事 在青竹峰落了地殷辞还是没回过神,脚不点地地下了剑,容不念看着他无奈笑道:“别看了,都快看成斗鸡眼了——” 殷辞恋恋不舍地抬头问道:“哥哥怎么忽然想到要同我建这个?” 容不念下意识碰碰鼻子。 这倒也不是忽然想到的,和殷辞定这个保护契确实是他深思熟虑过的,殷辞第一次下山就把报喜不报忧这个坏习惯给学了个彻底,在北边遇到了一小波分奉命在外搜罗鬼族的满江红余孽要抓他这事硬是一点没透露,还是修青说岔了容不念才知道的。 驭兽谷一派覆灭后,各处都不大不小震了一回,零散跑出来的魔族被抓的有被杀的,一时间境遇凄惨不少,只剩下鬼族的待遇还在谷底,谁路过都能踩上一脚。容不念虽看不惯有些人的做法,但现在分不出手也无力管别人死活,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力把眼前这些人护好。 满江红和驭兽谷的秘简给他提了个醒,若是魔族的动静真的变大,保不齐就要抓他身边的人开刀,师尊师兄他们还好说,遇到了谁打谁还不一定,数了一圈,容不念也就数出来殷辞这么一个不安全的因素,不给他套一个保护契,只怕修炼都修不到心里去,于是他迎着对方亮晶晶的目光笑了下:“没什么,就是心血来潮。” “听说保护契一旦建立了就很难解除……” 容不念误解了殷辞的意思,当即拍拍他的脑袋道:“等你什么时候打得过莫如归了我就给你解了。” “啊,才不要,哥哥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肯定这辈子都打不过他了……”没想到殷辞摸了摸契印,皱着眉毛看过来,显然对容不念的安排不太满意。 容不念挑了下眉毛,失笑道:“那你想怎样?” “听说这个是双向的,总是修为高些的保护修为低些的,那……”殷辞转了转眼珠,表情显得格外狡黠灵动,事实上他只稍微沉吟了一下便说,“就一直留着它好不好,我现在修为低,绝对不主动自己下上给你找麻烦,然后,等我什么时候修为比哥哥高,法术比哥哥厉害,可以保护哥哥了,再让它发挥作用岂不是更好?!” “保护我?想的倒挺美,等你什么时候——” “哥哥,我是认真的。” 容不念哼哼着笑了声,一看就是没正儿八经地把话听进去,可殷辞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他的手,触感冰凉如玉,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容不念不自在地甩了下手,没甩开,倒是两人手背上的印记显眼的很:“殷辞,你干嘛?” “哥哥,我们打个赌吧。” 容不念:“什么?” “三年,”他直直地盯着容不念,喉结上下滑动,“要是三年后的上元节我打赢了莫如归,你就不解除它好不好?” 即便是在和他打赌,殷辞依旧是询问的语气,他不解道:“这个其实就是一个保护措施,现在是非常时期,要不了多久魔族就会有大动作,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立了契,到时候看情况,你要是安全的话它就没有什么作用了,留着——” “留着也不碍事不是嘛?”殷辞抬眼道。 “不、那倒是不碍事,”容不念一窒,殷辞鲜少用这样强硬的语气用自己讲话,少有的几次最后够把他的尴尬的够呛,害得他现在对殷辞这个态度有了条件反射,但他还是想问个究竟,“但你留着也——” “那就和我打这个赌吧,哥哥。” 第三次被殷辞打断的时候容不念真是一点脾气都没了,相比之下,他更震惊于殷辞放在自己嘴唇上的手指头。 右手指肚略显粗糙的纹路与他唇齿相贴,这是一个噤声的动作,容不念睁大眼睛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要往后退,平复一下自己竖起来的汗毛。 “就以上元节为界,”哪成想殷辞提前伸出胳膊揽在了他身后,让容不念进退不得,“三年后,我打赢了他就不解除保护灵契,要是我打赢了,我就再告诉哥哥一个秘密好不好……” 要是别人这么做的话现在指定已经躺在地上了,问题是殷辞算是他带大的,平时更亲近的动作也不是没做过,现在因为屁大点事儿直接上手把人打开有点伤感情,再说他也怕自己一激动,下手没个轻重把人伤到了,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找药,可没想到就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殷辞都快贴在他耳朵边说话了。 托了殷辞的福,容不念从出生到现在头一次体会到烫得冒烟是什么感觉,顿时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那那那、那就到时候再说。” “那哥哥不许耍赖。”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嘞,”容不念撵鸭似的挥开他,“放开放开,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人……到了你的地儿了,赶紧回去睡觉,要不待会被查到了可不能来赖在我头上!” “好,那哥哥也早点回去。”殷辞顺从地松开手,看着容不念故作镇定的模样低低地笑出声,离开时唇瓣无意间擦过他的肩颈,直接惹出了他半边身的鸡皮疙瘩。 他心力交瘁,并不想看殷辞,只是挥手赶人道:“嗯嗯嗯,赶紧走吧你。” 殷辞显然很高兴,看他一路回去的背影都快飘起来了,容不念看着他严重怀疑这是跟霭云他们学坏了,本来老老实实一个人没几天就变得蔫坏,再过个一年半载岂不是都能修出几条尾巴来,直接跟着霭云回青丘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容不念御剑的时候还在想教育从娃娃抓起果真不假,再由着殷辞和霭云霭雨他们混,到时候千机山又得出一个山大王,他又瞅空瞅了眼手背上那个黑不黑灰不灰的印记,寻思殷辞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不舍得让他背契印,他还不知足,讲来讲去跟自己搞条件,吃了多大亏似的,这是要上天吗? 第117章 前尘事 他本来以为殷辞是孩子心性,随口一提说过便罢,没想到自那之后还真的要劲儿不少,这两年除了元宵灯会还出去,剩下的玩乐都推了,照修青的说法就是打得过打不过其次,主要是态度够端正。 话里话外都是要容不念遂了殷辞心愿的意思——他们只以为殷辞是想早点找回场子,压根不知道和容不念打赌这么一遭。 容不念看着瘫在自己面前的魔族叹了口气,心道世事无常也不过如此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这边快到点儿了师尊才蹦出来说要去当间谍。 要不是清虚道长和师兄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容不念都要怀疑这是在逗自己玩。时间紧是一回事,背信弃义又是一回事,虽然容不念打一开始就没有要殷辞一直背着那个保护契的念头,但三两年的时间还是愿意给的,提前违约背信也不是他自己想要的。 容不念踢了一脚地上已经凉透了的魔族,表情为难:“必须得去?” 云栖鹤:“是,而且只有你体质特殊可以过界不受压制,这次过界碑非你不可。” “那也没必要把保护契解除了吧……”容不念在一边碎碎念,“我倒时候使个幻术,又没人看得出来,混过去就行了。” “有必要,”云栖鹤被他师弟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气到了,“你使幻术能瞒过谁,瞒过殷辞,瞒过我,瞒过莫如归,你能瞒得过师尊吗?你连修青都瞒不过!” 清虚道长在座上咳了一声,他也自觉太过激动,平复下来才又开口道:“师弟,你这次要去的是界碑,那里边有什么谁都不知道,还是小心谨慎为好……师尊和我都知道你是怕殷辞无力自保才定了契,可现在各地魔族数量猛增,活动也比之前两年频繁得多,光这三个月天玄除的魔就顶得上过去一年,不念,你我都清楚距魔族破界而出已经不远了,再这样下去,谁也护不了谁,你总要让他自己对敌的,退一万步讲,只要殷辞在山上一日,我也可保他一日无虞,所以你最好——” “最好就是必须得把契给解除了呗。”容不念耸耸肩,把师兄的苦口婆心都融会成了一句话。 清虚道长看不出他这是个配合的态度还是不配合,当即代替徒弟拍板:“是。” “行吧,什么时候出发?”容不念撇撇嘴,半真半假地埋怨,“主要是殷辞那边不太好说,嘶—你说你们俩怎么净给我出难题?” 专门给容不念出难题的甲和乙难得心虚,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云栖鹤主动提起来:“要不……殷辞那边我去说?” “你可别,你要是去了殷辞搞不好以为咱们俩是串通好的,要不……”容不念想也不想拒绝了他,目光落在了清虚道长身上,笑得不怀好意,“师尊你去说?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师尊您亲自说比较有说服力。” 清虚道长一抬眼:“让我去当恶人?” “师尊这话说的,怎么能叫恶人呢,嘿嘿,这就是解说,解说……”他的声音在清虚道长的注视下越来越低,“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毕竟真正的勇士要直面风雨。” 清虚道长笑得八风不动:“有这份觉悟就好,这才是为师的好徒儿。” 容不念:“……” 他暂时不太想理这两人,把魔将收进乾坤袋里径直出了门,奈何师尊出的题太损,容不念在凌云峰上绕了两个来回也没想到该怎么和殷辞开这个口,到了殷辞房门口的时候还在犹豫。 “殷辞,我——” “哥哥,还有两个月就是上元节了!” 不同于他的踌躇不前,殷辞看见他来找明显很开心,对战令已经下了,他这几天修炼的刻苦,连饭都没出去吃几顿,毕竟战时实力才是硬道理,要是搁平时容不念欣慰之余一定还会记得给殷辞带两个爱吃的果食,可他现在心乱如麻,没哭丧个脸进门已经是控制好情绪了。 “哥哥?是有什么难事么,怎么……这幅表情? 开心也好,为难也罢,好像每次殷辞都能准确识别出自己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努力把心里那点奇奇怪怪的感觉压下去:“殷辞,我今天来是解除契约的……” 他话没说完,向他走过来的殷辞咣当一声撞在了桌腿上。 容不念一顿,看他撞得不重,干脆又往前站了一步,想着快刀斩乱麻,跟殷辞解释道:“殷辞你先别急,听我狡辩一下,不是我自己要解除的,是我师尊委派给我一个需要隐藏身份的任务,身上什么契都不能有,这才得解的——这得赖我师尊早不派我晚不派我,正好卡着还剩俩月了才想起我来了,所以——” “所以哥哥要同我解除保护灵契。” 殷辞语气淡淡的,却叫容不念更慌张了,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阴私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殷辞,不是,其实……唉,其实,是……是。” 容不念急切地开口想解释,但是又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挣扎了半天后只得颓然垂下头去。 “哥哥,”殷辞声音响在耳边,但他没敢抬头,只能听出来殷辞声音都在发抖,“我们可不可以不解契啊。” 容不念仍是低着头:“抱歉,但我保证你会很安全,而且殷辞你现在进步很大,其实保护契的作用已经不是很——” “那就不要这个,换一个,我们换一个,解除了这个你还可以换一个啊,”他大概是急坏了,口不择言,连称呼也忘了, “哥、不不不,主人,你是我的主人,你看我还可以签订契约,我还有用的。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我什么都可以做到,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的,求你了……不要保护契,也不需要你保护我,留着我就好,我可以保护你,可以给你定死契,做炉鼎,求求你……” 他这些恳求里还藏了点孤注一掷的疯狂,“你要是把我丢掉,我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 ……” “殷辞你听我说,小玉,殷辞,你闭嘴!” 这样的戏码殷辞玩过很多次,最开始怕被丢掉,后来怕被别人欺负……可没有一次容不念觉得这么刺耳,原来这么久了殷辞还是那只稍微碰一碰就会被吓到的小兔子。 面前的人像是被人施了禁言咒,立马变得一言不发,容不念看着他没说话,等他冷静下来。 殷辞眼睛红着,轻轻勾了下嘴角:“哥哥,解契吧。” 第118章 前尘事 来之前容不念已经想好了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光是哄人开心的法子都想了不下十种,结果殷辞只被自己凶了一句就老老实实主动说可以解契,这他还真是没想到,更让容不念摸不着头脑的是殷辞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微微笑着看向他,好像刚才没有任何争执发生。 这次哑口无言的又是容不念:“呃…殷辞你——” “哥哥我没事,”殷辞目光躲闪,手背划过侧脸,“不是要解契吗,我现在就可以。” “现、现在?” “对啊,哥哥不想早点弄好吗?” 殷辞脸上的笑仍然像是挤出来的,容不念心里一颤,忽然心虚的不像样子:“当然可以。” “哥哥,”到一半儿的时候殷辞又说话了,“还有两个月就是上元节了,今年……我们还能一起下山吗?” 闻言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当然可以了。” “那如果我赢了莫如归,哥哥之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容不念只是勉强维持住面上的稳重,其实心里早就跑到了凌云峰那边和师尊对仗,压根没想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当人作数!” “那就好。” 殷辞抿唇笑了下,不再说话了。 …… 于是在他想来无比复杂的事情由于殷辞的配合顺利得不像话,如果可以忘记自己落荒而逃的过程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看着面前幸灾乐祸的霭雨,容不念不由埋怨道:“笑屁啊,我师尊和师兄这次是真的坑,就俩月了不能宽限宽限我嘛。” “他们宽限你两个月,谁来宽限他们两个月?”霭雨冷笑了一声,“那些灵志未启,茹毛饮血的魔族?” “明知道我心里有愧,你就非得以毒攻毒是吧?”容不念翻了个白眼,其实霭雨话糙理不糙,师尊和师兄这么着急把自己派出去就说明了一切问题——魔族破界出动的日子近在眼前,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实在不多了,魔族在界碑那头修养了千年,没人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他也是清楚这点才会一边埋怨一边马不停蹄就去找了殷辞。 “唉……” 想起殷辞,容不念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霭雨听见这声儿斜着眼睨他:“要我说你才是真的坑,前头刚跟人家毁了约,现在又答应了灯会的事情,明明过两天就要去界碑,我看你倒是怎么跑得回来?” “你管我?山人自有妙计。”容不念习惯性地顶嘴。 霭雨上下扫了他一眼:“闲得蛋疼才管你呢,总之你休想让我带你回来,咱们俩有一个玩忽职守的就行了。” “你是不是没睡醒,要你带我回来?”容不念摇摇头,“那我好不如去求修青跑了来回。”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求老子。”霭雨被他气得扑腾了两下鱼鳍。 容不念说话句句扎心:“这是实话啊,你怎么带我回来?靠你这两个还没我巴掌大的小翅膀?” “那不是翅膀!!” “是是是,那是你的鳍,支撑你圆滚滚的小身板飞起来全靠它……”容不念明显是困了,打了个哈欠之后连眼都眯住了,“说起来你是怎么说服师尊派你去界碑的?虽说你是妖族,但你这泥鳅似的原型也和魔族差太多了吧,到时候准备怎么混过去?障眼法?” “我说过多少回了,这不是我的原型!”霭雨被他气得跳脚,“老子是龙,是龙,龙!到时候露出原型来吓死你!” “吹吧你,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你变个龙出来,照你那个显摆劲儿要是能变出来会等到现在?” “蛟龙,蛟龙,蛟龙你懂不懂!妖魔族来回穿梭没有界限的那种懂不懂!” “嗷,”容不念哼哼了一声,“蛟,我懂。” “是蛟龙!老子——” “懂,明白了,是蛟,还没变龙,”容不念好奇道,“按理说你们这一族就算没化龙,成了蛟也不至于混到你现在这个地步吧,怎么感觉你过得格外凄惨呢?” “……”霭雨一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反正不需要你管,反正到时候能和你一起进去,再说了,你以为是我想啊,要是不出来我没人能过去和你打配合,我才不愿意和霭云分开呢。” “说起霭云,”容不念嘶了一声,“那你一个蛟龙是怎么和青丘狐族成了兄妹的?”他咂咂嘴,“不知道是地上跑的多了情还是海里游的没管住——” 霭雨怒目:“你怎么管得这么宽? “好好好,我管不了,那请问你准备怎么进去呢?瞎话别扯,你现在肯定连蛟型都化不了,要不然也用不着窝在千机山这一亩三分地儿。”容不念举手投降道。 霭雨撇撇嘴,同霭云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神情如出一辙,“要你管,山人自有妙计——” 容不念:“……” 他已经开始自己和霭雨打配合的日子担心了,这小子不会哪天和他吵了怀恨在心故意阴他吧? . 自解契之后容不念都没再去看过殷辞,一是知道该说什么,二是清虚道长事先安排过他们的日程,不好打乱。五天准备时间一到,他和霭雨立刻上了清心台,清虚道长明面上说他俩犯了门规被关了半年禁闭,实际上是要趁机偷偷把人送到了界碑那边。 白天的时候殷辞隔着人群远远地来瞧他,眼睛熬得通红,可他们是按照清虚道长的安排连夜走的,除了那只提前定好时要人放心等他回来吃元宵的传音鹤,没来得及给殷辞任何提示。 到了界碑容不念才发现他当初的担心有多余的,真的到了这边霭云反而如鱼得水,适应的比他快多了,容不念每天看着他跟人称兄道弟,老子长老子短的,都要怀疑再来个一年半载霭雨就能成功从妖族转籍到魔族了。 不过也多亏了霭雨,他才能在及时在上元节当天赶回千机山。 容不念找到霭雨的时候,霭雨笑得十分“小人得志”:“嗯?不是不要我帮忙吗?” 这句话霭雨已经说了不下三次,容不念终于失去耐心,入乡随俗地上前揪出了霭雨的领子:“差不多得了啊,别扯废话,赶紧的,我要是赶不回去唯你是问!” “放、放、放开!”霭雨从他的魔爪下挣出来,嘴巴还是邦邦硬,“你自己答应的又不是我答应的,之前两个月干嘛去了,现在想回去了找过来说好话了,关老子什么事儿?” 容不念深知对待霭雨就要找七寸,于是也不急,抖抖袖子道:“霭云也去。” “什么?” “据说霭云吃了化形草,现在是个大美女。” “你怎么不早说!”面前的人果然神色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暴怒道,“容不念!你不要命了,还敢和外面联系!” “嘘嘘嘘!没有,又一次被派出去碰见修青了……”他急忙去捂对方的嘴,压低声音道,“我打听好了,上元节那天魔族都要去九黎山,咱们正好能装伤糊弄过去,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不会有人发现的,再说了,就半天,寻路石我也布好了,咱们动作快点,肯定没事。” 霭雨明显意动了:“那、那也不行啊……” “信我,肯定没事,就半天,还是后半夜,他们肯定都在睡觉,而且两个月了,咱们也确实得回去一趟给掌门他们报个信,这个九黎来历莫测,这么短时间就把九黎山霸上了,我怕他不是善茬儿,咱们得早做准备。” “那……那要不去一趟?” 现在想想,霭雨当时就是被他的胡言乱语迷昏了头脑。 作者有话说: 小殷第一次直球表白要来咯 第119章 前尘事 等容不念他们一路赶回千机山,镇上的灯会已经开始了,霭雨瞭眼找人的时候还没忘记和他耳语:“哎哎哎,听说今年镇上的灯会换了新花样,永安河上换了新灯,排场大得很——” 容不念一撩眼皮:“你又知道了?” “那必须的啊,四处打听打听,老子可是吃喝玩乐一条龙,别的不说,就……” 容不念:“所以你也早就想出界碑了,之前吊着我呢呗?” “咳、咳咳——”霭雨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心虚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不是想看看你准备怎么守约嘛……” “我信了你的邪?” 魔族不过上元节,今天他们能溜出来全靠新魔尊九黎开的誓师宴。 本来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可奈何界碑那头实在苦寒,除了树就是魔兽,宴会上都是生肉居多,他们俩实在是受不了这种血赤呼啦的生啃宴会风格,也藏了一份私心,这才偷偷摸摸跑出来了。 霭雨伸手去拽他:“真的真的,之前霭云还托说殷辞总是念叨你——” 容不念眯了下眼睛:“说我摸鱼的原来自己也偷偷摸摸和外边联系这呢?霭雨你这手玩的好啊……” “我跟霭云那能和你一样吗?”霭雨梗着脖子叫唤,“你那压根没有任何防窃密措施,我和霭云这就纯纯的天知地知她知我知,绝对没有第三个朋友,你能和我比?” 容不念看着霭雨揩完鼻子,嫌弃道:“赶紧先找人,找到了咱俩分开走,和师尊汇报完了再碰头。” “那也得能找到啊,你以为我不急嘛,但人这么多我也——” 容不念无力地摆摆手:“赶紧找吧。” 为了更保险些,他们俩一人从路边买了个面具,霭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挑了个十二生肖大杂烩,说话时上半张脸顶着张四不像的面具,是他看了会堵心的地步。 “你急什么,”霭雨嘟囔了一声,“殷辞肯定是跟着霭云出来的,有我在还怕找不到人吗……哎你稍微等等!” “有法子了?”容不念紧紧盯着霭雨。 霭雨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口哨,看了他一眼嗤笑道:“保证给你找到,能不能别用看人牙子的眼神看我?” “没有,有办法就赶紧找你的。” . 霭雨的联系方式确实有一套,哨子刚响就看见远处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旋风似的冲了过来了。 “你可算是出来了!”来人直接跳到了霭雨身上,夸张的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两个月哎!想死我了!” “唔……”同样流星一样坠过来的还有殷辞,容不念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端详一下人瘦没瘦就被怀里的力道撞得一窒,偏偏殷辞还抱着他不撒手,胳膊勒得死紧,生怕他跑了一样。 “哥哥……” 单单两个字就让容不念掰人胳膊的手收了回来。 “干嘛呀,哭丧着脸,咱们是出来玩的,”他收回手,顿了下又转而去回拥住殷辞拍了拍,“我、我这次可是说到做到了……” 霭雨在一边大呼小叫:“想,当然想了!老子从来没和你这么久!” “你没学坏吧?”他们俩显然是早就知道了对方的模样,没有因为变化惊讶半分,打情骂俏的十分熟练。 容不念无意打断两人之间的浓情蜜意,但实在架不住好奇:“霭、霭云?你怎么变得这么大?” 修青也没说霭云变得这样大啊。 虽然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之前怀里抱着的小狐狸变成了一个快有自己高的姑娘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之前一直以为霭云且化不了形的。 霭云歪在一边,给了他一个千娇百媚的白眼:“什么大,这是高挑匀称好嘛?” “噗——”有人扯了扯他的手,“哥哥,霭云姐姐现在可是很受人欢迎的。” 霭云附和道:“就是就是,就属你没眼光了。” “哦,”容不念吐吐舌头,冲霭雨使了个眼色就拉着殷辞往别处走,“那殷辞你有没有想我呀?” “想,想的。” 闻名来看龙凤灯的人太多,他们顺着人潮走动,入耳都是人声鼎沸,烟火叫卖,彼此的声音倒不是很明显了,殷辞这句话说得很低,容不念还以为他在害羞,没忍住又去逗他:“嗯?怎么不说话,不会真的没想起过我吧?怎么不吱声,嘿,要我说你可——” 殷辞拽了下他的手指,这次比较明显,容不念立马扭头看去。 不得不说少年人真的一天一个样,不过两个月没见,他却觉得殷辞抽枝拔节似的又长了不少,连侧脸的轮廓都日益出落地好看,就看见他鸦羽似的睫毛扇了两下慢慢转过头来:“我说想。” “这两月来,我一直很想哥哥,还有……”他听到殷辞深深洗了一口气,“我同莫如归的比试…最后是我赢了。” “小玉……”殷辞的目光一如既往地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可容不念莫名却觉得这目光似乎带着温度,将他整个人都烫得一缩,以至于他一时失了方寸,很久没叫过的昵称脱口而出。 殷辞笑了下,问道:“哥哥还记得我有事情想在比试赢了之后说的么?” “是什么?” 下一刻容不念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个圆润的物什,容不念没有低头看,只是一握就猜到了这是什么,他接触过可以镇魂安神的东西不算少,可对他当时的状态还管用的,容不念也只记得这一个。 他稍微蜷了蜷手指,有点不明白殷辞的意思。 殷辞像是提前察觉了他的目光一样,完全不去抬头看他,伸手同他一起紧紧地抓着那颗无名珠子:“哥哥,我知道虽然现在说这些话有些冒昧,但是我等不及了,我也想像云师兄一样永远冷静处事,可我做不到,这两个月,这两个月……我真的很想你哥哥,所以,就算是不合时宜,就算冒昧,我也想和你说,之所以又把它拿出来是因为现在,现在只有这个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哥哥,你再等一等我,总有一天我会给得起任何想要给你的……” “哥哥,我……”殷辞声音发抖却目光缱绻,甚至需要不停地说话给自己壮胆,后面的话已无需再说。 第120章 前尘事 “你……” 容不念没想到殷辞惦记了两三个月,这么久见的第一面要说的居然是这个。 事实上那颗灵珠被塞进手里的时候他愣愣地定在原地,头脑里就成了一片空白,只觉得手心里硌得慌,火一样触感的从指尖烧开,一直蹿到心口。 那次禁闭过后不久他就把殷辞送的珠子又还了回去,没想到第二次在跑自己手上是因为这个。 他眨眨眼,心底忽然生出点荒诞的戏剧感来,下意识就要摇头:“殷辞这是——” “哥哥,”殷辞摸透了他这个遇事儿就缩头的性子,干脆双手浅浅拥着他不让他扭头说话,“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一开始我同你讲这件事,你总说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喜欢不喜欢谁的不能胡乱说,要慎重,可……” 容不念插嘴道:“可是你现在也不大啊。” “可、可是按鬼族的算法我已经快成年了……”殷辞嗫嚅道,“我之前听说鬼族成年的时候都会被安排一个可以相伴的主人的,他们没有办法选,我有,我不想错过你哥哥,我觉得我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好的人了……” “这是又是谁胡说八道?!”殷辞这话说得不可谓是不往他爆点上踩,容不念还没听完就觉得血都在往头上跑,于是暴躁地打断他的话,“他们说的是什么?那是运气不好,没被救出来的鬼族,他们没得选!殷辞,你要是还一心按之前迫害你们的人给你安排好的路走,那你何必跟我回来?”他心想这可真是托了殷辞的福,自己总算是切实体会了一把师叔给自己授课时的感觉,“别人的话句句都往心里去,我说得你是一句都不带进耳朵的是吧?” “我知道……所以才更觉得哥哥待我好,哥哥,我没开玩笑,也不是小孩子话,我是认真想过的,也是真心想要同哥哥结契的,哥哥之前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轻易就被说服了解契嘛,那是因为我心想……”他执着地去勾容不念的手指头,“没了那个,我才好同哥哥结另一个,哥哥——” 殷辞引着他往上探去,结果刚刚抬起手容不念就抽回去了:“大过节的殷辞你是发的什么疯!” “我没发疯!哥哥——”殷辞眼里水汪汪的,抬头去看他,“你是和谁一起过上元节?” “这叫什么话?那我跟前儿现在站着的不是——” “是我,”殷辞几近执拗地开口,“是我对不对,哥哥?” “你放眼看看这永安河畔,哥哥……你看灯旁船上的,街边摊前站着的不都是为着未来结发的吗?我们年年都下山,次次灯会都没落,为什么不能考虑一下我呢?” “……”容不念嘴唇微动,他没想到两个月没见,殷辞别的本事没见长,倔劲儿倒是跟十头牛拉着似的一去不回头。 “哥哥,我……”碰巧远处巡游的花灯船过来了,人群喧闹连同鼓炮声将殷辞接下来的话都掩住了。 河中流光溢彩的龙凤花灯船由数百只小舟拼接而成衔尾徐行,船上鼓号一响,天灯升空,万千河灯顺流而下,千灯如昼,不外如是。 他听不清身边人的声音,只能看到殷辞的眼神在这片花火中格外深邃,容不念也不清楚自己是手抖得更厉害点还是嘴唇更抖:“殷辞,这不……” 是不对,不好还是不合适,其实容不念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下一刻他就看到殷辞闭着眼睛微微向前倾身——那是个适合亲吻的姿势。 容不念顿时一个头有三个大,他自觉应付不来这个场面,趁着殷辞闭上眼的时候后退一步直接遁走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师尊留给他的述职任务,也没觉得成日里板着一张脸的师叔这么亲切过,睁开眼睛看见旁边只有魂魄出窍却还能拽得二五八万的霭雨时差点激动到热泪盈眶:“我总算是回来了!” “不念?” “难不成是不顺利,亦或是被发现了?”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呀?” 几位师叔听见他这么说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在那边受了多大的磨蹉,只有霭雨不买他的账:“你怎么这么慢?” 清虚道长也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不念,是被什么耽误了吗?” 身上一堆事儿,债多不压身的容不念:“……” “被美色迷住了吧——”霭雨立在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现在想起殷辞那头容不念头上就冒汗:“出了点小状况,小状况……不打紧,魔族的事儿你说了多少了?” “不多,刚开了个头,几个新魔将还没介绍完,要不你接着说呗,我就先去找霭云了——”霭雨飘过来蹭他,企图撒个娇,可惜他忘记了两人都是魂体,力道没把握好,直接从容不念身上蹭过去了。 “……” 不过他正愁回去还得和殷辞大眼瞪小眼,闻言干脆利落地把活儿接了过来:“行,我来说。” “兄弟真没看错你!”霭雨一个没注意又给大家伙表演了一个“穿魂”,看见在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才大摇大摆地飘了出去,“我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你们啦!再见——” “赶紧滚……咳——”容不念习惯性地想怼两句,结果一扭头就看长老们把自己围了一圈,个个脖子伸得老长,莫名让人联想到一窝等待投喂的雏燕,他只好把原本的话咽下去,“霭雨说到哪儿来着?” . “哥哥,你真的对我一点其他的感情都没有么,以至于一听到我这么说就跑得这样快……其实我也知道是我僭越,可、可我、我想我大概是很喜欢你的,要不然怎么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把唯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送你?” 容不念刚一回魂,还没等睁开眼睛就听见殷辞蚊子由似的在自己耳朵边嗡嗡。 由于是魂遁,他闭眼的时候倒是干脆利落,等回来却卡在了两难的局面,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醒不该醒。可殷辞似乎说得很忘情,他大概是寻到了歇息的地方,现在半抱着容不念,说话时感觉热气都在往他耳根后面扑:“霭云跟我说喜欢一个人是特别开心的事情,像是抱了个聚宝盆,每天都在吃不完的蜜,”他低头苦笑了一声,“怎么到了我这就从蜜罐变成没熟的果子呢?” 说完这句话之后,殷辞有很久都没再说话,容不念在心里默了十来遍口诀终于试探着睁开了眼睛。 “殷辞……” “哥哥你醒来了。”殷辞正看着他,见他睁眼微微笑了笑,语气像是每天下课时同他打招呼一样。 容不念坐起来,掐了下眉心:“啊,啊醒来了,刚才我——” “哥哥不必同我说,我明白的,我以后不会给哥哥添麻烦了。” 他挥了挥手道:“不是,你等等小玉,我是就睡了一觉吧?” 他们此刻正坐在一条小巷里面立着的大青石上,安静的和外边仿佛两个世界。 “是,哥哥和我出来看灯会,然后睡了一觉,仅此而已。” “什、什么?”容不念险些怀疑自己今天没休息好,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他才打好一箩筐的腹稿,结果扭头殷辞就跟没事人似的了? “哥哥,我已经想明白了,喜欢你是我的事情,如果哥哥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表露出半分不该有的情感,要是哥哥因此感觉困扰的话,就不是我的本意了,所以哥哥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莽撞了。” 殷辞这个套路换的猝不及防,容不念一时有点没招架住:“啊?” “哥哥现在不愿意听,那我就等,等到哥哥什么时候愿意听了为止,在此之前,我不会再越界了……”殷辞忽然皱皱眉,看向他这边,“我这样做,难道哥哥不满意嘛?” “……” 容不念捂着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满意满意,满意死了——” “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殷辞正要开口,不料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上元盛景,果然名不虚传呐——” 作者有话说: 小容:我懵了 其实小容有点回避性? 第121章 前尘事 这声音如同清泉漱石,入耳暂明,容不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量略低些的人站在巷口背光处,正看向他们,身姿挺直,没有半分不礼偷窥被发现的局促。 “……” 此刻就算有千头万绪都得先收起来,容不念跟着站起来,只是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到殷辞不甚高兴地说:“阁下难道没听过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啊……”巷口的人似乎愕然了一瞬,“我没有听过,难道不能这么做的嘛?” 回话最怕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殷辞当即气结:“你!” 那人远远地站在巷口问:“为什么要生气?我见古籍上写两情相悦是很好的事情,如果感情到了一定程度还会办婚宴请众人一同观礼,为什么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看都不可以?” 殷辞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我是真的不明白,能麻烦你给我解释一下嘛?啊,你生气是不是因为……”他略微迟疑了一下,“你们还没有两情相悦,刚刚只是你单相——” “你闭嘴!” “好吧,我不说了,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生气的理由,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人的声音极纯极净,即便在说这样算得上无礼的话也叫人生不出半分反感来。 “你——”殷辞被这人气得跳脚。 容不念这次是两边偷着瞒着出来的,见状唯恐再说下去多生事端,于是拉了拉殷辞就要走开:“是,很不礼貌,还望公子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作甚么?” “请留步——”他们刚走到巷口却被横伸出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容不念一抬眼:“这是要干嘛?” 面前是一位清秀到有些稚气的少年,白发白睫,水晶色眼瞳,唇色淡白,大约是因为年纪小,有种模糊性别的漂亮,打眼一瞧整个人剔透的仿佛一只琉璃娃娃,看起来无害可爱,就连伸出来的胳膊都好似一节玉藕。 “不干什么,就是想问清楚,有人说我应该多向人学习,所以这对我很重要。” 殷辞对这个五次三番打搅自己的人毫无好感,说话间也不怎么客气:“重不重要管我们什么事儿?” “琉璃娃娃”微微歪了下头,似乎有些不解道:“这怎么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书上说人是最喜欢帮助,大多人都会很热情的回答问题,你们怎么……” 容不念:“不巧,你碰上的就是不热情的那一小部分,劳驾您让一下,我们的朋友还在前面等着呢。” “等——” “容不念!哎呀磨磨唧唧干嘛呢,我和霭雨等你们老半天了还不来!”他们正在拉扯之际,霭云突然天降一般找到了他们,手里拎着花灯跑过来,看见旁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两条秀眉顿时扬得老高,“请问你是?” 听修青讲霭云最近化人不知听信了谁的谗言,坚信每句带着哎呀呢呐嘛的句子都是最能表现女人味的娇嗔,句句必带“哎呀”两个字,几乎到了闻声辨人的地步。 “我是过路人,来找人的。” 霭云捏着鼻子,细声细气地说:“啊呀呀,陌生人员就离我们远点,味道难闻死了。” 他微微往前一步:“请问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吗?” “有,很难闻的味道,”霭云难以忍受地推了他一把,还没等容不念开口就又甩手收了回来,“哎呀,离我们远一点!不然我告诉霭雨要他来揍你!” 容不念对此先有点挂不住了,低声对她说:“霭云霭云,咱们不能这样……” “不怪我!可是他真的很难闻,哎呀——”霭云一跺脚,转身跑了,“反正我是受不了!” “哎哎哎!霭云别乱跑,霭云!” “那不回答的话,”面前的人突然微微抬头看向他,“可以带着我么,我对这里……不是很熟悉。” 殷辞一步横跨在他们之间:“不成!绝对不行!” 接触到少年视线的容不念瞳孔微缩:“你……” 重瞳,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面前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容不念的僵硬,继续不急不缓地问道:“请问可以吗?” “不可以,谢谢。” 容不念看着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怪异感:这些年他没少跑下来玩,海晏镇上的人少说也认识得七八成,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一个人,说话神神叨叨的不算,样貌也不常见——要是镇上什么出了一个重瞳,断没有他不知道的道理。 于是他忽然警觉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做什么?”少年微微一怔,又缓缓道,“哦,我是来找兄弟姊妹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容不念一拱手:“那您慢慢找,我们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告辞——” “可是,我找不到他……”容不念和殷辞刚趁着人愣神走过去,转头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我自己来的,可他拿走了父亲的东西,藏了起来,我就找不到他了……” “恕不奉陪。”他不欲多言,拉着人就要走。 “这里有我很熟悉的味道,他一定在这里……” 容不念脚步一顿,随即又大步带着殷辞往前走去,这人说是要找兄弟姊妹,结果却连人数都分不清楚,可见颠三倒四,嘴里没一句实诚话。 “不念,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师、师兄?!你怎么下来了?”这次容不念脚步是真停下了,偷溜出来没带师兄一起玩,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这绝对算得上容不念摸鱼生涯中的一大失误。 可等他一回头看见的却是师兄站在了“琉璃娃娃”身边,蹙眉看着他说道:“我猜到你会在这儿。” 容不念张了下嘴,准备解释一下:“师兄,这人来历不明且全都是在胡言乱语,我担心他生出什么变故,这才……” “这才把一个心智不成熟向你求助的孩子扔在路边?”云栖鹤声音微愠,“不念,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原以为你今晚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偷溜出来了,没想到玩得兴起还能把师尊的教导都抛在脑后,你心——” “师兄,”他是真的有点委屈了,“你都没听到他都说了什么就这样说我,万一他真不是什么好人呢?” 云栖鹤努力把声音放缓道:“他还是个孩子能做什么,不念,当初殷辞不也是这样么,你怎么全都忘了呢?” “不是,我没有,”容不念下意识看了眼殷辞,“主要是他真的……” “真的怎样?”云栖鹤执起少年的手问道。 容不念还干不出方面说坏话的事儿,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连霭云的口头禅都用上了:“就、就……哎呀,反正就是我有点别扭。” “你呀,等我先把人安顿好了再来收拾你,”云栖鹤摇摇头,稍微曲腿与人对视道,“你叫什么名字啊,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 “……” 不知为何,刚才一板一眼的人竟然呆呆地看着云栖鹤,一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嘿嘿嘿,我师兄问你话呢——” 他眼睛依旧看着云栖鹤,如梦初醒般的答道:“哦,我叫九黎,从界碑那边过来找兄弟姊妹的。” 九、黎。 这两个字现在放在天玄师叔那一辈里威力已经不亚于惊雷了,偏偏他说完话还是直直地地盯着云栖鹤,手也紧紧地攀上师兄的胳膊,无形间断了他后退的路。 容不念注视着面前的场景心头狠狠一跳,也跟着出了一头的汗,刚才他上山去通情报的时候云栖鹤是不在场的,因此也自然不知道九黎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但常年与魔族作战,界碑二字就足以让做云栖鹤戒备,几乎是九黎话音刚落,他就按住了配剑。 同时还有另一只手毫无声息地搭在了上面。 殷辞也看出来局势紧张,手心不自主地里渗出汗来。 “我懂了,”说着明白,但九黎面上还是一副懵懂的表情,“书上说人和很多妖都不喜欢吾族,看来我今天运气不太好,一连碰见了好几个……” “……” “……” 一时没人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似乎有人叹了口气:“罢了。” 空中忽然狂风大作,一阵乱沙眯眼之后,九黎已然不见了踪影,他和云栖鹤对视一眼,当即各自甩剑又回了山。 第122章 无量劫 比起缺口越来越多的界碑结界,新出世的魔尊九黎悄没声儿出现在元宵灯会只能算一个让玄门众人敲响警钟的小插曲。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谁都没有心情再玩乐,他和师兄赶回千机山的当晚就又打包行李下了山——事关魔族,掌门这次还换了云栖鹤在外头接应他俩。 这一晚上过得兵荒马乱,容不念甚至没来及和殷辞好好说上几句话。也不知道殷辞是怎么猜出来修青和他没有关禁闭的,从凌云峰出来在后边跟了他们一路。 等到夜深人静他们动身下山的时候偷偷追出去送,追到了又看着他们不说话,手里捏着第二次一片慌乱中被容不念退回去的无名珠,眼周红了一圈。 “小玉……”容不念舔舔嘴唇,显得比殷辞还无措。 “……” “哥哥。” “要不——”他等了半晌不知道还说点什么,殷辞也一直站着不说话,容不念左右看了下,还是决定先把人劝回去再说,没想到才一开口就被抢了先。 “……” 这下容不念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了,旁边还有修青和师兄等着,容不念局促中更添几分为难。 “哥哥,这是我唯一有的法器了……” “哎,小玉你干嘛——”殷辞大概是看出了他为难,几步跑过来不由分说往他手里又塞了样东西,容不念只伸指一触就知道是晚上刚刚送过一回的珠子,于是他声音立刻低下来,“小玉你这是何必呢,我真的……” “哥哥,我等你回来。” “小、小玉,哎哎哎——” 这回他没等容不念拒绝就跑开了。 殷辞累了大半夜跟着他们仨到处跑,最后眼巴巴地送来了这件“贴身法器”,且是送完就跑,还没等容不念心里转过几个弯来,就先看到了旁边两个看热闹的。 云栖鹤看着殷辞跑远的背影摇摇头叹了口气:“哎……” 修青歪着嘴:“啧啧啧——” 容不念:“……” 被他们这么一打岔,容不念倒生出几分自己不对的感觉来,去魔族卧底结束之前愣是没见过殷辞几面。 现在想想,说不敢见人属实有些太过了,到也真的是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这才生了躲出去寻清静的心思。 花古月被带回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那时魔族的野心初露端倪,经常在界碑边界 烧杀抢掠,搅得当地民不聊生,而容不念那次去界碑做魔族卧底用功,博了个好名声不说,那之后还顺理成章作为清虚道长的关门弟子带着各派弟子四处剿魔,三天两头地往山下跑,不见人影,殷辞和他两人明明在一座山上,却连见面都成了难事,之前搁置的事情更是成了无头乱丝。 加上他刻意为之,在把花古月带回来之前,自己已经很久和殷辞好好说上一句话了。 花古月这只张牙舞爪的花蝴蝶就是这时候出现的,是踩着殷辞最受不得刺激的点上来的。 大概也是这个缘故,他和殷辞从来不对付,从见第一面就开始掐。 灵蝶珍贵是真,遇到的时候花古月处境不好正被欺辱也是真,只是救人之前容不念没想到有人可以嘴臭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被救的那个,看救命恩人的时候眼神仍旧拽得二五八万似的,鼻孔朝天:“你救我干嘛?” “我,我、噗——”容不念还没说完话遍噗嗤一声笑出来。 若是花古月长相不似这般娇美亦或是生得再粗壮些,这句拱火的话都会比现在更有效果些,可花古月刚刚被打了一架,或者说成是被单方面殴打了一遍才更准确,现在他脸上红红紫紫的印子还很显眼,脸上还挂着两条快流到下巴的鼻血,叫人联想到未满月就虚张声势宣告主权的幼猫,实在生不起气来。 容不念注意他身上变成条缕的衣服,又无奈又好笑道:“不救你难道看你今天过后被人打得半死不活?” 还不甚讨喜的花古月当即给他来了个嫌弃三连:“要你管!滥好人,啐——” 算起来他那时也没多大年纪,最受不得这种好心当做驴肝肺的活,火气当即蹭蹭的往上蹿:“你!”结果他刚说了个来头就看见刚才还故作镇定的灵蝶瑟缩了下,话到嘴里转了圈就变成了,“你这灵蝶怎么这样说话呢?” 花古月仍在嘴硬:“我怎么说话?” 他说着把手头的衣服递过去,“衣衫不整的成什么样子,赶紧穿好。” 由此可见貌美有时的确能让看客心存善念,也让人少吃些苦头。 他没想到说完这句话灵蝶的眼神反而更微妙了:“你也是来嘲笑我的?” “什么?” “原来你和他们一伙的,”他拿过衣服看了眼就随手扔在地上,正面迎着容不念的怒视,“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只不过你比他们更委婉一点,也更歹毒。” 过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自己歹毒的,容不念当时差点儿被这俩字儿给砸晕:“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听到容不念这么说反而更激动了,一脚踩上了地上的衣服:“怎么,这就狗急跳墙了?你们可真恶心,我穿什么衣服碍你们什么事儿了,还轮着番儿的来,怎么准备红脸黑脸都唱了呗,我呸,干你娘的,我穿什么你们也管的着?!不过是一群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满足私欲的畜生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容不念掏掏耳朵,挨了这一长篇的骂,他这才看清面前这只灵蝶身上之前的衣服好像大概应该可能也许确实,是女装,于是之前的事情都联系上了,他恍然地一点头,“嗷你不爱穿男装啊,嘿早说啊,早知道托霭云带一套女子衣衫来了。” “什、什么?”这回愕然的变成了花古月,“你不介意我的打扮?那你是为什么来的?” 容不念奇道:“你又不给我打工钱,做什么打扮和我何干?” “至于我为什么来……”容不念趁他不注意凑过去给了他一记暴栗,“你是健忘还是痴呆?刚才不都说过是来救你的嘛?” “啊?”花古月捂着脑袋哼哼,难得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其实之前有差不多的,就是为了更清晰点稍微转化了一下视角,不看不碍事的! 第123章 无量劫 容不念这话说得直不楞登,把刚才的小刺儿头说得一愣,顿时失去了攻击对象,反倒是求证一样向他询问道:“你、你不介意?” “咿,咱们俩有什么特殊关系吗?你怎么轮得到我来介意?”容不念一脸不解。 当时花古月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块油盐不进的大青石:“你……” 容不念看着他眯了下眼,忽然伸手去抓他:“你是从万花谷偷跑出来的?