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姬(重生)》txt下载(全本)作者:杉杉是棵树 梁朝,亡了。世人都说,梁朝亡于九公主归苼,世间皆传闻她姝色无双,新帝冲冠一怒,只为红颜。 新帝池温踏马而来,归苼在凌烟阁着最美的衣裙,一双媚眼看着他。她知道自己有着世间最美艳的容貌,最妖娆的身段。这是她唯一的利器。 池温毫不犹豫地把她留在后宫。 甫一进宫,御史的折子便没了皇帝书案。归苼闻言,微微一笑,很是不屑。他是新朝的皇帝,万人敬仰。她是旧国的公主,众人唾弃。这又如何? 深宫之中,红墙之内,他还不是把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跟前,不过是想她微微一笑。 上一世,归苼因着身份,在这紫宸宫惶惶不可终日,池温便是踏进归香殿,她也不苟言笑,未过半年 便香消玉殒。死后,她发现史官口诛笔伐,她仍旧是那个祸乱朝纲的妖女。 再回来,一睁眼便是新帝破城。归苼展颜,既然都说她妖媚惑君,那她就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声。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归苼,池温 ┃ 配角:预收文,锁娇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美貌是她无往不胜的利器 立意:自强自立,不要过分依赖他人 第1章 (修) 七月的金陵城,天黑得跟泼了墨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归苼坐在凌烟阁内,一直望着远处。金陵城破了,梁朝亡了,她的家也没了。 凌烟阁挨着山水池,站在高处,就能看见池中的荷花。只可惜康成帝早带着人跑了,这紫宸宫连主人都没了,自然也就没人顾得上那池中的莲花。开败了也无人去摘,颇为凄凉。 归苼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立在身边的宫人。犹豫了一下,缓缓地开了口。 “你们若是想走,便走吧。都这个时候了,日后谁是主子谁是奴仆还不一定呢。” 宫人们立在那里,你望我我望你,胆小地往后缩了缩,却谁都没有说话。 到底是她娘亲当年亲手给她选的人,一个个非常忠心,归苼暗想,可惜这个时候,忠心也没什么大用。 “都走吧,”她说着让身边的玉竹捧来一个匣子,“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好,这里还有些银票,大家分了。出宫之后,银子是最重要的。” 宫人们依旧立在那里,不敢上前。 “走吧,跟我在这里也没有前途,倒是回家以后投亲靠友,日子不比在宫里要强。” 归苼说完,一双眼睛看了一圈宫人。 “也不是非让你们都走,家里爹娘没了,其他亲眷又不靠谱的,想留下就留下,不过先说好了,日后像之前那样的日子,可是再没有了。我自己都不定能过成什么样。” 归苼的话说完,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上前拿了银票,又给归苼磕了头,就离开了凌烟阁。很快,昔日热闹的凌烟阁就剩下了几个人。 “九公主,您日后有何打算?”立在身边一直未开口的白氏走上前,她是归苼的乳母,也是归苼娘亲给她选的心腹。 归苼偏过头看着远处的黑烟,低头看着裙子上花纹,伸手轻轻地抚平上面的褶皱。 “镇国将军已经破城了吧。” 白氏点点头。归苼的母妃丽妃虽然去得早,但是她给归苼留下的人手得力,城里城外的事情,都能打听得着。 归苼忽然就笑了。 “三哥哥这些年不择手段,把自己的兄弟全算计了才得了皇位。结果这没坐多久,镇国将军就反了。现在落得这般下场,不知道父皇在天之灵看着,会作何感想。” 说完这些,她不等白氏回话,就站了起来。 “沐浴,我想,镇国将军也快来吧。” “九公主这是要见镇国将军?公主可要想好了。” 白氏一边说,一边掀起帘子。 丽妃当年得宠,连带着归苼也备受皇帝喜爱。这凌烟阁特意引了城郊的汤泉过来。 归苼点点头,未在言语。自从昨日醒来,她便打定主意,池温既然早已经把她视作囊中之物,她又何必再躲躲闪闪。既然逃不掉,不如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穿着湖蓝色的诃子裙,外面套着鹅黄色的外衫。她尚未梳妆,漆黑的长发用玉簪挽了松松的发髻。她一路步履匆匆,白氏跟在身后,只觉得这个从小被她一手带大的姑娘,隐约有些不同往日。 “这里热,妈妈出去候着便是。另外让人把那件暗红色的诃子裙准备好,外衫要那件墨绿的。” 归苼说完,便闭上眼睛,靠着池壁休息。白氏见状,叮嘱玉竹好生伺候,自己就退了出去。归苼自小就有主意,白氏也不多言。 