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重生日常》作者:和雨饮欢 文案: 前世,襄府满门被灭,襄玥迫为燕王妃,最终身首异处,落得个祸国殃民的骂名。 一朝身死,再睁眼,襄玥却成了楚国送往魏国和亲的公主。 这一世,襄玥想,她要好好活着,看看山河,像清水一样的活着,决不去祸害他人。 可是,事实往往不是这样……前世今生都会有他。 周景安想知道,为何? 襄玥只是勾着他的手唤夫君,他心就软了。 襄玥眉眼微挑遥指花枝,他心颤得恍如稚子。 襄玥眼睫颤动,泪珠晶莹,他就想捧江山秀色给她,哄她莫哭。 襄玥收拾包裹跑路,他一边咬牙暗恨,一边千里追妻……随她吧,随她吧,她开心就好。 ** 没有人知道,见到襄玥,在她尚还是燕国皇妃时,周景安就想把她揉进骨血里,让她只属于他。 燕皇城破,三军大喜,凯歌相迎,他却抱着她的尸骨,流不出一滴泪,指节紧握,伤口崩裂俱是血。 后来,襄玥成了楚国公主,成了他的妻,他却只想把自己的骨血揉进她的身体里,让自己再也不能和她分开。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襄玥 ┃ 配角:周景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卫王殿下装乖卖巧的日子 第一章 扶月阁里,襄玥窝在美人榻上,身上披着的毯子半掩到肩,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苍白的脸。 襄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双手,衣袖间隐约可见一朵红莲盛放在雪腕上。襄玥没想到她还能再看到这双手。 那日魏楚联军攻破燕京时,她便是用这双手把燕帝推下城楼的。 襄玥至今仍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燕帝那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死不瞑目。只是那日她还来不及好好欣赏燕帝的惨状,便被一群愤怒的宦臣剁去了双手。 城破了,那些宦臣已经放弃了生存的希望,他们甚至不想顾那位燕帝,只想着折辱襄玥,这个他们眼中的罪魁祸首。 他们看着她的血漫延,疯狂绝望地大笑。他们骂她是妖妃,蛊惑君王,祸国殃民,害他们至此。他们都恨不得吃了她的血肉,敲碎她的骨头。 血糊了襄玥满身,前所未有的狼狈,但襄玥很高兴,她一直在笑,血液流失带走的不仅是生机还有肮脏,一切都要结束了。 燕帝亡,燕京城破,燕国将灭,她终是做到了。燕帝色令智昏,宦臣把持朝政,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只因燕帝看中她美貌,而襄家不愿将她许给燕帝,便被宦官残害,襄家满门灭族,独留她被迫承欢。 地狱在人间,襄玥活着是为了向他们索命的。 襄玥最后的记忆,是刀剑入肉的声音和尖利变调的尖叫。 也许是她的上辈子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万千骂名,死得窝囊,等襄玥再次睁开眼,竟是成了楚国送往魏国和亲的公主。 楚国公主名为秦襄玥,容貌绮丽,素有艳名,在此次魏楚联军大胜燕国之际嫁与魏国卫亲王周景安。周景安是魏国战王,风姿非凡,在民间颇有盛名,两人郎才女貌,一时传为佳话。 可惜红颜薄命,真正的秦襄玥死在了五日前的那场针对周景安的刺杀里。 襄玥有些出神,她的双手曾获盛赞“玉指白洁纤纤软,皓腕红莲瓣瓣妖。”,却不曾想秦襄玥竟有双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手,同样在腕骨处有枚指甲盖大小的莲状红色胎记。 也许便是这个原因,让襄玥机缘巧合的成为秦襄玥再活一次。 烛光照在襄玥苍白失血的脸上,可以清晰地瞧见她眉眼间的坚毅。前世,襄玥背负着家仇和屈辱,活着看不到希望,她只能在黑暗里踽踽独行,最后悲惨地死去。如今既然给了她新生的机会,她想要试着好好活着。 这时,突然走进来一个女婢将药碗塞给襄玥道:“王妃,该喝药了。”女婢的态度可谓敷衍至极,毫无尊重。 襄玥面无表情地接过,很快把药喝下。 王妃为王爷挡剑身受重伤,王爷却一直不曾来看过王妃,襄玥忍不住有些嘲讽地笑了。这几日襄玥也习惯了下人对待秦襄玥的态度,她虽不满,但因她只有很少的秦襄玥的记忆,她不清楚局势不宜妄动。且这药,确实是对她的身体恢复有好处。 喝完药,襄玥有些倦怠,很快就沉入睡梦中。 ………… 云竹院书房,灯火通明。 周景安在桌案后批着各地的奏报,右手笔走龙蛇的写着。许久周景安放下笔,疲惫地转了转酸痛的手腕,唤人进来。 “秦襄玥怎么样了?”周景安说完就又继续看奏报了。 长诀进屋拱手行礼,听到这话有些迟疑,才答道:“今天何太医去瞧过,伤口恢复得很好,已无大碍。” “已无大碍?”周景安顿住,笔端不小心在纸上留下一团墨迹,周景安皱了皱眉。 “何太医是这么说的。”长诀顿了顿又补充道,“没有中毒迹象,像是没中过毒。” 长诀说完忐忑地看着周景安。王爷素来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叫人一点都猜不准他的心思。可这次秦襄玥没死是他办事不力,不知这次王爷会怎么罚他。 然而沉默了会儿,却听周景安道,“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长诀舒了口气,虽感到意外但也很快就退下了。 屋内周景安放下笔,垂眸凝视着燃烧的火烛,薄唇微抿。 秦襄玥。 周景安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有些嘲讽。秦襄玥若是乖巧的话凭着这个名字周景安也不介意在王府多养个人,可偏偏她总是不识时务看不清处境。不过也有让他意外的,竟然会是没中毒…… 周景安放下奏报,向院外走去。 ………… 扶月阁,烛火已灭,只留了一盏发出微弱的光,映出软榻上女子惨白的脸。 襄玥黛眉紧缩,双手不安地向两旁摸索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襄玥恍惚听到了院里仆妇的轻声谈论。 “这个楚国公主怕是惨喽,我们府中有月仪小姐在,哪还有其他女人的地位。” “就是就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月仪小姐,王爷对哪个姑娘不都是不假辞色的。王爷每次外出打仗都不忘了给月仪小姐带礼物,对月仪小姐是真好呀。” “嘘…轻点,别让那劳什子的楚国公主听见了。” “呵,听见又怎么了,那楚国公主出生卑贱,据说母亲是奴籍,连我们都不如,怕她?” “我可悄悄告诉你们,先皇后在世时就有意把月仪小姐许给王爷,可惜……王妃之位王爷是留给月仪小姐的。楚国公主嫁过来,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出什么意外。”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好吵,襄玥想叫她们闭嘴,却像是要溺死在河里,怎么都出不了声。 突然地,襄玥看到了一个身穿王妃华服的女子,她清丽的脸上不断淌下泪来,然而双手却一直在抽打一个人。她无助、绝望,只能用最直白的方式发泄怒意。可双手却被突然到来的男人狠狠攥住,再是男人冷漠狠绝的责罚,之后是冷落和来自各方的恶意。 襄玥听到那个女子一直再问为什么,从柔弱无助到饱含恨意。她想要毁掉这个地方,甚至不介意去做别人的刀。 襄玥冷眼旁观着女子一步步走向深渊,却在女子中毒痛苦死亡的刹那四肢百骸都传来剧痛。 襄玥猛然惊醒,双手紧紧地抓住身边最近的东西,粗重的喘息着,冷汗不断冒出。那股剧痛像是映入了骨髓,即使襄玥知道那是一场梦也再也忘不掉了。更何况…… 襄玥认出了,梦中那个惨死的女子是秦襄玥。襄玥本以为秦襄玥死于刺杀是意外,然而事实却是秦襄玥的夫君卫亲王周景安要她死。现在因襄玥,外人眼里的秦襄玥并没有死,周景安又怎会放过“秦襄玥”? 她该怎么办?前世襄玥曾与周景安有过接触,她深知那个男人的可怕,若他真心想杀她,她怕是没办法躲过。 襄玥烦躁地伸手去撸头发,这时才发现她的手中仍紧紧地抓着…一根手指? 襄玥顺着手指向上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漾着浓浓墨色的眸子,以及那双眸中映出的发丝凌乱、无比狼狈的自己。襄玥条件反射般地收回手,坐起身将发丝拨到耳后,甚至连牵动伤口的疼痛都忘了。 周景安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其实他已经来了很久了。他看着她沉浸在梦靥里苦苦挣扎,看着她脸色越来越惨白,冷汗不断落下。也看着她绝望无助地伸手求助,离他那般近,他伸手就能抓住。 可是,与他何干?他随夜色而来,带着一丝探究和更多的杀机,周景安不准备让襄玥活过今晚。他的手已经要落在她脖子上了,偏偏在最后一刻被她抓进了手中。 周景安抽回手,双眼扫过襄玥,眼里有微不可查的讥讽掠过。 看到周景安的眼神,襄玥一愣,这才注意到她的衣襟早已散开,随着她坐起的动作,此时更是春光大露。 襄玥咬了咬唇有些懊恼,可也顾不上太多了,襄玥随手把衣襟掩上。尽管眼前的男人除了刚刚讥讽的眼神外一派清风朗月的样子,可襄玥就是能够感觉到他的不善。 周景安垂在身侧的手伸出两指微动,襄玥一颤,脑海里莫名就像是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头脑一热就扑过去抱住了周景安的手。 襄玥一瞬对上了男人黑滚滚暗沉沉的眸,还不待她反应,就见周景安眉头一跳,反手就要甩开襄玥。襄玥本能的将手抱得更紧,甚至将手指塞进了周景安的指缝中,和他十指相扣。 那一刻,两人同时僵住了。我不是故意的,襄玥想解释,却见周景安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像是下一刻就会暴起。 襄玥把到嘴的话憋了回去,眨眨眼,硬挤出几滴泪来,尽可能深情地凝视着周景安的眼,柔柔弱弱地吐出两个字来。 “夫君!” 这一声夫君柔婉缠绵,千回百转,含着极深的情意和满腔的爱慕依赖。然襄玥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只期待秦襄玥的好相貌可以让面前的男人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 周景安鸡皮疙瘩都起了,但忽而想到了什么,他垂眸,今日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襄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写《捡到一个小乞丐》,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鞠躬) 夜菀菀捡到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衣衫褴褛,满面脏污,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若星,看一眼就让人心软。 只那双眼里满是了无生趣。 夜菀菀决定把这个眼睛过分好看的小乞丐捡回家,好生照看。 终于,小乞丐越变越美,眼里不再是了无生趣。 而是,阴森森的……? …… 萧白快死了,但身边一直有个坚定不移的女子声音勾着他:“你一定不能死呀。” 几天后,萧白从鬼门关回来。 第一件事就是寻那女子。 然而,女子满脸惊恐,正把他按进冰水里。 萧白:…… 救赎/一场乌龙 『小剧场』 六岁得名儒盛赞,十二岁武胜武状元的萧世子一朝闹得京中天翻地覆后消失,众人可惜一代骄子的陨落。 数月之后,萧白却以从龙之功回京,独得圣宠。 众:……天才是我们不懂的。 许多人都在猜他会向新帝讨什么赏赐。 萧世子却不要权不要爵,他求了一旨退婚书和一旨赐婚书。 退去英国宫府大小姐的婚约,赐婚一山野女子的牌位。 众:? 直到英国公府大小姐回京,车帘被风掀起,萧世子打马而过。 不久,萧世子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大小姐,求你嫁我。 第二章 烛光下,眼前的人脸颊泛着莹润的光泽,巴掌大的脸因失血有些苍白,孱弱娇美,其上有着一双极为勾人的眼睛,眼尾天生上翘,眼波流转间具是惑人的媚意。 偏生眼眸十分澄澈,糅杂了那份媚意,反像是山间得天独厚、钟灵毓秀的精魅,不染尘埃,无辜地迷惑凡俗。 此时这双眼正满是依赖地勾着他,卷翘的睫毛上泪珠一颤一颤的,又像是控诉。 周景安的打量像是能直达人心底,让襄玥颇不自在。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襄玥掌心忍不住冒出虚汗时,周景安终于移开了视线。 还是那张脸,眼前的女人确实是秦襄玥,周景安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怪异感道:“放手。”两个字平平淡淡、冷冷清清,像是一盘秋雨浇在人心头,平白地让人心冷。 “不放!”见周景安不再强硬地直接甩开手了,襄玥悄悄地收回了十指相扣的手改为拽住周景安的袖子,有些娇蛮地道:“夫君,我想要抓着你的手。” 周景安面无表情地看着襄玥,眉眼间有着很明显的不耐,那样的眼神,刚刚一瞬恍惚,他竟以为看到了…… 襄玥不懂眼前男人为什么突然就散发了阴沉的气息,只撇撇嘴,接着委屈地道:“我做噩梦了…很害怕,以前在楚国做噩梦都会有嬷嬷让我抓着手睡觉的。” “你是我夫君,连手都不可以让我抓吗?”襄玥说着悄悄瞥了周景安一眼,一眼撞上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顿了顿才道:“而且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好多天了夫君都没来看我。” “我很想夫君,想要夫君来看看我。” “在魏国,只有夫君你是我最亲的人了……” “可是夫君你一直都不来…我以前总是做噩梦,就怕哪天夫君就忘了府上有我这个人了…所有人都忘了我,我什么都没有……” 襄玥开始只是想试着可以勾起一些周景安心中的柔情,赌他对她这个异国远嫁而来孤苦无依的王妃仍有一丝怜悯,可说到后来,却不知不觉地哽咽起来。 前世的她何尝不是如此,孤苦无依,无亲无旧,在深宫中挣扎,就怕哪天被遗忘,只能背着家仇肮脏地死去……那时候她甚至没有资格哭。好在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新生,尽管似乎也并不容易。 “谢谢,还有…你。”襄玥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周景安却始终沉默着,没把这般狼狈的襄玥推开。 周景安的薄唇微抿,目光空荡荡地落在襄玥身后的空气中,思绪不知飘去了哪。 周景安想到了那个女子,那个澄澈总是笑着的女子,自那日燕京城破他亲手葬下她后,他就强迫自己忘了她。 可突然的他特别想知道,家门被灭,被迫入燕王宫的她是不是也曾像眼前的女子这般无助过,那时的她是不是也特别希望有人可以拉拉她,给她一线生机。 在襄玥抽噎得有些喘不上气的时候,周景安仿佛是轻叹了一声。若秦襄玥在进卫王府后一开始便有今晚这样的自觉,即使他不是真心欢喜迎娶她,他也会给她应有的体面。 周景安拨开襄玥的手,力度正合适。今夜他不想再追究了,人在他卫王府,总是跑不掉的。周景安把所有的情绪藏好后道:“夜深了,你休息吧。” 话落,周景安毫无留恋地走出了扶月阁,身后隐约还有抽噎声传来。夜已深,月光把周景安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步子走得很沉稳,是心神坚定、无可动摇的姿态。 突然,一处光线稍明亮处,周景安一僵。他玄色的衣袖上有什么在月色下像是会发光……那是刚刚襄玥抹上去的泪水鼻涕。 他就不该轻易地放过那个女人! 周景安再向前走时步子都仿佛带了些气急败坏的意味。 扶月阁里,襄玥有些脸热。前世活到十八岁,她都没有那么丢人过,真情或是假意,她竟然在周景安的面前哭得这么狼狈。 “呜…没脸见人了……”襄玥在软榻上懊恼地打着滚,直到险些跌下软榻牵疼了伤口襄玥才消停下来,将毯子一把闷到脸上。 ………… 三月草长莺飞,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刻。 襄玥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那晚过后,周景安没有再来找过她。 而对于那晚,院里的仆妇们不知情,只以为王爷对王妃仍是有情分的这几日对襄玥的态度也好上了不少,让襄玥过了几天舒心养伤的日子,这才使得襄玥现在可以倒腾这些玩意儿。 襄玥在做药膳。前世襄家乃是百年医药世家,襄玥身为襄家嫡长女,也有着一手不错的医术,她做的药膳更是一绝。可惜后来襄家满门被灭,襄玥被迫入宫,再没有机会可以给她研制药膳,她也没了心思。如今在卫王府闲来无事倒是适合她调制药膳。 “王妃,您又要做好吃的了吗”喵儿围在襄玥身边叽叽喳喳地吵着。 喵儿原是扶月阁里伺候花草的小丫头。自从前几日襄玥叫她在院里帮忙栽些紫苏给她尝了碗白果奶饮后,小丫头就迷上了襄玥做的药膳,每见襄玥做药膳时都喜欢缠在襄玥身边。 “是呀,小馋猫。”襄玥趁着食物炖煮的时间嬉闹着去刮喵儿的鼻子。喵儿贪吃的样子很像她尚还无忧时家中的幼妹,若幼妹还在,时光犹存,怕也是这般娇俏活泼的。 “王妃做的药膳这般好吃,不怪我贪吃的。”喵儿直直地盯着冒着热气的砂锅,就差没眼里冒星星了。 “数你嘴甜。”襄玥莞尔。 等药膳炖好,襄玥先给喵儿盛了碗,道:“尝尝,今日的味道怎样?”襄玥今日做的是红枣白芍药花粥,健脾益气,清热祛湿,最适春季吃。 “嗯嗯,谢谢王妃。”喵儿正要开吃,却忽然迟疑了。襄玥瞧见,问她怎么了,小馋喵面对好吃的还会迟疑? 喵儿声音脆脆地道:“应该王妃先用。”说着喵儿又凑到襄玥的耳边,四下悄悄地看了眼,见无人才耳语说:“王妃做的药膳这般好吃,应该给王爷送些,这样王爷肯定会喜欢王妃的。” 襄玥一愣,却见喵儿俏皮地给她眨眼,襄玥无奈,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当王爷也和你一般贪吃呀?” “好吃的当然喜欢呀!”喵儿说得理所当然,她还有句没敢说的,王妃长得像仙女一样,又会做好吃的药膳,人又随和,王爷是瞎了眼才会不喜欢王妃吧。 襄玥思索了会儿,她在府内做的事怕是有人一直盯着,她做的药膳确实应当给周景安送去些。无论周景安收不收,至少她表明了她作为王妃的姿态,心中是有他这个王爷的,应当会让周景安心里舒服些吧。 “行呀,那稍会儿你去给王爷送。”襄玥摸了摸喵儿的头,打趣道。周景安虽长了张俊朗的脸,但整日面无表情的,府中不少丫鬟都有些怵他,特别是像喵儿这种才十多岁的小丫头。 果然见喵儿犹豫了,襄玥笑,正要改口,喵儿却视死如归般地道:“王妃,我现在就去送……” ………… 喵儿蹦蹦跶跶地提着食盒很快就到了云竹院。 “侍卫大哥,我是王妃院里来给王爷送膳食的。” 今日当值的是长冽,长冽见喵儿乖乖巧巧的样子,又想到王爷一直没吩咐对王妃的处置,便令喵儿在院外等待他去向王爷通传。 书房内,周景安猛地合上书册,皱眉怒问:“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本王都放过她了,她还不知悔改吗?” 这几日襄玥在捣鼓药膳的事他是知道的,可不弄到他面前来他也懒得理会。他本是要她死了干净的,可既然那夜放过她,只要她不再做什么,周景安也无闲心追究她。 现在,她又想做什么,那晚她不是很识时务吗? 远在扶月阁晒太阳的襄玥打了个喷嚏,谁又在背后诋毁她了,若她知晓书房的情景,怕是会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长冽低头不敢看周景安,他怎的忘了王妃初来时也曾给王爷送过膳食,膳食里却有王爷吃不得的花生粉,那日王爷误食发病后就再也不让王妃送的东西进书房了。 “王爷恕罪。”长冽忙跪下请罪。 “下不为例,拒了。”周景安继续看手中的书册,冷着脸道。 然而不久后,长冽还是提着食盒进来了,周景安冷眼瞟去,长冽忙道:“月仪小姐也来了,这是月仪小姐送来的。” “嗯。”周景安脸色缓了些,又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问长冽:“月仪也快及笄了吧。” 长冽想了想道:“王爷怕是事忙忘了,去年四月月仪小姐就已经及笄了。那时您还在燕王宫。” 周景安愣了愣,眉眼间有些暗沉。是的,去年四月,燕王宫,她与他最后一次活着相见…… 长冽疑惑,刚刚他似是见到王爷眼中有伤感流露,除了对先皇后,他还是头次见到王爷露出这般柔软的情绪。迟疑了会儿才问:“王爷……还有何吩咐吗?” 周景安回神,闭了闭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轻搓,缓了缓道:“及笄了该嫁人了。” “往后月仪送来的东西都拒了。”周景安道,想了想又补充:“若…王妃还送来东西,收下吧。” “月仪这孩子,你多留心。” ………… 三月,卫王府中的景致已是十分不错了。老树抽嫩芽,花儿初绽含羞带怯,曲廊幽回婉转,可谓行来层层掩映,步步春光。 陈月仪由丫鬟扶着,在小径中缓步流连。她挽着随云簪,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身姿窈窕,步步摇曳,婉约雅致,像是从书墨中走出,自有一股书香芳沁。 美人赏景景美,人亦美。 “小姐,您今日真好看。”桔霜扶着陈月仪见她心情很是不错,便笑着道。 “桔霜你这儿哪的话,小姐明明每日都很好看。”旁边的小丫头打趣道。 桔霜忙改口:“是是是,咋们小姐最是好看了,每日都很美。” 陈月仪轻嗤:“嘴杂,哪来的最美。王妃姐姐才是真的美。”桔霜不敢再言语,她是说错话了,怎的忘了府中的那位楚国第一美人,有她在,哪还能在小姐面前提美。 “王妃怎能和小姐您比。”很快有丫鬟接话道,“小姐是王爷放在心尖上的,而王妃怕是府里没人会瞧她。当然也不知她美不美。”王爷拒绝了王妃送来的膳食,收了小姐的,府里的丫鬟们心中自是有杆秤在掂量着的。 陈月仪笑,不置一词,眼里却是冷了下来:“不可这么说王妃姐姐。”又道:“许久未见王妃姐姐了,不知伤势可好些了,我都还未曾去谢过王妃姐姐替王爷挡了刺客的剑。” 第三章 扶月阁位于卫王府西侧,虽以阁命名实是一处不小的精致院落,雕栏玉砌,花卉秀美,只除了离主院稍远。 周景安把此院给楚国公主秦襄玥,不算怠慢,可见周景安迎娶楚国公主时并不是留她不得。 可缘何后来周景安竟对秦襄玥下杀手呢?襄玥百思不得解。 许是秦襄玥生前对此事颇多忌讳,秦襄玥这部分的记忆十分朦胧,襄玥只隐约晓得缘由是与一男子有关。 但此事,便像是时时悬在襄玥头顶的一把刀,不经意间就会落下,襄玥不解决它,心头难安。 一群不速之客闯入扶月阁时,襄玥正在思索此事。 襄玥向喧闹之处看去,瞧见当先的女子时,眸中颇有兴趣。秦襄玥的记忆告诉她,被丫鬟簇拥着的女子,正是陈月仪——让秦襄玥恨之入骨、周景安疼宠的人。 扶月阁的丫鬟见着陈月仪俱热切地迎上前去,陈月仪缓步行来,笑容娇美,倒比襄玥更像是扶月阁的主人。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自然交汇,襄玥没有错过陈月仪眼底划过的妒意,即使陈月仪很快敛去神色,娇俏可人的向襄玥问安行礼。 “请王妃姐姐安。”陈月仪大方端正的行礼,她容貌俏丽,年岁尚幼,唇瓣时刻含着笑,加之脸颊上甜甜的酒窝,俏美靓丽,是一见就能让人喜欢上的姑娘。 襄玥突然就不意外为何如周景安般冷情的人会对她颇多关爱了。 “月仪不必多礼。”襄玥虚扶起陈月仪,没有全然受她的礼。 陈月仪稍错愕,但立时就亲热的缠上襄玥的手臂,托着她往院中的凉亭行去,嘴中关切道:“王妃姐姐去亭内坐坐吧,我听闻那日王爷来过后你的身子就好了许多,但也该多休息。这些丫鬟也真是多亏王妃姐姐仁爱,竟让王妃姐姐独自在院中站着。” 陈月仪心内阴霾沉沉,初进院门,她一眼见到的便是美人亭亭独立,似蹙眉忧思,然身后芍药半开,平白便是一副美人风华图。 “多谢月仪关心,坐。”襄玥神色平淡,既不显生疏也不显亲热地伸手示意凳子,恰好挣脱陈月仪挽着的手。 很快有丫鬟备上茶水糕点。 襄玥素手执壶,倒茶,推去一杯至陈月仪面前。 “小院孤陋,茶水比不得颂音院王爷特赏的茶,月仪将就饮饮。” 这下陈月仪是真的愣住了,往日秦襄玥恨她入骨,见面就恨不得撕了她,今日又是扶她又是给她倒茶的,却是让她不明白了。 襄玥眉眼微垂,陈月仪那一番状似关心的话语若换是秦襄玥听了,怕又要气得够呛,可是与她又有何干系。她所求不过好好活着,若能离开卫王府真正随心的活着便更好。 陈月仪状若无事般继续与襄玥闲谈逗趣,说了许多魏国皇城的趣事,直至瞧见襄玥眉眼间的些微疲惫,方十分体贴的告辞。 “今日多有叨扰,王妃姐姐勿怪。实是我听闻王爷遇刺的消息,心焦至极又无力,幸而有姐姐您护着王爷,我和王爷都十分感激姐姐。” 襄玥闻言,一直温文无害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襄玥似笑非笑地将陈月仪从头至尾打量一遍。 陈月仪以为襄玥会恼羞成怒,却只听襄玥清清泠泠地道:“我与王爷成婚,自是夫妻一体,月仪应当盼着我和你表兄恩爱和睦,琴瑟和鸣。” 陈月仪咬咬下唇,掩去眼底难堪,襄玥咬重夫妻一体、表兄,不过是在提醒她,她是外人。 “月仪定是希望王妃姐姐得王爷心意,与王爷夫妻和睦。”陈月仪娇俏道,甚至还做了个鬼脸:“王妃姐姐,您说是吗?” ………… 陈月仪离开后,襄玥犹自收起脸上的愤然,淡然自若的饮茶。 而云竹院,已有人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甚至襄玥与月仪的对话一字一句的转达给周景安。 周景安不发一言,只在闻得襄玥最后愤然的样子时嗤笑出声。 “继续盯着扶月阁,以后此等小事不必来禀。”周景安道,来人应是,悄无声息地退下。 周景安复展开新得的四国地图,其上燕、楚、吴、魏四国雄踞大陆,只原燕国所属地由红色注明,被密密麻麻的标注分割开。 这份地图详略无比,耗费数年光阴才制成,当今绝没有比它更详略的地图。对即将到来的魏楚两国关于燕国处置的谈判有大用。 距周景安领魏楚两国联军出征灭燕国至今已近半年,但由于两国的制衡,吴国的挑唆等,对于燕国的后续处置始终没有着落。 燕国百姓先是受前燕国皇室剥削压迫,后又受战乱之苦,如今失去秩序更是匪寇遍生,百姓生活困苦。 想到此,饶是周景安素来沉着冷静,也急得头疼。 那时,燕国皇宫,城墙之上,襄玥背映阑珊灯火,祈愿的孔明灯飞了满天。她眼眶晕红,不知是因酒意还是因悲怆。 周景安在暗影处踌躇许久,方提步上前。 他问她:为何不点盏明灯? 她是如何答的呢? 家人惨死,国不堪国,明灯祈福为何人? 他明明不是寡言的人,却在那时说不出一句话。那人立在灯火忽明处,亦是站在人间与地狱交接处。 最后反倒是她劝慰他,如此佳节身在异国可思念家人,身上背负重担但要宽心。 后来分别,他本已走远,却满腔热血充头,道不明的冲动,他停步回身,话几乎脱口。 然,灯火煌煌照亮襄玥半边脸颊,她笑靥纯粹,一笑便仿若是见着了岁月静好、山河安然的洒脱。 孔明灯自她手中升起。 “国泰民安。” 墨色书写的字迹灼人,沸腾的心冷然,他转身离去。 一句我带你走,再无机会说出口,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做到她祈愿的“国泰民安”。 ………… 重想起旧事,仍历历在目,周景安一时脑袋又闷又痛,索性将地图仔细卷好放进书房内的暗格,走出云竹院。 周景安心情烦闷,挑拣着走的都是少有人至的偏僻小径,花丛深厚,渐行渐深,不觉间周景安已经走到了临风台前。 天边有弯月,他拾级而上,两旁缠绕的花藤娇滴滴探出头来,许是今夜心绪难得柔软,周景安顺手折下枝花藤,继续往上。 视野开阔起来,除却淡淡的皎洁月光,临风台上,竟还有点点灯火。 周景安顿住脚步,眉心簇起,不耐被人打扰,又自然而然的想到,可是谁晓得了他的行踪,故意来的。 前方忽传来惊呼,再是一盏灯笼几乎被抵到他脸上,伴着少女明媚的笑声。 “傻喵儿,骗你作甚,哪来的鬼影,明明是你胆小……”襄玥猛地对上双寒光凌冽的眼眸,不停张合的唇瓣顿住。 襄玥退远些,从头到脚打量过眼前人,周景安神色不愉,眉头夹得死紧,正凉凉盯着她。 襄玥呼口气,没有撞鬼,是撞到煞星了。 那边喵儿还在絮絮叨叨:“王妃…好黑好吓人,呜,我们回去吧,没有鬼影也回去,黑不溜秋没啥好看的……” 襄玥本是饭后无趣拉着喵儿随意走走,她若知晓会碰上周景安,绝对听喵儿的早些走,不,就不会踏出院门半步。 不耐与偏见占据多数,周景安径直斥道:“你在这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鞠躬) 第四章 襄玥残存的笑意全无,躬身一礼:“王爷。我是来这儿走走消食的,王爷也是来消食的吗?” 周景安狐疑打量襄玥,见她神情坦荡,又想到此处临近扶月阁,她会出现在此处似也合理。 “嗯。”周景安还未用晚膳,无消食一说,但他没有解释。 喵儿被动静吸引过来,对周景安怯怯行一礼就藏到安宁身后,眼中却满是兴奋,悄悄拽襄玥的衣角,挤眉弄眼的。 周景安见此蹙眉,神情愈发显出不耐,就在他想开口逐人时,襄玥先道:“月色不错。” 周景安冷眼,唇瓣已隐隐勾起冷笑,这女人不会是想说让他与她一同赏月吧,谁给她的胆子! 襄玥淡笑:“襄玥先行告退,不敢打扰王爷。” 襄玥看着周景安,笑意恭谨温顺,周景安却只觉烦闷。 尤其是…… “襄玥。”周景安喉间滚过这两个字,意味不明。 襄玥本能应声,又很快反应过来周景安只是纯粹在说这两个字。她沉默,心底有瞬间的翻滚,又很快恢复平静无波。 襄玥向一旁行去,沿着台阶往下走,背影婷婷。 “站住。” 襄玥回身,周景安沉沉盯着她,似在思量。 “王爷还有何事?” ………… “公子拦我车马,有何事?” 车帘微掀,半露出帘后少女的身影。 ………… 周景安握紧手掌,手中的花藤随之弯折,汁液流出的芳香刺激着鼻翼,晚风拂面,眼前切实存在的是,秦襄玥。 襄玥久得不到回音,耐心地等在原地,唤道:“王爷。” “秦襄玥,你不是襄玥。” 襄玥移开眼:“好。” “你不问本王是何意?”周景安走到临风台前,单手附在身后,恰露出折了的花藤。 襄玥眨眨眼:“王爷这不是正要和我说吗?” “而且,依我看,王爷这般说不过是不想听我自称襄玥罢了,我又何苦自找嫌弃?” 周景安轻哼一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况且秦襄玥是小,惹王爷不愉是大。”襄玥言语打趣,讨好的话语却不显卑微。 “嗯?”周景安奇异自己竟会搭话。 “不然王爷为什么要为难一株花藤?”襄玥遥遥指着周景安手中捏折了的花藤。 周景安回身,自然将花藤背到身后。 “花藤也要看是什么花。”话落,周景安一步步走近襄玥,行至襄玥身前微顿,垂眸:“让让。” 此处台阶宽大,周景安却非要走襄玥这处。襄玥身高只到周景安肩膀,周景安眉眼沉沉,这般看襄玥,很有几分盛气凌人。 襄玥气笑,侧身让开:“王爷大驾,您请!” 周景安毫不心虚地大步走下台阶,背影轩昂,如果不是在经过襄玥时把花藤换到了左手,没有在襄玥侧身不注意时狠狠瞪她一眼的话…… 襄玥轻笑,一双自带媚意的眼在月色中弯成惑人的弧度,红润的唇瓣微启,雪肤红唇。 喵儿捂脸:“王妃您别笑了,太像个……”妖精。 “我们也走吧。” 襄玥懒懒瞥喵儿一眼,扬起手中灯笼,晕黄的光照亮眼前一小片,她步步向下行去,身姿袅袅,随着手腕抬起衣袖滑落露出截雪白皓腕,其上一朵红莲妖妖绽放。 喵儿又想捂脸了。 ………… 第二日清晨,长冽捧着捆似花似藤,形态错落有致,但怎么瞧都像是路边的普通花藤摸不着头脑地走进书房。 “王爷,这是王妃送来的。” 周景安一眼看见那捆花藤,长冽觉得王爷似磨了磨牙。 长冽试探:“要不王爷我给它扔了?” 周景安眯眼:“秦襄玥。王妃呢?” “算了,本王不想知道。”周景安继续埋头进书册,随意道:“寻个花瓶,放窗台上。” “是。”长冽尽管觉得这花藤不是太好看,且瞧着与书房的沉肃气氛一点也不符合,但仍寻了个白瓷瓶装水仔细摆好后放在窗台上。 ………… 襄玥早起无事绕着扶月阁转了两圈,意外发现扶月阁也有昨日瞧见的花藤。 青绿色的蜿蜒藤蔓上星星点点几朵紫色的小花,瞧着活泼可爱。襄玥点了几株让喵儿摘下,自己去寻个剔透的白玉瓶。 全然不知,云竹院收到了“王妃送来的花藤”。 襄玥把精心修剪好的花藤放进白玉瓶,又在屋内转悠许久,最终心满意足将花瓶搁在对窗的桌案上。 恰在此时,门前传来娇笑:“王妃姐姐好雅致,这花藤是哪位名家出手?” 襄玥看眼花藤,她不得不承认,她瞧见陈月仪娇俏可爱的笑容就心烦。 “月仪妹妹怎么来了?” 襄玥笑应,笑靥明媚,眼尾勾人地挑起,红唇潋滟。 陈月仪面上的笑破碎开来,一瞬溢出阴霾。 襄玥觉得,她又心满意足了。 “王妃姐姐,现在恰要到表兄用膳的时间,他院内的早膳最是馋人,您陪月仪同去尝尝可好?” 襄玥:一点也不好。 “王妃姐姐您是怕王爷怪罪吗?放心,有月仪在王爷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襄玥红唇微抿,视线淡淡扫过陈月仪,染着鲜红豆蔻的指尖轻轻在桌案上磨了磨。 陈月仪满面无辜,只是到底缺了纯真。 “好呀。”襄玥答,她含羞带怯:“劳烦月仪妹妹稍等我去梳妆一番,我必须艳冠群芳地去见王爷。” 第五章 不久后,待襄玥换上妃色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发髻高高挽成盘桓髻,方笑吟吟唤陈月仪,“可好看?” 陈月仪脸色有些难看,嘟唇娇嗔道:“王妃姐姐,我们快走吧,莫错过了早膳的时辰。” 襄玥透过铜镜端详一番,最后抹上口脂,轻抿唇道:“好,劳烦月仪久等。” 行至云竹院,襄玥不出意外在周景安眼中捕捉到了极快掠过的不悦。不请自来,周景安并不是喜欢被打扰的人。 襄玥垂眸,淡淡行礼,一旁陈月仪已经极亲昵地蹦到周景安身侧,一声声娇唤着表兄。 周景安仿若未瞧见襄玥,只柔了神色对陈月仪颔首,“可用过早膳?” 陈月仪摇头。周景安自然吩咐人去备早膳,余光瞥过襄玥时不动声色握了握拳,后率先向屋内行去。 襄玥不甚在意地跟上,目光瞥过不远处半掩着的窗户,顿住,古怪地看向前方周景安挺直的脊背。 周景安似有所感,同时回头,恰撞上襄玥的眼。 周景安脊背僵了一瞬,随即打量一圈,很快清楚瞧见了不远处透过窗扇的张牙舞爪的花藤。格外的格格不入。 周景安默默瞪眼无辜站着的长冽。 襄玥唇瓣勾起个极浅的笑,又很快掩去,对陈月仪探究警惕的视线视而不见。 陈月仪重重咬唇,窗台上白玉瓶里插着的花藤几乎与她刚刚在扶月阁瞧见的一模一样,显然出自一人之手。 “嗯?还不进来。”周景安已然落座,稍显不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陈月仪忙歉意地走进屋内,在周景安右侧落座。 桌上已布好膳食,许多都是扮相精美,小巧精致的甜食,一瞧便知是迎合女儿家的口味。 陈月仪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面带羞意地看向周景安,娇娇道:“月仪就知道,表兄你最好了。” 襄玥最后才走进屋内,闻言不置可否,随意扫过两眼,平静地在陈月仪身旁落座。 反倒是周景安挑眉看过来,见此眸色沉了几分。 桌畔一时只能听到陈月仪的声音,可周景安不说话,襄玥不搭理,陈月仪很快也说不下去,强笑着给周景安打了碗粥。 襄玥自顾吃着,她能清楚感觉到随着时间推移周景安愈发的不悦,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不喜她,一碗粥用尽便停筷。 襄玥正要开口告辞,周景安忽推开陈月仪打好放在他面前的粥,沉声道:“本王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你们慢用。” 周景安顿了顿,瞥过襄玥带着疏色的眸,声调更沉:“月仪用完膳先回去,王妃留下。”话落便快步离去。 襄玥微怔,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握紧又松开,转眼瞥见陈月仪几乎掩饰不住妒意的样子,突然就觉得无趣。 “月仪慢用。”襄玥起身抚平裙摆,走出屋子。 屋外却没瞧见周景安,只有守在屋外的长冽与襄玥大眼瞪小眼,许久呐呐道:“王妃,王爷在书房。” 长冽有些脸红,以前怎么没发觉王妃那么好看。 襄玥颔首,向长冽示意的方向走去,正是窗台上摆着花藤的那间屋子,只是此时已经不见了花藤。 襄玥抬手敲门,屋内很快传来沉闷的应声:“进来。” 襄玥走进屋内,书房内有很大一面置满书册的书架,襄玥扫过一眼便立刻移开目光。书架右侧是一把横放着的长、枪,开过刃的头部即使在微光下也泛着冷光,似时刻能择人而噬。然向下绑着红缨的部位,却突兀有几缕是缱绻的花辫形状。 襄玥的目光凝住,有一瞬的复杂与难过,又很快都化作平淡。襄玥望向一直站在窗扇旁打量她的周景安,率先出声:“王爷有何事?” 周景安把玩着手中花藤,神色不明。襄玥自进屋内起便十分自律,目光分毫没往桌案上落过,书架也只是匆匆一瞥,唯独在那长、枪上停顿许久。 周景安本以为,襄玥会对他的“桌案”很感兴趣,他嗤笑出声:“你认识。” “什么?”襄玥眼张大,眼尾无意识地挑起,唇瓣因困惑与意外微张成诱人的弧度。 周景安偏头,手指斜斜指向长戟,面上难得现出少年意气,语气是笃定:“你见过它。” 襄玥神色错愕:“王爷,我是见过它。” 闻言周景安眸色立时变得锐利,全身气势都隐隐透出杀意,似乎若襄玥接下去的话稍有纰漏,便再也走不出这个书房。 襄玥淡淡笑开:“王爷是在逗笑吗?我虽是楚国公主,深居后宫,却也有幸见过皇兄习武,皇兄用的武器也是这般。” “是吗?”周景安气势迫人,疑问更像是最后的警告。 襄玥眼波流转间笑意更深,眸底却是淡下来,竟也无端流露出威严来:“不是吗?” “若不是,是襄玥见识浅薄,瞧不出有何区别,望王爷解惑。”襄玥很快垂眸,又抬眼,眼尾转瞬就勾出明媚的笑,拂过耳畔垂落的发至耳后。 周景安被这笑意勾得一个晃神,视线不自觉跟着那白皙玉指落到精致的耳垂,后是墨发掩映下的修长脖颈。 周景安垂眸,浑身气势俱敛起,襄玥恍惚似在那墨眸中看到了失望与痛意。 一时无言。襄玥袖袍下的手悄悄扣了扣。 周景安觉得自己魔怔了,襄玥看着长、枪的眼神,刹那流露的威严,竟让他觉得熟悉…… “花藤拿走。”再开口时,周景安声调暗哑,迁怒般瞪襄玥:“别再什么东西都往本王这儿送!” 襄玥迷茫接过花藤,她送过吗? 襄玥想到喵儿见到周景安时朝她挤眉弄眼的样子,明白些什么,默了默,考虑要不要说实话,看周景安……跳脚的样子? 襄玥突然就笑了,笑意来自眼底,真情实意的笑。 周景安莫名,转了转手腕,移开眼正想怒斥,不知怎的又转回来,直直盯着襄玥的笑颜。 襄玥收住笑:“无事,我先告退了。” “嗯。” “等等。”周景安忽开口,“秦襄玥,不要再在本王身上花心思,卫王府可以养不了你。” 襄玥指尖轻扣着花藤,一时错力扣下来一块,她看着指尖染上的青色道:“好。” 本也没有心思。 第六章 周景安似被这声干脆的“好”噎住,又见襄玥问询地看来,见他无事,便毫无留恋的离开。 “你……”周景安无声咽下到嘴边的话,有片刻迷茫,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襄玥离开书房,走出云竹院,方放缓脚步,她总是不自觉看向纤白玉指上突兀的青色,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那把长戟她识得,周景安少年时常带着它,几乎从不离身。 前世襄玥出自医药世家,父母都是仁爱豁达之人,少时常携她游历山河,识百草,不时也会到经行的城镇坐诊。 襄玥就是在那时,初初识得周景安。 那日她正要去父母坐诊的医馆,却被无端拦下车马。襄玥见是一翩翩少年郎,长相俊美,只是气质十分阴沉,墨眸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襄玥那时是有些害怕的,只因少年周身俱是冷漠决绝,仿若独行之人再也无力走下去。但出于礼貌,襄玥仍是问道:“公子拦我车马,有何事?” 周景安冷然盯着襄玥许久,最后却不发一言策马离去。 襄玥满头雾水,然是不相关的人,她转眼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到她回到医馆,平时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医馆此时却是满目狼藉,门前横匾歪斜,周围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 襄玥惊觉跑下马车,唤着父亲母亲。 恰逢襄父襄母满面焦急惊虑地跑出,见着襄玥立时围上,张口就问:“玥玥没事吧?” “可有遇见奇怪的人?没人对你做什么吧!” 襄玥安抚着:“我没事,父亲母亲可有大碍?” 闻言,襄父襄母显然松了口气,摇头叹息,他们虽形容狼狈却未受伤,只是眼眸闪烁惊疑不定,立时便收拾行囊带襄玥离开。襄玥问发生了何事他们也不答。 然而襄玥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马车才驶离城镇,便横空而来一把长戟直钉在车马前,马儿惊得抬蹄嘶鸣,马车不得不停下。 襄母立时张开手臂将襄玥护在身后,襄父愤怒地掀开车帘,喝问:“公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襄某半生行医自认问心无愧,说不识得此毒便是真不识得!更何况公子还要襄某配出解药?” 襄玥掩唇,马车外笔直立着的正是刚刚拦住她车马的少年。 周景安抿唇道,嗓音嘶哑,话语几不讲理:“不识得此毒?配不出解药,那就随我走一趟。” 襄玥见少年轻易将头部完全没入地面的长戟拔起,斜指车马,显然不是威胁,他真的会动手。 襄父分毫不让,气氛紧绷,眼见长戟横扫就要砸上襄父,而襄父手无缚鸡之力,襄玥立时慌声出口:“住手!” 奇异地,少年竟停下了长戟,沉沉望向襄玥。 “你…你等等。”襄玥努力平静下来,“不知你要解的是何毒?” 襄父死瞪着周景安,“玥玥,你回马车里,此事你不用管。” 他襄府传承百年以医药立世,却还从不曾被人威胁着解毒治病,就是这口气襄父也咽不下。 “父亲。”襄玥头疼,父亲怎么这时候任性上了,她撒娇般扯扯襄父袖袍,趁襄父不备从车内钻出挡到他身前,直直对上周景安的泛着冷光的长戟。 周景安握着长戟的手旋了旋。 襄玥径直道:“我父亲为人磊落,他说不识得此毒便是真不识得。” 襄玥瞧见少年的眸色愈发暗了,别开眼,顿了顿才道:“但我家中还有长辈,医术更胜我父亲,你若真心想要解药可寻我家中长辈。” “玥玥!”听得此话襄父掩不住的怒意。 “只是你必须向我父亲道歉,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襄玥警惕看向少年,咬牙道。 襄玥不曾想到的是,狠辣阴厉的少年闻言竟毫不犹豫地答好。 襄玥愣怔,随后松口气:“那你随我们一同走。” 襄父襄母满身不悦,只碍于情势不得不接受周景安同行,周景安也不在意,立时真诚向襄父襄母道歉,此次归程方不再那么剑拔弩张。 那时襄玥还不知,她前半生最幸运的决定便是让少年——周景安随他们同行。 毕竟,谁也料不到,他们会在回燕京城的途中突遇劫匪。 箭矢破空袭来时,车壁根本无力阻挡,全靠周景安一人挡住箭矢,襄玥三人才能平安脱身。 然却是金银玉帛全留在了半废的马车上,他们也迫不得已跑入了一旁的深山。 直至晚间意外在深山发现一处无人居住的屋舍,四人狼狈跑入,点火取暖,襄玥才发觉周景安大半条胳膊都是血。 周景安脸色苍白,被箭矢划开的伤处,血液仍在滴滴答答地顺着胳膊落向长戟,偶有几滴落在红缨上,染血处成暗色。 襄父拿着伤药给周景安处理伤口时使得力气颇大,周景安硬是咬牙一声不吭。 襄玥看不下去无奈劝还在闹脾气的襄父:“父亲你轻些,若不是他,我们许都活不下来。” 襄父轻哼,到底放轻了力道。 火光下周景安眉眼低垂任襄父倒弄伤处,唇微抿着,凭白显出柔和温顺,不再那么阴沉。 襄玥在一旁蹲着,忍不住开口:“你这般多好。” 话落,襄玥周景安俱是一怔,周景安抬眼看襄玥,墨眸中火光跳跃着,襄玥不自在地移开眼。 许久一旁闷声:“嗯。” 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襄玥却仿佛从中体会到了酸涩。 此后数十日同行,由生疏到熟时,襄玥也渐渐放开本性,尤其在她发现周景安并不是那么不讲理、难相处后。 她会故意拿路边的尾巴草突然从他身后挠他脖颈,好奇拿他的长戟,拿不动反而泄愤地缠着长戟上的红缨编成麻花样的形状。 