还没成年?嘶——你属狗的咬我干嘛?” “你是他们派来抓我的?我不回去!”刚卸下防备的灵蝶又竖起浑身的刺儿,仗着身法轻盈,出其不意,咬了他一口就立刻退得远远的。 “噗——你怎么不说我是他们请来的救兵呢,专门来给您做打手的?恕我直言,这位……”容不念显然是没把他说的话当回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万花谷的大少爷,你们家暂时还请不起我,嘿,”他弹了个响舌,“万花谷是肯定不包送的,千机山呢?去不去——”、 花古月仍然很警惕:“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 容不念睨他一眼,道:“我犯得着?” “可你——” “赶紧的别废话,这到处都是从界碑里跑出来晃荡的魔族,要是不想一会儿被人逮到人圈去就跟我走,要是你自己也不关心自己小命的话当我没说。”他在白狐身上冲花古月伸出一只手,不甚耐烦地说,阻击魔族这事已经够累人了,容不念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猜测花古月那些要命的少男心思 “……” 花古月咬了半天嘴唇都没说出个确定的答复,还是见远处又有魔族游荡才扯了下他的衣角,可见也是走投无路了。 容不念砸了下嘴,先让白狐把人带回了驻帐那边,准备再另找人送到师兄那边。 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去的时候人还没走,不仅没动饭食衣物,而且任谁劝也不走,非要要等他休息的亲自送回千机山才行,还造谣说他给容不念下了诅咒,如果不履言的话就是遭反噬。 他生得好看,哭起来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才一抽气周围同意的师兄弟们就占了大半,容不念无奈之余被他吵得太阳穴直突突,饭都没吃就带人回了千机山。 出谷的灵蝶不多见,容不念打眼一瞅,就发现除了那三五个来办正事的,剩下都是来看热闹的,而殷辞居然也在其中——山上和他们相关的话题大多苛刻,殷辞挑着这时候来肯定又要招惹闲言碎语,只是他还来不及诧异,下意识地称呼就先一步出口:“殷辞?” 殷辞却没有动,容不念看着他皱了下眉,低头想了想才冲他招手道:“你帮我把他带到后山整理整理吧,我去找师尊通报一声去。” “好。” 殷辞全程问一句答一句低着头,这话一出口,容不念也明显感觉到一边看热闹的目光多了不少,他微微皱了下眉,想让殷辞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但殷辞嘴里应答着,脚下却没动作,眼神落在那排牙印上:“哥哥,你受伤了……” “哦,没事这小家伙儿咬的,戒心忒强了见人就咬,不过现在好点,”容不念不甚在意地甩了下胳膊,顺势拍了殷辞的脑袋,“灵蝶珍贵,现在把他放出去就是活靶子,先留几天在说,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万花谷。” 殷辞眼神仍附着在那只手掌上,干巴巴的说道:“哦。” “嗯?”见殷辞情绪不对,容不念微微顿了下,像是才发觉周围那些来看热闹的一样——别人顾忌他的实力,那些话自然不敢搬到他面前,可自己也并非全然不知,现在看见殷辞的动作,心里更是清清楚楚,他心想别人敢这么说,无非是看殷辞好欺负,要是殷辞有了相应的能力,也不至于被这么污蔑,于是他沉声道:“对了殷辞,之前师兄和我说过有意让你下山历练一番,我估摸着你也差不多了,正巧我手头有东西需要送你,把他带回去之后自己收拾收拾,这两天就准备动身吧。” 立威这种事意思到了就可以,面面俱到反而会起反作用,再者说他今日急着回来也不全为了灵蝶一事,更重要的是这次出去缴获的魔族情报,所以他说完便出了议事厅,也没注意到殷辞还直直地站在那里。 容不念回屋时黑灯瞎火的,但他脚不沾地跑了一天,现在只想在床上躺一会儿,不想再费半点灵力弄点亮光出来了,结果就是这一偷懒,直接偷出个大变活人,直到听见殷辞的声音他才冷静下来。 “殷辞?你大半夜的不回屋休息,跑我这儿干嘛?做噩梦了?” 殷辞做了噩梦就爱搂着人睡的习惯,容不念是知道的,甚至于说到底是他一手惯出来的。想起往事,容不念也放松下来,靠着床沿坐下来:“嗯?怎么不说话?” “哥哥,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哪能这么快?”容不念失笑道。 他顺着殷辞手心里那点热气捏了捏:“我说今天怎么跑过来了,原来是担心我,还以为你在山上待得高兴早把我忘在脑后了,亏你还有点良心。” 殷辞攥住了他乱动的手指:“我可以让哥哥好得快些,不用疗伤丹,也不需要费灵力。” “嗯?”到这里容不念还是没听出来走哪不对劲,以为殷辞单纯是来慰问伤员的。 他是个十足的灵力奴隶,听到不用费灵力终于来了点兴趣,好奇道,“疗伤还能不费灵力?怎么,你在山上又捣鼓什么新鲜玩意了吗?快说说,要是可行我回头就告诉门内其他弟子,这样能省下多少灵力呢……殷辞你干什么?!” 殷辞的手还在带着他缓慢向下探,嫉妒震惊下他嗓子都险些劈了叉,可殷辞抖了下,态度却一反往常的怯懦,硬是抓住了容不念要抽出地手:“替哥哥疗伤。” 只需要这一句,容不念就知道了殷辞说的是什么方法。 当时他还在忍不住想殷辞是不是在自己下山刻意避开的时候受了欺负,这才病急乱投医。 “哥哥!” 容不念听清他声音里的惶恐,叹了口气后又走过去帮他盖好被子,“你——” 他像是容不念肚子里的蛔虫:“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想这样做。” “为什么?”容不念愕然道。 容不念没有等到回答,下一刻殷辞又缠了上来。他现在并不瘦弱,这几年在容不念投喂下身体结实了不少,摸上去不再是皮包骨似的硌手,肚子上还多了层薄薄的肌肉。 容不念修的不是无情道,本身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根本做不到清心寡欲那一套,殷辞搭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不大却足够牢固,直箍得他口干舌燥。 容不念半晌没动弹,两人维持着那个姿势默默良久,正如殷辞了解自己一样,沉默的间隙他同样也对殷辞的小心思心知肚明——他从那次上元节后就不常在山上,存的就是要殷辞好好冷静一下的心思,只是他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殷辞还是这么依赖他,以至于第一时间把自己送上门,不惜伤害自己…… 这么一多想的后果就是,他把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搭在了安慰人上,殷辞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后他就收到了师弟传信说新上山的灵蝶受了领路人的惊吓,不吃不喝小脸煞白,哭了一夜。 天刚亮容不念就去了青竹峰,心力交瘁之余他感觉自己更像老妈子了,安慰完一个人,还得去安慰另一个人,赶场都没他这么忙。 作者有话说: 这章其实之前有差不多的,就是为了更清晰点稍微转化了一下视角,不看不碍事的! 第124章 无量劫 比起殷辞,刚上山的花古月显然要更好糊弄些,威逼利诱和恐吓,总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容不念把两个人都安抚好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支援那边,简直忙成了一只陀螺。 但他们谁都没有等到那个虚无缥缈的“下次”。 他之前在云厅里说的话殷辞当了真,下山没多久就去接了任务。容不念说话时存着要给殷辞撑腰的私心,殷辞去领任务是也有一份要下山帮忙的心思在,这还是殷辞这些年来第二次自己下山——只不过第一次是是为了入门的历练,这回是为了出师。 大约是年岁渐长人也稳重下来的缘故,殷辞头回下山的时候容不念急得半死,恨不得扒在修青翅膀上跟着去看一眼,而这次他只是在殷辞传信来的时候问了句任务内容,估量着没什么难度就放下心来,可没想到殷辞接了任务没多久,那场大战就开始了 殷辞资历修为都不拔尖,各界局势又多变,即便过了任务也只能在外围帮忙,两人还是说不上几回话,容不念在外的时候占大头,不是带着人到处追击魔族,就是去护送人圈里救出来的人回山,殷辞只好跟着各队人马清理漏网之鱼,算起来还是聚少离多。 “这次追剿之后,魔族应该能安生几天……”闲暇时他们凑在一起回山,容不念靠在殷辞肩头说话,显得格外垂头丧气,因为往往休息过后,就是更累人的收尾工作,这是容不念最不愿意做的事,无能为力的生死相隔,骨肉分离都挤在那些恸哭声里,对谁来说都是折磨。 殷辞按上他的眼帘:“哥哥,我想去魔域。” 他当时累得脑子都懒得再动,以为殷辞是想去查自己的身世,所以才说不要殷辞以身犯险,但他没想到清虚道长连殷辞的作用都算上了。魔族仗着毁约入侵,却对结界裂口处严防死守,硬是造出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地险,出来战事之前的试探,他们派往魔域的人从来没有回来的。 魔族聚形于魔气,界碑里面已经完全成了他们的地盘,魔气充盈,出来的魔族也跟永远都打不完似的。现在除了被带进去做炉鼎的鬼族和投诚的妖族,没人再没人进得去。 “哥哥,我想帮帮你……” 更要命的是殷辞吃了秤砣铁了心,任他怎么说也不动摇,觉得能帮到忙就是天大的好事,殊不知他这副坚定又懵懂的模样像是一个燃烧的小火把,燎得容不念唇齿发痒,如果不是师兄哨子吹得及时,说不定他真的会做出什么走火的事情。 容不念心里装着事,走得却干脆,只记得那天的晚霞漂亮得很,太阳落山时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在流血。 按千机卦上来看,这是凶兆。 果不其然他们才下山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云栖鹤被俘,他去营救才发现那位神秘魔将的真面目居然是九黎,他设计要活捉师兄,却没想着留其他的活口,九黎先是把用迷阵把他们分散开,又用了绞杀阵逐个击破,最后人没救出来,他们这一行人也都搭了进去,不是魔族,连只蚊子进了绞杀阵都跑不出来,别说通风报信,能活着逃出去已是不易。 “小玉……” 昏昏沉沉间他也不知道手里攥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往里注入了最后一丝灵力,等视野里有一小片光亮的时候容不念才发现自己叫得是殷辞,想要给他报一声平安。 那一瞬间,他很想见殷辞。 但他灵力流失太快,眼前阵阵发黑,这念头出现的还没有他昏得快,所以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殷辞的时候容不念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殷辞手边的光亮做不得假,浓稠的黑暗散开,他看见殷辞的眼睛里除了有灼灼火光还有自己:“殷辞,你眼睛里有我哎,我猜我也是……” “……”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渴求肌肤之亲,在被极度喜悦席卷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要通过触碰来寻求真实:“殷辞,你大概不知道我刚才见到你有多开心……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我之前说得下一次没能实现,我肯定做鬼都不安生了。” 这是句暗示意味极强的话,偏偏殷辞对他的话不敢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容不念想了想还是与殷辞十指交缠,“我也喜欢你,还没和你在一起我不舍得死的。” 殷辞像只受惊的麻雀,连眨眼都忘了:“哥哥是说…喜欢我?” 他连尾音都带着气音,容不念费力地在他掌心上烙下一个吻:“没听错,我喜欢你殷辞。”有些话湮没在黑暗中,又从唇间辗转到耳边,“我想要把你当做我的爱人,你可能不清楚……在我老家那边,人们把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叫做爱人,也就是这里家眷的意思……小玉,我想告诉你,就算没有仪式,没有契书,你也是我生生世世认定的爱人了。” 没有技巧的话语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于是略显生涩的情动成了最诱人的反应,触觉成了最生动的感受。 容不念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结了灵契。没有商量妥的事,这分明就是殷辞自作主张,他本来想好好教训殷辞一顿,却又在看见殷辞宛若占了天大便宜的表情时偃旗息鼓,他以为容不念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时不时探手去摸一下,一副对印记爱不释手的模样。容不念看着殷辞如履薄冰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有人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哗啦哗啦地往里边倒了缸陈年老醋——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殷辞从头到尾都是小心翼翼的。 “殷辞……”他舔了下嘴唇,表情堪称无措,“我、我之前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和除你以外的鬼族相处的经验,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教教我……” “好。”当时殷辞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啊,这段视角终于过去了! 第125章 无量劫 魔族好像永远都打不完,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还没等容不念再去第二次,云栖鹤就从魔族那里脱身回来了,除了情报,还顺带救回不少各派之前被掳走的弟子——据他说这次能突破几个魔将的看守逃回来全凭这些人齐心协力。 魔兵众多,魔将难得,之前战时已折损不少,这回在家里又被人坑了一把,任谁都会狠狠心疼一下,大概九黎也自知这一遭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久都没再往外扩张地盘,还派人去请了各派的长老议和,但所谓议和就是块遮羞布,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就绝无和解的可能,除非九黎答应现在就收拾行李滚回界碑那边,回去之后还顺带把结界补好,可惜九黎不会答应,那些无辜亡魂也不会答应。 双方都在借这个机会休养生息,谁都知道魔族只要一日不退回结界,那这局面就是不死不休。 容不念趁着双方休战商议,闲时给那块无名灵石刻了名字,可惜刀功太差,刻出来又拿不出手,之后再去请教人怎么打络子,想要自己动手做个纪念,可是他才刚刚做好,甚至还没来得及同殷辞讲一讲他的做工有多差劲,被霭云嫌弃了多少回,魔族就打上了千机山。 . 三更夜里,青竹峰上的弟子睡得正熟,千机山就被火烧红了半边天,前半场寂静无声的屠杀过后,满山都是打杀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接天火光映在眼底让人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血还是火。 那是容不念第一次知道魔族的卑劣。 “是……” “什么?”魔族上来的人太多,容不念一听到声儿就和殷辞跑了出来,结果殷辞受了伤,等他把人送走再出来又被压着打回了凌云峰,现在只能控着护山阵法勉强压制魔族,正窝着一肚子邪火。 “是…小路……” 他一回头,就看见之前拼死从界碑“逃”出来的师兄表情惶然,光着脚站在身后,浑身上下不仅溅着血,还有泥水,头发一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血泥坑里打了个滚,连刚入门的弟子都少见惊慌成这副模样的,云栖鹤素来爱洁,这是第一回 这样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人前。 容不念看见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往下沉:“师兄,你说什么?” 云栖鹤面色如土:“他们、魔族……是从我们……小路上来的……” 这么一句话被他说得七零八碎,还没说完云栖鹤就抖得不成样子,后面那群跟着跑上山的弟子雏鸟似的伸出头想要一探究竟,叫喊同低语交织在一起。他们都没明白,可容不念却奇迹般地听懂了,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不信:“怎么可能,那条路是我们几个弄出来的,就算是霭云霭雨没有我们领着也是找不到出口的,魔族怎么可能知道,除了我们——” “我。”云栖鹤木然地打断他。 容不念下意识地找借口:“怎么可能——” 云栖鹤仍然在发抖,连说话都能感觉到牙关的轻颤,他身上的泥巴已经半干,现在都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因此显得格外滑稽:“九黎进了我的识海,所以他才会知道。” 仿佛已经确认了这就是真相,容不念难以自控地喊出声:“不可能!他进了你的识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身后几百双眼睛都看过来,云栖鹤忽然抱头蹲在地上开始捶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看到了之前被我杀死的魔将才发现的,是刚才、刚才我听到了九黎说话,他告诉我的,他说,不然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逃出来……” 听见这话,容不念原本只凉了一半的心彻底成了透心凉,这不需要再另行求证就能知道真假,议和议了两个月,偏偏前天轮到天玄去,门内的长老除了之前大战时受伤的,几乎都赶去了界碑边,修青跟着去探路,就连清虚这个掌门都不例外。今天这场仗,假死的魔将对受伤的长老,剩下的魔兽魔兵潮水一样包抄他们这些弟子,掌门和诸位长老都不在,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只剩下脚下这张护山大阵。 “不念,这是九黎计划好的,这次议和本来就是个阴谋,他们——” 云栖鹤的话戛然而止。容不念攥了下刚刚打晕师兄的手,抬头看向后方:“劳驾,哪位师弟帮我照顾下师兄,把他送到掌门药堂那边和伤员放在一起,我还得控阵。” 自从大战之后,伤员见增,清虚道长就在凌云峰另建了一个药堂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那一天。 师兄那番话不仅点醒了他,剩下的弟子也都明白过来,顿时又是一片骚乱,连带着阵法里的灵力都不稳起来,这种时候自乱阵脚就是自寻死路,他心下一衡量,只能先出手打晕了云栖鹤,师兄这时候明显受到了九黎影响,任由师兄说下去动摇军心,这才是遂了九黎的意。 容不念抬手撑在了阵眼处,灵力涌入大阵:“慌什么,护山大阵不是还在吗?现在有一个魔族上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隐约带着啜泣的声音说:“可、可是师兄我怕咱们撑不过去……” “师兄,我才刚刚入门,之前从没下过山,我都没见过魔族长什么样子……” “我们会不会……” 容不念听了半晌,忽然抬头道:“会什么?会撑不下去,明早就变成魔族在界碑外的另外一个人圈?长老在上边顶着魔将,地上流着的都是同门的血,你们还有大阵护着,除了灵力什么不需要,慌什么?” “容不念你说得轻巧,这护山大阵这么多年没用过了,谁知道威力怎么样?万一你不熟悉岂不是害了我们?”这次说话的是莫如归,他修为也不差,正在左手边跟着一起控阵。 “威力?神魔大战的时候七星阵连天魔都能灭,更何况现在这些杂种?至于我能不能控阵……”容不念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时表情竟显得有些狰狞,“你以为之前那些天雷真的是玄蛇在历劫吗?” 莫如归被这嗜血的语气说得眼皮狠狠一跳:“你……” 容不念却不再看他,厉声吩咐道:“各峰弟子随我控阵,外门弟子联系各派支援,药堂弟子通知掌门长老——” 第126章 无量劫 “师、师兄,联系不到梵音阁……” “岐山那边也没有音讯……” “容师兄,回春楼也——” 莫如归做什么都是后撤得最快的那个,唯独在“求生”这件事上颇具天赋,每次都赶在最前头:“容不念,我师尊也没有回复我,恐怕这外边有结界——” 一边的小师弟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发现传音符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慌了神,“它、它们是不是就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啊……” “都怕什么,”容不念努力克制住侯间的凝涩,“魔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上来,有结界不是很正常吗?” 莫如归声音陡然扬起:“那你还——” “试一下,万一我们能博一个侥幸呢,但是很可惜,各位——”容不念说得淡淡,解释之后便不再理他,扬眉喊道,“没有侥幸,魔族这次就是有备而来,要是攻破不了结界的话,那等着我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落在魔族手里是什么下场想必不需要我再提醒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又是一片嘈杂的叫嚷声,身边人的惶恐和愤怒几乎有如实质,容不念却像是从脚底生了根,没再退一步的余地。他顿了下,说道:“所以现在有两条路可选。” “难不成可以把这漫山遍野的魔族一下子打退吗?” “对啊……” “什么啊?” “一,”容不念清了清嗓子,“我们弃山,药堂那有足以支撑我们所有人离开的寻路石,现在趁阵法还没失效,我们可以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等到掌门他们回来再议。” “师兄,这……”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无可厚非,但魔族打上门来弃山而逃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结果莫如归眼睛一亮,第一个跳出来捧场:“我觉得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也觉得可以,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确实是个好办法,”容不念看了他一眼说道,“毕竟留在这里风险太大。” “其实……” “我觉得……” “等等,容师兄不是说有两个办法吗?”莫如故身边站着的一位小师弟忽然问道。 “是,有两个,”刚刚说话的应该才入门的弟子,衣襟上别着玄灵子的徽,容不念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我知道凌云峰有一条密道可以不顾结界限制下山,”他依次看过身边几位师兄弟,“所以第二个方法就是派一位遁逃好些的师兄下山去求援,只要下了山,出了结界,他就可以通报掌门师叔他们,向各派求援,在此期间,我们可以撤到祖师殿,在那里有阵法压制,任谁去了都是普通人,而殿前就是无量崖,易守难攻,以我们的能力,守到别派来支援并非不可能。” “那我们就不需要灰头土脸的逃走了?” “这个可以!” “师兄,我愿意一试——”都是师叔教出来的弟子,到底还是不愿意直接被魔族赶出山门,听到还有不用逃走的办法大多就争着回答。 小师弟抱着剑,在夜色中有些另类的英气:“那容师兄怎么知道魔族没有发现密道,又怎么挑选人,是要毛遂自荐还是组一支敢死队,难不成要我们现场比试一下?而且……” 他没有再说,而且之后的话说出来难免伤了同门情谊。 其实回想起来,容不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师兄情绪不稳,师尊和几位相识的师叔都不在身边,他应该是很慌的,可等到阵法一步一步被压缩至脚边,血肉的腥味混着魔气席卷而来,魔兽的獠牙近在眼前时,容不念却镇定下来,好在他这几年留在天玄的名声已不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首峰关门弟子”,余下的师兄弟们慌乱之余还肯信服些。 “我不知道,也不能保证,但我确实心中已经有人选了,”容不念摇摇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从药堂跑过来的殷辞,努力像要挤出一个笑来,“殷辞,你的御风术有没有落下?” 莫如归第一个叫起来:“你把我们的小命交给一个鬼族?” “他是鬼族,也是我们天玄弟子,他身上的门服你是不认识吗?而且你别忘了之前的比试是谁输了。” “那是他用了手段!” “御风术学得好,溜得你满场跑到脱力也算搞手段?” “可他——” “容师兄,并非是我师兄质疑他的身份,”小师弟截断莫如归的话,一同看向殷辞,“只是他身份特殊,修为不错的鬼族难得,就算是魔族也舍不得糟蹋,在场的只有他一个可以下山之后投奔魔族的,我师兄也只是担心罢了。” 容不念闭了闭眼睛:“我可以保证——” “我的御风术是同修青大人学的,而且我也不会跑,”殷辞往前走了一步,“我同哥哥—— “小玉——” 然而他说得还是慢了一步。 “我同哥哥已经结了契,所以就算你们全都跑光了,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后颈处的契印露出来,再往后还可以瞥见身后那些眼睛里的情绪。 “这里对我来说不仅是天玄门,还是我的家,”殷辞回头冲他笑了笑:“哥哥放心,我的法术没落下,刚刚的伤也没事了,求援的事情交给我,我一定完成任务。” 其实在殷辞亮出它时候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这个浅淡的纹路足以可是说明一切,这比任何誓言都牢固。 殷辞望向他的目光缱绻,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几乎要让容不念忘记了面前的血战,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不舍来。 但这感觉来得不合时宜,容不念只能把他再压回心底:“知道密道对吧?” “嗯,哥哥你放心吧,我这次一定可以帮得到你的。” …… 他用空闲的手搭在殷辞肩上,拍两下,下滑时顺势将怀里已经捂热的东西赛到对方手里,气息微微有些不稳:“去吧,等你回来我们……” “好。” 容不念没说完,但记忆里殷辞当时说的是“好”。 但他给殷辞的,是又一次毁约。 第127章 无量劫 这完全是在赌。 援军赶来之前容不念完全不清楚山外的状况,他不知道殷辞能不能避开结界和留守山下的魔族顺利把消息传给外界,如果殷辞不幸被俘,那他会是第一时间感知到的人,而魔族察觉到天玄弟子可以传递消息得话,势必会加紧追击,想办法包围祖师殿,战局越是紧张危险,同归于尽式的自毁阵法就越容易成功,那时候他同样做好了和七星阵共存亡的准备,但如果殷辞如自己所料一般,天生可以克制结界,那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靠着赶来的援军脱困。 殷辞…… 这两个字在容不念心里转过了千百遍也没缓解得了一丝担心。 此时他们已经退到了祖师殿中,而凌云峰已经完全被笼罩在翻涌的魔气之中,其间不断有鸣雷兽吼,骇人得很,他们靠着天险与阵法压制勉强扛住了魔族兽潮,一批又一批魔兽扑上来,又倒在剑刃下与阵法前,残肢断臂滚了满坡,再一批进攻的魔兽被清理干净之后,驭兽将终于没再下令,他跟在一只通体覆盖玄甲的食铁兽身后,在阵前踱步,时不时还会看一眼凌云峰上空。 容不念并没能因为这个举动而松一口气——比起他们这边不需要动脑子的群战,凌云峰那边更能左右战局,只要一等到天玄长老显露颓势,胜负就已分明。 面前的驭兽将显然也在等这个机会,这里的压制让他手下的魔兽都变成了普通兽类,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消耗,他不愿意再在这些弟子身上浪费魔兽,而是想把他们先困死在殿中,到时候再一网打尽。 魔兽不动,天玄的人自然也不会主动出阵挑衅,双方一时形成了种微妙的平衡。 殿后除了伤员就是力竭休息的弟子,容不念抽空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歪在的弟子,大约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这次没有一个人说要退缩的话,都满怀希望地瞧着凌云峰的方向。 容不念张望了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沉声道:“抓紧调息——” 四个魔将对三位长老,还有一位不善打斗,怎么看胜算都不大,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寄希望于各位长老,还不如奢求一下各派早点来。 果不其然,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天上的云层渐散,露出打斗的人影来,七人看起来都受了伤,分立在两边,落在祖师殿旁边。 “三位长老修为不错,再打下去可惜了,”说话的人声音清脆含笑,即便浑身都裹在浓厚的魔气里也能看出是个身材玲珑的姑娘,“不若就此收手,随我回族如何?” “呸,我们天玄可不是那些无耻之徒,宁死不做魔族附属,你们魔族果然居心叵测,竟然趁谈和之际做这偷袭之举!”不善打斗的不周长老已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一截衣袖已经空了,烛离长老脾气向来不好,看见不周如此凄惨,心里本来就窝火,闻言更是第一个忍不住呛声。 “烛离,我敬你一声长老,莫不是还真要蹬鼻子上脸了?”女声笑意收敛,“现在这个局势,谁优谁劣,难不成你看不出来么,坤澄?” 她伸手一勾,鲜红的蔻丹刺破黑雾,地面上的魔兽群顿时躁动起来。 “你怎么——” “这场过去,剩下的可就都是精英了吧,”她忽然伸手指了指下方的祖师殿,“这么说起来,你们是不是还得感谢我们帮你们筛出了这批人、才呀……”她着重了最后两个字,随即话音一转,“两个选择,要不解除阵法,让我们进去,要不就看着魔兽……” 坤澄长老紧张道:“你想干什么?” “不能这样说啊,又不是我能把他们怎么样,是这些魔兽要把你们天玄这些宝贝疙瘩撕成碎片呀——” 烛离长老本来就受了伤,听她这样说更是血气翻涌,喉间都是甜腥味:“做梦!我们天玄弟子岂能任你摆布!” 黑雾里发出一声娇笑:“情势不由人呀,长老~” “你们若敢前进一步,我们绝不留情,”小师弟闲云不知何时又把剑擦干净抱在了怀里,素白的小脸上还有一道伤口在渗血,他挣开了莫如归拉扯自己的手,语气几分冷淡狂傲,“想吞下我们,你的魔兽群也别想活几个。” “我无所谓呀,损失点魔兽而已,魔族多的是,反正用掉了还能再生,天人将魔族驱逐界碑之后,那里又生出什么你们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哈哈哈——” “你们做了什么手脚!”坤澄长老果然被吸引了。 大概是魔女也觉得这话好笑:“界碑里培育出了什么,我们又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么?” 烛离冷哼一声,道:“邪门歪道罢了,我们也不屑知道——” “你们、最好是。”鲜红的手指又伸出来。 听到这里,容不念的眉终于皱起来,面前的魔女话里有话,魔兽数量一夕之间多得离谱,他们之前进入界碑再三探查都没有消息,现在看来,魔族突然鼎盛果然有鬼。 可还不等他说话,不远处就有破空声传来,刚才说话的魔女声音略微顿了下,神情陡然变化,“情况有变,我们撤——” “晚了。” “涂山遇。” “涂山长老,苏长老!” “苏长老——” 一听到来人讲话,天玄门的人瞬间松了口气,容不念跟着众人下意识地往来人身后看去,却没见到想见的人,呼吸顿时一紧,顾不得礼数便问道:“敢问涂山长老和苏长老可是收到了我们的信号符才赶来的?” “不,我是来清理门户的,”没想到为首的狐族长老略过了他,向坤澄长老和烛离长老微一点头,扭头看向另一边的魔女,“老夫斗胆,不知道这位藏头露尾的姑娘能不能报个姓名啊?” “长老……” 涂山遇没应容不念的话,容不念也顾不得难堪,山下情况未知,若是青丘的人不是为了信号而来…… 不及他细想,心慌的感觉就先占据了上风。 第128章 无量劫 魔族一时没人回话,青丘的长老也没急着再问。三方人马又僵持住。 “涂山……”身边的女子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趁着他和魔女对阵的间隙走到容不念身边,“是容师侄吧?” 听到殷辞没事,容不念恍恍惚惚地行了个晚辈礼:“苏长老。” “你不要听他瞎讲就乱想,涂山就是这个怪脾气,遇到事情就再也顾不得旁的了,”苏长老气质温婉,说话也温吞,说话时像极了水乡女子,“我们确实不是因信号来的,但你的……”她略微斟酌了一下用词,“契侣很安全,上山的捷径还是他告诉我们的,否则不知道得花多少冤枉功夫才能打开,我们是在山脚下遇到的,他刚刚通知了你们掌门,现在正往回赶,山下的零散的魔族已经被我们降住了,他很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容不念霎时松了一口气,拱手就要道谢:“多谢两位长老——” 苏长老微微一笑:“容师侄不必客气。” “哼,大可不必,话说回来老夫倒是有话要问你这后生。”涂山遇看着魔族众人,面色不善道。 “长老请问。” 容不念一愣,这才想起刚刚涂山长老没头没尾说得那句“清理门户”来。 “不知天玄之前是否收留过一只名叫苏云的魔狐?” “什么?” 涂山遇的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哼,狼狈为奸。” 容不念头一次见识到比自家师叔还霸道的人:“涂山长老,恕晚辈愚钝……” “哼,”涂山遇捋了把白须,仍然戒备十足地盯着一边魔族的动向,“如果老夫收到的消息不假,这位姑娘应该和我们是老相识了,如此,就不必藏头露尾了吧?” “……” “莫不是亏心事做得太多,羞于见人?” 一边的苏长老听不下去,轻轻扯了他一把:“涂山……” “苏苏你别拽我,我哪里说错了,咱们青丘什么时候出过这种败类?简直是给族人抹黑!今日有我再此,必定要把门户清理干净!”涂山长老有些气急败坏。 “啪、啪、啪……” 黑色的浓雾中传出一阵有节奏的鼓掌声,女子的声音复又出现:“真是一出好戏,这么多年不见,果然两位长老还是习惯在人前扮恩爱夫妻唱红黑脸啊——” 涂山遇原本就不白皙,此刻更显得面上一片赤红:“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 黑雾逐渐隐淡,女子讶异的声音传出,清脆之余更多了几分娇媚:“怎么,我说错了吗?涂山长老主管青丘刑罚,却不分青红皂白,而苏长老呢,就负责收拾烂摊子,哭冤的就安抚一下,申诉不公的直接赶出去,啊?难道不是这样子么?” 不知道怎么回事,容不念居然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 涂山遇:“你血口喷人!” “说大话谁不会?”她轻笑出声,“涂山遇,就算你今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山下设了埋伏又如何,还当真以为是当年,我还是任由你摆布,毫无还手之力的那只小狐狸?你信不信,今日我要你死无全尸,你就绝留不下一只手?别说是你,今日青丘来的这些,一个也别想带走……反正,圈坑里还有很多空位置——” 涂山遇几次三番被她如此挑衅,终于怒极吼道:“苏、云——” 魔气终于完全散去,一直隐在黑雾中的女子显露出身形来,容不念没忍住和青丘的人一同呼叫出声:“霭云?!” “霭……云?”在他身边叫出声的,是刚刚回来、气喘吁吁的殷辞。 领着魔兵魔兽夜袭天玄,打上山来的居然是霭云! 容不念心下百转千回:霭云和霭雨向来形影不离,距离上次修青传信不过半月,现在霭云堕魔,那是不是说明霭雨他…… “呀,劳烦诸位长老还记得我,”霭云耳朵轻动,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可她却连头都没回,她眉心的堕魔纹漆黑如墨,看向下方的眼神如古井一般,“六百年前的小杂种没死透,摇身一变成了魔将,诸位长老是不是很惊讶?” 她立在云端,声音也缥缈,唯有一双眸子的恨意刻骨,和之前在千机山时千差万别,容不念被这样的目光扫过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后退了一步,伸手将殷辞拉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 涂山长老嘴比牙硬:“惊讶倒是谈不上,毕竟祸害留千年,看你父母就知道了,比起这些无用的寒暄,老夫更想直接清理门户。” “呵,祸害?”霭云微掀嘴角,“我父母为青丘鞠躬尽瘁了几百年,只因为沾染了魔气就要被处决?只是离开青丘想要找个地方安稳度日就成了叛逃?近百年的苦劳就被你们轻飘飘地一笔勾销,成了在逃的魔族余孽,值得派人追杀,连幼狐都不放过?涂、山、遇、你们真是好公正啊——” 苏长老叹了口气:“小云,有些事情你不清楚,你父母……我们是在魔界找到你们的,他们当时确实……” “确实什么?我只知道他们是被青丘逼到了魔界,是你们不给我们留活路,既然我父母到死都背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那我干脆就坐实了怎么样?用你们来祭奠我父母,想必他们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吧。” 涂山遇终于举杖朝她攻去:“大言不惭!” “霭云小心!” 殷辞看他一有动作,不自觉攥紧了手,他上课时平时不爱和弟子们一起,除了去找容不念就是和他们待在一起,现在猛然间看见霭云成了魔将,茫然之际还是会担心。 “驭兽!”殷辞出声的时候正碰霭云也向下看了一眼,容不念以为她是在看他们,结果下一刻就听见霭云冰凉的号令。 “摆阵!”容不念瞳孔一缩,当即带着殷辞跃回了祖师殿前,“师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到?” 殷辞将刚刚沾上的魔兽血抹掉,迟疑了一下才道:“掌门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动身了,大概号集各派需要一点时间,应该……快了。” 现在魔将都由青丘的人牵制,他们这边有了长老帮忙已经稳操胜券,但在听到掌门赶回的消息时还是忍不住欢呼声一片:“真的吗!太好了!” “掌门回来就没事了!” “天玄没事了!” “太好了——” “掌门……” “掌门回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一句,只见他话音刚落,天边已经出现了数百道五光十色的剑芒,人还未至,威压已到。 “通风报信,拖延时间,这就是你们名门正派的手段?”见援军已到,差距悬殊,霭云也不恋战,她抬鞭挡住涂山长老,用余力将他震开,“呵呵——” 苏长老细眉一挑,提剑就要上前:“想跑?” 此时魔兽群也发了疯似的护在魔兵魔将身前,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我想走,凭你们还拦不住,”霭云冷笑一声,伸手划破掌心,随着血气弥漫,霭云脸色也迅速衰败成灰白,身周的黑雾被血色取而代之,“诸位,结血煞——” 这是魔族特有的遁逃术,极其有效,但损耗也极大,看着已经成为血色的人影,容不念终于还是跨出一步:“霭云!” 法术已成,再要阻拦已是不能。霭云的身形渐变虚幻,临走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容不念,但还没等他分辨出那是不是一个熟悉的笑霭云就消失在了视野里,与此同时,一道细如蚊呐的声音飘入耳中:“喂,后会有期。” 第129章 无量劫 不出三息,远处的剑光就飞近眼前。 容不念领人走出祖师殿:“师尊,他、他们结了血煞术,我们消耗太大,强拦实在……” “为师知道,咳,不念,”清虚道长冲他招了下手,“你过来。” 容不念松开手走过去,他被清虚道长这声闷咳震得心头一跳:“师尊……” 清虚道长见他担心,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看了一圈才问:“栖鹤呢?” “我、我师兄他……他受伤了,在、在殿内休息呢……” 连着几句话他都回答得吞吞吐吐,清虚道长自然也看出来端倪,他似是怔住,半晌过后终于叹出一口气:“唉,天玄逢此大难,实在是避无可避啊……” “师尊……” “掌门——” “掌门……” 大战过后众人本来就心绪难宁,听见清虚道长这么说更是红了眼圈儿。 “都做了这个模样干嘛?”容不念也吸了下鼻子,“我师尊还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今天他们魔族打不下天玄,赶明儿咱们就能带着人把他们老窝都抄没了——” 闲云和莫如归也站到了自己师尊身后:“容师兄说得对,我们天玄必雪此辱。” “对!必雪此辱,必报此仇——” “必雪此辱,必报此仇!” “必雪此辱,必报此仇!” “哈哈哈哈哈哈清虚兄,你教得好徒弟啊,不赖啊,”突然一个大汉从清虚道长身后走出来,在容不念肩上拍了重重拍了两巴掌,“一开始看模样我还以为会和青玄家的徒弟一样文弱呢,没想到也是个坚韧的好苗子,哈哈哈哈哈哈,”他颇为赞赏地看了容不念两眼,又加了一巴掌,“对我脾气!” 清虚道长颔首介绍道:“不念,这是八重阁阁主,楼枫。” 容不念挠了下头发,弯腰喊人:“楼阁主——” 清虚道长看着余下的人接着道:“来,你们也都认识一下几位掌门,我们天玄经此一难,你们这些人往后难免都要与各派联系的。” 众人齐齐喊道:“阁主——” 容不念原本就因为师尊刚刚那声咳神情恍惚,现在冷不丁听见这么一整声,更是心神不宁,往后的话都没怎么听进去。 “这是五灵掌门……” “掌门——” “来,珈蓝宗主……” “宗主……” “师尊,”容不念在这一片称呼声中抬起头,后知后觉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说?” “今天恰好各派都在,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好到不待我们清理完废墟,清点完伤亡?师尊,”容不念木然地扯了扯嘴角道,“我只知道你平常不会这么做,你总教我万事要周全。” 不祥的预感时时刻刻都萦绕在心头,以至于他开口失了分寸。 “不念……”清虚道长哑然。 “师尊,我——” 清虚道长:“不念,事情都放到最后说,各位掌门也挂念门派,原本也只是来助阵的,我们天玄的事情就不要再让几位费心了。” “我……”他看了师尊一眼,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忽然哽得说不出话来,“我去看看师兄。” 容不念走得急,殷辞也没拉得住,只好也跟在他身后离开了。 他说完就走,丝毫没有顾忌到在场的诸位。清虚道长的手还停留在原地,他面色微微一僵,随即摇头苦笑道:“诸位见谅,我统共就这两个徒弟,结果被惯的一个比一个不成样子……” 楼阁主看清虚道长如此,面上似乎闪过一丝不忍:“清虚兄……” “见谅,见谅就好哇,”清虚道长拱手一笑,又看回前面,“你们可别学不念,掌门亲自介绍只此一次,可得好好听了啊,这位是……” 他们与祖师殿相隔不远,只需要稍微动些灵力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容不念却颓然坐在门后,提不起一丝兴趣。 殷辞跟着进来,又轻轻关上了门:“哥哥,你怎么了?” 再往里走就是受伤需要静养的天玄弟子,他们不敢打扰,只好就待在门口给自己布了一方小结界。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殷辞……我很害怕……”容不念蜷着腿坐在门槛上,整个人都靠膝盖支撑着,“师尊他之前不会这样的,他做事向来有条理,怎么会着急成这样,而且我、我……” 容不念摊开手,满掌赫然都沾着粘腻的血。 殷辞:“这是……” “他用了幻术,师尊受了什么样的伤才会用到幻术?”容不念低声询问,更像是自问。 “……” 殷辞答不出来,只好跟在坐下:“可能是我没说清楚,掌门心系天玄才会受了伤,又怕弟子担心才会这样?” 容不念抱着头,声音说不出的惶然:“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很慌,我……” “关心则乱,哥哥,”殷辞伸手一点一点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容不念的眼神有一瞬间茫然:“你是说,我在……自责?” 殷辞转而伸手搭上他的肩头,做出了一个类似拥抱的亲密姿势,有东西硌在了两人相近的腰腹,“我下山时,也很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但是又恨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帮到忙,不能真正除魔卫道,把那些胆敢伤害你的人杀掉,我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徒劳的担心和抱怨,甚至咒骂,我在自责,因为自己做不到,因为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但是哥哥,你和我不一样,我这样想是因为我真的做不到,我无能为力,所以狂怒又嫉妒,懦弱而阴暗,但是哥哥你不一样啊,你这么厉害……就算现在做不到,以后也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努力,什么都做的到,就算掌门做不到的事情,我也相信你可以,最厉害的人也会有自己打不过对手,所以就算掌门受伤了,也不是你的错……哥哥,我想要你开心。” 殷辞伸手将那块硌人的石头拿出来,那上面的小字微微闪着光,像只天快亮时的萤火虫。 “我可以通过它感知到你的情绪,在我也担心的要死的时候,我也感受到了你的担心,其实有时候并不一定要做什么,哥哥,就像你开心我才会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的,我相信掌门也一样,他不希望你真的为他做什么,或者怎么样,只要知道你真的担心他,为他焦急,他就不会失望,无论怎么样,我和掌门还有师兄他们都希望你开心。” …… 容不念很久都没有说话,就在殷辞以为自己劝说无果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容不念说。 “谢谢你,殷辞。” “哥哥,”殷辞习惯性的扬起一抹笑,“我——” 下一刻他就被人抱在了怀里,这是一个暖烘烘的,像冷冬时节街上遇到的烘烤小食一样温暖厚实的怀抱。 “有你真好。” 殷辞眨眨眼,轻轻回抱住他:“我才是,哥哥……” . 再开门出去的时候,容不念觉得自己又成了一条好汉,可以和魔将大战三百个回合的那种,只可惜魔将一个没有,外边的人也已经散了,只剩下三两个人影在收拾残局。容不念开门的手一顿:“你们这是?” 回答他的是一片杂乱的问好声:“容师兄——” “容师兄好……” “师兄……” 各峰弟子都各自回去整顿,只余下药堂的弟子在祖师殿门口踌躇,他们要把受伤的地挪回药堂,但又不敢擅自进去打扰容不念,见他人一出来,也不多说话,提着药箱排队进了祖师殿。 容不念见状摇摇头,召出千机剑把殷辞送回了千竹峰,又慢吞吞地回了凌云峰。 魔族大军已退,容不念还没来得及为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开心一下,就被现实打了一个巴掌——师尊确实受了伤,解散弟子会各峰之后就回了凌云峰闭关,容不念连面都没见到,比师尊更难办的是师兄,云栖鹤受了九黎的刺激,自魔族夜袭被他打晕之后就再没醒来,像是陷入了梦魇,除了偶尔两句梦呓就动静全无,药谷谷主亲自来了一趟也没什么头绪,容不念无奈之下只好送去和师尊一起闭关。 殷辞也留了暗伤需要静养,修青还没回来,霭云更是成了魔族攻打千机山的主力,霭雨则是下落不明,现在凌云峰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晚他们确实被魔族打了个猝不及防,但好在事后清点时发现实际伤者远比亡者多,损失并没有想象中的惨烈,其实收拾战后并不麻烦,现在那几个还能动弹的长老痛心之余更关心的问题是魔族动向,如果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是九黎在他的识海里动了什么手脚,那才是最麻烦了……就算九黎之前就入侵了师兄的识海,可他这么久都隐忍不发,偏在这个没成功的夜袭上漏了馅儿,这么想也很有古怪,看来魔族示弱就是个幌子,早在他们派人去魔族侦查的时候就开始提防了,更有甚者,最开始结界动摇之时,魔族就已经筹谋好了未来的路子,驭兽谷只是个垫脚石,恰当的时候抛出来吸引视线,好为他们争取时间,不管是投诚的门派还是附属的妖族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居然还真有人妄想通过和谈来维持界碑附近的稳定,简直是做梦。 可是界碑……他又想起之前霭云说的话,魔族结界里有什么呢,难不成三千年过去魔域里真的异变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他们才这么有恃无恐?还有霭云,她到底是被胁迫了,还是真如青丘长老说得那样,对他们怀恨在心,怒而堕魔? 容不念仰在铺上睡不着,只好抱着被子闭目养神,脑子里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又过了一遍,另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师兄!” “嗯,怎么了?” “掌门和云师兄出关了,叫我喊师兄去祖师殿——” 容不念诧异道:“这么快?