浴堂的温度略微有些高,归苼额头渗出细碎的汗珠,面颊也有些发红。她生得娇艳,身材也是纤秾合度。池水下,千娇百媚。 她合上眼睛,内心纷乱。 “我叫归苼,你呢?你是谁?怎么会在二哥哥这里?” “我是池温。” “我知道,你是池将军家的人对不对?” 虽然许久未见,归苼仍旧记得池温的样貌,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唇角。 半晌,归苼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睁开眼,便见玉竹急匆匆地走过来。 “池温来了?”归苼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带着一丝慵懒。 “不是,”玉竹说着蹲下来附在归苼耳边,“是张家公子在宫里的人。” 归苼睁开眼睛,完全不见刚才的慵懒。 “来人说什么了?” “那人只说要见公主。” 归苼叹了口气,扶着池壁坐了起来。 “知道了,我去见见。” 归苼站起身,因为在汤泉里泡久了,觉得身体微微有些发沉。玉竹拿着巾帕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水珠,又拿出一个琉璃瓶。 “不要用香膏了。”归苼抬手阻止了她。 归苼只穿了寝衣,长长的头发只是略微擦干,湿湿地垂下来。她进了正殿,就看见一个样貌普通的宫人立在那里。归苼愣了一下,便坐在椅子上。 “九公主。”那人见归苼出来,行了个礼。她语气平平,看不出情绪。 “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九公主,”归苼笑着让她起身,“说吧,过来有什么事。” “大公子让您晚上去安礼门,他在那里等您。” 那宫人说完,只看着归苼。那双眼睛虽然不美,但是很聪明,归苼望过去,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去跟大公子说,我不会去的。让他安安稳稳待在张家,不要乱动什么心思。” 说到这里,归苼停了一下,看着那个宫人,唇角勾起一抹微笑。 “不知道我这么回答,张家家主是否满意?” 玉竹在一边站着,闻言诧异地望向那个宫人。那人不惊讶,也不恼,面上仍旧看不出表情。 “家主定会知晓公主心意的。” “那就好,”归苼抬手看看自己的指甲,“记得转告张家家主,归苼日后定有求到张家的时候,还请他老人家记得今日的事情。即便做不到,也请别拆归苼的台。” “公主放心。” 那宫人应得快,就连归苼都有些惊讶。 “你这人口气到大,别到时候打了嘴。” “奴婢的父亲,是家主的心腹。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就先走了。” “等等。”归苼说罢看向玉竹,“把靠墙柜子上第二格子里摆的锦盒拿来。” 那宫人此时面上倒是有些疑惑。 “有些东西,在我这儿放着也不合适,物归原主才是好的。” 说话间,玉竹捧了锦盒出来,给归苼看了一眼,就递给了那宫人。 “打开看看就明白了。” 归苼说完,便不再理那宫人。那锦盒,是当初跟张家公子定亲之后,他送给归苼的小玩意。零零总总加起来,满满的一盒子。既然她已经打定主意跟池温在一起,就干脆让张家公子断了念想。 “奴婢退下了。” “走吧。” 白氏在一边站着,等那宫人走了,才上前。 “公主,为何不跟张家公子一起走?” “去宫外吗?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若是公主名分还在,出宫倒也无妨,自有公主府,比在宫中还要自由几分。现在呢,我连普通百姓都不如。即便张家仁义,履行之前的婚约,光是晨昏定省,就能要了我的命。” 归苼一边说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养得极好,水葱一般。 “普通人家的姑娘,都是聘者为妻奔着妾,更何况是我。张家延绵数百年,惯会审时度势,我还不如卖张家家主一个好,兴许以后还会帮帮我。” 归苼小时候偷偷跟着二哥哥上街,看什么都新鲜。拿了人家摊子上的吃食,竟然都不知道付银子。若不是身后跟着人,她又长得漂亮贵气,恐怕摊主就要报官了。 “公主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着池将军了?”白氏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归苼偏过头看着她,面上闪出一丝微笑,天真至极。 “那不然呢?历朝历代的亡国公主,有几个下场是好的?不是以身殉国,就是终生青灯古佛。我这个人,贪生怕死,又吃不得苦,不跟着池温,还能如何?况且他对我情深义重,我这样,也算遂了他的心愿。” 白氏听了这话,未在多言。 天色渐渐晚了,归苼的看着不远处的灯火,起身坐到镜前。 “简单梳个发髻就好,后面的头发要垂下来,”她说着又瞧瞧镜子里的自己,“发簪就用那个玉簪。” 归苼说完,抬手在首饰匣子里翻检一遍,最后拿出一只粉色镯子。 “就戴它。” 这个镯子是当初池温送给归苼的。他买了一块原石,劈开做了一个镯子,又雕了一个玉坠。玉坠他自己留下了,镯子则在归苼这里。戴着旧物,总能勾起他的回忆吧。 玉竹打开脂粉盒子,刚要动手,被归苼拦住了。 “我自己来。” 归苼在面颊扑了粉,又仔细地描画眉毛,之后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取了胭脂在手上,仔细地涂抹均匀,最后她抿了口脂。镜中的那个姑娘,忽然变得生机勃□□来。 收拾停当之后,归苼望着镜中的自己,轻蹙眉头,又拿了巾帕把口脂抹了。 “公主,这样会显得没气色。”玉竹轻声说道。 “这样就对了。” 男人么,都喜欢娇弱的女人。尤其似她这般,孤苦无依。自己越是脆弱,就越能得到池温的怜惜。池温,是她唯一的倚仗。 太阳缓缓地沉下去,大殿慢慢黑了。玉竹领人点了烛火,就立在一边。凌云阁还有小厨房,归苼却让她们自己下去吃饭,她要坐在这里,等着池温。 烛火轻轻地跳动,归苼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眼前的书案。现在这一切,跟之前,略微有一些不一样了。 是了,归苼是重活一世的人。她昨天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凌烟阁,惊喜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 基友投你一木瓜《家有冠军侯》原来我梦中所见,尽是你眼中景象。 曹盈生来羸弱,百病缠身,虽是平阳长公主的女儿,却日日被拘在一座槐树院落中,所能触碰的只有自窗口投进的阳光。 然而她每每一梦便是金戈铁马,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少年声音明朗:“此战大胜,我不负陛下之托。” 雪光映着刀光,曹盈看到了汉家儿郎冲破玉门关,有小将满脸喜悦地向她道:“将军,敌军尽摧。” 她看着他所见的一切,却一直无法看清这位少年将军的面容,知晓他的姓名。 直到一日,她的梦终结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与沉寂。服侍她的侍女神情悲戚地走进屋中,她连忙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儿,侍女哀伤地告诉她:“冠军侯病逝了。” 她始知将军勇冠三军得封冠军侯——他原来是霍去病。 三月后,曹盈也合上了眼。哪知再睁开眼,她重回了襁褓之中,兄长领着个面目精致的男童摸进她的房中,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道:“霍去病你瞧,我妹妹真是冰雪可爱。” 霍去病瞧了瞧外面的动静,也摸到了她的床边:“是可爱,可你把她的小脸都戳红了。”他安慰似的拿手背蹭了蹭她的脸,曹盈连忙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了这只手。 这一次她抓住了,就不会再放开。 恣意天才冠军侯x重活一世病翁主 第2章 (修) 上一世,归苼在凌烟阁等来的人,是张家大公子的心腹,同样是让她去安礼门等他。只不过归苼还未赴约,池温便先一步到了凌烟阁。 归苼纤白的手紧紧地握着,指尖略微有些发白。既然知道以后的事情,倒不如卖张家家主一个好。只是,为何今日来人与上一世不同,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归苼 终于,月上中天。归苼熬不住,伏在榻上睡了过去。玉竹看了白氏一眼,见她摇摇头,就未上前。 凌烟阁静悄悄的,只有烛花偶尔爆出来一个声响,越发显得静谧。玉竹忍不住左右看了看,因为人少,凌烟阁此时略微显得有些鬼魅,此时若是出现一个亡魂,玉竹都不会惊讶。 此时,远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归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吱呀一声,大殿门开了,池温穿着一身常服走进来。他身上,隐隐约约撒发着血腥气。玉竹打了个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归苼睡觉轻,略微有动静就醒。是以池温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知晓,只不过她四肢倦怠,一点都不想动。 池温径直走过去坐到归苼身畔。