襄玥至今犹记周景安本是随她折腾,却在看到长戟上的红缨时猛然色变,脸色黑了青青了黑,后来整整三天没有搭理她。 以致今日襄玥在书房内瞧见长戟时,一时失神,但到底都是过去。 世间早就没有襄玥,她活着,是秦襄玥。 “王妃姐姐,你还没有走吗?”身后响起地又是让襄玥觉得脑壳疼的活泼纯真的声调。 襄玥被回忆扰得心烦,此时满心的郁气,当下面无表情道:“你当唤我嫂嫂。” 篝火晦暗不明时,襄玥曾问过他,他急求解药是何用? 襄玥本是试探之言,不想周景安却认真答了。 “家中妹妹等着救急。” 那时襄玥不知是何人,如今想来,应就是陈月仪。 第七章 襄玥垂眸,掩去眼底片刻的黯然。 陈月仪怔怔看着襄玥,世传楚国公主秦襄玥是继燕国妖妃后再难寻的倾城之姿,一瞥一笑皆有勾魂摄魄的韵致。 陈月仪此时有些明白了传言从何来了。眼前襄玥只是普通垂眸,却像广阔天地都因美人黯然而荒芜了。 襄玥很快回神,可笑自己的黯然,她平淡道:“扶月阁与月仪所在乃两个方位,我先行一步。” 襄玥回到扶月阁,坐在榻上,立时便遣人寻了喵儿来问话。喵儿乖乖立在襄玥身前,神态亲昵信任,却见襄玥的脸色不若平日般温和。 “喵儿,花藤你可往别处送过?”襄玥看着喵儿澄澈的眸,终相信小丫头做的事是一心想为她好,不想做出试探之行,但心中仍觉得失望。 喵儿眼神闪烁了一下,又很快道:“王妃,您是知道了吗?我…我给王爷也送了一份。” 襄玥闻言神色严肃,喵儿不禁问道:“王妃,喵儿是不是做错了……” 襄玥面无表情,声色清冷:“扶月阁内,我纵着你,不约束你过多。可我和王爷是主子,主子间的事,容不得你擅作主张。” 喵儿面色惨白,眼眶红红急出泪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王妃,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随便给王爷送花藤。” 襄玥闭眼,指节在案上一下下轻搭着,喵儿愈发紧张,腿一软便要跪下:“王妃,喵儿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襄玥抬手,瞧着纤白无力的手恰恰扶住喵儿,不让她跪下,襄玥道:“此次我不怪罪你,但下不为例。” 明明襄玥瞧着只是个娇弱美人,可不知为何,喵儿看着神色平淡,甚至堪称慵懒倚在榻上的襄玥就是觉得发怵。 “退下吧。”襄玥摆手,喵儿含泪退下。襄玥顿了顿,指着玉瓶内的花藤道:“但花藤我很喜欢,你隔日可以把扶月阁内的花藤换上新的。” 喵儿闻言,惊喜地抬头,破涕为笑:“好的,多谢王妃,喵儿一定会做好的。” 襄玥颔首,在喵儿退下后,颇为无趣地倚在榻上拨弄着花藤。 她突然就想到了在周景安书房内匆匆一眼瞥过的书架,满满一架子的书,有些心痒。 襄玥按捺地用指尖轻扣着花藤,想到周景安防备的态度,冷漠的话语,还是立刻打消了想问他讨要书册的想法。 襄玥又不禁想到幼时家中一整个书屋的藏书,襄府传承数百年,历史悠远,家中祖祖辈辈传下的书册名画甚至皇室也不一定比得上。可惜,一切都湮灭在燕帝荒唐的一旨旨意下。 即使重活一世,再想起……襄玥手不觉抚上胸口,闷痛的,她还是恨的,做不到祖父的豁达通透。 皇室昏庸,人人自危,襄府仁爱传世,悬壶济世,但灭族之时,多是冷眼旁观。 可昏暗潮湿的地牢里,祖父苍老的手掌像幼时般落在她的发顶,虚弱道:“泥淖之中,入眼皆是脏污;清明之处,入心皆怀仁爱……玥玥,这不会是我们襄家的结局。” 于是,往后数年深宫沉浮,襄玥所求,皆是有朝一日国泰民安清明时。 周景安沉着脸色走进扶月阁,径直朝屏风后慵懒倚着的人形大步走去,襄玥抬眼看去,眼中有来不及完全褪去地痛并恨,又竭力隐忍。 襄玥眯眼挑了缕胸前垂着的墨发,垂眸放在鼻下轻嗅。 周景安眉头微蹙,只觉心微妙的跳了跳。 心底本能,他抵触在她面上看到这般神情,道不清缘由的抵触。 “宫内有旨,召你入宫,明日你随本王一同入宫。”周景安道。 “好。” 襄玥答着,手指在秀发上一缠一绕的,许久襄玥抬眼见周景安仍直直地盯着她,她直了直身子,让自己显得认真些:“我知道了,后日要随王爷一同入宫,王爷还有何吩咐吗?” 周景安闷声看着襄玥,不发一言,襄玥几乎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摸着老虎须的错事了。 “王爷?”襄玥试探道。 周景安道:“你很不开心。王府里委屈着你了?” 襄玥呐呐:“没有。” 语气干巴巴的,她自己听着都不信。 可秦襄玥在卫王府被冷落,被下人慢待,还不时有陈月仪在说糟心话,更有周景安盯着她的性命不放,说出没有两字襄玥真的觉得违心。 襄玥以为周景安听完会发怒,毕竟他每每见到她都没给过她好脸色,却听他只淡淡道:“嗯。” 襄玥觉得自己看错了,她竟看见周景安还有些心虚地偏了偏头。 “王爷。”襄玥又唤了声,颇为困惑。 早晨周景安说,不要在他身上花心思,可见是真的不喜襄玥,怎么现在说完事情还不走呢?何况这种事情大可叫下人来告诉她。 周景安眉头渐渐夹紧,襄玥那含痛的一眼一直在他脑中循环,牵扯着他仿佛也疼了起来,甚至险些忘记自己来的主要目的。 “秦襄玥,明日入宫,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周景安语气颇沉。 襄玥面色平淡,让人丝毫瞧不出她的疑惑。 周景安为什么这么说,是宫中有什么会让她或者说是让秦襄玥做出出格举动的事吗? 周景安不知襄玥在想些什么,但从她平静的面容上他奇异地体会到了她的不安。 沉默着,周景安握了握拳:“那日晚上本王没有杀你,就是之前的事既往不咎。” 闻言,襄玥媚人的眼抬起,凝着周景安,眉梢微簇,红唇有些懊恼地向下垂。显然周景安说的是那个她痛哭的夜晚,只是那时她刚刚逃出人间地狱,又见着他迫人的样子,一时才会控制不住。 周景安移开眼,喉结轻轻滚动:“若有下次,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话落,周景安不待襄玥反应,如来时般大步离开。 若襄玥仔细观察,定会发现周景安转身时显而易见的狼狈。 那日用过晚膳,襄玥从临风台消食回来,就瞧见扶月阁灯火通明,难得这般热闹,不时有人抬着箱子走进院子。 襄玥走近,才发现领头人是长冽,正指挥者人放下箱子。 近几日襄玥了解到,周景安身边有两大护卫,一是长阙,主管护卫外行之事。还有一个就是长冽,主管府内杂事和人情往来,长冽在府内的地位可想而知。 素来颇为瞧不上襄玥的扶月阁众奴仆,此时都掂着脸凑上来道:“王妃,王爷给您送来了许多东西。” 襄玥颔首,透过众人瞧见了呆呆站在后面犹豫不决的喵儿,她招了招手:“喵儿,你随我一起去清点东西入库。” 喵儿闻言眼眶微红,又立刻笑着挤开人到襄玥身边,躬身行礼:“王妃。” 长冽将东西安顿好,方自己捧着个盒子走过来。 “王妃,那些箱子里是王爷这些年征战获得的一些珠宝,还有各地上供的布匹绢帛,王爷说您可以挑拣着喜欢的穿戴,多做几身衣裳。这个盒子里是一套宝石头面,您可以在明日入宫时穿戴。” 襄玥接过盒子,打量一眼,是上好的沉香木打造,可见里面东西必然贵重。 襄玥没有想到周景安会给她送这些来,她对长冽道:“长冽护卫辛苦了。” 长冽等了许久也没听到襄玥再说其他的话,他一时神色复杂:“王妃您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王爷吗?” 襄玥从空处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面色平静,仿若收到许多珍宝的并不是她,她转身向屋内走去。 长冽顿在原地,他可以想象到王爷听到回复时的暴怒,毕竟那套宝石头面,是已逝的皇后娘娘留下的。长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周景安会把它给别人。 襄玥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又收回来,回身笑道:“劳烦长冽护卫替我谢谢王爷。” 长冽松了口气,即使只是句感谢他也可以交差了。 长冽回到云竹院,在书房外抬手敲门,屋内几乎立刻应道:“进来。” 周景安立在桌案后,挥毫写着大字,见长冽进来头也未抬,面无表情的样子颇能唬人。 长冽回禀,从进院内开始,事无巨细地道来。 当周景安听到扶月阁的奴仆似对王妃颇为怠慢时,几不可见皱了皱眉。他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却唯独此次听完格外不能容忍。 在听到长冽说王妃很感激时,周景安瞥眼长冽空空的两手,想到始终未见到的窈窕身影,冷笑:“口是心非。” 然手腕转动,却不知不觉写下个“玥”字。 第八章 第二日,襄玥睡梦中被喊醒,喵儿说着:“姜嬷嬷来了。” 襄玥恍惚:“馍馍,什么馍馍?”她懒洋洋从锦被中探出手,拂开帘子,媚眼尤待睡意,眯缝上挑睇向喵儿。 喵儿满脸恨铁不成钢,王妃这般娇媚可人,若肯花些心思在王爷身上哪里会是现在这般光景。 “姜嬷嬷是王爷生母已逝的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自皇后娘娘病逝后就被王爷接到了宫外,平日常住在京外的庄园里。” “哦?”襄玥起身穿衣的动作稍顿,“那今日怎么回来了。” 总不会是周景安担心她特意唤来陪她入宫的吧?襄玥好笑,想想也不可能,怕是防着她在宫内做错事在一旁盯着她的。 襄玥洗漱完,换上符合卫王妃身份的衣裳,最终目光落在昨晚被她随意搁在案上的木盒上。 打开木盒,即使襄玥前世所见珍宝不俗,仍是惊艳了一瞬,通透的红色,点缀着剔透饱满的白珍珠,宛如漫山红梅里通透的一盏雪。 ………… 姜嬷嬷是个十分温和的人,襄玥收拾齐整后,瞧见姜嬷嬷的第一眼便是这般感觉。 姜嬷嬷端正站在院中,晨起微稀的光落在她身上,安然静好,看向襄玥的目光沉静温暖。 这是襄玥在卫王府中见到的第一个看向她时没有考量的人。 “王妃。”姜嬷嬷双手交叠,行了个大礼。 襄玥意外,亲自抬手弯腰扶起姜嬷嬷:“嬷嬷请起。”姜嬷嬷身为皇后娘娘身边最信任的大宫女,从小看着周景安长大,周景安对她也颇为敬重,即使不对她行大礼,襄玥也无法说什么。 “这套头面王妃很适合王妃。”姜嬷嬷眼露赞叹与追忆,看着眼前清婉美艳却不显俗的襄玥,更多了几分长辈的慈和。 “老奴原先在庄子里无缘得见王妃,不想王妃竟是这般妙人,难怪王爷不放心,要老奴看护着王妃。”姜嬷嬷打趣道。 襄玥颔首,嘴中应着,却明显没有听进心里。 姜嬷嬷眸色暗了暗,不再多言。 王府门前,襄玥穿过拱门,远远就望见一挺拔身影笔直立在马车前,玄色衣衫勾勒出宽肩窄腰。 “王爷。” 周景安闻声转过声,眉间凝着不耐,却在看见襄玥时,一瞬转为惊艳。 周景安转过身,淡声应:“嗯。” 襄玥见周景安看一眼就立时转过身,犹如避洪水猛兽的样子,撇了撇嘴。 姜嬷嬷突然贴近襄玥,耳语道:“王爷是害羞了。” 襄玥怀疑姜嬷嬷在说笑,周景安会害羞? 初见那年的周景安还是一个虽阴沉却也坦率的少年,但那时襄玥就不曾过他害羞的样子,更何况是几年后,如今这个久经沙场蛮不讲理心机深沉的周景安。 果然,周景安跨上马,冷声喝道:“上马车。” 又补了句,阴沉沉的:“慢悠悠的,以为本王会抗你上去?” 襄玥冷笑,害羞? 入宫后,周景安径自往御书房去,一句话都没对襄玥说。 襄玥早有预料,平静对侯着的小太监道:“劳烦公公引路。” 反倒是姜嬷嬷轻叹了口气。 小太监十分有眼色:“王妃随我来,永春宫敬妃娘娘一早就等着您了。” 路上,姜嬷嬷轻声给襄玥解释,自皇后娘娘病逝,凤印由永春宫敬妃娘娘代掌,敬妃娘娘虽不是后宫里最受宠的妃子,但却很得皇上信任。 若不是敬妃娘娘膝下无子,皇上也许会立敬妃为后。 说到这里,姜嬷嬷语调稍沉。 襄玥听闻当今皇上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皇后在世时椒房独宠,皇上甚至荒唐得提出要解散后宫,只留皇后一人。 但直至佳人逝去,后宫仍是佳丽三千,笙歌不绝,皇上还会另有宠爱之人。 就连皇后独子周景安,皇上也没有给他他应得的太子之位。 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不过不是襄玥需要知晓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永春宫。 敬妃娘娘对襄玥一通嘘寒问暖,体贴慰问襄玥受的伤可好?王爷当是心疼坏了,傻孩子怎么能自己去挡剑呢? 襄玥见敬妃神情关切,问话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假意试探。 襄玥垂眸掩住眼底的讽意,世人皆传楚国公主与魏国卫亲王夫妻情深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景安在封。锁消息上做的很好。 襄玥乖巧应答,脸上适当露出娇羞的神情:“襄玥无碍,只要王爷好好的就好。” 殿外忽然传来声大笑,由远及近,还有打趣声。 “哈哈……安儿,你这王妃是对你极好的。” 宫人跪地问安,襄玥正要跪下,被双大掌拖住。 魏帝道:“丫头你身体才好,就不用多礼了。” 襄玥躬身道谢,余光瞥见一旁周景安神色怪异,古怪地盯着她。 襄玥长睫垂下,忽而抬首出其不意地冲周景安勾出个无比娇媚的笑,娇滴滴欢喜道:“王爷,您终于来了,玥儿想你了。” 声音含了蜜儿似的,颤颠颠直勾入人心,眼儿含笑,似乎看见他便是见着了繁花似锦的世界,周景安瞳仁颤了颤。 敬妃笑言:“还真是小丫头,粘人的紧,这才一刻钟就想上了,皇上您说是吧。” 魏帝乐呵呵的,见周景安臭着脸,也不看襄玥,神色冷淡,不由斥道:“安儿你要多疼些王妃,不然小心玥丫头被你伤了心,被他人勾跑。” 周景安面无表情:“谁有这胆子。” 不想,还真有人有这胆子。 第九章 后魏帝赐下许多珍贵药材,襄玥谢过后便随周景安先行告退。 离开魏帝的视线,周景安立时寒着脸大步向前走。 襄玥今日穿的衣裳裙摆颇长,眼见周景安完全不打算理会她,襄玥柳眉微蹙,不得不自己制造点动静。 “王爷,您等等我,我跟不上您了。” 周景安闻言脚步顿住。 襄玥松口气,正要走到男人身侧,周景安忽然侧头从上到下挑剔地扫襄玥一眼,嘴中道:“很想本王?” 襄玥:“……” 周景安继续:“本王好就是你好?” 襄玥唇瓣微张,话来不及出口又被打断。 周景安神色睥睨:“本王觉得这样很好。” 话落,周景安不待襄玥反应,快步向前走去,步子迈地又快又大,玄色衣衫翻飞,仿佛前方有大量敌军出现,他要立刻前去剿灭。 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襄玥气得说不出话,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周景安是这么一个心眼针尖大、脾气又不好的长得再好看也一样讨人嫌的人。 明明旧时还是个虽沉默寡言但很良善的少年,即使后来在燕国皇宫,襄玥偶然遇到他,他也是极好的。 襄玥这么一犹豫,眼前的人已经走得快没影儿了,襄玥咬牙恨恨瞪着空荡荡的前方,宫内构造复杂,无人领路她压根不识得去往宫门口怎么走。 襄玥不得已提了裙摆追上去,却是忘了一旁的姜嬷嬷。 姜嬷嬷道:“王妃莫急,有老奴在呢,王爷是个急性子……”姜嬷嬷说不下去了。 襄玥闻言步伐顿住,似怔忡了一瞬,然后慢条斯理将刚刚因提起而起了褶皱的裙摆抚平,眼睫微垂着,又很快开始用手抹眼睛。 姜嬷嬷觉得,襄玥被遮挡的眼中定是含了泪,一如那些被抛弃的茫然无助的孩子。 “王妃……你莫难过,王爷心思是好的,此番也不过和你闹着玩的。”姜嬷嬷有些无奈,皇后娘娘若还在,见着王爷这么对他的王妃,定是会狠狠骂王爷一番的。 下一刻襄玥抬起眼,茫然看姜嬷嬷,右眼眶周围有一圈浅淡的红,然后又飞快的眨了眨。 襄玥欲哭无泪:“嬷嬷说什么呢?只是有东西进了眼睛,难受得紧。” “嬷嬷快给我吹吹。”襄玥眨巴着眼凑近姜嬷嬷。 凝脂玉般的一张脸在近前,饶是姜嬷嬷见惯美人也觉少见,这会儿都舍不得摸上去,就害怕稍一用劲儿就会在其上留下印子,那可真是罪过。 “嬷嬷?”襄玥疑惑,泪珠在眼眶内直打转。 “唉。”姜嬷嬷回神,正要动手,忽传来不烦躁着赌气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周景安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满脸不耐,步伐比走时迈地更急。 “王爷来的正好,王妃眼睛进了异物,王爷快给吹吹。”姜嬷嬷义正言辞地退到一侧,让出襄玥身前的空位。 “嬷嬷!你来就好。”襄玥不满。 周景安眉头皱起,径自走过来。 襄玥想躲开,却立时被只大掌毫不留情地箍住下巴,抬起,继而右眼上附上两根手指,眼皮被向两边剥开。 贴着眼皮的手指力度轻柔,然指腹粗糙,带有独特的麻痒感,襄玥只觉全身的血液都仿佛一股脑充上了头,面色赤红。 周景安垂首靠近,轻轻呼气,下巴几乎贴近眼下奶白色的柔嫩透着粉意皮甚至能感受到手下的人儿紧绷的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 “好了吗?”周景安稍退开些,哑声问。 “嗯。”襄玥闷闷应着,垂眼不肯看周景安。 周景安握了握拳,看着襄玥眸色几经变化。 刚刚,近在眼前的芙蓉面含羞,襄玥放顺从地任他吹气,仿佛任君采撷的模样,周景安几乎着魔,很想很想舔一舔那奶□□嫩嫩的面颊。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蜀道难》李白 第十章 周景安把荒唐的想法赶出脑内,轻咳声道:“走吧。” 周景安这次的步伐放慢许多,恰是襄玥能轻易跟上的速度。襄玥抬首,幽幽看进周景安眼底。 周景安默默移开眼,小声道:“娇气。” 襄玥白嫩的肌肤上,下巴处有两道鲜红的指印格外清晰,似在无声控诉着周景安过分的“暴行”。 一旁姜嬷嬷温声道:“以前皇后娘娘常说,女儿家都是水做的骨肉,要格外疼惜小心,精心娇养……” 周景安:“……” 他神色有片刻柔软,后淡下来。襄玥看去,周景安望向西北一侧,目光空落却不经意间透出丝丝柔软。 从姜嬷嬷身上看来,襄玥就知道,那位已故的皇后娘娘一定是一位非常温柔和婉的长辈,可惜却在芳华之年逝去。而似乎在皇后娘娘在的那些时间里,并没有让周景安也变成一个温和的人。 不过他也在努力. 周景安抬手放到襄玥面前。 襄玥:“嗯?” 周景安闷声,别扭道:“给你牵着。” 襄玥一愣,瞧见周景安撇过脑袋,硬撑着无所谓的不过是牵个手又不是没牵过的样子。 襄玥勉为其难伸手握住周景安的两根手指。 襄玥感到周景安浑身一震,看向她的眼神一言难尽,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 “本王让你牵袖子,没让你牵手!” 襄玥:“……” 她沉默地松开手,沉默地把手递给姜嬷嬷,沉默地向前走。 周景安:“袖子给你牵。” 襄玥回头,冲周景安客气有礼地笑:“谢王爷好意,不敢劳烦王爷的贵体,有姜嬷嬷在。” 周景安不置可否,抬步向前走,很快越过襄玥,又慢下来,面无表情道:“你,你若真想牵本王的手,本王……” 襄玥已经不相信周景安能说出什么好话了,她立时打断:“嗯,我不是真的想牵王爷的手,我是真的想试试王爷的手和我的手一不一样。” 见周景安稍愣,襄玥弯弯眉眼,果断道:“王爷沙场征伐,保家为民,只摸手都能体会到王爷的男儿气概了。” 周景安沉沉打量襄玥许久。 襄玥眼尾上挑起狡黠的弧度,盈盈望着他,笑意盎然,是他未见到过的灵动欢愉,仿若一只偷偷占到便宜的猫儿。 倒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一瞬间。 少女偷拿过他的长、枪,他明明瞧见了,却默不吭声地纵容,只是错估了少女的娇柔,反倒使少女被长、枪压了手。 那时他瞧见那人偷偷地委屈地瞪他,他心都软了。第一次嫌弃起那把陪伴他数年,他用的无比顺手的武器。 他正要走近哄她,却见少女偷摸瞥他,转过身子挡住长、抢,双手不知在忙活什么。 周景安下一刻气笑了,他悄悄走到另一侧,赫然瞧见他那威风凛凛的红缨枪,枪头挂着几根红色小辫,在山间微风中花枝招展耀武扬威。 她以为他还不知,转身见着他时便是这般欢愉的笑。 那时,山河绿树在她身后都仿佛亮了。 周景安深深看襄玥,眸中翻滚着似欢喜似悲哀的神情,最中都柔软成一团,不可抵挡地包围住襄玥心头。 襄玥心颤了颤,收起过分开朗的笑意,指尖轻轻扣在一处划了划。 “王爷,我们走吧。”好像没有说服力,襄玥补充道:“等我们回到府中,就要过了午膳的时辰了。” “嗯,走吧。”周景安冷静下来,恰有凉风吹来,拂去他满脑的荒唐。 许是他真的太想念那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了。 可出宫这一路,注定是安生不了的。 前方不远处,穿过游廊,正行入御花园深处,假山环绕,草木掩映出野趣,突然有小太监匆匆跑来。 周景安看清来人,立即停下脚步,眉头微微蹙起。 来人来不及喘匀气,低声对周景安禀明事情。 襄玥只不甚清晰地听到走水两字,却见周景安刹那变了脸色。 若之前周景安面无表情的样可称和风细雨,现在便满是风雨欲来的阴沉。 “姜嬷嬷,你先带王妃回府。”话音未落,周景安已经随着小太监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襄玥:……我们的手当然不一样了,毕竟,你是狗!男人。 姜嬷嬷:王爷我再神助攻也救不了你了。 周景安:我靠回忆过活。T﹏T 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诗经·卫风·硕人》 第十一章 姜嬷嬷眼露忧虑,见襄玥看着周景安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言,随即温声安慰道:“王妃莫担心,想来不是什么大事王爷自会处置。” “嗯。”襄玥淡声道,已经收回视线向前走去,“嬷嬷,劳烦引路,我们走吧。” 姜嬷嬷应声,稍前面半步给襄玥引路。她一时摸不准襄玥心思。 襄玥半句也没有多问?到底是心思清明,还是没有入心。 姜嬷嬷在心底轻叹。 襄玥其实,她真的没有想什么。只是皇宫与卫王府相比,她更乐意快些回到卫王府。 襄玥轻轻抚了抚心口,从入宫开始,那里就在战栗,似迫不及待的、兴奋的想见到…… 襄玥突然睁大了眼,猛地看向小径尽头踱步走来的人影。 来人眉眼清冽,雪肤红唇,泼墨般的长发几缕垂在胸前,妖妖的随着步伐移动荡漾着,一袭绿沈色长衫,愈发衬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 襄玥移开眼,按压住心底骤然涌上的雀跃,她知道这是来自这副身体的欢喜与眷恋。 “奴婢见过瑞王殿下。” 姜嬷嬷的声音适时响起,原来周景渊已经走到了近前,此时顿住脚步,正看着襄玥。 襄玥抿唇,尽量显得自然地福身一礼:“瑞王爷。” 周景渊侧身避过,虚扶住襄玥的袖口,道:“楚国公主,卫王妃。” 襄玥不知他何意,但见他神色陌生,猜想在人前两人并非熟时的关系,遂只淡淡点了点头。 周景渊眸中极快划过一抹暗光,襄玥拢了拢手指,手心出了层虚汗。 “公主不负虚名,王妃,与皇兄极般配。”周景渊突然道,尾音低沉无端透出疏色,随即擦身离去。 襄玥胸口无端溢上丝丝缕缕的疼意。 风吹过,她看见那人的长袍被风吹向一侧,勾出单薄瘦弱的身影,握拳抵在唇畔。 *** 此后一路静默,直至出宫坐上马车,姜嬷嬷才轻声给襄玥解释。 “瑞王殿下自幼体弱,两年前病重去南边修养,王妃想来还未见过……” 瑞王周景渊是除周景安以外卫国唯一的皇子,乃宫中淑贵妃所出。加上当今陛下迟迟没有立下皇储,态度耐人寻味。 三两句话,襄玥便清楚她若想在卫王府好好活着,周景渊便是绝不能沾惹的。 可是好像,秦襄玥已经触了底线,襄玥暗暗紧了紧握着的手。 只是不知周景渊既早已在外修养,秦襄玥又是如何识得他的? 回到卫王府,襄玥借口累了回屋休息,姜嬷嬷着人去准备中午的膳食,自己去了前厅等宫内的消息。 喵儿在院内捣鼓花枝,襄玥紧闭好房门,打量一圈确定窗扇都合着,爬上榻放下帘帐,方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 襄玥白嫩的掌心静静躺着片柳叶,襄玥面色瞬间苍白透出怒意。 真的好大的胆子。 借着昏暗的光,襄玥瞧见,柳叶上是不甚清晰的几个字。 “三日后,马场。” *** 前厅,姜嬷嬷瞧见绕过垂花拱门走进来的周景安,迎上前去,眉间是隐约的担忧。 刚刚襄玥没有听见,姜嬷嬷离得近倒是听的一清二楚。 周景安冷着脸,气势凌厉,见到姜嬷嬷才稍缓和。 “嬷嬷安心,一切安好,只翊坤宫宫人烧柴火不小心烧到了衣裳,一时慌张使火势蔓延开。” 面对姜嬷嬷,周景安愿意耐心解释几句,姜嬷嬷于他,是近乎家人的存在。何况翊坤宫,有他们最难忘怀的过去。 姜嬷嬷张嘴欲言,见周景安侧脸冷硬的线条,终是咽下到嘴的话,王爷长大了,该放心让他处理。 周景安抬手揉了揉眉心,视线从空荡荡的大厅扫过,显而易见变得不满:“王妃呢?” 他让她先回来,她还真不等等他。 姜嬷嬷道:“王妃她累了,在屋内休息。” 周景安颔首,没有过多犹豫,抬步向扶月阁走去。 第十二章 周景安跨入扶月阁,目光掠过。 他上次来时是黑夜,不曾注意到,白日里才发现,扶月阁虽还是扶月阁,却与他记忆里的全然不同。 小院西侧花藤缠绕蜿蜒处,一架葡萄藤花架悄悄立着,下面置张躺椅,不远处搁着张石凳。 仿佛能看到襄玥慵懒倚在榻上,案边置一酒盏、少许蔬果,也几乎可以清晰想到襄玥疏淡的神色,垂眸执盏,玉白的指尖随意轻搭着,透出润色迷离的光泽。 再远一点,是一架秋千,蹩脚的手法,看着就歪歪斜斜,想必加个人的重量,当是摇晃着不停发出吱呦声,若是个稍结实的身板,也许一上去就塌了。 这般想着,周景安脑中不禁冒出,襄玥款款行走时,腰肢一摆一摆,他在身后比比,似乎恰好能一手挽过。还有……执着灯笼,影影绰绰的白的刺目的一截手腕。 周景安呲了呲牙,越过突然见着他发出惊呼的仆妇,按着记忆走到卧房。 听姜嬷嬷说,她在休息。 周景安顿住本想大力推开屋门的手,动作轻缓,脚步也轻缓。迈进屋内那刻,周景安悄悄舒了口气,恍惚感到懊恼。 他来,是为了让她睡觉的吗!? 周景安绕过屏风。 床帐内的人影翻了个个儿,似乎睡的不□□稳,墨黑的发不知不觉漏出几许,散落在地。 周景安屏住呼吸,将本就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放地更轻,掀开帘帐,挑起抹墨发来,柔软滑凉的触感。 他触电般扔开,略显慌乱的转身离开。 周景安来不及看见,床上眼眸紧闭沉睡中的襄玥,长睫狠狠颤了颤。 直至等了许久,身旁再没有那存在感极强的温热气息,襄玥仿若迷糊地睁眼,打量一周,屋内空无一人。 听到门前传来动静,襄玥只来得及抓过被子,把自己埋进去,指尖仍握着那烫手的竹叶。 襄玥茫然坐在榻上,拘过捧发无意识地捋着。 秦襄玥的底子好,墨发乌亮,柔软顺滑。似乎,周景安会想要偷偷摸一摸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襄玥点点脑袋,说服自己,把视线移到手中竹叶上。竹叶青翠,仿若刚刚摘下,其上却无半点墨迹。 襄玥瞪大眼,翻转看着,确实与普通的随手摘下的竹叶并无二致。 “你在做什么?” 沉沉的男人嗓音,襄玥手一抖,竹叶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襄玥抬眼,周景安已经走过来,原来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屏风稍过去的窗扇前,恰是襄玥瞧不见的角度。 襄玥一时不知该不该去捡起竹叶。 身体快过脑子反应,襄玥若无其事地俯身捡起竹叶,淡声问:“王爷怎么在这儿?” 周景安冷笑:“听闻有人累了,在歇息。”歇息两字咬得格外重。 襄玥面不改色:“是累了,只是还没睡着。” 也没人说过累了歇息就必须睡着吧。 襄玥眼中明晃晃都透出这个意思,周景安只觉脑仁一跳一跳,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被她当傻子看。 “怕不是累了,是在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周景安眼眯起,带着藏不住的怒意瞪着襄玥,一步步逼近,襄玥不觉往后藏了藏。 周景安伸手用两指握住襄玥下颌抬起,强硬要她仰视他,“你还记得本王和你说过什么吗?” 襄玥看着周景安压抑的暴怒的眸,听着男人一字一顿的咬牙切齿道:“本王会杀了你。” 襄玥反倒冷静下来,淡声质问:“我做了什么王爷要杀我?” 周景安一愣,随即愈发愤怒,夹杂在愤怒中的还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失望:“问本王?你手中藏着的是什么,你又要帮他做什么,这些需要本王告诉你吗!” 一声声冷冷的俱是质问,襄玥眼眶微红,哪有人见着自己妻子,即使只是名义上的妻子手中拿着什么,就怀疑她要帮着别人对他不利。 “王爷是不是太高估我了,我能做什么!”襄玥声调微冷,甩开周景安的手,直直和他对视。 周景安对上襄玥微红的眼眶眸光稍暗,又被她的语气激怒,嘲讽道:“楚国公主厉害着呢!能做的多着,本王的书房,本王的人哪里你都能做。” 话落,气氛诡异的凝了一瞬。 襄玥张了张嘴,有些无奈,秦襄玥做过什么? 不就摸进过他的书房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他突然出现冷着脸遣送回扶月阁,不就给他送了膳食恰做了他吃不得的花生粉吗?有花生酥里没花生粉的吗? 况且秦襄玥是听云竹院伺候的丫鬟说昨日厨房做的花生酥王爷格外喜欢,才第二日颠颠送了去。 谁知道这位大爷身娇体贵上了,竟吃不得花生粉。 “王爷,说句公道话,秦襄玥以前真的做过什么伤害到您、伤害到卫王府的事了吗?” 襄玥卸了之前仿佛要斗牛的气势,瘪瘪嘴,显出女儿娇媚十足还有些委屈。 周景安一时有些不适应襄玥软了的姿态。其实他对待无关的别有用心的人最常用的态度便是寒着脸,气势迫人的把证据一样样扔到人面前,看别人面如死灰。 若无证据?一套刑罚下来总会有的。 也不知碰上襄玥是咋了,沉稳的性子就像温水浇了油,听她还顶有理的回嘴,更像添了把火,油就滋滋溅出来了。 火气怎么也压不住。 也没有证据可以扔她眼前。再瞧瞧,巴掌脸白嫩胳膊纤腰细腿,怕是见着刑具就会吓哭。 襄玥就不明白,周景安阴沉沉看着她的视线怎么突然就变得嫌弃鄙夷了。 又雨后初晴般变得欢快,还有些隐隐的自得。 “行,不论之前,你手上的,拿出来。”周景安看襄玥始终紧攥着的右手,挑眉伸出手。 襄玥抿唇,她还,真不怕的。 白嫩的手掌张开,翠绿的柳叶静飘飘躺在上面,青翠透亮,干干净净的。 周景安皱眉,两根手指捻过翻个面,瞪眼,又翻过面,沉着脸看襄玥。 这一眼时间久的,襄玥眼睛酸了,又开始怀疑其实自己看错了,上面还有字? 许久许久,周景安似下定决心,面不红心不跳…… “依本王看,这柳叶翠绿精神,有待琢磨。” 作者有话要说:襄玥:巴掌脸白嫩胳膊纤腰细腿,你看不起? 周景安:……没有,太喜欢了。 周景安:(我今天脸有点疼) (但我不傻) 第十三章 襄玥:“……” 襄玥满脸的一言难尽,但竹叶她真不敢留在周景安手里让他有待琢磨。 “王爷……” “本王先拿走了。”周景安下决定。 襄玥闷声,眼神颇为幽怨哀愁。 “王妃还有什么意见。”周景安闲适道,眸中却渐渐浸满不耐和冷意,凉凉的带了警告。 襄玥知趣地闭嘴,顿了顿不甘心地道:“王爷,其实我刚刚歇息睡着的,要不是有人偷摸我头发,把我吓醒,我也不会醒来。” 周景安神色一僵,辨不出情绪的轻飘飘道:“……哦?那还真是那人该死呀。” 襄玥幽幽,突然抱起被子,在周景安略探究的视线下,一把将自己埋了进去。 周景安嗤笑,转身出了屋,神色霎时变淡,目光无波地把玩着手中竹叶。 总会知道的。 途经秋千架时,才蓦地回神,沉了沉脸色唤来仆妇:“把这秋千架拔了 。” 仆妇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王爷这秋千架是王妃自己忙活了一下午扎的,觑见周景安不愉的面色赶忙动手拆了。 周景安看着秋千架被拆得彻底这才离去。 ………… 屋内襄玥尚不知自己心爱的带着喵儿忙活了一下午才扎起的,甚至还来不及实践一下舒服不舒服的秋千架已经被周景安命人拔了。 襄玥闷在被中,黑漆漆一片,呼吸间相闻俱是自己的气息。 襄玥睁着眼眸定定发呆了许久,最终将被子蜷起一部分裹在怀中,终于感到几分心安,沉沉睡去。 没有什么是沉沉睡梦解决不了的。 襄玥在夜间总睡不踏实,唯每当此刻,遇到棘手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的事,总能睡去,或说是一种完全放空的状态。 以前母亲在时,总说她心大,怎样都能睡去,那时的襄玥抱着母亲,撒娇着嗔笑。 入了燕皇宫后,襄玥却再也笑不出那娇宠着的闺阁少女独属的娇笑,连缤纷多彩的梦中也只剩大片空白。 许是父母家人俱太过疼她爱他,连入梦惹她心疼也不舍。 许多年,无论悔恨、痛苦、思念,她从不曾梦到过他们。 襄玥再醒来时,仍缩在被中,抱着被子不知所措。 她梦到了。 时隔多年,前世今生的距离,她终于再见到他们。 ………… 阳春三月,他们跋山涉水终回到燕京城。 祖母已逝,偌大襄府只有祖父和小妹,突然见着外出□□却久不归家联系全无的儿子儿媳和襄玥,祖父眼眶微红。 及膝高的小妹软软蠕蠕地上前唤人,襄父欲抱,却被嫌弃躲开。 小妹嘟囔:“爹爹,臭。” 然最后却屁颠屁颠一把抱住同样形色狼狈的襄玥大腿,软软唤:“姐姐。” 又躲到安宁身后,悄悄冒出个脑袋,眼睛提溜圆瞧一旁阴沉安静的少年。 襄玥正要抱她,小妹晃晃脑袋,跑到周景安身前,伸出白嫩的胳膊:“哥哥,抱。” 那时襄玥不知,梦里却是清晰。 周景安整个人蓦地僵住,神色错愕,颤抖着蹲下身将娇娇软软的女娃娃抱进怀中。 又很快推开,神色慌乱看自己脏乱的衣裳,染着脏污的手。 小妹骤然被推开,呜咽出声,众人立时簇拥着女娃进屋,没人发现落后的周景安似哭似笑的神情。 * 这一路渐渐熟悉,襄父襄母对周景安不再那么敌对,因此未对祖父说明少年此前威胁一事。 祖父虽意外他们带回个陌生少年,却最喜青葱少年的朝气,对周景安甚是和善。 直至一个夜晚,襄玥起夜无意中发现祖父屋中长明的灯火,明明在她歇息前已经灭了灯。 出于好奇襄玥悄悄走近,不防却听到屋内传来少年低沉的声音,以及沉默许久后祖父长长的叹息。 “……鲛人泪。” “……不可解……但,许还有治愈可能。” “过程痛苦不凡……” 襄玥愣在原地,房门忽被一把推开,少年神情罕见的带了毫不掩饰的杀意,见是襄玥才稍缓。 素来娇宠襄玥的祖父闻声出来,沉了面色,狠狠训斥襄玥过后甚至用戒尺打她掌心,罚她禁闭。 任襄父襄母如何劝阻求情也无用,襄玥整整被关了半月,等她从小黑屋出来,很快迎来的却是灭顶之灾。 梦境到此破碎开来。 襄玥抚上自己眼眶,摸到润湿的触感。 那段黑沉的时光,她有意去忘记。 如今突兀一场梦,才恍惚想到,年少时最后一段美好时光里,她执着寻找的“鲛人泪”。 那时襄玥几乎翻遍家中所有藏书,终在一本书页泛黄的古籍中发现蛛丝马迹。 鲛人泪,如梦似幻,美则美矣,服用成瘾,如坠仙境,可至疯癫。 是世所罕见的狠辣阴毒之物,无可解。 那时襄玥面色惨白,书册惊落脱手。 如今想来,祖父的医术冠绝四方,陈月仪既无碍,想必当日祖父是给出了可尝试的解法。 所以,周景安迫不及待离开,甚至来不及与她告别一声。 襄玥平素上挑显得明艳非凡的眼眸此时仿若蒙上了层薄雾,微微下垂,掩去其中悲意。她慢慢抚过眼角,从上至下到下颌,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眼前等着她的也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襄玥起身穿上绣鞋,走至窗边推开窗扇,瞥见外面天色,烈日当空,她一觉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屋门被推开,有人走入。 襄玥眯眼看去,稍有些讶异:“嬷嬷。” 她以为,宫内出来,姜嬷嬷完成了任务,便不会再来了。 “王妃。”姜嬷嬷将手中的洗漱用具放置在桌案上,福身一礼道:“王爷有令此后老奴便留在您身边伺候您,望王妃不要嫌弃奴婢手粗。” 襄玥示意姜嬷嬷免礼,含笑道:“有嬷嬷在身旁,是襄玥的福气。” 姜嬷嬷闻言神色愈发慈和,关切道:“王妃怕是饿了,可先洗漱,外间膳食刚热上。” 襄玥颔首,用完膳后,琢磨少许,还是决定去寻一寻周景安。 襄玥到扶月阁的小厨房折腾起来。 恰瞧见有山药与黄瓜,没怎么思索便开始捣鼓。 将山药制成细粉,黄瓜洗净榨汁,糯米加水煮至软糯,最后加入山药粉、黄瓜汁煮沸。后倒入一白瓷碗,糯米白津香软,坠在薄绿汤汁中,清爽的香气诱人。 一旁围观全程的姜嬷嬷赞道:“不想王妃手艺这般好。” 又试探着道:“王爷公务繁忙,疲累半日,不若王妃送些去给王爷尝尝。” 襄玥本也有此意,可此时瞧着白点翠的小粥有些好笑,此粥利于滋润皮肤,有美容健身之效。她本是恰瞧见这两样蔬食,又贪图功夫,如今想到这般功效再给周景安送去,总觉违和。 “膳食浅陋,嬷嬷觉得可给王爷一尝?” 襄玥净手后问询,又听了姜嬷嬷一番夸赞,嘴角勾起笑意道:“好,劳烦嬷嬷寻个食盒。” 姜嬷嬷满心欣慰去寻食盒。 襄玥乘此回屋换身衣裳,想了想用朱砂执笔在眉间画了株五瓣花。 襄玥拎着食盒将将走出院落,余光暼过西侧一角,脚步猛地停住,面上陇上寒霜,冷声询问一旁仆妇:“秋千架呢?” 襄玥冷淡含怒的眼盯着,仆妇平白就觉得心虚,又见跟在襄玥身后神色敬重的姜嬷嬷,颤声答:“王爷命人拔了。” 什么? 襄玥愕然一瞬,只觉心头火起,想到那人上午离去时幽幽的面色,恨不得去挠几下。 襄玥愤愤提着食盒就往回走,阳光晃在面容上,眉间赤色花钿愈发衬的娇容夺目,怒意也是鲜明。 姜嬷嬷心里一咯噔,柔声问询:“王妃可是落了东西,不若老奴去拿,王妃先去给王爷送膳食,膳食需得趁热才好。老奴脚程快,很快便能追上王妃……” 膳食?送什么送,别吃了! 襄玥恼火,她辛苦一下午撘地秋千架,还没来得及尝试,就这么轻飘飘被拔了。 “王妃。”姜嬷嬷还在劝,忽灵光一闪:“王爷身边的长冽侍卫最善这些玩意儿,不如王妃寻长冽来新搭个秋千。” 姜嬷嬷飞快说完,襄玥停住,指间用力扣着,撞上硬硬的食盒,赌气把食盒递给姜嬷嬷,又无事般道:“嬷嬷,走吧。” 毕竟,三日后的事情,她还要“求”周景安。 ………… 候在书房门前的长冽遥遥见到款款而来的襄玥,仿若被艳光晃了眼,水红色裙衫曳地,露出绣珠绣鞋一角,美人肌肤如玉,其上眼色夺目,踏满园春色而来,真正人比花娇。 “长冽侍卫。”襄玥止步在书房廊下。 长冽回神,忙避开视线躬身行礼:“王妃。” 襄玥摆手:“我做了些膳食给王爷,劳长冽侍卫通禀一声。” 屋内,周景安早已被门外动静惊动,正不耐欲斥责,忽然听到那还算熟悉的娇媚声音,他顿住即将脱口的话。 不一会儿,长冽进来通禀。 长冽想到王爷此前说的以后王妃送来的东西收下,本想接过膳食送进来,奈何襄玥坚持要自己送进来,身后姜嬷嬷又欣慰鼓励地看着他笑,只得硬着头皮进来通禀。 “王爷,王妃来给您送膳食了。” 长冽低头,静了一瞬,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冷声讽刺,而是一声心平气和的:“让她进来。” 长冽不知自己怎么从这简单一声里体会到王爷此时心情甚好。 书房门被推开合上,门外再次传来琐碎的声音,周景安竖耳,听着门外断断续续甚柔和的女声,眉间渐渐蹙起。 聒噪。 与长冽有何好说的。 周景安看了眼案上的漏刻,放下笔,不待他起身,屋门被推开。 轻巧的脚步声慢慢走近。 周景安立时拿起笔,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襄玥注意到眼前人微簇的眉、不耐的神色,抿抿唇,心中也染上燥意,突觉自己不该来的,自己凭什么认为一碗小粥就可换他心软。 也许见到她,反而惹周景安厌烦。 襄玥不发一言,无声走到桌案旁,将食盒轻轻放在案上。 “王爷,膳食放在这儿,我不打扰您,先告退了。” 周景安闻一阵香风由远及近,桌案旁轻轻落下一个食盒,在桌案的最角落。 他微挑眉,离那么远。 待闻得此言,周景安面色一时冷了,凉凉的目光落在眼前毫不犹豫离去的人身上,压抑着自己想扔笔砸上去的冲动。 还真是来送膳食的,周景安气极返笑。 襄玥无所察觉,垂眸思索,三日后的马场,她需得走一趟,仅为了心中有底。 可该以什么借口出府,又能恰巧去到那。 “秦襄玥!” 襄玥沉思,一时没有没有反应过来身后人含怒的声音是唤她,直至右手手腕被人猛地攥住。 襄玥回首便撞进双极黑沉锐利的眸子。 “你长本事了,本王唤你都能当做没听到。”周景安冷笑。 襄玥懵然,眸中流露出无辜的神色,茫然望周景安。 周景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眼前人神色无辜茫然,眉眼澄澈勾人,眉心一抹殷红,恍如误入红尘的精魅。 他咬牙,拽着襄玥到桌案旁,下巴抬高点食盒:“你给本王拿出来。” 襄玥看着眼前人倨傲的样子,眸光闪亮,再无一丝以往的阴沉气,她垂眸,侧脸的弧度柔和。 襄玥甩了甩手挣脱不开,无奈道:“王爷是要我这么拿吗?” 说着,襄玥左手搭上食盒盖子放到一旁,再同一只手拿起食盒内的白瓷小碗,小心稳着不让粥洒出来,食指习惯性弓起扣在碗顶。 襄玥用不惯左手,眼见白瓷小碗即将稳稳被放到桌上,松了口气,不想右手却突然被甩开。 襄玥身体不稳的微晃,左手跟着一抖,来不及反应白瓷小碗就朝一边倾斜,倒在案上,粥液很快流淌开。 襄玥焦急扶起碗,只碗底还剩浅浅一层粥液。 襄玥侧首怒视周景安。 周景安怔怔望着襄玥。 两道全无相似的身影,此时却像在渐渐重叠。 不是书房,是昏暗的黑屋,亦不是桌案,而是潮湿脏污的的小窗…… 襄玥只觉周身泛凉,周景安眼神空洞,这一眼在看她,也没有在看她。 “你……”周景安嗓音暗哑,无比轻柔,似乎害怕声音稍重就会打破虚妄,眸中有压抑的疯狂。 襄玥倒退一步,手指扣进掌心:“王爷,你把粥弄洒了。” 顿了顿,提醒道:“还粘上了……这个。” 周景安看去,粥液淌着,软蠕蠕白花花一块,尽头是一叠崭新的宣纸。 周景安脸色泛青,立刻移开眼。 再看襄玥,媚眼微垂控诉望着他,眉间花钿妖妖勾人。 与那人全然不同。 周景安略疲惫地别开眼。 作者有话要说:注:山药黄瓜粥参考《药膳食谱》——七七 第十四章 襄玥缓缓松开紧握的手,无视掌心传来的阵阵刺痛,藏在袖袍下。 她温顺垂眸:“王爷,我去唤人进来收拾。” 襄玥等了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她提起食盒正打算悄然离去。这时,袖袍突然被人轻轻扯了扯。 襄玥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周景安坐在圈椅上,手还未完全缩回去,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周身都透出忧郁。 襄玥本能想快点离开。 “秦襄玥。”周景安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 襄玥不得不停下来,这人怎么突然就可怜兮兮起来了。 “王爷?”襄玥轻唤。 周景安又不说话了。 襄玥动动手腕,把食盒搁到桌案上,她又耐心道:“王爷,等粥液干了会很难清理。” 周景安不为所动。 襄玥按捺着性子:“许还会在桌案上留下印子,去不掉的洼洼一层。” 周景安终于有了反应,懒懒抬眼瞥襄玥,疲惫感连带着墨眸也温和不少。 “换张桌案就是。” 襄玥:“……”有点气。 “王爷还有何吩咐。”襄玥一只手搭到食盒上。 周景安沉默,直直看襄玥,过了会儿:“哦。” ?? “本王和你一起去。”周景安说着站起身,整个人显得颇为萎靡,就像突然厌世,提不起劲儿。 襄玥无奈,为什么不直接说,也只能跟上去。 周景安走到书房门口就不动了,他身高体长,阳光正照在他眼上,然他也不动,只垂眸立着。 襄玥抿唇,快步上前用力带气地推开门。 耳畔有低笑,轻轻的嘲讽,好似主人看被逗弄的炸毛的猫儿。 “王爷,王妃。”候在门前的长冽和姜嬷嬷见两人出来,都问安行礼。 襄玥正要开口唤长冽进去处理那张桌案,腰上就传来温热的触感。 有力的劲道,将她带过门槛,襄玥掩住惊呼,意外地瞪大眼,眼前是坚硬的胸膛,稍向上是微微凸起上下滑动的喉结。 * 看着眼前人随着推门的动作,衣衫勾勒出窈窕的弧线,在周景安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抬手握住了。 温润柔软。 周景安手掌移动环住襄玥的腰,眉梢微动,果如他想的般恰恰环住,天生契合。 他不觉就放轻力道,迈过门槛的时候虚虚将襄玥也带出去,鼻尖盈满悠悠女儿香。 周景安心中的闷痛无端散了些,他松开手,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舍。 他垂眼去看眼前人的反应。 * 腰间的力道消失,襄玥立时退开一步,不可置信地瞪周景安。 周景安嘴角挂着恶劣的漫不经心的笑意。 