我师兄也醒来了?” “是,现下两位连同长老都在那里了。” 容不念倒是真的吃了一惊,他原以为这次闭关少说三五个月,没想到刚刚七天师尊就带着师兄出来了。 “哎不对啊,怎么一醒来就要去祖师殿,我这两天可什么祸都没惹啊……”容不念嘀咕道。 “……” 来叫人的小师弟悄悄看了他一眼,并不言语,他只负责传话,掌门的想法自然不敢妄自揣测,而且传言云师兄和容师兄关系很好,要是知道了云师兄现在正被五花大绑地押在殿内受审,那自己撒气怎么办。 第130章 无量劫 路上容不念什么消息都没探听到,到了祖师殿才是真的傻眼:之前刚介绍过的各派掌门和本派几百年没见全的师叔师兄弟都聚齐了,一字排开立在大殿上,面沉似水,如果不是看到他们眨眼睛容不念大概会以为这是祖师殿里又多了一批石像。 清虚道长被人簇拥着站在最中间,云栖鹤跟在他身后,两人看见容不念进门,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这声音夹杂在烛离长老急躁的询问中尤为明显:“不可能!那天我听得清楚,云栖鹤说那魔头入侵了他的识海,这才探查到了山上的密道,那这密道又是怎么来的呢?” 栖鹤变成了云栖鹤,一贯是长老“眼中钉”的容不念就更没什么好待遇了,果然之后他眼神一转,手就指到了容不念身上,“年少无知也好,一时贪玩也罢,说起来这事归根究底还是他们师兄弟的错,师兄,还有容不念可以动用护山大阵的事情,你总得跟大家有个交代吧——” “……” 清虚道长的目光在一前一后两个弟子身上巡视了一圈,像是难以开口,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呦呵,”容不念只在被点名时愣了一瞬,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是三堂会审呀——敢问我师尊和师兄做了什么,值得被拉出来问话?” “不念……”云栖鹤冲着他摇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做声,可惜动作不够明显,看在别人眼里更像是暗语。 青松长老眼睛一瞪:“这里还容不得你们说话!” “不是师叔先问的吗?我答话而已,再说护山大阵每个弟子都会启动,这是第一堂课就学练过的,那天不过是他们修为不够开启不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容不念也着实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尤其现在还窝了一肚子火。 坤澄皱眉道:“可不念……我那日在空中看得分明,你启阵时的手法和我教的可不一样啊……” “我、”他刚开了个头就像是之前师尊的叮嘱来,只好急急收回话头,“我自己悟出来的不行么?” 青松眯着眼问:“你悟出来?” 容不念敷衍地点点头:“啊对对对,不是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吗,我稍微动动脑子就悟出来了。” 莫如归跟在后面探出头道:“咦,容不念你可别胡说了,我师尊都查过了,你那天用的那可是是毁阵的法术,稍有不慎就是阵毁人亡,各派支援来的再迟点,到时候别说魔族了,整个千机山都得跟着你陪葬,这种法术也敢用,还没经过掌门和各位师叔的同意?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也不想想几位师叔几百年都没敢碰的法术,那叫禁术!你就悟出来了?” “怎么哪都有你插一脚?”容不念不冷不热地刺了他一句,忽然有点儿不耐烦再辩解,“我就是偶尔看到了又碰巧用上了不行吗?” “容不念,我是你师叔,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态度好与不好你们都不听啊——要问当时怎么不问,现在安定下来了,抓内鬼抓到我们师徒身上了是吧,还是说,你们觉得我蠢到了连今天你们是想干什么都看不出来?” 烛离最听不得这种丧气话:“什么内鬼!魔族防不胜防,栖鹤受骗也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叫你们来例行问话而已!” “例行问话?”容不念挑挑眉,看了眼他师兄手上的玄铁镯,要是没有之前那一场,可能他还不至于精疲力竭到这个地步,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哦,我懂了,也叫卸磨杀驴吧?” 这下在场的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不念——” “你!” 青松扭头就去告状:“师兄,你看看你的好弟子!” “唉……”清虚道长又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自清虚道长从界碑回来就时常一言不发,容不念被他这反常的态度闹得心慌,现在看见他这样更是无端烦躁。 “师尊,”说话时他感觉到舌面划过犬齿带来的些许痛意,“我听你的,禁……术确实不该用,怎么罚我都认了。” 别的长老也被他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够呛:“你这是什么态度!” 莫如归跟着嗡嗡:“对呀,什么态度!” “诸位,”清虚道长终于发了话,不知道是不是容不念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几日师尊的声音比之前苍老许多,“此事,错在我。” 掌门说话总是格外引人重视些,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此事,错在我。 就这五个字,让容不念的心跟着众人一起沉下去,他几乎就要开口把事实说出来:“不是师尊,是——” “不念,”清虚道长缓缓开口,“教你禁术,原本就是我不对……” 容不念下意识摇头道:“不,不是……” 不是这样的,是他自己担心会被毁掉,所以才在清虚道长同他讲明白天玄祖训的涵义就是要舍己为人时选择逃避,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稳度日。 他才是胆小鬼。 “不念,”云栖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师尊前面,“你还太小,是我们太着急了,这件事确实是师尊和我做错了。”说完,他又转身行礼,“禁术一事怪我没有约束好师弟,轻狂自大,密道泄露一事也怨我一人轻信魔族,不够谨慎,错都在我一人,云栖鹤,甘愿领罚。” . 容不念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师兄和他辩解无果,被青松师叔罚一顿再扔去关禁闭,时间长短无所谓,反正魔族再有动作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放出去,可他没想到师尊和师兄会把这件事全权揽下,对他的身份和作用绝口不提。 不过三五句话,禁术就成了掌门待弟子的偏爱与私心,密道就成了九黎的阴谋诡计和师兄的失责。 从始至终,他们都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而自己正如一道卑劣的影子,整日惶惶不安又羞于启齿。 第131章 无量劫 师兄因为九黎被关了禁闭,师尊因为受伤和私授禁术主动辞去了掌门之位,将战事交由各位长老负责,只有容不念什么惩罚都没有,还因为看起来太闲被长老远远发配到了北边清扫魔族。 “不念,你身为祖师训里的后人,肩负的责任也被旁人要重得多,许多人只是听过这个名号,实际上并不知道你需要做什么,对很多人来说,你只是一个名号,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想到几千年前曾经有人留下话说将来会有一个人承担起彻底击败魔族的责任,总会让人觉得心安,但是不念啊……你呢?” “什么?”他抬头看见师兄面露不忍,于是更加疑惑的发问。 “对于命定之人,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又或者,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然是把魔族打回老家了,最好是把界碑封死,让他们再也做不了妖,”容不念听见自己这么说,“别的不说,就那个满江红真是像阴沟老鼠一样,早就该清理清理了,省得天天出来害人害己,啊,当然,我也做不来行兵打仗的事,最好是师尊指哪我打哪——” 清虚道长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念,有件事我没同你细讲过……” 他见师尊面露难色,故作轻松道:“怎么,难不成压根没有这个人,我就是师尊随手捡回来充数的?” “其实,祖师训里并没有写这么多……” 天玄祖师是何许人也,那是神魔大战之后修为第一人,一人一剑敢上昆仑讨公道。 能凭一己之力把猖獗的魔族封进界碑的人才不会呕心沥血地写一本门规祖训要后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于找到“有缘人”,再等他成长起来这个虚无缥缈的过程,他留下的祖师训,本就是一个要以天地为炉,再次把魔族封印回界碑的血祭阵法——祖师训上的人,资质要好,生辰八字要对,出现的时间也要妙,更重要的是,可以唤醒护山大阵,同时年龄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不好哄去祭阵,太小了又过于懵懂,根基不够。 一千年过去,结界松动,容不念就成了这个时机刚好的时候出现的“有缘人”。 “所以、我本来是……那个祭品?” 容不念声音有点抖,他忽然想起上山不久遇到的那场“异动”。那天是祖师训上修补魔族结界最好的时机,护山大阵突然被唤醒,师尊和师兄又不在山上,那时他还不会什么术法,也看不出来自己所处的就是阵眼,只知道外边突然狂风大作,只要稍微一伸手就会被风刃所伤,所以他只好原地蹲下,尽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团,即使如此,他还是被割得体无完肤,神思昏沉之际,他撑膊触到地上的阵法,鲜红的血滴到阵中,联系就此建立。 容不念第一次接触到七星弑魔阵就要比旁人透彻得多,而祭品就是他自己。 最后还是清虚道长不忍心,又或者是他抵不住大弟子在一旁哀求,大阵尚未正式开始,他就把人带了出来。 被救出来时容不念已经不在千机山了,云栖鹤抱着他坐在地上又喘又哭,心跳得快要蹦出来,看起来吓得不轻。 当年七星弑魔阵被祖师一分为二,阴阳两阵互通,就是为了这次结界松动,天玄祖师掐算出了界碑第一次异动是最好的复封时间,但没想到他的弟子也会因为几天的相处改变心意,留下祭品的性命。 关于那次“异动”,清虚道长没有对他多解释什么,对几位师弟也只说是界碑的缘故,但那之后他却开始教授容不念更高深的控阵之术,到了后来那些术法已经不是一个弟子可以接触到的了,但师尊要他禁言,所以即便他心里隐隐有感也从没说出口过。 “当年的大阵失控根本不是意外,那就是祖师训里的有缘人,原本、应该的结局?” 所有的疑问都在今天有了答案,什么有缘人,什么命定,这不过就是清虚道长对人命起得一丝怜悯之心而已。 云栖鹤是见过师尊矛盾的人,他看了一眼清虚道长才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念,师尊他……” “师尊对我好,我都知道,”容不念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并不似清虚道长预料的那般歇斯底里,反而显得有些呆呆的,“我只是没想到……怪我太迟钝了,没能听出来师尊的意思,原来这些年都是靠着师尊施舍才有的,所以那些法术,我……”他苦笑了一声,“除了感激涕零,我能说什么呢?” “不念,”清虚道长也听出他这是在闹脾气了,“我这样做是为了……” 容不念破天荒在师尊谈正事的时候打断了他,他掐着眉心问道:“为了我,我知道,可我现在又不知道了,师尊是需要我再献祭一次吗?” “不,前机已然错过,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补救,”清虚道长叹了口气,看向他,“不念,祖师的话我原本不想反驳,可,我始终觉得如果你没有被我带回山,现在也会是天玄庇护的众生之一,魔族和每个人都有关系,要和他们打,那也应该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没有道理不过问你就决定你的性命,更何况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我今日叫你们来,只是想和你们交代一下之后的安排,也把话都说清楚,毕竟——” “师尊,别说了,我们——”他原本就心乱如麻,现在听见师尊这安排后事一般的语气更是把眉心掐出两道红痕。 “不念,如果你不愿意,我和你师兄也绝不会逼迫你,但你也要记得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永远不要主动提起来,不然,恐有灾祸啊……” 那是大战开始前,师尊对他说过的话,容不念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在之后这些年里看着魔族肆虐而心生悔意,后悔当时没能再干脆一些照着祖师训封印魔族,以绝后患,但他确实做到了承诺自己的事。 就算师叔咄咄逼人,清虚道长也没有以此为由逼迫过自己。 第132章 无量劫 北边条件寒苦些,又离界碑离得远,就连魔族也不是很喜欢在这儿活动,容不念才去了几天就把魔族清理的差不多了,可他有禁令在身,不好回天玄附近转悠,只能继续待在北边“被发配”。 他听修青来时说魔族和各派还是在拉锯,魔族像是学精了,不再倾巢而出似的攻击哪一派,今天这儿一场,明天那儿一场,两边各有伤亡,但好在给了他们救治百姓和研究界碑封印的时间。 容不念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挑眉道:“魔族能有这么好心?” 修青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谁知道呢?” 容不念一皱眉头:“你吸的这是什么——” 绵长幽香的味道顺着青白烟云飘过来,有如活着的丝线一般慢慢勾进他们的鼻腔里,让人在刹那间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来,与酒肉饭菜带来的饱腹感不同,也与斗法过后酣畅淋漓的感觉不同,这感觉更虚无缥缈,像是浑身落在了云端,难得彻底伸张开来,舒服得想让人长舒出一口气,随着舒出的那口气,好像人心最深处的沉郁也能跟着烟消云散一样,可还不等容不念细细品味,眨眼间这味道又随风飘散,无迹可寻了。 “怎么样?”他抬眼就看见修青冲他挤眉弄眼,又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捆长条香状的东西来,“这可是好东西,兄弟我还是记着你的——” 他接在手里掂了掂又端详了一下,除了比寻常香柱粗糙些,并未感觉出这香有什么异常,于是问道:“这又是什么?” 殷辞将他往后扯了两步,又伸手把面前的烟雾都扇开,才撇撇嘴道:“是药堂新做出来的药香沉明,据说疗伤和提神聚气的效果很好,偏偏对魔族不起作用,战时点燃,就算修为低些的碰到魔族也可以一搏,已经成了推广开成了弟子随行必带物品,每次要下山的时候可以分到五根,如有剩下还需交回再用,最近各派靠着沉明在魔族那里讨了不少便宜,只是……我是悄悄溜出来,所以并没有领到。” 他是跟着修青悄悄来的,乾坤袋里装了满满当当一大包行李,大有跟着容不念在此定居的架势。 修青摇头晃脑道:“所以呀,我这不是给你带来了吗?不念,出门在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呀……” “你带来的?”容不念拎起一根香碾了下,“不是说弟子出入能拿到的都是定数,回来之后还要核对吗,你怎么攒下这么多?” “呃……这个嘛……啧,”修青挠挠额头,又狠狠嗅了一下,“好了好了,是你师兄、我主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的,因为怕你一个人在北边不安全,又没个熟人照应,所以头一回昧了账,就为了给你这个不省心的师弟省点保命灵丹——” “我师兄?”容不念有些愕然,扭头向殷辞去求证。 “是云师兄。” “师兄啊……” 容不念手指搭在沉明上,突然不说话了:他离开的时候师兄和师尊的伤都还没好全,师尊自不必说,心里一直装着事,那天之后又去闭关了,而师兄被罚了也没好过到哪去,再加上有九黎那档子事,师兄一直都恹恹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哥哥……” 修青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咂咂嘴,主动安慰道:“别担心,我主人现在还不错,就是长老们担心九黎再搞事情,封了他的识海,也不许他怎么动用灵力,嗯……等、等过段时间,咱们把魔族打完了,不就都没事了么。” 其实他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容不念就想起师尊和师兄现在这个待遇都多少和他有点关系就跟难受,殷辞趁修青不注意悄悄捏住了他的小拇指:“哥哥……” 也许是想到了师兄和师尊,容不念难得说了泄气话:“说得容易,这都打多久了,魔族不还是跟蛆一样到处搅和嘛?” “这回不一样啊,这回咱们有了法宝啊——”修青这回倒是积极。 “药堂制出来的?用了能提高修为?那用完呢,不会让人对这个产生依赖性吗?”容不念看见他这副两眼放光的模样,注意力终于回到手上的香柱上——提神聚气到还好,可就用了能越级和魔族打斗这一点就让他很难不联想到点别的东西。 “暂时,暂时,”修青和他强调,“要真能直接提高修为的话,我们不都得疯了似的往嘴里塞?哼哼,到时候还能给你留出这些来?再说了,别人你不信,药堂的东西你还不信呀,他们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 不知为何,容不念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他把沉明香随手放在一边:“药堂确实可信,但我还是——” “但什么是,嘿—要我说咱们天玄那次也是因祸得福,要不是那次夜袭那么多人受伤,药堂那帮水磨性子的人还不定什么时候能制出这种好东西呢……”他以为容不念这是不要的意思,又拿起来往他手里塞,“哎哎哎,咱们谁跟谁啊,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再说了,我主人说得对,你孤家寡人的待这儿确实应该留点保命的,万一受伤——” “呸呸呸,哥哥才不会受伤!”殷辞劈手抢出那捆香放在一边,“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修青捂着嘴笑道:“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么……” 容不念:“我怎么感觉老青你还挺乐意看这个万一呢?” “怎么可能?!” “得了得了,东西我留下了,你这趟肯定还有事,我就不留你了,回去的时候记得替我给师兄报个平安——”容不念抱着胳膊道。 虽然修青说没什么,他也觉得天玄的药堂不会坑自己人,但他还得留个心眼,没问题最好,有问题也可以提前防范着。 修青夸张地捂着胸口后退,身后展开羽翅:“啊,就知道你不欢迎我,但没想到你们这么不欢迎我,亏我还把殷辞给你带来了,你们俩这是卸磨杀驴!” 容不念远远地冲他挥手:“那麻烦您这头驴一路走好,不送——” 殷辞在他身后也跟着挥挥手:“走好哇——” 第133章 无量劫 修青走了没几天,容不念就开始着手调查药香的事,北边资源有限,除了当地的,容不念还去远处拜访了几位有名的医师,几位得出的结论和修青说的大致一样,提神聚气,有奇效又不会让人上瘾,既然专业的药师都这么说了,容不念也就不再多做质疑,慢慢把沉明香的事放了下来。 能有东西压制得住魔族,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这边沉明香的事情刚厘清,殷辞又出了状况,成天进来出去都是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 “呦,怎么苦大仇深的,谁招惹你了?” 殷辞颇幽怨地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道:“你还说。” “啊,原来是醋瓶子打翻了,”容不念立即明白过来,他笑起来,“可是官人,奴家好冤枉啊——” 戏词般的唱调一下子就让殷辞红了脸:“哥哥别瞎说……” 容不念冲他抛了个媚眼:“那门口那些人不都是冲你来的吗? “可——” “可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容不念得理不饶人,“要不是我赶走了蜜蜂和蝴蝶,说不定你这朵花就要被人偷走了,好哇,你居然还倒打一耙!”他叉着腰,“哼,我才吃醋了呢!” 殷辞原本生得就不差,现在长开了更是让人赏心悦目,自从来了北地不知道惹了多少姑娘家来看,还有一个说对殷辞一见钟情的,成天在家门蹲点,容不念平日和人家打趣还问过自己刚来时怎么就没这么多人来看,弟弟一来就这么受欢迎,结果却得知是因为自己的长相在当地看来实在太过轻佻,不够宜室宜家才被排除在“观赏”范围之外。 “你弟弟长得太俊了,一看就很能干,干脆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呀?” “我看他来了三五天了,怎么总也不出来呢?” 容不念:“我弟弟他、他胆儿小——” “胆小什么小,这么大小伙子了都,我看是没见过姑娘羞得吧, “我说你弟弟这不行,这得练呐,不然以后新婚还不得害羞得连头都不敢抬?” 容不念:“……” 一群未婚的姑娘把容不念围在中间,企图和他打听殷辞的消息,说话的时候比他都猛,容不念觉得自己这一趟真是不白来,起码以后脸皮又能厚几层,回千机也能吹一吹。 “害,你们不知道,我弟弟他是脸皮薄眼光又高,自己不爱出门还成天看话本,天天寻思找一个田螺姑娘”他摇摇头,“挑剔的很——” “田螺姑娘是什么人?” 容不念眼光一亮:“你们不知道田螺姑娘吗?” “听都没听过——” 容不念来了兴头,话题顺利歪到了一边去:“哎,我跟你们说,田螺姑娘就是……” “啊,这么回事啊,嗨,甭说这个,我们这个个都是田螺姑娘啊,家里家外的啥不能干?”一边的姑娘意志坚定,听完故事居然愣是又把话头拽了回来,“我们这儿的人,选谁都不亏呀——” “再挑能挑到哪里去,年龄摆在那,难不成还不成婚生子了?” “搁我们这,他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呦。” “对呀对啊,我们这么多人,他总有一个看的中的吧,要是看上两三个……也不是不可以啊哈哈哈哈……” “对啊,你弟弟长得好,肯定能干活!” “对啊哈哈哈哈……”周围又是一片哄笑声。 “那个……我刚才说得,有点偏差,我就纠正一下哈,”这里的姑娘个高腿长不说,还一个赛一个能干,骑马割草个个是把好手,容不念看一了一圈,终于生出点危机感来,他往后稍了稍,“我弟弟他虽然挑剔,但是家里已经定好婚了。家里婚帖都准备好了,一打退魔族就完婚的那种。” “什么?”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他看着周围姑娘失望的神情,拍了拍乾坤袋,有点没忍住恶作剧之后的笑意,“我们父母没得早,长兄如父,婚帖还在我身上放着呢——” 一见钟情的那位姑娘明显最诧异:“啊怎么这样,你弟弟有婚约了不早说,你这种男人果然靠不住,最会骗人!” 但也有人蠢蠢欲动:“其实……你长得也还行,就是看起来身体弱了点,要只是处一处的话,我也不是不行……” “怎么我弟弟就可以嫁,到我这儿就成了处一处了?”容不念略微有些不忿,奇奇怪怪的胜负欲攀升起来。 “当然不中了,你看起来就很轻佻,不踏实的!” “就是就是……” 最开始的女孩子还是有点不死心,瞧着容不念吹了声口哨:“其实你长得就很想话本里的人,也、也不是不行……” 不能搂回炕上踏实过日子的男人都不是好男人,初听到这话时容不念实实在在被当地淳朴的民风给震惊住了,没想到还能这么着,容不念愣了下,才仰头朗声笑道:“那可不行,我弟弟比较亲我,是吧,小玉——” 殷辞自门后闪身出来:“对。”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周围顿时一片惋惜声,再三确定了真的不可以之后散得比兔子还快——要知道她们可是翘了家里的活计,跑到这来给自己找丈夫的。 这里多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要做的事情要都是重复的,要不是界碑破损,一辈子也不见得会遇到术士,更别提被抓进人圈这么狗屁倒灶的事情了,殷辞不好跟他们解释什么叫灵契,什么是鬼族,只能乖乖当弟弟,这几天正郁闷的很,出去见人的事能躲就躲。 把凑热闹的人都打发走,闲下来容不念终于想起办正事,只是他去后边放药的时候殷辞一直跟在身后,皱眉顾脸看着他把药香搁进去又拿出来,终于忍不住发问:“哥哥,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个药香?” “嗯?” “感觉你对它爱不释手的……” “怎么会?”容不念失笑,甩了甩手把药香放上阁顶,他又看了一眼殷辞,问道,“对了,我怎么发现你特别不待见它呀?” 好像一开始殷辞就对沉明表达出了明显的厌恶。 第134章 无量劫 因为最开始发现沉明香要用到的药草的人是莫如归。 看着殷辞忿忿的模样,他没忍住笑倒在床上:“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待见药香的?” 殷辞看起来还是很气:“嗯。” “所以也不想让我碰?之前说的什么怀疑不是正经来路的话其实都是在敷衍我咯,看——说漏嘴了吧?”容不念直起身去勾他。 “不是敷衍!”说到这里殷辞有点急了,摆手解释说,“是真的不喜欢也觉得哥哥说得有道理,但不管有没有问题,我都不想用和他有关的东西……” 容不念好笑道:“能救命也不用?” “就是不想用,一想到和他有关系就碰都不想碰。”殷辞噘着嘴,拧眉的表情更是可爱。 “什么小孩脾气……”容不念笑着摇摇头,把人抱住扔到床上,继续逗他,“所以也不想我碰?” “不想……”床帐被放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日光,殷辞声音低下来,却又在下一刻猛地扬高,下颌在朦胧的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是、是不想哥哥碰和那种人有关的东西,不是……不是不想哥哥……” 容不念不依不饶地追问:“不想我什么,嗯?” “不想,不想……”另一个人的声音因为他的动作而吞吞吐吐,几番急促的喘息后自暴自弃地开口,“不是不想被哥哥碰……” “那你想我碰什么?”容不念似乎得了乐趣,咬着殷辞的耳朵往里喷气。 殷辞的声音像是从喉间挤出来:“我……嗯、哈我不知道哥哥——” “我也不知道,那不如小玉你教教我,应该碰什么?” “好、好……”时间带来的不止变化还有默契,两人的呼吸顺着手指的走向越发急促,汗津津的不止裸露在外的皮肤,纱帐里的幽闭空间让鬼族特有的香气更加明显,由急到缓,这回殷辞的声音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 到了洗漱的时候他才给出问题的答案:“行啊,那就不用,反正我也不喜欢——” . 喜不喜欢是一码事,有没有效又是一码事,即便他俩对沉明香的事情有成见也不得不承认它在讨伐魔族时确实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自从有了药香之后各派气势大涨,魔族更是呈退败之势,两三月的时间已经退到了界碑周围,听说现在只是接着阵法与天险勉力支撑。之前吃紧,修青受了伤没来及医治,都快被压着打出屎来了,火气大得很,最近有了药香不怕受伤更是来了劲,天天在最前面蹦跶着讨伐魔族,拉都拉不回去,连每月往北边送信的活都交给了别人。 得知局势一片大好,各派压力减轻,容不念也得了清闲,终于不用再每天紧绷着那根随时准备当祭品的弦,连带着看那几个借故来家里修理兵器,实则觊觎殷辞“美貌”的姑娘都顺眼了不少,多准备了两样小吃待客。 第三次邀请师兄来北地养伤无果后,被师尊从天玄赶出来的容不念无所事事,干脆在茶楼里支了个说书的摊儿,整天给人讲天南地北的侃大山,还美其名曰是说书有利于南北交流文化。 比人多的地方,殷辞还是更喜欢自己捣鼓武器,干脆就在家开了个兵器店,北地民风彪悍的好处就是各式各样的兵器都用得上,开个兵器店也算是有需有求——如果不算殷辞练手时给那些兵器里嵌入的灵石,他们大概还能赚点。 殷辞在家里制器也就算了,他这个茶馆说书的活竟然也得应时应卯的去,不过也多亏了这份心血来潮找的活儿,远在千里之外的战局有一半都是靠着茶馆里的各路过客打听到的。 “就说这各位兄弟在山上那是大称分金银,大口吃酒肉,好不快活哇!可谁知不几日这山上竟来了纪哥不速之客,他们——” “他们?” “他们怎么了,快说呀!” 底下的人都是满脸焦急,嘴里的下酒菜嚼到一半,张嘴睁目,看起来恨不能掰开堂上说书人的脑子看看后续。 容不念也跟着往四周扫视了一圈,挑眉笑了下,却一拍醒目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哦,对了,诸位要是有见过一个我差不多高,耳后有鳞纹,浅发白肤的暴脾气年轻人还望告知一声,”他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满座拱了拱手,“还是老规矩,有准确消息提供的,均赠送我家的上品兵器一把,各位,明日见——” 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 “啊呀!”此言一出,正对他着的一桌食客顿时捶胸顿足,“今日怎么这么快!能不能加一场啊!” 容不念不由笑道:“莫心焦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天一场这是茶馆的规矩,我一个给老板打工的,怎么好坏了规矩?” “可我明日就要去南边做生意了,照这个都听不完了啊,一想到听不到水浒的结局就心焦呀!“” “要不您回来再听别人给补上,到时候我讲完了您再跟别人那儿一次听个完整的,岂不是美事?” 说话的人满脸苦恼,一看就是个直性子:“美什么美啊,哪里有听故事听到一半不听的,这不跟脱了裤子没拉屎一样吗?”他上来就要扯容不念的袖子,“今天怎么说都给咱兄弟们再加一场,你放心,钱不是问题!” 容不念:“不是……客官,这不是钱的问题……” 右边传出道柔柔的声音:“阿古,先生不愿意就算了。” 容不念这才注意到桌边还坐着个蒙着面纱,身穿红裙的姑娘,这身打扮在北地倒是很难得,他眼神在几人身上转了转,瞬间脑补出一场大戏。 “怎么不是呢?”男人听见她说话提了下袖子,脸涨得更红,招呼小二,“你们老板呢,我来讲,我是老主顾了,我给你们加钱!” 这桌的人自他开讲就来了,一连半个月都没缺过位儿,容不念这样不长心的人都吧他们的脸记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从桌下掏出一把殷辞给他充场面的折扇半遮住脸,顺势躲开男人的手,对着一边的蒙面姑娘笑道:“一天一场这是规矩,不过既然几位明日要走那就当是践行,算我送姑娘的——” “谢谢。” 扇面一挥,原来是容不念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枝开得正艳的杜鹃花来,借着躲人递到了姑娘手里。 第135章 无量劫 “无妨,”容不念冲她一笑,露出颗尖尖白白的牙齿来,“自古就有鲜花赠美人,我容某一个穷说书的,身无长物,只好以书相赠了——” “……” 姑娘点了头收下花,没说好与不好,又坐着不言语了,只是这回她连帷帽都放下来了,面容被挡得严严实实。 容不念见打探无果,也不多做无用功,对着其余三位一拱手,道!:“各位,请回座吧?” 其余两人相互看看,视线又都落在最开始说话的人身上。 那人依旧没有动弹,一堵墙似的站在原地,只能听到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声。 容不念眉尖一挑,正要说话时却被人抢先一步,帷帽姑娘几乎整个人都要缩进皂纱中,声音却不容置喙:“阿鲁古!” “小、小姐——”阿鲁古猛然回神,瞳中赤红之色一晃而过。 “坐下吧。” “是,小姐。” 见状容不念微微一顿,对阿鲁古来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命令不去说更像一句口令。 注意到他的异样,有视线隔着帽裙投过来,容不念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示意,转身回了台上。 “稍等——” 没想到还没等他坐回去,就有另一道嘶哑的声音横插进来。 这两个字被来人喊得有气无力,想来应该是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子,容不念回头前“啧”了声,心想自己今日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凑在今天来砸场子? 他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住吼人的冲动,转身笑道:“这位公子——” “容不念,是我。” 大堂门口站着的是位公子不假,到看起来不像是手无缚鸡之力,来人一身素衫七齐八不齐的挂在身上,头上顶了一块,肩上还披挂着一块,蒙眼的布条上还有已经干透的血迹,余下的半张脸也满是污渍,浑身上下加起来也凑不齐一身衣服,偏偏站在那里时脊背绷直,举手投足间无不透着点冷淡轻狂来——不知道是对谁,反正看起来十足十是个亡命的流民。 周围的人见这接二连三的变故都当热闹来看,一时间也没人催着他上台,反倒都往门口瞧,恨不得用眼睛在几人身上烙个洞出来,好看明白这场戏。 自魔族出来作乱,各地都受的影响不轻,最初几派都是措手不及,连护送人手都分派不出,大家都是能跑则跑,能躲则躲,离着界碑近的那几个村子举家搬迁的更是不在少数,毕竟不走的话,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是跑,那自然是离界碑越远越好,最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就这么着,北边成了最受难民欢迎的地方。 只是两地路远,除了那些肯花大价钱雇佣妖兽护送的,剩下的人都是靠着两条腿生生都到北地来的。 路上情况难测,魔族肆虐,时疫横行,碰上了就得折不少,再遇到水土不服的,又折几个。这几个月茶楼里都不知道招待了多少波这样的难民了,从最开始逃亡,走到现在,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还是个不太好打发的流民,容不念在心里加了句,正要上前看看这是何方神圣,可面前这人下一句话就把他钉在了原地:“我是霭雨。” “你,你说什么?”他下意识摇了下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我出了点意外,”青年舔了下嘴唇,有血顺着唇缝渗出来,“只好来找你了……” 这可绝对不是一点意外,容不念歪了下头,不可置信道:“霭雨?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从霭雨一出现开始,他就没有感知到任何灵力,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现在才确认这是霭雨。 之前霭云霭雨一贯形影不离,现在霭云成了魔将,一呼千万魔兵应,霭雨却形容凄惨,孤身一人前来北地,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更何况……容不念看着他眼眶微酸,怪不得他放出去找人的消息从来没过回音,形销骨立,披头散发,面前这个霭雨哪还有从前三分意气。 “我,我……”霭雨张张嘴,声音几分无措。 “是我糊涂了,回去再说,你等我一下——”容不念咬了下舌尖,勉强对身后的宾客挤出个笑来,“诸位见笑了,但今日容某家中有故旧来访,加演实属为难,不若……” “岂有此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这是说话当屁放了?!”阿鲁古当即拍桌子站起来,“我告诉你没门儿!我们小姐看中你说书是你的福气,我警告你不要——” 女子的语气仍是淡淡的,语调像个没有起伏的木娃娃,和一边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阿鲁古。” 阿鲁古急忙弯腰去看她:“小姐有何吩咐?” “阿鲁古,”容不念似乎听到了帷帽下的人叹了口气,“我们走吧。” 阿鲁古低头不再看他们,伸手就要去搀扶小姐:“是,小姐。” 容不念也对着周围一抱拳,说道:“诸位,对不住了,改日一定补上!” 书肯定是加不了了,热闹也要走了,宾客看在容不念的面子上也不好再多留,都自觉去找掌柜先生算账了。 “哎,姑娘留步——”容不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正要走的人,这才跟着叹了口气,又等人等人陆陆续续走光了才看向旁边的帷帽姑娘,“这也没旁人了,不然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帷帽下的声音未变:“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好,那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就行了,”闻言容不念语气先沉下来三分,趁其不意就要去掀他的帷帽,“霭雨你过来!” “戏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躲躲藏藏的拿个傀儡来就没意思了,我不管你是有难言之隐还是怎样,至少现在,你不能这么什么都不交代,不明不白的就跑了,我们——” 啪—— 话未说完,容不念脸上先挨了个清脆的巴掌。 姑娘忽然怒道:“你在胡说什么!登徒子!你放开我!” 容不念被这干脆利落的一巴掌打懵了一瞬:“我……” 这会儿阿鲁古倒不吱声了。 容不念终于反应过来也怒道:“你在干什么!?” “我做什么要你管?” “放屁,你打的是我!” “我——” “容不念,容不念?你怎么了?啊,嘶——” 霭雨看不见,只听到两人好像争执的声音,慌乱间撞翻了不少东西,急得容不念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扶他:“霭雨,霭雨?你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霭雨微向下撇的嘴唇苍白,他像是预知到了什么,握住容不念的手极其大力,“你才是怎么了?是……谁来了么?” “哦,我也没事,就是……其实,说起来倒也不是——”容不念一回头,声音戛然而止,身后哪还有阿鲁古四人的踪影。 霭雨吃力问道:“嗯?什么?” 除了眼睛,霭雨的耳朵似乎也受损了。 “没什么……”容不念手一抖,下意识扯了句谎。 这句话声音低,霭雨就更听不清了:“你说什么?” “我,说,”他一拍霭雨肩头,生怕说多了话带出不该有的情绪来,“走,我带你回去。” 第136章 无量劫 他们到家时殷辞正在院子里磨箭,旁边的冶铁炉烧得通红,四五个姑娘坐在院儿里也不嫌热,就托着下巴朝里张望,明显不是在看箭,偏偏殷辞做得用心压根儿没注意旁边人的视线落在了哪里,一门心思都扑在新打的箭簇上。 认真起来的人总是格外吸引人,殷辞这抛力洒汗的活一开动,他之前说过的话都成了耳旁风,路过家门口的男女老少都恨不得多看两眼,想要把这个要力气有力气要脸有脸的男人拐回自己家去。 容不念在门口看了会儿,笑着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去说道:“各位姐姐妹妹们,看可以,但劳驾离炉子远些,回头火星子蹦出来伤了人你们再讹到我家小玉身上就不好了啊——” 殷辞从花火架边抬起头,惊喜道:“哥哥!” 众人见他回来,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异口同声道:“切~” “我们会干这种事么?” “就是!邻里邻居的,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不会么?”容不念一愣,照旧开始揭短儿,“那我怎么记得上次……还有上上次,是谁烫伤了结果非要点名我家小玉敷药的?” 确有其事,众人哑然:“我……” 容不念怒其不争地摇摇头:“哎呀,都说了我们这是正经生意,卖艺不卖身的!而且……今天你们继续待着不太成,我们家里有人找来了,得招待客人的,你们几个姑娘家再待下去不合适的,要不咱打个商量,你们今天早点回,明天每人加五个箭头——” “知道啦,知道啦!要我说你个大老爷门儿也忒腻歪,”之前强要敷药没成功的姑娘率先站起来,冲他摆摆手嫌弃道,“你弟弟长得这么好却看得死紧,看得见够不着的,看看又不能把他怎么样的,就当给我们饱饱眼福不行?” 容不念笑起来:“玛吉你看你这话说得,正理歪理都让你一人儿占了,那不还得看看殷辞乐不乐意嘛?” “那我们来你不乐意吗?”玛吉听了这话,竟然真的回头去问殷辞。 这话但凡换个人来说都逃不了骚扰两个字,可不巧的是这俩月他们就住在玛吉隔壁,对这位姑娘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北地未婚姑娘群里的扛把子,七八个大男人都喝不过她一个,火气上来的时候都敢跟马对着尥蹶子,这话说得也十分“玛吉”。 殷辞也是被问得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摇了下头道:“呃……我确实不是很乐意,比起来看我,我更希望你们是真的喜欢我做的兵器。” 玛吉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把客人往门外赶的,嘴巴微张:“你!你怎么这样,我们可是来买东西的!” 万事开头难,殷辞最开始做兵器的时候玛吉确实帮了不少忙。 北地多用弓,还是玛吉带着她的“姊妹军”给殷辞带来了第一笔买卖。 不过她们还没有胆子直接把家里惯用的弓箭换掉,只能借着给家里换箭支的借口来照顾殷辞的生意,好在殷辞工艺还算不错,对得上北地人的胃口,一来二去的,销路也就打开了。 “我知道,玛吉,”殷辞看着她无奈道,“可我就是个打铁的,自然是希望人家更喜欢我的东西,我——” “你、你……你们兄弟俩就是怪人!成天窝在家里不出门就罢了,还不喜欢和姑娘耍!哼——走,我再也不要理你们了!”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中意的小郎君其实就是个没开窍的呆瓜,玛吉委屈得要死,根本不想再听,她跺了下脚,撇下小姐妹们径直跑出门外了。 玛吉没全说对,但无意间也算是真相了一小部分,容不念不自在的咳了一下,没能及时把人拦下来。 见她跑了,院里余下的人也急忙追了出去:“哎,玛吉你等等!” “玛吉!” “玛吉——” “殷辞,好久不见。”四五个裙子旋出去以后,一身青衫出现在门口。 殷辞顾不得解释,看向来人的眼睛微微睁大:“霭、霭……雨?” “是我。” 殷辞往前走了两步,往容不念那边敲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眼睛不住地眨:“你怎么……” 霭雨手无意识抚上眼眶处的布条:“出了点意外……” · 之前在外人面前不是很方便,一番检查后容不念和殷辞才算是松了口气:霭雨身上的伤并不是很严重,外伤都已经结痂,只余下五感的伤难处理些,之所以这么久还没彻底愈合是因为他没了灵力,但他们没想到霭雨说的小意外是在渡劫化龙时出的。 原来霭云早在魔族破界之时就已经叛变。 同在界碑时霭雨本欲劝说却起了争执,之后不久正遇霭雨化形渡劫——魔族不可能坐视不管龙族现世,于是她趁机领魔兵入内,霭雨应付不及被天雷劈中,受伤不说,龙形、修为全失,好不容易才躲过魔族搜山,逃出界碑。 “霭云姐她……怎么会?”等到三人都坐在了桌前,酒水上过两轮,殷辞还是不敢相信。 容不念想到之前茶楼的事情,也略微有些迟疑道:“霭雨,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能把身边至亲之人害到这个地步,容不念说得也很没有底气。 霭雨看起来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谈起来也不见激动,他苦笑了一声:“我最开始也不信,以为她是有苦衷,可……”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复又叹了口气,举杯一一饮而尽:“罢了,落到这个地步,我咎由自取罢了……” “你……” 容不念说到一半没了声。 从千机山到北地万里的路,霭雨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若不是容貌尽毁,修为全失,他也不见得能躲得过这一路的追兵。 更何况霭云和霭云的事情,他们谁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浊酒下肚,霭雨面上也带了醉意:“哈哈哈我早该知道是这样……” 容不念心里一恸:“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说过你俩的事儿,怎么着,讲讲?” 殷辞看了他一眼,看起来不太赞同他这时候让人自揭伤疤的做法:“哥哥。” 失去修为的霭雨连酒量也大不如从前,说话已经大着舌头了:“勒和霭云,根天?” 容不念伸手拍了下霭雨的肩膀,杯子一触即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说吧,兄弟给你开解开解——” 最后霭雨喝得熏熏带醉,容不念和殷辞费了不少力才从他丢三落四的回忆里拼凑出那段很久之前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容哥天玄花美男颜值不被北地接受的一天哈哈哈 第137章 无量劫 自古荒时代神开天地以来,肆虐的原兽被神降服,疫病得以控制,食物富足,守护之人近在眼前,一呼即来,人们安居乐业了几万年,各族都把得道登上蓬莱当做最大的目标,分地而居专心修炼互不干扰。 可长久的安逸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对危机的迟钝。 最初是有人发现历劫的人越来越少了,可还没等人们因此惊慌,蓬莱就在某一天永远的离开了九州,从此杳无踪迹。随着仙山的离开,人间留存的灵气愈加稀薄,修为越是高深的人对比感觉越是明显,由此掀起了一阵修炼狂潮——可是那之后的万年都没有人再成功,直到三千年前。 传说没有姓名,也无亲缘留存于世,三千年前鬼族最后飞升的那位大能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那以后才是噩梦的开始。魔族见成仙渺茫,开始大乱,人们也为了一点点灵力互相残杀,当时的魔尊趁机控制了临渊一带,并以此为据建造了第一批“人圈”,意在从各族生灵身上剥取灵力,用人命堆积出一条成神之路,取代蓬莱上的众神。 魔族本就是神取各族浊郁之气而造,焦虑恐慌之下各族不敌,都被俘于魔族爪下。 九州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最终九州的惨状还是引起了蓬莱的注意,眼见亲手造出的各族自相残杀,魔族向恶,为了登上蓬莱不惜屠戮生灵,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因为之前的放任,魔族实力竟然隐隐有与神持平之势,这与神的意愿背道而驰。 蓬莱大怒,派出天兵与其争斗,各族借此联合起来齐力抗魔,此战史称千年之乱。 神魔大战后,神族愤而离开九州,断掉了和人间的所有联系,而魔族被镇于界碑永世不得出,就连当时站错队的人也都受到了牵连。 霭云是,霭雨也是。 龙族随神下蓬莱,大战之后本该离开九州,可霭雨却违反天规,他涉世未深,居然爱上了一个魔族,为此不愿意再离开。 魔族溃败前夜,他曾问过少女愿不愿意同他私奔。 “我不回蓬莱了,我们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就我们俩,悄悄地过一辈子,好不好?” “好。” 少女答应了,可霭雨孤身赴约时等来的却是魔族的伏击。龙族天生克魔,也同样被魔族恨之入骨。 那场反扑几乎召集了整个魔界剩余的的顶尖力量, 但霭雨却毫无畏惧,他双目红的似要滴血,眉心的魔纹像要燃烧起来似的,那是要入魔前的征兆。 几百双眼睛都在盯着他,嘲讽或是奚落,可他唯独没看到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寒月呢?” 他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闻天,一副要与在场所有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冷汗从寒月妖额上滚落,她扭头看向自己的师兄,照霭雨以命换命的打法,闻天撑不过三招。 寒月妖咬咬牙,丢了剑鞭冲出人群奔到了两人之间,忽然凄声喊道:“霭雨哥哥——” 霭雨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见是她,愣了一瞬,手里的剑就没再刺出去。 就在这一刹那,闻天的擎苍剑率先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从前胸涌出。 这一剑正中霭雨的命门,他身后就是临渊,霭雨在掉下临渊前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寒月妖御剑带着闻天离开的背影。 他早已经在蓬莱立过誓,此次下山生死有命,不再与蓬莱有半分关系,蓬莱自然也不会为了他这条不知好歹幼年龙族破坏撤离的计划。 掉下去的时候,霭雨是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了,没想到他皮糙肉厚,从临渊摔下去居然还有命在。 他是被人给骚扰醒的,更准确的说,是被人给摸醒的。 霭云见他突然睁开眼吓了一跳,兔子似的往远蹦了一大步:“你你你——” 霭雨逆光提着金鳞,面无表情的站在霭云面前:“你是什么人?” 