她的长发披下来,露出小半张脸,比之前苍白许多。 凌烟阁这些日子冰盆越发少了,归苼又刚睡醒,出了不少汗,此时只觉得身上粘腻,再加上池温身上的血腥味儿,惹得她越发觉得胸闷。她撑着胳膊支起身子,靠在软榻上。 “醒了?”池温说话间握住归苼的手,这个时节,她的手依旧是凉的。 归苼点点头,想把自己的手从池温那里抽出来。只不过他攥得紧,归苼不得动,便抬起头看着他,想从他面上瞧个究竟。 因为怕扰了归苼,殿内烛火点的少,有些昏暗。她看着眼前的池温,忽然有那么一丝不真切。仍旧是曾经的模样,清瘦硬朗。只不过他下巴青色的胡渣,让他比以前多了几分沧桑。高挺的鼻梁下边,嘴唇略微有些苍白。 归苼睡了许久,大衫褪到肩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皮肤,檀香味幽幽地传过来。她的眼睛明亮,仿佛有星星落在里面。池温心头一动,往前又凑得近了一些。 “这么久了,怎么还用檀香,我不是说过吗,这玩意清冷,不适合你。” 归苼生得风流妖娆,偏生常年身上一股檀香味儿。 “习惯了。” 她说完之后,另一只手抚上池温的面颊,她腕上的镯子贴着他的皮肉,一阵冰凉。这粉色的翡翠本就不是什么好物,不过就是难得而已。 “你受伤了?” 池温摇摇头。 “过来之前只换了衣衫,尚未沐浴,故而仍旧有些血腥气。熏到你了?” 池温说罢往后退了一些。 “这凌烟阁有汤泉,不妨在这里沐浴。” 归苼说罢,扶着池温的手站了起来。她虽仔细描画了一番眉眼,却并未梳头。漆黑的长发垂下来,直到腰间。 池温笑了起来。 “也好。毕竟这紫宸宫还未彻底算是我的地方,遣人也着实有些不方便。” 归苼立在那里,轻轻地拍了拍手,玉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你的人在哪里?”归苼偏过头看着池温。 “在殿外呢,”池温说着也站了起来,“我没让他们进来。” “玉竹,去让人……”说到这里,归苼愣了一下,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苍白的唇瓣便多了一丝血色,“让人把池哥哥的衣衫拿来一套。” 池温也未料到归苼依旧如以前那般称呼她,神情一滞,随后就笑开了。他待归苼,一如从前,自然也希望她如自己一般。虽说毫无芥蒂是不可能的,但是因着归苼的身世,倒也能化解。 玉竹领命,轻轻点了点头就出了大殿。归苼可以叫池温池哥哥,玉竹却要另外一种称呼才可以。她出了门,就看见池温的人肃手立在那里。到底是积年世家的奴仆,规矩与这宫里的人,不相上下。 “我家姑娘请姐姐把皇上的衣衫拿来一套。” 从大殿走过来的短短几步路,玉竹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说话。她声音清亮,归苼在屋内也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弯了一下眉眼。不愧是母亲的人调/教出来的,果真伶俐。只可惜自己上一世愚笨固执,累得这个聪敏的姑娘也跟着自己在宫里苦熬。 池温身边的奴仆,也是自小跟在他身边,自然知道主子的心意,此时也不拿大。 “这位姐姐客气了,婢子这就过去。” 窗外传来一把柔和的声音,归苼一听,便知道是池温身边的墨松。她之前还笑话过池温,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偏生取了个书童名。 “去吧。” 归苼说罢,往后退了一步,却被池温一把拽住了。她本身力道就小,这么一拽,就跌进了池温的怀中。 “我来了。” 池温低着头,额头抵着归苼的头发,呼出来的气正好吹在她的脖颈处。温热而又略微潮湿,裹着她的皮肤。 “我知道。” 归苼的后背略微有些僵直,她的手不自然地垂下来,不小心碰到了池温了腰间。她的玉镯碰到了他的玉佩,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用看归苼都知道,那是块粉色翡翠的玉佩,跟她腕上的镯子,是一块石头做出来的。 “你,”池温的声音顿了一下,“是特意在等我吗?” 归苼转过身,仰着头看着池温。一张芙蓉面,仍旧如以前那般娇媚,只是唇间的苍白,显得她楚楚可怜。 “你来,是不是因为我?” 归苼没有回答池温的话,却把问题重新抛给了他。 “是。”池温回答得斩钉截铁。 归苼微微一笑,刚要说话,玉竹捧着衣衫走了进来。她便讲唇间的话咽了下去,拉着池温的手,直奔偏殿。 偏殿早有池温的人在准备,未及门口,便见人影晃动。 归苼迟疑了一下,便拉着池温走了进去。 “这里有人伺候,你在正殿等我就好,”池温说着捏捏归苼的脸,“里面热气重,别熏着你。” 听了这话,归苼略松了口气。她本就是壮着胆子,内心怯得很。池温这般说,虽然未达到她的心愿,但却遂了她的本意。 “你用饭了吗?”归苼忽然问道。 “临来时略吃了一点。” “那我吩咐小厨房去弄点吃的过来。” 