襄玥从初初见面就觉得这人不似王公子弟,虽不经意间总会透出矜贵,可气质太过阴沉狠戾,直到此时方显出几分王公子弟的风流不羁来。 却是襄玥一点也不想见到的。 漫不经心得仿若眼前之人轻若薄缕。 襄玥收回视线,绕过周景安往院外走。 周景安有一瞬疑惑,怒了? 他伸手想挽留襄玥,恰恰拽到衣领。 襄玥脖颈一哽,难受地停下来,又倔强摆摆头向前走。 “秦襄玥!”周景安声音也带了怒气,手却像怕弄疼她般立刻松开,“你站住。” 襄玥莫名觉得委屈,回身恨恨瞪周景安。 刚刚怎么竟会觉得他可怜兮兮,脆弱地让她心软。 会想快些回去再给他做碗粥。 作者有话要说:襄玥: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周景安:(无辜脆弱要抱抱) 第十五章 周景安冷眼,渐渐维持不住,眸色软下来,在襄玥的瞪视下别开头。 他妥协道:“本王不碰你就是了。” 话落,周景安脸微红,颇感憋屈。 却见襄玥眼瞪地愈发大,上挑的媚眼都圆润起来,水漉漉的,愣一瞬,再是铺天盖地的怒意。 襄玥转身就走,墨发在空中荡出的弧度大咧咧仿若也在昭示主人的不满,周景安向后一避仍被糊了满脸。 周景安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这次不敢拽衣领,几步上前伸手把人箍住。 “说清楚。”语气不愉。 襄玥一句话都不想说,看到人就气。 “襄玥,说话。”周景安强压着不耐,“你闹什么脾气?” 襄玥觉得他更想说的是,本王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襄玥几乎可以想见这人内心满脸臭屁,高傲不耐的睨着她的样子。 她反倒突地冷静下来。 确实,她有什么立场对他闹脾气?即使是秦襄玥也是没有的,一个他不算喜欢的甚至还有异心的王妃凭什么让他惯着脾气。 周景安见怀中的人一直没有反应,既不挣扎也不打骂,反是不知怎么张扬的怒气突然被混不在意的疏离沉静取代。 周景安松开手,心底寒寂,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还没发现时又被他无意弄丢了。 他们甚至周景安自己都没有发现,刚刚他脱口而出,唤的是襄玥。 * 襄玥见眼前人眉头紧锁,目光考量地落在她身上,还带着细微的纠结,怒气、温和、杀意、羞恼几乎交替闪过…… 襄玥在心底轻叹,想好好活着,她一定要把眼前人哄好,再之后安安静静当个淡然的花瓶。 哦!还有三日后,她不会把周景安气得提剑宰人。 襄玥动作小小地拽住周景安衣袍,试探地轻轻晃了晃。 周景安皱眉,眼角都没有瞥过她,径自抽出袖袍向后一甩,似她之前般转身就要走。 襄玥手中一空,打量周景安一眼,男人脚下生风,不肯肯理她的样子。 她无法,眼疾手快伸手勾住周景安的腰带。 这个,她不信他还会解下扔开。 果然,周景安在下一刻停下脚步。 周景安回身冷冷看襄玥,陡伸出手用力去掰襄玥的手。 襄玥一手被掰开,立时另一手补上去勾住另一边,她语速飞快:“王爷,不气不气,刚刚的我没有对你发脾气,我可以解释。” 周景安动作不停,内心冷嗤襄玥哄稚子般的话,他会听? 周景安冷声道:“本王现在不想听。” 又见襄玥乖乖巧巧瞅他专心听他说话的样子,忍不住嘴欠:“本王日理万机,没时间听不重要的人说些不要紧的话。” 襄玥…… 行吧,日理万机。 周景安话落就后悔了,以为人会被气跑,不想,却是软软的手指搭到了他的腹上。 嗯?! 襄玥手搭到周景安腹部,不顾男人突然僵硬的身子,自顾说道:“王爷我很快说完,不会打扰您日理万机。” “我承认刚刚是生气,但不是生您的气,我是在气专给您做的粥您一口没喝上就被我洒了。您公务繁忙,可好好用膳了?饿吗?”襄玥随口胡扯,说出口的话深觉违心。 一长串话说完,襄玥看周景安,等他回应,若哄好了是最好的,哄不好…… 周景安猛地后退一步,急匆匆转身走进书房,远远飘来句话:“本王知道了。” 书房门被紧紧合上。 襄玥眨眼,刚刚他是……脖子红了? 襄玥兀地收回手拢进袖袍里,后知后觉刚刚贴上周景安腹部的手热的发烫,她不自在的抬手拢了拢头发。 余光瞥过一侧,这才看见,书房廊下侧边,呆若木鸡站着的长冽和满面几乎掩不住慈祥和蔼笑意的姜嬷嬷。 长冽惶恐,他是不是看见王爷是被王妃调戏了? 襄玥放下手,努力不让手发颤,温婉大气的一笑。 “长冽侍卫,扶月阁的秋千架还要劳烦您费心了。” 长冽忙道不敢,待他请示过王爷后就去。 襄玥颔首,款款转身向扶月阁行去,步步都像丈量过长度般规整,行止端庄。 唯她自己知道,脑内在不间歇地晃动着那坚实烫热的触感。 ………… 目送襄玥和姜嬷嬷离开,不久后长冽敲响了书房的门。 屋内低沉暗哑一声:“进来。” 长冽抬步进去,意外见到周景安没在桌案后,而是窗扇大开站在窗扇前,微风穿过窗扇吹进来,驱散闷热。 长冽眼见瞅见远处闪过的艳色,心内了然。 周景安微侧身挡住窗扇,眯眼,淡淡的警告之意:“何事?” 长冽乖觉收回视线回禀:“王爷我给您收拾桌案。” 长冽暗叹,王妃不在,正常的不近人情的王爷就回来了。 周景安瞥过沾染着粥液黏糊糊一坨的桌案,眸内划过厌恶,多看一眼都受不了:“换张新的。” 长冽领命。 周景安站在窗前沉思,襄玥说话时他心思全然没在听上,幸好记忆力惊人,此时竟还能回想起来。 她说专给他做的粥,气他没能喝到。 周景安唇瓣勾起愉悦弧度,墨眸弯起,又慢慢拉平。 他不是很相信呢。 可还是有丝丝缕缕的愉悦攀爬上了他的心。 周景安察觉长冽还没走,回身瞪他。 冷冷威胁:“杵这儿,太闲?” 长冽摇头,他刚想说的话险些被周景安突然的温柔的笑给吓忘。 “王爷,我可否去下扶月阁?” “嗯?”周景安挑眉,眸中千变万化闪过许多情绪,最后视线幽幽落在长冽身上。 第十六章 长冽忙快声补充:“王妃命我去扶月阁扎秋千。” 周景安指节缓慢磨砂着窗沿,心内有些微的意外,她竟然这么喜欢秋千。 第一次见到秦襄玥,周景安只是一瞥而过,模糊有印象,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后因楚魏之争,他退一步娶她为妻。 新婚之夜,大红喜袍,小姑娘怯怯看他,藏不住的羞涩和期待。 他想,小姑娘远在异乡,还嫁给他,实在有些委屈。 倒不如各相安好,往后局势定下,她想如何他都方便替她安排。 却不想,安安静静的无害的小姑娘也不是就会乖乖的。 而他,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再之后,一场他没有花费太多心思安排的刺杀,对外传是小姑娘替她档伤而死,至少最后互留有颜面。 然,似乎出了意外,小姑娘还活着,却也不像是那个小姑娘。 那晚扶月阁,她手指紧握与他指节相缠,软软唤夫君,哀哀哭诉。 他面色冷沉,心内警惕不过都是因那一刻灵魂突然落实了的安然感。 至今他依然迷茫。 却忍不住欢欣雀跃。 临风台上,陡然遇见,他怒声质问,实是心底悄然松口气。 看吧,她就是外表学乖了,内里还是从前的她。 可小姑娘安安静静乖顺实则带刺试探扎他的时候,他该死的发现,他很愉悦。 他一定是被她下了蛊吧。 诱他心甘情愿沉沦,诱他,她是“她” 风吹得两侧鬓发刮过脸颊,痒痒的。 周景安伸手去抓,情不自禁就想到那个气怒糊了他满脸头发,不亚于给他一巴掌的女人。 倒是无法无天好大的胆子。 周景安给自己想气了。 他现在很后悔想把人捉过来狠狠打一顿。 周景安慵懒眯眼,秦襄玥细皮嫩肉的,也不能太用力,恰打得她,可以像那晚般柔柔勾他手唤他夫君就够了。 周景安立时合上窗扇,抬步向外走。 “王爷,您这是去哪?”长冽小心问,不明白周景安周身突如其来的诡异的愤怒与愉悦是怎么回事。 周景安甚随意的回:“去扎秋千。”顺便捉人。 也不管目瞪口呆的长冽,径直留下一句话:“你守好书房,不得离开半步。” ………… 襄玥将将走进扶月阁,不由眉梢微挑。 熟悉的吵闹奉承声。 稍往里,便见着在主厅前焦急徘徊的喵儿,不远处还有两个陌生的丫鬟。 襄玥U一眼看到了主位之上的人影,轻笑出声,清凌凌浸了冷意。 “姜嬷嬷,您去看看是何人。可是府内来了长辈?我好打点一番。” 长辈?有几人当得了卫王王妃是长辈。 襄玥嘴角含着温柔的笑意,话家常般的语调,姜嬷嬷却听出了其中的不容置疑。 “是。”姜嬷嬷应道,只心内叹息。 姜嬷嬷快步走进主厅,面容不若平日温和慈善,沉肃含威。 两个眼生的丫鬟试图阻拦,被姜嬷嬷冷眼瞪回去。 襄玥眼底的冷意渐渐退去,更多的是厌恶,她招手唤喵儿:“喵儿,我们回屋。” 大厅内的人,襄玥相信姜嬷嬷会处理,即便姜嬷嬷处理不了,她也会告诉可以处理的人。 喵儿一溜烟跑到襄玥近前,神色颇狼狈:“王妃,请您责罚,我没有拦住她们进主厅。” 襄玥稍顿,随即笑开:“喵儿觉得不能让她们进主厅吗?” 喵儿答的飞快:“当然,这是王妃的院子,即使是月仪小姐也不能随意乱进,不然,太……” 喵儿瞅襄玥,有些不敢说。 襄玥抬手安抚地摸摸喵儿的脑袋,突觉手下异样,襄玥轻轻拨开发丝,红肿的一块,襄玥蓦地大步往回走向主厅。 喵儿莫明地跟上,愣愣说完刚刚的话:“太没有礼貌了。” 第十七章 襄玥停在两个丫鬟身前,一言不发的将她们从头打量至尾。 两个丫鬟起先颇为忐忑,后见襄玥只是盯着她们,其中一人也是跟在陈月仪身边的老人了,忍住不开口,神色颇为轻蔑。 “王妃,月仪小姐在厅内侯您许久,您还是快进去吧。” 襄玥闻言笑了,明眸皓齿暗含风情,细看却是冷极:“月仪小姐?她在主厅侯我是应该的,但我怎么不知道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卫亲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的院子?” “还是这是你卫王府的规矩。”襄玥嘴角轻勾,威胁质问的话语在她口中吐出的反是温柔的语调,奇异的让人不敢轻易答话。 丫鬟呆愣许久,醒神后羞恼欲争辩,恰姜嬷嬷出来,身后是面色不愉强掩怒意的陈月仪。 姜嬷嬷对襄玥一礼,随后道:“据老奴所知,卫王府没有这种规矩。 陈月仪意识到姜嬷嬷就是给襄玥撑腰的,她也很清楚姜嬷嬷在卫王府的地位,此时强笑道:“王妃姐姐,她们不过是我身边的小丫头,担心我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才一同进来的,王妃姐姐莫怪,我回去一定会好好教训她们的。” 襄玥明眸弯起无邪的笑:“所以是月仪让她们进来的?” 陈月仪望见远处渐近的高大身影,眉心微皱,却只觉是小事,素来娇惯她的周景安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她计较。 她不甚在意的点头,露出稍许委屈:“不过是月仪喜爱王妃姐姐,迫不及待来您院中寻您,王妃姐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瞧着当真是委屈极了。 襄玥面色稍软下来,好笑地拍拍陈月仪的脸颊,摇头轻笑:“小姑娘,咄咄逼人可不是这个意思。” 在襄玥眼里,眼前表面乖巧可人,实则张牙舞爪不时挠人一下的陈月仪就是一个幸运的被人捧着宠着的骄纵小姑娘。 她不好,但也不会很坏。 陈月仪猛地僵住,有一瞬内心狰狞的怨恨险些表露出来。 她凭什么这般纵容笑言,云淡风轻得好像她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 “月仪。”襄玥轻唤,喜怒难辨。 下一刻,襄玥忽地收了柔软面色,若纯善的伪装被撕碎,露出真实的毫不掩饰的轻蔑漠然:“随意进扶月阁,坐主位,丫鬟奉承,不如王妃之位也给你。” 不远处心情颇好走来的人闻得此言蓦地停下,目光锐利的望来。 陈月仪面上显出慌色,所有的不甘在那锐利的一眼下都不敢表现分毫,她颔首成顺从的姿势,乖巧应道:“月仪不敢。” 襄玥意外,没想到陈月仪会是这种态度,但也仅一瞬。 襄玥抬手遥遥指向那两个自陈月仪出来后就仿若找到靠山,跑到陈月仪身后的丫鬟,正要开口,手腕忽地被从身后攥住,带有警告意味的抬高。 襄玥吃痛皱眉,不满地转动手腕想挣脱。 熟悉的攥手腕,襄玥不用想都知道是谁,这人真的一身蛮力,特别喜欢从身后攥她。 果然,周景安微冷的嗓音:“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王妃之位想给谁?” “哦。”周景安没有情绪波动的一声,“你也给不了人。” 第十八章 襄玥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微微转着手腕,闻言转头看向周景安。 周景安视线落在前方,没有看任何人,除了微冷的语气,神情看着像是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襄玥莫明,周景安刚刚的话听了更难过的应该不是她。 眼角余光里,陈月仪已经红了眼眶,瞪大眼看着周景安满是难过。 周景安面不改色,只示意一旁丫鬟递上绢帕,道:“还是个小姑娘,喜欢哭鼻子。” 陈月仪唇瓣微张,委屈的解释:“我不是小姑娘,已经及笄了。” 周景安不置可否,迈步进了大厅,大刀阔斧地坐在主位上,目光扫过同进来的众人,神色不怒而威:“说说,什么事。” 显然刚刚的争吵都听到了。 襄玥没有立时回答,目光游移在周景安和陈月仪之间。 她本以为周景安是不晓得少女怀春情,或本也有意。 现在看来,当是少女痴心错付。 襄玥不由莞尔,正眼眸微眯,就觉出一抹不怎么友善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周景安拿起茶盏轻抿一口,眉头立时皱起,颇为嫌弃地放下茶盏。 襄玥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陈茶碎末,卫王殿下自是看不上的。 周景安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众人屏声凝气,厅内一片寂静。 襄玥闲时地站在厅中,也没去周景安身边坐下,此时还有心情俏摸打量周景安。 襄玥细细打量。 周景安眉眼挺立,薄唇微抿,双腿分开坐着,整个人都显出刀锋半入鞘的锐利,且是把极好看的匠人精心打造的宝刀。 初见时,襄玥就知道这人是极好看的,只是那时满身阴沉,毫不掩饰的少年锋芒,而如今是锋芒半露,情不自禁让人心生畏惧。 周景安终于出声,厅内众人皆松口气,下一刻心又沉入谷底。 “姜嬷嬷,你来说。”周景安抬眸,墨眸沉沉像是可以藏住所有黑暗,自然藏住之前先是洞悉,“说的清清楚楚。” 姜嬷嬷应是,上前一步将进扶月阁发生的事无巨细都说出来。 当姜嬷嬷说到陈月仪坐在厅内主位,扶月阁的丫鬟在厅内伺候,厅前守着两个陈月仪的丫鬟时,周景安眉峰微不可见的一动,神色阴沉不少。当说到两个丫鬟与襄玥的对话,周景安彻底黑了脸,也不耐再听下去。 周景安起身,神色冷厉:“两个丫鬟杖打二十,卖出府去。” 卫王府责打出去的丫鬟,哪还有出路。 两个丫鬟立时软下身子求饶,其中一个更是跪爬着抱住陈月仪的小腿,“求小姐说句话,奴婢一直伺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陈月仪眼露不忍,抬头欲言,撞见周景安毫无情绪的黑眸面色陡的苍白。 这些年来,陈月仪第一次见着对他护爱有加的周景安这种样子。 周景安心底是失望的,还有稍许困惑,他母后教养出来的女孩,为什么却没学到母后身上骄矜与温柔,骄傲也有礼。 周景安垂眸,许久后道:“姜嬷嬷,您去物色些懂礼的丫鬟,让……” 周景安稍顿,“王妃自己挑选合眼的丫鬟留下。” 闻言厅下扶月阁的丫鬟俱神色惊惧,周景安下一句话更是把她们打入谷底。 “其他的丫鬟查清身家,发卖出去。” 当厅内只剩下襄玥和周景安时,襄玥神情意外重新坐回主位的人,没想到周景安会给她这么大的惊喜,尤其是最后让她自己挑选身边的丫鬟。 襄玥心情甚好,知恩图报地问:“王爷可要去屋内坐坐,稍后留在扶月阁用晚膳?” 周景安瞧着眼眸闪亮望着他,难掩笑意的襄玥,心情莫名也欢愉起来。 他有意停顿一会儿,稍久,才仿若勉为其难地道:“既然你这么想本王留下,那就和你用一次晚膳吧。” 襄玥心情明媚,自动无视了周景安傲娇的话语,语调轻快:“好。” 周景安猛地低头,握了握拳。 原来留下他用膳,她这么高兴。 第十九章 听闻周景安要留在扶月阁用晚膳,姜嬷嬷高兴坏了,亲自去小厨房监督着膳食一样样做出来,照襄玥往常喜欢的又加了周景安喜欢的几道膳食。 襄玥用膳很安静,只专注用膳。 然今日,襄玥有些挨不住。 室内被暖黄的烛火照的明亮温暖,屋内虽只有他们两人,小方桌旁的空间在此时却显得格外的拥挤。 一道灼热探究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襄玥身上,襄玥几次望去都恰看到周景安若无其事地别开头。 襄玥只能继续埋头用膳,不一会儿相同的感觉又会出现。 襄玥隐晦地望去,她碗内的饭已经用了大半,周景安碗里却仍是满满一碗。 襄玥不解,这人不好好吃饭看她做什么。 渐渐地,襄玥懒得再看周景安,她自顾拿起勺子盛汤。 汤在周景安面前,襄玥觊觎已久,频频看了许多次,是不能指望周景安会理解好心给她盛汤。 灼热的视线立时移到随着襄玥动作露出的一截手腕上。 红莲映雪,即使烛火的昏黄也中和不了那抹冲突的艳色。 周景安眸色晦暗,蓦地深了,握筷子的手紧了紧。 襄玥余光看到周景安忽然抓紧筷子快速扒了几口饭,在她惊疑的目光下,一碗白米饭很快见底。 周景安适时停下:“给本王盛碗汤。” 是吃太快,饭太干? 襄玥还没见过人是这么吃饭的。 那时在襄府,众人热热闹闹的一起用膳,周景安总是安安静静地吃着,慢条斯理,看着格外赏心悦目。 现在…… 襄玥看着在周景安身前的一碗汤不知作何表情。 襄玥还是给周景安盛了汤,沉默地递给周景安,继而挑拣着膳食小口吃着等周景安用膳。 整个晚膳的过程都十分安静,周景安本也不是多喜欢热闹的人,也早已习惯独自一人安静的用膳。 偏偏今晚,就觉得不得劲。 他想,他是想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些话的。 可襄玥一句话都没有说。 周景安隐隐的感到不甘心。 襄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家素来规矩少,幼时与家人一同用膳总是闲唠家常,十分热闹。后来在燕王宫,她每日心力交瘁,也没有人再可以陪她用膳,听她嘀嘀咕咕。 习惯成自然,现在即使襄玥想说,也感到无力。 这次晚膳用得格外的长,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能干巴巴地专注膳食。 等周景安停下筷子,襄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有些撑着。 借着小方桌的遮挡,襄玥一时虚虚捂住肚子拖延着不想起来。 周景安瞥过襄玥,些微困惑后恍然地挑眉,眸内隐有笑意,“怎么,还不起来。” 襄玥懒洋洋抬眼,正要慢悠悠起身,忽然捕捉到周景安眼内为不可见的促狭,顿时泄了气,闷闷不肯说话。 襄玥不知道,她此时红唇自然地微嘟起,眼眸可怜兮兮地下垂,瞧着十分幽怨。 周景安心内一悸,起身时薄唇勾起,露出今晚第一个愉悦的笑。 “走,带你去走走。” ………… 襄玥随着周景安在扶月阁内漫步,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被拉得很长,随着走动不时交叠在一起。 然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步距离。 襄玥不清楚周景安出于何种想法会提出带她走走,可襄玥不得不承认,这一刻,走在周景安身后,她久违的感到心安。 但襄玥更知道,这一世,真正的心安只有她自己能给。 晚风轻柔拂过面颊,携着幽香蔓延开来。 周景安不由慢下脚步,等身后走的慢悠悠的人跟上来。 襄玥蓦地顿住脚步。 扶月阁不小,此时走完一圈恰到了扶月阁西侧。 空荡荡的一片显出冷清。 襄玥想到了她“早夭”的秋千架,悄悄磨了磨牙。 周景安随之停下,一眼望去,神色有些奇怪,很快恢复一片坦荡。 “本王命人拆了秋千架。”,周景安淡淡道,颇为嫌弃,“撘地真丑。” 襄玥猛地转过头瞪周景安。 周景安不明所以,但今晚他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原来的秋千撘地又丑又不稳当……” 襄玥忍不住打断,不然不知道周景安还会说什么,“王爷就命人拆了!” 周景安暼突然激动的襄玥一眼,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不安全,留着做什么,让她受伤吗。 襄玥等了周景安半晌,泄气地垂头,委屈又丧:“那是我撘地秋千。” 周景安惊诧望来,突觉不安。 襄玥幽幽控诉:“我搭了一下午,还磨破了手,没来得及坐一下,你就命人拆了。” 襄玥说着抬手张开手掌,放到周景安眼前。 借着灯火的微光,周景安看见眼前白软的掌心有两处稍暗。 襄玥却不给看了,收回手藏到身后,整个人站得笔直,严肃道:“所以,王爷您得重新给我搭个秋千。” 周景安神色微动。 襄玥:“不若就让长冽来搭吧。” 襄玥满脸认真,是我在努力给你讲道理你要好好听的样子,但显然周景安不会配合。 周景安盯着襄玥,些许烦躁。 长冽撘地秋千有什么好,都是丑。 周景安语气不耐:“长冽不在府中。” 襄玥不信:“下午还在的。” 周景安抬头看月亮,“晚上。” 襄玥好气,周景安就是在敷衍。 许是襄玥眼中情绪太明显,周景安沉吟:“长冽是我身边的侍卫长,他离府办事。” 襄玥颔首,些微遗憾。 “那改天。” 周景安接的很快:“不用。” 襄玥自然道:“那王爷给我撘。 “嗯。” 襄玥愣了愣,她本就是随意一言,全然没想过周景安会应。 …… 半个时辰后,襄玥看着眼前左高右低摇摇欲坠的秋千架,识趣地转过头,认真赏月。 周景安舒了口气,面无表情。 一个时辰后,风吹过孤零零散落一地的木棍绳索,襄玥打了个哈欠。 周景安面色青了一瞬,瞥见襄玥神色不善。 襄玥立即打起精神,在周景安暴怒前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他的手。 “夜晚风大,王爷冷吗?不若我们先回去。” 周景安打量襄玥,恼怒又好笑。 现在的襄玥,可真是乖极了。 周景安轻轻把手贴到襄玥脸上,停住不动。 襄玥:“……” 周景安颔首:“是有点冷,回去吧。” ………… 第二日,襄玥醒来在院中见着崭新的甚至缠了细细花藤的秋千,毫无意外。 襄玥习惯绕着扶月阁走完一圈回屋,又路过秋千,襄玥说服自己要有良心。 襄玥进了小厨房,不久后,遣姜嬷嬷将她刚做的茯苓滚馄饨送去云竹院,顺带无意提了一嘴想过两日去京郊附近的马场。 姜嬷嬷利索地把馄饨送到。 周景安一早已经在书房处理公务,昨天在襄玥那耽搁太久,且不日楚、吴两国使团将至,由他负责,京中护卫、谈判筹码他都要细细衡量。 姜嬷嬷到时,周景安正撑着脑袋闭眼稍歇,面色疲惫。 他昨夜,竟真的和一个秋千杠上了。 姜嬷嬷:“王爷,这是王妃亲手做的膳食,奴婢瞧着味道十分不错。” 姜嬷嬷最乐于见到两人和睦的样子,她直直把馄饨端出来放在周景安能一眼看到的地方。 诱人的香味一阵阵蹿进鼻中,周景安耐不住睁开眼,他还未用早膳。 也没想过襄玥会给他做早膳。 看着飘着葱花,白滚滚的大馄饨,周景安眸底浅浅浮了层光。 还算有良心。 姜嬷嬷想到襄玥的话,心想是王爷总唬着张脸,王妃不敢和王爷提想去马场,便道:“王爷,王妃后日想去马场。” 周景安眉梢微挑,囫囵咽下口中的馄饨,示意姜嬷嬷有话直说。 姜嬷嬷:“王妃年岁不大,就独自来到异国他乡,也没有熟识的姐妹,同我们这些奴婢去马场哪有意思,不若王爷同去?” 周景安眸光微动,姜嬷嬷趁热打铁:“而且奴婢们都不善骑术,也没人能好好照顾王妃,或者让善骑术的府卫照顾……” 周景安皱紧眉,想到襄玥单薄的身板,还有周身萦绕的幽香,果断抗拒。 “不行。”嗓音干涩,周景安话落就咳嗽起来。 姜嬷嬷吓到,一下下给周景安抚着背。 周景安咳了会儿停下,面上显出抹殷红,他摆摆手,“昨日有些着凉,嬷嬷勿担心。” 随后道:“准备准备,两日后一同去京郊马场。” 京郊周围虽有许多马场,但稍有身份的达官贵人,共识的京郊马场只有一个,出东城门南行。 姜嬷嬷此时却是有些犹豫,周景安幼年身体并不好,直到六岁开始习武才渐渐好起来,此后虽甚少生病,然一旦生病便要拖上许久才能好。 周景安明白姜嬷嬷在担心什么,神情些微无奈:“嬷嬷,本王清楚,真的无碍。” ………… 当日下午,襄玥收到两件合她身的骑装,听姜嬷嬷道周景安也同去,襄玥如愿松口气。 魏国重武,时人无论男女都兴骑射。 在周景安将那套头面给襄玥后,就命人给她准备骑装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襄玥并不知道。 两套骑装一套艳色,白缀红若血中白梅;另一套是大气沉稳的沉香色,都是襄玥喜欢的。 两日后,卫王府门前,停着辆熟悉的马车。 姜嬷嬷送襄玥和喵儿出来,她年岁大了,此次并不同去。 襄玥看一眼,没有看到周景安,眸色微变。 长冽拿着件披风匆匆从府内跑出,递进马车内。 车内的人说了什么,长冽回身对襄玥道:“王妃请上马车,王爷在马车里。” 随后对姜嬷嬷道:“嬷嬷,您回去吧。” 襄玥敏感觉得不对。 姜嬷嬷欲言又止,复杂看相约最后轻叹口气。 罢了,总归王爷王妃夫妻一心就是好的。 “小姐,您慢些。” 这时,府内突然走出个窈窕身影。 襄玥思索间陡然被人挽住胳膊,冷眼看去。 陈月仪被襄玥毫不掩饰冷意的一眼瞪得瑟缩。 襄玥收回目光里的侵略性,同时避开陈月仪的手。 府前众人的目光都被之前的动静吸引,众目睽睽之下陈月仪不好发脾气,强笑道:“王妃姐姐,您要去马场怎么不叫我呀?” 襄玥奇怪反问:“我没有叫月仪去,月仪是怎么晓得的?” 襄玥话落便径自走向马车,掀开车帘上去。 陈月仪瞥见车内露出的一角玄色衣袍,忙跟上,将将扶上马车壁,车内传来周景安微哑的声音。 “月仪,回去。” 第二十章 陈月仪抓着车架的手蓦地收紧,倔强地咬唇不动,她面上失了血色:“表兄,我就这般不讨你喜欢吗?” 车内一阵沉默。 襄玥事不关己地坐下,默默打量身侧的男人。 襄玥好奇,周景安会有什么反应。 周景安眉心微皱,面色难看,很明显的烦躁和忍耐,但墨黑的眸子中悬着淡淡的不忍。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幼时他也曾因她欢喜,因她焦急。 “长冽,再安排一辆马车。” 陈月仪愣住,噗呲笑开,她知道这是周景安最后的让步了,没有再说什么,乖乖退开些等长冽牵马车过来。 襄玥眼微掀,不意外这个结果。 仿若心有灵犀,周景安同时抬眸看来。 周景安眨了眨眼,眸中清晰映出襄玥。很快,纤长的睫毛垂下,竟有些闪躲。 襄玥移开眼,掀开车帘望车外。 清晨,天光微亮,街头巷尾的货郎已经忙碌起来,早起的吆喝声,笑闹怒骂声都格外生动。 不觉中,襄玥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等周景安回神,他不知已经看了襄玥多久。 只要襄玥在身侧,她就是艳色所在,无时无刻不引他注目。 然襄玥无知无觉。 马车缓缓停下,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地格外快,襄玥见窗外景色从繁华渐至冷清,到现在空茫茫的一片。 襄玥放下车帘,转回身。 很快喧哗声响起,马场的主管远远见马车上卫王府的标识,此刻忙热情地相迎,与长冽招呼着。 周景安在阖眸休息,没有动作。 车外的寒暄还在继续,愈发热闹,襄玥仔细听了听,是陈月仪从马车中下来。 主管热切寒暄:“陈小姐,您的月牙我们一直好好养着,最近又长大了些,奴带您去瞧瞧?” 陈月仪温和不掩骄矜,“好,等表兄下来再同去。” 主管惊喜地呼声突然传来:“王爷也来了,奴荣幸,能迎到卫王殿下!” 襄玥的手点了点耳朵,能在这儿做主管哪个不是眼尖的,哪会现在才发现。 襄玥见周景安毫无反应,仍在闭目养神,不禁有些疑惑。 周景安既陪她来马场,依他性子不该是现在这幅不乐意的大爷样。 车外人久等不到回应,颇为尴尬,一时众人都巴巴瞅着马车车帘,期待里面能有些回应。 长冽适时解围,压低声音:“稍等,出城到马场的路程不短,车内许在休息。” 休息?主管困惑,卫王殿下好好的在车内休息什么。 传闻卫王殿下千里追杀燕国叛将,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 陈月仪笑容僵硬在面上,指甲触碰到掌心的疼痛才让她艰难维持笑意。 休息,秦襄玥也在马车上,能休息什么? 襄玥没有听见长冽低声的话,时间长了也觉不对,轻声唤:“王爷。” 没有回应,襄玥加重了音量:“王爷,马场到了。” 襄玥想这声马车外也应当听见了。 周景安却只是蹙了蹙眉,睫毛颤动挣扎着。 襄玥突觉不对,贴近周景安手搭上他的脸,将将碰到,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几乎掐断襄玥手腕的力度。 襄玥疼的冷吸口气,心中却是松了。 周景安睁眼看来,眸色晦暗,定定盯着她,手掐的愈发紧。 发什么脾气? “王爷,疼。”襄玥另一手去掰周景安的手,奈何一点也掰不开,襄玥气极。 “我也疼。” 襄玥蓦地僵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说他疼。 襄玥忘了手上动作,一时只顾错愕看周景安。 他一双墨眸沉沉望着她,内里不知翻滚着什么汹涌波涛,像是要把她吞噬带回时光,紧紧抓住,永不放开。 襄玥狼狈地别开眼。 周景安手中的力气稍松,缓缓放开襄玥的手腕,眸中暗沉的光变得死寂与黯然。 那么那么多的血,暗红的衣裳湿哒哒得沉重,压得他执□□破千军的手竟抱不起一个人。 身后俱是城破的欢呼声,因他不可伤人,不可劫掠的命令此时城内并无悲鸣,反有百姓解脱般喜极而泣,一声声怒骂燕王昏庸暴戾,妖妃祸国。 周景安却什么也要听不到了。 什么不可伤人不可劫掠,什么燕国城破凯歌相迎,什么妖妃!他只有怀中那个残败的染满血污的人。 血淌得遍地,他死死攥着她伤口断裂处,流不出一滴泪,手上伤口崩裂俱是血。 他的是热的,她是冷的。 他捂不热的冷。 周景安眼眶突然红了,他抬手死死抱住襄玥,不顾她的挣扎将脑袋埋进她颈间,在温热脖颈处狠狠咬住。 起初襄玥还挣扎,在被咬住的刹那眼光涣散,好想什么也不管,都空了,恨意怨意恋意一股脑都涌上。 襄玥笑了,“王爷这是做什么,想咬死我吗?” 话未落,嘴先被捂住,不让她再说。 周景安眼眸赤红,嘴中力道反是变轻,一下下缠绵地吻过伤口,在血管处停留格外久,仿若想随着其下的跳动长长久久。 周景安是真的想,骨肉与血,永不分离多好。 襄玥显然不是如此,察觉禁锢的力道变轻,襄玥几乎没有迟疑就把人推开。 襄玥拿出手帕,用力擦过脖颈,一遍遍。 周景安止住她的动作,眸中有怒火与怜惜,明明是之前他不用力就能掐出红印的肌肤,有多软。 他艰涩问出口:“不疼吗?” 襄玥稍怔,嘴角本能牵扯出笑意,“疼呀。” 疼又怎样? “疼过就不疼了。”襄玥把手帕收进袖中,指尖在腕上的红莲印处轻点。 “王爷您说对吗?”襄玥眼尾挑起,十足的风情与漫不经心。 周景安只觉刺眼,紧紧抿唇,今日稍显苍白的唇瓣被抿唇深色,双颊有晕红,整个人显出绮丽的色彩。 襄玥想到刚刚滚烫的热度,转开话题:“王爷,到马场了,您可要下去。” 周景安眸内划过受伤,额间还有细密的虚汗,整个人都不太提的起劲儿。 她都只顾骑马。 周景安莫名恼怒委屈,沉沉看眼襄玥便径直掀开车帘,大步跨下马车。 襄玥拿起案上早前长冽递进来却一直未动的披风,随后跟上。 只这一顿,下了马车,襄玥只见到周景安大步走远的背影,以及陈月仪亦步亦趋跟上的身影。 襄玥顿住,她还想问周景安需不需要先去马场的帐内休息。 现在,看他是生龙活虎没有大碍的。 襄玥把披风交给长冽,顺带嘱咐:“去给王爷披上。” 长冽正要接过,看了眼襄玥忽地手一抖,披风险些径直落地。 襄玥险险接住,挑眉。 长冽哆嗦:“王妃您给王爷吧。” 自己垂头一咕噜跑远,仿佛再多看襄玥一眼就会脑袋不保。 襄玥懵懂,后知后觉摸了摸脖颈,她磨磨牙,抖开披风给自己裹住,套上兜帽。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QAQ 中秋太忙了 第二十一章 陈月仪吃力地走在周景安身后,渐渐跟不上。 周景安停住脚步,陈月仪一喜。 周景安却只是对侍从招手,嘱咐他看顾好陈月仪,随后目光漫不经心就掠向了别处。 那里,襄玥静静立着,身上裹着拖到脚的披风,风吹过把她的身形勾勒得格外纤细,从兜帽里偶尔钻出几缕墨发,晃动着人心。 周景安神情微动。 陈月仪心内一刺,上前一步伸手抓住周景安的袖口,“表兄。” 周景安静静看着她,神色不明。 陈月仪想如往日般撒娇:“表兄,您陪我一起去骑马吧。” 却看着周景安说不出话来。 周景安忽然抬手敲了敲陈月仪的脑门,带上笑意,“丫头,自己玩,会有侍卫守着你。” 话落,周景安径自去一旁牵过从王府牵来的他的马,随即翻身而上。 马儿发出嘶鸣,一下奔向襄玥。 襄玥见一匹黑马直奔而来,马上是那个她现在不怎么想见到的人,她把卷起的长发别到耳后,转过身去。 下一刻,襄玥整个人腾空而起,细腰被有力的胳膊卷住,不容她反抗地将她带上马背。 周景安随即将人拥在怀里,紧紧抱住。 贴上身后滚烫坚硬的胸膛,襄玥一怔,马儿很快跑起来,不知要把她带去哪。 襄玥抓住缰绳,恰与周景安的手相贴。 周景安睨她一眼,腿将马肚加紧,马儿立时飞跑起来。 襄玥一惊,手握地更紧,周景安顺势贴上襄玥的手。 襄玥瞪周景安一眼,反手在他掌心用力挠了挠,很快又被抓住,裹紧。 周景安眸中密布的阴云一下消散,露出愉悦与满足。 襄玥懒得做无用功,任周景安抓着手,心中开始思虑周景渊还会不会出现。 周景安来地大张旗鼓,周景渊定是晓得的。 这人赫赫威名在外,也许周景渊也不敢硬撼其锋芒。 想到这,襄玥不觉抬头去看身后人,从她的位置只能瞧见那人微抬显得倨傲的下颌弧线。 周景安似有所感,低头看来,是惯常的面无表情,唇瓣自然微抿突出锐利。 若不是周景安此刻唇色偏淡、面色稍差,会是很唬人的样子。 襄玥淡淡移开眼,裹了裹披风。 马上风很大,他今日确实是气色不好。 见襄玥飞快移开眼,周景安唇抿得更紧,不愉的弧度。 手中动作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周景安随着襄玥的动作替她拽住斗篷接合处,同时将她更紧地暗向怀里。 他怀中很烫。 茫茫绿茵在他们身后退去,无限远处与天一色,周围不知何时没有了人,襄玥几乎有种错觉。 他们会与天涯共老。 身下马儿突兀一颠,不安的发出嘶鸣。 下一刻,襄玥蓦地睁大眼,随即温热的手掌紧紧捂住她的眼,耳畔响起尖锐哨声。 宁静的气氛打破,冷肃无声弥漫,绿草裂开,十多人毫无预兆地跃起,刀剑泛着冷光斜飞向扬起的马蹄。 马儿与周景安早有默契,千钧一发之刻,周景安拽紧马绳,马儿抬蹄跃起到不可思议的高度,擦着刀剑而过侧向奔出。 襄玥眼前漆黑,感官愈发清晰,身体抛起又落下,继而急转,寒风划过脸侧。 身后人身体紧绷,显然局面不乐观。 襄玥怒而拍开周景安的手:“不用管我,你抓好缰绳!” 死过一次,她哪还会见不得刀剑。 周景安不备襄玥,此时被拍开手,神情掩不住阴翳。 襄玥无奈,并不舒适地转身抱住周景安的腰,把自己藏进他怀里。 “我自己会抓紧。” 风带着襄玥的闷声传进周景安耳中,襄玥一瞬听到了耳朵紧贴处快速有力的心跳声。 周景安猛地将襄玥提起改为面对他坐,下压避过袭来的剑,几乎同时探手击在握剑的手上。 黑衣人见到的最后一幕是他最熟悉的剑光。 * 鼻尖满是血腥味,襄玥一时分不清是周景安身上的还是来自别处。 襄玥的心渐渐往下沉。 襄玥知道,周景是重诺的人,她与其和他躲躲藏藏不如摊开一切给他看。 他说过,过往不究。 可她忘了,若周景渊与秦襄玥的消息传递一直是针对周景安的会如何? 三日后,马场。 周景渊想要出现在马场的人本就是周景安而不是秦襄玥。 襄玥蓦地攥紧周景安的衣襟,手中满是冷汗。 周景安似有所感,眸中氤氲出惑意和痛意。 失神的刹那,周景安直觉地侧身,寒毛倒竖,一支袖箭无声逼近,扎入骨肉。 身前的身子忽地颤抖了一下,襄玥脑中空白,慌张摸向周景安的后背。 “别动。”周景安厉声。 血腥味传入鼻尖,襄玥咬牙,也怕真碰到他的伤处,手克制地抓住他的衣袖。 前方有马蹄声渐近,周景安看去变了脸色,咬牙狠声:“秦襄玥!” 声音恶狠狠饱含杀意。 襄玥想周景安现在若腾地出手,一定掐死她。 来人是谁? 襄玥很快就晓得了。 “王兄,真是好巧。”气息不足的男人音色,似笑非笑,“我带人助你。” 襄玥心一颤,身体熟悉地战栗雀跃一股脑又冒出。 襄玥压抑着恨不得撬开秦襄玥的脑子看看,一个上赶着送她上路的男的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这时,襄玥耳畔贴上柔软冰冷的触感,暗哑微弱的嗓音带着噬人的寒意:“你眼光真不好。” 第二十二章 襄玥:我没有,别乱说。 襄玥此刻无比希望,周景渊可以化成灰在风中消散。 周景安已然嘲讽出声:“渊王爷身娇体贵,还是在侍卫身后躲好。” 周景渊仿若没有听见周景安话里的嘲讽,清隽的脸上露出笑:“父皇一直教导我们兄友弟恭,王兄有难,渊自当相助。” 周景渊说着已经抽过身旁侍卫的刀当先纵马冲上前来,横刀斩向一个黑衣人。 襄玥见周景渊颤悠悠的手十分怀疑他手中那把刀是不是就能拖垮他,蓦地撞上周景渊凉薄的眼,他勾出风流笑意,唇形是:“多谢。” 襄玥只觉腰间环着的手猛地收紧,痛感未至,先是道亮光晃过眼。 “小心!” 周景渊身侧一把剑以刁钻的角度刺来,在襄玥的惊呼声中,周景渊忽面色惨白,手中刀无力脱落,愣愣道:“王兄,救我!” 周景安冷漠抬眼,嘲讽看周景渊。 身侧护卫大惊,却隔得太远无力来救,电光火石之间周景安握剑的手抬起。 此刻,襄玥分明瞧见了周景渊眼内的镇定与志在必得。 周景安身后,一黑衣人突然跃起,速度快过之前数倍,手中长剑泛着凌凌冷光。 只有襄玥能看见的角度,周景安眼抬起惬意的弧度。下一刻,他长剑横拍,一把将周景渊拍在马背上。 破空之声袭来,众人皆来不及反应,困在身侧的黑衣人胸前已都绽开血花,身形凝固倒地。 长冽带着侍卫奔来。 周景安唇瓣勾起同一弧度,看向马背上起身,发髻散乱狼狈的周景渊。 “事出紧急,想必父皇知晓也不会怪罪。” 周景安策马离开,没有管倒地的尸体,襄玥目光定定落在周景安身后,渐渐松开紧握的满是虚汗的掌心。 “舍不得了。” 微弱嗤笑在发顶响起,周景安下巴点在襄玥发顶,将她整个人拢在自己的领地里,是从后看十分亲密的姿势。 如果不是周景安的语调太冷的话…… 襄玥毫不犹豫答:“没有。” “嗯?” “没有舍不得,我和他无关。”襄玥斟酌着道。 发顶的重量一下增加,周景安眼很空,空荡荡的黑。 许久许久,眼前隐约出现马场的大门,周景安无力的淡淡开口:“襄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襄玥怔然,身前的温热缓缓退开,是显而易见的疏离。 周景安绷紧脸,解下襄玥身上的披风披到自己身上,径直策马奔出马场。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一下淡了,襄玥心中的焦虑不知从哪儿突冒出来。 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卫王府的护卫。 襄玥试探着在周景安背上摸索,怕弄疼他般轻声问:“你哪里,伤处在哪里?” 周景安眸色蓦地变沉,眸中划过不解与难察的期待。 襄玥手顿住,指下濡湿,一片衣衫都是湿的,襄玥的手不知何时开始发抖,直至触到冰冷的箭端:“周景安,你停下。” 声音甚至有些严厉,微微尖锐。 周景安仿若未闻,抿紧了失血苍白的唇。 “周景安!” 襄玥抬眼去看他,手环在他身侧,拿脑袋蹭周景安下颌。 周景安懒懒暼襄玥,喜怒不辨些微残忍:“停下?等本王的血流干吗。” 襄玥无力,脑袋抵在周景安胸膛:“别闹了,我们乘马车回去,我……”给你包扎。 襄玥惊觉,蓦地抬首。 周景安也正看着她,眸中藏着沉甸甸的情绪,见她察觉,眼中有惋惜之色。 第二十三章 知道不会再有机会诱襄玥说出口,周景安快速策马回府,他清晰感受到了失血带来的疲惫,周景安唇边挂上冷笑。 到卫王府,马儿一停下就有接到消息的侍从快速迎周景安进府。 下马时,周景安身子不稳的晃了晃,襄玥伸手扶他。 周景安挣开,睨襄玥一眼,随即大步迈进府内。 襄玥看着周景安背影消失,静静站了许久,直至姜嬷嬷忧心地出来寻人,“王妃,别怕,回府了。” 这是襄玥感受到的久违的温暖关切。 姜嬷嬷以为她是因今日的刺杀吓到,哪里知道今日这场刺杀“她”本就是参与者。 襄玥突然有些不敢看姜嬷嬷,她握住姜嬷嬷的手,紧了紧:“嬷嬷,走吧。” 襄玥走的方向是扶月阁,她理解也可坦然面对周景安的怒意,可那沉甸甸的一眼,她几乎想落荒而逃。 ………… 之后大半月,襄玥一直没有离开过扶月阁。 姜嬷嬷许多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在秋千架上漫不经心晃悠的襄玥只叹息离去。 秋千荡着,清风里格外使人昏昏欲睡,襄玥眯着眼,听喵儿蹲在一旁嘀嘀咕咕。 “王妃,这些时日月仪小姐总是去云竹院,膳食、汤药一股脑的往里送,几乎都要住在云竹院了……”喵儿说完瞅瞅襄玥。 襄玥懒懒道:“以前不是吗。” 喵儿一哽,眼神幽幽,“还有人说王妃您根本不像个王妃,王爷受伤您也没有关心,难怪不受宠。” 襄玥眼皮微掀,仿佛没听清:“嗯?” 喵儿有些怵,襄玥眼尾搭着,明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但在喵儿现在看来,襄玥却像是被冒犯了的王,睥睨一切间无心听了个笑话。 甚至不值一乐。 襄玥似讽似笑:“他们还有胆子说。” 周景安十六立府,此后常年在外征战,但整个王府行动间有条不紊,防卫严密,内部可谓无可挑剔。其中,最让襄玥感到违和的,就是下人喜欢嚼舌根得和卫王府、和周景安的习性格格不入。 看来那两个丫鬟被罚一点都没让人收敛。 襄玥从秋千上跃下,活泼地晃了晃衣袖,抚平发髻,对愣神地喵儿抬抬眼,媚眼如勾,“走,去看王爷。” 许多年,襄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不受宠,心内一时没了忐忑。 周景安那里一定还有账等着她算,她这几天避着是想等周景安冷静冷静消消气,也许就忘了,虽然没可能。 事实是,襄玥显然在这点上看错了周景安,时间没有让他的怒气消散,反而随着时间发酵愈发高涨。 愤怒得,襄玥连云竹院的大门还没摸到,就被满脸尴尬为难的长冽委婉请走了。 襄玥看看喵儿,喵儿面色苍白失措,没有发现襄玥不自然的僵硬。 “王妃,您别难过,王爷不会一直生气的。”喵儿还想安慰襄玥。 襄玥露出柔软的笑,她摸摸喵儿的脑袋,学着她道:“嗯,喵儿也不怕,有王妃在呢。” “喵儿你先回去。”襄玥又掐掐喵儿的脸,她来后倒是把这丫头养得圆润不少。 喵儿不明所以杵在原地。 襄玥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径直冲院内道,声音清脆:“夫君,玥玥想看看你,可以进来吗?” 书房内,正执笔写字的周景安手蓦地一颤,墨迹深深印在纸上。 他一时怔住,一声夫君缠缠绵绵地娇婉撩人,他浑身几不可见的战栗。 下一刻,周景安脸色铁青,大步拽开门走出去。 襄玥喊完话,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发烫,应该也没有脸红。 襄玥与震惊的长冽面面相觑一会儿,便见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快速走过来。 周景安停住,手朝向襄玥抬起又猛地顿住,“你!” 襄玥无辜瞅周景安,周景安面色红润,气色不错,也不知是养的还是气的或羞的。 襄玥垂眸藏住眸内的笑意。 周景安终于艰难吐出了话:“不知羞耻。” 夫君。玥玥,私下里她从未这么亲密带撒娇的唤过。 襄玥仿若没有发现周景安的怒气,又问一遍:“夫君,我可以进去吗?” 周景安冷冷瞪着襄玥,面色几变,最终柔和下来。 周景安手顺势落在襄玥肩上将她朝自己勾来,俯身靠近她,轻声仿若情人耳语。 “玥玥,夫君院内烦杂,要劳你在门口些许等待。” 襄玥缩了缩脖子,温热的气息洒在上面痒痒的,若周景安的语气不是阴森的,襄玥定,也不会信他不是故意不想让她进他的院内。 周景安借口也懒得找,话落一把松开襄玥,毫不留情走进院内,示意长冽关上院门。 襄玥看着院门在眼前慢慢合上,反而心内安稳许多。 周景安近乎孩子气的举动,就是想让她在院门外站上许久,让她知晓他的怒气,除了府内下人的冷眼,对襄玥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 襄玥瞥见不远处的树荫,正欲走过去,院门又被从里打开。 周景安面无表情:“不准说话,本王喜静。” 襄玥稍怔,眼眸扬起有几分乖,有些纵容:“好。” ………… 这一站,一直到了日暮西垂,院门才从内打开,长冽躬身道:“王妃,您快进去吧。” 襄玥动了动有些僵的腿,朝长冽颔首,对喵儿道:“无事的,喵儿回去吧。” 这次喵儿没再倔强留着,她恍惚明白了,这也许是王爷与王妃之间的“逗趣”。 喵儿神色略微古怪,襄玥没有留意到,一旁长冽的神色如出一辙。 