话还没说完,剑芒先消散了一半——他实在没灵力了。 霭雨金发散乱,身上穿着的是蓬莱统一发放的战袍,本来是直线条的长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有型,连腰身都被掐的恰到好处。这本来应该是幅赏心悦目的美人画,但奈何美人现在浑身是血,整个人是强弩之末,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霭云看起来胆子小,实际上很懂得什么叫看眼色行事,看到一边的剑气消散就想上手去扶霭雨一把,但是还没等她的手挨住霭雨的衣角,就被抵在面前的金鳞给隔开了。 兵器大多与主人心意相通,更何况金鳞这样的灵剑。只有霭雨对极其防备的时候才会指着人不放。 霭云看着面前在向自己示威似的金鳞欲哭无泪:“仙君,我就是看你状态不怎么好,想扶你一把啊……” 霭雨看着面前的突然出现的少女没说话,金鳞仍然在尽职尽责的对着霭云。 霭雨眼神里的杀气不减,他确实是状态不好:受了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还有对现在状况的意外,明明他还记得自己灵力消散一路摔下来快碎成齑粉的感觉和人群里那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对了,这个人的脸好像有点眼熟。 霭雨把视线放回霭云的脸上:“你还没说你是谁?” 霭云冷不丁被他这无机质似的目光扫过来,打了个机灵,说话也跟着不过大脑:“我叫苏云!苏云的苏,苏云的云,青丘狐族,苏家的——” “苏云……”霭雨先是低头默念了几遍她的名字,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说道:“原来是你啊。” 父母刚投奔了魔族就被人族捕杀,独女被情人出卖,转而又被同族追杀的小狐狸,说起来,他们俩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 霭云这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老底儿都被面前的人翻了出来,她心里的吐槽像是开了弹幕,可话都到了嘴边的霭云却依旧很怂:“那个仙君,难道你认识我吗?” 这其实是句试探,毕竟她躲在这里时间太久了,也不清楚外边是什么情况。 霭雨听她说了这句话后就一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不认识,所以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到这临渊里来?” 没想到这一句话就叫霭云打开了话匣子。 “因为我很久之前有幸见过仙君一次,仙君你仙风道骨,法力高强,替我驱赶走了来捣乱的魔族,我从那之后一直记挂仙君……好,好不容易找到的……哦,我就住在这里,今天出来采药看见仙君……仙君孤身一人落进临渊,我虽然肉体凡胎,但也想着来帮仙君一把,”霭云越说越真,甚至还抽空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结果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仙君用剑指!” 霭雨:“……” 仗着临渊底下没有其他活物,霭云并不担心自己的小把戏被识破,说起谎来得心应手。 “原来是这样啊……”霭雨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向霭云。 霭云也梗着脖子和霭雨对视,争取输人不输阵。 然而霭雨的眼神太过有攻击性,霭云率先败下阵来,“那个,仙君,我真的是为你来的……你信我!” “哦?真的吗?” “真的真的……” 霭雨以剑支地,一本正经的询问霭云,“那我问你,你一个小姑娘大老远的为我来,图什么吗?” 霭云还没能听出来霭雨有哪里不对,恨不得以头抢地聊表忠心:“图仙君你啊!” 霭雨说得真情实感,毫无心理负担,她确实是见过霭雨呼风唤雨的微风样子,想要来抱大腿的,也不算是违心话。 图仙君你啊—— 仙君你啊—— 你啊—— 少女的声音嘹亮,在山地空旷的上空回荡。 霭雨看着面前一身水绿衣衫,眼睛亮晶晶的鲜嫩的仿佛可以滴出水的少女,感觉好像有什么和他之前预想的不一样了。 这个人就像是投入湖心的一粒石子,在霭雨仙君心口荡荡悠悠,忽然间搅得他心神不宁。 霭雨看着霭云黑白分明的眼睛,手心里的符箓也悄然收起。 “你……”思考清楚的霭雨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说什么,却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霭雨仙君一醒来就怼天怼地,但终究他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逆天到无视刚才和魔族对战是受的伤,于是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晕了过去。 霭云看着刚才还刚的跟什么似的霭雨转眼就和一根面条似的软软地倒了下去,急忙上前查看,“仙君!仙君?” 霭雨对于霭云的喊话毫无反应,脸色白的像水鬼一样,刚才一直雄赳赳气昂昂悬浮在霭云面前的金鳞也跟着跌落在地上。 连佩剑都不知道护主了,看来是真的晕了。 霭云这么这么想着,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这霭雨仙君怪怪的,睁开眼睛之后跟被人下了蛊似的,对着他的时候霭云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还是暂时晕一会比较好,也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圆自己的说辞。 霭雨不紧不慢的从乾坤袋里拿出这段时间她给自己准备的救命灵液,毫不讲究美观的掰开霭雨的嘴巴灌了一多半进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要想以后大腿抱得牢靠,现在就得好好表现,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 自制的药丸效力不明,霭云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自己衣服上的流苏心想,接下来就等着霭雨醒来了。 天色暗下来,明亮的月光从枯树后面漏出来,洒在地上形成了明暗交错的光斑,这回霭云终于有机会去好好看清楚霭雨的长相了。 其实霭雨的长相不是很有攻击性,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就美的一幅画,如雪又如月,恰到好处的透露着点冷淡疏狂来,正可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得不说,神族的条件真的是得天独厚,美的各有千秋,修为又天生深厚,若是在九州,一个人拥有和自己的实力不符的的东西,那下场往往就很惨,霭云变回了原形窝在他脖子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尾巴心想,幸亏霭雨长得好,也有相等实力来保护自己,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因为受伤,他平日里隐藏的龙印也浮现在眉心,那颜色鎏金碎玉。 霭云看着他在月光的下微微颤动的睫毛帘子,忽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去摸一下那枚眉心印。 我就摸一下,就一下,霭云这么想着,手慢慢靠近了霭雨。 “你想干什么?” 霭雨忽然睁开了眼睛,直直的盯着霭云已经伸到自己面前的爪子。 霭云干坏事险些被抓包,心虚得很,哈哈笑了两声来给自己壮胆,才开口道:“那个,仙君我刚才看你脸上落了一只蚊子,想给你赶蚊子来着……哈哈。” 这个哈哈极度没有说服力。 因为霭云话音刚落,地上的金鳞就飞到了霭雨手里。 “仙君我真的没有恶意的——”霭云立刻双手抱头。 霭云看着直指自己喉咙的金鳞简直崩溃,她真是闲的蛋疼,没事儿干干嘛要想着占霭雨仙君的便宜啊! 现在倒好,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都被人家都本命灵剑指着几次了。 本命灵剑这么暴躁,就说明仙君本人对自己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好。 霭雨的剑尖动都不动一下,同时也在对面重新打量她,面前这个人虽然出现的时间地点不太对,但她又确实是只没什么修为的小狐狸,就算他重伤时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更何况…… 霭雨试着运行了一下灵力,猝然抬头道:“是你替我疗伤?” 作者有话说: 顺便理了一下世界线嘿嘿 PS:最后一位鬼族修者飞升——之后再无人飞升,魔族大乱——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千年之乱】——天玄第一任掌门镇压魔族于界碑内——和平时代——失去镇压,魔族破界叛乱 第138章 无量劫 这句话问得语气不怎么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说话的人不像一开始那样杀气腾腾,霭云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捏住嗡嗡作响的金麟,挤出一个她自认为亲和无比的笑容来:“对的呀,看到仙君受伤我都快着急死了,仙君醒时防备我,但是晕倒时我总不能也看着仙君继续伤着吧。” 霭雨不欲多言,屏息凝神准备调息,但转念又想到了她的来历,于是不忍心又开口补充道:“你给我的疗伤药效果不错,我、我要怎么还你?” 霭云眨眨眼睛:“仙君你在说什么啊,我都说我是仰慕您才这样做的,一瓶伤药算什么,只要你伤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啊。” 这算什么,只要你记得今日三分情,快点好起来,之后帮我报了仇,你要星星我不给你摘月亮,那时还是苏云的霭云如是想。 霭雨看着霭云静默了一瞬,忽然抬起左手抚上自己的眉心,“你看到了?” “什,什么?”霭云一愣。 霭雨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眉心的龙印你看到了吧。” “嗯。” “我族龙印本应藏于肤下,不轻易示人,现在露出来……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 霭云摇头老实道:“不知道。” “是我受伤太重,灵力流失太多,快要无法压抑本能了。” “嗯……”霭云懵懵懂懂的跟着点头。 霭雨声音暗哑,伸手撑额,似乎疲惫不堪,“小狐狸,不管你说得是真是假,你都找错了时间,来错了地方,我,就要堕魔了……” 落下临渊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可真要面临堕魔的结局时他还是无可自抑地迟疑了,堕魔的族人只存在于龙族的传说里,他们会变成毫无神志,只知饮血啖肉的低等魔类,不出三日就会被族人清理。 万年积雪不化的困龙潭,那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怎么可能!”霭云惊呼出声,她不清楚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神龙小仙君堕起魔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只听到堕魔两个字就知道此事绝非小可,霭雨人不人鬼不鬼地躲在这里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才见到一点复仇的希望,自然不肯轻易放弃,她咬咬牙,努力把话说得轻巧一点,“就算、就算是堕魔也不见得没有办法的,这里药草很多,我知道它们在哪里,我这就去采,肯定有办法的,就算草药不可以,还有我啊,仙君放心,一点可以治好的,我——” 那句放心,也不知道是要说给谁听。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就要堕魔,为何还如此帮我?”霭雨皱了下眉,语气忽然有些嫌恶,“莫非你想要趁我堕魔,与我双修掠我灵力?” “咳咳咳,什么?!” “可惜我族堕魔之后会凶性大发,我劝你不要冒这个险。”霭雨语气淡淡的,上下扫了她一眼。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回轮到霭云目瞪口呆:仙君都这么开放的吗? 看到霭云如此惊讶,霭雨倒是有些诧异,毕竟面前之人出现的诡异,话语吞吞吐吐间明显另有所图,这么好的机会她会不动心才怪。 可现在看来,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霭云看着霭雨疑惑的眼神,求生欲及时上线,当即举起手指发誓道:“仙君想多了,我就是纯粹仰慕仙君,怎么肖想这等不义之事!我真的就是纯纯粹粹来帮您的,您说要冬青我绝不去摘夏木,您说往东我肯定不往西,别说双修了,就算赴汤蹈火,只要一声吩咐,那我也是立刻就去呀!” “那你……” 看到霭雨神色由怔转疑,霭云自觉演得太过,又正色道:“当然,仙君要是伤好之后能顺便把我捎出这个鬼地方就好了,仙君神通广大,这种就是随手一挥的小事哈哈哈……” 她言语未尽,只好干笑了两声。 霭雨捂着伤口处,紧皱双眉,不知道是信了没信:“如若侥幸存活,我定报答。” 她要得就是这句话! 霭云眼睛亮起来:“真的?” “君子重诺,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霭云很是狗腿地接上后半句,抛出另一个消息来,“啊,对了,我早知道仙君福大命大,堕魔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刚刚就想到一个办法,说不定可以帮到仙君!” 霭云轻启薄唇:“什么?” “就是,那个……”霭云却忽然羞涩起来,“不知道仙君有没有听过合欢宗的合、神、术?” 月光清冷,照在这荒林中只显得萧瑟,可是霭云的眼神好似在发光,霭雨眼神微凝:“你在说什么?” 霭雨本来的声线冷傲,但现下他刚刚醒来时,声音还微哑,所以这句话不仅起不到他想要的划清距离的作用,反倒是让霭云听出来一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霭雨确实是感觉茫然,他之前的人生经历都告诉他,这世界上的人都对魔或近魔会怀有偏见,好像只要和魔字沾上了就是非死即伤,也是在这样的偏见之下,他离开了本族。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看着他说,你要堕魔了又怎么样,我还是要救你。 自从见到霭云,她就好像一直在出乎自己的意料,说一些别人从没对他说过的话,打乱自己的计划好的节奏,霭雨难得不知所措,又或者说,喜于这种毫无遮掩的偏袒还是怒于没有底线的包庇,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哪种反应才最合理的 “要救仙君啊,”霭云失笑,胆子也跟着大了许多,“你都说了要带我离开这里,我当然更要尽心尽力帮你啊,更何况我喜——敬仰仙君,看见仙君就觉得欢喜,做什么我都乐意。” “喜欢仙君你的样貌,忽然觉得做一做这种事也不吃苦”这句话仿佛烫嘴,在霭云嘴里滚了几圈都没说出来。 霭雨眼神沉沉:“为了出去,你当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有何不可?”霭云开始动手解腰带,甚至还抽空冲他笑了笑,“说起来我也是偶然知道这个办法的,也不知道到底效果怎么样,死马当作活马医呗,仙君知道要怎么做嘛?这可不是普通的双修,需不需要我教——” “不需要,我还没有堕魔,用不到这个办法。”霭雨突然偏过头去不再看她,语气冷硬。 霭云:“哎?仙君不是说——” 霭雨没再说话,开始打坐吸收刚才的药力,脸色看起来比一开始好多了。 霭云本来坐在一边想为霭雨守夜,但守着守着忽然想起来这林子里好像还有一个小树灵来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树灵聊聊天,说不定还能抖搂出点珍惜药草来。 “……” 扭头看了看霭雨专心致志的样子,霭云咂咂嘴,觉得自己这种菜鸟应该也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毫无心理负担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直到水绿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霭雨才略微迟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那条歪歪扭扭的小路,过了一会儿去还是跟了上去。 第139章 无量劫 大约是物种相亲的原因,算起来只见过两三面的人说起话来竟然意外的投缘,从霭云找到树灵再到小木树灵对着她打开话匣子,整个过程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等霭雨找到她的时候,一狐一树已经趴卧在一起看月亮了。 霭雨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变作人形来时穿的水绿裙衫褪在一边,小狐狸的和浑身都是藤蔓的小树灵勾肩搭背,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还时不时地发出两声笑,像是他在人间看到的皮影戏。 他右手还抓着九歌,手指不自主地捏紧剑柄。 他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跟着行为鬼鬼祟祟的霭云到这里来是想看到什么,但是不论他在心里设想了多少种答案,都没有一种答案是霭云只是无聊得很,来找一只小树灵搭话。 还是一只年龄很大,灵力低微的树灵。 这个人好像就真的如同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 “吱吱——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树灵因为霭雨的突然出现被吓到了,霭云才发现身后的霭雨。 “霭、霭雨仙君——”霭云看见他来激动地从树枝上跳下来,挥手大声喊道,“你的伤好了吗?可以走动了吗?” 她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以为霭雨是一吸收完药力就来找她,刚刚才到,所以佩剑还没来得及收起,听到她在叫自己,霭雨下意识向她看去,没想到霭云看到他扭头更激动了,冲着霭雨挥手几乎要舞出残影来:“我在这儿——” 但他们的距离又远,霭云怕他听不清只好边喊边往那边儿走,“你等一下,等我一下,等一下啊——我有东西给你!” 这回还这是好东西,树灵心善,听到有人受伤居然把压箱底的修复灵液都拿出来了,霭云面上忍不住笑意,心想这趟真是来得值。 听到霭云说话声音这么大,霭雨顿了下自地面而起,踩着佩剑向她掠去。 “是有什么事情吗?” 霭雨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也绝对算不上热络,但凡换一个人都要觉得他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可他碰上的是霭云。霭云是谁啊,她一个无家可归的狐族弃子,被迫躲到临渊下躲追杀,现在能活着,还能碰到霭雨这样一个落难需要搭救的仙君这都是撞了大运,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冷言冷语。 “仙君仙君,快看我讨到的缚灵果液!小木说这个是可以直接修复魂魄的,赶紧喝了试试!” “小木?”霭雨看了一眼她身后绿哇哇的树灵,不确定道。 霭云拍着胸脯道:“对啊,我俩现在是好朋友了,仙君放心,这临渊下的奇珍异草都包在我、我们身上!仙君只要负责养好身体,把我们这两个小废物带出去就行!” 这么一会儿人数就翻了个番儿,霭雨神色未改:“你不必次次都说,如果可以出去,我一定会带上你。” “仙君一诺千金我自然清楚,”霭云笑开了花,“那就先谢过仙君了——” 挟恩图报是不太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更何况她现在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紧仙君用,也算是尽心尽力了,所以霭云完全不受霭雨冷淡面孔的影响,还是兴冲冲、献宝似的又从身后包袱里掏出一个布袋来:“对了,之前把这个忘记了,不过现在给仙君也来得及!” 袋口敞开,可以看见里面是一堆褐色粉末,还有几个被捏成了块状。 霭雨看着那袋保存完好的粉末,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问道:“这是何物?” “野草糕啊!临渊底下就是野草多,能吃的不少,我还没辟谷,能在这儿活这么久全靠这些野果子野草,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把草晒干碾碎,和着泉水再揉成团就是了,用来充饥很不错,主要是很好保存,就这还是我之前做好特意留下来的,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情况!以备不时之需——”霭云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他的疑惑,解释的通透,从做法到味道一概说了个全套,最后只总结出一句,“这个野草糕就是看起来次了点糙了点,其实很好吃的,仙君你一定会喜欢这个味道。” “这是你们的粮食……或者说,糕点?” 霭云挠挠头道:“是,但是能用的食材有限,我做出来的卖相不太好……” 霭雨听她说完垂着手没什么动作,看向霭云,似乎在说:你觉得我会吃这个吗? “……” 她本来以为霭雨是因为她做的食物和之前见过的不太一样才会有疑惑,但是现在看来霭雨连糕点是什么都不知道。霭云忽然有点哑火,野草糕饼确实不是什么上台面的东西,仙君嫌弃也正常,可要知道这可是在临渊,要什么没什么,就算一块巴掌大的粗粮饼都得掰开两瓣儿吃,就算她有心做足功课把霭雨仙君传上的所有喜好调查个遍,在这里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发挥余地。 可…… 可是。 就这个还是她省吃俭用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呢。 但是现在看来时间不太妙,出了一点小偏差,霭云心里叹了口气,恨不相逢在仙君饿得要死的时候。 大概是看出来霭云的尴尬,霭雨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份“口粮”,而是转头对她解释道:“我一向都不喜凡食,除了……” “除了什么?”霭雨欲言又止,霭云却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赶紧追问,她得知道仙君的口味儿才能对症下药啊 “没什么,”霭雨的眼神只晃了一瞬,就又变得冰冷起来,“糕点你自己留着就好,我已辟谷,不用食五谷。” 霭云企图挽救一下:“那个,仙君你要不试试?” “不必。” “那个什么,就真的看起来差了点,其实味道真的还不错……”霭云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毕竟是可以这么多天自己还没饿死,再者说了,真的会有人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吗?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了她做的饭总比空手套白狼要效果好些,也更硬气些。 这么一想,霭云就有底气多了,她叫住要走的霭雨,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糕点塞到了他的手里就溜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然后掩耳盗铃似地看着他,大有他不收自己就不出来的架势。 霭云躲在一边看霭雨在和手里惨不忍睹的野草粉对视了一会儿之后,终于退了一步,把它收到了乾坤袋里面,她这才舒了一口气,大摇大摆从草丛里走出来。 呼,终于送出去了,她苏云做出来的食物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嫌弃的收下,想当初在青丘,那可是一菜难求,真是今非昔比呀,霭云拍着自己的心口自嘲道。 可惜收人了人家礼物的仙君并没有像春风一样好说话,霭雨仙君拿好了自己的乾坤袋,继续真相:“无利不起早,你这样讨好我,莫不是想让我出去之后替你撑腰?” “咳咳咳——”偷偷往嘴里塞了一颗野果的霭云差点因为他的话被噎死,“仙君你别总是把人想得这么复杂嘛,莫不是被魔族坑出阴影了——” 霭雨忽然探手抓住霭云的手腕,语气莫名,“你怎知我之前是与魔族打斗受伤?我在涯上,你在渊下,不应该知道,更何况我之前被围剿时也探查过周围并未有其他人在场,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他忽然神情一凛,“你在骗我,你可以出入临渊?” 夭寿了,说漏嘴了,这可怎么办? 霭云:“……” 霭云恨不得回去掐死刚才大舌头的自己。 所以霭雨根本就是不信任她,一直在试探她对吗?这人怎么防备心这么重,一点都不符合霭雨仙君传里对他的“光风霁月,谪仙般的修士”的描写啊,所以她要怎么说,路过看到,还是今天正好爬上去了? 各种说辞在霭云心里转了个遍,却没一个说得通。 总不能说自己提前知道了魔族围剿他的消息,就是在这儿蹲点准备救人的吧。 “吱吱吱——吱——” 刚刚藏起来的树灵还算讲义气,看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看起来就像是霭雨要把霭云怎么样似的,忽然跳到了他们中间,叉腰看向霭雨,滋了哇啦地叫唤个不停,像是在给霭云撑腰。 电光火石间,霭云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的决定卖队友,于是她一指正站在两人之间绿油油的树灵,“是它,它刚刚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说: 这俩其实是先婚后爱来着,霭云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接近霭雨的,不惜任何代价那种的,青涩美艳而不自知的小狐狸遇上刚下山门惨遭渣女欺骗的正直小仙君,真的没人吃这对儿吗?!! 第140章 无量劫 他们的目光一时都望向同一个地方。 “吱吱—吱吱吱——吱——” 小树灵还不太明白两人这是在干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朋友”卖了个彻底,依旧叉着腰叫唤个不停,以为面前的人是被自己震慑住了。 霭云:“……” 霭雨皱眉看了看它没说话,霭云跟着看了眼霭雨又撇开视线,舔了下嘴唇也没说话。 临渊下生出的树灵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探查到一些别人注意不到的消息,乍一听这确实没什么问题,霭云也自以为天衣无缝,更重要的是,还没等霭雨提出什么异议来,人就先倒下了。 他晕得毫无征兆,身体硬邦邦地倒在地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霭雨却连哼都没哼一声——白日打斗时受的伤终于在这时显露出来,反噬到他身上。 霭云还在盘算着怎么应付接下来的盘问,冷不丁被这动静吓了一跳:“仙君!仙君你怎么了?” 她生恐这是场试探,没有立刻上前,只是远远地看向霭雨,只见他仰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眉心处的龙印又重新变得鲜艳,像要燃烧起来似的。 霭云观察了多久,霭雨就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了多久,除了眉心那枚颜色不断变化的龙印,几乎看不出来他还有任何活着的体征,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霭雨仍然没有要醒的征兆,倒是眉心处龙印由艳转暗。霭云知道这是个很危险的讯号,如果龙印完全黯淡时就说明他已完全丧失了身为龙族的意志,与终日游荡在临渊的堕落魔物无异。 这龙印事关性命,开不起玩笑。 霭雨没有骗人,之前他劝自己不要在他这个注定要堕魔的龙族身上浪费时间,是真的觉得她在白费力气,他清楚自己的结局,所以想要在此之前规劝另一个人迷途知返。 临渊下面最不缺的就是血腥和尸体,灵力高的吃掉灵力低的,凶狠的吞噬心软的,未及腐烂风干就覆上一层新鲜的,层层叠叠的尸骨累积起来堆出了一条通天梯。嗜血嗜杀,愈见血肉愈兴奋,初入堕魔道的人有多可怕没人比霭云更清楚,更何况龙性本残,堕魔之后只会更加暴虐,肉眼可见的地方都别想留下活物,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只是碰巧听说了魔族围剿的事想来拣个便宜,没必要把命搭上。 可是…… 冷汗从霭云额上滚落,她回头看向树灵,想要叫它赶紧逃走,不知为何脑海想到的却是霭雨对她说的那句“小狐狸,我要堕魔了”。 霭雨说得疲倦,亦带着几分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这个人世间的厌弃,此刻她看着霭雨,却忽然想到了初入临渊的自己。临渊曾是上古的战场,怨魂集聚在这儿无法超生,滋生出嗜生魔类,久而久之成了魔地,连带附近都是有去无回的禁区,没有人是自愿到这儿来的,落到牢笼里的,不是被流放至此的囚徒就是想要赌一线生机的弃子。 想死的人不会到这里来,落到临渊里他们都没得选,但她知道怎样才救得了他。 情字难琢,缘分难磨,于是霭云的脚步就这么停下来。 “仙君?” 霭雨没有回应,依旧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不出三刻他就会变回原形,等到内丹完全被魔气浸染,他就会彻底堕魔。一个堕魔的龙族在哪边都讨不到好,不是要诛杀他就是想利用它,一旦被魔族发现就会被制成傀儡,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魔气开始在他身周汇聚,再过一会儿,这里就不再安全,周围游荡的魔物会循着味道找来。 “吱—吱吱——”她叫小木赶紧离开,自己却没有动,小木跑到一半又折返回来,看她还在直愣愣地往前走急得去拽她的尾巴。 “小木……” 霭云被它这一拽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走到霭雨身边,地上的人手已化爪,脸上也爬满了暴起的青黑色魔纹,看起来狰狞可怖,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真的得给他陪葬了,霭云定了定神,手上使了一道柔劲将树灵送出去,声音随风传出:“小木你要藏好,千万不要出来,别被它们找到——” “吱吱吱!吱吱!”小木焦急的叫声消失在树林里,霭云终于收回视线,面前的魔气越发浓郁,隔绝了外边的世界,这为他们争取了一点时间,但还不够……她往前跨了一步,随之化成人形。 “仙君,”霭云嗓子忽然有点发紧,按理说堕魔前的人会有一瞬清醒,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现在,只好赌一把,“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我这次花了这么大代价救你,之后你能出去了千万要帮我呀……”霭云点触上那片黑青色的龙印,闭上眼睛,“说好了啊,这活儿我也是第一次做,好不好的什么就别挑剔了,完事儿之后咱们能活着就是赚了……” 魔气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顺着她的指尖攀升。 “嘶、哈……”发丝攀附上少女的手臂,霭云尽力克制住喘息的欲望,覆住了身下的人影,“我救了你,这回总不能一醒来就对我喊打喊杀的了吧……” 青金的鳞片与莹白的肌肤铺陈在一起,锋利的尖爪在拥有意识之前就掐住少女的腰身,仿若铁铸的锁链将她牢牢扣在身下,粗重的呼吸中间或夹杂着几句嘤咛,修长的手指在鳞片间跃动,蓬勃的生命力在掌心绽放,看似笼中鸟的少女实则掌握了主动权,透露出一种另类的妖异。 一阵低哑的嘶吼声过后,霭雨半龙化的特征逐渐消退,他逐渐变回初见时的模样,只余下过于急促的喘气声。同样不好受的还有霭云,她仰着头只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欢愉更多一些。 跟着父母被驱出青丘时她还不到可以双修的年纪,自然也分不清第一次总得合欢宗术法哪里不对,她不明白这是哪里出了问题,自己明明是在帮忙多一点,怎么现在觉得自己更像一只在浪中沉浮的小船,所有思绪都要被晃成一锅浆糊,维持灵台清明都困难。 “仙君,仙君,这次你可真是欠我一个大人情了……”霭云先要没力气了,还要半趴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千万记得帮我的忙呀,要不然我就趁现在给你立一个血誓……” “好。”霭雨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望向她的眸中流光溢彩,“我保证。” 第141章 无量劫 “我一定会帮你。” 对霭雨而言,这大概更像是他经历了一场无望的濒死梦境,等到梦醒时分,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那只小狐狸。 她就像是大漠里的清泉,怎么能不让人难忘。 在我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你没有离开,那么以后,我都是你的了,不管你来时有什么目的,想要利用我什么,我都心甘情愿,这是霭雨不会说出口的话。 “仙、仙君?!你醒来了?” 霭云被他吓了一跳,手下动作乱了一拍,霭雨发出一声闷哼,下巴无力地搭在她肩头,显露出难得的脆弱:“呃、轻点……” 霭云讪讪的松开手:“哦,好……” 霭雨伏在她肩头,缓缓道:“我答应你,出去之后,我会帮你。” “真的?仙君这可是你说的啊!”霭云一时不顾得其他的,当即惊喜道。 “嗯。” 霭雨又突然狐疑道:“那……仙君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吧,待会儿醒来不会不认账吧?” “是,”霭雨头还埋在她的肩窝处,乍一听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但是我觉得这些话可以稍后再议,你觉得呢?” “啊?哦哦——我我我我,仙君你听我解释!”霭云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脸上立刻红了个彻底,“我这是——” “你救了我,我知道,我只是不能醒来,知道你做了什么,”霭雨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会帮你。” 霭云倒吸了口冷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嘶……要不仙君你给我立个字据什么的?先说明我这可不是不信任仙君您啊,我,我这就是……” 没等她说完,霭雨就干脆利落的同她击了掌:“我,霭雨,在此同……” 因为刚才的事,霭雨眼角还微红,莫名娇气。他看了霭云一眼,显然是有些不确定她的名字,哪知道霭云现在被他这似嗔非嗔的一瞪,直接色授魂与地把脑子给瞪没了,张嘴便道:“霭,霭云,我随仙君姓——” …… 霭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说完她才记起要解释这回事,只是笑得有些勉强:“我、我曾经立过誓,谁能帮我我就给谁当牛做马,现在跟仙君姓,也不算违背誓言。” 好在霭雨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自顾自继续说道:“在此同霭云立誓,自临渊脱困后,我必以命相报,如违此誓,永堕阎罗。” 见说完霭云还在看着自己傻笑,他不由得皱了下眉,“你笑什么?” “嘿嘿,这不是仙君太大方了吗……”霭云抱着手心傻笑了两声,脸色被汗意蒸得醇红,“对了仙君,我们一会儿该怎么办啊,周围应该有很多聚过来的魔物。” 霭雨抬眼道:“他们来做什么?” “仙君有所不知,魔物嗜血,尤其越高的血统对他们的吸引越大,您……” “我知道了,”霭雨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场纾解下来他已经可以压制住自己体内的魔纹了,现在带着些吃饱喝足后的餍足,“几只魔物,不足为惧。” 霭云照常跟着溜须拍马,她现在一个五官妖娆的大美女,做起这种事情来竟然也不显得违和:“我就知道,有仙君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 可惜霭雨低估了魔族的手段。魔族恶诅的可恶之处在于如影随形,他堕魔的过程被霭云强行中断,两人共担恶诅,同分伤害,代价就是他的一身修为都被压制,几乎要连人形都维持不了。 龙族血肉对魔物的吸引力远比他们以为的要大,等到他们破开魔气魔气屏障时才发现外边的魔物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先走,我来处理。”原本没头苍蝇一样的魔物群在霭雨刚一开口时就冲了过来,霭雨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 恶诅再加上临渊的魔物,等他满身是血地从魔物堆里出来时已经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庆幸他堕魔时霭云阻止的及时,散发的魔气还不够多,还没把深处的大魔吸引来。 霭云深谙临渊的生存之道,找到树灵之后就一直待在不远处等着,看见他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就去接,架云跑得比谁都快。 她一开始以为霭雨只是力竭,没成想跑到一半霭雨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连小木都看出了不对劲,吱吱吱的叫起来:“小木你叫什么,我忙着呢……仙君?仙君你没事吧——” “无碍。” 说着无碍,其实霭雨吐字都艰难,调息时五脏六腑在内里翻腾,好像下一刻就会绞成一团。 “仙君你别吓我,你现在脸色白得跟墙皮一样,而且耳朵旁边还长了鳞,”霭云欲哭无泪,现在跑到半道上,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她一只刚化形的小狐狸可招架不来那么多魔族,“不会是刚才消耗太大没办法恢复了吧?” 果然不能把驴子当马使,要不然哭都没地儿哭去。 霭雨险些被她的乌鸦嘴说得破了功:“别说话了,全力驾云,东南五里有一处山洞,那里有一个刚死大魔的巢穴,暂时安全。” “好——哎,仙君你第一次来怎么知道?”霭云一听到有地方可躲,速度立马又提了起来,两人的衣袖被吹得猎猎作响。 “不是我,是它说的。” “它?”霭云一回头就看见小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买了,现在正靠在人家的手腕上蹭手指,“仙君你可以听懂灵语?” 霭雨想到之前的场景,那他们俩岂不是被人耍了? “略懂,”霭雨忍不住催促她,“再快些,甩开距离才安全。” “哦哦,好的。”霭云一抬手,再度提速。 …… “霭、霭云?”大概是不太习惯她的新名字,霭雨张嘴的时候打了个磕。 霭云回得中气十足:“仙君吩咐!” 霭雨被她震得一晃:“不需要,叫我名字就好。” “那好,霭雨仙君。”她改口改得飞快。 “我发现我的灵力好像……在退步,”事关重大,霭雨说得格外迟疑,“之前魔族恶诅的作用只是暂时被我们……压制住了,它在反弹,我的灵力好像和它消融了,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灵力还能不能恢复……” “什么?!!” 听见这话时正巧霭云落地,闻言一头扎进了魔巢中。 人都是怕什么来什么,小木带着他俩来紧急避难,结果一避就避了七八天。霭雨的灵力非但没有一点恢复的征兆,反而鳞片越长越多,恐怕过段日子就得现原形了。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刚遇见的时候霭云准备报仇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结果现在还是落了空,她不仅没能找打免费好用的打手,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打手也成了甩不掉的包袱。 开始是一两个魔族在附近游荡,然后就有三五只成群结伴的寻过来,眼看巢穴里大魔残留下来的气息越来越弱,以后找过来魔物只会越来越厉害,总会有对付不了的时候,留着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本来霭雨是她预计中最大的保障,只有有霭雨在,不管哪里都是能闯一闯的,再不济还能跑,结果现在的霭雨只要一个稍厉害些都魔物就能让他脱力,之后好多天都缓不过来,上临渊的计划自然而然就被搁置了——他们两个,现在谁上去谁就是死路一条,但话又说回来,外边的路不能走了,就只剩下眼前这一条道。 霭云看着一天比一天虚弱的霭雨,终于下定决心往临渊深处去,总得赌一把,临渊他们都下来了,再往里探探又何妨。 霭雨对她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就算没有魔族的追杀,他们一开始在临渊的日子也算不上十分好过,既然不管是留在原地还是上去都是死路一条,那就搏一搏。 只有小木痛哭流涕,不舍得离开自己的老窝,但马上又被暴力镇压了。 霭云歪着头去逗它:“怎么,难道跟着我们走不好吗?仙君可厉害了,跟着仙君走,有肉吃~” 小木颇不屑地吱了一声,显然是看透了她的谎话。 “那没办法了,”霭云站起来耸耸肩道,“你的根据地已经被别的魔物占了,打又打不过,还不如跟我们走,起码我俩不会觊觎你的纯灵体。” “吱——”小木想要反驳又发现就是事实,只好垂头丧气地站到了云上。 “搞定!霭雨仙君快上来,我们要出发了,”霭云拍拍手,兴冲冲地回身去拉霭雨,看他没有动作,小狐狸从身后掏啊掏,最后拿出来一枝七零八落的桃花来,“喏,这是出发礼物,聊赠一枝春——” 霭雨终于被她逗笑了,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下,哼笑道:“投机取巧。” 可他接过来时眼睛里带着笑,声音也说不出的欣喜。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很奇妙的时光,临渊万丈,其下鬼魅横生妖孽潜行,但他这漫长的前半生中能想到的欢愉时光,却是绝大多数都与这里的人和物有关,这里 可能是别人眼中的极恶之地,却是他的桃源。 无家可归的小狐狸遇到了被欺骗被抛弃的小金龙,说成是同病相怜也好,相依为命也罢,但他们确实一起捱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岁月,也 正是因为曾有过牢不可破的羁绊,所以在背叛到来的时候才会格外刻苦铭心。 别有用心的小贼偷走了强盗的珍宝,临走时还带走了钥匙,于是后来他就被困在那一场年月深久的梦里,再也不能醒来。 作者有话说: 恭喜双霭成为本文无证驾驶第一人! 第142章 无量劫 “所以……小云子背后捅你一刀扭脸儿就和魔族跑了,根本原因就是你变身小龙人又失败了,终于彻底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听完故事之后的容不念如是说。 殷辞有心照顾一下霭雨还没能从之前惨遭抛弃中走出来的心情,于是扯了下他的袖子,小声提醒道:“哥哥……” “嘶,小玉你拽我干嘛,这实话啊,”没想到容不念丝毫没这个觉悟,继续以一种村口无赖的姿势靠在床边往霭雨伤口上撒盐,“本来就是啊,画饼之后没烙好,这千八百年的搁谁谁能等得起,现在遇见下家了就把你这个一看就没什么前途的老弱病残给撇开了不是很正常的嘛,我跟你说,这都得亏小云子命长才等得到哇,哼哼,要不是——” 霭雨低声道:“别说了。” 他整个人倚在床脚,衣服凌乱,面容憔悴,只余下灰蒙蒙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散着光,说不出的颓丧。 容不念撇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继续道:“要不是后来误打误撞到了千机山躲起来,你说啥你们这老弱病残组还能撑多久,还报仇呢,不给人吃了囫囵吃了都不赖了,要我说这事儿也不全赖人家小云子,差不多等于灭门仇了,这搁谁能忍,你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么多年小云子肯定一直没眼忘了啊,不然怎么一有机会就立马倒戈了?” “哥哥!” “而且你说说你那时候还剩下啥?要修为没有修为,要背景没有背景,只剩下脸还凑合了,哎,说起来这不是和小云子一开始碰见你的时候差不多哎,干嘛?还不能说几句啦——”眼看霭雨脸色越来越难看,殷辞急忙喊停,生怕容不念玩火过了头,偏偏容不念今天像是打了鸡血,铁了心八卦到底,烦人程度直线上升,“来来来,正好小玉你来评评理,人家等了这么些年都没指望上,现在忽然蹦出来一个有权有势魔族出来给撑腰,搁谁谁不心动,再说了,人家歃血宴,你二话不说跑过去就不让小云子入伙,还砍翻了好几个,虽说魔族没几个好人吧,但、但你自己你说说,那场合人家帮你不合适吧,没当场要你命就不错了,”容不念一拍手,“你说说这还要啥?” 大概是跟着村口闲杂人群混多了,容不念现在一开口就是大爷味儿。 “有完没完了!”霭雨突然吼道。 “你、”容不念一怔。 在心底藏了几百年的往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势晒在了太阳底下,像是忽然打翻了的陈酒,味道晕开,熏得人眼睛疼。 “她、她不是、那样的人……”霭雨这几个字说得分外困难,却又不容置疑地打翻了之前的他自己之前的评论。 “对了,就等你这句话呢!” “什么?” “其实就是你别扭!”容不念一拍手,迎着霭雨疑惑的目光道:“从出事到现在就自己窝着,找到我们了也是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嘴上说着封心锁爱了,其实心里还惦记小云子,就是别扭,就是拉不下你那张老龙脸!” 霭雨猛地变脸:“你才老龙脸!”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终于多了几分活人气,又有了几分之前的样子。 殷辞看着霭雨几句话功夫就被容不念激得破了功,抿抿嘴,也跟着弯了眼睛。 “其实、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当局者迷了,”容不念忽然放缓了声音,斟酌着开口,“毕竟小云子她不像这种人,而且平时你俩有多……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真的,小云子真的是一点都舍不得你,你深陷其中自然分辨不清,被插了一刀也自然是愤怒伤心多过理智,认定了是她先背叛了你,我和小玉认识你们的时间可能算不上长,但情谊总做不了假,小云子她、她绝对做不出这种事,要不……你再好好回想一下?” “可她——” 霭雨下意识想去寻求别人的答案,可他只听到殷辞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143章 无量劫 霭雨左右看了看,茫然道:“但是我……” “不管怎么说,先活过来就行,”他说到一半自己先没了声音,静默良久,容不念看着他,跟着叹了口气,抬手落他肩上,语重心长道,“我俩看你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担心死了,蔫唧唧的,一点都不像你了,还是这样好,”他又在霭雨肩上大力拍了两下,“现在这样才像你啊,被坑了就被坑了,害你的也是魔族,小云子可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俩凑了千八百年了,凡人的话投胎都十几辈子了,人家说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俩这好不容易修来千年的缘分,要断也得是明明白白的说出口,这种肝肠寸断狗血泼天的剧本可不适合你们,你俩要是分开了我第一个不同意,殷辞你呢——” 殷辞被点名,乖乖巧巧地跟着举手表态:“我也不同意!小云姐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小云姐!我赞成哥哥说得,小云姐肯定有她的难处。” 霭雨张张嘴:“可她当时也在场,我实在……” 实在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之前亲密无间,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事情让彼此分离,所以才会在看到爱人背离眼神的那一瞬间惊慌失措,方寸大乱。 看着霭雨沉默,容不念忽然想起之前千机山一战时,霭云递给他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自主说道:“可能有些话就是在场才不好说明啊。” …… 殷辞若有所思,跟着点了下头道:“确实,现在想想,之前那次……小云姐姐确实和平时不太一样,说不定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而她身处敌营众魔环饲,又找不到机会,也不好开口,至少那时候,她本来有机会,但却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他咬了下腮里的肉,“至少我不愿意现在就下结论。” 容不念转头看向霭雨:“我们确实不知道实情,定论也为时尚早,你怎么想?” 霭雨定定地看了他良久才开口道:“不念,多谢。” 容不念大约是天生不适合这种煽情的场面话,闻言翻了个白眼:“客气什么?我是怕你回头嘎了,我没法儿和小云子交代。” “合着你是一点都不担心我死活啊?”霭雨一挑眉道。 霭雨苦笑了一声,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他们说道:“之前我衣服外袋里有一瓶药,帮我递一下吧——” “好啊,”容不念闻言走到门口去翻腾他进门前脱成的破衣裳,“您这可以啊,都混到这份儿上了还有药啊,治什么的啊,你这是被人救济了还是自带啊,别再吃坏了,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傻了我也没法交代啊……” “老妈子别叨叨了,”霭雨被他这一唠叨,一个头有两个大,“确实是被人救济了,这年头魔族作乱,有余力的人看不下去出来帮忙,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自然也有散发药品的,”他捏了下鼻梁,似乎在回想,“不过别的我也不敢用,据说这个是从咱们千里山上下来的,确实好用,每次一有它的的消息都会引起轰动,抢手的很,现在是有市无价,实话说我能撑到这儿全靠它了……” 殷辞诧异道:“沉明香?” “什么沉明?”嫌弃容不念动作太慢,他不由催促道:“我说你动作能不能快点!” 容不念随口应道:“找到了找到了,这么一会儿急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从那堆衣物里抽出了一盒碎香末,正巧这时霭雨支起身朝这边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对,就是这个,但不叫这名字,好像叫什么……生何欢?一开始觉得还挺拗口一名儿,不过听惯了还挺好听的……” 容不念与殷辞对视一眼,随后异口同声道:“什么?!” 第144章 无量劫 霭雨被他俩一惊一乍的样子吓到了,接过药香时还不忘翻了个白眼:“搞什么鬼?看我刚缓过来一口气成心折腾我是吧?” “折腾个屁,”容不念笑骂了句,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着他手里的香盒,“话说回来,这么难搞的东西,偏偏你就能领到救济?” 殷辞也看向霭雨:“而且不是说现在拿着钱都买不到了嘛?” 霭雨没顾得上搭理他们,他现在全身心都在手上的小盒子上,只见霭雨火急火燎地挖出一小块香末,随即按着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香末贴在鼻子下恶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气。 “霭雨,你这用法——” 容不念看着他动作,不自觉皱起眉毛,可不等他说完,就在呼吸间,还没等他说完话,霭雨的神态就变了,这生何欢的效果堪称神医在世,那一点点香末顺着呼吸进入肺腑,立刻舒缓了霭雨一路上所有的负面情绪,连带着说话都有一种懒洋洋的舒适:“嗨嗨嗨,怎么说话呢?再说了,我是谁啊,我可是神龙,什么好东西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变不来?” 这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 “是是是,你厉害,有本事你现变一个给我看看啊,”容不念嘴上说着不着调的话,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殷辞跟着补刀:“而且你现在没有法力了,一路上是走过来的。” 霭雨没骨头似的歪倒在床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说话也越发没有条理:“看不起谁呢?就没准是哪家富贵小姐看上老子的脸,塞给老子的呢?” “也不知道是谁混得都快过不下去了——”霭雨这幅神态实在太过眼熟,以至于容不念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测,语气都严肃不少,“啧,你别打岔了,认真的,这到底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啊,”霭雨耸耸肩,彻底在床上摊成了一条,含糊不清地说,“那时候东西还没这么抢手,一路上有不少人散发,大概是看我太像流浪汉,碰到了就会给我,后来我自己的香快用完的时候还碰到个怪人,我无意救了他,但他不想活了,赴死之前就把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东西给我了……” “就这么简单?”殷辞追问道。 “是呀是呀,”霭雨摆摆手,还没抬起来又放下,仰头有气无力道,“你看,即便是陌路人都会这样,可、可我那么喜欢霭云,到头来她却以为我在害她,我那么喜欢她,怎么可能会不想她好呢,可是霭云就这么对我,我……”他越说越委屈,撇嘴时几乎要哭出来,一转头却又笑起来,“霭云,你来了?我、我好想你啊,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来得自然不是霭云,只有桌脚立着一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 说话的霭雨又哭又笑,目光迷离,视线也不知落在了哪片虚空中,见状容不念瞳孔猛地一缩——危急时刻比十全大补丸还悬乎的救命药,效果一流,偏偏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成不成瘾钱还不明确,现在看来可能还会致幻。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哥哥,”来北地几月有余,一开始要查的事情虽然没什么进展,但殷辞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先一步握住了容不念的手,“沉明与此物是否同源尚不清晰,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见状容不念瞳孔猛地一缩。 “嗯。”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 “哥哥——”大约是他脸色太过阴沉,听见他这么说,殷辞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是搭在他手上的手指又紧了紧。 察觉到殷辞的情绪,容不念只好暂时把这事压下,对他笑道:“没事儿,这事不急,当务之急是督促霭雨好好养伤,这才是正事——” 他偏头看向霭雨,却只看到一个在床上不断扭动的人影。 殷辞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好。” —— 霭雨的一句无心之言却给容不念和殷辞敲响了警钟——倘若沉明真的是从天玄流传出去,又真如同说得那般百利而无一害,那为何在人间流通时还要改名换姓?倘若不是,那生何欢背后的制香之人就值得琢磨了。 本来搁置的事情又被提上日程,连带着它沾上的泥也呈现在他们面前。 生何欢的来历查起来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 原本他来北地除了赌气,还有沉明香的缘故,因为天玄的东西没能流通到这里,缺乏样本,这才搁了下来,现在换了目标,有了眉目,探查它的功效自然要容易许多,难的事是探查生何欢的源头。 无害,提神,顶多是过度使用会让人昏昏沉沉,和沉明香用到的材料一般无二,只是多了一味石榴花,大概是为了让人闻起来更喜欢。容不念找到的医师像是提前对过台词一样,说得分毫不差。 容不念面上点点头,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去,再请下一位来,等到人都走了,关上门后调查的速度却一点没落下。 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十几波人之后,他砸大价钱请的探子终于传回了点有用的消息——番石榴。 墨滴在纸上,容不念终于提笔写了三个斗大的字。 这一阵追寻下来,只有这个名字三番五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新兴的势力,因为在黑市买卖生何欢,这才出了名。 据黑市的人说,最开始的生合欢就是番石榴的人通过沉明香改造出来的,也是靠着这个,他们才成立了现在的番石榴。 殷辞看着纸上的字,舔了下嘴唇:“哥哥,我们怎么办?” 容不念“啧”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 要查的东西只不过换了层皮就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几个月都没被发现,这难免让人心焦。 最初是天玄门研制出来的救命药,后来又成了各地善人发放的救济药物,现在摇身一变又成了有市无价的生何欢,除了战时应急,已经成了达官贵人专有的享受。 可让人害怕的并不是生何欢本身,而是它背后的结网之人。 生何欢在人间悄无声息地泛滥成灾,如同水中蔓草,枝节在水下盘根错节,水面上看去却分毫不显。 “哥哥……” 容不念看着面前的资料,脸色阴沉的可怕,殷辞几番踌躇也没将口中的话问出来:北地偏远尚且有生何欢流通,那……千机山现在又会是什么情形? 只是这话不必问出口,他看到容不念的表情就已明白,于是他试探着问道:“不然,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缓慢复健ing~ 第145章 无量劫 “不行。” 容不念想也没想就拒绝,殷辞从小就待在人圈,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见过多少回,虽然从没亲眼见过,但殷辞有多不喜欢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自己比谁都清楚,要是真去了,还不知道得多难受。 没想到殷辞居然同他振振有词的理论起来:“可我的身份混入黑市再合适不过了,现在我们手里的消息太少了,哥哥,如果有我的话,我们的进度会更快一些。” 容不念猛地抬头,扬高了声音:“你还想用鬼族的身份混进去?” “这个身份最方便,而且……”殷辞犹豫了一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我可以直接接触到他们……” “直接接触?”他被殷辞气得笑出声,“来,让我也听听我家小玉这是有什么高见——那么多暗探加眼线都没打听到的消息,怎么你就这么有把握一去就能直接接触到番石榴的人?” “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 “我”字后边的话没能再说出口“你什么你!你也是人他们也是人,有什么不一样的?殷辞,我把你救出来不是让你时时刻刻记着你和别人哪里不一样的——去黑市当被落单的鬼族?亏你想得出来。” 自互表心意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再因为这件事费过唇舌了,时隔许久又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起来,容不念一时有点没压住火,声音大了些。 “可、可是……” “没有可是!咱们还没山穷水尽到需要用你自揭伤疤去换情报的程度!” “但是……哥哥,”殷辞低着头,“我不怕了。” “什么?” 殷辞像是怕他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怕了,不管是人圈还是黑市,又或者是什么更血腥更见不得光的地方,我都不怕了。” “小玉啊,”容不念自知刚才说话带了情绪,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听话——咱们是缺消息缺情报,但这不是在慢慢往回传吗,你也别心急,”他使劲掐了下眉心,直到那里有些泛红才松开手,“哥承认,是有事儿没跟你交代明白,这几天我也确实有点急躁,但这不是事出有因嘛,你看看蔼雨刚开始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再看看这几天这个时喜时怒的模样,我实在是……哎,总之生何欢这事儿也只是我的猜测,目前还没能证实,你可千万别被我给影响到了,平时别胡思乱想,天塌下来有个高的的顶着,退一万步来讲,有哥在,哪舍得你去犯险,我——” 容不念和他生气的时候一般有两个表现,一种是连名带姓的喊他殷辞,另一种就是把哥字挂在嘴边,前者一般都像夏天的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完算完,两句话这事儿就过去了,而后者就麻烦点,这个称呼一出来,一般都是一炷香起的唠叨。 “我知道。” 容不念絮叨了大半天,情绪终于稳定了,闻言看了殷辞一眼,微嗔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时候都是你知道,真要是知道就说不出这么不省心的话。” “哥哥,”殷辞忽然抬头,伸手勾住了他的手,“你担心我我知道的,但我说这些话也是认真想过的,我真的不怕。” “你!油盐不进是不是,合着我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是——” 眼见容不念又要炸毛,殷辞冲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轻声道:“哥哥听我说完再骂我也不迟啊。” 容不念:“嗯、额……打是亲骂是爱,再说了,什么叫骂啊,我那是……” 看见他语塞,殷辞没忍住笑了下:哥哥每天都在嫌弃霭雨和修青扭扭捏捏,其实他才是最吃软不吃硬的那个,不论是什么事,只要自己先说句软话,之后哥哥的手脚都要不知道往哪里放。 “关心我,我知道,哥哥的确是在关心我,关心则乱,对不对?”刚才的话又被殷辞有模有样地还了回去, “嘿——好的不学,净学点不老实的,”容不念听见殷辞小声吸气的笑时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你呀你——” 殷辞脸上还带着笑:“我就是摸准了哥哥不舍得。” 容不念一字一顿道:“而、且、会、担、心。” “我知道,可我也是真的不怕啦,哥哥……不是安慰你,也不是为了骗你答应我,”殷辞并不去看他,将他同自己勾着的手整个翻过来,整个手掌都严丝合缝地对在一起,分开又合住,乐此不疲,“我有没有同哥哥讲过我在北地这段时间过得有多开心?” 是人都难免喜怒哀乐,悲伤可以藏在心里,开心都写在脸上。 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需要回答,容不念也确实没有回答,他看着殷辞,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看到殷辞开心,他也很开心。 “哥哥,遇见你以后,那段过去对我来说已经算不上需要遮掩的难堪了,之前你告诉过我,想要结束一段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上面覆盖另一段关系,事也好,人也罢,都是一样的……哥哥,现在我们就在一处,你才是我的过去和未来,只要一想到你,我心里总会有无限勇气,比这再可怕百倍千倍的地方我也敢闯上一闯,而且现在魔族作乱,我也是天玄弟子,总不可能一直躲在你的庇护下不问世事,也得出一份力的,这一遭,也不单单是为了霭雨,说到底还是为了天玄和那些可能被生何欢祸害的人,而且……我私心也想同哥哥并肩作战。” 殷辞语速极慢,字字句句都是斟酌之后才说出口,即便这样,他还是为“大言不惭”的语句羞愧,甚至想要就此走掉。 容不念先一步攥住了殷辞想要抽走的手,使力把人拽了回来,“小玉?” “嗯。”殷辞的声音听起来低低的,还发着颤。 他顺势从背后拥住殷辞,声音透过骨骼传递到对方的耳朵里,过于亲密的接触处带来一阵微微的酥麻触感:“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在北地的这段时间,我也很开心?” 一地静默,卑劣的渴求和不见天光的欲望在此时滋生。 第146章 无量劫 事实证明,软话不止适用于容不念,对殷辞也同样有用,于是殷辞进黑市做卧底这件事就此搁置下来。 这时候的开心是真的,心焦也是真的,但番石榴的人没有留给他们多愁善感的时间,生何欢也没有。 最开始发现霭雨不对劲的是殷辞。 眼见盒子里的生何欢越来越少,霭雨也日渐一日的暴躁起来,到了后来更是一点就着,像个炸药包,正好碰着容不念这段时间也浮躁,两人几乎是一见面就掐,每回都得靠着殷辞拉架。 到了后来愈演愈烈,竟然到了每次必会动手的地步。 生何欢经人改制会致人上瘾乃至堕魔这个消息是在霭雨发疯的时候送来的。 巴掌大的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并一颗不断发出惨叫的留影石——那上面是一个过多使用生何欢,即将堕魔的凡人。 一个月,十几个暗探用命送出来的一纸消息,此刻被他轻飘飘地扔在地上,对面则是神志不清,双目猩红的好友。 霭雨之前受的伤还没有完全好,现下又成了生何欢的傀儡。 殷辞有些被吓到了,看着被捆起来的霭雨下意识寻找他的答案:“霭雨哥他……不会变成这样吧?” “不会。”容不念像是在咬着牙说话。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容不念攥紧了手中的留影石,一手刀批晕了正在大叫的霭雨:“既然消息能到,他们就能到,此地不宜久留,小玉?” “好,那我去收拾一下。” “好,但也别太急,”容不念看起来是想冲他笑一下,结果却露出来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也去收拾一下,等会儿在这儿见,再把他带走。” “好。”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番石榴的动作远比容不念想象的更快,他们就像是闻到肉腥味的恶犬,等不及晚上,消息刚刚进门就有人循着味道找了过来。 人不多,只有三五个,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足够烦人。 试探的前哨来了,那大部队估计也不远了,容不念无意跟他们纠缠,和殷辞速战速决后决定不再准备其他物什,只把霭雨带走。 即便这样,还是慢了一步。 似乎也是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又或者是觉得他们人多势众,番石榴对容不念和殷辞穷追不舍,死死咬在身后。 容不念第一千零一次后悔自己没在北地安它百八十枚寻路石。 他往后看了眼,啐道:“早知道就不犯懒了!” 番石榴不按套路出牌,炸药混着迷药一起扔,不要钱一样, “艹,”容不念趁着喘气间隙骂了句,“不讲武德——” 殷辞在一片炸药声里看见他的嘴型:“什—么?” “没什么!”容不念大声道,“咱们继续往前!” “嗯。” 三个人里一个完全没有修为正昏着,一个被封了半数修,还有一个扛着那个手脚不便利的,战力先打了对折。容不念和殷辞带着霭雨且战且退,就这么一路避到了食人岭。 食人岭在最北边,再后边就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密林,据说过了食人岭就是当年天神为了防止魔族私逃魔域设下的结界,其间恶兽盘踞,有去无回,故被称做食人岭。 几千年前的北地更是人迹罕至,大约是怕缺了看守,又正好为民除害,所以凶兽榜上有名有姓的多半儿都被上好禁制派到了这里。 骁勇善战的北地人都把这里连同后面的林海称作禁林,一年到头连只苍蝇都不敢往这边儿飞。 虽然番石榴的人在黑市称王称霸,私下贩卖生何欢,扣留人口的生意也做得不清不楚,但说到底他们这里边还有不少北地人,对禁林的恐惧是刻在血脉里的,才远远地看见食人岭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一群人的脚步就变得踟蹰不前。 在他们看来容不念和殷辞现在的行为说的好听点就是慌不择路,说的难听点就是找死。 这倒是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找不找死的容不念不清楚,可是也明白绝对不能落在番石榴这伙人手里。 沉明香是怎么来的先按下不表,就单单他们鼓捣出来一个改版生何欢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们居心不良——他们在明他在暗,背后等着收网的人不止把他们三个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恐怕就连这条“不归路”都是代他们选出来的。 他们此刻同案板上的肉没什么分别,更分不出心去捉这条滑溜溜的大鱼。 —— “哥哥,他们不追了。”殷辞忽然回头道。 “嗯?” “我已经感知不到他们了。”殷辞放慢了速度。 似乎真的是食人岭的名头震慑到了追兵,让他们有所顾忌驻足不前,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番石榴的人已经成了一团黑点。 “真不追了?”闻言容不念扭头看了一眼,也跟着放慢速度,后面果然已经看不到那群乌鸦似的人影了。 殷辞沉吟道:“难不成……他们是真的顾忌此处的传说?” “不好说,但好歹能让咱们喘口气了。” 容不念面上不显,心里却也跟着打鼓,番石榴的忽然停下,无外乎就是忌惮在这儿镇守结界的凶兽和在此处停步本就是自家主子安排两种可能,不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已经掉进人家陷阱里去了。 最让人憋气的是,这偏偏还是他们自愿进来的。 容不念现在想到番石榴就觉得晦气,不自觉也将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晦气。” “真、真是晦气,”霭雨不知道什么醒了过来,跟着边掏衣袋边嘟囔,“哎,我、我的……药呢?” 容不念现下正冒火,结果听见他一醒来张嘴就是生何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药什么药?!你知不知道那是毒!我看你是脑子坏了!” 霭雨还不是很清醒:“毒?你……你不给我药,你才毒……” “霭雨?你他娘的是不记得之前你干什么了吗?!” “可、可是我难受……”要是平时的霭雨绝不会这么说话,可在生何欢的影响下,他已经越来越不像之前的霭雨了。 容不念恨不得上手打醒他:“你是不是——” “此处乃是魔域结界,生人勿近。” 容不念正说着话,结果兜头撞上了一道结界,还附带着一句比雪玄冰还凉的警告。 “卧——”容不念抬眼就看见面前立了根高高瘦瘦的黑柱子,硬生生把说了一半的话给咽下去,“我去,请问您又是哪位啊?” 第147章 无量劫 结界那头黑柱子其实是个女子,只不过太过高挑,身材又过分纤细,看起来就像个活动的黑柱子。 “此地守卫。” 她并不多言,衣衫全墨色,连带着快要及地的面纱都是黑色的,将浑身上下罩了个严严实实,不像守门的,活像送葬的。 “好,如此说来确实我们冒犯了,贸然闯入,多有得罪,”容不念一挑眉,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小玉,我们走——” 殷辞不疑有他:“好。” “等一下!” 殷辞转过身,警惕地看向她:“请问前辈还有何指教?” “没什么,”她声音稍微有些不自然,“你们是不是来求医的?” “医?什么医?” 她一字一顿道:“我身为此地守卫,自然也要顾忌此处生灵死活,你们…身后之人伤势未愈又染药瘾,贸然返回只怕凶多吉少,若你们放心把他留给我——” 得,容不念心道,本来是来躲瘟神的,没成想遇到了在这儿守株待兔的,于是他开口截断她的话,朗声道:“大可不必,我们自有办法,就不劳您费心了。” “我是好心。”女子似乎有些生气。 “但我们不放心。” “我是看在——” “姑娘可千万莫要说是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才这样,”容不念毫不留情喝道,“我们天玄弟子向来光明磊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然也不认识什么藏头露尾的鼠辈。” “好大的口气,”女子不怒反笑,“你深夜潜入食人岭,还企图入禁林,破坏人间和魔域的结界,我倒是不知道这般行为什么时候可以称得上光明磊落了——” “阿云,”一路上都昏昏沉沉靠在殷辞肩上霭雨忽然开口,“你当真恨我至此,要我离不开生何欢,彻底做你的傀儡?” “霭雨……” 所以说人真的很奇怪,揣着明白装糊涂时,面对面都不会多分给对方半个眼神,可等到真的想要相认的时候,就算隔着层层迷障,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阿云,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这次放我们一马吧。” 霭云身子猛地一颤:“你!” “生何欢是你给我的吧,”霭雨叹了口气,无奈道,“当初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也没天真的以为这会是什么好东西,可我还是用了……阿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霭雨微微撑着站直身,到了这个时候,他脸上还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是你说过的话,到现在看来,大抵也是哄我玩的,当时肯定没有好好说……也好,现在我也可以再同你讲一遍——阿云,但凡你给我的,不管什么,我都乐意……”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摇了摇头,“不,你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在乎……” 这话霭云确实不怎么记得了,但也不全是因为说话不走心,而且她当时喝得酩酊大醉,了别说记得说过什么话了,就连扒在仙君身上抹眼泪揩鼻涕这样狗胆包天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自然也不会记得这些。 出临渊之后打的第一顿牙祭,霭云自己喝了两坛烧刀子,菜还没上全就成了个十足的酒疯子,屋里的东西被她嚯嚯了个遍,接着又摸到了除她自己外唯一一个活物身边。 霭雨看着她撒酒疯,冷笑道:“我劝你想清楚后果再动手,小狐狸,我是挺喜欢你的,但还没喜欢到这个地步,撒酒疯也要看对象的。” “嘿嘿……仙君嘿嘿嘿——仙君嘿嘿仙君……” “……” 可惜耍酒疯的人没道理可讲,忍无可忍的仙君给她灌了一碗醒酒汤。 “啊?你不喜欢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可我这么喜欢你,对你这么好,你居然还不喜欢我,你怎么这样啊仙君,霭、雨,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嘛?我、承、认!”霭云仗着喝醉还没完全醒,梗着脖子在那里瞎叫唤,完全没有逻辑可言,“呜呜呜别哭啊霭云,要是别人让我喝,我肯定一百个不乐意,宁死不从,谁也别想逼良为娼,呜呜呜可仙君你给我的,不管什么,我都乐意!仙君仙君,你看我对你一片真心呐!” 她抱着碗去看霭雨,眼睛眨啊眨的。 其实醒酒汤已经下肚了,霭云这波纯属给自己加戏。 霭雨被她吵得没脾气,只好纡尊降贵去哄醉鬼:“你现在乖乖上床睡觉别再说话,那我就也喜欢你。” “可、嗝儿——你刚刚还说没有那么喜欢我呜呜呜男人都是骗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耐着性子由着她许诺:“不,你现在乖一点,以后但凡你给我的,我都不会拒绝……” 他声音缓缓,带着一种叙事的平和,似耳语一般落入霭云耳中,让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无亲无故,你为何而来? 这是霭雨初见她时说的话,彼时霭雨龙眸冷淡,神相威严,凛凛不可犯,两人站在一起,却宛如隔着天堑,而她亲手将这位未沾人间烟火的神拽下了凡间。 ——仙君仙君,我是为你来的。 ——我的伤已再无可能愈合,你怎么还不走? 这是初入凡尘的神被狐狸的甜言蜜语迷了眼昏了头,对他唯一一个,但心怀鬼胎的信徒袒露心迹,默然间似有悲意,那是霭雨第一次流露出“近人”的情绪,于是她趁虚而入,以一种强势又不容拒绝的姿态进入了霭雨的世界。 霭云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声音似情人间的呢喃。 ——仙君是我最在乎的人,而且仙君你看,我们签了双生契,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的联系更紧密了,我们是才是不离不弃,永远不会背叛对方的关系。 ——好,那我也不会背叛你。 ——仙君最好啦…… ——仙君…… 往日音言犹在耳边,转眼又成云烟。 所以说世事果真难测——他们两人最后一次同立在一处,竟然是在魔域的凌霄殿中。 九黎向来我行我素,九重天上的凌霄宝殿,他在魔域建了一座更大的。 “没想到魔域的凌霄殿第一次接待外客,居然就接到了先神君,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从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的新任魔尊如是说。 作者有话说: 小云子和小五雨子是两情相悦的只不过小云子有苦衷哇!!!? 第148章 无量劫 霭云和霭雨并肩站在阶下,并不言语。 霭雨被五花大绑捆在石柱上,霭云比他稍强些,但身后跟了四个人高马大的魔将。 他们距离不算近,唯一连接的地方只有二人脚上的锁灵环,不断有弱水从链中析出,不多时就在他们脚下积了一摊水迹,远看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周围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魔兵魔将,大殿上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只看向一个地方。 坐在首位上的九黎也不急,他衣领半掩,眼睛微眯,手指随意搭在某处点着,一手撑头,一腿微曲,似十分倦懒惬意,只是脸上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笑起来:“拿龙族当坐骑,本座倒是不知道,云护法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背景?” 霭云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向旁边:“我、属下好运罢了——” “好运也是实力,不愧是本座麾下的护发,厉害厉害——”九黎突然毫无预兆地鼓起掌来,生生压下了霭云要说的话,“当年本座还未成形时就听说过这龙族威名,早想抓一条来看看,没成想让你给抢了先,护法?若是本座也想借你坐骑一使,试试驭龙是何感受,你可舍得割爱?” “让魔尊见笑了,他本就是弃族,谈何神龙,充其量只是一条小蛇罢了,给魔尊当坐骑只怕还不够格。”霭云见招拆招道。 九黎是在第一轮问讯结束之后才到的,到了也不顾来龙去脉,不问缘由,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一点看不出这是在审叛徒,霭云准备好的狡辩一句也没用上,只好跟着做问答。 九黎拈着一节不知什么兽类的骨头,扫了霭雨一眼,满不在乎道:“哎,这话说得就太谦了,怎么说也是龙族之后,就算没能成功化形也好歹是蛟了,倒也够用。” 看守他们的魔将粗声粗气道:“魔尊不可,据属下所知,他乃天玄之人,只怕……” 那魔将看了霭云一眼,其中意义不言而喻,可九黎不为所动,像个一心扑在新玩具上的孩童一般,仍是问道:“听说被你俘虏之前他可是天玄的一员猛将,结果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就被你拿下了,护法,你这个新坐骑不太聪明吧?” 霭雨猛地抬头:“你他娘的才笨!” “哎,吓了我一跳,你再不说话我都要怀疑是我的手下不听号令,偷偷给你喂了哑药呢——”九黎挑了挑眉道。 霭云上前一步:“魔尊——” “看来你这个坐骑不止是鲁莽了些,脑子笨了些,性子也烈,啧啧啧——”他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味什么,“不愧是神族的人,连这副除神之外皆蝼蚁的模样都一模一样,这可真是……让人怀念呐……哎?他这样不听话,不若就由我出手帮护法训一训他?不出半月,保准他唯你是从,这样也方便你日后讨伐有个趁心坐骑,不知护法意下如何啊?” “只要……魔尊不嫌弃他笨手笨脚,”霭云抬起手,只觉得这个礼行得格外费力,“属下谨听魔、魔尊吩咐。” “哈哈玩笑罢了,护法不必如此紧张,”他摆摆手,仿佛真是一时兴起,只是下一句话就叫他俩寒毛直竖,“毕竟我训起兽来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坐骑怎么都好说,没了这个再换一个就是了,可若是一对儿有情人,那可就不好办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说是不是啊,护法?” 九黎似笑非笑地看向霭雨:“你说对吧,霭、雨、仙、君?” “魔尊——” 霭雨同他对上眼神,心头狠狠一跳:“你知道我?” “知道啊,怎会不知道,”九黎仍是那个姿势,唯独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明朗不少,“大名鼎鼎的霭雨仙君我怎么不知道呢?” 霭雨:“那你此番作态……” 九黎耸耸肩:“做戏咯,仙君不说破,我又怎好挑破呢?只是我觉得天玄派你们两个一起来未免太不地道,好不容易来一回,什么辛秘都没探听着不说,还替我们魔族打了不少胜仗,结果现在,啧啧啧,一折折一对儿——我看着都心疼啊。” 霭雨偏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九黎笑起来,“没关系,正好今天本座闲着也是闲着,那咱们就好好理一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护法当初来投靠时报的身份是被逼进临渊的狐族弃子,将来是要带兵踏平青丘的,而霭雨仙君呢,据我所知……也在临渊待过那么几天,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狐族的小尾巴,这一带就带了几百年,怎么偏偏就在玄门和魔族开战的时候反目成仇,各奔东西了呢?” “……” 九黎撑着额:“对了,我依稀记得我们魔域是怎么对待吃里扒外的东西来着?” “裂体绞灵,剔骨饲魔。”又是刚刚那个粗嗓子。 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霭雨紧紧盯着地面,九黎这是有备而来,他至少要保住霭云。 见霭雨不说话,他又将问题抛给了霭云:“护法,说说吧。” “……” “怎么?这是准备让我看一出亡命鸳鸯?” “呃—啊——” 长久的沉默终于让九黎脸上多了几分不耐,他手指一动,锁灵环的另一头立即穿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霭雨的痛呼刚刚出口又被强行咽回。 “没什么可说的,我俩是有过一段儿,这我认,但亡命鸳鸯就是魔尊严重了,”霭云抬起头,将打斗时髻边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笑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为报仇蛰伏吧千年,可他却不履行当初帮我覆灭狐族的诺言,既然如此,我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都压在这条已经废了的弃龙身上吧?之前我一声不响离开天玄,他便自以为是我负了他,对我几次三番纠缠不清,这次竟然还找到了魔域来,属下也是担心流传出去对领兵不利,这才夸口说是新擒住的坐骑。” 九黎挑了下眉,饶有兴致道:“所以说,你通敌叛逃是假,挥剑斩情丝是真?” 霭云:“……是。” “那好,动手吧,”九黎示意身旁侍从解下配件,犹如毒蛇吐信,“裂体绞灵,剔骨饲魔,一样一样来。” “魔尊,可否换个人来?” “哦?” “属下曾立过灵誓,不会伤他。” “我还以为是你不舍得动手。” 九黎的目光有如实质,霭云听见自己说:“怎么会呢,他白白蹉跎我千百年岁月,我恨他还来不及,魔尊可真会拿属下寻开心。” “哦?”九黎换了个姿势,但挂在脸上的仍然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笑,“都说狐族善诈,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霭雨仙君,看来你的小情人对你的情谊实在算不得多呀……” “哈哈哈魔尊可真会说笑,”霭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看着一脸决绝的霭雨,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霭雨说,“我哪里是对他无情无义,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哪里来的情义?” 九黎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说得好!那就把把他的灵力废了扔出去,以儆效尤。” “阿云!” “不,你不知道。” 霭雨那时的眼神似乎与这一刻重合,霭云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维持不住站姿:“我……”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可自从步入魔域的那一刻起,她要抛下的就不止是自己的身份,还有她同霭雨许诺过的未来。 这她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九黎知道霭云在做戏,也知道霭雨被蒙在鼓中,以为霭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他是个乐子人,不在乎霭云是不是真心投靠魔族,只是他就爱看这种戏码 第149章 无量劫 看她如此,霭雨神色不变:“还是说,你觉得废我一次修为还不够你这千年蹉跎,要我剔肉刮骨才能快意?” 霭云被他刺得微微后退一步,声音发颤:“你霭雨,你…当真这样以为?” 霭雨看了她一眼:“是。” “那这几个月,这些天,你……”明知道在凌霄殿上的选择已足够让他二人分道扬镳,可真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一句。 “我过得不好,霭云,你指望一个没有灵力的废人能有多体面,”霭雨目光如冰,字字似凌迟,“更何况一路上我怎么样,你不应该最清楚吗?还是说你只是想看我失魂落魄,掉进泥里打滚的模样?” “我——” “不是吗?你咳咳、咳咳咳咳——” 霭云不自觉想要靠近他,却被挡在结界内:“你怎么了?!” 他靠在殷辞肩上缓了很久才开口道:“拜你和魔族所赐,你不清楚?” “……” 霭雨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还是殷辞看不下去了才向霭云解释道:“霭雨哥之前受的伤很重,一路上又没怎么养伤,赶到北地的时候几乎只剩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才刚刚养好一点,我们就被番石榴的人追杀了,而且……” 他往霭云的方向瞄了一眼,颇为为难道:我们查到生何欢的治疗效果只是暂时的,成瘾性又太强,发作时会让人神志不清状若癫狂,严重的话即便晕过去也会抽搐不止,之后更是会虚弱无力,霭雨哥他本来身上就有伤,现在更是……” 霭雨无力道:“殷辞,别说了。” 霭云低着头没说话,倒是容不念抬头看了殷辞一眼,砸了下嘴心道没想到殷辞不仅修为增进快,就连装乖买惨的功力都见长,就连霭雨这种只跟他学了一两手的货色都有模有样,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话又说回来,霭雨现在的表现可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对小狐狸恨之入骨,但看霭雨这样子,估计自己也是个剪不清理还乱的糊涂蛋,容不念跟着叹了口气。 就在他正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和殷辞学个艺,以后回去好应付师尊师兄的时候,忽然听到霭雨说,“所以你们才要将计就计,去禁林找不死古树?” “不死树?”霭雨扭头看向容不念,“不念,小、霭云这是什么意思??” “嘶——”容不念挑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找不死树这事儿是他和殷辞接到消息后才商量出来的,按理说天知地知,他知殷辞知,连刚醒来没多久的霭雨都不知道,却被消失了这么久的霭云一语道破。 “番石榴的人都已经撤了,你们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休整一下再出发也可以。” “……” 不待他发问,霭云又填了一把火:“这么久了,番石榴背后是谁,你当真猜不出来?” 容不念:“这个倒是有猜测,就是猜不出来你来这儿是干嘛的。” “来拦你们啊。” 霭雨挣扎又有些喘:“这又是九黎给你的任务?” “……是。” 她站得笔直,看不清脸上神色,唯余一节脖颈隐在黑纱中若隐若现,殷辞不期然想到了那日领兵上山的霭云,不解道:“霭云姐姐,难道为了复仇,你情愿给魔族卖命,对同族刀剑相向?” 这一句有疑问,但试探更多,可霭云对此毫无反应,仿佛真是此处尽忠职守的守卫。 “霭云,我们现在算是一刀两断了吗?”霭雨忽然开口问道。 “……” 眼见霭云就要开口,殷辞看了看两人,急道:“霭雨哥,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说这些话似乎已经废了霭雨太多力气, 他此时像一朵黄昏时分萎靡的花叶,“阿云……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什么?”霭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不念一胳膊肘戳到霭雨身上:“大雨你瞎说什么?!” 于是霭雨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这不全是气话。” “所以你真的这样想?”霭云微微骗了下头,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霭雨应道:“是。” “怎么可能呢?”霭云踉跄了一下,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当时、当时是他们和我说生何欢只是疗伤药,而且这是天玄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呃啊——。” 霭云抱着头,忽然痛呼出声。 “霭云,别再玩这些小把戏了,”先赖账再装可怜,之前霭云只要做了亏心事,就会用这招,霭雨看着她,神情似有触动,最后还是妥协般开口,“我起初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但后来北上时我发现那些帮助都出现的太过恰好,不能不多想,而且后来不念和殷辞也劝说过我,并不是十分难琢的事,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然能明白,可这些都不是原因。” “阿云,这么久了,不论做什么事情,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我总是不懂你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可那时候我就像啊,反正时间还长,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我总能学会,可是……”他顿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霭云,想要从中窥见她的面容,可只是徒劳,片刻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快一千年了,我还是不懂你,你可以为了复仇轻而易举地就抛下我选择魔族,好像我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后来的事情虽然不在你的预料之内,我也知道你是想保全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有你了,比起被魔族折磨或是杀掉,我更愿意同你在一处,可你好像从来都不需要我,”霭雨轻轻地吸气,声音中似有委屈,“你放心,灵契我会解,不过得再等等,你放我们去找不死树吧,等我灵力恢复一点,阿云,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真心话?” 林间树叶簌簌而动,霭云一身黑衣静立其中,景色美得像一幅画。 他看着霭云,目光竟然称得上温柔:“是。” “那好。”霭云轻声说道。 “霭云姐——” “哎哎哎,小云……” 此时最尴尬的是他们这两个局外人,容不念和殷辞的声音一起断在嗓子眼儿里,一个低着头数蚂蚁,一个摸鼻子,就是不往当中看。 “我们走吧,多谢。”最后还是霭雨发了话,最后一句是对霭云说的。 “等一下——” 三个人一起回头看去。 容不念和殷辞本来就有私心,恨不得一步匀成三步走,一听见霭云说话停得比谁都快。 “既然这样,我帮你们,”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连语气都轻快不少,“没有魔族带路,你们恐怕见不到古树。” 霭雨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霭云轻飘飘道:“就是字面意思,不死古树算得上半个魔——”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成了魔族?!” 霭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早就是了,看来仙君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啊。” “是不是因为我?阿云你——” “我要用魔族的身份和东西,当然也得交出点什么啦,魔族精得很,从不做亏本买卖,霭雨仙君应该清楚呀,”她望着霭雨笑,发髻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别多想,就当是作为你解契的谢礼,如何?” 霭雨定定地看了她很久,随即闭上眼睛无奈道:“随你乐意。” “好好好,”容不念天生就是操心的老妈子命,闻言一口答应道:“一言为定,那小云咱说好,找到古树之前你都不能跑啊!” “一言为定。” 第150章 无量劫 北地的结界还很完好,霭云过不来,只能在结界那头等他们画好伪魔符过去——他们跑得仓促,这时候符纸都得现画。 魔族大概是这段时间憋得狠了,就画符纸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霭云就原形毕露,把魔族那些有名的魔将吐槽了个遍,什么个子最高的那个其实是个秃头,满脸横肉的那个其实是个女儿奴,最后越说越离谱,居然连哪个魔将从来不洗脚都说出来了,眼见一边的霭雨脸色越来越黑,再不拦着,估计一会儿能连谁的亵衣什么颜色都说出来。容不念听得发笑,将朱砂一收,随口打趣道:“都说魔女长得最为妖娆妩媚,不知道最好看的哪个啊?” 霭云摘了面纱正说得起兴,闻言顿了下,面色古怪道:“最好看的……还真是有,不过你确定你想知道?” 他大笑道:“难道会不想知道?” 殷辞拽了他一下:“哥哥!” “好吧,”容不念看了他一眼,耸耸肩,从善如流地改口,“不想知道。” “算了算了,还是告诉你吧,其实我也是才知道,”偏偏霭云这会儿来了劲儿,看着他们,不怀好意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上元节见过的九黎?” “啊,那个……琉璃娃娃?”容不念慢了半拍,一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霭云看了他一眼,“不过倒挺贴切的,确实像个琉璃娃娃,再加上那个小模样,啧啧啧——” “等等等等,”容不念喊了停,“我说得是美女,九黎不应该是个男的吗?” “着什么急,你听我给你说呀,”霭云满脸坏笑,“这魔族本体是一团浊气,同鲛人一般本无性别之分,所以长相肖男肖女都随自己乐意,而且据我所知,他们幻化出实体后总是习惯把别、人、的、皮、换到自己身上,所以,那些所谓的魔女可能掏出来你还大哦,而且——” “咳咳——”霭雨在一边重重地咳了两声。 霭云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咳,总之我知道的魔族里,只有他用得是自己的皮了。” 容不念越听越迷糊:“不是说魔族都是一团气吗?怎么他就能有实体?” 霭云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 霭雨拿着一张伪魔符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把它贴到容不念脸上:“好了,我们进去吧。” “嘿—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啊,大雨,”容不念骂骂咧咧地把符纸揭下来,却在对上霭雨毫无血色的一张脸时败下阵来,“行吧,你是伤员你最大……”随后他伸手揽住了殷辞的脖子,一步三蹦地到了结界跟前,“走喽小玉,咱们去勇闯无人区!” 