襄玥在院外站了多久,王爷在书房内那株早已干枯的花藤前就站了多久。 ………… 襄玥走进周景安的书房,似有所感向屏风隔开的内侧走了一步。 看见直直站在那目光幽幽难言盯着她的周景安竟不觉意外。 襄玥抿抿唇,直觉自己应当坦言相告,而不是等周景安开口。 襄玥神色正经许多:“王爷,那日是我有意引你去马场的。” 听闻此句,周景安面色突地变沉,其中还有丝隐隐约约的怯意。 襄玥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继续道:“王爷,您可还记得那日您见着的那片竹叶。” 周景安颔首,襄玥满是认真,他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借口。 “那日入宫,我碰见了瑞王爷,他突然往我手中塞了竹叶,上面有三日后,马场几个字。”襄玥说到这,抬首怯怯看了眼周景安:“我不知道瑞王爷是何意,可也没机会把竹叶还回去,更不敢让他人瞧见。” 周景安神色不明,听到襄玥说“不知何意”时眸光微闪。 “我本想回府立马交给王爷,可谁知竹叶上的字迹却在不久后消失不见,我担忧王爷怪罪我胡言乱语,挑拨您和瑞王爷的关系,所以那日想把竹叶藏起来,再之后与您同去马场,这样是非如何自然就会清楚了。”襄玥一口气说完。 周景安定定看了襄玥许久,在襄玥期待乖巧的目光下接话:“所以,玥玥也不知晓那日会有刺客?” 襄玥嘴角抽了抽,周景安冷淡唤她玥玥,亲密的字眼却毫无温情,他不难受吗? 襄玥大眼泫然,愈发无辜:“王爷是我的夫君,我若知晓有刺客埋伏,定打死我也不会让王爷去马场。” 周景安似被说服,他若有所思点点头,绽开抹笑意。 却让襄玥毛骨悚然。 “哦?这不是玥玥第一次不知何意呢,也不是本王第一次从玥玥那抓到竹叶。” 周景安声音轻飘飘的,襄玥一瞬只觉一柄重锤落在她心间。 秦襄玥的记忆,没有告诉襄玥她见过许多次的“竹叶”,难怪身体近乎本能的熟悉,雀跃见到那个男人。 周景安似觉还不够,又笑着扔出句话:“本王记得上次见到竹叶,和你说过,若再让本王见着,本王会将你送给瑞王……扶月阁夜半烛火跌落,突发大火,卫王妃不知所踪,如何?” 第二十四章 卷尾 襄玥:“……” 她觉得一点也不好,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日周景安看到竹叶,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以为蒙混过关,他内心又有多嘲讽看她装傻。 襄玥悄悄瞪周景安,不想被抓个正着。 周景安逼视着襄玥,唇角上勾不知是怒意还是讽意,眼尾微红,眸色却很亮,“这些,玥玥不知道吗?” 周景安说的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 襄玥一口气哽在喉口,气极也慌,心思流转间,襄玥面上显出悲色。 “王爷不是都对我有过处置并且既往不咎了吗?那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重要的。”襄玥眉目微蹙,哀哀凝着周景安,“还是王爷后悔了。” 周景安较真:“玥玥说的不对,玥玥知不知道很重要。” 襄玥有恼意,几乎脱口:“不要唤我玥玥。”幸而被理智拉回来。 襄玥上前一步,伸手勾住周景安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挠了挠,幽怨娇嗔:“夫君,你是反悔了,现在要和我计较吗?” 周景安眉目稍动,襄玥垂眼没有看见周景安凝在她发顶的视线具是柔情,仿佛他一直都在等她主动勾他手,柔柔唤声夫君。 周景安一时没有动作,只在襄玥抽回手时不动声色的捏了捏。 柔弱无骨,如凝脂细腻,周景安眸色稍沉。 襄玥见周景安无动于衷,他面孔在透过窗的光影里辨不清晰,襄玥眸中狡黠,索性上前出乎意料地勾住周景安的脖子,用身体重量将他压下。 周景安错愕,也很快顺势弯下身子,不防唇瓣贴上柔软濡湿的触感。 襄玥也愣住了,近距离呆呆望着周景安暗沉沉翻滚着浓厚情绪的眼眸。 襄玥没有料到,周景安会这么配合,下压的同时她垫脚迎上去。她本是想在周景安耳边耳语着撒撒娇,同他讲讲道理,是他吓着她了。 不想在周景安的配合下,竟正正贴上唇瓣。 现在是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襄玥脑中走马观花般掠过过往总总。她想,在燕国王宫数年,她学的最深的便是如何讨巧,怎么示弱于人,以何种姿态最能显得柔弱可依又独具风情。 她就是在暗搓搓的淤泥里妖妖绽放的花藤,顺势而攀,带刺向上。 襄玥眼眸半垂,目光空空的哀婉,偏唇瓣勾起笑,牵动眼眸微弯。襄玥贴着周景安的唇瓣,呼吸相闻,她的话语炽热依恋又残忍地直刺人心底:“夫君,你已经害了玥玥一次,还想再来一次吗。你舍得?” 周景安迷离的眸色蓦地清醒,血色褪去,面色惨白。 他几乎没有哪刻这般确定,眼前人是他朝朝暮暮念着的人,对方温柔话语险些让他沉沦。可她忍耐不住不觉抬眸的一瞬,其中的空洞绝望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最深处的恨意。 周景安猛地站直身,避开襄玥。 襄玥因突然失去着力点,身子微晃几分狼狈,她不甚在意的一手按在周景安胸口,懒懒站直身,唇瓣轻佻的笑意来不及收起,将将挂在芙蓉面上。 襄玥的面色亦算不上好。 那梦魇般的一幕,从顶端倏然掉落的痛与恨原是深入骨髓。 虽然,她并不该恨他。他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拉她一把而已。 襄玥抬手点点眼角不可能存在的泪痕,她握住周景安的手,轻轻对失神的人道:“王爷,此番马场一事绝非襄玥有意,襄玥过往如何,所求,不过好好活着。” 秦襄玥是楚国皇帝与贱奴之女,生于夹缝,美貌于她是兴亦是不幸。因它,她得以逃离楚宫;也因它,她从楚宫入卫王府,漂泊无依,心无定所,她无立身之本,无处逃脱。许她遇了一人予她心安,她牢牢抓住,却是不归路。 襄玥向死而生,活着也是恩赐。 周景安忽然不敢直视襄玥。襄玥退开一步,弯膝朝周景安行大礼,额头触地。 “王爷,往事不可追,王爷若要罚要骂襄玥都认。” 周景安躲似的避开。 周景安喉口滚动,弯腰却在手将将触到襄玥时顿住,他站直身,转身向外走去,步伐缓慢,“好。” 他怒过、气过、失望过,到最后,其实通通是他不愿承认的恐慌。恐慌不是襄玥,更恐慌是襄玥,是她想他死。 二十多年,头一次,他懦弱地想要逃避。半月之久,不见她就不会知道结果。 “好”字定音,他心也落回原处,妥帖安稳的呆在胸腔。 ………… 襄玥保持弯腰贴地的姿势许久许久,满室寂静恍惚有丝丝墨香入鼻断。襄玥细细拨开额发到耳后,露出汗湿的光洁额头。 一声好,是妥协。 不咎过往,不咎,她是谁。 襄玥咬了咬红润的唇瓣,轻轻眯起眼笑了。 ………… 屋外背窗,周景安顿步,他缱绻抚摸过唇瓣,流连在此处的温热已经感觉不到但,酥酥麻麻的感觉犹清晰。 一吻换一好,他不亏。 第二十五章 那日过后,马场刺杀一事毫无波澜的平息下去,襄玥反是在府内自由起来。往日襄玥为避免周景安多想,很少出扶月阁,即使偶尔离开也是在周景安的眼皮底下活动。 而现在,襄玥愿意的话,她可以唤三两仆从出府转转,只需事先知会周景安一声。 如现在,襄玥站在魏国皇城的街角,迎面是市井繁华。 今日较往日愈发热闹,街上多出许多魏国当地特色的商贩,沿街挂上花灯,街巷旁捏糖人的老爷爷动作似也格外利索,糖人的面上也显出喜色。 襄玥好奇,她停下买了个红面小人,笑问:“老人家今日好生热闹?” 老人早就注意到这位玉面公子,华服琼衫,气质斐然,眉眼微转间具是公子风流意,身后随从暗含护卫之意。他在皇城卖了近半生的糖人,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标志的人。 襄玥今日出府是一身公子服饰,前些时日她都是命喵儿携了衣裳出门后才换上。直至有一日被周景安撞破,他只是诧异挑眉,随后颔首匆匆离开,襄玥便也没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着好服饰从府内出来。 襄玥此时回想起,她已经许多日未曾见到周景安了,似乎近段时日他格外忙。 老人家的话恰应了。老人笑答道:“公子怕是府内规矩甚严,少有出府。京中都传遍了,卫王殿下骁勇善战,去岁携大军攻破燕皇城,声威赫赫,扬我魏国之威,近日将有吴楚两国使臣前来,届时必是场盛宴。” 襄玥含笑点头,心内若有所思。难怪周景安近些时日忙的见不着人影,吴楚两国的使臣进京,周景安风头正盛又事关燕国,必是有许多事物。 如此,襄玥也能理解周景渊堪称拙劣粗暴地布置的马场刺杀因何而来,恐是忧届时周景安风头过盛,从此世人只知楚国卫王,而不知楚国瑞王。 他无需杀死周景安,能让周景安受些重伤,拖累许久,不便出现在人前即可。 襄玥眼角笑意浅淡稍许,谢过老人便继续踱步前行,偶尔沿街遇上精致细巧物事,便停上一停。 襄玥街角巷尾都会去转转,走走停停,如此无需几日,倒也把楚国皇城摸了个半熟。 襄玥从一巷尾穿出,前头有家小铺纪氏豆腐脑飘香十里,襄玥笑吟吟闻香前来,手中执着把刚寻来的折扇。 不防一辆车马失控般驶来,驾车人一路骂骂咧咧:“不长眼的滚开,撞坏了自己认该!” 襄玥蹙眉避开,身后随从忙上前护卫,怒斥放肆,被襄玥摆手止住。 她垂眸沉思,近距离看到,刚刚的马车不像是马儿失控,更像是车内人激烈挣扎惊到了马儿,驾车人的怒骂声反是在遮掩马车内的动静。 那架车马瞧规制是侯爵府上的,襄玥不欲惹事,她抚了抚眉心打算离开。 却听身侧重物落地声、闷哼和惊呼接连响起,不及襄玥反应,便有个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跌撞着跑来。 口中掩不住痛意的哀求:“公子,救救奴家!” 襄玥看去,一女子衣衫凌乱跌倒在随从前,她眼中是襄玥熟悉的绝处逢生的光。 一恶声恶面的公子哥紧随着追来,当场怒骂,欲把人提起,有随从看不过眼,随身携的长刀出鞘。 唬得公子哥面色苍白猛地倒退几步,又觉丢面,转而理理衣袍威胁道:“你们大胆,可知本公子是何人?” 无人应答,他也不见尴尬地自问自答:“本公子可告诉你们,我爹是侯爷,不是你们随便什么人惹得起的。” 随从撇撇嘴放下手中的刀。 襄玥一时沉默,无动于衷地见女子眼中的光渐渐熄灭,身后本忌惮襄玥一众人的公子哥见此立刻上前,手搭上女子的肩。 “等等。”襄玥忽道。 众人意外,随从尽责地抬刀架开公子哥。 “你们,你想做什么!” 襄玥上前,手执折扇抬起女子下颚,露出一张狼狈亦掩不了清雅风姿的芙蓉面。 襄玥随口笑答:“自是美人倾心,她归我了。” “你有胆抢本公子的女人。”公子哥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襄玥此时终抬眸似笑非笑睨他:“我就抢了,如何。” 襄玥眼尾挑起半眯着睨人,威势十足,偏生她语调不羁,公子哥只当和他是一类人:“呵,瞧你眼生,不知是哪家浪荡子,可知京中规矩……” 一个不知名的侯爷之子周景安应当能料理,襄玥暗道声莫怪,收回折扇闲散打开,“揍他。” 权大就是规矩。 随襄玥出府的随从俱是周景安安排的好手,闻命立刻动手。他们可不管什么侯爷不侯爷,哪个见到自家王爷不是规规矩矩一个侯爷的儿子竟想给自家王妃讲规矩? 随从们收刀结结实实揍人,拳拳在肉,一道冷厉男声突兀插入:“揍人,轻了。” 冷光闪过,众人来不及反应就闻得公子哥猪叫般嚎出声,鲜血溅起。 “如此,甚好。” 第二十六章 襄玥不动声色退后些许,防备看向那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玄色衣衫,目若朗星,是十足温润端方的面容,只眉宇间冷意迫人,清浅的眸内看着地上的人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仿若察觉到了襄玥的打量,他移过视线,琥珀色的眼眸清晰倒映出襄玥诧异的脸。他冷意不减,面无表情的颔首,转身离去。 襄玥愣在原地,世界在她身旁一瞬崩塌,唯那人愈渐清晰的身影。 “站住!”襄玥厉声,嗓音尖锐的刺耳。 来人无片刻停顿,如来时一般几乎无声的消失。 襄玥面色苍白,唇瓣发抖,不知何时已淌了满脸的泪。 看着空荡荡的巷子,襄玥哽咽出声,因太过压抑而辨不出。 一众随从皆以为襄玥被吓坏,忙上前请示:“主子,可要回府?”却是无人管地上断了一臂的人的死活。 襄玥双目通红倔强地望着前方,某一刻突然眸内突然亮起来,唇瓣勾出真心实意的笑。 空无一人的巷子又突兀现出那玄色衣衫的人。 他眉头紧蹙,满含杀意,浅色显得疏离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襄玥。 他分明听见,那个见着他行若癫狂的女子唤的是“离郴”。 当今世上不该再出现的名字。 随从来不及反应,眼前人影闪过,襄玥已经被人掐着脖子抵在墙上。 离郴嗓音压得很沉,贴着襄玥耳畔,“你是谁。” 离郴掐的很紧,襄玥喉间火辣辣的疼,喘不过气,她却只眷恋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抓住他的衣袖。 襄玥眼眸润湿,湿漉漉的望着他,竟是全然的熟悉与信任。 僵持许久,离郴平淡的眼终起波澜,他松开手,最后深深看襄玥一眼,迅速离去,几个起跃就不见了人影。 襄玥跌落在地,闷咳许久,再看向随从时已恢复清明与冷静。 “别让他死了,送去…什么侯府。”襄玥也没了兴致再去尝豆腐脑,“回吧。” 并让侍从一同带上那女子,既然救了,还是问清楚。 ………… 是夜,襄玥不出意外在扶月阁见到了周景安。 是时,襄玥端坐在榻上,手中执着本书册,只简单挽了个发髻,在微黄的烛火下显出静谧安然的温婉。 可周景安知道,襄玥整个人都与静谧安然无关。 周景安揉了揉眉心,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忙完回府,来不及歇口气在接到侍卫的禀告就直奔扶月阁。 襄玥这才把目光落到周景安身上,她没有放下书册,只随意道:“王爷,您来了。” 那日过后,襄玥直觉周景安对待她的容忍度非同一般。一些小事,襄玥很乐意用来试探周景安的容忍界限。 如此刻,他并不介意她的稍微逾矩。 周景安立在原地许久,不见襄玥再有什么反应,只得自己在榻旁坐下,再给自己倒盏茶。 不久,周景安沉沉放下空了的茶盏,拧眉望向襄玥。 襄玥仿似才察觉到周景安的怒气,把注意力从书册上移到周景安身上。 “王爷,怎么了?”襄玥知周景安是已经晓得了早间的事,猜到他会怒,因此此时丝毫不见慌乱。 周景安见此,心内的怒意却愈发升腾,还有些微的涩意。 周景安其实很喜欢襄玥可以随性的对待他,但此刻,尤其是听了禀告,襄玥见到一个男子神色大变的事心内更是闷涩。 她对他的随性对待,会不会只是漠不关心。周景安控制不住想。 天知道,他在进府时听闻她与人起了冲突时的担心焦急,恨不得自己去把那劳什子的侯爷的儿子掐死。 又在下一刻蓦地心冷,周景安见过襄玥哭,许多次,却还是不能想象她一瞬泪流满面却含笑的样子。更何况,她心甘情愿任那人接近。 当时,周景安手握剑柄,在心里已经把那人斩了千遍。 再看眼前的襄玥,沉着冷静地望着他,只显得他心内种种都像是无理取闹。 周景安挫败垂眸,单手支着额。 襄玥自是猜不到周景安心内这些,见他眼下青黑,又一口气喝完一杯浓茶,只当他是累了,遂道:“王爷累了,不若先回云竹院歇息,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谈?” 下一刻,周景安头脑一热,脱口而出:“不必了,歇在你这儿就可。” 话落两人皆是怔住。 周景安不自在的别开眼。 襄玥挑眉看向周景安,含着微僵的笑意,“王爷说什么?” 襄玥说那话本是意在缓和气氛,不曾想周景安会应承,且,得寸进尺。 周景安觉再改口很是尴尬丢面,他强自正色道:“今夜歇在这处。” 襄玥手中书册落地,终于变了脸色。 第二十七章 襄玥试图说服:“王爷,扶月阁没有您的衣衫,您明日还要早朝,若再回云竹院换衣衫的话您太辛苦了。” 周景安把别在腰间的长剑解下,瞥眼襄玥道:“无妨,让长冽取来。” 襄玥也知道自己的理由太过蹩脚,默一瞬,不死心:“王爷我近日身体不便,睡时喜欢翻转,恐有污物沾染到您。” 襄玥也是不要脸面了。 却见周景安满面沉静,细看还有些不解。 襄玥:“……” 周景安虽不懂为什么会不便,还有污物,不过不是说恐沾染到他吗。 周景安沉着转身,意外熟练地走到搁置衣物的地方拿出又一床被褥,扔到卧榻上。 继而转身面无表情看向襄玥。 一人一床被褥,隔开。 襄玥欲哭无泪。周景安见襄玥闭嘴,眼眸微垂,已经自顾开始解腰封。 襄玥没有看见周景安垂下眼眸内的黯然。 他起初只是嘴硬,却被襄玥三两句话真的弄出气性。他们现在总归是夫妻不是吗。 襄玥冷眼见周景安除了外衫,大步走进一旁净室,旁若无人。 襄玥反倒自在几分,她努力让自己无视净室内一阵阵传出的水声,走到床榻旁将两张被褥界限分明地摆放好。 如此,隔着被褥,床榻不小,襄玥想,睡旁一些,自己是能接受的。 不想,当襄玥真的躺下,昏暗烛火中,床帐内的空间仿若一下变得狭小,身旁男人的存在感迫人。 隔着床被褥和不短的一段距离,襄玥好像仍能清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热度,还有水汽。 男人只着单衣跨出净室,襄玥毫无防备地望去,入眼便是犹沾染着湿气的大片胸膛。 一滴水着从人喉结分明的脖颈,一路蜿蜒滴入衣襟……襄玥不觉向下看去,浅色衣襟下可见的紧窄腰身。 襄玥烫着般移开眼,不想恰落入男人沉色专注凝着她的黑眸。 襄玥回想起那别有深意的一眼只觉两眼一黑,周景安那是,被轻薄的眼神…… 此时周景安睡得很规矩,长手长脚都裹在被褥内,呼吸清浅。 昏暗中,襄玥偷眼去瞧,只能看见男人紧闭的眼眸,长长的眼睫温顺地盖在那双白日显得冷厉,望着她总带了几分复杂的眸上。 无害又乖巧,襄玥脑内凭白冒出这两个完全不符合周景安的字眼。 襄玥吓得瞪大眼,忙闭眼歇息,驱赶掉脑内一众乱七八糟的想法。 不知何时,一直小动作不停的襄玥渐渐没了动作,脑袋乖乖搭在枕上,眼眸阖上。 很久很久,一旁,悄悄伸过来一只手,动作小心地掀开襄玥裹着的被褥一角…… 谨慎地停住,又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终于动了,无声无息地探进被褥内,划过一圈,准确握住了襄玥搭在身侧的柔弱无骨的小手。 周景安无声地满足地喟叹,他无意识勾起的笑一如那浅淡光晕般静好。 ………… 清晨,襄玥听到姜嬷嬷在耳旁的轻唤声迷糊咕哝:“嬷嬷,别吵。” 耳畔却响起另一道窸窣声,再有什么从她颈下,腰上缓缓移开,紧接着温热的体温消失,明明是同一个被褥,襄玥凭白感到了几分冷意。 她本能地想要挽留,抬手空空捞着,终于抓到什么暖暖的,襄玥满意地把手中抓着的东西垫在脸下。 ………… 周景安身体僵直,完全忘了动作,任襄玥把他的手抓住当枕垫在脑下,睡得正憨。 一旁姜嬷嬷些微尴尬努力替襄玥捡回面子:“王爷,王妃是太累了……” 周景安蹙眉,姜嬷嬷立刻闭嘴不言。 周景安凝视着榻上人儿熟睡的脸,面上的柔软是姜嬷嬷许多年来都未见过的。 周景安恨不得把人永远这么捧在掌心。可她醒后,那双他陌生又熟悉的爱极的眼里,总是清醒的压抑的疏离。 周景安努力不再流恋,轻柔抽手离开,他得去早朝。对于榻上的人儿,周景安想,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随她折腾。 第二十八章 步入初夏,空中的金乌毫无保留地挥洒生机和灼热的光,即使床帐掩着,床帐内也颇为亮堂。 襄玥眼睫轻颤,仅一个晚上身体似已有本能,她往左侧贴去,却是冰凉的一片,空荡荡的。 襄玥猛地睁眼,半睡半醒间的怅然若失感还在。她掀开床帐,意外瞧见满是光亮,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扇洒满屋内。 自己竟这般心安地睡了一夜,连周景安何时离开都不晓得。襄玥怔然,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体会过安睡的惬意了。 襄玥洗漱过后,看姜嬷嬷在一旁满面喜气,只觉稀奇,随口问:“嬷嬷,什么喜事让您这般开心。” 下一刻,襄玥就见姜嬷嬷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襄玥怪异地扯出抹笑。 姜嬷嬷从一旁丫鬟手中拿过食盒,盛了满满一碗红枣枸杞粥,放在襄玥面前。 “王妃,您多吃点。” 襄玥不置可否,拿起勺子,此刻早已过了她平时用早膳的时辰,她是感到饿了。 “您辛苦了。”想到晨起时王爷满足宠溺的神情,姜嬷嬷由衷道,颇有几分欣慰和打趣,“小夫妻间就当亲密些,早间您拉着王爷的手不放,王爷任您拉着,直到不得不去早朝才离开。” 襄玥到嘴的一口粥梗住,急咳起来。 “咳……嬷嬷您……”姜嬷嬷是误会了什么。 襄玥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姜嬷嬷见此忙道:“您别不信,您瞧王爷这般冷情的人在您撒撒娇下也会软的一塌糊涂……” 襄玥不敢再在姜嬷嬷说话时喝粥了。她会拉着周景安的手不让他离开?周景安会软的一塌糊涂? 襄玥支走姜嬷嬷,斯文冷静地尝了勺粥,入口粘稠甜糯。 襄玥想,姜嬷嬷看着强健,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喜欢甜软,心也软,这不就多想了吗。 ………… 用完早膳,襄玥想起昨日的事情因周景安的打岔在后来忘了个干净。 虽说命人揍了个不知什么劳什子侯爷的儿子,襄玥说不上多心虚,但总该给个交代。 恰巧,襄玥走出扶月阁不远就望见了周景安,只是,他身旁还有一道嫩黄色的娇俏身影。 两人背对着襄玥,周景安一手扶在陈月仪肩上,从襄玥的角度瞧不见两人的表情,但能隐约听到周景安低沉耐心的嗓音还有陈月仪的柔婉声。 陈月仪脑袋低垂,耳鬓间垂下的发不时拂过周景安的胸口。 襄玥步伐顿住,目光静静落在两人身上,站得姿势甚至有些闲懒。 喵儿随之停下,她一时辨不清襄玥的情绪,但她知道襄玥目光专注,并不若她表现的漫不经心。 喵儿欲开口,襄玥竖起纤白中指抵在唇瓣,随后抬手示意不远处的需几人合抱才能抱住的柏木。 在喵儿无奈的目光下,襄玥放轻脚步慢慢挪了过去。 这么多日,喵儿是明白了,她家王妃看着沉稳偶尔气场摄人又勾人,大多数时候却是闲散心性,在王妃那里不存在出格的事。 比如此刻,近乎光明正大的偷听。 不过襄玥没有如愿。她刚靠近柏木,来不及掩住身形,原本背对着此处的周景安蓦地转过头来,目光迫人,手已经握上了剑柄。 襄玥猫手猫脚的动作尴尬地顿住,又若无其事抚了抚发,挺直脊背。 襄玥迅速捕捉到了周景安眼里一晃而过的笑意,周身凌厉气场骤歇。 周景安回首冲陈月仪快速说着,声音压得很低很低,襄玥努力辨认也听不清。 襄玥不泄气,她知道自己对陈月仪的感官很复杂,看待小姑娘般,又不仅仅是小姑娘。 襄玥实在好奇如周景安这般只在对仅有几人能看到温情的人,柔软起来会是什么样? 而陈月仪是为数不多能让他付出心力耐心对待的人,襄玥至今记得篝火下少年倔强说起“家中妹妹等着救急”时的难过与坚持。 不想,此时周景安很快转过身,表情些微紧绷,撞上襄玥的眼才舒展开,他径直朝襄玥走来。 陈月仪随着周景安而动,视线直勾勾落在周景安背上,眼眶委屈地泛红。当陈月仪看到襄玥后身体猛地一僵,面上刹那显出恨意。 襄玥:!!这是怎么了?她可什么都没做。 在周景安看不见的角度,陈月仪面上的恨意愈发地露骨,近乎挑衅。 襄玥坦然接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敌意。襄玥是习惯的,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恶意还是好意。 终归都是对她有所谋。 襄玥眼尾下搭,明眸微眯起,唇瓣上扬成肆意的弧度,朝陈月仪展现出一个最是高高在上的笑容。 偏生襄玥是极美的。 果不其然,陈月仪的面色几变,若刚刚只是敌意之上恶意不足,现在便是满满的恶意了。 襄玥愉悦起来。直到,脑门被人不轻不重地一弹。 “乐什么。” 周景安已走到襄玥身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和陈月仪完全隔绝开来。 襄玥遗憾地垂眼,耷拉下来的眉眼,微抿的唇反而显出之前藏着的戾气。 周景安看着就走神了。 那个明媚四射的笑在周景安脑内又一次激荡开来,他忍不住想把眼前人拥住,紧紧按在怀里。 抓住那个光彩逼人,不自知风情撩人的的她。 作者有话要说:我,一枚认真写甜文的…… 第二十九章 只有陈月仪知道,自己心内有燎原之火想要把襄玥烧个干净。 她曾撞见过襄玥一身男装大摇大摆走出王府大门,那时她已觉不安,陈月仪从不晓得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表兄对一个人可以这般纵容。 昨夜听人来禀周景安走进扶月阁时她尚存庆幸,许是周景安不满襄玥整日流连在外。可直至深夜,灯火尽歇,周景安再也没有走出扶月阁,陈月仪已经欲疯。 她砸坏满屋子的玉器、瓷器。 可今早,姜嬷嬷突然到她院里,温婉强硬,给她换上全新的瓷器、玉器。 姜嬷嬷言:“王爷说了,王府不缺这些东西,姑娘可以砸个痛快。老奴在这儿看您砸就是,砸了再换上。” 陈月仪脸色本已十分难看,闻言更是惨白,难堪、屈辱,到最后俱是通通成了恨意。 周景安知道她心思,却这般告诉她不要妄想。可没有秦襄玥时,在外人前瞧着冷硬的堂兄对她分明是爱护的,哪舍得给她半分难堪。 一切,都是因为秦襄玥。 陈月仪心内灼烧,在姜嬷嬷面前强撑着平静,姜嬷嬷走后她便立时直奔云竹院,却被长冽拦在院外。 客气告知她:“王爷不在院内时,禁止他人入内。月仪小姐,我是奉命行事。” 一句奉命行事,堵得陈月仪哑口无言。 陈月仪转身就向扶月阁而去,眸内猩红,直到被人从后一把按住肩。 周景安唤:“月仪。” 陈月仪心内一喜,眼眶先含泪,委屈唤:“表兄。” 周景安松开手,微退一步道:“去王妃那?” 未等陈月仪颔首,周景安不容置疑:“她睡得沉,你晚些时候再去。” 陈月仪唇瓣颤抖,她几乎一夜未眠,面色本就惨淡,此时闻得此言更是摇摇欲坠。周景安提到她时骤然的轻快和愉悦毫无掩饰。 陈月仪乘势跌落向周景安。 周景安蹙眉,伸手隔着衣袖扶住陈月仪的肩,斥道:“身体不适就不要乱跑,你的丫鬟呢。” 陈月仪眼内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她无助地扶额:“表兄,我…你可否送我回去?” 周景安面色冷淡,审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陈月仪突觉无所遁形,她挨不住垂眸。 下一刻,周景安扶她的手一并抽离。陈月仪看去时,周景安像变了个人,他眼神柔软,耳廓微红。 陈月仪心内一沉,果不其然她微偏首便瞧见俏生生立在那的襄玥。 绛紫的齐胸襦裙,外罩金丝点缀恍若落满星的大袖衫,襄玥美得张扬夺目,盛气凌人的笑也赏心悦目。 周景安脚步未动,眼中却全然只有襄玥,陈月仪听他道:“兄长很欣慰月仪长大了。” 长大了,所以也不方便踏足她的院子。 陈月仪怔然间,周景安已踱步到襄玥面前,将襄玥全然拢在他的阴影里。 专属周景安的,她遥不可及的领地。 襄玥的注意力已不在陈月仪身上了。 周景安气息迫人,眸光变得暗沉,墨眸翻滚着浓烈的情绪牢牢抓着她。 襄玥微退开一步。 “看王爷风姿俊郎,是当世好男儿,街角遍处皆闻赞誉。得见君,妾自欣喜异常。”襄玥毫不吝啬赞誉。 周景安稍愣,随即反应过来襄玥是在答他的“乐什么。”。 周景安完全压不住笑意,只能面无表情:“玥玥这些时日流连在外,有了许多趣事呀。” 襄玥闻此不见心虚,意外他无所动容,仔细观察才发觉周景安红了一角的耳廓。 这人确是喜欢听夸赞的。 襄玥好笑,假意不懂:“是呀,晓得了不少王爷的英勇战绩。最难能可贵的是,早年燕国宦官干政,不自量力,多次袭扰魏国边境,王爷领命率军出征,却从不曾轻人性命。” 无论是对手下兵将,边境百姓,亦或是燕国民众。 说到此,襄玥嘴角笑意不觉深切许多,望着周景安的眼里俱是细碎的笑与敬意。 周景安听过的赞誉不少,许多都比襄玥的言语更情真意切、发自肺腑,但世间能给他如此欣喜热烈之感的只有襄玥一人。 她细碎的笑意是烙在他心底,无声撬动了始终压在他心上的沉痛与遗憾。 周景安蓦地伸手紧紧拥住襄玥。 襄玥被这突然的拥抱惊住,手僵硬地抬在半空,她听到周景安在细碎的呢喃。 “玥玥……”除了唤她,其余的话语都被周景安咬死在唇齿间,他想说给她听,不敢说出口的话。 他会给她想要的,她可否回身,再看看他。周景安不想,再见地最多的,是她的背影。 襄玥垂下眼睫,无声地挣扎,周景安深深吸了口气,顺从地放开,眼神警告地瞥过一旁呆了的喵儿。 喵儿立刻转过身去,她年纪虽小也感觉的到,王爷并不若外传不喜王妃,反是王妃有时冷淡。 襄玥又退开一步,她没有想过因她一番话,周景安会近乎失控。 此时襄玥语调生疏,怕又触到周景安不明的疯狂点,“王爷,你可知,昨日我出府救了个女子。” 襄玥是肯定的语气,周景安情绪还有些微低落,他道:“嗯,还顺带命人揍了永庆侯府的嫡出二公子。又把断了手的二公子直接扔到了永庆侯府门前。” 襄玥:“……”她知道他晓得,不用说的那么详细。 襄玥抿唇,乖巧的样子,“王爷,那您说我做错了吗?” 又义愤填膺道:“我相信王爷碰到这种欺凌良家妇女的人定也会看不过眼。” 周景安无言,她把话都说完了,他还能反驳不成。 说来也奇,盛气凌人和乖巧温顺在襄玥艳丽的面容上转变一点也不违和。 周景安没忍住点了点襄玥的脸,低声道,“不厚呀。” 襄玥瞪眼,这人是在嘲讽她脸皮厚吗。 周景安低低笑了,见襄玥面无表情看他方正色道:“玥玥那么聪明,当然做的都是对的。” 襄玥命人直接把人扔到侯府门口,顺带过路人“无意”说出了侯府公子强占民女,幸逢卫王府女眷看不过眼,救下那女子,侯府公子竟妄敢动手,才被误伤的事情经过。 且那侯府二公子早有浪荡名声在外,闻此事者皆骂侯府二公子。“子不教父之过”连带骂永庆侯教子无方。 今早早朝,一连几个御史出言弹劾,永庆侯挨了骂被罚俸禄,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只此事永庆侯定会恨上卫王府,这也是襄玥担心的。 “一个侯府的公子,玥玥凭心意命人揍了也无妨,况且玥玥是在教他向善。” 周景安道,眉眼间俱是自信写意,一张本就若上天恩赐的面容愈发俊秀。 襄玥颔首,若无其事别开眼,她眸中满满的,俱是惊艳。 第三十章 周景安眼中的笑意愈发深厚,克制的不表露地太明显。 周景安道:“今日无事,我想去街上寻一副棋子。” 襄玥讶然,又重复一遍:“无事。”而且,去街上寻棋子? 周景安肯定的颔首。 魏国皇城,他还没有陪襄玥走过。 ………… 街道旁,今日许多商贩、路人都频频将目光投向一处。 那里,一白衣公子执扇缓步而行。白衣公子面容精致,眼尾上挑成风流韵致,却不显轻浮,眼眸是灵动的清明,与人撞上视线时,往往会露出浅浅的笑。 一时许多姑娘都红了脸,又很快面色尴尬。 白衣公子身侧的黑衣男子,同样的俊秀,给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他面色紧绷,线条冷硬,对上姑娘羞红的面色眉心拢起,愈发显得锐利。 只每当黑衣男子的视线落在白衣公子身上时总会一瞬柔和,其中情意缱绻绵长。 两人并肩而行,袖袍紧挨在一处。 目睹一切的众人心照不宣地都明白了什么…… 襄玥越走越是奇怪,她又低头仔细打量过自己的衣着,确实无误,怎的今日众人瞧她的视线总能觉出抹意味深长。 今日唯一的不同就是周景安。 襄玥想是周景安的问题。 周景安在襄玥侧首前率先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一旁。 至于在看什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襄玥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她眼里压着淡淡的不耐,压低声道:“王爷,可有您常去的或想去的地方?” 她随周景安去了许多家□□精巧物件的地方,其中就包括京中最负盛名的雅渝轩、叶轩斋等,具没有能入周景安眼的棋子。 想来也是,他身边东西本就是顶好的。而京中这些,再好又哪比得上下面人一层层筛选过,精挑细选和着心意供上来的。 若不是知晓周景安不是无所事事的无聊之人,襄玥定以为他是想消遣自己。 襄玥不知,周景安此时也颇为焦躁,只是被他藏的很好。 棋子本就是借口,想同襄玥一起走走才是真。 偏生,周景安熟知京中伍营衙府各司所在,却不知有何处是适合陪女子同去的。 因此只能一路漫无目的地随处走着,即使这样,周景安也觉得满足。 但瞧襄玥,显然与他想的不同。 周景安悄悄递给随行的侍卫一个眼色。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和长冽一般能轻易读懂他的眼神。 侍卫满脸懵然。周景安瞥见襄玥蹙眉,眼神不觉变凶,侍卫渐渐缩起肩膀,满面惶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王爷。 周景安无法,恰瞥过一旁。白墙黑瓦,错落有致地突出木栏阁台,正门前行云流水的几字“听雨渊”。 是个雅致地方,人口往来也颇为密集。 周景安灵光闪过,“就这儿,我们进去。” 襄玥耐着性子看向周景安示意的方向,瞬间面色古怪,不可置信地瞪着周景安。 周景安面无表情,脑内飞快转动。 他记得曾无意中听大理寺卿、内阁学士言“听雨渊雅致,京中独一……”那时周景安嗤之以鼻,听了一耳立刻便错身而过。 大理寺卿如清风雅月,处事公正,是端方人。 周景安别开眼,“走吧。” 周景安不知,此时的他在襄玥看来,就是大写的“眼光闪烁,心孤意切。”几个大字。 襄玥无言,顿在原地。 周景安迈步,不见襄玥动作,想她是乏了。他牵过襄玥的手,微用力些支着襄玥,带着她往“听雨渊”内行。 这么大的地方,总有茶水点心,供休歇的地方。就算本来没有,很快也会有。 见周景安是下定决心要进去,襄玥平静堪称漠然地剥开周景安的手,遥遥打开折扇,率先走进去。。 襄玥没有注意到,二楼阁楼,斜倚木栏大马金刀坐着的俊美男人,嘲讽凉薄地望着他们。 第三十一章 周景安不知道,听雨渊内有的东西远比他想的多出许多。 四面是雕花围栏,中空出可从二楼直望到入门处,架起的不矮的木阁。木阁大片镂空,用轻薄白纱隔开,隐约可见其中的曼妙身形,阵阵婉约琴声从中飘出,厅内袅袅升起檀香。 妖而不媚,雅而不俗,襄玥眼露赞叹,瞥眼身侧失神的周景安。 襄玥将将踏入,便有一年岁不大的温婉女子迎上前来。襄玥折扇横档在胸前挡女子适时停住脚步,与襄玥保持一个亲密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的距离。 婉娘见两人身后的数名侍从,笑意无甚波澜,眼光似有若无扫过周景安,“两位公子请往二楼雅间请。” 襄玥颔首,随婉娘踏着旋梯步步上行,二楼虽说是雅间,实则只隔开三面。朝向大堂的一面是副庞大的窗扇,用细碎木片隔开。 婉娘适时道:“两位公子是首次来吧,这木帘亦是我听雨渊的一大特色。有了这木帘,雅间内的人可以看见外面,外面之人却是看不到帘后的人。” 襄玥不甚在意,这木帘虽少见却也不算稀罕,最多只能赞声奇思巧妙,刀工不凡,若如此还当不得听雨渊在京内的盛名。襄玥近日在街巷中,听得不少谈及此处,出了名的“美人才子窟”。 襄玥见周景安沉默不言,收起折扇,一下下点着桌案,“其他特色呢?不防一见。” 婉娘见状,心中有数,隧道:“不知公子是想赏诗或是作画。” 才子佳人,吟诗作画,襄玥似笑非笑朝周景安道:“爷,您看呢?” 周景安心内不安,不接话,冷着脸朝婉娘道:“无需那些,上些膳食即可。” 婉娘见惯了各种客人,听了周景安的话也只委婉道:“这位公子,若只为膳食,听雨渊您便是白来了。” 襄玥瞅见周景安的面色,低眸间已经明白他是不知道此地作甚的,她径直道:“既如此,便都要吧。” 婉娘心内计较,应声福身离开。 一时室内只余襄玥与周景安。 檀香清雅,琴声不知何时停下,转为雌雄莫辨的婉转咿呀声。襄玥不想让自己眸内的戏弄表现的太过明显,有意错开周景安的视线,向木帘外望去。 白纱撩起,显出其中的殷红的高大身影,旋身间长袖飞舞,动至极之际蓦地落地,长袖落下,一双晕着艳丽桃花妆的精致面容清晰映入襄玥眼里。 绮丽妖娆,眼清冷冷如高山雪,若世间确有精魅,绮丽必如眼前人。 促不及防间,宽厚的手掌直直捂住襄玥的眼。 襄玥眨眨眼,长睫触到掌心稍痒,她偏头欲避开,奈何手也随着移动。 周景安沉沉的嗓音:“别看。” 襄玥轻笑:“王爷,眼睛长我身上,看或不看您管不上。”襄玥手中折扇稍用力隔开周景安。 周景安瞥见高台上消失的红影,还是顺从放开了手,“用些膳食,我们便走。” “王爷还要寻棋子吗?” 周景安正想摇头,襄玥折扇已经打开,隔在两人之间。 “王爷您开心就好。” 襄玥惫懒,她想错了,周景安怕就是太闲想寻她消遣。 周景安欲言,他不寻棋子了,可以给她买些喜欢的首饰,喜欢的糕点,只是这些他不熟悉。 通通被叩门声打断。 襄玥扬声:“进来。”目光随之移开。 周景安气闷,眼神冷冷睨去。 刺目的红色翩翩而来,近看愈发面容绮丽,身姿高大,在他的衬托下,周围一切都仿若暗淡下来,他身后的各个姿容绝色、各有千秋的女子在此刻都显得寡淡。 周景安立刻去看襄玥。 襄玥直视着进来的高大男子,眸中十足惊艳赞叹。 “公子,这就是我们听雨渊的一大特色。”婉娘随后进来,路过红衣男子时微不可见朝他使了个眼色。 红衣男子眼露挣扎,片刻后到底将目光投向了眼前的“贵客”。 周景安脸色黑沉,周身具是冷气,不怒而威。襄玥面容精致,冲他盈盈而笑,眼里是纯粹的欣赏。 红衣男子稍怔,心内抵触一时少了许多,缓步行到襄玥,执起茶盏倒上递到襄玥唇边。 男子垂眸,身子下躬,“公子请用茶。” 周景安唇瓣微抿,手中握住一旁的酒盏,隐隐颤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一掌派过去,许能把红衣染得更红,周景安唇边笑意幽冷。 襄玥恍若不觉,折扇点着一步外的旁侧,“坐。” 男子仍执意躬身递着茶盏,见襄玥久不接,隐忍的狼狈不堪显现出来,就在他手有些发颤的时候,似听到声轻叹。 襄玥接过他手中茶盏,轻轻抿上一口,“坐。” 一同响起的,是清脆的“咔嚓”声。 周景安手中茶盏碎裂,细细刺入他的掌心。他面无表情的松手,碎片混着鲜血滚滚落下。 周景安仿佛感觉不到痛意,只直直盯着襄玥,唇瓣倔强地抿着。 襄玥与他对视许久,手中茶盏重重放下,怒极反笑:“爷有气往我身上出就是。” 周景安眼睫颤颤,冷硬的面庞隐有委屈,他垂眸握紧手藏到身后,闷声:“没有。” 下一刻,襄玥猛地伸手拽住周景安的手,狠狠掐了掐。 掌心残余的碎末毫不留情地刺得更深,周景安手臂绷紧,抬眼看见襄玥唇边清晰的冷笑。 襄玥又怒又气,还有丝隐秘的痛楚从心间一路蔓延,她还以为他不疼呢。 “松手。”襄玥冷声,手中力道已经放地极轻。 周景安怔然松开紧握地手,被襄玥拉到眼前,只瞥了眼,襄玥回身怒斥:“都愣着做什么,听雨渊连伤药也没有吗!” 一旁被这意外惊住的婉娘回神,给身后人打眼色去拿药,又冲红衣男子投去担忧的眼神。 红衣男子瞧见,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也退了出去。 伤药送到后,婉娘随后告退,襄玥无暇顾及,眼被周景安掌心的鲜血刺痛。 襄玥隐隐后悔,拿一下捏太重了。 婉娘见到颓然站在门前的红衣男子,怒其不争:“和远,你可以不争,就看看落到长乐王手里会有什么后果。” 襄玥是女子婉娘一眼就看出来了,加之她有幸遥遥见过领兵归京的卫王,见到周景安时便觉眼熟。想起曾听闻听雨渊的客人说起,卫王有一极宠爱的妹妹,当即便想到了和远,许有一线生机,领着他就来了雅间。 和远看眼门内浑身都透着焦躁的襄玥,和目光沉沉只容得下眼前一人的男子道:“婉姐姐,没用的,他们很好,那个女子即使身份足够尊贵也不会要我的。” 婉娘唇瓣张合,到底说不出话来,“还有两日,我会多多帮你留意,总不可能就寻不到能让长乐王忌惮的人。” 和远不忍婉娘这般焦急,他心内清楚,长乐王是当今圣上胞弟,京中无几个人能不忌惮他,不忌惮长乐王的也没有理由帮他。 凭他出色的样貌吗?和远自嘲。 “婉姐姐,不用了,左不过是去长乐王府一夜。” 第三十二章 雅间内, 襄玥捧着周景安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指尖尴尬地停留在他掌心上面。 周景安指尖蜷了蜷, 抽回手, 垂眼道:“我自己来。” 周景安说着已经拿过一旁的药物,胡乱拿了纱布缠上。 襄玥瞧见这一幕蓦地瞪大眼, 一把拍开他没有伤着的手, “你做什么,手还要不要了。” 陶瓷的茶盏被周景安大力捏碎,许多细碎的碎末扎入掌心, 粘连在血肉里。 襄玥看一眼都觉得疼, 一时在思考该怎么取出碎末会不那么疼。不料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周景安就不耐抽回手, 径自要往上裹纱布。 襄玥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周景安是走过刀林箭雨的人,当比她更懂得处理伤口,他自己都不在意,她急什么。 可身体动作往往快于思绪, 襄玥已经拽过他的手,轻柔捧着。 周景安看襄玥, 她面上是淡淡的怒意。周景安想说,这只是小伤,止住血就没事,其他的她不愿意做的他可以回去自己处理。 然手被襄玥捧着, 她白皙纤柔的手小心避开伤口,是呵护珍惜的动作,周景安不舍得开口了。 襄玥见有银针,闷声取过,细细挑出周景安掌心的碎片。 随着银针挑动的动作,难免拨动到伤口处外露的血肉,但襄玥觉得自己捧着的宽厚手掌许是痛觉迟钝。 手掌一直稳稳的任襄玥动作。直到襄玥挑完碎片,不经意地抬头,发现周景安愣愣地看着她。 这个样子,倒很想像是少年时的周景安。 篝火旁,襄父含气给他处理伤口,下手没的轻重,襄玥看不过眼向嗔襄父。那时周景安就是这么愣愣看着她,嘴抿着下垂,有些恹恹的乖巧。 襄玥没好气地又瞪了周景安一眼。 却见周景安迟疑地扬起唇角,冲她笑,嗓音低沉愉悦:“多谢玥玥。” 襄玥别开眼,她本只打算放下银针了事,此时鬼使神差地放下银针的手又伸向金疮药。 周景安顺从地摊平手掌又往她近前凑了凑。 襄玥点了点瓶口,还是用手给周景安抹上药。 周景安眼里划过得逞的笑意,襄玥指尖将将落下,周景安轻抽口气:“玥玥,疼。” 襄玥险些没忍住翻个白眼,刚刚挑碎片的时候不见他说疼,现在不过轻轻涂个要周景安喊什么。 周景安解释:“玥玥,药碰到疼。” 一口一个玥玥,襄玥冷嗤,闻言甩手道:“另一只手还在,你自己来。”自己掏出绣帕擦干净指尖。 周景安讪讪,想想刚刚的自己也觉得矫情,面带嫌弃地拿过药几下抹上,飞快缠上纱布,动作利落丝毫不见疼意。 按往日,这种小伤涂不涂药都是无所谓的。不过周景安还知道,此刻自己若再说不用涂药,真的会惹恼襄玥。 襄玥余光一直瞥着周景安动作,见此嘴角轻瞥。 “王爷还要用膳吗?” 想到刚刚那个面容绮丽的红衣男子以及他妄想坐到襄玥身旁,周景安稍缓的面色渐渐露出狠意。 他强自显得平静有说服力,“不用了,此处不妥,我们回府用膳。” 他一刻也不想襄玥在这多待。 襄玥似笑非笑:“王爷不寻棋子了。” 周景安瞥眼襄玥,目光虚虚飘着不和她的对上,“……改日让长冽出来寻。” 第三十三章 襄玥和周景安走出雅间。 婉娘与和远不再说话, 一同看来,婉娘欲言又止, 和远怔愣地望着地面。 襄玥想起什么顿住, 轻声征询周景安的意见:“王爷您稍等一下。” 周景安心一跳:“有何事?” 襄玥没想太多, 顺嘴答:“我有些事想问问那位公子。”示意和远的方向。 周景安拧眉,他想说:“不准。” 但襄玥的目光姿势都太过坦荡, 他硬拦着反不像回事。周景安强耐不悦, 颔首后走到一旁停下。 襄玥走向茫然看着他的和远,见和远清隽的面上突然舒展开,婉娘也是现出喜色, 都是真情流露。 襄玥有些好笑, 低声与他们说着什么。 ………… 周景安站的位置“恰好”,恰能听见他们说话但听不清。 只听得襄玥声音轻柔, 愉悦的样子。 周景安心内轻叹口气,襄玥时常含笑,却不是会和随意什么人都友善的性子。但襄玥对那陌生的红衣男子,很有几分宽容温和,甚至怕他难堪, 接过他递的茶盏后请他坐下。 襄玥侧脸柔和,周景安不想再看, 然双眼不受控就是直直落在襄玥身上。 襄玥忽朝他看来,周景安不愿让襄玥发现他的不安,立时别开眼。 周景安垂着眼,不一会儿, 一抹白色衣角闯入他暗淡的眼。 襄玥走到周景安身旁,拽住他的衣袍:“我们走吧。” 袖袍处的力道不大,周景安却像是被千钧之力所压,顺从地随着力道往外走。他视线暼过靠在墙上安静笑着的松懈的男子身影,沉了一瞬,最后专注落在襄玥身上。 两人背影渐渐消失,一黑一白,一宽和一冷然,可他们走在一起,在长廊雅乐间就是一幅画。 和远想到襄玥听完他的话,听到长乐王时微蹙眉,摇头。 和远理解地点头,长乐王是皇室贵胄,谁会愿意去得罪。 他以为他的情绪藏得很好,却听襄玥歉意地道:“那是我夫君。”她看的方向是周景安不动如山般矗立的方向。 和远什么都懂了,难掩苦涩地笑。 下一刻,襄玥说:“你若愿意,我可以同我夫君商量一下邀你到府里一舞。” ………… 襄玥有些疲惫,因此在周景安说坐马车回府时顺从地同意。 坐上马车后,襄玥心内缓缓升起悔意。 实在是因为,周景安周身的气压颇低,在逼仄的马车内,更显得无处不在。 襄玥本想说的话一下子都憋了回去。 就这么沉默地回府,到扶月阁与云竹院的分叉处,襄玥正要开口。 周景安背过身道:“我还有事,你先回去用膳。” 不待襄玥回答,周景安快步走了。 襄玥微顿,她想把和远的事与他说一谁,原打算两人一同用膳时慢慢说。 现在,襄玥只得立刻跟上去,长话短说:“王爷,长乐王想要听雨渊的和远两日后后入府……就是今日的红衣男子。” 周景安微顿,长乐王的床间秘事,在京中不是秘密,想到那什么…和远的好颜色,周景安立刻便明白了。 也因为明白,他眼内浅淡的欢喜慢慢消失,淡淡嗯一声。 襄玥继续:“我想请他来卫王府跳三日舞可行?” 周景安看她一眼,襄玥眼中有期待和商量,却没有信任,信任他一定会帮她。 周景安听到自己说:“好,你自己安排。” 这日之后,周景安似乎又忙碌起来。 也如他所言,和远入卫王府一事,直至和远离开,周景安一句也没有过问。 不知不觉,襄玥在王府内悠然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许久都没有见到过周景安。 襄玥晃荡着秋千,身边只有喵儿和姜嬷嬷。姜嬷嬷状似无意地叹息王爷太忙,都无暇休息。 此时,襄玥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她和周景安,若不有意去寻求交叉点,那就如同天空中的太阳和雨水,疏离陌生,格格不入。 襄玥突然乐了,这样也不错。 又很快敛了笑,襄玥泄愤般用力蹬下秋千。 周景安让她顺心了,另一个让她如获意外之喜,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却像一直看不到她的暗示,再没有出现过,在偌大的魏皇城里消失无踪。 第三十四章 夜幕降临, 星夜有梦。 襄玥辗转反侧,梦里走马穿花出现许多旧人, 又转瞬到了燕国襄府, 再是山长水远, 独居一隅的江郎小镇。青砖古瓦的古旧祠堂,悠远缭绕的药香, 都在童言童语间远去。 梦里毫无逻辑可言, 偏生醒时的欢愉与痛无比真实。 以致襄玥被突然的冷意惊醒,瞥见窗扇旁的黑影时,只是冷淡地想卫王府的夜真静。 扶月阁里, 没有任何声响。 黑影合上窗扇, 似有所觉,缓步朝床帐行来。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 眼见人影走近床帐,襄玥冷静地在枕下摸索,触及到细致的纹路,紧紧握住。 襄玥半睡半醒地眯着眼,长睫阖着, 在床帐被掀起的一瞬,襄玥毫不迟疑地滚向一旁, 甩手打落枕头。 若那人先去接的枕头,襄玥就有挣扎的余地。 襄玥仿佛闻到轻声的嗤笑,那人无丝毫停顿,径直扑向襄玥, 同时脚微抬,恰将堪堪落地的枕头踢回榻上,全程发出的轻响微乎其微。 襄玥的心沉下去,来人的武艺精湛远超她想象。 下一刻,襄玥主动前扑,迎着匕首撞入那人怀里。 那人意外地将手微转,即将刺入襄玥身体的匕首抵上襄玥脖颈。但这般,已拦不住襄玥靠近他。 襄玥环上他的腰,毫不迟疑把手中簪子刺入他的脊椎。人体的各个部位要害,襄玥驾轻就熟。 离郴直觉刺痛,再是直逼全身的麻意,他几乎无法动弹,一瞬连匕首也握不住。 狠狠咬舌,离郴方有一丝清明,他看向暗处满面狠色的襄玥怒又自嘲。 他是着魔才会移开匕首。 谁能想到,在燕国的追杀和楚国的勾心斗角中全身而退的他,最后会是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襄玥在簪子上浸泡过她自制的迷药,不致人命,但绝对能使人陷入昏迷。 然此刻抓着她的人握匕首的手不稳地颤抖,却还笔直站着,襄玥面上闪过困惑与意外,随即拔出簪子欲再扎一下。 离郴眼尾一跳,飞快开口:“等等。” 让襄玥再扎一下直接没有意识,还不如让她把清醒的他交给周景安。 襄玥闻声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抬首去看,对上那人冷淡的浅色眼眸,襄玥心间一颤,眼里的狠意一下子退去。 她颤巍巍伸手拽下那人蒙面的黑布,看着熟悉的嘲讽的面容。襄玥手握簪子欲哭无泪:“离郴。” 襄玥飞快钻开,离郴早已无力握着的匕首直接被撞落在榻上。离郴的脸面色更寒了,同时身子失去襄玥的支撑无力地倒在榻上。 “你,你没事吧。”襄玥一把扔掉簪子,欲扶他。 “别过来。”离郴咬牙道。 此时的他若能动弹,必会一把挥开襄玥,离郴死死瞪襄玥。 “卫王妃,请自重。” 离郴不明白,魏国卫王妃,楚国宫内的从未碰面公主见到他为何会是无比熟稔亲近的模样。 第一次见襄玥,她面上的仓皇喜意不容掩饰,以及一声“离郴”,这世上除了楚国太子不当还有其他人知晓的名字。 就因为此,这些时日,离郴迫不得已把不多的偷潜入楚国的人手调遣去查探一个本应毫无干系的人,结果是秦襄玥此人干干净净,与他从不相识。 离郴强迫自己把那日当做意外,把心思放回来魏国的主要目的,又因卫王府守卫森严一拖再拖,直至今日暗探传来消息,周景安不在府内,离郴才潜入卫王府。 不想,却险些被人瓮中捉鳖,还被一个女流之辈拿下。 离郴面色难看,不觉就露了些火气出来:“戏耍人,卫王妃很得意吧。” 和周景安一般德性。 襄玥:“……”她怎么就戏耍人了?一个个都喜欢乱说话。 已经来不及多说,扶月阁外响起扣门声,襄玥隐约听到姜嬷嬷的应声,似在回答他人的询问。 襄玥鼻尖仍充盈着血腥味,加上离郴一身夜行衣,他做了什么不必言说。 襄玥看离郴,离郴僵着脸,身体已经警惕地绷紧,嘴中还不住嘲讽:“寻我的,把我交出去你就能万事大吉了。” 襄玥道:“好呀,把你交出去,我这就喊人。” 离郴冷冷凝视着襄玥,像是要掐死她。 门前响起脚步声,襄玥一把捂住离郴的嘴,姜嬷嬷轻扣门:“王妃,王妃。” 缓了缓,确定离郴不会胡乱出声,襄玥答:“嬷嬷,何事?” 襄玥夜间一直不喜有人在旁服侍,姜嬷嬷此时没有进门,在外禀明:“有贼人闯入府,王爷担忧王妃安全命一队侍卫进来守着。” 侍卫进来守着。 守着……这下是真走不了了。 襄玥压低声:“你去净室避一避。” 离郴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动不了。” 襄玥无言,怪我喽。 襄玥把被子拉到顶,完全盖住离郴,把床帐掩好,低低留下句:“你别出声,我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襄玥又把窗扇打开,穿上外衣,裹上斗篷方打开门走出去。 “嬷嬷,您让侍卫们去厅前,准备些热茶水,夜晚风寒……” 声音渐渐远去,再听不见。 黑暗可以藏起一切。如离郴,他微妙的懊恼和说着不信实则放松的身体,都在告诉他他对襄玥本能的信任。 离郴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尽管他有安排人引开周景安,也有安排人在府外接应。不过,当他鬼使神差跃进扶月阁开始,所有就都是在飞蛾扑火般地求一个心安。 襄玥来到前厅,喝过热茶的侍卫们见到都襄玥躬身行礼,眼中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尊重。 襄玥道:“不必多礼。”在主位落座。 领头侍卫上前一步抱拳道:“王妃,可否让众弟兄在扶月阁各处巡视。” 襄玥颔首:“这些你们比我了解,扶月阁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 襄玥把热茶捧在手中,忽打了个喷嚏。 姜嬷嬷有些心疼:“王妃,夜里天凉,这里有老奴和侍卫们在。您放心,先回去歇息吧。” 襄玥视线扫过众侍卫们,莹润的小脸在夜色里显得柔弱,众侍卫虽没有言语但脸上都是同意姜嬷嬷的说法的。 襄玥最后关切几句,便满是疲色地起身,由喵儿扶着走回主卧。 突喧哗声大起,熟悉地低斥:“噤声。” 襄玥袖内的手猛地握紧,缓缓镇定回身,冲遥遥望来的周景安一笑。 周景安拧眉,回身吩咐几句,大步朝襄玥行来。 周景安外着青色大氅,腰间氤氲出一片深红。襄玥眸色微动,忙迎上前去。 周景安有些微意外,他轻轻拥住几乎扑进他怀里的襄玥,很快放开,拢住襄玥的手在手中轻搓。 “怎么这么冷,可是他们惊着你把你吵醒了。”说着周景安面色已经沉了,却觉襄玥随着他的动作蓦地僵住。 周景安松开手,解下自己的大氅给襄玥又裹上一层,退后一步。 襄玥忙阻止:“不用,王爷您自己穿着……我不冷。” 周景安抿唇,很久未见的强硬语气:“穿着。” 缓了缓:“你听话。” 襄玥稍怔,终乖顺地拢紧大氅,宽厚融合鲜血的气息,奇异的温和。 襄玥细看一眼,周景安内里的衣襟没有明显的血迹,她垂眸:“听闻有贼人,王爷可捉住了。” 周景安心中一热,像被暖暖的温水熨过,焦虑疲惫俱消,他摸摸襄玥的发,“无事,你去睡吧。” 在她醒来前,一切都会结束。周景安眼中闪过冰冷杀意。 想必事情不是十分糟糕,襄玥打了个呵欠:“王爷您注意安全,我先回屋了。” 周景安颔首,在灯火微明的夜色里沉默地凝视着襄玥渐行渐远的背影。 手触碰到屋门,襄玥又回身看了眼。 周景安眼里,是她看不懂的情愫,沉重得让襄玥心尖震颤。 襄玥恍惚觉得,她比肩他之所有。 周景安转身离开,走进灯火微明处的一众侍卫,长冽紧跟上。 周景安吩咐着什么,眉眼间满是沉着冷静,不久两人一同快步离去。 襄玥走进屋,屋内静悄悄的无丝毫人的气息。 襄玥掀开床帐,锦被下一团,闻声微动,露出离郴的脸。 他已经可以些许动弹了。 襄玥沉默着,不自知地茫然,又渐渐坚定。 “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都道魏国卫王冷情冷性,亲缘薄弱,铁胆孤雄,可……他对你很好。”离郴说着面露讽刺。 “你闭嘴!” 襄玥瞪离郴,手指拱起虚虚拽着大氅,咬唇有些委屈,像是被为难了的小姑娘。 离郴怔住,熟悉感突然强烈,几乎挣开记忆即将破出。 他情不自禁问:“为什么救我?” 襄玥眼眶泛红:“你说呢?大表哥。” “……大表哥”离郴在心内重复一遍,冷淡嘲讽的表情皲裂开,其下是破败不堪强行合上后的狰狞。 他几乎仓皇无措压不住声:“大表哥?!” 襄玥不言不语瞪着他,忽然从榻上捡起枕头不管不顾砸离郴,尽情发泄着怒气和愤恨。 离郴无力地抵抗几下,渐渐索性不动,轻轻呵笑开来,某种不可置信的想法愈发被证实。 终于襄玥砸累了,离郴适时出声,闷哼:“痛。” 襄玥停住,无力地松开枕头,完全显出离郴的脸。 他眼中亮着因重获至宝而激动的新生的光。 “月牙牙。” 襄玥应声。 才觉,原来声音都已嘶哑。 他们,在世间污浊中滚过,终不再是举目无亲,漫漫天涯独行客。 他们也还有溶血至亲,有家的归途。 第三十五章 第二日, 姜嬷嬷估摸着时间敲门,听到门内应声方入内。 初初迈入门内, 姜嬷嬷就顿住, 屋内可闻淡淡的血腥味。 “……王妃。” 床帐微晃, 响起迷糊的应声。 姜嬷嬷走去,大力掀开床帐, 看清床帐内的一切, 松口气有很快提起。 床帐内,襄玥半睡半醒拥着大氅,可见其上格外暗沉的部分, 床榻上零星有干涸的血迹。 光洒在襄玥面上, 她不适地轻声嘟哝:“嬷嬷,再睡儿。” 姜嬷嬷无奈:“王妃, 这大氅可是王爷的,王爷受伤了吗?” “嗯。”再没有声。 襄玥眼下青黑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可见昨夜累坏了。 姜嬷嬷轻叹一声,给襄玥掩好被子,轻声退出去, 到底不放心,自己又往云竹院去。 姜嬷嬷走后不久, 侍卫交接换班,无人瞧见扶月阁一角快速掠出抹黑色人影,消失不见。 襄玥站在打开的窗扇前,紧握的手缓缓松开。 那年一封旨意, 召襄玥入宫赏花。世人皆知燕王昏庸无德,好美色,性暴戾。襄府众人,燕王独召正待年华的襄玥入宫,目的可想而知。 襄府以仁德教府,皆是气高洁之人,怎肯弯了脊梁骨。而抗旨不尊的后果,便是不多日后的“襄府谋逆,当斩全族”。 襄家姻亲离家为襄家求情,却被权宦挑拨成协同谋逆,满门被抄,襄府诛人观刑。行刑日离家人的血染红了一条街。 也是在那日,襄玥知晓,不久前随他们一路回府又离开的少年,是魏国皇后之子。 他成了真正坐实襄府勾连他国,谋逆叛国罪名的证据。 襄玥回身,打开屋门,大步走进阳光里,暖暖的环住她。 她连奢求也不敢,不想有一日她竟看见了活生生的离郴,听到了幼时熟悉的“月牙牙”。 ………… 姜嬷嬷到云竹院时,一众王府幕僚刚刚离开,显是在此商量了一整夜。 姜嬷嬷见周景安面色不好,便问起是否伤了,顺带提到王妃,不想周景安一听到襄玥就变了脸色。满是风雨欲来地直奔扶月阁,姜嬷嬷见状不妙慌忙跟上。 只晚几步,却见周景安在门前不入,满面怔然。 周景安望着阳光下恬然笑着的人,满腔怒意和质问忽都说不出口了。 贼人狡黠,使得好一手金蝉脱壳,经过一夜审问抓来的黑衣人,周景安才终有头绪。然所有的指向都是,贼人藏身扶月阁。 事发突然,可因为襄玥在那,周景安几乎立刻就派遣了侍卫去守好扶月阁。贼人能无声潜入扶月阁且在不间断的侍卫巡逻下掩藏好,周景安不得不去多想…… 周景安握了握腰间佩剑,走上前。 “王爷。”姜嬷嬷开口,神色郑重:“夫妻之间最怕离心,老奴今日大胆逾越说一句,请王爷三思而行,莫做了伤人心的事情再追悔莫及。” 周景安冷脸看姜嬷嬷许久,蓦地笑了下,“嬷嬷多虑了,本王怎么舍得伤她心,且若是无关紧要的人哪里伤得了心……” 周景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近乎呓语。 襄玥早就看到了周景安,悄悄打量一番见他神色不明,也就没主动凑上去。 此时见周景安迈步走来,方仿若刚刚瞧见般笑着唤人:“王爷怎么来了?” “本王来不得吗。”周景安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愈发想是她藏了人,不想他来。最后都表现成了不愉 只是正常寒暄的一句话,襄玥见周景安的反应不正常,细想着打哈哈过去:“王爷说的什么话,王爷来不来得不都是您说了算。” 周景安抿唇。又是这般,每当他以为两人之间近了些,襄玥总会刻意拉开距离,表现出疏离。 周景安停住脚步,笔直拦在襄玥身前,微眉蹙直直看着她。 襄玥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她垂眸,望着地上的影子不觉走神。 周景安很高,她只到他的下巴,以致现在她整个人都被拢在周景安的身影里,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亲密无间。 可不是这样的。 念头一起,襄玥脑中就冒出刚刚看到的周景安的样子。微蹙着眉,看着很不开心,往常气势汹汹显得逼人的眼眸暗沉沉浸了难过。 好像她欺负了他。 她哪里欺负他了。 襄玥抬眼瞪回去,眼里明晃晃地在说“看什么看”。 周景安别开眼,闷声道:“外面冷,我想进屋。” 话落,周景安却站着没动,眼又直愣愣盯着襄玥。 襄玥站着就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暖意,她实在不能理解周景安的冷怎么来的。 可周景安今日确实古古怪怪的。 襄玥绕过周景安往里走,觉身旁没人跟上,回身朝周景安招手:“王爷,进屋呀。” 不等周景安答,襄玥径直走回去扯住他的大袖袍往里走。 襄玥现在是不心虚的,周景安既然想看,那就大大方方给他看。 不过,周景安要的显然不止如此。 袖袍处传来轻轻的拉力,襄玥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只宽厚妥帖的手掌就攀上来,握住她纤细柔软的小手,捏了捏。顿一会儿,甚至得寸进尺地把手指塞进襄玥的指缝里,带着强硬与她十指相扣。 第三十六章 襄玥挣了挣, 反被握地更紧,两人半拉半扯着进屋。 周景安环顾一圈, 强硬带着襄玥在屋内到处走, 最后停在窗扇前。 襄玥终于重获自由, 强按恼意:“王爷想在我屋内找到什么,我指给你看。” 周景安盯着襄玥, 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怒极反倒平静下来,“你知道昨夜贼人入府是为了何吗?” 襄玥微顿。 周景安不是想听襄玥回答,他字字清晰:“贼人要的是整个燕国旧地的兵防图。” 襄玥散漫的神色渐渐收起, 周景安步步紧逼:“你又可知那兵防图来自何处?” 襄玥怎会不知。兵防图, 其中心血远不止兵防,它几乎考据了所有可寻的燕国地理山河志, 是襄玥在燕皇宫内费尽心思一张张从燕帝手中所得,秘密传出给周景安的。 不然,怎有前世襄玥的妖妃之名,燕帝为之枉顾家国。 “事关燕国,如今又正值楚魏两国博弈之际, 楚国使者未入魏国,却已经有人蠢蠢欲动。”周景安显出惫色, 满身锐气也柔化下来:“玥玥,如果你后悔了……自和我说,我总是比他们可靠的。” 严肃的气氛还在却不再压抑,襄玥好笑, 周景安想到哪里去了,是以为她有意相助楚国人?也对,她如今可是“楚国公主”。 襄玥不由想,周景安是不是认为她还活着也是与楚国有关。 襄玥古怪地扬眉:“你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周景安一下子答不上来,心提起来,他知道襄玥问的是什么。 虽早就心照不宣,但这件事一直被敏感的避开。周景安曾迫切想知道,可心里冒出个声音告诉他,若说开了,他便再留不住她。 就如在燕国时,每当他有细微意动,她总会恰到好处的用一些小事告诉他不可能。 襄玥在等周景安回答。 被襄玥剔透的美眸一眨不眨望着,周景安喉头滚动,终是俯身拥住她,把脖颈埋进她颈窝,不让她再看他。 颈窝处痒痒的,襄玥手握上窗沿一下下扣着。襄玥退开一步,周景安只是虚环着她,她很轻松就退出了他的怀抱。 周景安垂眼站着,高大的身影看着颇可怜。 襄玥安抚般拽了拽他的衣袖,“我相信王爷。” 周景安眼蓦地一亮。 “而且,他人给了王爷的东西就属于王爷,王爷有权随自己处置。”襄玥道。 “……你。” 襄玥看去,周景安眼中有狡黠:“楚国把你许给我做王妃,那玥玥你也是我的吗,可以我自己……” 襄玥一把捂住周景安的嘴,她狠狠睨他一眼。 周景安笑,呵出热气洒在她掌心。 襄玥被烫着般抽回手,飞快从周景安衣袖上揩过,一连退开几步,朝外扬声道:“嬷嬷,早膳呢。” 听墙角的姜嬷嬷淡定应声:“已经备好了,王妃可要传膳。” “嗯。” 襄玥边说着边走出屋,被落下的周景安将襄玥弄皱的衣袖抚平,随后跟上,就吊着不远不近的一步远。 襄玥回身瞪周景安,他立刻无辜别开眼,板正脸,“我也饿了。” 许是这日起了头,周景安仿佛被打开了压抑本性的牢笼,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地缠着襄玥。 凡在府内必是一起用膳,跟着襄玥一同消食,公务繁忙时便唤襄玥到书房磨墨。襄玥偶尔出府,总能在出府前偶遇一身家常服饰的周景安…… 终于,在某夜周景安一身酒意晕红着眼踏进扶月阁时,襄玥忍无可忍对着周景安重重拍上了屋门。 第二日,襄玥换上男子服饰,戴上玉冠,不出意外见到了周景安。 他一身窄袖青衫,精神抖擞,半点瞧不出醉酒过后的样子。 襄玥径直走过,冷哼一声。 周景安欲效仿往日,闻声顿住,他瞥见襄玥严肃的脸,犹豫一会儿还是负手走回了云竹院。 襄玥如往常般,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遇见新奇的小玩意儿便停一停。 最后,襄玥驻足在听雨渊前,缓步走入。 襄玥没有注意到,听雨渊对面的食舍前停着辆卫王府的马车。 食舍二楼,江婷见陈月仪直直看着一白衣公子,直至人看不见了也没舍得移开眼,不由打趣:“月仪可是看中了那公子?确实俊秀。” 陈月仪回神甜甜的一笑,未言。 江婷见此以为她是真瞧上了,正色提醒道:“你可别闹糊涂,你可知那白衣公子进的听雨渊是何处,是京中出名的销金窟,会去那处的公子可不好……” 陈月仪乖乖颔首,“江姐姐放心,我不会糊涂的,何况有表兄相衬,世间哪有好儿郎。” 江婷赞同,随即感叹:“可惜卫王殿下已有王妃……” 陈月仪不置可否,只眸色晦暗不明,一时娇俏的脸上竟显出可怖。 晚霞不知何时铺满天际,食舍二楼只剩陈月仪,她望着听雨渊门前熟悉的白色人影,错手打落茶盏。 襄玥言笑晏晏,身后紧贴着个红衣男子,男子容色逼人,这是陈月仪第一次见着这般美和妖的男子。 秦襄玥竟然敢,她竟然敢! 陈月仪屏住呼吸,心内已被预想出无数填满,疯狂溢出报复的快感。 ………… 襄玥神情轻松,轻声对和远道:“多谢。” 和远淡笑摇头,“言重了,和远能帮到恩人是和远之幸。” 襄玥颔首告别。 和远一路目送襄玥走远,才回去听雨渊,嘴角始终扬着安逸的浅笑。 襄玥回到卫王府时,天色稍晚,她遥遥望见王府廊下立着一人,手提明灯,见到她快步走来。 “王爷。”襄玥语调里藏不住欢愉,眉眼间多出许多鲜活。 可见今日极为开心,周景安微感酸涩,他一日没跟着她,她就玩得这么开心。 襄玥唤完人见周景安不动,眼神示意他,还不提灯快走,难掩嫌弃地拽他衣袖。 周景安眼里忽地浸了暖光,提灯走在前头。 罢了,她开心就好。 第三十七章 这日, 周景安入宫后,襄玥照常出府。 襄玥慢悠悠闲逛着, 今日沿着魏皇城的水路走过一遭, 随处可见巡逻的兵士, 较前几日密集许多。 想是楚国来使即将到魏国皇城。 到听雨渊时已过午时,里面的小斯早记住了襄玥这位熟客, 不用多说就自动引襄玥往和远的院落走。 等襄玥回府, 见着长冽在王府门前,焦急地踱步。 看到襄玥,长冽神色复杂, 他拱手道:“王妃, 王爷命您去云竹院。” “嗯?”襄玥一怔,很久没到到“命”这个字了, 她一时竟不适应。 襄玥回神快速朝云竹院走去,她真有些好奇,什么事情能让周景安“命”她过去。 长冽瞥眼襄玥上扬的嘴角,又想到王爷冷肃的脸,莫名有种渗人的感觉。 云竹院, 周景安端坐在桌案后。 一只破碎的茶盏跌落在不远处,陈月仪站在桌案前, 最初的强压欣喜,在漫长的沉默里已多了咯噔忐忑。 周景安听完她说的话,面色平静,不辨喜怒。若非有那个被周景安错手打碎的茶盏, 陈月仪险些以为周景安对襄玥能纵容得任她在外出入烟花之地。 襄玥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云竹院书房,周景安仿若无觉。 襄玥瞥过陈月仪嘴角的冷笑,扬眉走到周景安身旁,合拢折扇拍拍周景安的肩。 “王爷,您命我来有何事?” 周景安避开,沉默着。 目睹这一幕的陈月仪垂眸,只等周景安怒斥襄玥,却不想听到的是周景安近乎叹息的一声。 “总往府外跑,又不愿乘马车,累吗?” 陈月仪猛地抬头。 襄玥见周景安垂眼不肯看她,握着桌案的指节用力的发白,心内有了计较,她懒懒“唔”一声。 “是有点累,王爷可许我回去休息?” “可。”周景安答得飞快。 襄玥稍觉意外,颔首离去,却被人握住折扇,顺着力道将她拽向一侧。 “在这儿休息即可。” 襄玥跌坐在周景安腿上,下巴重重磕到他的肩,咬破唇瓣,襄玥疼得懵住。 不待襄玥跳脚,周景安握住她的下颌抬起,轻轻抹过唇瓣上点点刺目的血珠。 饱满的唇瓣浸血愈发红的剔透,周景安眸色稍暗,他亲昵地抚着襄玥的唇,克制别开眼,“疼不疼。” 襄玥愤怒挥开周景安的手,挣扎着坐起,又疼又气:“疼,你不准碰。” 周景安浑身一僵,烫着般按住襄玥:“别乱动。” 襄玥美眸瞪着他,渐渐变得不可思议。 周景安哑着声音补救,“我不碰,很疼吗?” 他眸内有焦急和燥意,手足无措地想碰襄玥,只除了一手仍紧紧扣着襄玥的腰。 “当然疼,王爷磕一下试试。”襄玥气得拿折扇一下下敲周景安。 周景安不躲也不还手,乖巧任襄玥敲着,嘴抿起,心内恼自己接触过的都是大男人,唯一的表妹陈月仪轮不到他去哄,如今碰上他重些语气说话都不舍的的襄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哄。 只得沉默忍着,希望襄玥快些出气,他不怕痛,偏生襄玥这不重的力道一下下砸的他心间颤,痒痒的麻。 周景安面上显出绮丽的晕红。 陈月仪震惊地瞪大眼,第一次连嫉妒也生不起。 周景安少年时历经宫中沉浮,皇后病逝,慈爱的父皇一朝生疏,新的宫嫔一个个抬入宫中,二皇子对他虎视眈眈。 陈月仪亲眼见过爱笑爱闹的少年在成长中失望,渐渐变得阴沉,决绝投身战场,满身迫人戾气地归来。 燕国灭,百姓赞卫王勇猛,皇帝看重,周景安一时风头无双。可陈月仪看到过,在封赏三军那夜,周景安死寂的黑眸。 可这一刻,看周景安拥着襄玥哄着,满目柔情,焦急亦掩不了的安然。 陈月仪突觉曾经的少年其实一直不曾消失,只是再没有能让他露出鲜活一面的人。而襄玥,是他认可的人。 他爱她,陈月仪想。 可陈月仪不信,世间男子能容忍自己的夫人,尤其还是挚爱之人与他人有染。 “王妃。”陈月仪出声。 襄玥应声,慢悠悠瞥向陈月仪。缓过一阵不那么疼,襄玥立时就觉得不妥,尤其是周身环绕着的紧绷的男子身躯,以及身下明显的别样触感,襄玥尴尬极了。 她想起身,可周景安紧紧握着她的腰,动作之下,难免不会更加尴尬。 恰陈月仪出声,襄玥乐得有人缓和下气氛。 不过下一刻,襄玥恨不得堵上陈月仪的嘴。 “王妃姐姐,不知你在听雨渊是否也这般娇柔倚在他人怀中,千娇百媚地冲其他男子撒娇……” 襄玥无暇再听陈月仪说了什么,襄玥完全僵住。她无奈极了,困惑极了,为什么这么一句话会让周景安本就藏不住但还尚能控制的反应突然活跃起来。 周景安扭过头,抿了抿唇,扣着襄玥腰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周景安心内是气的,却是气襄玥被诋毁,也算他看着长大的女孩能说出这种羞于启齿的话。 他半点不信襄玥会做出不雅的事。 陈月仪之前与他说,在街上偶逢襄玥出入听雨渊,与一红衣男子形状亲密,周景安气她又出入那种场合。 但,其实更多的是涩意,襄玥能对一个一面之缘的人付出真心,却对他捧出的心视而不见。 但听着听着……原来,襄玥是在千娇百媚地冲他撒娇吗? 这般想着,心中不觉就被蜜意无丝缝地浸满了,飞快又填满全身,周景安控制不住周身都火热起来。 襄玥僵坐着,实在是个仓促的不舒服的姿势,她忍不住动了动。 顿觉周景安一颤,襄玥不敢动了。 陈月仪还在滔滔不绝。 周景安难挨地滚了滚喉咙,头一次觉得书房是不是建地太小了,屋内有三个人就闷热的紧。 襄玥也觉得热,实是周景安身上的体温无时无刻不隔着衣衫传过来,尤其腰间横着的手,灼得烫人,他还尤不察,不肯挪动分毫。 “……王爷。”襄玥坐不住了,不想一开口的声音柔软娇媚,润满水意,襄玥眼眸睁大,自我怀疑。 头顶响起低低地闷笑,襄玥来不及羞恼,已腾空而起。 陈月仪不停用言辞表达自己对襄玥的不屑与愤怒,直至尖锐地木器碰撞声响起,陈月仪像被掐住了喉咙。 周景安环着襄玥猛地站起,椅子因不受控的力道歪斜着倒向书架,乒乓砸下几本书。 周景安熟视无睹,打横抱起襄玥大步走出书房。 襄玥垂下的白色衣袍与周景安的黑色衣裳相辉映,遥遥看着一黑一白格外和谐般配。 第三十八章 周景安踹开屋门, 襄玥被重重扔在床榻上。 襄玥看着逼近的周景安欲哭无泪,她抱过木枕挡在身前, 连滚带爬地想跑走。 周景安一把抓住襄玥的脚踝将人拖回来, 扔开木枕, 胳膊支着半压在襄玥身上。 “周景安,你冷静一点……”襄玥手抵在周景安胸口推拒, 她四周俱是他迫人的气息。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襄玥看见不远处的木枕,真想给周景安来一下,醒醒脑子。 周景安不应该很愤怒吗?不应该听信陈月仪的挑拨吗? 襄玥眼睛斜瞟, 周景安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他扣住襄玥的手腕压到床榻上,拇指在襄玥掌心磨了磨。 襄玥本能地蜷缩起掌心, 脚胡乱踢蹬,很快被周景安抵住,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襄玥气红了眼,红着眼瞪周景安。 周景安俯首,襄玥憋屈地躲开, 周景安很轻很轻的把吻落在襄玥散开的发上,声音又哑又低:“果然最毒妇人心……哼。” 襄玥唯一能动的只剩嘴, 她恨恨咬住周景安的肩。听到闷哼声,襄玥咬着不放,她努力抬眼瞅周景安。 小眼神怎么看都有点嫌弃和得意。 周景安被逗笑。不顾襄玥嫌弃,周景安抽回手在襄玥腰下用力, 托着她向上,与他平视。 襄玥嘴里还咬着周景安的衣衫,她吐开,龇牙扭脸。 周景安眸色一变,忙伸手欲碰不敢碰襄玥的脸。 “怎么?咬疼了。” 襄玥闷闷哼一声,扭开脸。 这一闹,刚刚旖旎的氛围早就一散而空。 周景安面色些微的挫败,襄玥偷眼瞧见,立时挑衅地扬眉,眼尾处处透着志得意满。 周景安无奈,贪恋地捏捏襄玥的鼻子,呵声道:“得意什么?本王的王妃你还没好好解释解释日日出入听雨渊,为何?” “也没有日日……”襄玥轻声狡辩。 周景安大掌握住襄玥的手:“嗯?” 襄玥挣了挣,放弃挣扎:“还能为什么,男子可有三妻四妾。郎君好颜色,就不许我流连忘返……”突然被捂住嘴,襄玥从指缝间继续艰难吐声,“多看几眼。” 周景安:“看我就好。” “你不好看。”襄玥不假思索呛声。 “我好看。”周景安答得自信。 幼时母后抱着他常说“我家安儿长大当是多好的儿郎。”,且无论是京中还是边关女子见到他都常羞红了脸,他踏马而过,便可收获一路的香囊绢花。 这般想来,似乎只有襄玥,初初相见时藏着浅浅的惊吓,像被惊扰的白菊,清雅芬芳,浅浅一声“公子”就让他难忘。 “和远也好看。”襄玥一声惊醒周景安,他眸色微变。 襄玥本想说和远更好看,但对着面前这张眉峰锐利,鼻梁高挺,轮廓分明硬朗锐气的俊脸还是说不出太违心的话。 周景安却俊脸沉下来,面无表情不说话了。 襄玥瞅瞅,发觉手能动了,她挣开,一掌拍在周景安脸上,力道不重更似玩闹。 “起来,你别太过分。”襄玥示意周景安。 周景安实在舍不得身下的温软含香,他别开眼,假做不见:“你是不是想养男宠了。” 襄玥一愣,继而放肆笑开。 周景安恼,俊脸挂不住,后悔自己问出这种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没什么两样的,特别没有男子气概的话来。 但事实告诉周景安,面对襄玥,所谓的“男子气概”根本不用想。 襄玥好不容易停下笑,她吐字清晰:“是呀。” 周景安脑内一热,轰鸣声震天。 襄玥漫不经心,细看却也有些辨不清的模糊的认真。 “我若养男宠,定要买个院子,把他锁起来。” “……不准。”周景安咬牙道,“男宠,想都别想。” 襄玥摇首,男宠至少现在是没有可能的。 心思稍转,襄玥带上浅浅的戏弄:“这样吗?那王爷拿什么弥补我。东西好的话,我许可以考虑一下。” 周景安答得飞快,似乎答案已在他心里说出口过千百遍。 “把我给你。”锁在你独有的院落,锁在你身边,锁进你的心里、你的骨血里,总之可以与你再不分开。 第三十九章 入秋第一场雨后, 楚国使团踏着金黄落叶珊珊而来。 襄玥放下手中书册,听闻院中传来小丫鬟们轻声的嬉闹声。 喵儿推开窗扇, 朝外训斥几声, 小丫鬟们垂首跑开, 乖乖做事去了。 襄玥颇为欣慰:“喵儿长大了。” 襄玥唤喵儿到身前,摸了摸她发上的两个小球, 陪伴她大半年的小姑娘已经渐渐显出少女身形, 沉脸静下来也能唬人了。 “等喵儿及笄就可以梳其他发髻了,我那可有喜欢的发簪首饰可挑走戴着,美美的寻个好郎君……” 襄玥笑意恬然, 喵儿红着脸道不敢。 襄玥好笑拍拍喵儿的头, 瞅见小丫头羞红的脸,跳过话题:“外面她们在闹什么?” 喵儿俏脸立时露出飞扬神采。襄玥头疼, 恐怕话问到这丫头的点上,拦不住她的长篇大论了。 喵儿声音清脆与襄玥逗趣:“王妃您可知楚国出使魏国的是何人?” 襄玥静听喵儿说,“来的是楚国的太子殿下,王妃您不知道,楚国太子骑一白马, 踏马而来时给许多街边姑娘都给看呆了,还有楚国太子身边的公子, 亦是俊逸像话本子里才有的人物……” 襄玥微有些走神。 喵儿突然惊呼:“楚国太子不就是王妃的兄长吗,这些王妃定早就晓得,没甚好说……” 襄玥想,楚国太子, 那离郴呢?他在此次楚国使团中又该扮演什么角色。 秋日金桂折枝,芳香悠然淡远,入食含香,酒酿清新醇厚。 在这金秋之时,襄玥不出意外收到几日不见人影的周景安命下人传来的话,皇上在御琼台设晚宴,这等场合卫王妃自也要出席。 襄玥遣走传讯的下人,穿上陌生的卫王妃服饰,想到与之相配的周景安一身蟒袍的样子,襄玥眼尾漾出清浅的笑意。 那番挑明心意的话他说的自然,襄玥当真是惊了一惊,以为卫王殿下深藏不露,还是情话方面的个中好手。 不想,那日之后,周景安硬是许多日“忙的”不曾回府。 天际柔和成暖色的迷离梦中光景,襄玥缓缓走出卫王府。 不出意外,周景安一身朝服立在马车上,目光似在沉思。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褐青色,端方雅正,隔着空荡的一片自然勾连起来。 周景安眸色微颤,眼底有朦胧的笑意,微含诧异看襄玥,显然想到了同一处。 他垂首看看自己的衣袍,头一次觉得这身朝服,腰间的琳琅玉饰不再是累赘,若日日都能穿着它似也不错。 襄玥行至马车前,周景安无比自然地接替姜嬷嬷的位置将人小心扶上马车,手垫着车顶,就怕磕碰着人。 襄玥上马车后,听到姜嬷嬷轻声问询:“王爷可乘马车。” 车帘掩上前,襄玥眼斜前方立着的高头大马,眼底明了。 周景安胡乱摇摇头,翻身上马时福至心灵,既然不错,明日就让府中人去寻相同的布匹做上几箱子同款式的男女服饰。 襄玥自是不知,待几日后收到几箱的衣服摇头叹息。 她与它们是无缘。 ………… 御琼台坐落于宫内东南角,于层层叠翠中蜿蜒向上建成一方临天阁楼,向下眺望粼粼波光隐者翠色,晚间一路点上烛火河灯,更若洋洋洒洒墨中天光。 在此景下设宴,确能令人心情愉悦,恐是楚国使者到来后最后的平和舒心。 席间热闹,自是其乐融融,魏帝在高位之上笑意盎然,今日却是无一后宫之嫔到来。 襄玥几次转眼,皆意外撞上楚国太子含笑的眼,今日众人俱是较沉的重色,唯秦襄岭一抹白衣亮色,仿佛甚是无害。 周景安将酒盏放下,不轻不重一声响,襄玥抬眼看去。 碗中落下一块澄亮的稻香肉,红颤颤突兀出现在白色碗底。 襄玥执筷的手一顿,暼周景安一眼。 他没有看襄玥,又拿起酒盏遥遥同秦襄岭敬酒。 襄玥本能察觉到周景安此时是不耐的,可看着碗中颤巍巍油油的一小块,襄玥狠狠心还是下不了口。 周景安眼角瞥见斜刺里伸来一只手,垂眸碗中落下熟悉的一块稻香肉,周景安眸色一暗。 襄玥无辜开口:“王爷辛苦了,几日才能见着您,机会难得,您多吃点。” 周景安别开眼,执筷垂首咬入口中。 周景安等了等,“没了?” 襄玥真诚地颔首,“没了。” “不够。”周景安道,“你说的吃多点。”示意襄玥夹菜。 襄玥已经自顾挑了喜欢的咬着,这种晚宴盛世无趣,膳食再美味,也无人品味。 等襄玥再次抬首,猛然对上秦襄岭意味深长的目光。再看,首座之上的帝王目光亦是如此。 周景安后方的周景安渊突然开口:“王兄与公主当真是感情深厚,羡煞旁人。” 周景安不置可否,给襄玥夹菜,筷子又落向稻香肉。 终于最后在襄玥一言难尽的眼神下移向一旁,夹了块蟹黄豆腐。 襄玥还算满意的吃入口中,周景安面上终于露出些笑意。 皇帝瞧得饶有兴致,闻言笑骂:“渊儿是变着法儿想在朕这儿讨个王妃啊,不若你问问太子殿下可还有公主殿下可嫁你。” 周景渊起身对秦襄岭一拱手,装模作样当真问了一通,因饮了酒,他面色难得显出红润,少年气十足,闹得殿内一时哄笑。 周景安面色稍沉,余光不由落向襄玥。 襄玥专心吃菜,她终有些明白,周景渊如何能与周景安呈分庭抗礼之势了,论讨喜,数十个周景安也比不上他。 眼见襄玥没有任何的不同,未看周景渊一眼,周景安落下心。 这时有太监悄声进来,轻声禀告给魏帝。 魏帝讶异看了眼秦襄岭,随即摆手,太监很快离去。 秦襄岭适时出声:“此次随本宫同行的还有我国的水军统使,因初到魏地,水土不服,一路乘坐马车而来,如今方到,魏国陛下勿怪。”话落,似有似无看了眼襄玥的方向。 魏帝神色稍变,周景安也放下了筷子,稍稍坐正。 楚国临海,楚国水师更是威名久扬,今日之前魏国都不知也没想过楚国此次同行的楚国大将是水师统使,毕竟水师再强在内陆也无用武之地。 秦襄岭起身含歉意敬了杯酒,魏帝面色方好些,扬声对贴身太监道:“请统使进来。” 襄玥在秦襄岭那一眼之下,心下就有隐约的感觉。 但当她真正瞧见那个熟悉的人影缓缓走进殿内时,还是错手打落了酒盏。 清脆的声响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格外分明,一时本所有落在楚国水师统使身上的探究目光都投向襄玥。 包括楚国水师统使的。 所有目光下,周景安盛起碗汤放到襄玥面前,缓声道:“酒不宜多饮,渴就喝汤。” 襄玥轻轻嗯声,淡定自若地喝了口汤。 实则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襄玥想过离郴在楚国身份不低,却也没有想到楚国的水师统使竟是离郴。 襄玥轻呼口气压下心中的艰涩感,看来她的大表哥在这几年也不曾轻松分毫。 离郴见此方移开眼,目光与周景安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凭白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较量与不屑。 作者有话要说:周景安(嫌弃):这什么东西,凭什么玥玥看他不看我? 离郴(挑剔):这什么渣渣,凭什么当我表妹夫??_?` 第四十章 短暂的静默后, 殿中响起轻轻的吸气声。 显然众人都没想到,楚国的水军统使会是一个这般年轻俊郎的个少年郎。 离郴向魏帝见礼后自然落座在秦襄岭身侧, 殿内一派祥和很快掠过这一小插曲。 只除了一寻着间隙就在走神的襄玥。 不久, 襄玥与周景安低语声, 觅着醉意由宫女领着去到休息的暖阁。 暖阁前,襄玥将人打发走, 自己在微凉的风里站了许久, 漫无目的地看着漫天碎末星辰。 襄玥想,原来同一天幕在不同地域会有全然不同的风情。 魏国是低矮夜色,浓黑的天幕, 星光仿佛就亮在发顶, 抬眸一笑就能落满眼底。 而燕国,暗夜仿似恶兽, 永远是诡谲多变的暗紫色。可却在日暮之前,晚霞似火鎏金。 楚国的,襄玥还没有见过…… “在看什么?”温润嗓音响起时,襄玥毫无意外。 她看着夜色下款款而来的温润公子无波无澜。 在秦襄玥的记忆里,大哥太子殿下光风霁月, 是生来踏祥云流彩的天之骄子,是与生于尘埃的秦襄玥截然不同的, 陌生人。 秦襄岭仿若没有瞧见襄玥面上的疏色。 “夜晚天凉,六妹仔细着凉。” 说着,秦襄岭接过侍从手中的披风自然要给襄玥披上。 襄玥在披风将将落在肩上时突兀一笑,错开一步。 秦襄岭手顿在半空, 平静收回去,笑容理解而包容:“六妹进暖阁吧,有话不妨以后再说。” 秦襄岭生来一副笑面,嗓音清润使人闻之如沐春风,在皇族子弟里能有这样一人,当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可也是这样一人,在僻静处见着被宫婢太监责打的秦襄玥,无视见到他吓得发颤的宫女太监,自顾温润笑言:“真是可怜,这般怎可在皇祖母的七十大寿露脸。” 太监宫婢松口气,跪地恭送。秦襄玥呢,也从此再不会在身上“出现”伤痕。 怜爱所有人不喜的幼妹,善待宫婢太监。确是光风霁月的太子殿下。 就如此刻,秦襄岭突兀出现,好脾气的给她披披风,就变成她“有话”要对他说了。 襄玥一直冷淡的面容上显出笑,蜷了蜷指尖顺从走进暖阁。 秦襄岭骄矜自然地随之走入。 襄玥抓住门,抵上,笑意恣肆地扩大:“太子殿下,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是兄妹亦当避嫌。否则孤男寡女被人撞见,不说我如何,太子殿下雅正端方的品格定会扬名天下。” 秦襄岭淡然含笑,像面对闹脾气妹妹的好兄长,“六妹这般说是不喜兄长了?有侍从在哪里当的上孤男寡女。何况,六妹离家半年有余,见着兄长就没什么好说的?” 话音到最后已是有了寒凉之意。 “是说我漂泊无依,卫王府防贼般防着我,更欲随时将我除之而后快吗?还是说我深受卫王宠爱,卫王对我言听计从呢?” 襄玥呵笑出声,许久才停下。 秦襄岭站在半明半暗处,明朗笑容被分割地僵硬阴冷。 襄玥搓了搓手臂,真的感到冷,看着挡住门合上的秦襄岭真正有了几分嫌恶。 秦襄岭敛下笑意:“我记得你曾有只猫儿,白软软的十分可人。可惜了,后来被砸死,只因为分不清贵人胡乱挥了下爪子……” 襄玥目光微顿:“是呀,只怪它跟错了主人,自己也生的柔弱。” 不期然,襄玥把目光投向秦襄岭身后远处,软软一笑:“王爷来了怎的不进来。” 秦襄岭不动,待周景安缓步走上前,他意有所指:“卫王殿下来的巧。” 周景安握住襄玥的手在掌心暖着,整个人挡住吹来的风,漫不经心道:“毕竟要看好自家猫,不能被别人欺负……” 周景安眸光一闪,垂眸看去,襄玥无辜低眉,指尖却又狠狠挠了挠。 周景安笑,冷沉的眼底一瞬漾开柔波,“父皇不见楚国太子已经命人四处寻人了,太子请回。” 远处举着火把的侍卫大步行来,秦襄岭淡淡一瞥,最后目光落回到襄玥身上,“既如今六妹无话可说,那就等往后再说吧,到时六妹还可同其他故人一起说说话。” 周景安的手骤然收紧。 秦襄岭一笑,转身翩然离开。 见人走了,襄玥终于忍不住蹙眉,拍开周景安的手,径自行到暖阁深处在软垫上落座。 周景安合上挡住冷风,眼神幽怨地步入内。 “玥玥,你当感谢我。” 襄玥目光一顿,落在白皙直接上的显眼红印处,轻哼:“嗯?” 周景安几步上前强硬把柔弱无骨的手拢进掌心,细软触感软得能柔化人心。 他磨砂着,缓缓在其上流连一吻。 “不用太感谢,这样就够了。” 襄玥眨眨眼,如羽毛轻轻划过般的触感一时还甚是清晰,她试着动动手,动不了。 襄玥后知后觉气地发笑。 周景安到底从何处开始听他们说话的。还学到了自说自话,自行其是。 周景安问:“故人是谁?” 襄玥不答,周景安低头…… 襄玥立时用另一只手去挡,软烫的触感轻飘飘落在掌心,襄玥猛地瑟缩了下。 周景安闷笑,张嘴用齿尖磨着轻咬,一下重又很快变得轻软缠绵。 襄玥怔指尖轻轻颤抖,竟忘了反应。 她不曾看到,周景安低敛的长睫下藏着的暴躁、戾气四溢的眼。 周景安又问:“故人,是谁?” 襄玥一把抽回手,太快太急擦过周景安的脸。清脆一声响,襄玥终于回神。 周景安偏着头,侧脸冷硬,很凶。 襄玥:“……” 襄玥伸手压过周景安的头到肩上,脑袋抵上去,蹭蹭:“不疼。” 见人没有反应,襄玥欲哭无泪地顺着周景安有些扎手的墨发安抚。许久,竟奇异觉得手感不错。 她真的不是故意想打魏国卫王殿下的脸的。 第四十一章 襄玥忽感肩上一阵颤动, 她这才发现周景安在抑制不住地笑。 襄玥无奈,手正落在发尾, 稍用力扯了扯, 肩头的人立刻发出吃痛的抽气声。 襄玥漠声:“王爷想做什么?” 周景安闷声:“玥玥你说你过不过分。” 襄玥不语, 却没再把人推开。 周景安问:“他们对你不好。” 襄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周景安又道:“我会对你好。” 襄玥闻言, 眸色慵懒, 没有什么情绪地摇了摇头:“与我无关。” 周景安身子一僵,怎么能无关呢。想想偶闻过的奇异怪事,电光石火间周景安明白了。 他抱住襄玥。 襄玥不知周景安又怎么了。但她坐着, 周景安人高马大屈就着她半弯腰, 现在这般抱着她,想也知多别扭。 “别闹了。”襄玥道, 有些恹恹,“对不起。” 周景安抿了唇不言,襄玥看不见,周景安此时抱着她的神情堪称虔诚。 一个世间多少人,恰恰襄玥是来到他身边, 成他的妻。周景安想,她与他是注定的。 周景安愉悦:“没关系。” 他拦腰搂起明显不想和他说话的襄玥, 半强硬地拉着人出暖阁:“玥玥,我们该回去大殿了。” 襄玥想着事,懒懒任周景安折腾。 直至从一方寂静中蓦地走入烟火嘈杂处,襄玥猛然回神, 立即看向离郴,些微无奈和忧郁。 离郴因这一眼稍怔,忍耐地按了按杯子,看向周景安的眼里有戾意和质问。 就像是在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周景安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冷冷瞥过离郴,眼含警惕,紧接着环着襄玥坐回席上。 周景渊见这一幕,满面漠然,只在掠过襄玥时仿佛有浅淡的波动。 ………… 周景安应付过一些敬酒的人,给襄玥倒杯热茶放在她面前。 “不是楚国旧人?” 襄玥捧起茶盏,不在状态地应声。 喝口茶,襄玥回过神,平日总是漫不经心上挑的眼一时瞪的溜圆。 周景安心一沉,因襄玥眼中刹那出现过的惶恐。 襄玥淡声:“你相信秦襄岭?” “不信。”周景安一眨不眨地看着襄玥,“不信他真是谪仙公子……” 周景安像是陈述事实。 襄玥看着周景安,认真道:“不是旧人。” 是永远的亲人。 周景安颔首,看着近在咫尺的襄玥突然感到,他们之间其实隔着遥远的距离。 他从不知,襄玥在想什么。 在暖阁间因“注定”而起的兴奋彻底荡然无存。 若这“注定”是注定的镜花水月…… 周景安露出凶色。 ………… 王妃在听雨渊。 周景安跨入卫府立时听人来报,他摆手命人退下,才终于显露出郁色。 又是听雨渊。 宫宴第三日,她便迫不及待直奔那里,一个戏子真这般大诱惑力。 周景安握了握剑,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长冽不妨险些撞周景安满怀,他追上去,周景安已踏马而去。 听雨渊,大门忽被人踹开,男子满面森寒,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听雨渊内甚至短暂地静了静。 