殷辞无奈道:“哥哥,慢点!” “不!”伪魔符用来骗过结界足够,他们说话间已经过了结界,“小玉你小小年纪也不要总是这么严肃嘛,多笑一笑知道吗?” 霭云也站起来,趁机损他:“以为都跟你似的长不大啊?” 容不念:“那也好过某些人为老不尊。” “你说谁老?”霭云磨牙道。 “自然是谁急我说谁啊。” “你——” 眼见霭云要发飙,容不念拉着殷辞就跑:“小玉快跑!” 霭云的声音惊起了一林子飞鸟:“你给我站住!!!” 天朗云清,飞鸟穿林和扑面而来的风,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变过,他们还在千机山上,这只是他们约着逃学下山,最平常不过的日子。 霭雨现在没了灵力,自然也同平常人一样需要吃饭来维持体力,容不念想了想,干脆在休息时架了一堆火,准备就地取材,在河边抓条鱼烤了吃。 提议刚一说出口,霭云就拼命朝他使眼色,容不念心领神会,当即对殷辞说:“小玉,要不咱俩抓个鱼去?” “好啊。” 容不念笑了笑,冲她做口型:“回头拿香满楼的饭菜来谢——” 霭云迫不及待地冲他摆手,还没等人走远就一屁股坐到了霭雨身边。 霭雨还是不怎么和她说话,每次都是回避,这次也不例外,看见她过来,立刻起身走到了一边的大树下,只是这树大约是被雷劈过,一半死得只剩下了一截树桩子,一半却仍枝繁叶茂,亭亭如盖,像支被风掀了一半的伞。 霭云见他这样也不恼,变回原形跳到一边树枝上,然后在他身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下:“我听他们说你路上曾经欠了人情?” “是。” “可是那么多办法,未必需要你亲自去做工吧,不然直接给他一箱财宝?” 霭雨不说话,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她。 “咳,那好吧,你肯定是想说用术法的话就是在敷衍人,只有亲力亲为才够诚意——那、不然我和你一起赚钱,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快,”看见他盯着自己,小狐狸不自在的抖抖耳朵,伸出爪子说,“你看,如果你一个人的话这笔钱要还五十年,可是加上我的话就只需要二十五年啦”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轻快,“这样的话,你就还有二十五年是我的,我一个人了——” 霭雨闭着眼睛叹了口气:“你何苦呢?” “嗯啊嗯啊,我可不觉得,”小狐狸摇头晃脑,“和你在一块儿我不知道又多开心……” 霭雨皱了下眉,忍不住发问:“那你还……” 还在那个时候扔下他,自己一个人在魔域里摸爬。他们有一天会分道扬镳,即便是被迫做戏给人看——在他设想过的种种未来里,没有一个是这样。 这句话就像是什么让人哑言的禁术。 霭云一时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小狐狸的耳朵跟着动作起伏一颤一颤的,声音说不出的委屈:“我好想你呀,仙君,你走了之后,他们都欺负我……” 小狐狸的声音细细尖尖的,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只这一句话,就教他溃不成军。 片刻后,他轻轻抚上小狐狸的背:“我看着云……总会想到你。” 霭云顺着他的手蹭了蹭,忽然跳起来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矮山道:“你看,那儿就是我的家啦……等咱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你就带我回家好不好?嗯?好不好嘛,求你了仙君……” 她向来想起一出是一出,霭雨瞧着她在树上打滚,无奈道:“好。” “那咱们拉钩!嘿嘿仙君最好啦……”小狐狸跳下树变成人形,专心致志勾着他的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谁就变个大乌龟!” 霭雨微微牵了下嘴角:“好,谁要是说道不做到,谁就变个大乌龟。” 第151章 无量劫 容不念和殷辞走的时候还是两个人,结果等他们抓鱼回来只看见一个人躺在半死的大槐树下,那堆质量不太过关的火已经快熄了。 殷辞急步跑过去:“……霭雨哥?” “霭雨?霭雨!”容不念放下鱼也走过去查看,发现只是人睡着了之后松了口气,干脆利落的把人晃醒了,“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小云子呢?” “我……”霭雨被他晃醒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先扭头看了一圈,在没发现另一个人的身影之后脸色彻底冷下来。 容不念:“你们又吵起来了?” 霭雨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我不知道,是她……” …… “什么?!所以你就被小云子给迷晕了?!!”容不念听完霭雨的话大惊,“大雨,你这是色令智昏啊,你知不知道——” 迷魂香的后劲还没过,霭雨用力敲了下额头:“我——” “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殷辞见状拽了下容不念的袖子,“重点是小云姐会去哪里?” 容不念一拍大腿:“我也好奇呢?总不能就为了把我们骗过来戏耍一顿吧?哎,大雨有想法没?” “我、我不知道,禁地危险重重即便她现在灵力大涨也不是能乱闯的地方,她总不会……”霭雨正揉着眉心,忽然顿住,自己都不敢信似的,“不死树?” “怎么可能?她知道不死树在哪——”容不念的声音戛然而止,霭云还真知道。 殷辞轻轻地“啊”了一声,转头与容不念对视了一眼,问道:“那能感知到霭云姐的位置吗?” “灵契未解,我试试,”霭雨闭了闭眼,随即给出答案,“可以。” 殷辞握了下拳:“太好了,在哪里?” “零陵谷。”他给出一个陌生的地名。 “什、什么?” “零陵谷底长着不死树,祺离也在那里,霭云……正在和他打斗。” 容不念喊出声:“这不是找死吗?!” 传闻凶兽祺离本是一汪活泉水,蕴灵而生,不离水边木,性凶喜食人,为害一方,因此天神降下刑罚要它受皮肉之苦,但凡行路,脚掌必定皮肉绽开,鲜血淋漓。传闻其血可生白骨,医死人,聚修为,通经脉,它常年盘踞的树木被鲜血浸润,也有了相同作用,因此被称为不死树。 霭雨现在需要的正是不死树。 祺离血太厚,他们原本计划着要引开它再动手,拿到东西就跑,绝不恋战。但他们千算万算都没想到霭云这姑娘去魔域当了大半年的护法非但没把这个暴脾气给改了,还学会阴自己人了,竟然直接把他们支开,迷晕霭雨,自己去动手了。 霭雨沉默不语,脸色更差了,过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去看看。” “你现在灵力全无,去了干嘛?一个两个都赶着找死对吗?”容不念脱口而出,“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去把他揪回来——” 霭雨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我得去。” “你!”容不念一时语塞,又觉得自己说服不了他,只好扭头去征求殷辞的意见,“小玉你说。” “哥哥,”殷辞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霭雨,“我觉得霭雨哥说得有道理……” “嘿!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容不念长眉一挑,随即摆摆手,“算啦算啦,你俩都这么说了,那我再说不字就显得不厚道了是不是?” 他随手召出千机,站了上去:“还不上来等什么?再晚点估计连尸骨都捞不全了——” 霭雨面色一白,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纸片人。 殷辞第一站上去,听见这话在背后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哥哥你少说两句!” “切,开玩笑的,以小云子的修为,只要不玩命,撑到咱们到是没问题的。” 霭雨低着头,过了一会儿突然道:“多谢。” 容不念一愣,迎着风吹来了声哨,和飞鹰比高低:“害,客气什么,咱们谁跟谁啊?舍命陪君子咯——” 可他们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去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草丛被压得不成样子,像是下过一场血雨,从满地狼藉的现场不难想象道之前的激战,祺离只剩下一个躯干还算完整,四肢都散在地上,霭云半跪在那,一声黑衣被血水浸得发亮,衣角处还在滴滴答答不知道谁的血,恰逢有光从乌云罅隙里透过,和缓的照在她身上。 见他们落地,霭云以木撑地站起来,冲他们笑了一笑:“你们来了?” 容不念没敢去看霭雨的表情,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热——霭云之前最爱漂亮,连衣裙卷了边都不肯再穿,跟别提这样狼狈见人了。 霭雨也确实不好受,霭云声音带笑,可他听在耳中,却觉得千言万语都梗在喉头:“你……” “仙君仙君,别难过呀,”她这一笑,似乎死气弥漫的谷底都跟着明亮不少,“看我拿到了什么?这恶兽的内丹!他自己说的,这内丹效果比不死树更好!” 说着,霭云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直护在手心里的东西——一颗像凝固水珠模样的内丹。 “胡闹!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霭雨声音难掩怒意。 她一番好意被凶了也不闹,只是柔柔地笑,声音好听的很:“仙君别生气嘛,只是想到你要冒着危险帮我解开灵契,可我还没有道过谢,呐,这就当我的谢礼啦——定!” 说罢霭云不由分说将祺离的内丹递到他嘴边,怕他赌气不吃似的,定住了霭雨还觉得不保险,又使了一道柔力帮他送下去才解开禁制。 “霭云!你——” “这不就好了嘛,早乖点不就好了,快看看有没有用!”霭云拍拍手,离开他身旁,笑得狡黠。 容不念懒声道:“哪有这么快啊?” “霭雨仙君你就试试嘛,哈,试试又不会掉块肉,”霭云在一边比划,“要不我再去折几根不死树的树杈子来?反正近在眼前,不逮着这只羊薅可说不过去,”她说着就要转身,同时还不忘挥了挥手“威胁”霭雨,“待会儿配合点,让你吃你就吃,让你敷你就敷,要不我还点你啊——” “你、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霭雨被她毫无章法的做法气得脸涨红,一抖袖子背过身去,一副不会再搭理霭云的模样,容不念和殷辞则在一边闷声笑。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天际间忽然无声无息地滑过一支红色箭矢,由远及近,像是一道流光。 而它的目标—— “霭云!”霭雨猛地转身扑去。 “啊、呃啊——” 可还是差一点点,几乎与他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霭云的惨叫。 霭雨瞳孔猛地放大,女孩胸口被光束洞穿,背对着他缓缓跌落,手上还拿着一截随手捡起来的焦黑树枝:“阿云!!!” “阿云,阿云?”可能祺离的内丹真的是绝世仅有的珍奇,他竟然这关头恢复了修为,赶在霭云跌落在地之前抱住了她,这一触手,霭雨才发现她衣服上的血多到已经发粘发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像是一座冰雕,霭雨手抖得几乎要扶不住她,“你、你怎么样……” “没事,你小心…小心一点呀……”她有心笑一下,却没想到牵动了伤口,更多的血从贯穿处和口鼻溢出,而她想要霭雨小心的箭矢,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容不念和殷辞慢了一步,到时只看到霭云变成血葫芦的模样,不由得齐齐颤声叫道:“霭云?” 看她这样,霭雨维持着一个半蹲半抱的姿势,慌不择言道:“霭云,箭,对,对!阿云,你等一下,我去找刚刚的人,我把他抓来,让他——” “我知道是谁,没有用的,”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他,霭云垂着眼睑,眼中似有泪意,“陪我一会儿吧,求你了。” “阿云,我、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你怎么样啊?”纵使他惊恐万分,此刻也只能强压。 “疼,疼死了,”霭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霭雨,我好疼啊——” “你,”霭雨伸出的手顿住,怕再碰到了哪里让她更疼,“阿云你哪里疼啊?” 受伤的明明不是他,他却已有哭腔。 “就是很疼,”她抱着霭雨,像个没吃到糖葫芦的小姑娘,委屈的不成样子,“我想我爹娘……我、我想回家啊——” “那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小狐狸要下线啦 第152章 无量劫 “回……家?”回家这两个像是魔咒,不知触动到了她哪里,霭云挣扎着握住霭雨的手,不断有血沫从她嘴中涌出,染红了那片素白的肌肤,“那、那你一定要…带我回家啊……” “我,”霭雨擦了把面上的泪,“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你不是说这里离青丘不远吗?只要垫着脚就可以看到,咱们现在就——” 可也只是那一瞬清醒,霭云的眼神开始涣散,说话也好似呓语:“我、我现在……还能回去吗?” “可以,阿云,只要你想,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他说着抱起霭云就要动身。 “不用啦,”霭云平日里那么高挑一个女子,现在被他抱在怀里却显得娇娇小小的,“我就是说说而已,仙君瞧你,怎么急得满头汗,一晃几百年都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不经骗。” “阿云,你说什么啊?”在听到霭云开口之前,对未来的不详预感先一步来到,霭雨几乎要稳不住自己的双手。 “仙君,霭雨,小鱼龙……”她满脸血污,想要给他拭泪又不能,只是说话间平静下来,就像真的只是在同他开玩笑一样,将过往的称呼都细数出来,“不用费力了,我出不了魔域。” “什么意思?阿云我这个人死心眼,你别同我开玩笑了好不好?”霭雨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松开,灵力不要钱一样顺着二人交握的地方往过输送,另一只手慌张地在身上摸来摸去:“你信我,可以的,阿云你别担心,这里的结界你出不去,那我就带你去界碑,他们魔族不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吗?啊对,伤药伤药,我的伤药呢?阿云,你等等,你等我找一找,我记得就在这里呀,怎么不见了……”他抬头,求助似的望向他俩,“不念,殷辞,我的伤药好像找不到了,你们帮我找一找好吗?” “大雨……” “我……” “不用了,”霭云握住了他乱动的手,面上带着一种早已知晓结局的平静,“我出不了魔域的。” 这一次是肯定。 “霭云……” “小云姐姐……” “别瞎说,你肯定可以出去的!我——”霭雨面色苍白如纸,只余一双眼睛似在滴血,他声音近乎尖利,容不念与殷辞不约而同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仙君,别哭啦……以后不会再有人烦你,在你修炼的时候拉着你下山了,别哭啊,我本来就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敢来找它单挑的,你一哭,我就更舍不得了……仙君……”不断有血从她口鼻间溢出,似乎没有穷尽,怎么也止不住,霭雨再多的动作也只是徒劳,霭云望着他,似乎想要伸手去触他的脸颊,可最后只是收回手,“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狐狸也只是,是要去找她的爹娘了……” 霭雨摇着头:“霭云,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还记得吗?当年在离正门下我们约好要一直在一起的,我们约好了的,我们——” “仙君……”好像有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真想看看你化龙的模样啊……” “阿云……” “果然,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舍不得啊,明明我们……约好了的呀……” 想起被放慢了一样,少女洁白的手腕毫无预兆的垂下去,轻柔得像一朵从枝头坠落的玉兰花。 “霭、霭云……” 霭雨忽然想起不久前,小狐狸同他讲过的约定,昏暗无光的树影里,两人相触的指间,那是他唯一能汲取到的温暖。 “你看,那儿就是我的家啦……等咱们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你就带我回家好不好?嗯?好不好嘛,求你了仙君……” “好。” 小狐狸暖哄哄的,在他的肩颈处拱阿拱:“仙君最好啦……” 大槐树下,他答应了的。 他答应了要带霭云回家的,可最后她却死在了离家最近的地方。 “看,其实你才是最狠心的,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明明已经和我说好了的……还有啊,你的谢礼给早了知不知道,我、我还没有同你解灵契呢……”他眨了下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漫过了脸,可平时总是叽叽喳喳话说个没完的人这时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眼,不再说话,不能给他擦眼泪,也不会再笑着撒娇喊他一句“仙君”。 怀中人的指尖已经开始虚化,无数细小的灵力微尘浮起,漫天满地的漂浮在谷中。 霭雨终于忍不住恸哭:“霭云——!” 容不念也忍不住鼻头泛酸:“霭云……” “哥哥,小——” 殷辞正要说话,可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咻咻,咻咻咻——”突然从四面八方射来无数只光剑,直指山谷正中心。 “霭雨哥,闪开!” “没用,我看他现在也是半个死人!” 眼见霭雨不躲不避,容不念一咬牙冲到了他前面,好悬打开了结界,转身对着霭雨劈头盖脸一顿骂:“你找死啊,小云子刚和你说了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扭头就找死怎么跟她交代?!” 霭雨仍然没有反应。 容不念恨铁不成钢地将挡下的光箭甩落在地,用神识周围探测道:“何方宵小,不敢对面讲话,藏头露尾搞偷袭?” “这可不是偷袭,我若是真的要偷袭,只怕你们已经和地上的人一样了,哥哥。” 听起来讲话的是个男孩,只是这声音格外稚气,这声哥哥差点儿给容不念叫出一身鸡皮疙瘩:“别乱叫,我可没有弟弟。” 殷辞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狼,当即横眉道:“躲躲藏藏偷偷摸摸,谁是你哥哥!” 容不念没再纠结于称呼,看了一眼地上的霭云,暗自握拳道:“所以说,刚才的暗箭也是你?” “是。”他倒是承认的很大方。 “你与霭云有仇怨?” “不算有。” “那你——” “灵力恢复,误会解开,有情人终成眷属,”半空中的人声伴随着那道青色人影一起出现,显得格外空灵,“可惜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我不喜欢。” 霭雨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声声泣血:“九、黎。” 第153章 无量劫 “霭雨,冷静!你现在灵力刚恢复,打不过他,这就是送命!”容不念死命抱住动作的霭雨,看向半空扬声道,“不是来赶尽杀绝,那你今天来是做什么——” 来人正是九黎。 他样貌装束与之前灯会一见并无任何不同,乍一看只会以为这谁那家涉世未深的小公子跑了出来,可偏偏话语凉薄:“看你们,先是被天玄赶出来到北地流浪了几个月,现在又跑到了禁林,看看你们像什么?” ’ “丧家之犬。”九黎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之前一味地自问自答。 容不念输人不输阵,越到这种时候气势越足:“你来就是为了奚落我们不成?哎,我说,魔族的人都这么狗吗?” “为什么?据我所知,魔族中并没有狗。” 他目光疑惑又澄澈,倒是让容不念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容不念现在只觉得身心俱疲,也没有再与人争嘴皮子的心力,干脆道:“魔尊大驾光临,到底要做什么?” “来看看你,顺便清理门户。” “放屁——”容不念怒极反笑,他指着已经快要完全消失的霭云,额角青筋暴起,“他俩那是用姻缘绳拴在一块儿的缘分,霭云不过是假意投诚魔族,你清理的哪门子门户!” “假意也好真情也罢,这对魔族来说都是无用的情感,我们只看灵契约束之后的结果,”九黎的视线投向霭云,“我魔族出力助她杀仇敌,那没有我的允许,她就不能再离开魔域,要永生永世做我的护法,我魔族出力,不然就会早反噬,人情这种东西是你们人类讲得,魔族没有,既然她来时同我签了契约,就要遵守。” “可你看清楚这儿他奶奶的是魔域!是魔族的地盘!别说出魔域了,她连魔族的消息都一点没透露过,你凭什么——” “你确定?”九黎自半空落下,面对着容不念与他直视,眼中重瞳恍若旋转,“她未出魔域只是因为受灵契所限,至于消息……她也不是没说过,以前我还想看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然你以为你们天玄的手段能瞒过谁?而且我也说过,我出手,也只是因为不喜欢看见这个大结局。” 殷辞下意识觉得不妙,于是追问道:“什么意思?” “啧,怎么说呢?”他歪着头冲着霭云霭雨的方向随手点了两下,神情七分邪气,剩下三分居然同容不念相仿,“当时霭云受我挟制,霭雨也深陷魔域,性命不保,情急之下他们只好舍一保一,霭云抢了先机,把霭雨推了出来,这样虽然霭雨会对她有误解,但好在两人命都能保住,霭云不仅可以趁这个机会向青丘的仇人复仇,还能顺便对我卖个乖,顺理成章的拿到龙族和狐族的投名状,让魔族都信任她,一石二鸟,也算划算,大不了到战后再把灵力补给霭雨——这是你们天玄长老的对策,不过这对我来说还不够,要让霭云彻底成为世人眼中的“叛徒”,只有这些还不够,还得加上天玄这个老本家才可以呀,霭云和霭雨仙君这场生离死别的戏我看得很满意,也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所以这才有了后来霭雨灵力音讯全无,霭云率兵攻打千机山,你被迫北上的事,还有,包括仙君您这一路上和霭云护法扮痴男怨女的戏码,这都在计划内,本来我都要失去再继续看下去的乐趣了,计划着该什么时候让这位护法消失了呢,可谁让前不久我发现了她竟然还想着做小动作呢?” 他轻轻笑了一声:“霭雨仙君还不知道吧,她“无意”间听到我要毁约,第一件事想得居然不是自救,而是要再帮你们做点什么,比如……借着一些小把戏向天玄通报魔族的情况,私下描绘魔域的图纸,又比如,”九黎顿了下看向霭雨,只是那目光怎么看都像是不怀好意,“她居然想一命换一命,杀了不死树的守卫,给你恢复灵力,本来你们应该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呀,戏还没散,演出的人怎么能一个两个的都全身而退?” “因为不喜欢自己排好的戏出来意外,不想看到你手中的傀儡生出二心,所以……你就来杀她?”霭雨虚虚地环着那道幻影,头也没有抬。 “是。”他回的干脆利落。 “哈哈你、你居然是……”霭雨低着头吐字不清,似哭又似笑,抬头时却忽然抱着霭云冲向九黎,“去死!” “霭雨!” “哥哥!” 容不念没能拦住人,拔剑就要跟着上去。 可九黎却对急冲而来的霭雨没什么反应,眼神波澜不惊,只在霭雨即将靠近他时微微动了下手指,缚字令随口而出:“缚。” “砰——” 霭雨应声而倒,从口中吐出一口淤血,而方才怀里的灵力幻影也随之消散,容不念慢一步收回脚步,正巧碰上九黎看过来,他讪讪地收回千机,搓了搓手道:“霭、他这是情绪激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既然今天不准备赶尽杀绝要不就放我们走?” 九黎看着他轻轻地“啊”了一声,道:“刚才我的话还没说完,那种安排好的事情被打乱就会让我感觉很烦,之前也是,现在也是。” 容不念看着他,心说没看出来堂堂魔尊还是个话痨,就这么儿一会儿的时间他们连句完整话都没说过,全让九黎说了,就这还没说完,要是让他敞开了聊,那不得说个七天七夜? “哥哥,你知道这种感觉吧?真的不太好,”没等容不念说话,他先摇摇头,“我不喜欢。” 容不念只觉得不寒而栗:“所以……你一开始设计让霭云接近只是为了看这场戏,现在突然出手,也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按照你的“安排”进行?” 他点点头道:“很不好,让我有一种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 “九黎,你丧心病狂,蛇蝎心肠!你们魔族果真性恶,生来就应被灭除!”霭雨目眦欲裂。 “魔族如何还轮不到你这条弃龙来评价,我们天魔一族昌盛时,就连你先祖也要暂避锋芒,所以你与她,在我这里与孩童逗乐时打入水面的石子并无区别。” 即便是这样的情景,九黎也是漠无表情,细看脸上还带着些天真的残忍,像是一汪剔透的冰湖,清澈又锋利。 作者有话说: 学习四书五经不久的九黎表示心累:我说丧家之犬,是真的觉得那是个恰当的形容 第154章 无量劫 性格莫测,长相异于常人,但也说得上一句清秀,每次出现都来无影去无踪的——这算是灯会后容不念第一次同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尊正式打照面,还没出手便败局已定。 这倒是在预料之内。 毕竟修炼时间长短先抛在其外,单是他能在极短时间内以雷霆手段收拾好魔族留下来的烂摊子,将四散的魔兵魔将聚齐打破结界,这就称得上一句将才。 谁与他对上都不会太好过,更何况自己。 说话间容不念余光一直盯着九黎,面上不显,其实手心里的汗已经出过了几轮也没想到能让几人顺利脱身的办法,如果今天九黎真的存了要他们必死的心,那还真的不好说了,好在就从九黎刚刚说的话来看,他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天魔?” 这次倒是殷辞先出声了,他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儿露怯,只是皱着眉,一副在回忆什么的模样,好像只是在为这个词感到困惑。 九黎表情平静:“魔族来由太过久远,已经少有人知晓魔族始祖归于天魔一脉了。” 殷辞神情仍是困惑:“天魔不是……在神魔大战时被销毁了吗?为什么……” 容不念注意到他说的是销毁。 九黎之前那副漠然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他挑了下眉,第一次直视着殷辞,饶有兴趣地问道:“你知道?关于天魔,你还知道什么?” “我、我不知道了……只是之前偶然听人提起过……” 这回殷辞却看了他一眼,整个人被吓到似的往后一缩,不再说话了,容不念一听到他这么说,首先想到的就是殷辞肯定是之前在人圈时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秘闻”,顿时脑补了许多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之类的场景。他揽着殷辞往后退了退,抬头对着九黎说:“不知道是多久之前听到的了,哪记得这么清楚,再说了,我们这些外人,再知道还能有你们魔族知道的详细?” “呵,他最好是,不过不是也没关系……你说对了,”九黎轻笑一声,也无心再去追问问题的答案,“天魔的来龙去脉,我比你们清楚,所以大可不必拿着个当做筹码来谋划什么,你们人族向来讲究一言九鼎,既然今日是我来找你们,那就一定说话算话,说了不会赶尽杀绝那就肯定会放你们走,不过,” 他眯着眼扫过容不念后边的人影,话语一顿,“霭云得留下。” 霭雨猛地仰头:“你说什么?!” “内丹啊,”九黎眨眨眼,“我们定的灵契可不还没作废,她已经是魔族了,那不论生死,都出不了魔域。” 霭雨:“你欺人太甚!” 这简直就是欺人太甚,这次连容不念也憋不住火了:“她已经、已经不在了!不会再开口说话,不能告诉我们什么了!” “而且……她连神识都没有留下。”明明是事实,殷辞却说得分外艰难。 “生气了吗?”九黎嘴角微翘,上手背后,似乎很满意看到他们这个模样,“可没了灵体还有神识,没了神识还有内丹,要知道肉体和魂魄,这可是当初远古众神对你们的恩赐,只要你们想,总有办法从她身上榨出想要的消息的,就这么任由你们带走她,对整个魔族都不利,我可不放心。” “我不会那样对她!!” “你?可能吧,但你能保证所有人都不会这样对她吗?” 容不念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九黎耸了下肩,道:“没什么意思啊,实话实说,叫你们看清形势罢了,霭云一开始就是被你们派来的卧底,又短短十几月就做到了护法,虽说我魔族本来就是能者居上,但天玄为了让她坐稳这个位置打探消息,之前那么惨烈的“投名状”都能按下不发,可谓是用心良苦,如果你们就这么带着一颗不会说话的内丹回去了,能让谁满意?” “放屁,那我们也不会——” “一开始可能不会,”九黎微微一笑,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但如果时间长了呢?这里发生的事情你知我知,如果我放出话去说护法是因为护主而死,或是……”他视线在霭雨身上巡视一遭,“已成魔族,被灵力恢复的仙君怒而情杀,你猜,那些人会怎么想?” “你怎么能——” “怎么不能?”九黎微微一笑,“他们之前为了这点魔族的情报,伤亡惨重,忍气吞声这么久,结果你们只带回去了这个,他们又会怎么想?人心无厌,一旦发现可能会有捷径,谁会不想试一试呢,更何况只是牺牲一个素不相识的妖族的内丹而已,时间一久,谁会不心动?要知道人心最善变,你们两三人,谁能保证山上山下,还有外面千千万万的想法?” “你、你卑鄙!” “但这是实话,即便你们今天能带走她,为了魔族,我也不会什么都不做的。” 容不念“切”了一声:“你懂什么就在这儿阴谋论?知不知道什么叫人间自有真情在,人间自有正道在——” “我确实不懂你们嘴里说的家国情爱,若说一人爱国,到最后甘愿为国捐躯,这尚能理解为是他担心自己的栖身之所被人占领,可情爱我确实不懂,但现在看你们,我又觉得没那么难懂。”九黎看他们面上仍有不忿,过了片刻,九黎才又说道。 容不念则对此嗤之以鼻:“你懂个屁。” 九黎沉默了一瞬,转而看向了霭雨:“人确实不太好懂,但化人的妖要好一点,你看他们皆是妖性难改,痴迷情之一字,只是方式笨了些,我都有些看不下去。” 这不不知道哪里惹了殷辞不待见,他冷着一张脸:“不知魔尊有何指教。” “你又想对她做什么?!”霭雨吼道。 “仙君别紧张,毕竟你的灵力恢复也有我一半的功劳,如果不是我的话,护法要想拿到内丹和不死树只怕是得以命换命,不是说知恩图报吗?怎么在仙君这里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水晶色瞳孔朝他看过去,九黎面上露出些许不解,“之前分道扬镳时分明丝毫不留情面,北上路上再见也是冷言冷语待之,看不出余情未了,可现在护法身死,怎么你却这么伤心呢?仙君若是一直如此待她,你们也不见得会是这样收尾。” “你!” “仙君,你不觉得你待她,与那些养狗的主人家并无分别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惯了,所以认定每一次不论说什么,她都会回来,即便是不开心了,也是哄哄就好,嘴上说着拒绝的话,可每一次还是摇头晃脑的往你身边凑,”他细细地盯着霭雨,好像要刺穿这个人,“其实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开心吧。” “你住嘴。” “知道她为什么变成魔族了吗?” “别说了。” 九黎凑近霭雨,在他耳边低语,字字句句都似利刃:“当初你们被抓到的时候,其实她做好了与你同生共死的,是我先和她见了面,许诺只要她自愿成为魔族,再与你决裂,这次我便放过你们不再计较,还会帮她复仇,啊,对了,由妖化魔注定命不久矣,这她也知道。” 霭雨声音低哑,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她……答应了……” “显而易见不是吗?不仅答应了,还日日受化魔的苦楚,即便这样,她也觉得要在最后再做点什么,为你——所以在听到我故意透露出来的消息之后,她果然来找你了,所以——” “别说了!你住嘴!!” “仙君,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可我还是不太理解,”看到霭雨再次失态,他终于微笑起来,“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把他绑在身边吗?如果是我的话,那天被抓到的时候就不会撒那么拙劣的谎。” 容不念突然出声问道:“那你会怎么做?” “我?我要他和我一同灰飞烟灭,”他笑了下,目光莫测,后面的话几不可闻,“如果真的有人肯爱我的话。” 一边的霭雨泪流满面,后面的话已经没有再听进去,九黎看到他这样,唇角的笑意越发绽开,“未看的好戏补上了,本座今日心情不错,有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不如我们也赌一把如何?” 容不念神色一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九黎——今日最佳情感解说师 第155章 无量劫 “你们喜欢斗兽么?”九黎看着他们,嘴里却说起不相干的话。 殷辞盯着他,回答的很谨慎:“不喜欢。” 斗兽这种事,不论是在他有限的认知中还是人们的闲话里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九黎特地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他们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好意。 “那太可惜了,”九黎砸了下嘴,神色却丝毫没有惋惜之意, “不过你们也许可以试着喜欢一下,毕竟我只准备了这个节目——” 容不念忍不住道:“你什么——” “嘘——好戏才要开场,别急呀。”他拍了拍手。 这声音像是讯号,随着掌声落下,一直以来掩在九黎身后的重重迷雾也如潮水般后涌,那团雾气在他们的注视下也逐渐显露出了原型——成百上千双眼睛在其中浮现,像是夜幕突然降临,星星点点的绿光在大片的灰黑色中若隐若现。 容不念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呦,魔尊真是客气,这么大阵仗欢迎我们啊?” 九黎嘴角弧度纹丝不变:“毕竟我比较看重你。” “要认识一下么?魔尸——这是我们魔域才有的魔兽,哦对了,你们也管它们叫魔尸兽,是魔族身死之后尸体所化……魔族生前大多桀骜不驯,难以屈从人下,可神识消散后却会为了一点点高级的魔气谄媚囚宠,很讽刺是不是?”他伸手招了一下,立刻就有一头形似虎狼,头如骷髅,浑身焦黑的魔兽出来,它瘦骨嶙峋,大约有两人长,嘴脸涎液不住地滴落,“不过我觉得它们这样就很好,比起现在贪得无厌的魔族,我还是更喜欢我的小宠物。” 容不念死死盯着那只走出来的魔尸,语气凝重:“可,魔族不是没有实体么?” “真是敏锐啊,不枉为清虚的弟子,”九黎话语间略带赞赏,“是没有实体。” “那……” “不去你来猜猜,它们的身体,是怎么来得呢?”九黎故意加重了身体两个字。 “……” 其实不用再猜,魔族没有实体,死了就是死了,是完完全全地消散于天地,归于尘埃,能留下尸体的,只能是生前掠夺过他族身体,待寄存于其中的魔族死后只留下被魔气淬炼过的尸体不腐不烂。 被魔气浸透的尸体,原宿主一缕残识,再加上九黎做的手脚,足够制造出这样不人不鬼,所谓的魔尸兽。 容不念忽然想起他曾经在前线是见过这种东西的。只不过它们一踏出魔域就会遭到反噬,浑身皮肉溃烂,前线的人见到的,只是一具又一具已经畸形的尸骨,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那些骨头架子上挂着护身符。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些“魔兽”,本不属于魔域,都曾经有过神智,可能还有的,是在战场上被带到这里的。 即便这样,也不容他们再悲伤。 “实话说我也觉得它们不大好看,但比起其他,皮相是最不要紧的东西了,我们魔域资源匮乏,能造出这个当宠物已经很不错了。”大约是看到容不念沉默略感无趣,九黎主动开口道。 容不念丝毫不加掩饰地嫌弃道:“你管这叫宠物?” “是呀,至少它们很乖不是吗?” “呜吼——呜吼……”好像是为了要验证九黎刚刚说的话,魔尸兽刚刚还在对着他们不住低吼,此时在九黎的抚摸下却如同家犬一样乖巧,不时的拿焦黑的头颅蹭一下他,与头顶那只带着玉戒,白净修长的手掌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这情景只能让人感到不适。 “哥哥,我们……”殷辞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道。 容不念攥了把手心里的汗,安慰他道:“别慌,这时候自乱阵脚才是找死。”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便从雾中齐刷刷地踏出几百只魔尸兽来。它们眼中冒着绿光,皆盯着容不念三人不放,像是饿了十几天的狼群找到了新鲜的肉食。 “草——”容不念没忍住骂了声。 九黎听到声音看过来,拖长声音道:“沉不住气呀,容仙长——” 这时候被九黎这么叫更显讽刺,容不念当即像只被踩了脚的狗:“别叫我仙长!你要杀要剐说清楚,这么吊着是想吓唬谁?当我们天玄弟子都是被吓大的?” “好,你们不是,”九黎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们人族不是用说要与人为善呢?我也只是想让你们和我的小宠物玩一玩罢了,别那么大恶意嘛——” 斗兽…… 没得选。 和他的宠物玩一玩…… 容不念顾不得伤感,顿时警觉道:“你要干什么?” 九黎歪了下头:“不干什么,突然想看你和它们打一架而已……真是不好意思,天玄门把你当宝一样护着,死活不让我碰你,我想探探你的虚实,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打赢了它们,你就可以走了,我绝不阻拦,说到做到,灵誓为证。” 他说着竟然真的抽出一缕神识要立誓。 容不念眯了眯眼睛确认道:“我?” “啊,不好意思说错了,”九黎面上的笑意与恶意越发明显,“是、你、们。” 灵誓上记的是三个人的名字,这话说是临时起意未免太过于假,于是九黎干脆不再辩解,双手抱臂看着他们,好似在等他们抉择一般。 他周围的魔尸兽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在地上走动间愈发焦躁,嘴中不时发出低吼。 容不念思索片刻,转头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要是纯粹想看斗兽场,不然你放了他们俩,我来和它们打,保证让你看尽兴。” 殷辞叫出声:“哥哥!” “哥哥,”九黎瞥见殷辞焦急的模样,于是把他刚刚的称呼又重复了一遍,“你一个人和他们打的话,那就太无趣了……” “别废话,就说行不行?”容不念说话间也开始不耐烦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九黎就是有所顾忌,不能直接伸手捏死他们这几个小蝼蚁,但也成心不让他们好过,这才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搞得什么斗兽场。 “不行,赢的走,输的死,”九黎的假面终于被打破,眸中温度冷下来,“这是在魔域,你们打不过我,游戏规则由我定,你们只能听着——” “好,你修为高你说了算,我们认栽,”容不念拦住生气的殷辞,混不吝地一点头,开始挽袖口,同时不忘叮嘱殷辞,“小玉,记得扎好袖子,咱们出来得急,衣服不太适合打斗,别让衣服拖了后腿,嗯?” 殷辞只觉得嗓子里被人塞进去一团棉花,他顾不得说其他的话,只好用力扎紧袖口来回应他的话:“嗯。” “小玉?” “嗯?” 他看出殷辞的情绪不太对,可现下也不是多话的时机:“别担心,放手去打。” “嗯。”听起来情绪还是很低落。 “你放心,”容不念闭了闭眼许诺道,“咱们肯定能出去的,咱俩的契书还没拿到手呢。” 殷辞一愣,随即重重点头道:“好,我相信哥哥。” “好。” 容不念微微翘了下嘴角,随即转过身去给霭雨解绳子——缚字决随施术者心意而动,现在九黎要他们同魔尸兽打,那霭雨身上的也自然就成了一捆普通的麻绳。 等到他三下五除二将霭雨身上绳子解开,却发现前者像是冻住了,不论是被他拉起来还是束缚被解开都没有任何反应。 “霭雨?” 殷辞担心道:“哥哥,霭雨哥他现在不适合……” “不适合?”容不念看了霭雨一眼,随即毫无征兆地出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了,霭云为他铺好了路去赴的死——听清楚了吗?霭云是想救你!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是想救你!”霭雨眼眸微动,容不念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一手指着九黎,“他的话听懂没有?打的赢就能带着霭云一起走,打不赢咱们就一起进魔兽肚子,或者干脆当魔兽,反正就是再也出不了魔域,霭云她想回家,她之前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了,所以不想食言的话就得打,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你要死也得把她带回家之后再死,因为你欠她的!听明白了吗?!” 霭雨被他揪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表情却生动起来。 “话还是别多说了,比较说话可喂不饱它们。”容不念做这些时九黎就在旁边冷眼旁观,直到他们都站好才开口,“没有魔气的话,吃几个人也可以。” 初见时玲珑剔透的琉璃娃娃其实切开来是个透心黑,容不念不知道第几遍在心里骂自己没有眼光。 九黎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这么歹毒?” “额……啊?不是啊,”这时魔尸兽已经急不可耐了,在九黎身边不停地踱步,他站在那群面目可怖的魔兽群显得莫名孱弱孤单,容不念不由得怔了下,回过神来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这回,他说得格外缓慢,“虽然看别人说的时候感觉很老套,但是真的自己走到了这个时候还是觉得有必要说一句——”他扬声看着九黎,“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们,那之后我们出去之后一定与你,不死不休。” 九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们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放完狠话的容不念并没看他,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敷衍的很:“那行,您就瞧好吧。” 九黎收回目光,冷笑道:“那就祝你们好运了。” 第156章 无量劫 这场对话耗尽了双方最后的耐心。 说完这句话的九黎点点头不再多留,顺着魔尸群为他腾开的路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走时还没忘了挨个抚过那些张着血盆大口,个头足够吞掉两三个他的魔尸。 他哼着一首轻快的小调消失在魔尸群后,好像之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茫然只是他们的错觉。 可惜魔尸群的躁动并没有因为九黎的歌曲平息下来,失去了缰绳的饿兽只会更加嗜血——谷底不知何时起了雾,数不清的黑影在雾气中移动,并着一双双幽绿色、泛着寒光的眼睛。失去了神智的魔尸除去血脉压制后只剩下捕食的本能。主人一声令下,它们便慢慢踏着步子向着容不念三人围了过去,眼中冒着绿油油的光,不住地朝着近在眼前的“血食”嘶叫。 面前这一幕只能让人想起饿了十几天终于发现食物的狼群。 九黎走掉之后魔尸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进攻,而是把他们三个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像是…… “就像是真的野兽一样……”殷辞握着剑的手指发白,语气不忍,“哥哥,他们之前真的是……吗?” 中间的字被他含糊吞掉,但容不念却听懂了。 他只需垂下眼就能看到不远处那些魔尸踏在地上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脚掌:“是,但曾经是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它们只是一头没有神智的魔尸,魔化是不可逆转的……换句话说,只要沾染到了这样的魔气,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不杀它们,死的就是我们,而且……这对他们来说,反而算是解脱吧。” 毕竟在他们面前的,大概也不能再被称作为人了。 尽管曾经是。 容不念眯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之前被九黎带在身边那只领头的魔尸兽——不论是被夺舍的还是被转化的,它生前必定修为不低,所在在堕魔后仍比别的魔尸高大了半头。 那头魔尸的獠牙伸在唇外泛着寒光,现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已经提前锁定好了自己的猎物。 “有人想看,那咱们就速战速决,给人家看个干脆利落的。” “哥哥……”看着容不念,殷辞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没这么简单,他来,绝不只是为了霭、云,”霭雨提剑站在一边,他们甚至还能听到他因为情绪过激牙关颤抖的声音,“这些……全都是天玄的人。” 容不念甩了下因为之前和九黎对峙按在剑上微微发僵的手腕,面色不虞:“所以才让人不爽啊……” 亲手带着霭云走到了这一步,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进他设下的圈套里,甚至连他们会说什么样的话都猜得差不多,让人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不过他的神色只沉郁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堂堂魔尊还看着呢,咱们也不能让人看笑话了,该战还得战呀,小云子还等着回家呢——大雨,”他和殷辞对视一眼,拍了下霭雨的肩,说不出那是有气无力还是势在必得,“这我们答应了肯定做到。” 霭雨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你们——” “不愧是清虚的弟子,真是敏锐……”虚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容不念目光突然一缩,“那你们还等什么?一起上吧。” 随着这声令下,刚刚还在原地徘徊的魔尸们猛地扭头。 殷辞失声道:“哥哥!” “在,”容不念的声音一如既往,即便此刻谷中重重杀机已现亦不能扰,“别担心小玉,我就在你身边,害怕的话就叫我。” 他缓缓地点了下头,心里忽然就安定下来:“好,哥哥我不怕。” 从他们进入以来一直阴沉沉的魔域终于吝啬地将最后一丝光亮都收回去了,天彻底暗下来。 “动手!” 在第一对绿色灯火开始移动之前,三道银光率先插入了魔尸群中。 “吼啊——”几声不同方向的吼叫几乎是同时响起,声音高亢且难听,像是十几天没喝到水的野猪喊劈叉了嗓子,但没有一个人为之停手驻足——他们都知道剩下的魔尸只会被第一声同类的惨叫刺激的更加疯狂,他们能做的只是趁现在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下一剑与下一声嚎叫又是同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魔尸更加疯狂的反扑,魔尸兽好像永远也杀不完,成堆的魔尸逐渐将三人分隔开来,偏偏沉溺战中的人对此毫无察觉,也因此错过了彼此的呼喊。 从上方看的话只能看到数不清的黑影像是江流一样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涌去,被迫入局的人被裹挟着前行,每一剑都显现出至死方休的决心。 又是一声轻笑被掩藏在这首血与肉的丧曲里。 期间有呼喊的声音,但下一刻又被魔尸的嚎叫声遮掩,谷底里死气愈发弥漫,黑色的雾粘稠得像是化不开的浆水,几乎要将身处其中的人牢牢地黏在这里。 他们现在更像是被滴入墨池的三滴墨,一但远离彼此的视线就会消弭在这片墨色之中。 更遑论其中之二已经先一步融进了墨色。 大概是有人察觉到了身边人的远去,趁着魔尸赶上来的间隙一口气往半空撒了十几张火术符,符成火现,天穹上的星星立即被更加明亮的火星取代,短暂的明亮过后,火星开始下坠,聚合的火星凝结成火球,狠狠地砸落在魔尸群里,飘出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没来得及凝聚的火星被忽然拂过的风吹起,萤火虫一样在天际飘舞,火树银花一般的美景。 可不多时符纸就在空中燃成灰烬,这样的景色也如昙花一现,片刻后又回归黑暗。 