有识得周景安的朝中大臣露出恐惧的神情,周景安冷眼扫过去,紧接着视线酷戾落向迎出来的婉娘。 一句废话也无:“带路。” 婉娘掩住颤抖的手,在前引路。 ………… 清雅的别致小院,邋遢蓝衣的老伯伯无聊地在坐在门前打盹,有一拍没一拍地听着隔壁院落的琴声。 身后,是全然相反的精致黑漆雕花木门。门内玛瑙香炉悠悠燃着沁人悠香,襄玥踩着柔软的铺满一地的白毛毯子,无声走向软榻上酣睡的人…… 榻上的人睁眼,满目促狭笑意。 襄玥轻咳,淡定缩回伸向榻旁的黑靴的手。 “玥表妹还是一如既往。”离郴丝毫不给面子,在襄玥沉痛的目光下拿过鞋穿上,“愚蠢。” 襄玥笑的无辜:“大表哥也是一如既往,信任愚蠢的我。” 离郴大咧咧翻个白眼,白净面容上没有在外的阴冷之意,是十分清秀俊郎的少年面容。 襄玥眯眼笑:“也不知是谁,我在襄府转了数个时辰,那人也跟了数个时辰。” 离郴嗤笑,上前大力揉襄玥的头发。 襄玥早有预料,拔下发簪对着离郴,“别太过分,扎你的。” 离郴轻啧声,反倒自己往簪子上撞。 襄玥眼一颤,移开簪子,见离郴得意又欠揍的笑狠狠踩了一脚。 见离郴瞪她,理直气壮:“不好意思啊大表哥,我的脚看了你的脚就想踩你。” 两人谁也不让地瞪着,某一节点,俱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襄玥垂眼轻笑,欢喜又怅然。 襄府祖籍是在郴州,襄玥八岁时襄家才迁入燕皇城,置了宅院后摆宴邀京中有来往人家前来。 其中,自是有表亲离家。 离郴耐不住性子听长辈叽叽歪歪,自己胡乱走着。 恰遇上在园中的小襄玥。 小襄玥说:“大表哥,你找不到路了吗?玥玥带你走呀。” 小姑娘小脸白皙有可爱的婴儿肥,两个花苞愣愣地在脑袋上一摇一晃,实在瞧着太乖,声音也细软。 离郴点头。 就这样,被小襄玥带着在园中瞎闹走了数个时辰,期间竟没遇到过一个奴仆。 最后小襄玥往石凳上一坐,极为理直气壮:“不好意思啊大表哥,我也不认路呀。” 第四十二章 襄玥如今想来也是好笑, 离郴混不吝的性子对妹妹们却是真纵容。 她不能辜负。 “大表哥,秦襄岭是不是知道什么?” 离郴别开眼, 冷笑:“他能知道什么。” 襄玥正了神色。 “大表哥, 你在帮秦襄岭做事, 是吗?” 楚国陛下风流,有数位皇子且年岁相近, 皇室关系实比魏国要复杂数倍。 秦襄岭的太子之位也并非表面的安稳, 自需要有力量在身后支撑。 离郴睨襄玥:“你不用管。” 这就是承认了。 襄玥垂眸:“我已经把他得罪透了,且又是尴尬身份……带我去楚国,你会为难的。” “那又怎样。” 离郴有些燥, 径自打断, 看着襄玥坚定地透出冷意:“我是刀,不是他的狗。” 襄玥不语, 在思量。 离郴上前,掐住襄玥的脸扯着。 襄玥嫌弃地拧眉,口齿不清:“里放擞。” 离郴恶劣一笑,两手掐襄玥的脸:“月牙牙,你想那么多是瞧不起大表哥吗?” 月牙牙!襄玥生无可恋, 忍呀忍,忍不住踢离郴, “里闭嘴。” “初见”时那夜太激动,她忍了。 长辈喜欢唤小襄玥“玥丫头”,偏离郴听了,立时大笑, “牙都长不齐,还是叫玥长牙吧。” 那时正直小襄玥换牙,满嘴漏风,只两颗大门牙长了一半,听这话气地咬人。 一张口,离郴笑的愈发大声。 许还有最后良知,在长辈的哄笑声中,离郴改了“玥长牙”,但也好不到哪去,最后一直唤她月牙牙。 月牙牙,是襄玥无忧童年里的一大诅咒。 ………… 离郴躲开,放肆大笑,笑够了压着音安抚襄玥:“秦襄岭需要我,而我不一定需要他。” 想到什么,离郴难得不自然:“我和他说,我对汝六妹,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离郴声音更低:“你不会让我为难,反因为有你,会让他对我更加信任。” 毕竟秦襄岭握着他的软肋才会更放心。 襄玥颔首,眸色有些凉薄。 天下熙攘皆为利来,为利走,不触及底线,有价值都会是无伤大雅…… 扣门声响起,室内气氛一滞。 老伯稍顿:“琴声停了。” 襄玥看离郴一眼,等他放手,:“大表哥,我要走了。” 离郴面色变寒,嘱咐道:“有事喊我,我能听到。还有,你乖乖等我安排。” 襄玥洒脱一笑,眸内凉薄的神色淡去。 离郴无私护着她,是亲情;一墙之隔,和远因她一句话“想见见亲人”,没有过问就帮助她,是为相助之恩……哪有都是利字。 襄玥不再拖沓,快步走出屋内,从藤蔓掩着的窄门走出去。 ………… 白墙黑瓦,绿树红衣,悠扬琴声在指尖流泻。听到喧哗声靠近,和远睁开合着的眼,琴声随之而停,院内只有他一人。 不一会儿,轻微的窸窣声响起,掩映的绿色藤蔓下钻出一人后无差的紧贴在墙上。 襄玥理理一摆和发髻,快步走向和远,落座在院内的石凳上。 和远浅浅一笑,琴声又起。 “嘭——”紧掩的木门被踹开,突兀划破琴声。 襄玥托腮漫不经心看过去。 周景安衣摆扬起,弧度与因他这过分用力的一脚而颤巍巍立着的木门一致。 襄玥无视男人冷冽的气场。 “王爷来做什么?一起听曲吗。” 周景安咬牙:“捉,奸!” 手中长剑出鞘。 他想,头上被红色染的绿油油一片的他当是头一份。 婉娘闻言,腿一软噗通跪下。这必是以后的宫廷秘辛竟发生在她眼下,另一主角还是她手下的人,她还能活过今日吗? 反倒是和远,坐在古琴后,浑身淡然,甚至看襄玥一眼,有些不解有些好笑。 襄玥一噎,和远那一眼好像在说“你好好哄哄人。” 作者有话要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史记》司马迁 第四十三章 “听个曲而已。” 襄玥走到周景安身前, 按着他的手把剑归鞘。 “孤男寡女?”周景安反问。 襄玥:“听曲要静。” 襄玥上前一步拽着周景安的衣袖把人拉到石凳旁,按着肩坐下。 周景安不动, 把长剑扣在桌上, 发出清脆声响, 像是在昭示剑主人的怒意和警告。 襄玥在周景安眼前胡乱挥手,示意她看自己。 襄玥在石凳上坐下, 好脾气地和周景安解释:“你看, 我们之间隔着那么远,半截衣袖也碰不到一起。” 末了补充:“真的没有,奸, 可以给你捉。” 周景安漠然垂眼, 许久牵出嘲讽的笑:“哦,是吗?” 不待襄玥回答, 周景安大力抓住襄玥的手腕,径直拉着人走。 半点视线也没落在和远身上。 襄玥又一次有了直观的认识。抓着她的手掌宽大有力,克制地发颤仍抓地她手腕生疼。 无人的幽静小径,周景安猛地停下,抓着襄玥的手腕颤抖地压在自己的胸前。用力地像是想用襄玥的手把他的胸口捅穿, 直直握上他的心脏。 “给你摸摸它,好吗?”周景安压抑着怒, 但控制不住话语里泄露出来的痛。 襄玥少见的茫然无措,去看周景安通红的眼。 周景安深吸口气,不再退让,黑眸翻滚着浓重的血腥气凌厉地逼视着襄玥:“给你看看它, 它在真挚地跳动。给你好好看看,它是滚烫的血肉,被一次次扎着会不会痛?襄玥,你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当傻子欺骗。还是从不在意我会怎么想,即使我知道也没关系……” 下一刻,周景安心一颤,撑出的强硬刹那消失,眼中露出慌意。 “放手!” 襄玥发狠般用力甩开他的手,眼尾泛红不屑地上挑,冷冷睨着他。 “我把你当傻子?是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襄玥质问,压下声音里突如其来的哽咽:“你想要我,对吗。想要我爱你?” 襄玥问得毫不留情,是肯定,她走过风月,怎会不知周景安的心思。 周景安被襄玥的态度刺痛,一瞬狼狈不堪,他在襄玥看来是不是就是个笑话。对她摇尾乞怜,她高高在上漠然看着,偶有兴趣便挑逗一二。 襄玥身子颤了颤,不稳地倒向一旁。 身体源于本能,快过脑子扶住襄玥的腰。周景安烫着般缩回手。 襄玥低低笑出声,自己站稳,她对周景安也是在对自己说:“你知道我真的想要什么吗?” 周景安张了张嘴,有满腹话语,到头来没一句说的出口。 他死死看着襄玥,眸色暴戾。想抓住她,捂住恼人的嘴,带回卫王府,总之可以有时间让他们慢慢化开所有梗在中间的时光里遗漏的东西…… 此时此景,周景安头一次想自己似乎错了。 周景安伸手…… 然,襄玥先一步抚上周景安的眉眼,近乎缱绻地低叹。 “周景安,你的爱会让世间许多女子流连。”襄玥眉眼柔软,眸光细碎能熨帖人心,“也包括我。” 周景安墨眸里瞬间掀起巨浪。 襄玥在下一刻退开,轻启红唇:“可在爱之上,还有本心。” 炽烈到极致沸腾的滚汤仿若被临头浇下冰水,碰撞成鲜明的沉寂。一如此刻,满庭幽绿,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地生长,见证着这份扯不清道不明的对质。 像没有过争执,襄玥眼神很淡,她牵起周景安的袖袍:“王爷,回去吧。” 周景安走着,目光不觉落向襄玥单薄但倔强的背影。 他在心内摇头,一句句辩驳襄玥的话。 不是的,他不是不知。在他以为彻底失去她时,那个灯火阑珊夜,他唯一想的——是给她,她祈愿的国泰民安。 只是明灯祈福,普通的好好长大的姑娘想的都当是,佑家人无病无灾,家庭和睦,来年求一好夫婿。 第四十四章 幽僻的小径, 彻底静下来。 风吹过拐角处一动不动的人。 苍白的手搭上额角,周景渊轻声问:“你说她想要什么呢?” 身后的侍卫噤若寒蝉。 周景渊若有所思看向那处院落, 再远些。 不知过了多久, 一人快步走来, “王爷,您该进宫去看娘娘了。” 周景渊放下手, 露出倦色, 低头咳嗽起来。 ………… 近日,卫王府众奴仆都有些喘不过气,尤其是在云竹院侍候的。 只因, 众人可见日渐亲密的王爷与王妃, 突然闹别扭了! 从那日王妃与王爷一同回府,王妃拍上门, 把王爷挡在门外开始。 周景安面对着木门沉默了许久,最终冷着脸回了云竹院。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周景安面对着扶月阁紧闭的大门, 终于按捺不住一拳砸在一旁的墙上。 鲜血伴着尘土洒落,周景安离去。 卫王府众人表面不言, 实则心内都悬着气,猜测王爷会怎么处置王妃。毕竟他们的王爷从不是好脾气的人,又被王妃狠狠下了面子。 结果,只是之后接近一月周景安都没有再回卫王府。 据说忙于应对楚国太子, 宿在宫内。 而周景安离开的第三日,扶月阁内部的禁令被打开,襄玥若无其事地继续出府,白衣折扇,大摇大摆地往听雨渊去。 以至于,一月多后,周景安蓦地回府,卫王府众人愣了愣,扶月阁奴仆也没来得及知会出府了的襄玥一声。 周景安闻得襄玥不在,淡淡颔首,平静地走回云竹院。 只是一路上…… 周景安瞥过被雨打残的花朵,冷声:“府内的花匠也是不在府内吗。” 周景安走过有一点泥泞的小径,“王府的下人都还在歇息吗。” 一路鸡飞狗跳到云竹院,卫王府众人不觉悄悄松口气。 然,周景安推开云竹院的大门,“门一推就开,长冽你是怕别人都取不走机密吗。” 长冽:“……” 您是想说王妃不在府内,是因为下人都在歇息没人拦着王妃出府,扶月阁的门推不开所以府内所有门都不能一推就开吗? 周景安冷哼一声,闷着气把自己关进书房。 襄玥一路走回扶月阁,只觉一路上所有人都在或隐晦或担忧或佩服地看着她。 姜嬷嬷一见着襄玥就唉声叹气。 “王爷找不到让他生气的人,当然只能我们这些下人受罪了……” 襄玥看姜嬷嬷,一笑,径直走进屋内,扬声一句:“喵儿,备汤沐浴。” 姜嬷嬷一哽,幽幽“唉”出声。 晚间,烛火将歇,襄玥坐在榻上捏着书卷,眼皮越来越沉不住打瞌睡。 襄玥揉揉眼,迷瞪着放下书册,准备歇息。 起身迈出一步,襄玥一顿,窗扇开着。暗处,周景安安安静静地站在那,迎上襄玥的目光甚至一下没反应过来。 襄玥蹙眉,自己只着了内衫,卷着条裘毯,散乱地裹着。 襄玥拢了拢衣襟。 再看,屋内哪还有人影,若不是大开着的窗扇,襄玥定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窗扇下方,紧贴着墙角,周景安握拳往自己胸口捶。 呵,他真是越活越出息了。 一夜多梦,襄玥睡得不沉。清晨,襄玥久违的在扶月阁里听到了活泼的娇俏少女声。 洗漱过后,襄玥普通的一身鸦青色衣裳,粉黛未施,因眼下的青黑显出几分憔悴。 艳色的美人少见的素色,显出孱弱扶风之姿。 陈月仪一眼瞧见,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许多日不见,王妃瞧着憔悴了不少。” 襄玥不置可否,命人摆膳,自顾去用膳。 陈月仪见没人招呼,一笑,落座在襄玥身侧,往襄玥碗里夹了块山药。 襄玥停住筷子,陈月仪两颊处的酒窝可爱极了,仿佛又成了初见襄玥时的小姑娘。 无害地趾高气扬地试探威胁。 襄玥如她所愿地往下筷子。 “这些时日,月仪的面色倒是好了许多。身边没有一些不知事的奴仆确是会少许多烦心事。” 陈月仪不见怒色,依然笑意盈盈,却在娇俏纯真的面容上显出强烈违和。 襄玥换了个新的碗,淡然自若地用早膳。 耳畔,听陈月仪脆生询问:“王妃姐姐,我想请教您一下,这可是……” 陈月仪靠近许多,声音压得极轻,终掩不住恶意:“风水轮流转,王妃姐姐又失宠了呢。我还以为王妃姐姐的到来是注定,他当真会爱上除她之外的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襄玥默不作声起身,肩膀猛地磕在陈月仪的下颌。 襄玥缓缓俯身,彻底褪去笑意时显得冷淡凌厉的墨眸直直盯着陈月仪。 许久,襄玥轻飘飘若陈述事实般,“放心,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失宠。毕竟,你是他妹妹。” 陈月仪指尖刺进掌心,她抬首怒视襄玥。她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即使面对襄玥也不会显得气短。 直到此刻,襄玥说完话后,起身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甚至没有厌恶没有不屑。 陈月仪却觉得无比难受。 她突然明白,襄玥什么都不在乎。 那她…… 陈月仪道:“楚国使臣快要离开了。” 襄玥稍怔,眸内有些微错愕。 “你不知道?”陈月仪嘲讽反问,“那你可知,陛下会在护城河龙舟上,为楚国使臣饯行,就在今日。表兄,要带我去。” 襄玥眸色微闪,飞快垂眸。 陈月仪嘻嘻笑,她还以为真的刺不痛襄玥了。 “表兄没有告诉你吧。” “是啊。”襄玥突然摸摸陈月仪的发,低叹道:“可惜了……” “你告诉我了,我当然也会去。” 话落,襄玥飞快勾出抹恶劣的笑,不待陈月仪发作,大步向外走。 第四十五章 龙舟之上, 周景安趁身旁近处无外人,压着晦暗的眸色看襄玥。 低声:“谁让你来的?” 襄玥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陈月仪。 周景安额角青筋一跳, 看向无辜站着的陈月仪, 没压住心底喷薄的怒意, 呵斥:“胡闹!” 陈月仪浑身一抖,忍不住缩了缩肩。 这是第一次周景安毫不掩饰地冲她发火, 仅仅为了这种小事。 “我没有让她来。”陈月仪一下子就委屈了, 眼睛湿漉漉的,“表兄,是王妃姐姐听闻今日要给楚国使臣践行就来了, 我拦都拦不住, 毕竟楚国太子是王妃姐姐的兄长……” 襄玥不在意地别开眼,她看向江面。 无波无澜的江面在阳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 分毫瞧不清平静的江面以下的的地方,只能根据船身偶尔的一晃猜测。 江面下,许是水草幽绿,随着水波摇摆,有鱼儿穿梭其间, 试图啃咬这胡乱闯入它们领地的庞然大物。或者,是不见光的浓重的暗色, 转着旋涡,与江面的平静安然截然不同。 “你为什么要来?” 在耳畔清晰的呼吸让襄玥回神,眼角余光暼见有许多人走来,周景安俯身几乎贴着襄玥的耳廓在说话。 “本宫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离郴你说是吗?”话虽如此,秦襄岭却毫不避讳地带着一众侍从大咧咧地走过来。 离郴没有答话,只看着襄玥。 襄玥退开两步,周景安冷淡地看秦襄岭,一时气氛颇冷凝 魏帝身边的大太监适时出现,笑着给众人见礼:“王爷、王妃,太子殿下、统使大人,陛下到了,有请诸位入内。” 周景安强硬拉过襄玥的手,拽着人半拢进怀里,带着走。 离郴脚步微动。 襄玥恰抬起头,明媚一笑。 离郴目送着两人几乎连为一体的离开,闻秦襄岭的嘲讽。 “离统使,不过如此。” 离郴目光下垂,落在空茫江水上,对秦襄岭一抱拳,意思不言而喻。 所有人离开后,陈月仪死死握住船尾的围栏,甚至抓出深深的划痕。 为什么?他们都像是看不到她。就连表兄也这样…… 风吹过,船身晃了晃。 下一刻,陈月仪猛地低头,心有余悸地后退几步。 ………… 龙舟上,有三层雕花木楼供人休息观赏,魏帝在三层,众大臣和家眷已经入座。 襄玥步入内,正闻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偏咳嗽声很有几分无力,像是咳嗽之人早已力竭。 襄玥看去,在座椅上团成一团的人好不容易缓过来,黑沉沉的眼直直看过来。 周景渊面色惨白,唇瓣却挂着艳色的红。 几日不见,原只像是气血不好的周景渊似一下病入膏肓了。 襄玥和周景安同魏帝见礼。 魏帝摆摆手,关切焦急地怒骂:“你身边伺候的人怎么做事的,不过回宫内歇了几日,怎的又病了。” 周景渊细碎地咳着,眼睫颤抖,弱声答:“是渊儿不好,让父皇担忧了。” 魏帝长叹,“你母妃知晓,又该伤心了。” 周景渊突兀地一顿,垂下眼,躬身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又是一通兵荒马乱。 襄玥与周景安站在一旁,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冷淡。 周景安握住了襄玥的手。 襄玥仿若未觉。 秦襄岭进来,见到忙乱的一幕,“瑞王殿下怎么了?” 周景渊止住咳,有气无力道:“是老毛病,无碍的,莫让我扰了大家的兴致。” 秦襄岭含笑不语。 宴席开始。 船下碧波粼粼,船上阁楼开着极大的窗扇可以观赏湖光景色,伴着丝竹雅乐,一道道佳肴和达成协议后尚和睦的气氛,也确实使这番宴席别有意趣。 如果,没有突兀升起的浓烟的话。 阁内燃着袅袅浮香,纱帐缭绕雅乐不断,以至于当小太监屁滚尿流的进来禀告走水了,请陛下先行离开,魏帝甚至愣了愣。 魏帝面色铁青,很多目光隐晦地落向周景安。 龙舟的防卫事宜由周景安负责,却出了这般大的纰漏。 周景安告罪:“请父皇和太子先行乘船离开,儿臣立刻去查探。” 魏帝忍着怒意颔首。 周景安最后握了握襄玥的手,在她耳边轻语一句,深深看她一眼后起身离去。 襄玥目光无聚焦地落在茫茫江面,缓缓摇了摇头。 周景安说:“等我回来。” 在祸及生死时,场面难免混乱起来。 襄玥被宫女护着往外走,混乱中,腰后突然传来推力。 襄玥听见宫女的惊呼,还有衣裳承受不住撕裂的声音,眼前一下充满刺目的阳光。 襄玥重重砸在船板上,恍惚想:哦,原来恰好摔出了窗扇,可真疼啊…… 有什么滚烫的液体从襄玥的身体里缓缓流出,连带着阳光照在身上也不暖了。很快,襄玥感受到了更直接的冷意。 船身一斜,襄玥迷糊见几只手从自己眼前错过,紧接脊背磕上竖条的东西,却没有太多阻力。 漫天的冷水包裹住她。 襄玥无力地闭上眼。 ………… 魏皇城中最近多了一个传闻——卫王殿下给卫王妃殉情了。 从卫王妃落入护城河失踪开始。 魏帝派出士兵沿河搜索半个月什么也没找到,最后不得不无功而返。 所有人都觉得襄玥凶多吉少。 只有周景安不管不顾地自己带着人坚持在河上搜寻。 昨日周景安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跃进河里不见人影,吓坏了长冽。 要知道,王爷不会游水。 把人捞上来时,周景安面色都青紫了。 卫王府,姜嬷嬷头疼地豁出老脸死死拦在周景安身前。 周景安昨日落水着了凉还发着高烧,偏生一醒来就往府外跑,听说还命人备马要去听雨渊。 姜嬷嬷劝道:“王爷,您别这样,不能王妃不在您就一点都不爱惜自己。” 周景安白着脸,闻言冷笑:“这不就是她逼我的吗。” 话落,周景安径直绕过茫然的姜嬷嬷。 周景安踹开院门,门内抚琴的男人面无波澜,仿佛察觉不到周景安满身风雨欲来的气息。 “草民参见卫王……”和远向周景安见礼,话未完就被人攥住衣领扔到了地上。 和远被长冽按在地上。 周景安缓步走到和远身前,半蹲下来,声音堪称温柔。 “你可知她在哪?” 和远平静:“我不知。” 周景安彻底压不住心底的暴戾,握拳用力砸在地上,“本王最后问一次,她在哪?” 和远笑了:“我若还说不知道,王爷要怎样呢?会杀了我还是对我动刑吗?” 周景安气压极低,一句话也不说。 “看来王爷确实如王妃所说,从不会对无辜的弱者动手。” 默了默,和远沉静下来显出抹忧虑:“我真的不知。” “你是不知。”周景安起身,睨着和远,“不若你告诉本王,玥玥每次来听雨渊是作甚?” 和远眼睛微微睁大。 墙上的藤蔓仍在无知无觉日复一日地生长着,它们于逼仄中却有勃勃生机。 第四十六章 卫王府, 一处院落里,下人们恐惧颤抖地跪了满地。 不远处, 陈月仪魔怔般搓洗着自己的手, 时而神色惊惶, 时而畅快的笑,时而狰狞面目扭曲。 小丫鬟捂着被抓破的眼角, 不敢哭跪在地上, 此时双腿发麻,忍不住动了动。 陈月仪立时瞥眼看来,她温和地笑了。笑未褪, 陈月仪猛地掀翻水盘砸到小丫鬟身上。 “你看什么?把你的脸毁了, 没有这双勾人的眼,他还会喜欢你吗。不会的……不不, 你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下人们像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一个个低头瑟瑟发抖。 突然,敲门声响起,陈月仪一颤。 她很快平静下来, 陈月仪警告地瞥过地上众人,问:“何事?” “有月仪小姐的信, 我给您送来。”门外人的声音谄媚讨好。 一切,像回到了从前,没有秦襄玥的时候。 陈月仪笑了:“进来。” 送信的人躬身行礼,没有看一眼屋内跪着的人, 恭敬地双手递上信件。 陈月仪伸手接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高傲一笑:“你读给本小姐听。” “是。” 看看这些人谄媚惊惶,能有机会给她读信便像得了恩赐的样子。 陈月仪轻蔑的别过眼。 她没有看见,送信人唇瓣诡异的笑。 “去岁与君相识,今有难实无路可退,家妹逃亡入魏国,望君助一臂之力……” 陈月仪面容渐渐僵硬,尖叫着打断,“你闭嘴。” “继续。” 不容置疑的男声从门外响起,陈月仪一时像被卡住了喉咙。 周景安的神情很可怖。 送信人缓缓读出:“周景安亲启,襄氏女留。” 周景安拿过信件,浑身紧绷地快速扫完。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月了。 “这封信何处来的?” 送信人一顿,此时猛地抽出把匕首扑向周景安。周景安飞快侧身,打落,送信人被涌上的侍从压住。 送信人眼眶赤红,满是恨和怨:“冷面冷心卫王殿下。大小姐拼死送出小小姐还有这封信,怎么会傻傻说让我们来魏国,收到信的人一定会相助的。到最后,所有人都死了,也没有……” 周景安一时静默,许久唇瓣扯出苦涩的笑。 燕国皇宫中,她面对他永远都只有一抹抹避讳疏离的背影,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无立场怪他,却再不给他机会,更遑论说爱。 “我没有收到过信。”迟来的解释,周景安也不知说给谁听。 送信人冷笑:“卫王殿下何必找借口,这信是她亲手收下,答应过会给你的。” 送信人怨毒地目光看向陈月仪。 “表兄,不,我没有我没有!”陈月仪慌张的辩解,“是这人,你为何害我?” 周景安垂眼,像突然卸了力气,他往外走去。 “把人看管起来。” 是与非,其实都明了了。 周景安心里突然升起不管不顾的戾意。 赏赐般得来的——襄玥还活着。那么此生无论如何,风雨飘摇,他都得去到她身边,解开所有,方不负。 ………… 苦涩难言的味道呛人心肺,即使已经品味过许多次,襄玥仍是难耐地把伸到嘴里的勺子往外顶。 胸口至今还浸着那无处不在的挤压窒息感。 襄玥迷糊中想,水里,怎么有的苦苦的药。 心一颤…… 襄玥艰难睁开眼,放空地看着眼前陌生的黑沉沉的木板。 不会是在棺材里吧? 惊喜的呼喊很快否定了襄玥漫无边际的想法。 一口热汤药怼进襄玥嘴中,苦的她来不及吐恨不得立刻滚入肠胃。 喂药的人已经跑开,惊呼一声后压抑下来,钻出去轻声唤人。 不一会儿,帘帐被掀开,襄玥全身酸软且痛,转着眼睛去看,原来她在一辆马车内。 掀开帘帐的是…… 襄玥不甘地闭了闭眼,很有一会儿再睁开,还是那张让她生厌的笑脸。 “六妹似乎很不想看到我。”秦襄岭拿出绢帕,温和地给襄玥擦净嘴角沾染的药汁。 “……嗯。”襄玥有气无力。 秦襄岭也不介意,自顾笑:“可惜六妹以后要留在楚国,像家养的猫儿般,总得是要见我的。” 襄玥抬了抬手,又无力落下。 “嗯?”秦襄岭困惑偏头,须臾十分善解人意地自己理解襄玥的动作,“你是想说,猫儿也会挠人。” 襄玥眼睛一暗,嫌弃地垂眼,挣扎着动动喉咙发音:“随……水。”太苦了。 秦襄岭笑着,眼中无任何情绪:“听不清。” 襄玥本就不对秦襄岭抱希望,闻声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秦襄岭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沁凉对比来说相当甘甜的水顺着喉口流入,冲刷走苦味,襄玥大口吞咽着。 秦襄岭耐心地一勺勺给襄玥喂水,没半分不耐。 “本宫其实很想知道,能让离郴求着本宫要带回来的人有什么不同。六妹喝了水,不防给本宫解惑一下。” 襄玥缓过来,懒懒合眼,轻轻打了个呵欠,十足饱食的猫儿的样子。 就是不搭理秦襄岭了。 总之他现在不能对她如何。 秦襄岭重重放下碗,眯眼睨襄玥,一开口却仍是满满的笑意:“六妹,真的不愿告诉我?” 襄玥闭眼安睡,岁月静好的样子。 下一刻,下颌被地被攥住揑开,一大口水灌入。襄玥来不及吞咽,水撒湿衣襟。 襄玥眼睛难受地通红,偏生却恶狠狠的,像只受伤的小狼般瞪着秦襄岭。 秦襄岭终于不笑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般把碗搁到案上,起身离开。 “……离郴呢?” 秦襄岭未停,讥嘲:“和魏国跟出来的暗卫纠缠,从前我倒没看出来他是个情种。” 已经离开魏国了。 襄玥抿唇,有一缕怅然和忧色。 马车时快时慢的又行了半月,襄玥开始可以下马车行走。 据侍候她的小丫鬟说,她迷糊着昏迷了有大半月。 襄玥庆幸,从三层楼上跌落又紧接着落水,她还能捡回条命。 那时,她分明感受到那时背后传来的推力,正正将她推向大开的窗扇。 不过…… 襄玥眸色有些复杂。 跌落的那时,周景渊面色惨白地猛扑过来,黑洞洞的眼恐慌莫名,拽住她的一抹衣衫。 只衣衫受不住力,很快断裂。快的襄玥更相信是自己看错了。 襄玥摇摇头甩开杂乱的过去。 傍晚,马车缓缓停在驿站前,襄玥被搀扶下马车。 秦襄岭告诉她,这里是到楚皇城的最后一站。说这话时,秦襄岭笑的颇为凉薄。 襄玥看到了楚国的天。 夜色将至,天际却是缱绻的浓丽的粉金,天很低,染着霞光的云团团拥簇。 离郴,在霞光拥簇中而来,冷寒的面色因柔色也暖上几分,眼中星亮。 马儿扬蹄停在襄玥跟前,襄玥一瞬看到了当初的桀骜少年郎,在长辈的无奈责骂下恣意的成长。 离郴拉襄玥上马,马儿通灵,似能体会主人的激动,飞奔向一个方向。 驿站前,秦襄岭接过侍从怀里的猫儿,一下下抚摸着猫儿。风隐约吹散他呢喃的声音:“连那里也带她去吗。” ………… 马儿嘶鸣着停下,夜幕初降。 眼前是空阔的原野,林立着一个个影影绰绰的黑影。 襄玥看了很久,似有所觉,恍惚笑了。 襄玥下马,径直跪地,被离郴托住。 离郴眼里亮着光,身形微微颤抖,然托着襄玥的手暖且坚定。 “……去吧。” 襄玥拨开离郴的手,踉跄着飞奔向那些在原野中孤独却不寂寥的黑影。 襄玥走过一个个黑影,最后顿在最后一个黑影前。许久许久,襄玥抚摸上冷冰冰的砖石。 月色下,即使经过时间的打磨,其上朱色依然鲜明。 襄氏,离氏…… 襄玥跪地,想说说话却哭笑的像个傻子。 离郴走到襄玥身后,缓缓抬手握住襄玥的肩。 “对不起,我…再去寻时,寻不到尸骨,有些人…什么也寻不到了。”离郴的声音涩的可怕。 襄玥克制不住地攀住离郴的衣袍,眼里倒映着月色,她摇头:“已经很好了。” “大表哥,很好了。” 两日后,一众车马驶进楚国皇城。 两匹马儿领先在前,秦襄岭一成不变的白衣,温润矜贵。离郴落后些许,紫衣翩然,周身气质寒凉。 襄玥从风掀开的帘帐空隙处看去,沿路许多红着脸的姑娘,羞涩偏又大胆地向两人扔去花和绢帕。 秦襄岭似感受到襄玥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回首。 襄玥对秦襄岭一拱手,调皮地吹吹面上拢着的纱巾,随即命人严丝合缝地拉紧帘帐。 秦襄岭的笑意似有若无实了几分。 襄玥住进了离府。 院落里,襄玥走过每个角落,眼里的惊叹越来越多。 离郴面上没了疏离的冷淡阴寒,些微别扭。 “我没进过你的…咳闺房,只能院落里布置的同以前一般了。” 襄玥回身,溜达到离郴身旁:“大表哥,你若是真能布置出我闺房的样子,恐怕姑父早就把你打死了……” “哦,不不,我父亲还有祖父…嗯还有姑姑也会一起打死你。” 离郴脸一黑,恶狠狠在襄玥发上拍了拍。 襄玥恼人地瞪他。 话音一转:“不过,大表哥,这院子我是住不了的。” “什么意思。” 离郴睨着襄玥,眼里满是:你闹呀,我看你怎么闹。 襄玥退开几步,郑重地冲离郴行了个礼。 离郴眼里的玩笑淡去。 “大表哥,我是认真的。”襄玥斟酌用词:“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在你府内,以后你怎么和你夫人解释。” “……要有了传言,你怎么和楚国的人解释。”襄玥话音一转,眼尾勾出的笑明媚又纯粹。 “我也想看看院墙之外的风光。” 第四十七章 这一年来, 楚国京郊不知何时建起一家食舍,只做药膳。 食舍位置偏僻, 少有人往, 却出乎预料地在一年内以不可阻挡之势在楚国皇城的一众食舍中占据一席之地。 食舍名养轩。 皇城诸多达官显贵, 许多人家中也有专做药膳的膳夫,却从未有人能做出养轩的味道。 不知哪户猎奇人家的宴席上最先出现养轩的十二药膳宴, 从此很快便风靡开来。 以致如今只是三月, 养轩的药膳宴已经约到了九月。 襄玥对此稍有意外,但在离郴的目光下很快变成得色。 食舍后不对外的小院内,襄玥逐渐熟练地打着算盘, 边言:“大表哥, 我可以还你借我建食舍的钱了。” 离郴冷哼,抱臂倚在一旁看襄玥, 突然上前几步拍了拍襄玥的肩。 “走了。”离郴道:“我要去杭城一段时间,你……算了,不管你了。” 襄玥一把拦住离郴:“你不会还生气吧。” 当时襄玥坚决不入住离府,离郴面色十分难看,似乎恨不得把她绑起来狠揍一顿。 却是秦襄岭, 不知从何闻得消息,立时命人送来一份地契还有一句话“这般甚好。”离郴沉默思量许久, 最终同意了。 离郴还是不悦,有些嫌弃地绕过襄玥离开。 “杭城盛产珍珠,给你寻些回来添置嫁妆。” “我不要……” 面前已没了人影,襄玥纤白的指节顿在黑木算盘上, 眉眼柔和,轻轻说完话,“保重。” 食舍一年来安稳无恙,背后少不了离郴的照料。 只是,离郴离开不久,襄玥总感觉小院内多了一双眼睛,沉默压抑地凝视着她。 襄玥蜷了蜷指尖,掩好屋门。 夜间,襄玥放下书卷,瞥见未关的窗扇。窗外一片浓重的沉黑,星光被藏起来,稍远处更是什么也瞧不见。 襄玥用力合上窗扇,心头莫名地浮起恼意。 脑中挥之不去一双眸色复杂的眼。 其实一年来,襄玥很少想起周景安。时间在他们之间,像是过去了很久。 然今夜,脑海中蓦地一股脑涌上那人的身影,仿佛要把过去一年都没有的念想补上。 襄玥蒙头把自己塞进被里。 屋外,风吹过某个光亮不及的角落,也吹散了些许愉悦的笑声。 第二日清早,襄玥倦乏地走出屋门,。 走过窗前,襄玥睁大眼。 一枝还含着清晨露水的翠生生的花藤大刺刺靠在窗扇上。 襄玥走进前院。 掌柜一惊,实是他来养轩后第一次见襄玥进前院,掌柜趁无人注意引着襄玥到帘帐后。 不待掌柜开口,襄玥磨了磨牙,“掌柜的,去买老鼠夹放到院里各个角落,还有树上。” 又到了夜晚,月明星稀。 烛火旁,襄玥拿着书卷半天没有翻一页,目光全落在了屋外,布满老鼠夹的院子。 夜已深,襄玥拿着书卷的手开始不稳,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欠,又强撑着去抱了毯子来。不想裹上柔软温暖的毯子,睡意愈发浓厚。 书卷跌在软榻上,烛火被风吹熄。 襄玥脑袋一点一点的,迷蒙睁大眼睛,终于在某一刻,斜着倒下的额头上触上温热可靠的手掌。 襄玥满足的睡去。 黑暗里,看不下去跳窗进来的人,纵容地低叹。 周景安将襄玥安稳搁到榻上,裹紧毯子,最后眷恋地看了眼,又要跃窗。 下一刻,袖摆被拽住。 力气不大,周景安却像被抓住了要害猛地顿住。 身后再没有动静,但袖摆仍被人执着地抓在手中。 周景安沉了沉气,下定决心转身,正要言语。 月光洒进窗内,柔和地铺在襄玥的睡颜上,脸颊依稀可见沉睡的晕红。 “……小骗子。” 周景安啼笑皆非地握了握襄玥的指尖,是熟悉的缱绻的温软。 第四十八章 襄玥抱着毯子醒来, 在软塌上睡了一夜着实不算舒适。书卷散在地上,边角有褶皱, 显然昨夜落地后姿态随意地躺了一夜。 是自己疑神疑鬼了。 襄玥捋着披散的长发起身, 余光掠过窗扇。襄玥走到梳妆镜前, 拿起木梳,又看了眼窗扇。 昨晚, 她合上窗扇了吗…… 襄玥低眉, 一下下梳着长发,在打结处很有耐心地梳通。然还是落了一簇的头发。 襄玥把木梳拍在桌案上,走出房门, 不出意外又瞧见了那绿生生存在感极强的花藤。 襄玥拿起, 心烦意乱地想揉成一团,但又何苦为难一株花藤。 气不顺, 襄玥抑制不住气声:“出来。” 小院内静悄悄的,风吹过也带不起一根多余的头发丝,某处阴影若有似无地颤了颤。 半晌,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襄玥眉梢微抬,走向前院, 背影都能看出的躁。又顿住,耐着性子回去戴上帷帽。 掌柜又一次见着了一年来他总共没见过几次的养轩当家, 心里想叫祖宗。 昨天没头没脑让布置许多老鼠夹,今日突然出现又不知要折腾啥。 “后一月有几家宴席?”襄玥敲了敲掌柜面前的账本。 掌柜答得镇定,将几户人家一一到来,襄玥面无表情地听完, 突然笑了。 掌柜心一颤。 “不管用什么借口,推了,别伤和气。” 掌柜脑门冒汗,险些脱口,这不为难人吗。 襄玥似晓得掌柜心思,在帷幔下笑了,“不成的话,伤和气就伤和气罢。” 很是不在意。 掌柜心里有了底,试探问了:“当家的,是想歇歇吗?” 襄玥不置可否,帷帽下隐约可见姣好的面容,却透着狠。 本还有几分心虚,在两株花藤下是没了。故弄玄虚,天下又不是不能有长的相似的人。 襄玥这般想着走进小院,心内盘算。楚皇城往西一百里,据闻有座有来山,多药草,可去瞧瞧,带些回来扩充下院内的小药圃。 襄玥的目光落向院内东南角,步伐也不觉偏离了原本的路径,一步落下,襄玥后知后觉想起好像忽略了什么。 “咔——”令人头皮发麻的钢铁入骨肉的声音响起。 襄玥恍然,院内布置了许多捕鼠夹,她要落脚处好像,确实有一个夹子。 不过,现在踩住夹子的,不是她。 襄玥来不及反应,认命闭眼时忽被一个力道推开,又被搂着腰捞回来,帷帽撞上结实的胸膛偏向一侧。 透过白纱,丝丝渗出的血依然红的刺眼。 襄玥抬首看来人,他眉头蹙起,面上闪过隐忍的痛意。 周景安也在看她,些微无语和更多的无奈。 真狠,真钢实铁的捕鼠夹,更像是山里补首用的,这一夹怕是夹到了骨头。更主要的是,他不推她,便是她自己踩上自己布置的老鼠夹。 襄玥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怎么那么迷糊。”周景安先道,声音擦着耳畔响起,沙沙的哑。 襄玥一怔,手向外撑,飞快退开。 周景安不妨,倒吸口气,只觉捕鼠夹划着皮肉咬了咬。 襄玥尴尬地顿住,在两步之外警惕又别扭地瞪着周景安。 她刚刚在想,她是装不认识,大喝一声“哪来的登徒子”或者呢喃声“贼人大白日就上工吗?”,还是娇羞点“这位公子,您没事吧,小女子多谢您相救……”。 只想想襄玥就起了鸡皮疙瘩,耳边又正擦过温热的气息,本能就推开人跳远了。 这下大眼瞪小眼,周景安看着她,目光认真饱含关切。许久,像是看清了襄玥的抵触,周景安狼狈垂下眸子,裤脚一片都被染红,血顺着脚踝流淌进泥土。 此时此景,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 第四十九章 襄玥转身走了。 周景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 苦笑了下。 翌日,迎着渐成瓢泼的大雨, 一辆车马从养轩驶出, 飞快向西行去。马蹄扬起泥泞溅起很高, 将将落下,又行过一辆马车。 马车内的人, 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目光悠远。 一列快马策鞭而来,很快越过马车,消失在雨幕里, 身影也能看出焦急。 愈靠近有来山, 雨势愈小,渐渐全无, 然道路却是愈发弯曲绵延,渐渐盘绕隐在草木掩映间。 襄玥不得不早早下马车,背上竹筐徒步上山,同行的小厮被她留在马车上。 山林静谧,入目苍翠。许是前人的功劳, 一代代走过,在盘绕繁盛的杂草间走出条若隐若现的通往山顶的路。 襄玥拿木棍挑开两旁的枝木, 仍难免衣衫被划破。 有来山,比她想的还要人迹罕见,不过,也只有这般地方才能供药材充分的成长。 忽地, 襄玥目光凝住。 前方剥开的草丛里,凌乱踩着半干的泥脚印。 周围似乎静的过分。 襄玥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一路用木棍挑开杂草,走得艰难。 也不知何时偏离了那条原本的路径,走进杂草及腰的茫茫一片。 暗处的影子紧盯着山林中的女子,大半日下来,女子胡乱走着,时而采药露出欣喜的神色,实在普通。 这不,都走错路了吗。 盯梢的人眯了眯眼。 蓦地,他瞪大眼,人不见了。 襄玥趴伏在地上,极轻地喘了口气,紧盯着躁动起来的某处,五六个人四散开来。 襄玥缓缓向后挪动。 风徐徐拂过,杂草迎着风有韵律地浮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似乎格外漫长,襄玥眼前一暗。 不远处的人在阳光下投下昏暗的影子,恰遮住襄玥眼前的一片光。 那人似有所觉,突兀停下。 襄玥屏息,一动不动。 又见影子前了一步,襄玥紧紧握住手中的簪子,冷静的眼里渐渐涌上狠和恨。 下一刻,那人毫无预兆的朝着襄玥砸来。 襄玥本能滚向一侧,簪子胡乱刺出。 待眼前重新被光笼罩时,刀片折射的光晃眼,襄玥怔然。 倒下的人普通山户装扮,手中握着匕首,他的背心,半截刀片裸露在外。 襄玥望了望他定格的茫然的目光,寒毛倒竖。 身后似有响动,襄玥反应过来,手中簪子已刺向身后。 “玥玥。”低哑的嗓音藏着后怕。 周景安握住襄玥的手腕,无声拿下她不断颤抖的手中的簪子,动作轻柔地插回她发上。 他伏在她身侧,克制地拥了拥她,又立时松开。 “别怕。” 襄玥别开头,固执地余光也不肯给他。 这是一定要把他当陌生人,好在也没让他走,周景安扯了扯唇。 两人静静伏在地上,不管气氛如何,注意力只能都落在不远处的来回翻找的人身上。 襄玥可以清晰感受到身旁人身体警惕地绷起。 那人只要再走近些…… 周景安轻轻碰了碰襄玥,在她看过来时立刻收回手。 周景安食指抵住唇瓣,对襄玥摇头,自己向一侧挪。 襄玥不及阻拦,恼怒地瞪周景安,他是要帮她把人引开。 谁要乘他情了。 襄玥目光不由落向周景安的右脚踝,那里,总瞧着像是缠了绷带比左腿的粗。 远远传来哨声,鸟儿一阵急飞,即将靠近的人犹疑一瞬,最终还是离开了。 襄玥目光仍紧紧盯着那一处,许久许久,半边身体都麻木了,也一动不动,直到肩膀环上的胳膊大力把她抱起。 “已经走了。”周景安沉声,“……别怕。” 襄玥眼眶泛红,有难言的痛。 当年也是茫茫一片丛林,是上好的藏深处,也是最无奈的藏身处,逃不脱。 忠于襄府的护卫拼死想送襄玥和幼妹逃脱,却一个个倒下,血染红了一片。 襄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地捡起匕首,低着脖颈,一步步迎上奉命抓捕她的燕卫的刀的。 只知道在他们的狞笑中真正让匕首划过脖颈时,看着他们的错愕和惶恐时,襄玥的手是镇定的。 她死了,燕帝自然需要人发泄怒意。 凭此才让幼妹和余下的护卫逃脱,襄玥却再没自由。 只是,数月之后,燕帝命人同皇妃服饰一同呈给她的,是幼妹的首级。 襄玥甩脱肩膀上的手,还记得认准方向,大步向山下走去。 “玥玥……” 周景安似乎知道襄玥不会搭理他,喊完一声就没再出声,只沉默的跟上。 襄玥满脑子转着噩梦般的画面,痛到极致后的茫然,到平静。 襄玥缓下步子,回身福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昨日多有冒犯之处,妄海涵。此后公子若去到养轩,就是一等的贵客。” 周景安苦笑,襄玥垂着眸还是不肯看他,自然没瞧见他面上的痛意。 之前的连串动作和他坚持要跟着襄玥,脚上的伤不停地在和他抗议。 “玥玥……” 襄玥被触痛般抬首。 周景安一怔,看着眼前姑娘眼眶旁浅浅晕着的红,别开眼冷淡道:“你走吧。” 反正,前路都给你清好了。 襄玥如蒙大赦,毫不留情地转身。 此间树丛稍歇,阳光刺眼地洒下来。 走了几步,襄玥顿住,指甲在掌心扣了又扣,还是回过头去。 周景安看着她,没想到襄玥还会回头,面上的忍耐来不及收起。 襄玥垂眸,轻轻地说:“你在这等我。” “嗯?” 周景安迷茫,然眼底像灿烂起来,像得了肯定的稚子。 高大的身躯立在寂静的山林里别样的坚实憨厚。 襄玥把散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掂了掂背上的竹篮,却掂了个空。 哦,刚刚被她寻隙落在草药旁了。 襄玥状若什么也没有发生,矜持地转身向山下走去。 金乌西斜,晚霞色彩绮丽,连山头也变得美好。这份美好被夜幕一点点侵吞。 周景安眼里的灿烂慢慢淡去,柔和的面部线条重新紧绷起,最后的光缱绻地徘徊在他身侧,但带不来暖意。 高大的身影在夜晚的山林里格外单薄。 清理完可疑人的长冽回到周景安身旁,唤了声“王爷”后就再不敢出声。 这一刻的王爷,似乎不再是战场上的战神,身上环绕着被抛弃的落魄和寂寥。 夜晚的山风是冷的。长冽不时张望着,防备有突然出没的野兽,焦急又不知说什么怎么劝慰。 冻得不行时,一直沉默的周景安终于回神,像认清现实,那个说让他在这等她的人不会回来了。 “下山吧。” 周景安抬脚,却猛地浑身一颤,脚上剧痛,让他弯了弯膝。好在,是站直了。 他拧眉看远处,沉寂的眸光变亮,黑暗的山道间,一簇火光若隐若现。 亦步亦趋地接近。 第五十章 很快, 周景安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来人的身影在山林里渐渐清晰起来,是个身形稍矮的男子, 他此行的车夫。 “王爷, 您在这儿啊, 有……” 车夫见了人有些激动。 周景安恍若未闻,视而不见地走过车夫。 长冽在周景安身后给车夫打颜色, 王爷心情很不好, 不要多话。 车夫挠了挠头,闭嘴跟上。他本想说,有个姑娘让他来寻王爷, 那个姑娘生得可美了。还有, 他看到那姑娘被人带走了。 ………… 有来山下只有两辆马车。 襄玥没有过多犹豫,走向另一辆马车。 马车上, 靠着个微胖微矮的人,兴致盎然地瞧着某处,见到襄玥靠近微微站直身体。 “腿脚有伤的人是不是你主子?”,襄玥径直道,“我在山上遇到一个男子, 脚受伤了,他让我来寻他家的小厮。是你吗?” 车夫戒备地打量着襄玥。 “你快去吧。” 襄玥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 说完话就走向自己的马车。 襄玥走得急,没有注意到车夫欲言又止的表情。 直到掀开车帘,看见马车上横躺着人,襄玥才恍然, 车夫那时看的正是这辆马车。 黑布蒙头盖来。 “我家主子想见见姑娘,只要姑娘乖乖配合,我们很友好。” 刀尖抵在后心,襄玥很乖巧地点头。 马车徐徐行驶,襄玥眼前只有黑色,全然不知要去何方。 劫她的人除了一开始说过一句不算友好的话,但一路上连她的手都没绑,态度确实“很友好”。只也不会答襄玥的话。 不多会儿,襄玥就知晓马车行驶的方向了。 车外喧闹声渐重,马车从人迹罕至的山林一路到了繁华世间。 襄玥指尖搭在一起,听见清晰地城门守卫的问询声,却很快离去。 “大人请。” 襄玥的指节一下扣在一起,是楚国皇城。 襄玥来到楚国一年,到过皇城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 襄玥不愿到皇城,秦襄岭也不想在皇城见到襄玥。 因此当初秦襄岭分外赞同襄玥在京郊开一间食舍,毕竟再远些,离郴不会同意。 那时所有人都不曾想到,襄玥的食舍能做到名满皇城,让人忽视不了。 马车一震,似是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周围又静下来。 像是停在一处宅院。 襄玥眼前一亮,黑布被人摘下,映入眼帘的荒芜一角,春风打着堆积的瞧不出年月的败叶。 襄玥被锁在了这个荒僻的,高墙上立着尖刀的宅院。 院里只有一个哑女守着她,但昏暗处不知是何光景。 