火术符就这样不要钱似的撒过了四五回还是没得到想要的回应,撒符的人终于死了心,没再继续下去,而且换成了扩音术:“殷—辞——霭—雨——我在……” 后边的话如同雪花遇到了水面,被无声无息地消融掉,连同一直像个杀神附体的人影。话音刚落,人就消失在眼前,一路追击过去的魔尸们猛地失去了目标,像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就和之前那两个人消失时一模一样。 唯一有兴致欣赏的人躲在幕后看完了全程,掩嘴笑起来。 “真好呀,那可是天神为我们准备的囚笼。” 第157章 无量劫 苍凉,寂静,没有丝毫的响动。 没有半分绿意映入眼帘,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焦黄色,半悬在空中的红日过分鲜艳,好似一幅勾人的假画,二者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偏又显得分外和谐,像是本该如此。 容不念也不清楚自己已经在这里走了多久——自他落地开始寻找出路就发现这周围没有一丁点人存在过的痕迹,与他分散的霭雨殷辞的下落自然也不得而知,这儿是一片完全没有人烟的未知荒原。这是他刚进来时的想法。 但不多时容不念就变了想法。 魔尸兽没有跟进来,这让他有了歇息的时间,也就是这会儿功夫让他咂摸出点不对劲儿来:风尘不动。算上御剑和侦查,他到这儿的时候绝不算短,可没想到千机剑都被他使唤的嗡嗡叫了这里的景色还同他刚进来时一模一样,那轮太阳还牢牢黏在当空,连位置都分毫不差。他本以为这里就算没有人也至少会有日月轮转,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容不念抬头比比太阳,又揉了把脸,有意把九黎激出来问问但人还不知道在哪,又担心魔尸兽是藏在哪里狩猎,只等他一出声。容不念在心里暗骂了句九黎的祖宗,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先千机收进剑鞘,落在草地上开始徒步,企图找出点线索,可周围的环境就像是做好的摆设,一点不变,倒是他走得脚都开始疼了,最后干脆脱了靴子坐在了地上。 艹,容不念喝了口水,又在心里把九黎拉出来鞭尸,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把他们三个引进这个鬼地方的,要不怎么能分开的这么正正好,就属他嘴巴最闲不住,还把他自个儿扔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没忍住骂骂咧咧:真是日了九黎他先人。 之前的魔尸兽明摆就是个幌子,恐怕九黎打着的就是把他们分散开来釜底抽薪的主意。在外头好歹还能杀杀魔尸兽泄愤,临死前最差还能拉两个垫背的,现在倒好,直接给他扔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找不找得到人没准儿,就算先死上个十天半个月也没人知道,就算师尊师兄他们知道了也未必能找到自己,说不定最后尸体都发臭发烂了才能被九黎扔出去喂魔尸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不说,连仇也没能报成,在容不念看来这就是最窝囊憋屈的死法了。 骂归骂,抱怨归抱怨,人该找还得找。但容不念心里也门儿清这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这天杀的荒地大得没边儿不说,还愣是一个人都没有,人进来的久了,就容易丧失对时间的把握。为了能知道自己进来的时间长短,也为了能节省体力,他只好走一会儿坐一会儿,端详远景规划路线时也默默仿着漏刻的速度计时,隔一段时间就用千机在脚下划一道——倒不是大材小用,实在是他划的时候才发现这儿的地面邦硬,千机这种利器也只堪堪能在地面上留道白印。 怪不得不长草,容不念嘟囔了句,朝远处眺望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 寻觅,喊叫和怒骂都过去之后只剩下寂静,长久的独处让容不念忍不住怀疑这就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等一觉醒来,他仍在北边的小院子里等着给人打兵器。 一片荒芜中, 容不念忽然觉得有些累,他缓缓坐了下来,只剩下最初机械性的刻记。 “轰隆隆——” 异变出现在千机剑第三百零九次划向地面时,天地旋转之前,脚底最先传来强烈的震感。 “我去!” 容不念也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是九黎又藏在暗处搞什么幺蛾子,仓促间跳起来又躲避不及,只能用力拄剑刺向地面,这一下他用了十成的力,剑身顺着剑尖滑了进去,只留下一小节还在外边。他借力稳住了身体便开始观察四周,可惜远近都没有山脉房屋什么的能让他参照一下地动的剧烈程度。 几阵摇晃过后,地面重归平静,容不念却维持着之前手握剑柄的姿势没动,确定没有变动之后才站直身子拔剑。 拔总要比凿进去容易些,他心念一动,千机就应心入鞘,与此同时,地面又是一下晃动。 这一晃没刚才厉害,却出其不意险些把他晃倒。 “这是……” 容不念丝毫没在意,此刻他的注意却在另一处。他牢牢地盯着千机,剑上沾着的,是一抹鲜艳的颜色,因为见风的缘故指尖触到时是一片粘稠,凑近还能闻到剑锋上似有若无的腥味。 千机已修出剑灵,绝不可能伤到自己,这片红出现的突兀又离奇,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远处的太阳仍然分毫未变,红得像火又像血。 只有脚下这片地…… 这真的是地面吗? 突如其来的地动,被刺后更加剧烈的翻腾,还有拨出剑后剑身上沾着的血,容不念心神一动,心里忽然冒出的猜想让他打了个激灵。 不知多久前在藏经阁里偷懒的记忆开始泛活,那本被他随手翻了几页就置于脑后的古籍上的记载此刻忽然鲜活起来:“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 洪荒时期,天神怒触不周,导致天曾经有缺,妖魔越界作乱,洪水蔓延危害人间,女娲圣人不忍见此惨状,为了天下苍生,只好炼石补天,斩鳌四肢,当做撑天的柱子。 那只被斩断四肢的鳌成了补天的牺牲品,从此下落不明——也不对,可能这回就明了了。魔族当年天缺趁乱逃出,女娲圣人补的就是天之极,自然也是从这里把魔族赶回去的,如今魔域的位置,就是之前的天缺处! 魔族好战又能引人恶念,赶回去自然不够,还得关得住才可以。 能够关得住千万魔族的,只能是混沌初开时的存在,这些存在大多都在蓬莱,可不会在这种苦寒之地受苦,老老实实任劳任怨充当了这么多年结界还不跑的,只怕是跑不了。 现在看来上古时期的神留下的牢笼结界,现在仍然在尽职尽责的运转,困住一切“入狱”之人。 天地静默无声,红日依旧鲜艳。 “鳌,”容不念动了动嘴唇,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你是鳌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关于鳌,来自百度。 大家晚安。 第158章 无量劫 自进入以来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被无形的丝线串联起来。 脚下的“大地”仍然静默,容不念默然片刻后飞身而起。 还是之前就观测过无数次的荒地,不过这次他没有很快落下,而且继续飞升,就在即将触到云层时,曾经被他踩在脚下的土地也终于现出全貌。 那是一个爬伏在地面,被翻倒过来的、巨大的壳。 只一眼容不念就看出鳌的四肢并不在此,五个方位有四个缺口,单余下斜前方一个硕大如山的头颅。 它好像很奇怪刚刚刺了自己一剑又飞起来的小人儿似的,微微动了下脑袋。但就是这个动作似乎也让它耗尽力气,发出粗粗的喘气声,像是千万个风匣一齐被拉动,一时间满山遍野都是这种声音,大概是觉得太费力,于是它又不动了。 世界又安静下来。 容不念半晌都没有动作。他刚才其实一直在鳌的腹部行走,那里由于放置时间太久而生出尘土杂草,怎么看都像是一片望不到边的荒原,而距离自己最近的则是鳌的左前肢。 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他只当那里是一个已经干涸的湖泊,并没过多关注,现在随着位置上升靠近,他终于看清了那片“干涸的湖泊”。那是鳌的一部分,是它曾经用来补天,帮助九州远离洪水泛滥的证据。那个巨大坑口上的血迹已经模糊,随着时间流逝只余下丑陋可怖的伤疤,还有几只靠食腐为生的弱小生灵游荡。 那是未成形的魔尸。 而这里本不该有任何生灵。 容不念忽然意识到神的可贵和那些人对鬼族最后飞升一人放不下的执念——再荒芜的地方,有了这样厚重的存在总会孕育出生命。 它是这世上最古老的生灵之一,也可能是神魔大战之后唯一留在人间的古神,它与天地同寿,本该得到的是万人敬仰,可现在却动弹不得,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他在北地见过的那些寿数将近的老人,都要比鳌更体面自得些。 容不念看着鳌身上那片蜿蜒的伤疤,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难过,一个可以被称为逆反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这成千上万年的岁月里,就没人给它一个解脱吗? 在洪水过后,魔族重回域内,神明归于蓬莱,这片陆地上原有的种族重新活跃在上,只剩下这只鳌还留在这里,充作牢笼。 可在它灵力殆尽之后,这份牢笼的作用也近乎于无了,否则魔尸兽不会出现在外边。 他没有问要怎么做才可以救它,只是用近乎呢喃的语气道:“你想离开吗?” 他知道鳌听得见。 果不其然,在他话音落下不留就见到那颗浑浊巨大的眼球缓缓转动,直到容不念看见墨绿色的瞳,以及那里具象而生动的乞求。 也许到了这种地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于是他任由千机带飞,落到了鳌宛如巨石的脑袋上,那是一片充满沟壑的皮肤,有别于之前焦黄的地面,处处都是被风蚀水侵数千年的痕迹。 他垂眸举剑。 “好,我让你走。” 鳌并不设防,反而尽力舒展了自己,这一剑刺得过分容易,几乎让容不念觉得自己在砍瓜切菜。鳌的血肉在千机刺入罩门的同时迅速沙化,淅淅风吹过,在那枚巨大的空壳里形成了呜咽似的声响。 容不念垂眸看向更深的地面,那里有一颗璀璨的绿珠被它原来的主人留了下来——那是鳌的内丹。它担心身死之后无法再困住魔族,于是留下了这颗被打磨了千万年的内丹,希望容不念刻意用它加固结界。 这是鳌在空空荡荡的天之极唯有拥有的东西,可现在鳌把它留给了容不念。 内丹化作一抹绿光没入容不念的眉心。 鳌在这里太久,久到已经和这方天地同化,他几乎在握上内丹的第一时间就获悉了殷辞和霭雨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一小段过渡! 第159章 无量劫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他们没一个挨着自己,但他俩的距离并不远,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还有靠近的趋势,容不念略一思索,就拿出找人的信物先往距离自己更近的霭雨去了。 骨壳慢一步消融,最终也变成了风中粗粝的风沙。鳌完全消散之后,容不念脚下那片高高的荒原也终于不见了踪迹,他终于踏踏实实地落在了实地上,也终于得以窥见天之极的全貌,远处有几只突然间跌落的魔尸仰着头看他,似乎是想在容不念身上找到消失不见的鳌。容不念嘴角勾起一个冷笑,看也不看他们飞身往南去。 这里的魔尸只怕就是九黎故意豢养在此的,它们被钻了古神空子的魔族从九洲战场上收集起来送进结界出了差错的天之极,在这儿吸食了鳌的灵气,又以鳌身上的腐肉为食,这才起死回生,源源不断。只是现在这片大陆上的最后一只鳌的肉身已经消散,它们失去了力量的来源,无法再生,自然也成了秋后的蚂蚱。 容不念赶过去时霭雨正同围着他的两三只魔尸肉搏,再晚一点的话他的餐食估计就有着落了。 霭雨这些天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虽然没能死,但也没活着好到哪里去-颧骨高耸,眼窝深深陷了进去,脸色竟比之前服用生何欢时还差上几分,形销骨立,活像个骷髅,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还算灵活。 此时这个骷髅看见猛地瞧见活人,嘴巴也没比平时软和些,张嘴就是不负所望的亲切问候:“这么长时间都没找着老子,你他娘的跑哪里去了?” 容不念听他中气十足的声音心下先是一松,紧接着就是一窒:“没找到现在你跟前儿站着的是魂儿吗?你还好意思问我?!” “放屁!狗屎的九黎把老子灵力搞不好使了,这么大的地儿靠两条腿让老子怎么找?”这么久没见过人,此刻突然出现的容不念仿佛成了个垃圾桶,霭雨把抱怨和絮叨一股脑的往里抛。 容不念听了半晌,觉得霭雨说得好没道理,而且人几天不见,行事倒越来越霸道了:“你的灵力不好使,老子的就好使了?” “可、可你——”霭雨你了半天,终于瞪大了眼睛,“你也没灵力了?!不对啊,你刚刚不是御剑来的?况且——” 容不念一把将随身带的丹药堵到他嘴里:“况且你个大头鬼,千机有剑灵,和我灵力高低关系不大,我现在是有灵力不假,可这也是借别人的,我自己的仍受限制,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从哪来的灵力?总不能是这群……吧……”霭雨颇为嫌弃地扒拉了一下已经被制服的魔尸,更疑惑了。 “当然不是,”容不念越过魔尸去拉他,“走吧去找殷辞,剩下的路上说——” “殷辞在哪?不对,你怎么知道殷辞的位置?” “吃都堵不上嘴啊,”容不念推他,“都说了是有人帮忙了,哎呀,路上说路上说——” 作者有话说: 缓慢复健ing ps:快完结啦 大家圣诞快乐呀,希望每个人都被世界温柔相待~ 第160章 无量劫 有了鳌的意识,他们在天之极里好过了不止一星半点,更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殷辞。 殷辞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也在寻觅他们的踪迹,还在自己走过的地方用魔尸骸骨留了标志,好让他们辨认。殷辞修为还不到家,辟谷辟得不太彻底,因此在摸清楚这里的情况之后容不念最担心的就是殷辞了,可一路跟到这里的时候他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会用早晚的温差集水,顺着魔尸行迹找食,虽然这地方能吃的东西屈指可数,和之前的生活可谓是天差地别,但看殷辞还有余力寻找他们,留下痕迹看来,殷辞过得还没有那么差,如果没有那颗鳌的内丹,容不念自问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些。 没成想殷辞会是三个人里过得最好的那个。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容不念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后心头涌出的念头竟然是“原来当初那个脏兮兮的胆小小花猫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他被自己这个老父亲心态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又好笑的摇摇头,冲着殷辞抽节竹枝般的背影喊道:“小玉!”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先是微微朝左右看了看,最后才缓缓扭头,眨了两三回眼才道:“哥哥?” 容不念张开胳膊来回摆动,活像只迎风招展的老母鸡:“是我,我来找你啦——” “太好了……” 不短的距离,殷辞却像是三五步就到了他们面前,一下子扑到了他怀里,温热的话语隔着衣服透过来,撞得容不念心头一软:“我来得有点晚,下次不会了。” 他本以为殷辞说好,没想到殷辞却摇了摇头,望着他道:“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如果下次九黎在把我们分开,就换我去找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待在原地等我打跑敌人,找到你,保护你,好不好?” 他眼睛亮亮的,容不念忽然有些不忍心拒绝:“我……” “咳咳——”忽然有两声不合时宜地咳嗽插了进来,霭雨的声音略带调侃,“我说,我知道你俩柔情蜜意的,但也不至于急到看不见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出在这儿吧?” 容不念被说得老脸一红,反手推了霭雨一把,下意识就要喊人来管管他:“就你嘴巴闲不住,霭云你看——” 还没等说完,容不念的视线忽然凝固在霭雨右肩处——霭云平时最爱歪挂在他身上,他们一扭头就能看见霭雨跟个异形似的肩膀上长了俩脑袋。 平时他们没少拿“连体婴”这事儿开玩笑,回回都是霭雨一脸正经的要霭云站好,结果却拗不过霭云,只好让她继续搭在肩头,这个时候再看霭云的话就会发现她笑得比吃了十只烧鸡还要开心,容不念和殷辞也会跟着笑,并且丝毫不介意下次继续用一模一样的话开两人的玩笑。 可现在他却不敢转头去看看霭雨。 殷辞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看着霭雨怯怯开口道:“霭雨哥,你、还好吗……” 刚才倒也不是故意连招呼都不打一个,霭云死得实在惨烈,怎么开口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于是只好沉默,假装没有发生过。 “没事,”霭雨这一出声,霭雨也跟着转了下眼珠,只不过没看着他们俩,而是看向右边,像是在和空气说话,“不在的人也只是去了别处,我们还在的人总要好好活着呀,我还得替你去看看别处是不是?” 他眼神沉沉,嘴角的笑意像是不入流的画师随意勾上的,还没等他们察觉出更怪异来,霭雨就转回头,神色如常道:“行了,我又不会一蹶不振,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又不是瓷娃娃,连这个都受不住。” 看着他俩欲言又止的模样,霭雨咂了下舌,不耐烦地挥挥手,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走了走了,最受不了你们这个黏黏糊糊的劲儿,你俩磨叽就够了,可别带上我,我可是堂堂神龙仙君,做不来你们这副恶心样儿——絮叨够了没有,够了赶紧走,这鬼地方老子可是待不下去了!老容,你能不能行啊,不是说找到了人‘嗖’一下就能出去吗?怎么这费劲啊——” 男人最怕被人说不行,容不念眉毛一跳,当即挺胸道:“走着,现在就走着!” 纵使九黎多智近妖,也不能对这个他万年从未踏足的地方全知全控。就像他不知道当初神兽已经变成了导致这片大地魔变的本源,是让没有神志的魔尸都会恐惧的凶兽一样,他同样也不知道鳌的内丹——这件他觊觎了千万年的东西会阴差阳错落到容不念手上,成了他们的生门。 容不念握着千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抓紧看好了!我这招叫做一、飞、冲、天——” 尾音消失在无边的天际,千机带着他们像流星一般滑过天空。 作者有话说: 出去啦,容哥开始叠buff! 第161章 无量劫 三人被九黎阴进了天之极,在里头大摇大摆地扫荡了一圈,最后全须全尾的出去了不说,还顺带解决了魔尸的问题。那时候容不念被师门保护的太好,到底涉世未深,竟然真的以为世上会有这么好的事儿落在自己头上。 他回头瞧着被自己戳出个窟窿的结界笑嘻嘻地说道:“我看这回九黎要被气死了,看他下回还敢把咱们随便塞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去。”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小孩子打斗赢了,扬眉吐气的意思。 霭雨难得没有砸场子,跟着回头看了一眼,泄出一丝冷笑:“再有下次可是换我们来了。” 殷辞目有担忧:“还来这儿做什么?” 一出来,这结界对他们的束缚就不复存在了,容不念挽剑收鞘落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是亲手把他们赶回该待得地方去。” “亲手个屁啊亲手,九黎那个鳖孙,别让我再碰见他,不然把他屁滚尿流崩回老家去!”即便有了内丹助力,霭雨的灵力也才恢复了五六成,脾气却长了不止一倍。 “你?”容不念一挑眉,“什么时候不靠我把伤养好了再放大话吧哈哈哈——” “可把你能的,那你还回什么千机山啊,干脆直接带着内丹冲去九黎老巢,杀他个措手不及吗,干干净净不好吗?哼……要不是老子受了伤,这种威风的事儿轮得到用你出手?”霭雨动作一顿,瞥了他一眼,牙疼似的哼哼道。 哼,好像说句软话比剜他一块肉还困难,容不念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挂上了个十足挑衅的笑。 霭雨一看就竖起了眉:“哎,这表情什么意思,你给老子好好说道说道!” 这两人像是生来相克,从来不能安安静静待上一刻钟,只要凑在一堆儿,什么时候都幼稚的不像话。 眼看两人又要打闹起来,殷辞才按住心里那点隐约的嫉妒,拉住正往后躲的容不念。他一步横跨在中间,两边都看了看才不甚赞成地开了口:“哥哥,别太托大,九黎这人喜怒变幻无常,就算有了上古神兽的灵力助力,我们也不能轻敌。” “我知道。”容不念应得极快,扫了霭雨一眼,确定他不会偷袭后才看过来。 “你知道就不要这样草率,哥哥,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容不念拍了拍他搭在身上的手,“你担心我,我知道,可咱们这一遭不知道耽误了多久,谁能知道……还有多长时间,就是现在加急往回赶,回去事情也还有一大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处置,”容不念叹了口气,好似要把自己这段时日的郁结也顺着这口浊气都呼出来,“小玉,别担心,你看——” 他指的是那块破碎的结界。 殷辞看着结界边缘缓缓被修复,知道这是容不念催动内丹示意他的担心多余——哥哥本来就是个吃不得亏的性子,这下被九黎阴了一招,不想着还回去才怪。殷辞听他言语就知道他是心意已决,别说自己,就算掌门找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殷辞暗暗摇摇头,劝不住,那就只能多看顾点了。 “行了,别多想了,伙计,”容不念看了看说完话后陷入沉思的殷辞,又怕他胡思乱想钻牛角尖,于是拍了拍千机剑,“嘿嘿,别装死了,出来干活,把我们送回天玄去呗——” 千机剑嗡嗡地响了两声以示对他这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态度不满,但容不念全程单方面暴政压制,对劳工的抗议全当看不见,一手一个招呼他们上了剑。 大约是这里刚下过雨,迎面吹来的风又凉又湿,殷辞打了个寒颤,忽然心有所感地回头看去——他们的出处已经被复原了十之八九,远看去只剩下一个指尖大小的点,露出结界里荒芜黑冷的一角,竟然像极了之前九黎向他投去的那一瞥。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二,大家晚安,比心! 第162章 无量劫 添了魔族在其中作梗,他们料想回去肯定得有一番波折,说不定进山门第一件事就是先被长老乱棍打出去,来个真假天玄门才差不多,没想到这一路上竟然什么都发生——他们这一路上路过的村庄里都没什么魔族活动过的样子,人们三五个聚在一起晒太阳,说不出的惬意,叫人只是看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一笑。 这样的好心情似乎也一并带给了他们好运气。这一路上没遇上一个截道的魔族探子不说,就是回了千机山,上山时也畅通无阻。 殷辞最先“咦”了一声,问他们有没有那里不太对。 别关了个天昏地暗,一出来他俩都昏了头,经殷辞这一提醒才察觉出异常来:确实是不太对,之前战时满山遍野定时巡逻的弟子也没了踪迹,山里静悄悄的,连一点门中常用来隐匿气息的阵法都寻不到,千机山像是突然变成了座荒山。 也不是没往最差的可能想过,但偏偏各峰弟子的气息还隐隐存在,总不能是魔族进攻了天玄后还特地把所有人都留了个活口。 他们心下疑虑未消,又找不到原因,只好加快脚步往回赶。 这程路,竟然还是一个人都没遇到。 自打容不念记事以来,这还是他走得最胆战心惊的一次,生怕是长老们打定主意要把他们仨从天玄除籍,又怕是这段时间师门出了什么意外。 路过大门时他特地往两边瞅了瞅,平日师兄弟们轮不上号的演练台也空无一人,他没忍住疑惑道:“哎,真是怪了,长老们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就算了,怎么师兄弟们也没个影儿了?莫非都去报信了?” 霭雨嗤笑一声:“说不定是埋伏起来准备把咱们当贼打一顿。” “那不能,”容不念还在继续张望,“都是一家师兄弟,怎么能舍得背后打人闷棍呢?咦?真是奇了怪了,这大白天的人都哪去啦?” 他声音不自觉大起来,更像是在掩饰什么。霭雨没吱声,殷辞侧头看了下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攥住了他的手掌。 双手甫一相触,殷辞才发现容不念的手冰凉一片。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前殿,这里常用来待客,再不就是公开惩戒犯错弟子,这几年只有容不念是常客,这会儿没人才正常。 但这儿还有个用得到的玩意儿。 一进殿,容不念就直奔香案而去,果不其然从香炉底下翻出了一块星盘——其上繁星点点,光泽莹莹,三三两两停落在青竹峰各自的屋舍里,明显活得很好。容不念翻了门中弟子的星盘,总算是放下心来。 没事就行,不出来就不出来吧,他乐得自在。 反正具体怎么回事他可以去问师兄,省得一个个精神了蹦出来跟他们翻旧账,人生苦短,能省心一会儿是一会儿。 “都在啊,那怎么大白天的不出门?算了算了,没事就行……”他嘟嘟囔囔地把星盘塞回去,“我先去找师兄,他留给我的信玉在亮呢,还别说,这小玩意儿还挺准的,就算别人都不在了,他总在的——小玉,咱们一起去?” “好。” 容不念又扭头看向他:“那你……” 不等容不念问完,霭雨扔下一句话就迈出了殿门:“我回趟白云峰。” “你不和我俩一起去——”话没说完,殷辞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指肚,容不念一愣,随即也明白了。 自己只想到了去找修青开导开导霭雨,却忘记了千机山对于他来说本来就是个伤心地,小狐狸平时就丢三落四的,之前走得匆忙,在白云峰落了不少东西,想必霭雨也是想到了这个。 落到云栖鹤门口的时候容不念还在懊悔没拦着霭雨回白云峰,可很快,他就顾不上霭雨的心情问题了。 屋门关着,门前除了石头还是石头,连杂草都没有几根,可他们却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哥哥……”殷辞动了动鼻子,目光略带担忧,“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有……点?” 容不念很耿直的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于是摇摇头,举手就要拍门:“师兄师兄师兄——我、回、来、了!” 没想到门压根没有栓,他这一拍,差点儿把自己拍出个大马哈。 “师兄?” 木门“吱”的一声,缓缓压开一条缝隙,露出黑乎乎的内室。 没得到回应,容不念反被自己吓了一跳,干脆轻手轻脚拽着殷辞进了屋。 遮窗的木板没有拿开,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静谧无声,只有那股香味愈发浓郁起来,容不念走进去,依稀看出床边有个人形。 天玄门中奇怪的氛围,和此刻浓郁怪异的香味仿佛交缠在了一起,要把容不念的心拧成一根绳,而他也顺着这种联想感觉自己心头一紧,嗓子也提了起来,过分尖细:“师兄?” 半靠在床头的那人终于被这声响惊动似的,微微眯着眼,抬头望过去:“不念?” 和云栖鹤的话一样有存在感的,是一道缓缓升空的淡紫色烟雾。 容不念浑身的血液登时变成了冰水,刺得他激灵灵打了个战,他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云栖鹤,恰似一只沾染了太多俗世尘香难以起飞的云鹤。 屋里的香味越发浓了,简直像是一碗化不开的粘稠糖稀,要把这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包裹进去。 一路上兴冲冲跑来报平安的人站在门口,未进一步,话在嘴边转了转,出口之前变成了呼叫:“师兄!” 作者有话说: 前世马上结束啦~ 接下来可能会浅虐一波,毕竟大家要分开好久啦 第163章 无量劫 —— 与此同时,远处有一道光线朝着前院直坠下来,还伴着霭雨气急败坏的声音,惊雷似的当头砸下来:“出大事了!” “咱们被九黎那王八蛋阴了,这都快一年了,门里还以为咱们坟头草都该长二丈了,刚才一见我还以为见了鬼,艹,老子日他先人,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你记得生何欢吗,靠,现在人手一份,我一落地就看见那堆没影儿的懒蛋都趴在屋里捣鼓这个呢,趴的趴,躺的躺,别巡逻了,起身都费劲,那老阴比退军估计和这个有点关系,”霭雨骂骂咧咧地落了地,却丝毫没察觉出氛围有什么不对,连珠炮似的骂,“怪不得一路没看见魔族,哎,你俩别在门口杵着啊,劳驾往边儿稍一稍——师兄怎么样?!” 容不念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沉明…香……” 或者不如直接说是生何欢。 “什么?你——”霭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也看到了屋里的情景,看到了神情迷幻,犹如烂泥一样的云栖鹤,也看到了这香似有生命一般,顺着门口的光线缓缓飘了过来,袅袅细细的一阵,氤氲而起。 而容不念的话掺杂在这阵烟气里,仿若梦呓。 “哥哥……”殷辞望着他,目有担忧。 容不念避开他的搀扶,直视目不转睛地望向屋内:“这果然是。” 霭雨脸色难看:“是什么,你是不是猜到了还是九黎跟你说过什么?” “沉明,也就是你所谓的生何欢,就是魔族的患兵之计啊……” 没了怀疑,眼前这场景终于击中了容不念心底的梦魇,让他再也无法心怀侥地以为沉明就是天赐神药,连老天爷也帮着人族对抗魔族。 因为这一切,本来就是魔族的缓兵之计。 人魔数量差距悬殊,就算人族天生修炼资质不如魔族,但真的团结起来,耗也是能把魔族耗死的,退一万步讲,九黎真的攻占了九洲也是个只有三兵两卒的魔尊,他耗不起。 可九黎被关在魔域那么久,消耗了这许多的年岁,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有耐心,更懂得琢磨时机了。 兵力耗不起,那就想点别的办法。 人心最难测,但也最好琢磨,如果有东西能满足他们的欲望,就能让他们快乐。所以只有他找到这样一件东西,再掌握住它,那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欲望,控制了他们的喜怒哀乐。 最好是只有魔族有但别族不知道的,到时候他只需要把它送出去,然后等着,等人们尝够甜头,等他们再也离不开它。 只要时间够久,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所以才有了忽然出现的生何欢。 霭雨听他说完,咬牙看了一眼屋里的云栖鹤,忍着没进去,在烟雾飘到门口之前狠狠地关上了门:“那怎么办?掌门重伤闭关,其余长老也都染上了生何欢,连师兄都这样,门中其他人估计也都……” 殷辞语气凝重:“情况要糟得多,我们回来时遇到的那些人,想来他们也都……” 这是毒药,偏偏他们把它当做宝。 作者有话说: 2.29恢复日常更新至完结~谢谢各位家人的包容!!! 第164章 无量劫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何欢已经像野草一样蔓延到了每一个有人落足的角落,偏偏没有人注意到。 生何欢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等到发觉异常的时候,每个人都已经离不开它了。 要他们离不开生何欢,欲望永远掌控在魔族手中,这才是九黎不费一兵一卒的手段,熟练得让人害怕。 想清楚这点的时候容不念浑身发寒,他下意识去询问身边人的意见:“该怎么办啊?我、现在师父师兄、还有那些人,他们这样子,该怎么办啊……” 霭雨烦躁地低吼一声:“你问老子有什么用!老子又不是九黎!” “对,”这句话反倒提醒了容不念,他猛地走前几步去,险些踢翻脚下的花盆,“对,九黎!我要去找九黎,他肯定会知道解药的,他——” 殷辞闪身拦在了他前面:“哥哥你冷静一点!别去找死!” “再不去就晚了!”容不念低吼。 霭雨愈发暴躁了:“九黎明摆着就是设套,现在去不就是找死?” 容不念扭头看了一眼屋里,只觉得心里有股火在横冲直撞:“可除了去找他有什么办法!这种东西时间越久越难戒!解药?指望小玉,你还是我!” “那我们也得从——” “从长计议不了,”去路被拦住,容不念在原地转来转去,再抬头时眼里遍布血丝,看起来比魔尸还要骇人,“你们不清楚这是什么!我等不到师尊出来了,师尊他在我一进山门的时候就给我传了讯,他……”他喉头梗着一口气,话说得异常艰难,“伤的很严重,这时候出来就是在给九黎当靶子,几位师叔被人下了毒,功力被封,而且也沾上了生何欢,别的门派,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霭雨大惊失色:“几位长老全都?” “嗯。” “那别派掌门呢?” “受伤了,九黎干的,他用了禁术,现在也不好过。” “他疯了?!那他不怕被禁术反噬,没有自保之力,魔族内乱先搞死他吗?” “生何欢也同样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的目光冷下来。 殷辞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现在魔族和人族战力都不高。” 容不念抹了把脸,道:“是,但我也知道九黎要什么,我们现在唯一能拿出来和九黎做交易的只剩下这个了。” 说话间容不念拿出了从鳌那里得到的东西,也是当下他们唯一够资格和九黎交易的东西。那颗内丹似有灵魂,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在容不念的掌心自行翻转,连光芒都黯淡了许多。 九黎想解决后患,恢复全部实力的话,没有比鳌更大补的东西了。 容不念静默地看了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得有人去找九黎。” “那还费什么话,咱们一块儿——” “只能去一个人,护山大阵得有人看着,外边的情况也得有人盯着,九黎会搞小动作,但也怕我们借着魔族不进攻的时候得到修整,”他盯着手中的内丹,语气沉重,“我总有一种到时间了,九黎就要收网了的感觉,如果等到最后才动手,那我们就真的是案板上的肉了,那时候就算我们有补天石都不会管用,所以我想——” “我去!” 霭雨哥容不念同时回头:“你说什么?” “去找九黎,我愿意!” 殷辞的语气太过于急切笃定,以至于让容不念怔愣了一瞬:“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去找九黎,就是九死一生。 “我知道,”殷辞点了下头,接着又立誓一般地,置左手于前胸,行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礼:“我愿意为你去死,为天玄去死,我愿意的、我——” 殷辞的话语在抬头看到容不念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这绝不是因为他做了什么,恰恰相反,容不念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用一种近乎包容的目光看着他,可正是什么都没做才表明了更坚决的意图——他去意已决。 殷辞眼睛里那点星光似的点缀终于完全消逝,像是冬雪夜里转瞬即逝的流星。 “两次。” 殷辞放下手,近乎茫然地看了一眼四周,呢喃道, ——你抛弃了我两次,在我求你不要留下我,而你真的曾经应允过我时。 殷辞没有说出口,可容不念却完整地接收到了殷辞想说的话,他甚至没敢抬头看看殷辞的表情里是否有怨恨。 “当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因为我不够强,就算在一起也会是你的拖累,是吗,哥哥?”殷辞的声音轻飘飘的。 “别瞎想,不是这样的,别说你现在已经很好了,就算你举不起剑来,我也不会这么想,殷辞你听我——” “道理我都懂,”殷辞的嗓音隐约发着颤,像是终于意识到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可我没有时间了啊哥哥,你不肯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变得更好一点,我也没有时间,走到你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3月开始恢复更新啦~尽量规律更新到完结!爱你们嘿嘿 第165章 无量劫 殷辞最终还是没有跟着去。 他们俩一人确保他身上带着内丹,一人给他丹房找出了毒药,这才看着人下了山。 这个季节山上景色还很好看,却被他一个人走出了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下山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愣是被分出了一半用来安抚剩下的两人。 幸运的是他们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九黎并没有为难容不念,反而在他进魔域说明来意之后干脆利落地同他做了交易,结束还差黑角鹏把他送了出来。 面对面的两人对这场阴谋心知肚明,可谁也没有撕开掰碎地讲清楚,在彼此谈不上半分友善的目光里交换了契誓。 魔兵送上解药的时候,他听见九黎轻轻地笑了一声。 找人试药再加上容不念不放心,自己验证解药,整个过程都没有超过七天。可魔域的天总是阴沉沉的,他从结界破处“偷渡”出来时再见到外界的阳光,竟然还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殷辞?”容不念站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传讯石,“山里怎么样了?” 传讯石亮了又亮,那头却一直没有声音传来。 自从他们传讯开始,还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容不念猛地攥紧拳头。 他没有再等殷辞,反而拿出了另一块传讯石:“霭雨?” “……” “霭雨?霭、霭雨!你别和我开玩笑,我出来了,拿到解药了,赶紧说话!” “……”那头仍是静悄悄的。 他不自觉咽了下唾沫,强行清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次开口:“霭雨,殷辞我知道你俩肯定在一块,别闹了,这是正事儿——” 容不念忽然瞟到了手里那块传讯石,声音戛然而止——那石头上歪七扭八地刻了一个“云”字,大可以想象到主人在写字时候有多不用心。 积压在心头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就散了,容不念脚下打了个趔趄,差点儿被这场虚惊吓出一身冷汗。他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掏出另一块传讯石来,看到刻字亮起才说话:“霭雨?殷辞是和你在一起吗?” “干,祖宗你终于有音儿了!老子,艹——”不等容不念说话,那头先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利声,“魔族来了,什么都别问,赶紧回来!” 容不念听着这道声音,一颗心似乎也被顺着划成了两半,一半跨了出来,另一半直直地沉在了魔域里。来时布置好的寻路石都起不了作用,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路上时怎么回去的,魔族是怎么来的,来了多少人,九黎到底有什么打算,这些他都来不及想了,他只知道收了剑,千机还是在振,振得他整颗心都落不了地。 他回去的时候,还是晚了一步。 魔族来的只是一小队魔兵,可他们却伤亡惨重。 因为最晚进门,总是被骗去守山门的小师弟坐在大门口,胸前那杆长枪把他和大门钉在了一起,手上还拿着一个被浇灭的信号筒,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报信,身体和头被张成一个可怖的角度。 他脸上的血已经凝固了,猛地一看像张怒目的脸谱。 “小、小师弟……” “容不念!”容不念的手停在半空,想要往前的动作被突来的声音打断,霭雨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快来!掌门见你!” 第166章 无量劫 纵使霭雨急得连话都说不清,他俩赶到后山的时候喉咙被风灌得生疼,可容不念纪就是觉得自己又来晚了一步。 老道士没了往日的道骨仙风,像个刚下地插秧回来的老农,半岔坐在地上喘粗气,血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剑身往下流。 殷辞低着头跪在一边,抬头看他的时候眼里包着泪,眼神只亮了一瞬。 容不念已经不知多久没见过殷辞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了。他站在门口不肯往前,嚅嗫着开口:“师…尊……” 清虚道长迎光眯了眯眼睛,随口把咳出的血沫抹到了衣摆上:“是不念回来了啊……” “是,是我,”除了中气不太足,老道士说话和平日里没什么分别,可说来也怪,不管他这一路上赶回来有如何的心急如焚,如何的担忧,那些积压在心口的情绪都在此刻轻飘飘地跟着一口气吐了出去,容不念只觉得鼻子有点酸,“你们还好吗?” 说起这个,霭雨犹如一个成精的炮仗:“好个屁!提起来我就来气!魔族这帮龟孙儿,干他祖爷——” 清虚道长摆摆手,止住了他的抱怨,依旧笑眯眯的:“再好也是一个糟老头子啦,还能活多久呢?” 清虚道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这让容不念更慌张了,他扭头去看殷辞和霭雨,却只看到了两个黑黝黝的头顶。 不知道这个糟老头子之前和他们串好了什么词,现在两个人比乖巧的像是刚进门的小弟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其他的师兄弟呢……” 霭雨悄悄看了眼清虚道长,才开口道:“都在,但是护山大阵用不了这么多人,来了也是占地儿,掌门还得分心照顾他们,没清醒的都在药王殿躺着,所幸,还是有几个没沾染的,以防万一,在、在门口守着呢。” 容不念猛地转身,仿佛一刻也不想多留:“那我去给他们送解药。” “等一等——” 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师尊你才是等一等,给他们送解药是多大的事儿,你想我了也也得等等再说吧,我——” 清虚道长冲他招招手:“不念啊,你过来。” “我不,”容不念梗着脖子不肯往前,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自打我学会御剑之后,你这么和和气气地叫我就没好事!要说就现在说,说完了我还赶着去当救世主送解药呢。” “你能这么想也不错,以后我这把老骨头不跟在你旁边唠叨了,不念,自己说的话也要记得啊,”这话不知道那里招了笑,清虚听着听着就开始笑,笑得胡子和眉毛一起抖,抖着抖着就有溢出一口血。 容不念嘴上说着赶时间,扑得却比谁都快:“师尊!” 清虚摆摆手拒绝他的搀扶,自己坐直了:“不用,内伤反噬而已,倒——” “什么而已!你伤的多严重以为我不知道吗,要不你怎么会自己跑来守阵眼?!一识字就让我看的阵谱,闭着眼睛我都能打开它!不让他们来只能是你怕自己连这一轮魔族都撑不下去,担心带着他们来送死!” “不念——” “别叫我!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让我再等等再等等,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有后路!师兄也是,有什么事情都是先自己扛,一有事情你俩就想着把我摘出去,还说是为了保护我!去北边也是,之前的生何欢也是!是,我是安全了,可你想没想过我回来看到你和我师兄那个样子,我差点被你们吓死!我、我……”容不念忽然吸了吸鼻子,委屈得像个没得到夸奖的小孩子,“我带回解药了,你能不能再、再等等我啊……” 老道士习惯了小徒弟跟他崩棱子,带伤被凶了一顿也照样还是好脾气,耐心地看着他的小徒弟从怒气冲冲满腹牢骚到委屈。 “不念啊,”清虚道长叹了口气,手颤巍巍地在他头顶摩挲,好像是想把手心里这最后一丝热度传给这个自己生前最疼爱的小弟子,“你已经不是那个跟着我爬山梯都会被吓哭的小孩子了,能教给你的,我都已经教给你了,往后的路怕是要靠你自己了……就算以后我不在了,天玄门…也一直在。” 容不念被他这讲遗言的口吻吓得像只炸毛猫:“你别这么说!这么大的天玄门,我可管不了!还有那堆狗屁的魔族,你不在了谁来当主心骨指挥我们打退魔军啊!虽然我之前一直说要篡位,但那就是开玩笑,你别瞎说!” “你别瞎说!”容不念声音大起来,带着点不自知的脾气。 “为师和你开玩笑的,内伤势有点严重,但你回来了我也就能匀出时间再养养,你放心,我这个老头子还是能在撑一撑的,”清虚定定地看了他好久,最后才轻轻拍了下他的头顶,“好了,去发解药吧,记得把其余各派的人也都叫来。” 他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霭雨和殷辞帮着他分发药物也要一起出去,最后只剩清虚道长坐在明暗流转的大阵前目送他们。 容不念没有想到那是自己和师尊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是在第二天集合各派分发解药时,才知道大家都在昨晚遭到了魔兵进攻,人数不多,与其说是进攻,还不如说是在试探他们。 此时他们还沉浸在脱离生何欢的喜悦中。 魔族把第二次袭击宗门的时间定在了各派正式结盟的前夜,九黎领兵来犯之时各派掌门正带伤齐聚天玄共议剿魔事项,才刚刚说到一半,就听报说魔兵正在攻打山门,但不知为何山门处的结界未开,不到一刻他们就攻破了大门,直奔凌云峰而来。各派掌门和众长老闻言惊怒交加,竟当场口溢鲜血。 酉时三刻,护山大阵未启,魔兵长驱直入。 如入无人之境,各派不战而败。 除了在外镇守界碑的弟子,云栖鹤和他是千机山唯二跑出来的人。 未启阵法,私通魔族,把魔兵放进来的,正是天玄内应莫如归。 传言清虚道长逝于六月初十,千机山大雪封路,三月不化。 之后魔族倾巢而出,以各派为据点,肆虐人间,期间凌虐无数生灵。 直至来年惊蛰。 魔族的残虐触怒了天神,天神降下天罚,魔族首领在天罚降至之地灰飞烟灭,魔域结界重启,再次隔开了人魔两界,又还了大地一片和平。 这就是史书上记载的天罚。 第167章 无量劫 有很多事情是经不起回忆的,它们发生的时候就像是天边骤裂的一道闪电,一瞬间就发生了,悲愤和离愁都显得苍白无力。 莫如归反水反得猝不及防,这时刚得了解药,各派还没彻底摆脱生何欢的影响,战力连平日一般都没有。 这一战,各派输得彻彻底底。 其实人言也不一定全不可信——与魔族这一账,天玄死伤最惨烈,殷辞、容不念和还没醒来的云栖鹤,就是这一夜之后天玄门剩下的所有人了。 除了带着霭云回家的霭雨和外出的弟子,天玄门居然连看门的小弟子都没能剩下。 可即便这样,也不容他们再悲伤。 是殷辞把他们两个带出来的。山下火光连天,容不念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就先联系了殷辞,接着去找到了师兄带在自己身边——明明有了解药,可云栖鹤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醒来,他有心再去问问九黎,可还没等到再问,千机山就成了这样。 涌上山的魔族杀也杀不完,似乎没有穷尽,他背着行动不便的师兄,身上也慢慢带了伤,可他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殷辞。 就在他快力竭的时候,殷辞终于带人出现在他面前,簇拥在殷辞身边的——是世人避之不及的鬼族。 殷辞和鬼族千万年前那位千丝万缕的关系也在此刻显露出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容不念心道。 他看着有点陌生的殷辞,想哭又想笑,可眼皮却渐渐垂了下去。 再醒来时他和云栖鹤被带到了鬼族的地盘养伤。 不是很大,但总是阴天,气候很适宜喜阴鬼族生活,也不知道他们花费了多久才找到了这样一个适合定居的地方。 魔族的武器上大多有毒,拔毒不容易,他的伤口又太多,殷辞怕他疼,所以给他用的麻药也多,一天的时间有多半天都是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候容不念总是看着窗外,窗外的景都是假的,可是有山也有水,是不是还有快步走过的鬼族。 听殷辞说那边再远一点就是千机山的方向。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可太阳还是这一个,月亮也还是圆圆的一轮,之前还没清醒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这就是自己过去在千机山上睡醒的午后——小睡醒来刚好看见窗外有结伴去云台练剑的师弟,不远处是戏水的锦鲤,修青和霭云霭雨聚在池边商量着抓哪条鱼。 他也会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日子,魔族和人族的战乱远去,天气好时他会和殷辞偷溜出去,只需要担心怎么躲过师尊和师兄的盘查,回来时可能还会遇到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而后雨过天晴,而他会在师兄的唠叨声里漫不经心地策划下一次出游。 