下马车时襄玥全身都被搜过,连根发簪都没给襄玥留,襄玥无奈之下也只能漠然接受了。 除了没有自由,其他也没什么不妥。好吃好喝的招待,服饰是上等的绸缎,在此地襄玥几乎品出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一日清晨,宅院突然热闹起来,死寂的宅院一下涌入大批的人。 襄玥在睡梦中被人拉起来,她挠了挠被子,甚至还冲拉她起来的婆子笑了笑。 这一笑,迷蒙的眼里笼着雾气,立时勾出了绮丽撩人的风情。 婆子稍愣,缓过神后轻哂:“果真和……那下三滥货色一个德性。” 襄玥抬眸,轻飘飘的却让婆子自然改了话头,就生出惧意,不甘之下换了个代称。 襄玥没理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从额迹到耳鬓,划过双颊到笔挺的鼻梁再往下顿住。 婆子早不耐烦唤了许多个婆子进来,给襄玥梳妆打扮,换上极为隆重和喜庆的衣裳。 襄玥端坐在梳妆镜前,任人摆布,镜中倒映出的美好的少女容颜。 襄玥闻到了浓烈的燃香味,没忍住轻勾了勾唇。 须臾,襄玥觉得眼皮沉重,头像是在水里泡了数个时辰刚刚被人拎上来。 “你听我的。” 忽远忽近的嗓音轻柔徘徊着诱人沉沦,身体本能惬意地散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梳妆镜前的少女妆容完毕,云鬓高飞,额心垂着细碎的流苏,美好的不似凡间人。 紧闭的房门自外打开,婆子们默契地退开,跪地向缓步进来的男人行礼。 男人驻足在襄玥身前,盯了会儿她无神的双眼,轻叹:“以为她有几分医术,小心提防,也不过如此。” 襄玥自不会答话。 “你是谁?”男人有些无趣,步入正题。 襄玥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男人舔了舔唇,百般恶意,“你是楚国六公主,魏国卫王妃,也是秦襄岭那畜生的玩物。” 襄玥似反应不过来,愣住。 男人沉声:“记住了吗?” 襄玥一抖,颤身:“记,住了。” “好。” 男人执起桌上的面纱给襄玥戴上,随即把手递到襄玥身前。 襄玥茫然地握住,顺力起身。 镂空的衣摆在地上散成花状,勾勒出女子的美好身形。 “我的好妹妹,二哥带你进宫见父皇,你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同父皇说。” 襄玥乖顺地垂首,目光没有丝毫焦距。 第五十一章 楚国皇帝六十寿辰这日, 空前盛况,几国都有使臣来庆。为了举办寿辰近乎掏空了半个国库。 大臣们都只象征性地上表谏言。谁都知道, 楚国皇帝身子可见的不好, 几乎可以预见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大寿。帝王想要任性, 也没什么机会了。 寿宴过半,二皇子秦襄怀离开一会儿后突然带着一女子走进大殿, 且姿态颇为亲昵, 众大臣在底下各自交换过晦暗不明的视线。 而二皇子妃母族的人已然面色铁青。 秦襄淮素有风流之名,但都在底线之内。今日这般场合,二皇子带个不知名的女子到来, 是当众打脸。 秦襄岭看好戏般饮尽一口酒, 他这二弟要作死,他自然乐的瞧见。 直到秦襄淮携着女子到近前, 领着人缓缓向楚帝跪下时,秦襄岭嘴角的笑稍滞。 女子蒙面,却给他莫名的熟悉感。 秦襄岭直觉出声阻拦:“这是什么场合,二弟你的那些破事,可就别拿来叨扰父皇了。” 秦襄淮不急着反驳, 等秦襄岭说完,方似笑非笑地道:“太子说错了, 这可不是我的糟心事,别急着反驳,否则更显得我们的太子殿下心虚。” 言毕,秦襄淮面向楚帝:“父皇, 儿臣有要事……” “好了,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有事稍后再禀。” 楚帝冷冷打断,目中有警告之意。秦襄岭是他立的正统太子,他精神日渐不好,只要不触及底线,他也不愿一些会让国局动荡的事情发生。 秦襄淮眼一暗,这是置秦襄岭与死地的最好机会,他冷嗤,当做听不懂楚帝很明显的要带过去的话。 “六妹,见了父皇你怎么不说话呢?”秦襄淮回身对女子温声道,音量几乎能让全殿的人都听到。 楚帝皱眉,错愕之后隐有山雨欲来的趋势。 秦襄岭嘴角的笑意仍然弧度完美,只笑得让人生寒。 殿中气氛凝滞,许久才有人回神自言自语般道:“六公主?远嫁魏国的六公主怎么会在这儿。” 大殿内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襄玥一人。 襄玥承受着各色的打量,静静站着,身姿窈窕,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秦襄淮很满意众人的反应,襄玥没有答话他也没在意,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秦襄岭身上,“我也很好奇六妹怎么会在楚国?还失了神志被囚在太子殿下的一处宅院里,我很好奇……是想做什么?” 秦襄岭与他相视,沉了面色。正待开口,忽有太监快步走来,贴在他耳畔耳语一句。 秦襄岭蹙眉,淡淡一笑后垂首把玩酒盏。 楚帝见状一挑眉,仿佛来了兴致,“太子怎么说?” “儿臣自问行事端方,这般污蔑实在无话可说。”秦襄岭眉眼冷淡,忽而像是想到什么,“不过,有人能回答。” “哦?”楚帝奇道。 秦襄岭看向大殿外,有几人大步走来。 “父皇勿怪,事关儿臣名誉,儿臣便做主让人入殿了。” 当先的人停步只端方站着,却自然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楚帝稍稍坐正身子,浑身气势凝聚看向并不像是友好的来人:“卫王殿下。” 周景安颔首,面色冷沉含怒,看到毫无反应明显不正常的襄玥眸色颤抖,上前一步把人拥到怀里,眸中闪过痛色。 周景安掩饰不了怒意,“还请楚国陛下给个交代。” 楚帝面对这番质问也没有了好面色,却不能轻瞧周景安,半晌道:“卫王殿下想要什么交代,请说清楚了。” 周景安冷笑,不舍得完全放开襄玥,他握住她温软的手稍上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 “本王携王妃来为陛下贺寿,陛下当收到过公函,却在楚国境内遭到埋伏,王妃走失,迫不得已落后几步去追踪贼匪。本王的王妃,却出现在楚国大殿。” 周景安暼过殿内的魏国使臣,他们立时意会的点头,纷纷出言。 “楚国陛下是不是该给魏国,给本王一个交代。”周景安冷声质问。 楚帝大力握住龙椅,为周景安的态度不愉,可知晓若真有此事他定得给个交代,心内思量着目光在秦襄淮和秦襄岭之间打转。 秦襄岭没了笑,迫人地道:“二弟,六妹是你带进大殿的,你是不是应该给父皇,给卫王殿下一个交代。” 秦襄淮不语,面色难看,看了眼襄玥才缓和,“六妹是我带来的,是我从太子的宅子里救出来的,该给交代的是谁?” 随即他又看向周景安,一拱手,“卫王殿下,不若让六妹说一说劫她的人是谁。” 周景安漠然盯视他,握着襄玥和他的手掌相比显得小巧的手掌,许久后言,“让玥玥走失,已经是本王错了。如今寻得她,你们还要用她博弈,本王不舍得。且玥玥都这样了。”话语渐至黯然。 周景安面上瞧不出表情,却无人能忽视他身上的柔情和锐利。 一直像个木偶娃娃般的襄玥,露在面纱外的双眼微微动了动。 这时大殿中响起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是较近的某个上了年纪的官员道:“六公主……” 周景安眼神扫过,那官员心有余悸地改了话头:“卫王妃,身上不不……身边有很浅的迷香味道,早年臣遇到过,这香能迷惑甚至操控人的神志,十分罕见,陛下要查,可从香入手。” 楚帝沉吟,寿宴的心情全然毁了,人强撑着没露出疲色,“卫王,朕查明后会给魏国交代。” “好。”,周景安道,“如此便劳烦陛下查明,本王先带玥玥告退。” ………… 几日后,楚国皇城的一座宅院里。 周景安无奈地半蹲在端坐在椅上,毫无反应的襄玥面前。他拽着她的手,拢住又松开,又去摸她的脸,划过她的鼻尖停在唇瓣处,一点一点的。还去摸她的发,摸着摸着变成了揉,但眼前的人无半点反应。 楚帝早已遣太医来瞧过,说是只要不再继续接触迷香,不会有大碍。在掀开面纱后,却都变了脸色。襄玥绝美的脸上长满了红斑,几乎看不出面目,最最严重的是,太医竟然找不出病因。 红斑便算了,反正襄玥变成什么样周景安都不会嫌弃。可许多日后,襄玥仍是没有恢复清明。 于是便有了之前的一幕。 周景安放下胡乱动作的手,盯着襄玥墨黑的瞳,缓缓贴近到呼吸相闻,襄玥连眼睫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周景安妥协地把额头抵上襄玥的发,低叹:“玥玥,你真的不醒来吗?” 声音愈来愈轻,满是缱绻的爱人低语,“你不知道,我竟然,可恶的,很喜欢你这个样子。” 周景安有些狡黠地笑了,“你不醒来,就走不开,逃不了,只属于我……” 周景安的话没有说完,他一时情难自禁,没防备被人从身后提溜着衣领扔开。虽很快稳住身体,但襄玥身前已经挡了个人把他隔开。 离郴看着周景安,声音冷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面对这个“熟悉的”不速之客,想到襄玥就是同他走了,周景安眼里的温情瞬间冷却,“与你无关,让开!” 离郴冷笑,松了松手腕,回身道:“月牙牙,哥哥替你教训一下他。” 周景安当然不会忍让离郴,两人瞬间打作一团,但很有默契地避开襄玥腾升到屋外。 两人没有看到,端坐在椅上的襄玥,纤长的眼睫微微抬起,眸光有一瞬分外灵动。 “对本王动手,楚帝给你的胆子吗。”周景安很烦躁,他很久没有那么近、没被嫌弃地陪在襄玥身边了,而离郴一来就是对襄玥熟稔的姿态。 新仇旧恨,周景安看到离郴只想提刀砍人。 离郴对周景安更是没有好感。当初襄府叛国罪名的原委他在后来几年里也基本察探清楚了。不是周景安的错,但看到周景安想要离郴心无芥蒂,他做不到。 更何况,襄玥也不想留在周景安身边。 一时两人都下了狠劲,甚至毫无章法,不比流氓打架好上多少。直到有清脆的拍掌声响起。不愿让人凭白瞧热闹,两人眼神较量一番后同时停下动作,尤带凶狠地瞥来人。 秦襄岭不以为意,愉悦地道:“两位都是当世英雄,较量一番甚好,甚好。” 秦襄岭的语气不那么嘲讽或许还能有说服力。 周景安垂眸掩去满身暴戾,须臾又变成了久居高位沉稳的卫王殿下:“本王不管你是谁,和玥玥的关系如何,玥玥是一定只能和本王走的。” “往后我带玥玥回了魏国,你们更是此生不会相见。”周景安笑了,此时心情的愉悦堪比打了场胜仗。 离郴身上冷意愈发重了,顿了顿,他看着屋内身形窈窕的襄玥,生生往人痛点上戳,“月丫丫,她不会爱你。” 周景安的愉悦沉下去,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事实是他与襄玥隔着人命,轻易迈不过去的坎。 尽管这人命周景安觉得算在自己头上十分憋屈,但算在他头上,能让他心尖上的人少些遗憾他便甘之如饴了。 至少,他能做她的宣泄口,她不会再孤单一人只能看着漫天孔明灯。 第五十二章 眼见气氛僵持, 秦襄岭终收敛起自己看好戏的心态,委婉道。 “卫王殿下, 你带六妹回魏国后, 还要劳你多照顾。” 周景安冷眼, 襄玥能假死后在楚国安定下来,少不了秦襄岭从中相助。不用秦襄岭说, 如今情势, 他也一定要带襄玥回魏国,尽管他的玥玥不喜。 周景安不愿让人瞧出他的无奈,沉声道:“这是必然。还请楚国太子你管好统使。” 离郴闻言冷硬地道:“太子殿下, 此事是臣的事, 不用您管。” 秦襄岭摇头,“这已经不是你的事了。本宫那时助你, 是相信你能掌控好自己的‘把柄’,你没有做到。” “各归各位,才是对大家都好。” 秦襄岭一笑,温润无害,白衣蹁跹, 却是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姿态。 离郴冷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 眼里几乎瞬间带了玉石俱焚的狠意。 秦襄岭稍有错愕,随即肃色:“世间好女子不知多少,离郴,你不会让本宫失望吧。” 离郴迎视着难得直接表现出倨傲迫人地秦襄岭, 看懂了他眼里的胁迫。 周景安在一旁虎视眈眈。 时间在这一刻格外漫长,经年之后,仍是无力,离郴转开眼看向屋内,“我听她的。” 话落,他看向周景安毫无掩饰地嘲讽一笑,大步离去。 周景安抿唇,须臾抬眸看向那道安静的身影。 秦襄岭好笑,场子得找回,“卫王殿下,之后是你的私事,本宫也走了,不打扰你和六妹……”话音颇意味深长。 周景安站在空了的院内,一时垂眸藏不住狼狈,眼中盛满无奈和妥协。 屋内的人安安静静地把他隔绝到她的世界之外,他能如何呢?打骂都不舍得。 周景安缓步走进屋内,拉长的影子把襄玥完全拢到怀里,他半蹲下单膝及地,手搁上椅背,弯下腰头抵上襄玥肩窝。 “玥玥,这样避着我你开心吗?一动不动的,坐着累吗,我带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面对着一片静默,周景安顿了顿,看着空处干咽了下。。 “不用这样,你醒过来,不想看到我,就不看我,好吗?” 像在养轩时一样,他悄悄看着她,看她好好的鲜活的样子就好。 白日的光和暖,晕开两个贴近在一起的身影。 襄玥的手垂在身侧,指尖蜷了蜷,静静握住衣袖的一角,天生上扬的眼尾在光里撒上了点点晶亮。 周景安的手下移,准确握住襄玥的手,他猛地抬首,死死盯着襄玥。 半晌,周景安无力地垂下头,眼睑半阖。 藏起来的阴翳终于显露无疑,近乎咬牙切齿。 “襄玥,你很好!” “你再不醒来,就把我们的洞房花烛夜补上吧。”咬牙切齿只是一瞬,再抬眼时周景安便泄了气,像个委屈的孩子,“我早给你备好嫁衣了……” “是你在欺负我呀……” 没几日,不待等到楚帝的交代,因一封急报,周景安一行匆忙踏上归程。 即使在周景安把襄玥抱上马车时,离郴手中的剑已经出鞘,最终襄玥还是坐上了马车,周景安安然坐在身侧。 周景安手握急报,长久无言。 “淑贵妃自焚于长云宫,帝盛怒,瑞王病发。” 淑贵妃,瑞王周景渊之母,二十三载盛宠不衰,自焚于长云宫。那个她走过岁月,交付过美好年华的地方。可他的父皇,面对宠妃之死,唯一的反应是盛怒。 因自焚而死损了他的颜面。 明明马车里没有风,却有寒意铺天盖地而来。 周景安握住襄玥的手,暖意顺着那双软弱无骨的手丝丝传递过来。 鬼使神差的,周景安靠近襄玥,在她脸颊上一吻。 襄玥呆呆的。 周景安愉悦起来,他放下急报,把人抱到怀里,在她耳畔吹气。 即使现在的襄玥也本能地颤了颤。 周景安能想象出她灵动地恼怒又嫌弃的样子。定是眉微蹙,眼倨傲地扬起,红唇微张…… “怕痒吗,你不知道我我怕痒吧,小时候母后总这般,他说怕痒的男人惧内……母后说我会很好,玥玥,我是不是很好。” “你不说话就是‘是’了。” 周景安将额头抵在襄玥发上,抱着她静静坐了会儿。 马车走得平稳,襄玥不知何时熟熟睡去。。 周景安看了眼窗外,已经到燕国了。 ………… 襄玥这一觉睡得很长,长到醒来看着木质床顶时,她以为自己已经躺在扶月阁的床上。 不过襄玥很快反应过来,扶月阁的床不会这么硬和古旧。 屋内透着古旧的气息,采光却好。确定屋内没有其他人,襄玥坐起左右动着舒展身体。 人要是静静坐一天,也许感觉惫懒,岁月静好。但要是呆呆坐几日,如襄玥般,襄玥——真的装不下去了。 襄玥苦笑了下,没想到她也有这般窝囊的一天。 那迷药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当时襄玥无法脱困,索性将计就计,只是偷偷下药让自己的脸毁上几日。这样最保守也能让秦襄淮的计划达不成,秦襄岭安全就不会看着她去死。 不想周景安来了,是解了困,但她又成了卫王妃。 襄玥一时没想好要如何面对周景安,以什么态度,怎么说……烦闷得还是假装自己没醒吧。 这些时日,是被周景安占尽了便宜。 襄玥长叹一声,愤愤地握拳捶床,临了又轻轻放下拳头,担心声响过大引来人。 太憋屈了…… 屋门被推开,襄玥警觉地躺下。按理习武之人步伐极轻,不易辨认。 但,襄玥欲哭无泪地发现,自己竟自然地知晓,周景安来了。 不知不觉,温水慢炖无处不进,她竟这般熟悉他了。 周景安走到床侧,见襄玥睁着眼,眼神空洞。他难掩失望和苦涩。 周景安抱起襄玥,“醒了?” 他声音微哑,勾出抹笑,极尽耐心,“我们现在在燕国的一处地方,阳光很好,我们去荡秋千。” 周景安抱着襄玥坐到秋千上,一下下轻荡着。 在周景安看不到的角度,襄玥无奈……这不是她想要的荡秋千。 随着秋千荡起,视野抬高,襄玥的无奈转瞬被惊愕取代,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狠狠掐紧了手。 周景安把玩着襄玥的手,突兀地感到尖锐刺痛。他垂首,只见襄玥眼睫颤动,眼角滑下泪珠,一瞬狂喜涌上心头。 “玥玥,你……” “周景安!”襄玥着急拍周景安的胳膊,因长久没有言语的嗓音嘶哑难听,喊完名字震颤得不知怎么言语。 周景安一下下拍着襄玥的脊背,缓声安慰:“别急,慢慢说。” 襄玥摇头,要跳下去,被周景安勾着腰按住。 “放开我,这里,这儿是……” 周景安不忍再听襄玥挣扎着说话,他安抚地捧起襄玥的脸,低头在襄玥颤抖着的唇上印下细碎的吻。 “玥玥乖,别急,你已经回来了,它现在、以后都属于你,你可以慢慢看看它。” 襄玥睁大眼,眼里倒映出周景安的面容,沉稳坚毅。 他是经岁月打磨后的磐石。 襄玥眼角湿润,无声地回应着周景安的动作。 余光里,白墙黛瓦间古树清幽,日光和暖见证着岁月迁移,一代代人的长成老死。 这里是襄家的祖居地,襄府的根。 第五十三章 所有的焦灼, 失而复得都在这个吻中平静下来。 周景安带着襄玥起身,磨砂着襄玥的手, “不去走走?” 襄玥眼还有点红, 垂眼眨了眨, 等最后一点湿润干涸,她抬眼冲周景安笑, “走吧。” 襄玥寻了个方向欲走, 但没拉动周景安,她疑惑地去看他。 周景安不动,他站着比襄玥高了一个头, 微垂眼看人时很有压迫感。只是此时, 他的眼神无比柔软,他抬手抹了抹襄玥的眼角, 不知该说什么。 他遵从内心:“是难过吗?” 襄玥摇摇头,在周景安的注视下,襄玥露出抹笑,“是开心。” 见周景安一下没反应过来,襄玥的眼上弯出一个灿烂的笑又重复一遍, 声线活泼:“很开心。” 周景安的眼里一时只剩下这个笑的开怀的姑娘。他没忍住,俯身径直在襄玥眼角落下一吻, 一处即离。 “玥玥……” “别说话。”襄玥捂住周景安的嘴,“我带你看看。” 这一次,周景安十分顺从地被襄玥拉动。 襄玥幼年便搬离老宅,随着祖父等长辈入居皇城, 对老宅已没有太多记忆。 仅有的记忆反显得难能珍贵。 襄玥每想起什么都会拽着周景安,眼睛亮晶晶的向他絮絮叨叨。 如,襄玥指着一处宽阔的平地,周景安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甚至颇为荒芜。 但襄玥兴奋地扔开周景安的手,跑过去:“这儿是祖父晒药的地方。儿时不听启蒙先生的话常被罚来在这儿守着,拿根小木枝挥赶鸟雀。祖父一直不知道,那时祖母总会偷偷拿冰镇的瓜果来,就在那儿……” 周景安抬起空荡荡的手轻按上自己的胸口。听着襄玥欢快的声音,看着她一改往日端方显出无拘女儿姿态的身影,这里一下子就被温水灌满了。 再平凡无趣的东西都可因人被赋予特殊的无可比拟的意义,于襄玥如此,于周景安亦如是。 襄玥走出很远,穿过空地,绕过小径,走进最深处的古老院落,墙壁不可避免都有了时光留下的斑驳痕迹和人为的破坏印记。 襄玥回头,周景安已经止步,包容温和地凝视着襄玥。 襄玥继续向前走,唇瓣缓缓勾出个浅淡的笑。推开木门,端肃的气息扑面而来,飞檐翘脚雕刻着古老的祥瑞。 襄玥迈过门槛,门内莹莹烛光,长灯不灭,镌刻的每一个姓名都清晰入目。 襄玥在蒲团上跪下,归归整整地行完礼。 此地寂静无声,襄玥却像是听到了一个个或古旧或新造不久的牌位都发出了声音。它们慈祥温和,轻柔地抚慰过走远了的游子归来后无处安放的心。 回来了啊…… 周景安以为襄玥会在祠堂里面呆很久,然不久,就见襄玥走出,逆着光,遥遥面向自己。 风吹过古树,绿叶在轻轻摇晃,阳光透过缝隙照亮了古旧的老宅。 周景安站在树下,石子小径蜿蜒铺到他脚前。 襄府灭族后的无数个日夜,见日光蔽目,寒夜凄月,襄玥迷茫问还活着的自己:四海可为家,心何安? 身如浮萍,无解。 但这一刻,襄玥知道了,心安处为家。 襄玥伸出手。 周景安没有迟疑,快步走上前,牢牢握住襄玥的手,很用力很用力,眼里的光破碎又复生,嘴上却轻巧道:“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要什么呢。” 襄玥笑,用另一只手掐周景安,“是呀,你当然知道……”话没说完,给周景安留些面子。 周景安抓住襄玥捣乱的手,环到自己身后,一把抱起襄玥掂了掂,“是呀,难为毫无意识了许多日的人一醒来还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周景安目光戏谑,隐含不怀好意。 襄玥挑了挑眉,这是要开始和她算总账了? 襄玥蹙眉,被抱起了仍不安分,她拍周景安的肩:“这样不舒服,唉!周景安你别过分,我还不一定是和你走呢。” 周景安抬眉,不气,傲然冷笑睨襄玥,“媒妁之约,三媒六聘,本王正儿八经的媳妇。”说着还拍拍襄玥的头。 襄玥要炸毛,“约的谁?聘的谁?你还有脸说……” 周景安闻言朗声笑,他放下襄玥,拥住她,头抵在襄玥的肩上,还在一颤一颤的。 “不还是你。” 襄玥握拳打周景安,显然不满意极了。 “玥玥。”周景安突然唤人。 “嗯?”襄玥应声。 周景安抬首,在襄玥耳边极亲密极郑重地道:“一见倾心,景安之心,早已便是唯卿一人。” 虽娶了秦襄玥,但他从来只打算等机会合适了送她离开。 襄玥一怔,不等他说话,周景安又道,些许遗憾和委屈:“那时候,我没有收到那封信……” 否则,他们许不会错过这许多年,尝过彻心之痛。 周景安没再说话,他在等襄玥的一个答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没耐心,如此不安,仅一会儿就不耐的后悔了。如果,襄玥不信呢? 唇上蓦地一痛,周景安诧异抬眸。 襄玥的脸放大在眼前,她又用力咬了咬,垂眼含糊道:“我知道,如果收到信的话,你一定一定会救下他们。” 毕竟,这个现在与她唇齿相依的人,少年时尽管满身阴戾,但山间篝火旁,还会眸光柔和坚定地告诉她“家中妹妹等着救急。”,被幼妹一把抱住腿时,眼里的动容藏不住。 他一直是个心软的人。 只她,以前不愿走过坎而已。 第五十四章 周景安哑声笑了, 他靠近襄玥,报复般地也在她唇上磕了磕。 “……玥玥。” 力道没掌控好, 襄玥吃痛抽气, 却见周景安红着眼, 眼里狂喜、如释重负、疼惜都糅杂成一团。襄玥心一软,没舍得把人推开, 只自己抿了抿。 这一抿像撩了火星, 襄玥没反应过来就被扣住了下巴,周景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安静极了的院落一时显得燥热起来。 到后来,襄玥受不了踩周景安, “这还在我家祖宗们的门前呢, 成何体统。” 周景安赫然。他放开襄玥,郑重其事地朝祠堂的方向行了个礼。 此趟行程本就仓促, 襄玥和周景安没能在老宅停留太久,就出发往魏皇城去了。 襄玥回到卫王府的那一日,天孔压着乌云似马上要落雨。 襄玥从马车上下来,看到府门前的姜嬷嬷和喵儿俱是眼里含泪,眼巴巴看着她, 襄玥早前还担心自己回来会吓着他们,这下是全然没了。 喵儿年纪小没忍住直接扑上前来, 襄玥恐她摔着忙扶住她。 “王妃,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喵儿。 襄玥颔首,有些愧疚, 她掐了掐喵儿的脸,“我没事。” 周景安沉了脸。喵儿一扑襄玥一扶就把他完全隔开了,他牵襄玥的手都伸到一半了,此时不尴不尬地停在襄玥侧前方,两人都像是没看到他。 周景安掂着脸又往前伸了伸,重重咳嗽一声。 襄玥看他一眼就又把目光落向了喵儿,细声哄着。 就看了一眼! 一眼! 还细声哄别人,周景安脸黑了。 好在还有姜嬷嬷在,在周景安的黑脸下上前拉着喵儿退开些,让出位置。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姜嬷嬷慈祥含笑。 襄玥被气氛影响,竟也有了远走之人归乡的喜悦。 虽然她这“归乡之人”是所有人本以为葬身鱼腹了的人。 襄玥被自己绕来绕去的想法逗笑,余光见周景安在瞪她,疑惑地偏了偏头。 周景安绷着脸,一瞬又垮了,握住襄玥的手颇无奈地牵着她走进王府。 到了扶月阁,才算能真正歇下。簇拥着进来的仆从陆续退下后,襄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周景安只不过一瞬没看襄玥,拨了拨香炉,抬首就见襄玥懒懒窝到了美人榻上,踢掉绣鞋和足衣,白嫩可爱的小脚明晃晃在他眼前晃着。 襄玥挑衅般地冲周景安抬了抬眼。 周景安一愣,回神时他已经到了榻旁,掌中握着襄玥柔嫩的玉足。 周景安喉结滚了滚,别开眼。 “……不冷吗。” “不冷,你握着热还痒。” 襄玥撇嘴,动了动脚。周景安本就是虚虚握着磨挲,襄玥一动就挣开了,她来不及收住脚,不轻不重地踹在周景安的身上。 周景安整个人都僵住了,眸光微深地看向襄玥。 襄玥感到足下坚硬的肌理和周景安紧绷起的身躯,讪讪收回脚。 试探着开口:“你别这么看我,又不疼,要不我让你踹回来。” 周景安气笑,是不疼,钻心闹人的麻痒而已。还让他踹回去,就这身板。 襄玥看懂了周景安的腹诽,上下打量眼自己,甚自豪地挺了挺身板,随即软下腰无骨头般地缩进软榻里。 “女儿家娇媚,是水做的骨肉,你不懂。”襄玥说得煞有其事,话落打了个呵欠,显出疲色,“不闹了,你自便,让我睡一会儿。” 周景安无言,见人真闭上眼不搭理他了,心里不舒坦,拧眉要去闹襄玥。 襄玥像是知晓,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毯子里,闷声响起:“你不许出声,不许碰到我……” 周景安额角青筋跳了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襄玥的这股娇气劲儿,如今是本性毕露了。 想着想着,心里却像浇了蜜觉出甜来。 周景安静静看了襄玥会儿,闻她呼吸清浅渐渐绵长。 周景安在襄玥发上一吻后,起身离开。 襄玥是被雷声惊醒的,醒后就没了睡意。 她几乎一睁眼就瞧见周景安了,正俯身要抱她。 “做什么?”襄玥嗓音还带着初醒的哑。 周景安起身示意床榻,“抱你过去。” “不用,不睡了。”襄玥伸手,周景安配合地拉她。却不是拉襄玥起身,而是使了巧劲扯襄玥入怀,自己坐到了榻上。 襄玥坐在周景安膝上,眼直勾勾看着他,“想作甚?” 周景安亲了亲襄玥唇角,他现在做起这些是越来越自然了。 “那封信,被月仪拦下了,才没送到我手里。”周景安声音干涩。 空气滞了滞。 襄玥垂眸,想扯出个宽和的笑,没成功,只透出别扭的冷意。 她坐直身体,离开周景安的怀抱。 周景安条件反射般搂住襄玥的要把她按回自己怀里。 “听我说完,好吗?” 襄玥听周景安说完那日发生的事情,平静地问:“送信的人呢?” 周景安顿住,难以启齿。 “不见了。” “不见了?”襄玥重复道,明显的不相信。 “我留他在府内,命人看着,人跑走了,没寻到。”人是在周景安离开魏国后跑的,侍卫没追回来,但后来派出暗卫也没寻到人。 显然有猫腻。 “我会命人继续找的。” 周景安话落就像是没话说了,室内静下来,静默里流淌在两人间的蜜意似在无声变浅、消失。 周景安抱着襄玥的手一紧,开口才发现嗓子绷地疼。 “你不问问,陈月仪吗?” 襄玥抬眼看周景安,虽很快收起,还是不可抑制露出冷然,尖锐地刺进周景安心里。 “玥玥……”他唤她,难掩忐忑。 竟是忐忑? 襄玥安抚地抚了抚周景安的脸,然周景安愈发不安起来。襄玥在周景安眼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和凌厉的眉眼。 “对不起,我做不到。”襄玥猛地推开周景安,快步推门出去。 门被踹开,被关了数日只是强自镇惊的陈月仪一惊,尖叫出声。 下一刻,她目露惊恐,颤抖着手指逐步靠近的襄玥:“你,你,鬼……” 稍落后的周景安闻言拧眉,“月仪,不许胡说!” “啪!”清脆的巴掌声,接连三声。 陈月仪吓得忘了言语,呆呆跌坐在地上。 周景安愣了一瞬,襄玥的手在颤抖,眼尾甚至因痛意泛红,周景安从未见过这样的襄玥。 “玥玥,你……” 襄玥像是没听到,死死盯着陈月仪。 “你该死呀。” 陈月仪尖叫起来,疯了般往后退,随手拿起够到的东西砸向襄玥。 “不要不要不要!你走开!” 周景安立刻把襄玥挡在身后,拽着她出去,把门合上。 这么大的声响竟然没引来人。 襄玥恍然想起突兀的地方,院内不见一个仆从,只在院门口有人守着。 襄玥看周景安,唇微动。 周景安颔首,沉声:“她得了癔症,从你落水那日起。” 襄玥一时感到啼笑皆非,癔症?那日是有人推她,陈月仪推她跌出窗吓疯了自己? “那日,发生了什么?” 襄玥笑,笑出泪来,却没有畅快只有疲惫和痛:“我不是自己跌出窗的。” 周景安手一紧,铺天盖地而来的心寒、恐慌,这才明白襄玥落水并非全然的安排妥当,也许险些就…… 襄玥卸了气蹲下,她的幼妹,那些护卫,她和个疯子计较也回不来。 看着这样直白无助的襄玥,周景安心尖抽疼,他强行把人抱起,不敢吻她,只能紧紧抱着。 “没事了,没事了……我会给你交代。”话到最后,是咬牙发狠说出来的。 第五十五章 襄玥回了扶月阁。不出多久, 襄玥听到府内闹出很大的动静,即使襄玥没去刻意打听, 也有人跑来告诉她。 ——王爷要送走月仪小姐, 月仪小姐疯了般挣扎, 下人不敢下重手,还真被她跑了, 才闹出的动静。 襄玥不置可否, 只专心专心用花汁抹指甲,周身气场毫无温度。 窗外雷声大作,风吹动枝叶哗哗作响, 已经下起了倾盘大雨。 “还不走。”襄玥终于抬眼看了眼跪在地上垂首低眉的人。 桔霜是那时守在陈月仪院外的人之一, 那时听到了些许襄玥与周景安的谈话。她亲眼见过周景安对陈月仪的纵容,也亲眼瞧见了周景安因襄玥, 那份纵容立刻分毫不剩。 她原是陈月仪身边伺候的人,可王府之后再不会有陈月仪的位子,她…… “我有事要禀告王妃。”桔霜下定决心。 襄玥把手铺平,看着指甲盖上绮丽的红,她说:“我不想听。” 桔霜惊愕地抬头, 她这才发现襄玥眼里漫不经心的冷漠与厌恶。 陈月仪是一码事,桔霜示好是另一码事。 桔霜一愣, 她急了,知道等襄玥说出“走吧”就再没机会了,“王妃,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 与先皇后有关。” 几句抢言,襄玥眼里有了波澜,她正了正身,蓦地瞥见门口有人影一闪而过。 不待襄玥出声,就见一人猛地冲进来,拽着桔霜的发把人拉偏身,手里的簪子闪着银光直接刺进桔霜的喉口。 桔霜不可置信地倒下,喉口发出模糊的呜咽。 鲜血喷溅到陈月仪脸上和湿乱的衣裳上,她毫不在意地笑:“呵呵呵……” “你们别想害我……” 陈月仪转而面无表情地看向襄玥,手上用力拔出簪子,“我早就说过,没有你多好。” 襄玥一动不动,恐些微动做会打破陈月仪绷紧的神经。许是受不了周景安要送她走的刺激,陈月仪现在只余疯狂,全无见到襄玥的惊吓。 襄玥隐隐听到人声再往这边聚集,陈月仪一步一步向她一步一步走近。 “你该死。” 襄玥垂眸看向浓丽的花汁,她突兀开口,声音空洞:“陈月仪,我已经死了。” 可见陈月仪明显一顿,面上茫然掠过。 襄玥把花汁洒到地上,“你忘了吗,我摔下去了,很痛很痛,你站在高处,是不是看到它们从我身下慢慢铺开……很美呢。” 襄玥雪肤染红,她指着地上逐渐晕染开的花汁,笑得诡谲。 “我现在,是回来找你了,我太痛了……” 陈月仪握簪子的手已经开始发抖,襄玥瞥到桔霜,“那里黑漆漆的,你猜猜我碰到了谁?” 襄玥抬眼直直看着陈月仪,见陈月仪身后周景安大步走来。 襄玥勾了勾唇,风情和诡秘完美结合,襄玥一字一顿,“皇后娘娘,她和我说,她……” 周景安快速靠近的身形一顿。 陈月仪面上惊惶,倒退两步,继而尖叫着打断,向前不管不顾地扑向襄玥:“你闭嘴!” 周景安来不及多想,上前控制住陈月仪。 “放开……”看到是周景安,陈月仪的声音弱下来,“表兄。” 她像是清醒过来,颤抖着手扔掉簪子。 周景安的眼里只有襄玥,他拉着她站起来,把她从头打量到尾:“没事吧?” 襄玥摇头,她看向陈月仪,眸色复杂。她说服不了自己不信,先皇后的死和陈月仪有关。 那时候,陈月仪还是个孩子吧。 襄玥突觉得寒凉,她往周景安身上靠了靠。 周景安拥住襄玥,拧眉问询地看她。 襄玥神色复杂,不说话,周景安想到进门前听到的“皇后娘娘”,面色一寒,看陈月仪,“你们说了什么?” 周景安这才瞥见地上死去的丫鬟,他抿了抿唇,顾不上再问陈月仪,拉着襄玥前后转了一圈,“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襄玥好笑,再重复一次,怕他觉得没有可信度,“她没来得及碰到我你就来了。” 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熟稔的亲密,陈月仪面色凄惶:“表兄,你真的要狠心赶我走?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被皇后娘娘接到宫中陪伴她,我母族没有人了。” 周景安听到皇后娘娘,显然有所触动,不过不是陈月仪以为的柔化。 周景安冷笑,眸内有很浓的失望和痛惜:“母后是个温柔的人,她才念你无依接你在身边教养,但你可曾学到母后身上的分毫温和善良。” 没有杀陈月仪,已经是看母后的面子和多年情分了。 周景安不再多言,唤人进来带走陈月仪。他拉着襄玥进内室,按着襄玥坐下后道:“我把外面处理干净,你先别出去。” 说这话时,周景安眼里满是珍重。 襄玥垂眼,乖巧地坐着不动,染着红的指尖搭在膝上,端庄舒雅。 外面嘈杂过后彻底安静下来,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小了。 许久许久,襄玥抬手抹过眼角。 在周景安身旁,她好像还是可以纯粹的和初时时一样。他没有丝毫别扭她刚刚诡谲的一面。 陈月仪在这个大雨滂沱的下午被送走了,带着来不及查清的秘密,许永远不会再回来。 晚风轻拂,雨后空气清新混着草木的清香,襄玥坐在秋千上,双眸放空,一粒粒剥着石榴。 周景安不知何时走到了襄玥身后,他俯身从后搂住襄玥。 “在做什么。”他瞥见襄玥膝上剥了满盘的石榴,“给我吃的?” 襄玥本不想搭理周景安,闻言抬眉,只差脸上写不出字来。 想的美。 襄玥不剥了,捻起一颗塞进嘴里。美人唇红齿白,石榴饱满剔透。 周景安挑眉,伸手也要来拿,被襄玥毫不留情地避开。看周景安剑眉蹙起直直看着颗颗饱满的石榴,襄玥努努嘴,把还没剥的小半个塞给周景安。 周景安意外手里被塞进石榴,该怎么说呢?他想吃的不是这个。 周景安不再纠结,乘襄玥又塞进一颗石榴时,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 软软的,虽然并没有尝到什么味道,周景安也满足了。 襄玥无言,抓了把石榴塞进周景安嘴里。 周景安嚼了嚼,石榴汁很甜。他无声把脑袋埋进襄玥颈窝,腰微弯,重量大半都在秋千上,闷闷地唤:“玥玥。” 在寂静的夜里,声音、情绪都能被格外放大。 如襄玥,清楚听到了秋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以及感受到了周景安身上藏着的颓丧。 襄玥摸了摸周景安的头,寻到他的耳朵捏了捏。 夜幕黑沉沉的,襄玥嘴几次张合,最终极轻地应声:“周,景安。” 第五十六章 周景安头抬起来些, 寻着襄玥的脖颈向上一下下贴着。 “……母后,是这世上最好人。” 襄玥安静地听着, 她听许多人说到过已故的皇后娘娘, 但此刻她才有了实质性的感觉。这位皇后娘娘不仅是个和善的早逝的女子, 她还是周景安的母后,若她还在世, 襄玥也当唤她声母后。 “母后她出生湘湖世家, 当年与微服私访的父皇一见倾心,后入了宫,那时的父皇还不时这样的。”周景安声音低了些。 “母后入宫后, 宫里再没有过新的妃子。那时母后会每日给我做小点心, 抱着我给我讲书。还有周景渊,母后不喜淑贵妃, 对他却是极好,他很黏母后。后来南阳的一支逐渐落败,只余幼女月仪,母后接了月仪进宫。” “那时月仪玉雪可爱,牙牙学语时追在我后面喊哥哥, 那时我就想,此后一定会护她无忧长大……但母后突然病逝……”周景安没有再说。 襄玥往周景安嘴里又塞了几颗石榴。他没有说的话, 都摆在眼前,魏帝往宫里抬了一个又一个妃子,周景渊与周景安互不相容,陈月仪……襄玥希望先皇后的死与她无关。 襄玥垂眸, 伸长胳膊揽住周景安的脖颈,“皇后娘娘知道你娶了我这么貌美如花,善解人意的妻子会很欣慰的。” 周景安睨襄玥,见她抬眼不容反驳地瞪眼看他,绷不住笑了,捏捏她的小下巴,“貌美如花,善解人意的小妻子,要不要考虑一下你夫君的需求 。” 襄玥眨眨眼,把胳膊缩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石榴。 周景安好笑,绕到襄玥身前,俯身撑在秋千架上,“玥玥,你还欠我一个洞房。” 襄玥抬眼转了转,完全只能看到周景安,他眉梢扬起,深邃迫人的黑眸里全是促狭。 襄玥看懂了,就像确认安全后懒散下去的猫儿,又有被娇惯出来的脾性,不甘示弱的伸出爪子挠人。她高抬下巴,神情傲慢,“你还欠我十里红妆。” 周景安状若思索:“十里红妆,这么贪心……” 襄玥挑眉,些微恼,周景安又言:“许你一世荣宠,此生不负够吗?” 襄玥闻言一怔,随即笑出声。她眼眸很亮,眼尾下弯,一瞬的风情让周景安情不自禁去吻她。 襄玥避开,“就一句话而已,我太亏了。以后你后悔了怎么办?或者你想听,我也可以说,此生唯君,生死相随。” 襄玥一顿,挑衅地扬眉,“嗯——还可以和别人说这话,谁都不会知道我和谁说过,花前月下,语气真诚就够了……” 剩下的话,周景安没有让襄玥说出口,被他尽数咽下。长长一吻过后,周景安哑声:“玥玥,爱不是靠说的……但即使说,你也只能说给我听。” 襄玥闻言笑得愈发开怀,挥手推周景安,露出一截藕臂,“周景安,原来你这么,有趣呀。” 周景安不觉得好笑,眼见襄玥笑不停,抓住她拉回来,恨恨去咬她。 “认真点……”还花前月下,一个秋千,没有花没有月,只有他。 第二日一早,周景安入宫去见了魏帝。 他这次赶着回来,主要是为了防备周景渊,毕竟有“狗急跳墙”这个词。但据他的人传来的消息,这段时日,周景渊确实是在安安静静地养病,像极了一个病弱的不问世事的皇子。 禀完楚国一行的时宜后,周景安有些出神地看着在批阅奏折的魏帝。魏帝身姿轩昂,握笔的手很稳,于幼时的周景安而言,这只手曾象征着一片天。现在,周景安已经长成青年,魏帝的双鬓却有了岁月的痕迹。 “王妃找回来了。”魏帝突兀开口。 周景安颔首,面色沉稳,只简单答:“嗯。” 魏帝看向周景安,意味不明地笑笑,出乎周景安意料地没有多问。魏帝放下笔,走至周景安身侧,他拍拍周景安的肩,有一瞬神情似乎很柔软,“喜欢就好好过日子。” 话落,魏帝面无表情地走回龙椅,寂静的室内响起帝王冷漠的嗓音:“告退吧。” 周景安走出御书房,许是出于魏帝那一瞬奇异展现出的柔软,周景安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长云宫。 一场大火,加上有意忽视,长云宫再不复淑贵妃生前的繁荣辉煌,短短几日就显出了落败的荒凉。走遍整个长云宫,周景安竟只见到一个在火中瞎了眼瘸了腿的老宫婢。 周景安突觉没有意义,正要离去,落脚踩到碎木发出咔嚓声,老宫婢敏锐地看过来。 周景安这才发现,老宫婢当还没有全瞎,因她仔细地盯了周景安一会儿后,蹒跚着行了个礼,“王爷。” 周景安没有说话。 老宫婢自己起身,一瘸一拐地靠近周景安,在他身前三步远处停下,抬手似乎想拍拍周景安的肩。 周景安蹙眉,直觉没有动。 老宫婢的手最终没有落下来,再最后顿住收回去,她说:“贵妃娘娘已经死了,王爷还回来做什么。” 老宫婢轻叹出声:“娘娘疯了半生,您恨了她半生,最后母子相残……到底是陛下残忍咳咳……” 老宫婢说完就咳嗽起来,看样子是没有多少日子了。周景安知道她是把自己认作了周景渊,不过周景渊,母子相残?此地无人,周景安眼里的漠然毫无掩饰。 老宫婢缓过气来,“……皇后娘娘没了,陛下也没了呀。” 周景安蓦地握紧拳,皇后娘娘?下一刻,却见老宫婢眯了眯眼,眼里陡然划过惊愕,“卫王——” 老宫婢身子颤抖了一阵,瞪大眼倒在地上。周景安甚至来不及反应,再去探老宫婢的鼻息,已经没有气了。 周景安静立在原地。 地上碎木成粉,和泥土混在一处,再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人死了,火烧了,生者闭口不言,时间完全带走了真相。 襄玥觉得,现在的周景安很不对劲。 她强硬霸占了周景安书房的一角置了软塌,又命人在地上铺上层绒毯后,便懒洋洋地窝在软塌上。 周景安全程看她忙活,襄玥以为他是纵着她。直到折腾好一切,襄玥甚至窝地昏昏欲睡,周景安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襄玥才发现,周景安其实是在很专注地磨挲着他现在惯用的大刀。 襄玥恍惚以为又看到了初见时一身戾气、阴沉沉的“少年”。 襄玥起身,慢悠悠走到周景安身侧,在桌案上敲了敲,在周景安些许茫然地抬头看来时,出其不意地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周景安。” “嗯。”周景安闷声。 “你是不是没长大呀,怎么又绷着脸这个样子。”襄玥说着坐到周景安怀里,把周景安的嘴角往下拉,“一觉醒来,我还以为我夫君又变成了那个,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拿着把武器就能随便拦人马车,无礼地和土匪一般的人。” 襄玥眼神很到位地睨周景安,以及他还握着的刀。周景安听得愣了愣,他随着襄玥的视线把目光转到大刀上,无语凝噎了片刻。 第五十七章 周景安松开手, 用力地揉了揉襄玥的发,“玥玥, 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你自己不知道你那时候像个小土匪一样吗。”襄玥瞪大眼, 无辜地问, 看周景安哑然的样子满意了。 襄玥拍拍周景安的肩,缓缓道:“说说吧, 今日怎么了?” 周景安一愣, 手搭在襄玥背上扶着她,一下说不出话来。 襄玥凝视着周景安,渐渐垂下眼, 在襄玥看来, 夫妻间很重要的一点是坦诚,就像是只有了却所有她才能安心地接受周景安一样。 所以襄玥问地直来直往, 但在见到周景安怔然的样子时,襄玥想,她可以耐心地等等他。 周景安没让襄玥等,他的手不知何时移到了襄玥的腰侧,徘徊着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 “你是不是没耐心了, 就这样哄人的?” 襄玥:“……没有。”虽然有过短暂的一瞬。而且,他都到需要“哄”这么严重了, 她还能怎么说。 襄玥转过身,垫着下巴把脑袋搁到桌案上,歪头看周景安,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 “你说,哄你。” 周景安扶额,突然想笑,从长云宫出来后的烦闷茫然,想砍人的冲动都消下去。 襄玥还趴在案上,红润唇瓣微微嘟起,瞧着漫不经心,其实身体绷得紧,心思全在他身上,周景安满足了。 他也学着襄玥趴下去,不过,是把襄玥整个人环在怀抱里趴下去,头和头相贴,手和手交握。 眼前俊脸放大,不容置疑地完全闯进襄玥的世界,襄玥微动了动,在周景安下巴上用牙磨了磨。 有极短的胡茬擦过唇瓣,襄玥不满地退开,周景安却说:“还要。” 要咬吗? 显然不是,周景安黏上来,和襄玥唇齿相贴。 静谧的室内,独属于两人的亲密,襄玥和周景安都保持着这个稍别扭的姿势没有动。 周景安的声音暗哑:“玥玥,今天父皇说,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嗯,目前可以。”襄玥答得懒洋洋的。 被周景安用额头撞了撞,显示不满。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对我说过这种话……”,周景安顿了顿,“像个‘为父’的样子。” 襄玥不出声了,看着周景安出神的样子。 “我去了长云宫。”周景安说,他那时有强烈的感觉,长云宫是变化的起点。 且真的是,周景安声音缥缈起来:“玥玥,母后不是自然病死的。” 襄玥点头,没有意外。 周景安垂眼,他查了数年皇后的死因,之后也一定会查清楚,他继续道:“母后走后,父皇……” 他扯了扯唇:“让我失望。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他怎么能那么快把别人捧成挚爱,但父皇,似乎也很爱母后。” “只是一种你想象不到的方式。”襄玥接话,神色认真。 周景安颔首。 “世间的爱,本就不一样呀。”襄玥合上眼,面上罕见地虔诚,“我们也不一样。” “你爱我,但若我不在了,你也会爱我所爱。”,襄玥笑,“我爱你,你若不在了……” 周景安看襄玥,正对上她不怀好意的眼,直觉不是好话。 “那就是往事了。” 周景安气得忘了说话,和襄玥大眼瞪小眼,手已经改为掐紧襄玥的腰,襄玥噗呲笑出声:“不是要哄吗?哄你的。” 周景安额角青筋跳了跳,放开襄玥,在襄玥渐渐僵硬的笑容里,起身,走出去,合上门。 气走了…… 襄玥:都不等等她把话说完的吗? ………… 襄玥没有急着去寻闹脾气的周景安,她找到长冽问清楚陈月仪被送去哪了后,就马不停蹄地出府了。 周景安、魏帝、长云宫,归根结底绕不开皇后的死。 第五十八章 周景安本是要把陈月仪送回陈氏, 但她那一脉确实没落的,连最后一个守宅的老仆也在半年前去世了。 如此, 周景安还是把陈月仪送去了京郊的一处古寺。 马车已经驶出京郊很远。陈月仪被送去的古寺很偏, 长冽也说不清楚具体怎么走, 只得寻了个押送陈月仪的侍卫之一和襄玥同去。 但此时,看着茫茫山路间通往四个方向的路径, 侍卫沉默了。 最终的结果就是, 即使他们及时决定回程,但似乎也在山间越走越远了。 面对着侍卫老脸憋红,颤颤巍巍的样子, 襄玥头疼地挥手命人继续探路。 相约原打算在半天内就回府, 所以没有同周景安说。但现在看着晚霞西斜,渐暗的天色, 襄玥几乎能想象她回府后周景安暴跳如雷的样子。 惊喜的呼声打断襄玥的思绪。下一刻襄玥听到了清晰的钟鸣声,她掀开车帘便瞧见掩映在苍翠树林间的古寺。 马车被驾驶着行近古寺,最终停下,襄玥看着古寺高檐上大气磅礴、古韵悠香的“息山寺”几个大字,脸色难看下来。 “陈月仪在这儿?” 这息山寺怎么看都像是清修之所, 或用来修养身体也不为过,送陈月仪来这儿, 周景安真是“好心”。 襄玥唇边隐隐牵起抹冷笑。 刚刚平复下心情的侍卫被吓得又磕巴起来,自觉做错了事要挨罚:“不,不是,不是这儿, 我带错了路,请王妃责罚。” 襄玥压着气没有说话。 侍卫后半句话终于顺畅起来,“天色已晚,还请王妃暂在此处歇一晚,寻僧人指路,明日再回府。”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有被惊动的僧人出来,见怪不怪地迎襄玥及众人进寺。 这般情境,确实入住息山寺更妥当些。襄玥随着僧人穿过小道来到一处院落,僧人只简单叮嘱不要喧哗,不要打扰隔壁院的客人后便离开了。 等到天完全黑下来,襄玥就明白僧人说的“不要打扰隔壁院的客人”的意思了,分明是不要计较、多多包容。 平平静静的到夜晚,隔壁院却突然喧哗起来,人的走动声,伴随着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的摔砸器物的声音。 襄玥头垂着眼,忍了忍还是走出了屋门,欲遣人前去询问一下。 院门虚掩着,隐隐有说话声,从朦胧的话语里可以知道是同行的其他护卫在和邻院的人交涉。 “……惊扰你家主子歇息,来日我们必将备上厚礼去府上至歉。”邻院的人是个能主事的,但态度言行明显透出急着回去处理院内的事。 护卫声音大了些:“我们卫王府也不缺一份礼,主要不能惊了主子。” 护卫话落,一直喧哗不停的邻院突兀静下来,甚至连空气都凝滞了片刻,直到响起断断续续地咳嗽。 管家回身,就见紧闭的屋门被打开,一到夜间就发病的自家王爷从里走出。身形纤瘦,在灯火下脸苍白地近乎透明,但眼满是压抑的红血丝。 周景渊站定,沙哑出声:“卫王府的什么人。” 护卫一时愣住,没有答话。 第五十九章 周景渊面无表情, 推开身侧围着他的人,身形不稳地走出院子。 襄玥正凝神听, 不防静了片刻后, 院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 猝不及防一抹单薄的身影撞入眼帘。 周景渊定定看着襄玥,逆着光辨不清情绪。 山间的夜晚真是静极了, 襄玥仿佛能听到周景渊压抑的艰难喘息声。 想了想, 襄玥面上绽开坦荡疏离的笑,“瑞王爷,别来无恙。” 襄玥又道:“当日多谢王爷, 襄玥感之不尽, 来日必让夫君请王爷过府,道过谢意。” 眼前的女子, 看着他是时,眸色平静,唯念到夫君时,有浅浅的波澜漾开。静默过后,周景渊自嘲地笑了, 目光里有襄玥不懂的悲切,他咳嗽着慢慢离开。 不久, 隔壁院落彻底静下来,所有的护卫也都回了院内,躬身等待静静站着的襄玥的命令。 夜风刮过面颊,稍稍凉, 襄玥觉得眼角干疼。 襄玥回到屋内,一夜都是混乱的毫无边际的梦,醒来时心口空茫茫的有几分怅然若失,还有真正的切实感。 像是这一刻,这具身体才完全真正地属于襄玥。 襄玥洗漱过后,将将踏出屋门,便察觉院内气氛诡异。 一眼望去,没有什么不同。再看,多了个呈鹧鸪状的长冽。 襄玥:…… “王爷去看望瑞王爷了。”长冽指了指隔壁院子,欲哭无泪地补充道,“王爷心情不怎么好。” 王妃到晚间还没回府时,王爷的面色就沉了,更遑论王妃还彻夜未归,消息全无。王爷寻了整夜,近天亮才寻到此处,知晓王妃无恙后稍缓和下的面色,在知晓瑞王爷也在此处时便全然转为不悦了。 长冽知道王爷是生王妃的气,但显然王爷不会冲王妃发火,于是他这个“指路”的就成了很好的宣泄口。 长冽现在只盼着,襄玥可以马上把人哄好。 襄玥很无奈。好吧,都不用等回府了,很快就能见到周景安“暴跳如雷”了。 恰此时,周景安回来了。 周景安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但眼底青黑,下颌上也长了些胡渣。 襄玥心里原有的小愧疚立时庞大起来,正要迎上去拉人进屋休息,就见周景安视若无睹地走过去。 襄玥顿在原地,和长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这个夏日的清晨感到了分萧瑟。 襄玥轻叹,紧走两步跟上去,两指勾上周景安的袖袍。 勾住了。 襄玥松口气,看来还没有特别生气。 下一刻,屋门打开,周景安迈过门槛,被襄玥勾着的袖袍顺势扬起甩脱襄玥的手。 襄玥美眸大睁,眼睁睁看着屋门在自己眼前合上。 周景安竟然真的真的把她关在了门外! 襄玥呆住了,转而瞪向不小心发出了轻笑的长冽。 襄玥小脸纠结成一团又展开,双手捂住脸靠到门上,低低笑起来。不可置信,一瞬的气过后,襄玥好笑,周景安一个年长她的,勉强算个威武将军的王爷也好意思这样发脾气。 虽然这样想,襄玥还是立刻压下了笑,想着怎么哄人。周景安都把她关门外了,看来不只是特别生气,而是极度生气了。 周景安合衣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看似在闭目歇息,然睫毛不自知的一下下颤动着,他实则在凝神听屋外的动静。 听到几声压着声的轻笑,周景安险些没忍住起身,直接把门外的人拖进来,狠狠修理一下。好在笑声很快没了,周景安轻哼一声。 屋外再没声响,他身下的床榻是襄玥昨夜睡的,不可避免沾染上了襄玥的气息。在这样的气息里,就好像襄玥正安眠在他身侧,他一转身就能搂满怀。 周景安渐渐放松下来。 当襄玥纠结好,轻轻推开门,小心地试探着走进去后,一声刻意娇软的“夫君”还未出口,就见榻上的男人睡得很沉。 第六十章 襄玥缓步走近。周景安墨发散在榻上, 眼眸紧闭,眉宇舒展, 睡得很舒适。 襄玥放下心, 心里的自责就冒出来了, 周景安很累吧。襄玥的手轻轻的落向周景安的下颌,指腹把新长出来的胡渣压下。 睡梦中的周景安突然伸手准确握住襄玥的手, 用力把襄玥拽上了床榻, 动作自然的将她抱在怀里,哑声:“别闹。” 襄玥鼻子撞在周景安的胸膛上,感受到闷闷的震动, 但很快平稳下来, 有规律的起伏着。 周景安没有醒,许是感觉到了襄玥的存在, 本能告诉他,搂着襄玥睡,会更安心。 襄玥任周景安抱着,渐渐有些受不了,夏日还抱着个大火炉就是襄玥现在的感受。还躲不开。 襄玥尝试着平缓呼吸, 但额上仍是浮上黏腻的汗珠,热的无法忍受。襄玥用手撑开些距离, 搭在腰间的手臂立刻紧绷将她按回去。 恐动静太大,吵醒周景安,重复几次后,襄玥妥协了, 顺从地窝着,只眼眸烦躁地睁大。 襄玥偏了偏眼,正能瞧见周景安不知怎么散开的衣衫下分明的锁骨线条和隐约可见的结实胸膛。以及,不可忽视的汗液,从脖颈顺着线条流畅的身躯流淌进两侧的衣衫。 周景安分明比她还热,襄玥看着,奇异地觉得没那么热了。 就像与人吃同一串葡萄,自己正酸得蹙眉,但转眼见身侧人酸得龇牙咧嘴,就会觉得,哦,也没这么酸呀。襄玥此时,就是这种心理。 如此,襄玥躺在“舒适”的环境里,也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面上忽视不了的湿漉漉的触感。不用睁眼,襄玥都知道周景安在干嘛。 襄玥一把推开人,翻身坐起,拢了拢头发。 “醒了?” 周景安沉声,从鼻子里发出轻哼。 “还气。”襄玥揉了揉眼角,歪头睨周景安。 周景安立时说不出话了,刚睡醒的人勾人的眼雾蒙蒙的,眼角白嫩的皮肤上一小块齿痕红艳艳的,仿若染了上好的胭脂。 他刚刚咬的。 周景安又看了几眼,没舍得移开目光。 见此,襄玥自顾理好衣衫,起身边走边道:“就当你不气了。” “我去准备点膳食,赔罪,然后翻页。”襄玥手从右往左划过去,见周景安没有异议便走了出去。襄玥没有看到周景安的眼睛亮了亮。 院内并没有膳房,襄玥问着人寻到了古寺的膳房。 襄玥正要进去,就见迎面出来的僧人看了她一眼,就立时眼神躲闪地垂眼避开,脸一下子红透,面色十分纠结。 襄玥终于忽视不了这一路走来的诡异感了,所有见到她的人都面色古怪,欲言又止的。 襄玥喊住僧人。不待襄玥说话,年轻的僧人示意了一下自己的眼角,双手合十一礼后便匆匆走开了,嘴里念着:“善哉……” 襄玥愣住。须臾,联系到醒来时的一幕,襄玥哪能不明白。嘴角抑制不住地扯出冷笑,襄玥几乎想冲回去挠花周景安的脸。 打人不打脸,什么都不能往脸上招呼,他不知道吗? 襄玥咬牙,靠近小院时突兀顿住脚步,招手让最近的一个护卫过来,吩咐几句后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周景安躺着,想襄玥恼羞成怒的样子,想她会怎么发脾气。 窗扇忽然被有规律的叩响,周景安立即肃了神色,起身走到屏风后。 “进来。” 来人一抹轻烟般飘进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听着来人的话,周景安正在整理腰带的手顿住,僵硬地动弹不了。 禀完事情,来人等了会儿没听到吩咐,又如来时般悄然无声地离开。 许久后,衣着妥帖的周景安从屏风后走出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内,他恍然回神。这么久了,襄玥呢? 周景安推开门,敏感地察觉到不对,院内的人看着各司其职没有变化,实则少了许多人。 周景安冷着脸看向偷偷瞄他的长冽,长冽立刻抖擞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王妃乘马车带人走了。” 周景安目光一紧,握着门的手狠狠捏下来一块碎木,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长冽识趣地补充:“刚走一会儿。” 那个被襄玥就近招来的护卫正是那个领路的人,许是想将功补过,襄玥吩咐完,就听他鼓起勇气道:“王妃,我想起来月仪小姐在的地方了,就在左边的山头。” 于是,原打算给周景安一个惊吓先行回府的襄玥,又辗转往陈月仪所在的山头去了。 周景安寻着车轱辘的痕迹快马追来时,襄玥正从马车上下来,打量着眼前灰败的古寺。 周景安勒马停下,神情晦暗,哑声:“你若是来寻陈月仪的,不用进去了,她死了。” 襄玥猛地回头,上挑的眼微微下垂。 “刚有人来禀,昨夜溺死的,已经在送回府的路上了。” 襄玥沉默下来,抿了抿唇上前拉住面色不好的周景安,无声地问询和安慰。 周景安回握住,探手摸了摸襄玥的眼角,见人僵住,神情渐渐凶狠又忍耐的柔和下来,心情平和许多。 “没事,回府吧。” 周景安看了眼灰败的古寺,从这里看不到水塘,但脑内有却画面自然冒出。女子臃肿变形的脸,长长的黑发比水草还密,飘荡着像无形的网拢住脏腑。 周景安一直命人盯着陈月仪,刚才来禀告的人带来的消息,除了陈月仪的死训还有许多许多。 周景安想,会没事的,就不要让襄玥为他忧心了。他牵着襄玥的手,珍重地托着人上了马车。 襄玥进了马车,须臾又探头出来,凝视着周景安,“真的没事?你…真的没事?” “嗯。”周景安肯定地颔首。 襄玥显然不是特别相信,欲说些什么。就看到周景安点了点自己的眼角,“是你有事。” “呵——” 车帘毫不留情地在周景安眼前被甩上。 ………… 回到王府,两人在通往前院和后院的岔道分开。 周景安见襄玥头也不回地走了,面色变得凝重,回到书房唤人出来,“问清楚了吗,陈月仪说过哪些疯话。” 另一边,襄玥回到扶月阁,见姜嬷嬷坐在院里做针线活,阳光暖融融的晒在她身上。 姜嬷嬷放下东西起身迎上来,福身一礼,“王妃回来了。” 襄玥扶起人,瞥见姜嬷嬷搁在一旁的面料细软,不大的一块。 襄玥问:“嬷嬷在做什么?” 姜嬷嬷笑呵呵:“王爷王妃成婚也许久了,有些东西该要先准备上。” “嗯?”襄玥细看了一眼,压在下面露出一些的是双做好的虎头鞋。 襄玥:“……嬷嬷,现在不需要。” “嗯,现在不需要。”姜嬷嬷笑意盎然,手上动作不停,“要准备的东西可多咧,皇后娘娘不在,王妃的母亲也不在身前,没人提点,王妃怕是不晓得这些……” 襄玥欲哭无泪,看着姜嬷嬷慈和的笑,不忍告诉她,自己和周景安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 襄玥点点头,生硬地扯开话题:“嬷嬷,皇后娘娘生前是怎么样的?” 姜嬷嬷顿了顿,抬头看襄玥。 襄玥抿唇显出些微羞涩:“王爷很敬重皇后娘娘,可惜我无缘给她尽孝,便想多知道些。” 姜嬷嬷眼里掠过怀念、复杂、痛苦等许多情绪,最后融为带泪的一笑。 姜嬷嬷很快抹抹眼角,自言自语道,“我答应过皇后娘娘,她不在的日子我要开心。” 第六十一章 随着姜嬷嬷的叙说, 襄玥仿佛看到了那个庄严雄伟却萦绕着笑语的宫殿。冰雪聪明的皇子,玉雪可爱的女孩, 恩爱和睦的帝后,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于这个温暖的家都缺一不可。 因此当温柔美好的皇后病倒, 日渐失去神智后,这个宫廷里的温暖之处也日渐坍塌了。 “……皇后娘娘这么干净美好的人却死在了肮脏的水缸里……”姜嬷嬷神情黯然, 见襄玥愣住自责道, “瞧我,真是年纪大了,和王妃说这些做什么。” “皇后娘娘是这么没的?”电光火石间, 襄玥想到什么, 喃喃出声。 姜嬷嬷一愣,垂眸艰涩道:“纠其原因, 是因病神志不清了,一时没看住人,就……一开始还不严重,太医说无大碍,但后来皇后娘娘却彻底疯了, 除了王爷等亲近的人,别人都靠近不了她……” 襄玥轻声:“陈月仪也是亲近的人吧。”想做些什么也很方便。 姜嬷嬷抬眸看向襄玥, 先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周景安,也不知听了多久。 “王爷。” 襄玥回身看去,直直对上周景安的目光。周景安突然问:“玥玥,你为什么会想去见月仪?” 襄玥沉默一会儿, 平静地道:“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这次没有等周景安问,襄玥主动说:“你还记得陈月仪发疯那天被杀死的婢女吗?她本要告诉我陈月仪与皇后娘娘的事,可惜没来得及说。” 周景安眸色几变,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只是大步离去,边走边唤人去查那个女婢。 周景安没报太多希望,不想不出半日,就从那女婢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纸笺。写的内容杂乱无章,但不难猜出来是女婢惊惶下记下的“小姐”的异常。 从陈月仪有发疯的迹象开始,就时常胡言乱语,又哭又笑,最最清晰的一次,是女婢听到陈月仪低声地请求。 “您放过我吧。” “她我下毒威胁我,我好害怕,我不是故意要帮她们害死您的。” 周景安看完所有,忽然拔刀狠狠地劈向一侧,大刀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暗卫说陈月仪死前十分害怕听到皇后娘娘,溺死前的一夜一直在重复“我错了”。周景安还尚存奢望,不要与陈月仪有关。 周景安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心中却是涌上说不出的无力。 书房的门被推开,阳光一下洒满屋内,走进来的襄玥看清了屋内情形,低叹了声。 周景安就随着这声低叹卸了力,扔下刀径自坐到了地上。 襄玥在周景安身前蹲下身来,半晌没说话,只轻轻啄了啄他的唇。 周景安拍拍他身旁的空处,襄玥难掩嫌弃但还是准备坐下,最后反倒又被周景安拉住。 襄玥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景安记下脱了外衣,折几折垫在地上,拍了拍,示意襄玥坐。 襄玥听到自己磨了磨牙,“周景安,起来,去榻上坐。” 周景安难得使性子地瞪襄玥,“不去。”顿了顿又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说的是女婢的那件事。 襄玥看着周景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看到你自己了吗?你这个样子我害怕。” 周景安看襄玥,她的眼里清晰地映出了他,面孔阴郁。 周景安埋头进襄玥颈窝。 襄玥静静任周景安靠了会儿,缓缓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周景安哑声:“结束了。” 所有恩怨是非,在他明了后,都已经生死相隔。 结束了。 “嗯。”襄玥头抵在周景安发上,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是皇后娘娘中了鲛人泪吗?” 周景安颔首,“那时候说家妹总比说母后方便。月仪,我那时候没顾得上她。” 当年十岁的小姑娘,被人胁迫后,许也有过挣扎,但那时无人注意到她的无助。 在这个午后,两个人什么都没有做,只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看屋外阳光盛极到西斜,到黑暗来临,透过窗扇看满天繁星。 第二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襄玥躺在床上看着眼前陌生的床帐思考了会儿,为什么自己醒来不在扶月阁,且衣不蔽体的。 好在四周的气息很熟悉。 不一会儿,周景安进来了,见襄玥幽幽地看着他,道:“昨晚你睡着了。” 襄玥哦了声,目光冷漠。 “……扶月阁太远了,我抱不动你。” 襄玥缓缓看了眼自己的腰,伸手比划了一下,称一声纤细不为过。襄玥冷笑:“所以就把我抱你床上了。” 周景安理所应当地点头,下一刻,就是迎面砸来一个黑影。 周景安一把接住枕头,看着襄玥沉默了,喉头缓缓滚了滚。 锦被下滑,裸露在锦被外的香肩比上好的美玉还白,其上散布点点红痕,更添生动。 活色生香。 周景安的脸慢腾腾地红了。 襄玥的脸……看不见了。 反应过来的襄玥立时拉起锦被整个人蜷缩进去,咬牙道:“不给你看!” 襄玥的声音听着很有“杀气”,周景安认真地想了想,为什么没有“娇羞”? 周景安跨到榻上,隔着锦被抱住人,“玥玥。” “……听不见”,襄玥有气无力的,是要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襄玥大半日才从云竹院回来,再见到姜嬷嬷时,就听她拉着喵儿小声叮嘱:“屋内的尖锐器物都收起来,给小主子的衣物也要快些准备。” 襄玥:“……” 哪来的小主子,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 ………… 襄玥觉得近日的卫王府说不出的诡异。 姜嬷嬷一见她就笑,眼神瞥向她的腰腹处。 喵儿一见她就羞红脸,眼神躲闪。 长冽,还没见就躲着走。 周景安……襄玥从床上下来就没见过了。 因此当几日后,襄玥在卫王府内,突然被人从后捂住嘴,配合地晕过去时,内心毫无波澜。 一路颠簸,两个多时辰后马车停下,襄玥估摸着是出了皇城。 有女婢领着被蒙着眼的襄玥向着一个方向走去,襄玥听到有泠泠的流水声,随后似乎有轻纱拂面而过,襄玥闻到了浅淡的花香。 女婢无声退下,转而一只宽厚的手掌握住了襄玥的手,有人贴近耳畔,用气声唤她:“玥玥,睁眼。” 眼上的黑布取下,一个火红世界一下子撞进眼里。红色的丝绸高高挂在屋顶、立柱上,随着风轻轻荡漾,天已经黑了,殿内烛火通明,影子跳跃在红绸上,襄玥的脚下,铺满了花瓣。 最然吸引襄玥的还是殿正中宽大的温泉池,缭绕的烟雾里隐约可见中间凸起的一块摆放着玉床。 襄玥缓慢把目光转向身后环住她的人。 “喜欢吗?”,周景安克制地吻着襄玥的后颈,手与襄玥的相握,“我还欠你一场洞房花烛。” 襄玥竟然从周景安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羞涩,接着掌心被塞进了什么细长状的物件。 “……我的库房里有很多很多东西,不会比十里红妆少,它们都给你。”周景安道。 周景安塞进她掌心的是整个卫王府库房的钥匙。 襄玥磨挲着钥匙,“不后悔?” “不后悔。”微哑的嗓音答得肯定隐含急切。 襄玥转过身,投进周景安怀里,媚意十足:“那你想要我给你什么?” 周景安眼里几乎有火在烧,他垂眸执起襄玥握住钥匙的手亲亲一吻。 “不用给我什么,我把我给你。” 襄玥蓦地笑了,她仰头笑得恣意。 “……玥玥。”周景安愣住,襄玥趁机推开周景安,快步走到了温泉池旁,飞快褪下鞋袜后走进去。 轻雾朦胧,润湿了襄玥的眉眼,裙摆在水里盛放开来。 周景安看到,那个精魅似的女子,朝他勾了勾手。 而他,毫无原则地迎上前。 岁月蹉跎,红烛帐暖,再不分开。 第六十二章 番外一 襄玥和周景安在山上住了三日, 最后是经襄玥威逼利诱周景安才同意回府的。 襄玥再一次浑身酸痛的醒来,彻底怒了。 周景安满面无辜, 半晌后凑到不肯搭理他的襄玥面前, 软声道:“玥玥, 我错了,我们回府吧。” 语气里说不出的遗憾。 襄玥冷笑。 马车将将在卫王府前停下, 周景安就十分“自觉”地打横抱起襄玥, 嘴中伟岸光明:“玥玥,别累着你了。” 襄玥确实不是特别舒服,整个人顺从地依偎在周景安怀里, 嘴上却不饶人, “现在怎么不说抱不动我了?” 周景安答得顺畅,“我身体力行了这么几天, 当然清减了不少……” “……” “……你说什么。”襄玥唇角勾出僵硬的笑,她拽着周景安的衣领直起身子,像只炸毛的猫儿。 眼见就到扶月阁了,周景安忙抚着襄玥的发给人顺毛,“别闹, 不是腿还酸吗?” 站在门前的姜嬷嬷大概正听到这句话,面色可见的开心, 嘴里象征性地叮嘱:“王爷不能这样,要体贴着王妃,哎哎,抱的动作要小心点……” 周景安心情不错地颔首, 抱着襄玥进屋。 襄玥没有听落姜嬷嬷自以为小声的话:“王爷您要多努力点快些给府里添个小主子。” 许是周景安的努力起了作用。在姜嬷嬷的期盼下,两个多月后,襄玥忽然格外嗜酸,却食不得油腥。 在姜嬷嬷灼热的视线下,襄玥唤了太医来瞧,为喜脉。 当天夜里,周景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被襄玥拦在了屋门外。 襄玥瞧着十分幽怨,赤脚踩在绒毯上,抱着枕头挡在屋门前直愣愣地看着周景安。盯得周景安头皮发麻,险些以为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纳了美人进府,抛弃了襄玥。 “怎么了?”周景安无奈地问,说着去揽襄玥的腰。 襄玥立时后退一步,摸了摸尚还纤细的腰部,恨恨地瞪周景安一眼,闷声:“你去睡书房。” 周景安愣了愣,这他就不乐意儿了,他可什么坏事都没做。可媳妇要和他闹脾气,他能怎么办?只能纵着。 “玥玥你先听我说,是不是今天谁让你不高兴了?” 襄玥点点头,显得十分乖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答:“你。” 周景安一口气堵在胸口,还没来得及再说话。襄玥一果断地把门合上,甚至还插上了木梢。 恰逢姜嬷嬷端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碗热腾腾地汤汁。 走过周景安时,姜嬷嬷叹了口气。 姜嬷嬷敲门,门内襄玥闷闷地答:“他走了吗?不走不开。” 姜嬷嬷看了周景安一眼,又叹了口气,语声愉悦:“王爷,您先走吧,自己做的事,后果得自己担。” 周景安一头雾水,莫名从姜嬷嬷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幸灾乐祸,和怜悯? 周景安面色难看地走了。 姜嬷嬷是怜悯,瞧瞧心中不悦但还是乖乖听王妃的话去了书房的王爷,而这许才是刚刚开始,毕竟有孕的人容易脾气暴躁。 王爷也不容易呀。 姜嬷嬷感叹着,见走远的周景安又快步走回来,拧眉看着姜嬷嬷托着的汤汁,近些能闻到一股药味。 “这是什么?玥玥病了?怎么不和我说?” 一连三问,姜嬷嬷好笑地等周景安停下来,低声耳语了句,“王妃有喜啦。” 周景安听完,平静地颔首,负手往书房去了。 姜嬷嬷再敲门时,襄玥探头见人走了,又不高兴地嘟囔,缩回去让姜嬷嬷进来。 迈进门的刹那,姜嬷嬷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就见——本该看不到身影了的周景安,从树后走出来,两眼放光的望着这里。 ………… 襄玥有孕三月后,消息便传开了。 隔日就有一箱箱的赏赐从宫里抬进卫王府。 傍晚时分,一身便衣的魏帝踏进了卫王府。 襄玥第一次见到魏帝那么慈祥的样子,他细细叮嘱襄玥要好好保重身体,叫周景安要善待王妃。 周景安当然应好了,事实上哪有他欺负襄玥的份,都只有襄玥欺负他。 送魏帝走时,周景安终于抓到机会揽襄玥的腰,立时紧紧搂住不放,襄玥暗暗恼怒的瞪他。 魏帝走后,周景安一路随着襄玥到扶月阁,死死抵着门,墨眸垂下,低低道:“玥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歇息吗?” 襄玥的手轻搭在腹上,柳腰纤细,穿着衣裳还瞧不出太大变化。 周景安立刻道:“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胎儿稳妥,我……我也不会做什么。”周景安的声音已经哑了。 襄玥显然不信,但想想已经近一月没让周景安进屋了,撇撇嘴让人进来。 拥着襄玥躺在榻上,虽然只能看到襄玥的后背,周景安仍满意地喟叹出声。他努力不做他想,但温香软玉在怀,周景安渐渐忍不住有了反应。 襄玥显然也感受到了,不动声色地远离周景安。 在忍得额头冒汗但美人在怀与怀中空落以此冷静之间,周景安毫无疑问选择了前者。 周景安勾着襄玥的肩又把人拉回来,哑声:“躲什么?” “你说呢?”襄玥没好气。 周景安轻笑,咬了咬襄玥的后脖颈,却也不敢挑战自己对襄玥的忍耐力,转开注意力,“前几日,为什么生气,不让我进屋?” 说着周景安笑起来,热气呵在襄玥后颈,“还是,这么怕我呀。”人愈发贴近襄玥…… 襄玥不安地挣了挣,“你还是继续睡书房吧。” “不要。”周景安不放手,“你还没回答?” 襄玥突然沉默了。 须臾,周景安强制把人转过身,见襄玥眼角微红。 “怎么了?”这次的声音带了些严厉,但更多的还是温柔。 周景安亲了亲襄玥的眼角,缓声:“你别哭。” “是不是不舒服。”他声音藏着慌,下一刻高声唤人,“来人,传太医。” 襄玥回过神,直摇头说没事,在周景安狐疑的目光下把脸埋进了被子。 “我就是第一次当母亲,有些害怕。”被子里传来襄玥闷闷的声音。 周景安没想过是这个理由。 他好笑地把人抱出来,柔声哄:“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我们会一起很好的。” ………… 七个月的时候,腿脚肿得厉害,襄玥就不大乐意动弹了。好在勉强记得太医说的多走动有利于胎儿,便强迫自己每日要绕着王府走一圈。 周景安心疼极了,不知何时从老太医那学了按压手法,每日给襄玥揉压腿脚。 这日襄玥中午醒来,就见周景安半蹲着给她按压小腿,不知蹲了多久。 襄玥把脚抽回来,道了声:“丑。” 周景安不乐意听这话,他揉揉襄玥的发,“不许说傻话,你最好看了。” 襄玥最近吃胖了不少,她抬手捏了捏脸蛋,嘟囔,“你骗人,以前的我最好看了。” 周景安扶额,襄玥有孕后,脾性真是让他舍不得不纵着。 他动了动蹲久了酸麻的腿,起身捧住襄玥的脸狠狠啄了啄。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在夏日即将来临的时候,襄玥感到沉甸甸的肚子传来坠痛。 卫王府为这一日早做好了准备,光经验丰富的产婆就备了十来个。 可耐不住孩子爱折腾,襄玥着实受了番苦。 是个男孩,襄玥看玩一眼就嫌弃地别开头,抓着周景安的手骂他,说再也不要生孩子了。 周景安心有余悸,哑声抱着襄玥说:“好。” 只能听着襄玥痛叫,而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四肢慢慢浸透因无能为力而来的寒凉。那一刻,周景安就在心里骂自己,决定再也不要襄玥生孩子了。他和襄玥有一个孩子,就够了。 见周景安如此,襄玥愣了愣,转而抱紧他轻声安慰,“我没事,我刚刚吓你的,其实不那么疼。” 周景安没有说话,轻轻含住襄玥的唇,他怎么会不知道。 虽然第一眼襄玥对孩子表现出了十足的嫌弃,但第三日缓过劲儿来,襄玥完全表现出了母亲护犊子的一面。 甚至过分的恨不得孩子片刻不离她视线。 周景安坐在床榻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襄玥完全无视他,只一声声唤宝儿”地唤难得醒着的孩子。 宝儿? 周景安意味不明地轻呵。 宝儿似乎从小就十分懂得怎么与周景安这个亲爹作对。 周景安很荣幸地成为了第一个被宝儿撒尿到身上的人。 很快宝儿一岁了,到了该抓周的时刻。 魏国皇室人丁凋零,宝儿身为第一个皇孙,抓周礼可谓壮观。 甚至楚国也派来使臣庆贺。 周景安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年来含辛茹苦养大的胖儿子,忽视了所有,颠颠爬到离郴身旁,一把抱住了大腿。 周景安险些捏碎手中的茶盏 。 虽然他已经知道了,离郴是襄玥的表兄,是襄玥珍视的亲人,但周景安可没忘了,在楚国时,离郴笃定和他说“玥玥,不会爱你。” 小奶音咿咿呀呀,宝儿面颊粉嘟嘟,很认真地在和离郴说话。 离郴垂眼看着小矮豆,听的也很认真。 这时,周景安突然出声:“心头宝,到父王这儿来。” 襄玥诧异地看周景安,周景安不为所动,满意地见离郴的面色阴郁下来。 心头宝,当然是爱了。 离郴俯身抱起宝儿,宝儿顺从地伸手,甚至抱住离郴地脖颈亲了亲。 离郴立刻笑得挑衅,眼中明晃晃的,孩子亲母舅,你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然是晚上把宝儿扔给奶娘,周景安自己抱着襄玥窝进被窝里。 宝儿三岁时,魏帝突然发下退位诏书,传位于卫王周景安,自己前去凤鸣山清修,同时册封瑞王周景渊为怀灵王,前往江南的一处封地。 那时,周景渊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去江南的封地更适合他养病。 襄玥听闻,有个姑娘一直陪在周景渊身侧,同他南下。 ………… 襄玥入主中宫的那一日。 新帝周景安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牵着她的手踏上九层王阶,郑重言,“江山为聘,此后你的后宫可愿给朕一席之地?” 文武百官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 襄玥没想到周景安会这么做,象征皇后的凤袍穿在她身上美得夺目摄人,襄玥与他执手:“本宫的后宫就是你,你要替我护这秀丽山河,国泰民安。” 闻言,文武百官松口气。他们看见,高位之上的帝后相视一笑,阳光洒在他们的眉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 周景安有了个新烦恼,宝儿最近迷上了躲猫猫。 三岁的宝儿身子小巧,脑子灵活,玩起躲猫猫来谁都不能一下子寻到他。 且宝儿似乎对他们的寝殿情有独钟…… 第六十三章 番外二 深秋, 红叶落了满地。 长云宫很冷。 其中有处宫殿,红墙碧瓦, 一眼可见的华美。深色的木门上挂着古铜大锁, 竟奇异地显出凋零的美感。 锁着的宫殿, 却是窗扇大开,瑟瑟的秋风带着无边寒意涌入。 窗扇后, 立着一身白衣的男孩。男孩目光远眺, 掠过高高的宫墙,看天边成排的鸿雁飞过,他仿佛看到了它们的终点。 在遥远的地方, 温暖如春。 男孩的面色比身上的白衣更白上几分, 因寒冷皮肤冻成冷白色,恍惚一眼看去, 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尸身。 在华美寒凉的宫殿里,残败到了极点。 周景渊倒希望自己就这么死了。 偏偏殿内烧出浓烟的暖炉又半死不活地吊着他。 几日前,烧的迷糊时女子的哭声还在耳旁回荡,从记事起不知听过多少次。 “室内都烧着暖炉,渊儿还是冻着了, 高热不退,陛下, 我们的渊儿怎么办呐,她是臣妾的命啊……” 一声声哀切地陛下,年轻的帝王即使满面不耐,目光落在榻上毫无生气的男孩身上时, 还是浮上了复杂的怜惜。 “渊儿会没事的……” 但周景渊知道,他永远不会没事。 只有死亡将近的那一刻,是温暖的。 周景渊伸手抓住落在窗扇上的蝶,缓缓拢进掌心。 蝶翼不断扇过掌心,那个同样弱小的生命,顽强的惊人,挣扎着从冷白的微松的指缝中飞出。 身后暖炉不多的热气在寒风里几乎散尽,劣质的碳料烧出一阵阵的呛鼻的浓烟。只有站在风不断吹来的地方,周景渊才觉得喉口能稍呼吸。 这么看来,他也还是想活着的。 毕竟他那满脑情爱已经疯了的母妃怕是不知道,比起寒冷浓烟更能要他的命。 周景渊轻轻呵笑,笑得咳起来,胸中牵扯的疼,这么疼还是想活着。 可没人相信她的母妃疯了。 宫里的淑妃娘娘,换上华美的服饰,梳妆妥帖,笑意温婉,哪里像是疯了。反倒是他,从出生就像是受到过诅咒,体弱多病,能活下来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没有人知道,封闭的宫殿里,脱下华服后的女子,面容扭曲,掐着他的脸一声声质问,“为什么我那么努力的生下你,他还是不肯多看看我。他只看得到那个贱人和她生的孩子,你呢?你不也是他的孩子吗,你怎么那么没用,他为什么不多来看看我,我们重新有个健康的孩子不好吗?” 她又像想到什么,惊恐出声:“不不不——还是生病的孩子好,你一生病,他就来了。” 于是,他便是常年病着的。病到说不出话,他就是宫廷里的二皇子,父皇来了,太医来了。 周景渊以为以后就这样了。 冬日来了,带来细细的雪,在寒冷的环境里,即使再小的雪不停地下,也能让世界变成白色。 周景渊最喜欢也最喜欢的白色。 干干净净,真冷啊。 小小的周景渊缩在宽大的宫殿一角,努力抱住自己,漠然地看着殿门被打开。 一个全然陌生的女子走进来,他听到她柔声说:“长云宫坐南朝北,不适合这孩子养病,去我春华宫养着吧。” 此后的三年,是周景渊最快乐的日子。 他知道了同样的红墙碧瓦里,可以是四季温暖的。秋日的落叶可以不是残败的,而是火红成一片,看着都暖和的。暖炉也可以又暖和又不会有呛人的浓烟。 他还知道了,那个接走他的女子他要唤她“母后”。 她是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他父皇真正爱的女人。 他母妃折磨他折磨自己得来的帝王屈尊降贵的一眼,在春华宫里,是最平常的东西。 皇后和父皇也有一个孩子,名景安,比他年长。但周景渊从来不唤周景安兄长,也从来不对他笑。 周景渊只会把最喜欢的新得的木剑递给周景安,看他冷漠地盯着他,然后皇后恰巧进来,斥责周景安“不要欺负渊儿”。 周景渊会缠着父皇母后,在他们怀里撒娇,占去周景安的位子,挑衅地瞥他。虽然周景安只不屑地冷嗤。 一年后,春华宫又多了个表姑娘,陈月仪。周景渊也不喜欢她,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自己,一样可怜。 他冷眼看陈月仪跟在周景安身后一声声唤:“兄长。” 长大后的周景渊才知道,有个词叫做“跳梁小丑”。 那时的他当是。 但若重来一遍,他还是乐意这么做。 谁让他知道了,他是母妃设计父皇后偷生下来的孩子,而周景安,带着爱、祈盼和祝福降生。 周景安有健康的体魄,有温柔美好的母后,有对他虽严厉但真正疼爱的父皇。 他呢,什么都没有,靠着一点的怜惜和不忍活下来。 即使这样,在春华宫三年后,怜惜和不忍也消失了。 温柔美好会对他嘘寒问暖的皇后疯了,他又回到了死寂寒冷的长云宫。 却不想,他会在长云宫看到陈月仪。 他听过无数次的女孩唤“兄长”的声音,满是恐惧,“我不要死,我听你的话,你给我解药,我帮你下毒。” 周景渊听得发笑,长在阴暗里,靠怜悯生根的孩子多可怕。 笑着笑着,周景渊咳嗽起来,咳得嘴里大口大口呕血,昏死过去。他最后记得,他的眼泪是冷的。 周景渊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冷怒的帝王,因痛失所爱眼眶通红,手死死掐着淑妃的脖颈。 淑妃面上还有不解,甚至没有求饶,在最后一刻,帝王松手了,看周景渊一眼后面无表情地走出长云宫。 此后数年,周景渊才明了那一眼的意思,明了什么是帝王无情。 帝王封淑妃为淑贵妃,给她无上荣宠,为她遍寻名医医治,甚至给淑妃的儿子地位和权力,让人一度以为帝王是要立他为太子。 终于有一次,周景渊远远看着淑贵妃贪恋地依偎在帝王身侧,他忍不住作呕。 周景渊求了帝王去江南养病。 帝王沉默许久,在周景渊以为他不会同意时,帝王按着他的肩低叹出声。 周景渊去了江南,水秀山青,钟灵毓秀的山水之地。 周景渊前半生的快乐在春华宫,后来他回想,他后半生的快乐在江南。 江南多雨,尤其夏天,多暴雨。 周景渊在一处山庄,他凭栏独立,执一书卷在手。 天突然暗了,乌云压顶,暴雨说来就来,周景渊听雷雨炸响,奇异觉出种天地俱荡的喧闹来。 绮丽的颜色就是在此时撞入他的视野的。小厮领着衣衫半湿的女子站到廊下,为难地同他禀告。是在山中遇暴雨,马车陷进泥里,请求暂时避雨的。 周景渊抬眼看去,女子也正偷眼打量他。女子正对上他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方呆呆地垂眼,脸颊连脖颈一并通红,又强撑着抬眼看他,礼貌地冲他福了福身。 周景渊神情冷淡地转身走了。 他的举动似乎让人不能理解,好一会儿他才听女子柔婉的声音传来,“多谢公子。” 周景渊执书的手不觉收紧。刚刚看的书页上有一词“人间殊色”,形容那冒雨闯进来的女子恰如其是。 夏日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场雨却断断续续下了很久。 第二日午时方歇。周景渊走出屋门,意外见着在花厅的女子,竟然还在。 女子见到他比昨日镇定许多,福身一礼后道:“奴家是秦氏女,叨扰公子还望见谅。” 秦襄玥的脸又染上了粉,“奴家的马病了,马车走不了……”她咬了咬唇,“可否请公子卖一匹马给我?” “山庄里没有马车。”周景渊听到自己这么说。 明明山庄里有好几匹马,话出口周景渊愣了愣,见女子脸色黯然下来,又道:“山庄很大,你们可以暂住。” 秦襄玥含笑道谢。 花厅里的各色百花竟不及她一笑。 周景渊想自己是疯了。 之后的几日他都有意避开女子,见到人也冷淡地走开。他看到她的眼眸微弯似想对他笑,可内心的悸动忽然让周景渊害怕,他仿若不见,径直走过。 却在错身而过看到她眼底的黯然时莫名心疼,“山庄里有很多藏书。” 意思是她若无聊可以去看看。 女子显然是听懂了,眼又弯起来。 那时的周景渊忘了,藏书阁是他最喜的几乎日日都去的地方,他竟这般委婉地把“秦氏女”拉进了自己的世界。 时间一天天过去,秦襄玥不得不走了,尽管她十分喜欢这个江南烟雨里的山庄,她……很喜欢那个沉默苍白的男子。 秦襄玥走的那日,周景渊在山庄最高的楼台,静静地注视着那辆马车行在蜿蜒地窄道上,隐没进群山。 他无声呢喃只有风听的到。 “玥儿。” 昨日藏书阁里,他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案上睡去。恍惚听见开门声,有人极小心地走近,周景渊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她浅浅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周景渊听到她低低的话语,“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叫玥儿,这次来是因家中的命令嫁给一个男子……我要走了……” 周景渊始终没有睁眼。 秦氏女,玥儿,江南山地,嫁人,联系京中传来的消息以及几日的暗探。 楚国公主,秦襄玥。即将嫁给骁勇善战的卫王殿下。 多好多好呀……他若不是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多好呀。 周景渊不知道,秦襄玥也在想着。 做魏国瑞王是不是不开心呀,他能多笑笑多好呀…… 周景渊没有刻意去打探秦襄玥的消息,但关于他们的传言也传到了江南。 卫王殿下丰神俊朗,楚国公主无双丽色,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人。 周景渊想,这样也好。 他不愿承认他心底滋生缭绕的阴暗,叫嚣着周景安没有活着多好。 直到京中传来消息,卫王妃替卫王挡刺客深受重伤。周景渊看着传来的密报里察探到的真相沉默了许久,心底的阴暗压不住涌到脑海里。 他珍之必重舍不得碰的人周景安却要她死?虽然后来不知为何周景安又放弃了杀她。 周景渊回到了楚国皇城。 他迫不及待安排了与秦襄玥在宫中的偶遇。她气色很好,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很陌生。 周景渊以为是匆匆一眼自己看错了,但三日后的马场,秦襄玥似乎真的变了。 她的目光复杂了许多,看着人再没有澄澈的羞意,且她似乎真的爱上了周景安。 看着周景安被他安排来做掩护的刺客所伤,秦襄玥眼里有藏起来的痛。这种痛,周景渊自己最熟悉了……他狼狈地趴在马背上,他也觉得痛。 但最痛的,是眼睁睁见秦襄玥被陈月仪推出窗外,抓着的布匹承受不住重量断裂的时候。 冷沉沉的水彻底淹没了她,记忆里那个初见让他惊叹“殊色”的女子再也没有了。 周景渊在侍从惊恐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胸口染上大片血色,是从嘴里淌出来的。 周景渊恍然,他许是要死了。他转念想,害死了皇后、玥儿的陈月仪还没有死,他怎么能先死。 周景渊等不了他的父皇动手了。 于是陈月仪疯了,她做过的事都“意外”地被揭穿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 魏帝传令命周景渊入宫。 一入宫,魏帝身边的老人就引着他往长云宫走。 走在七旋八绕看不到头的宫道上,周景渊心里久违地平静,甚至在远远看到长云宫盛放出火光时,他停下脚步看了看。 魏帝沉着面容走来,帝王身形高大然已不再年轻。 魏帝停下眸色挣扎地凝视了周景渊许久,最后不发一言地走了。 老宫人也走了,周景渊后知后觉明了,魏帝不打算如何了,他竟觉啼笑皆非。 皇后去世,淑贵妃荣宠,他亦权位皆有,周景渊一直知道这是镜花水月。高处跌下来才最不能让人接受。 就像是魏帝从不曾放弃寻名医医治淑贵妃,是因,魏帝要淑贵妃清醒的死去。 帝王无情,可也有情。 周景渊不是他希望有的儿子,他的母妃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可他也从没有轻贱过他。 或许疯狂恨极之时想过…… ………… 很多东西随着一场大火结束了。 周景渊的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去清静之地修养。 周景渊知道秦襄玥没死,周景安把她找回来了。当秦襄玥自然地同他说,周景安是“夫君”时,周景渊发现,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但不是疼。 周景渊不知道为什么。 一年后,周景安与秦襄玥生下了一个孩子。 周景渊认真选了份礼命人送去。他还没有想明白一年前的那个问题。 后来的一天晚上。 周景渊推开屋门,敏锐地察觉到屋内多了个人。 看着隆起一团的锦被,周景渊习以为常,自从周景安有了孩子,魏帝不知怎么想起了他,隔三差五地往他府里送人。 周景渊正打算换个房间休息,床榻上隆起的一团缓缓动了动,露出一双含羞的美眸。 声音强按羞意:“公子,你别走。” 周景渊眼大睁,心里掠过荒唐的想法,“你唤什么名字?” “奴家是秦氏女,公子可唤奴家玥儿。” …… 他们去了江南封地。 初时也是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