那好像是他最好的日子,可殷辞好像觉得现在才是最好的日子,所以才在云栖鹤醒来之后大发雷霆。 鬼族以万物灵气为引,于岐黄之术上另辟蹊径,纵然如此,他们也不能彻底根治师兄,只能施法让人暂时转醒。 云栖鹤醒来后只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师尊一直在等你”,另一句话是“回千机山”。 外面魔族肆虐,天玄成了一座空山,容不念心急如焚,当下就要回去,可却遭到了殷辞的阻拦。容不念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软的硬的都来过一遍了,还是没能说服对方让自己回去。 “小玉,你别闹了,师兄说的你也听到了,老道士他肯定给我留了什么,我得去看看。” 殷辞道:“你伤还没好全,心在外面这么乱,说不定九黎就等着你出去自投罗网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你——” “他能对我怎样?”容不念抬高了声线,“再说了,我打不过还跑不掉吗?你就让我偷偷地去吧,我保证看完就跑,绝不惹事,你放心,肯定没事的。” 他也没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得好声好气地和人讨饶,也就是面前的人是殷辞了。 没想到殷辞梗着脖子还是不肯让步:“可是你待在这里我才能保护你,如果你出去的话对上九黎的话,我现在、我没有胜算的,哥哥……” 容不念听他这么说简直要气炸:“我就没让你跟着出去!你安安分分地给我待在这儿别惹事才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片地儿,你跟着瞎掺和什么?还嫌鬼族剩下的多是吗?” “可我先想保护你,我现在能保护你了,哥哥!” “你保护个——”容不念气短,自己噎了半天也没舍得跟他掰扯掰扯现在鬼族的战斗力够给九黎添几盘下酒菜。 殷辞似乎也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给气到了,脸扭到一边,胸脯起伏的厉害。 “小玉,你知道我认识你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吗?”容不念定定地看了殷辞好久,忽然笑道。 “怎么样?”殷辞警觉地看向他,生怕他使得是什么缓兵之计。 “那时候我趴在桌案上小憩,心里想着过几天师尊要检查的课业,发愁要怎么应付,觉得这简直是天底下最麻烦的事情,这就是天下顶无聊的日子了,”他的语气平和了许多,可捂着脑袋不敢抬头,像极了掩耳盗铃,“可是小玉,我现在才知道,那其实是我过得最好的一段时间,师父亲友俱在,千机山的封印也没有松动……可、从那之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找不到当年的人了……” 霭云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们,结果自己却送了命。她一直都是个爱漂亮的女孩子,最后落得这样满身血污的结局才更让人难以接受。 人魔两族开战这么久,他们一直都是往前看,从没设想过这样的结局。这场夜袭过后,他每天只睡敢一两个时辰,每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师兄弟们横尸山野,师尊被奔雷一剑贯胸的场景。 梦的最后千机山往日里漫山遍野的绿都被染成了红色,每年都会开的烧云花也变成了大片大片刺目的红。 那个被老道士捡回来的小乞丐容不念能活到现在其实全靠这心口的那股气撑着,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也无所谓,因为只要活着就会希望,现在有了报仇的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殷辞也明白,所以默然。 容不念叹了口气,忽然上前抱住了殷辞,力气很大,像是要他把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所以,小玉啊,我不能这么心安理得地一走了之,你……能懂吗?” 殷辞没有再说话,容不念就着这个姿势抱了殷辞好一会儿才把人放平——殷辞已经昏过去了,在他们静默相拥的时候。 临走时他怕殷辞冲动跑来找自己,特意层层叠叠地套了好几层结界,最外面的,是他之前常常用来逗殷辞的灵笼。 此时这不再是玩具,它成了真正的铜墙铁壁,替他把想要保护的人关在这座牢笼之中。 第168章 无量劫 破晓时分的日光刺透云层,落在窗棂边,床上躺着的人终于察觉到光线似的,轻轻地动了下手指。 床边浅眠的人被这动作惊醒,刚想要开口叫人,发现人还没有彻底醒来又瞬间噤声:“哥哥……” 似乎是听到了这句无声的呼喊,容不念眼皮缓缓颤了颤,终于睁开了。 不知道距他晕过去过去了多久,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殷辞屏住呼吸,不敢再开口说一句话,生怕惊扰了谁。 容不念坐起来四下转看,一开始他的眼神里还带着些初醒时的茫然,不一会儿就清明起来,他看向殷辞,眼神说不出的怀念:“小玉。” 殷辞原本紧绷的肩膀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松垮下来。这世上厌他畏他的人很多,还有不少人对他心存歹念,有人叫他城主,畏之惧之避如蛇蝎;有人叫他魔头,对他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也有喊他殷辞,对他呼来喝去指名道姓;但叫他小玉,珍之重之的,只有容不念。 殷辞满腔的话突然都堵在嗓口,逼着他低头躲避容不念的视线。 “小玉,那之后……”容不念看着他动作,声音忽然有些怯怯,“你过得好吗?” 殷辞的动作忽然停住,容不念也看着他不再说话,只是等着他开口,无端的显出几分拘谨。 殷辞喉间的涩劲还在,他执拗地看着地面不肯抬头,想和容不念说自己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可此刻他听着这句话,容不念与千百年前惹了祸时心虚的语气一般无二,恍惚间时光像是可以倒回,万般往事,千种柔情又齐齐涌上心头。 半晌,他看着容不念,只是点了下头。 “啊,这样啊,”容不念干巴巴地说道,“那就好……” 过了一会他又道:“那……后来呢?” 他问得轻,也有意略过那一场不算好看的离别,殷辞察觉到他的意图,也顺着他的话答道:“其实我后来也昏了很久,是花古月带我离开的,他知道鬼族聚居在哪,我被带了回去,再醒来的时候,师、师兄已经离开了,只听到他重新回了天玄修整门派,我那时候一直不太想出去,所以也没有顾得上问,再后来……鬼族找到了不夜城,去了那边忙了很久,再听到消息的时候,师兄已经是掌门了,天玄发展起来,鬼族刚刚安置也有很多事情要办,不夜城也要发展,还有出入阵法要完善,所以我也没有再过多关心过外面的事情,一直到后来,我……哥哥?” 殷辞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容不念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一时担心自己是说错了什么,结结巴巴的问他怎么了。 容不念笑着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个姿势,就着的床柱往殷辞身前侧了侧,故作语气轻快地说:“我只是在想,你已经这样好了……你不知道,师兄修为高肯吃苦,人性格又好,霭雨脾气臭但是好在修为高,他们两个怎样都吃得开,我那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当年他护送殷辞离开,决意以身殉道,和魔族同归于尽,若说还有舍不得的,那就是担心殷辞会不会过得不好了。殷辞胆子那样小,修为又不高,没有自己以后再受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他本意是想借着这句话缓和一下氛围,奈何实在是没这个技术,话音刚落就见殷辞眉心拧了个疙瘩,眼神像是要吃人。 “小玉,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上来就被人扑了个满怀,容不念一愣,随即就听见殷辞压抑的哭音:“我骗你的哥哥,我过得一点也不好。” 那场灾事,被后世称为天罚,是世人的救赎,与昏暗中照进的一道亮光,但对他而言,更似一场无明夜。 之前在不夜城殷辞确实没说谎,自从天罚后,他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场凌迟,每个灯火通明的夜晚,都成了折磨。 他不够勇敢,也不能怯懦,所以把自己魂灵一分为二,要另一个自己永堕长夜,寻觅故人踪迹。 自从神明陨落后,再没人知道,那些刻薄的话有多少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花蝴蝶来看他的时候正巧碰到,对着他破口大骂,劝阻无果之后留下一句“你疯了”就愤愤离去。 大概是对他彻底失望了,之后他没再来过,殷辞却松了一口气。 他实在是太想念哥哥了,所以偶尔会忍不住想把所有熟悉的人和物都送去陪着哥哥,但是不可以,哥哥不会喜欢他这么做的。他得乖一点,不能给哥哥添麻烦,不然等哥哥回来了会生气的。 也许那只花蝴蝶说的才对,他早就疯了,他的神明不在了,所以那些踩在容不念血肉上幸福美满的人也要陪葬,连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要和他的爱人一同魂飞魄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内心阴暗但哥哥爱世界那我也要爱时间的小疯批! 第169章 无量劫 修养的时候,他偷偷跑出过去一次。 看守他的同族里有一个之前也看顾过容不念,大约是猜测到了他们的关系,也只有他会偶尔和殷辞透露一点外界的消息,譬如云栖鹤重新回到天玄门了、魔族余孽已经彻底被清理干净了之类的事情,天玄门有位大英雄要入葬的消息就是他告诉殷辞的。他说话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殷辞,生怕他一时失态冲回千机山。 可隔了很久,他都没见殷辞又什么过激的行为,反倒是对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小鬼族被他的反应搞得摸不着头脑,又担心再待下去被发现,只好蹑手蹑脚地先离开了。 殷辞安分了好几天,不管是吃饭还是喝药都前所未有的配合——他的伤大多都是那日为了冲出结界落下的,但外伤居多,只是看着吓人,只要按时喝药很快就能痊愈,这让他的族人放心了不少,以为他是自己想明白,不会再为一个已死之人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于是扭头吩咐撤掉了大半门口的兵力去填补结界空缺,没成想第二天殷辞就趁他们不注意偷跑了。 殷辞到得早了些,路口还没人,于是他就蹲在地上安安静静地等人来,没有半分鬼族新主的威风,倒像朵悲伤又孤单的小蘑菇。 来人脚步一顿,轻轻叹了口气。 接应他的是花古月,修青临走时受过容不念的嘱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把他带回千机山的,容不念给他设下的禁制还在,施不了法术,就算是不眠不休的跑着去,等他到了,估计容不念坟头的草都能长两寸高了。 其实这一趟,花古月也是不愿意来的,是殷辞求着逼着才得来的,一路上花古月都走得战战兢兢,连吹过一阵风都疑心是他要做什么小动作,可是殷辞全程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居然真的安安静静走完了葬仪。 殷辞身份敏感,这是不好现于人前,于是花古月特意和云栖鹤说过,占了一个护山大阵还没来得及修补的空隙。 他们站在隐匿的云间,静静地看着葬仪进行。 殷辞一直没有说话,空洞的眼神里倒映着千机山的风光,下面已经是开花的季节了,各派来了不少人,现在正挨个过去和新任掌门客套,新掌门脸上也没什么笑意,只在来人时微微点下头,既不热络,也不过分失礼,空荡荡的掌门服挂在他身上,像张单薄的纸,随时会随风飞走。 战后云栖鹤把在外的弟子都召集回来,就剩下的那三五十个人,居然还真的又把天玄给撑了起来。 花古月看着看着,眼睛忽然有点酸。他们这一族因为多被人迫害,所以生性多疑,从来薄情,他也自认为和容不念的交情谈不上肝胆相照,刎颈之交,更多只是碍于形势的讨好和顺从,可现在他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和阵台上那件熟悉的衣服,感觉像是有人往他心里塞了一大把莲子。 他吸了下鼻子,不再看他们给“尸骨无存的大英雄”立的衣冠冢,故意拗着嗓子道:“喂,你也别太难过了,容哥之前送你走,可不是为了让你在他……上哭得……” 耳边只有风声,细听像在呜咽。 过了一会儿,花古月感觉眼里的热意消退,终于偏头向殷辞看去。 殷辞并没有应他,只是久久地立在云海上,有那么一瞬间,花古月几乎以为他要跳下去,可他并没有,从开始到葬礼结束,他都没有动一下,既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像个成型的木偶。 其实殷辞被修青强行带走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四方印天阵外离火连天,铺天盖地的是百万魔军,是九幽阴魂,也是净世源火,魔族抵不住源火煅烧,不断有化为血雾的,血色漫天的印天大阵下,只余容不念所在的阵眼还没有被触及。 那一方青天朗月,是容不念的最后一点私心,想要护送他爱的人离开战火。那是容不念用血肉铺出来的路,让他可以自由选择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只需要转身就可以走向另一条路,是他自己痴傻,斩断了所有退路,白费了哥哥的苦心。 他们都离开了,唯独容不念没有,于是往后余生,剩下的人带着悔恨苟活。 过往千百年中,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毁掉现在的世界,那些阴暗的过往,只有一只飘飘荡荡的花蝴蝶看到了,可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所以后来把身边的故人都赶走了。 原来那些他以为死也不会说出口的话,只需要面前这个人问一句,自己就会和盘托出。 殷辞的哭腔就像把小刷子,只是轻轻地扫了扫,就让容不念一颗心又酸又麻,他顿了良久,才伸手拍了拍殷辞的肩头,以同样的姿势回抱住殷辞:“害你担心了,以后都陪着你。” 我知世事万难,但也想护你周全。 这样的私心,不仅殷辞有,他也有。 作者有话说: 容不念磨牙:辣鸡九黎,都是她害我们分开这么久,是时候重新杀回去了! 第170章 人心变 身前的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成最初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安安静静地任他动作,像只终于晒到太阳心满意足的小猫。 容不念搭在殷辞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感觉心里像是被人吹了口气,软软地陷进去一角,怎么过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好哄呢。 “哥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殷辞埋在他的脖颈处,声音闷闷的。 容不念的手顿住:“小玉,我——” “我知道,哥哥你想搞明白这几百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云、师兄他又是怎么回事,你眼睛里从来都揉不得沙子,可是……可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要不然我们去不夜城吧,这些年里我把不夜城弄得很好,那里也不全是黑夜,会有热闹的集市,会有人来人往的大街,还会有光,”他的声音被衣服遮挡住,像请求也像期待,“那里和人间有结界,只要我打开结界,不夜城就会真正做到与世隔绝,到时候这里不论发什么什么都不会殃及到不夜城,反正千机山也不再是之前的千机山了,哥哥,如果你还是担心,我们也可以把花古月,江子陵他们带过去,这样的话,我们千年前和千年后和这个世上的羁绊就都没有了,管它是天翻地覆还是平平淡淡呢?哥哥,你会喜欢那里的,就算一开始不习惯,但时间久了,你也会喜欢上那里的,对不对?” 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望着容不念的眼神满是憧憬。 容不念也看着他笑:“不用很久,我之前去的时候就很喜欢那里。” “所以——”殷辞的语调猛地扬起。 “但不是现在,殷辞,”容不念微微偏头,和他额头相触,说话间的震动从一个人身上传递到另一个人身上,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他们不可分离的错觉,“我答应你,等这件事彻底结束之后,我们就到不夜城去住,好吗?” “一点也不好,哥哥,”殷辞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怕自己一看见他的眼神就会丢盔弃甲,缴械投降,“几千几百年之后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 容不念被他这副赌气的孩子样逗得失笑,随即嘴角又压了下去:“可你刚刚说的人里,没有师兄对不对?” 殷辞猛然睁开双眼:“哥哥!” “别嚎了,你总不能一直拦着容哥,他要是能放得下躲得开,当初就不会为了一个稀巴烂的千机山和九黎玉石俱焚。”花古月的灵体从窗口一跃而进,脸色没比鬼魂好看多少。 “花古月,”容不念被他露这一手吓了一跳,当即炸毛,“你他娘的偷听了多少?!” “没多少,刚到的,要是早就来了城主大人还能不知道?”花古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顺带还斜睨了殷辞一眼,似乎是在嘲讽,“别害羞呀,这事我见多了,你们这才哪到哪啊……” 容不念被他说得老脸一热,立马收回了环在殷辞身上的胳膊,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殷辞冷冷道:“你现在来干什么?” “我?我当然是来通风报信了,再说了,那天话不是还没说完嘛,”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你院儿里那两只跟屁虫实在看得紧,生怕你出什么事儿,阵法符纸用了一大堆,他们的倒还好说……啧,主要是城主大人怕被打扰设得这阵不好钻空子啊,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哎,容哥你恢复了?” 他诧异地看向容不念,倒是容不念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这回轮到花古月抓耳挠腮:“就、我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但就是不太一样……就……之前看容哥总觉得又像又不像的,费了好大功夫才查验证实了身份,不像现在,我一看就知道是容哥你回来了。” 他这样一说,容不念反而明白了:“是魂魄的原因。” “魂魄?” “是,我之前魂魄有缺是真的,”容不念伸出一只手,仔细端详着掌心纹路,“启动印天大阵要付出的代价不是修为,是我的魂魄,我当时以为我会魂飞魄散,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利用阵法把魔族和九黎的魂魄封印在了九洲各地,代价是要以我自己的魂魄作为封印。” 花古月大惊失色道:“那岂不是……” 容不念忽然微微笑道:“小玉,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小礼物吗?” “记、记得。” “我一直带着它,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我一命,”容不念的声音和缓,事情已经过去了太久,他再提起来的时候已经分不出心思再去愤怒,只是像个说书人一样娓娓道来,“那时候我把自己和九黎封印在了一处,散在各地,所以事后你们怎么都找不到我,这在意料之内,因为我,确实是意义上的魂飞魄散了,我那时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我会和九黎长长久久地待在封印之地慢慢消散,魔族会永远老老实实地待在魔域里,其实也有点怕,但是一想到这样的话千机山才能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我就觉得这笔买卖还算值,魂魄的消耗其实有点像力竭,会感觉慢慢慢慢的睁不开眼睛,意识模糊,到了那种时候,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让人难受的事就都想不起来了,就像是要睡着了,可在混沌之中,我感觉到了有人、或者说有东西在保护我的魂魄,我没有被混沌完全吞噬,彻底变成封印的一部分,也多亏了它,但也正是因为我一直保持着意识,没有和封印完全融为一体,九黎的魂魄才会有机会逃脱,现在我醒来了,那就说明……” “那就说明九黎已经逃了。”殷辞握拳的手青筋暴起。 只有被封印的人不在了,封印才会失效,释放出里面那一缕幽魂。 “是,”想到这里,容不念眼神沉沉,“其实……在九黎逃脱之后,我也曾短暂地聚集起魂魄,清醒过一次。” “什么?” “什么!” 殷辞和花古月异口同声道。 作者有话说: 应该快完结啦~ 第171章 人心变 被封印时他和九黎都没有意识不假,可九黎残魂逃脱后,他也被封印“吐”了出来,就是在那段时间,他的魂魄集聚成型,但是由于是头一回死而复生,一时不清,流程走得也不怎么熟练,结果变回懵懂幼儿,一头扎到了江家经过的大路边,重新修了十几年,直到千机伞的封印也有松动时他才有所感应,恢复了记忆。 其实那十多年,类似的感觉他有过很多次,现在想来,应该是九黎不断冲破封印造成的。 殷辞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紧紧盯着他道:“那后来呢?” 容不念紧皱着眉,看起来这段回忆也并不算美好:“后、后来,我那时候只找得到师兄,所以我一恢复记忆就去天玄门找了师兄,但……” “所以容哥你恢复了就找到了云栖鹤,而且只找到了他!”花古月接过话头,语气惊诧,“所以你也在怀疑他!” “我不知道,但我听了师兄的话,第一次去的时候确实没找到封印,我不安心,所以之后……” “之后就拉着我去参加了天玄的入门试炼,徒手杀死了玄蛇,大出风头——”房门忽然大开,江子陵大步跨进,看着屋里众人朗声道,“变成了我们的小、师、叔,闹了半天,你当时还真不是听到传言,跑去杀玄蛇立功,而是扔下我自己偷偷跑去当英雄了啊。” 他抱臂站在门口,眼神说不出的奇怪,容不念被他看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江子陵?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容不念好不容易酝酿出的那点复杂情绪因为这人的一句话瞬间破功,“还有子路你,怎么也跟着他瞎闹,大人说话小孩子听什么!?!” 子路面有难色:“小师叔……” “小孩子?”江子陵最听不得他这样说,当即长眉一挑,“容不念,你是不是记性不太好,好像你嗷嗷哭的时候我已经会走路了呢。” 容不念被这个“铁证”噎了一下:“你!” 殷辞看着江子陵他们却忽然黑了脸:“出去。” “什么?” 殷辞垂下眼睑,淡淡道:“现在立刻出去,不要让我动手消除你们的记忆,不然我不能保证对你们毫无损伤。” 子路回回见着殷辞就像是耗子见了猫,当即拉了拉江子陵的袖子,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可惜江子陵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白费了子路的一番苦心。 “你说什么?”江子陵从小爹疼娘宠的长大,进了门就是长老的亲传弟子,还没遇上过几个这么不给他面子的,愣是被气笑了。 容不念一看他模样就知道要坏菜,这熊孩子轴得很,狗脾气一来了软硬不吃,之前去天玄那次就是,任他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但现在情况和之前不同,那时候是他自己去,江子陵听不进去反而不会被牵扯到,现在他在门外哐哐哐一顿偷听,不说之后能不能忍住和人对质,就现在看来,殷辞和花古月也不会乐意放任两个随时可能泄密的熊孩子离开。 殷辞现在心情不好,下手难免没有轻重,要是真把这俩倔驴给弄傻了,回头他都没办法和护短的长老交代,更何况还有江夫人的面子。所以…… “小花,你动手,把他俩打包扔出去,记得动作轻点,哎呀倒也不用太轻,人别傻了就成。”容不念干脆简洁道。 花古月眼神亮起来,撸起袖子磨刀霍霍向二子:“得令——” 江子陵被抓住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开,又担心这人真的给自己施什么奇奇怪怪的法术,于是怒火攻心,转移目标:“容不念你王八蛋!” “子陵……” 子路孜孜不倦地在后面扯他的袖子,想让他收敛一下,没想到江子陵这段时间修为不长,脾气倒是见长:“子路你别拉我,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好像我们是什么苍蝇屎一样不招人待见!我可告诉你,除了这个门,多的是人求小爷我多看一眼!” 容不念伸手:“那请您出门左转不送——” “你!!” 容不念也明白现在不是继续说话的时机,只好扭头和殷辞顾左右而言他:“现在外边怎么样了,慕容殊和小聂相他们怎么样了?” “外边……” “我知道我知道!”江子陵被花古月手上时明时暗的光吓到了,滋啦哇啦地叫个不停,在心里骂了一万遍容不念是个见色忘友的狗东西之后终于学乖了,听见他的话急忙开口道,“宫变早就结束了,小聂相,啊不对,聂琳琅也已经走了,慕容殊疯了——” 这回轮到容不念惊讶了:“什么?那现在皇帝是谁?” “一个男宠,据说是白将军送上来的。” 江子陵在唠家常一事上别具天赋,三言两语就说清了现在的情势。 “叫怀瑾,据说和天苍帝之前的爱人长得一模一样。”子路被花古月横夹在一边的胳肢窝里,自若游丝地补充道。 容不念吃瓜吃得叹为观止:“替身梗啊,就踏、马的离谱!” 这时候死鱼似的江子陵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花古月另一边的胳肢窝里使劲扑腾:“我们拿到出城文书了!现在慕容殊疯了,出城文书仅此一份,你把我俩的记忆搞没了就拿不到出城文书了!所以你不能这么干!” 容不念还没说话,殷辞抬眼看向他,目光如刺:“你在威胁我们。” 子路忽然打了个寒颤,终于动作速度了一回,伸手捂住了江子陵的嘴,摇头道:“没有,绝对,我们只是忽然想到了,关于一点掌门的事情,掌门他好像被人夺舍了。” “没用,别想再从我这儿套出一点话。”容不念托腮望天,挥挥手有气无力道,“知道你们俩想留下来,但这事儿真的没商量,很危险,你们……什么?!!” 后边的话因为太过震惊有些破音,殷辞一惊,偏头用眼神警告子路不要乱说。 “哥哥你先别激动!” “真的,小师叔,”子路望着容不念,眼神诚恳,“我和子陵见过掌门被人夺舍的现场。”子路却像是早已料到他的反应,看着容不念不紧不慢地重复道:“我说,现在的天玄掌门云栖鹤,早已被人夺舍了。” 身边的江子陵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挣扎,只是呆呆地看着子路,忽然不认识这个和自己一同练功的师弟了一样。 这时候的子路,像是换了一个人。 第172章 人心变 “你是……谁?”容不念忽然不生气了,他看着子路,语气惶急,“你、你把子路怎么了?” “啊?小、师、叔、这就着急了吗?看来和我这具分身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啊,”子路像尾鱼一样挣脱花古月的桎梏,他轻飘飘地立在地上,好似没有重量一样,子路目光漫过几人,语气熟稔,“不念,看来不管过去几百年还是几千年,你的定力还是修炼的不够到家啊,等再回山的时候,还得认真修炼啊。” 刹那间,容不念如遭雷击。 “九黎……” 面前这个“子路”的身份不言而明。 随即,连殷辞都没来得及反应,容不念忽然暴起,他连法术都忘了用,直直地撞到了“子路”身前的结界上,不能前进半步:“九黎,我草你祖宗!你把我师兄呢?我师兄呢?!我师兄去哪了?!!” 殷辞刚要迈开的脚步又顿在原地,他从没这么失态过,但现在也只有殷辞听出来他外厉内荏的胆怯,千年前那一战,他的同门几乎被杀红了眼的魔族屠戮殆尽,与他相熟的也只剩下云栖鹤一个。 花古月也不忍再看,过了这么久,从秦家到皇室,从千机山出来,一路陪在他身边的人还是不多,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样。 九黎看着他,目光竟有几分怜悯:“你该庆幸你有个好师兄,他为你,给我下了一道禁制,我不得以任何手段伤你性命。”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在座几个人,衣袍燃起白焰,缓缓地将他整个人都覆进去,容不念他们不说话,谁都没有再试图留下眼前的人。 许是听出来九黎的言外之意,随着九黎一走,结界崩碎,容不念也一下子跪坐在地上。 原来九黎一直都在,他不仅在,还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千机山,跟了他们一路,到最后还留下了宣战书。 直到他彻底离开了,屋里也没人再开口,最后还是江子陵打破了寂静,他也趁着刚刚的机会睁开了,现在满脸的不可置信:“所以我当时看见的是真的,掌门他……” 容不念突然抬头吼道:“胡说!!” 殷辞过去扶住了他,在旁边耳语道:“哥哥,现在九黎在暗我们在明,我们想要击垮他,就必须多了解他。” “我——”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江子陵被他吓得打了个激灵,嘴上的话直接全溜出来了,“可我我我就是看到了,那时候我刚进门不久,你打完玄蛇一昏就没醒过来,掌门又下令不许探视,我想看看你到底是死是活,结果就碰上了……” “碰上什么?”花古月追问道。 容不念发疯的野兽:“不许说!你闭嘴!” 江子陵看见容不念身后两道审囚犯似的目光,眼睛一闭,死猪不怕开水烫般开口道:“结果那次我就碰上掌门一个人待在你床头自言自语,最后还从身体里冒出一团会说话的黑气,两个声音争了好久到底要不要救你,我我我、我没听到最后,后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回去了,晕乎了好久,但之后掌门就对我们公开了你的身份,还派人去照顾你,说你魂魄受损到处求药,所以我就一直以为那是我做的一个梦——” 殷辞道:“具体时间把你还记得吗?” “我、我,就是我们刚进门的时候啊!”江子陵崩溃道。 花古月喃喃道:“难怪……之前我潜入千机山看见的云栖鹤会举止怪异表里不一,幸好我偷听到了他和九黎的对话,知道不夜城的药医治缺魂症的同时也会让人失去记忆,这才决心提前拿了药,不让他得手,原来他就是想乘你记忆全失拉你下水!” “那——” “别再问了,没用了,”容不念忽然伸手拉住殷辞,他的手冰得吓人,“已经晚了,千机山的阵眼的封印松动,我也找到师兄了,我、我只告诉了他一个人,可最后还是失败了,小玉,”他望着殷辞,双目血红,“帮帮我,我要回千机山,马上。” 花古月和江子陵大惊失色道:“你不要命了!” “现在什么情势你就敢回去?” 殷辞的手被他攥出红痕,劝说的话在喉间滚了几圈,最后统统化成了一个动作:“好,我们一起回去。” 某种程度上花古月说的对,再从王宫里出去,他们就没有安稳的日子了。 容不念不再说话,脱力一般任他搀扶。 只有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殷辞看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隐秘欢喜来,隔着这么久远的岁月,隔了这么多人,只有我知道他要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师兄还是向着师弟的!但他有苦衷呜呜呜 第173章 难回身 九黎这次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师兄安危未知,魔族结界又岌岌可危,容不念不敢赌运气再拖延下去,只花了两日稳固温养魂魄就提剑上了千机山。 花古月已经成了第一楼的楼主,拖家带口的,身家太重,这种抛头露面会被记仇的事情不太适合去,所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殷辞和容不念一起去。 唯一的意外是江子陵。 出门时他就横抱着剑拦在门口得要和他们俩一起上山,好像谁不让他去就是天大的过错:“怎么,你还想丢下我自己逞英雄?” 容不念懒得哄小孩,摆手敷衍道:“是是是,所以请您麻溜的让开,好让我去过过救世英雄的瘾。” “你——!”江子陵气结,双手叉腰,“好好好,我不与你一般见识,反正你得带上我。” 相比容不念的无可奈何,殷辞就显得冷酷很多:“不可能。” 江子陵急得牙痒痒,眯着眼睛忽然道:“容不念你老实交代,你不让我去是不是怕我抢了你风头——” 容不念被他清奇的思路惊到了:“江子陵,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那点修为是够给九黎塞牙缝还是上小菜?” “那就让我去啊。” 容不念笑道:“之前不是还说我贪图名利败坏天玄名誉,早死早了么?” 江子陵被他噎了一下,臭着一张脸,“老子想了一下,你不是那样的人。” 容不念和殷辞对视一眼,诚挚发问:“真想去啊?” “嗯嗯呜——呜?!!”江子陵猛地点头,刚点到一般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容不念却得意地笑起来,“想去也没门儿,小玉我们走——” 开玩笑。 霭雨当年为了报仇,决战之前把灵力掺在老道士那里都给了他,把人挨个送走之后,一人一身轻,带着霭云和九黎的肉身同归于尽,留的那点魂魄这辈子好不容易遂心愿投成了个整天乐呵的二傻子,他怎么好意思第二次送死还拉上人家,就算是殉葬也没这么个殉法。 容不念笑着上了殷辞的剑,和来时一样,走出二里地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可那大概也是仅有几件还能让他笑出来的事情了。 容不念没想到自己再上千机山居然是闯进来的。上一次他和九黎,人族和魔族战了好几年,决战时千军万马,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可这次只有他和九黎两个对彼此知根知底的的故人相见,除了殷辞和手中那柄剑从始至终站在他身边,旁人皆是生离死别,居然也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了,反观九黎倒是一如往昔,身边千万簇拥,上千张熟悉的不熟悉的同门脸上都带着戒备神色,视他为洪水猛兽。 九黎坐在掌门椅上,不知道是在笑他们不知深浅,还是二者的悬殊对比。 容不念不欲多言:“我师兄呢?” 九黎但笑不语,看得他心头火气起,修养礼节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指着他道:“我再问一遍,我师兄呢?你把我师兄藏到哪儿去了?” 九黎脸上像是嵌了个面具,笑的不怀好意:“我就是你的师兄啊。你要去哪里找他?” “呸,你胡说!!我师兄呢,你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你把我师兄还给我!” 这话一开始听着还有几分气势,可越往后越像撒泼打滚的孩子话,看着焦急的容不念,九黎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跳动格外快的心脏,莫名有些烦躁:“早就魂飞魄散了。” 容不念最经不起这句话激,殷辞上前一步与他双手相握:“云中君法力高强,怎会无声无息被你所害?” “谁说是无声无息了?”九黎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来,“上好的生何欢,给了戒,戒了给,来来回回几十次也不算容易事了,云中君确实不好杀,废了我不少——” “你闭嘴!我师兄怎、怎么会——你这样戏耍我们,今日定要你让出我师兄的身体!让你身边的小喽啰都下去,天玄门不能再染上同门的血!” “你凭什么——”九黎说道一半忽然皱起眉,“算了,随你。” 长剑出鞘,抖剑嗡鸣。 容不念双目赤红,九黎却似有所依仗,依然坐靠在椅上,甚至还要闲心让身边的弟子退下。 “你大可试试,反正我也不会杀你。” “九黎,你不必卖关子,没人比我更清楚你的状况了,强行冲破封印少则重伤,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待在千机山休养生息,既然你全盛时我能封印你,现在我们也能杀了你!” “不,本尊没骗你,”九黎突然轻笑了一声,“我确实杀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辞在他眼神里看出怜悯来,心头狠狠一跳,手中挥出一剑:“你别说了,我们不想听你花言巧语,杀不杀得了你自然知晓。” 九黎接住剑芒,语气轻快:“你师兄是死了没错,但他始终残存一缕心魂,非要护你这个千机山余孽周全,他说你是救世主,怎么都不能死,所以啊,最后一缕魂魄炼化在了身体里,我占了他的身体也就着了他的道,杀不了你们天玄弟子呀……” “你别说了……别说了,闭嘴!” “哎,自以为是的救世主感觉怎么样,是——”九黎声音带笑,攻击戛然而止,下一瞬,他换了神色,“师弟。” 一句话间,面前已成了传闻中渊渟岳峙的云中君。 容不念和殷辞举剑的手顿住。 再开口,两人声音都带了颤:“师兄……” 云栖鹤抿着嘴角,一如记忆中的样子:“是我,我一直在等你,或者说,我是在赌。” “什么?”容不念声音轻轻地。 “我、嗯……”云栖鹤闷哼一声,“我时间有限,总之你要知道我现在和九黎命线相连,杀了我,就等于杀了他,天魔体质特殊,他若不不想死,你杀不了他,但如果我自愿的话你就——” 殷辞与他交握的手一下收紧,容不念脸色截然大变:“不可能!”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又或者没有:“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我不——” “听我说,小师弟,和你待在一起久了,我胆子也大了不少,没想到还有这样冲动的时候,灵契所限,我亦不能伤他,千机剑是为诛魔而生,命定之主才能驾驭,所以只有你可以,”说完这句话,云栖鹤的身影就虚幻起来,“我天资愚钝,能为你、为师尊、为我们天玄做的就这么多了,小师弟,别闹了,动手吧。” “小师弟,别闹了……” “小师弟,出来吃饭吧。” “小师弟……” “小师弟。” 容不念刚上山时,云栖鹤和他玩闹,找不到师弟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无可奈何,又带着点不自知的纵容。 九黎声音暴怒,从这具身体中发出:“你敢!灵契所制,我若消散,你也休想独活!肉体和魂魄一同消散,大罗金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师弟以命封你,我自然也可以,师尊教导,我一刻也不敢忘,”他没说话,脸色却迅速变得苍白,过了一会儿他再度站直身体,遥遥地冲容不念行了个同门礼,“师弟,动手吧,我们天玄弟子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让魔气完全消失在人界,是他和天玄子,清虚,毕生想要做的事,没想到最后做到的,是他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兄。 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算计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其实真得师父真传的是他这位师兄,为了所谓的黎民苍生,他们都敢用命赌,所以真到了赴死的时候,他比谁都从容。 只有容不念握剑的手在抖。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唯有一方自在天地,如此,也好……”云栖鹤的语气猛然严厉起来,像是幼时他偷懒不好好练功一样的训*一样,“不念,动手。” 恰在此时,殷辞俯身过来,与他一起握住了千机剑,两人的力道终于控住了千机。 他身后是天玄百千弟子,面前是同门师兄,容不得再犹豫。 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切如磋,云栖鹤是真的担得起这个称号。 云中鹤,是生来就该天地间的自由自在翱翔的生灵。 容不念听懂了他的意思,那是两人年纪都不大,云栖鹤和他说过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最后他的结局就真的如同说过的那样,消散在天地间。 意外的是那天过后,云栖鹤的尸身并未像九黎说的那样完全消散,最起码还有一缕元神在,容不念和殷辞小心翼翼地收起来,放在养魂瓶中,可能几万年后,还会生出一只天鹤栖云而息,而后遥遥地对他道一句:“师弟安好。” 第174章 尘埃定 花古月是在举办庆功宴时来的,顺手还带来了气鼓鼓的江子陵。 这场庆功宴办得很是成功,除了江子陵——个把月过去了,他被两人弄晕的气还没消,见人就招呼祖宗,开宴之后闷头就是吃,像是谁欠了他八百顿酒饭。 容不念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是不是还得接待几位过来敬酒的各派使客。来往宾客其乐融融,席间觥筹交错。阴阳有道,魂气再度聚合成形,有人被永远的留在了之前的大战中,但活着的人还要需要继续生活下去,决一死战时得那几只丧家之犬也已经安置了新的家。 而当下万物复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等到散席,各峰弟子都把客人引各自住处时,新掌门已经被灌醉了,拽着冷脸的不夜城主的胳膊不肯撒手,哼哼唧唧地说悄悄话。 弟子们不敢生往开拆,又怕放着掌门一个人在这残羹冷饭堆里太过失礼,被各派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笑话,于是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撺掇闻名而来的师弟去城主怀里接人。 可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面前一阵微风拂过,定睛再看是掌门位上哪儿还有人? 刚一下凌云峰,殷辞就听见胸前埋着的那颗脑袋“吃吃”的笑,他好笑地叹了口气才问:“哥哥好好地装醉做什么?” 好“哥哥”容不念轻巧地跳到剑身上,两手背在身后鼓捣:“不装醉还不知道得应酬到什么时候去,灌我就算了,怎么连你也灌,也不看看他们都多大年纪了,到时候别再喝出个好歹来再问我要人——” 殷辞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嫌无聊了吧。” “哎,是是是,果然知我者小玉也,再者说了,他们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不知道养生呢?不像我,”容不念笑开了,一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伸在身前,“只会心疼我家小玉——” 殷辞没敢眨眼。 然后他看到了,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场景,容不念的掌心慢慢的开出一朵花,那是火红的烧云花,与他掌心灵珠中孱弱地生长出来,这其间跨越了一千年。 容不念倒是难得扭捏起来:“你总说我那时候随便就扔下你,到了现在也还是觉得我会随时和你分开,所以到哪里都跟着我,其实不是的,那时候,是我……是我不自量力,以为那就是喜欢了,我总想把我最好的给你,但没问过你想不想要,但不是的,我那个时候不是这么想的,你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拖油瓶,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殷辞,你是我一定要救的人。” 他说得有些急,一长串话说完还有些喘,带着刚刚喝酒后脸上的红,所以这些话显得格外急切真诚。 殷辞细细地望容不念,也可能是两人都呆住了,因为这是第一次,他直面那些不忍回忆的过往,为了自己。 于是那一瞬天地晦暗,心声鼓噪。 殷辞缓缓地伸手覆上那朵花,声音低哑:“你不需要说这些的。” “啊,为什么?”容不念这时候脑子又开始不灵光,“是、太晚了么?” “不是。” “因为你是容不念,”殷辞整个人靠近,带着点云间的湿气,容不念下意识闭上眼睛,“永远不用对我说这些。” 有些人生来就是令人望梅止渴的欲念,黑暗破晓时分的第一缕阳光,可以照亮人心中所有阴暗而隐秘的角落。 容不念是殷辞的妄念,也是贪欲,是他饮冰吻火也要靠近的人。 容不念弯起嘴角,勾过殷辞的脖颈,在上边轻轻地烙下一个略带酒气的吻:“你也是。” 九百余岁月,如饮冰吻火,不敢忘你。 所幸终有再相逢。 作者有话说: 这张其实可以算是春日宴哈哈哈 还有一章九黎番外就结束啦,谢谢订阅的家人,要不是你们我可能就真的坑了,总之谢谢你们【真诚鞠躬】 第175章 天意妒 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九黎是在魔族被封印的前夕出生的。 当初留下的天魔逐渐销声匿迹,为了活命,它们的血脉不断被稀释以适应灵力微薄的人间,到了九黎这一代,天魔一族居然只剩下他一个人,可即便如此,等着魔族的仍然是一道永世不得超生的枷锁封印。 天魔在上古时期曾是受人敬仰的生物,可随着洪水消涨,众神离开大地,余下的只有各族的“劣等货色”。 从小他得到的教导就是适者生存。 最开始他不知道该怎么吸取修为,只是一味地去攻击结界,魔气只耗不增,很快就瘦的像个骷髅架子,还是魔域里走路颤颤巍巍的长老救醒了他,和他说他们魔族生来就是为了修炼得道,登天梯上天界的,这才是大道,所以撕裂结界出去吃几个人补充体力没有什么关系。 另一位过来不笑的长老站在一边,轻飘飘地补充道:“如果实在找不到活人,那吃几只低等魔族也没关系。” 低等族类,生来就该献祭,可他不想吃掉同族也不想吃传说中的会蹦会跳会流血,听起来和自己没什么分别的人,但如果不吃人,就会和他们一样,终日活得像具干瘪的活尸。 他回头看着浑身包裹在暗淡魔气中的族人没说话。 可有的事情,有了第一次,之后就再也不难了,到后来族人从结界的小裂口里带回那些惊恐的人类,他竟然也能平静地咬住“猎物”的脖颈,再给出好或坏的评价。 就这样等了不知多少年,魔域终于出现了可以供魔族大军分批进出的裂口。 很奇怪,那时候的他欣喜若狂,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各长老,而是待在原地安安静静的感受了很久从外面吹进来的风,那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 之后,他没有和任何人说,悄悄溜了出去。 那天正是人间的上元节,人间灯火通明,河上的花灯顺流而下,像是一条舞动的光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盛景,只是循着本能往灵力充沛的地方去,结果却被人流堵在了放花灯的桥面上。 两边的夜市熙熙攘攘,九黎被挤在中间,手足无措,却下意识不想用术法,惊扰了这样的场景。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脱身的时候,忽然闻到风带来一股特殊的味道。 循着味道,他找到了深巷里的容不念。 容不念身上有他似曾相识的天魔血脉的味道,可他却活得恣肆热烈,身边簇拥着三五好友,把翘掉课业出来玩耍说得如此轻松,他忍不住跟了他们一路,而后赶来抓人的师兄也和他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相差甚远。 他神色焦急,语调却仍和缓。 你叫什么名字啊? 还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吗…… 在此之前,没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九黎也从未感受过所谓的同门之谊。魔域中是周而复始的无边静止,那是天神给他们设好的镣铐枷锁,而现在这无形的枷锁上覆盖上另一双手,这双手的主人有一颗会跳动,温热的心,九黎能从他的皮肤下感受到底下流动的血液,甚至感受到人类的喜怒哀乐向他涌来。 九黎的身体猛地颤抖。 这是不属于他的爱,也是他渴望不可及的温度。 这是错误的开始,也是他独自一人时看到的光。 正如那天悄无声息的出游,他也没有把这次偶遇告诉任何人,好像这样就可以留住时间。 可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魔族职责在身,他们注定不会是同路人。从魔族打碎结界,大肆入侵开始,战火蔓延了千年,他最终踩在曾经把手递给他的人身上称王成尊。 他终于不再孤单,但也失去了仅有的那一点爱。 那点爱终究成了魔族九黎心头的疤。 最后他被少年云鹤筹划千年的残魂困囿心牢,怒不可遏,可他看着那个人从容赴死,原本想要殊死一搏的手就慢慢松开。 算了,就这样吧。 他想。 就让这份光和自己一同沉沦。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爱你们(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