归苼等了池温许久,现下觉得有些饿了。她素来体弱,太久未进食容易头昏。她吩咐了宫人几句,便坐回正殿。桌子上有玉竹刚拿来的小点心,她拈起一块,细细地咀嚼着。 她知道,过不了多久,皇后柴莹便回遣人过来问话。上一世她因着头昏,便让玉竹过去。结果几句话不和皇后心意,着实罚了玉竹。这一次,她不想让玉竹代她受过。况且她亲自受过,更能得了池温的垂怜。 一会儿,一个宫人打偏殿出来,朝着归苼微微屈膝。 “有事?”归苼问道。 “皇上要大帕子擦身,婢子未寻见。” 那宫人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称呼归苼,便简略地糊弄过去。 归苼却愣住了,柴莹素来稳妥,池温身边的人也是她一手□□出来的,怎么会犯这么简单的错误? “之前未准备吗?” 宫人垂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青砖。 “皇上身边服侍的人就墨松姐姐,其他人轻易不上前。最近事情多,墨松姐姐忙不过来。” 归苼这下有些发傻,她记得池温身边的人,除了墨松,柴莹又另准备了三个伶俐的丫鬟与他。 “褐柏呢?她没准备吗?” 池温身百年的丫鬟,随了墨松的名字,一个个跟书童一样。 那宫人愣住了,忍不住抬头往归苼脸上看过去。 “皇上身边没有叫褐柏的奴仆。” 话一出口,归苼神情一滞。这一世,怎么跟以前差别这么大? 她想了一下,吩咐玉竹把大帕子拿来,跟着自己进了偏殿。 浴堂内,池温背对着归苼。隔着热气,她便瞧见他脊背上深浅不一的伤疤,长长短短,几乎布满了整个后背。 “你先下去吧。”归苼对玉竹轻声说道。她自己拿着帕子,缓步走到池边。 池温此时听见动静,转过身见是归苼,眼中藏不住的惊讶。 “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归苼笑了起来,“我即未走,便是这后宫的人了。服侍皇上,再正常不过了。” “你放下便好,其他的事情,自有宫人。” 归苼却没有听池温的话,跪坐在池边,纤手划过池温背后,那一道道伤疤,磨砺着她的指腹。 “这些,都是你历年征战的时候落下的吗?”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归苼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当年驻守西南,与蛮子打了不少仗,这些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池温说完,微微皱了下眉头。 “阿苼,离了这里,让宫人进来。” “为何?” 归苼望了眼水池下的风景,故作不知。 池温深吸了一口气。 “阿苼,你素日不是这般样子,今日是怎么了?” 归苼歪着头看着他,俏皮地一笑。 “我只想知道我与柴莹,你更喜欢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 基友椒盐小甜饼《病娇权臣笼中雀》立囚笼,锁娇雀 桑折枝生得姿容昳丽,身段婀娜,被桑家娇养在深闺十数年。 正名花初绽时,真公子谢钰认回家门。 昔日人人追捧的桑家贵女转瞬跌入泥泞,被一顶小轿送与花甲之年的老丞相为妾。 过门那日,折枝担惊忍怕,一身嫁衣躲进了谢钰的官轿。 轿上的公子看着清隽又温文,一身病骨,半点不似传言中那位阴鸷狠毒的佞臣。 折枝跪在他跟前,抱着他的袍角哀求:“哥哥救我。” * 谢钰掌权之后,做了两桩事。 一是认回自己家门。 二是将占了他身份的桑家贵女指给了好色年迈的丞相。 过门那日,他令人抬着官轿沿桑府闲逛,果然撞见,被逼到绝境的金丝雀慌不择路,躲入他的轿中。 他抬起美人下颌,看着这张与梦境中毫无二致的娇颜,梦中被她以金簪刺过的心口,似又隐隐作痛。 谢钰冰冷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咽喉,语声温柔带笑:“谁是你哥哥?” 第3章 (修) 归苼跪坐在那里,长长的诃子裙拖曳在地上,下摆沾了水,浸湿了一片。可是她好似未察觉一般,定定地看着池温,仿佛要从他面上找到答案。 池温未料到归苼会问出这样的话来,顿了一下。归苼见他这般,便心下了然,只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骄矜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我不如柴莹?” 池温从水中伸出手,精瘦的手臂上还挂着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归苼的裙子上,绽开一朵朵水花。他轻轻地在她面颊上捏了一下,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白皙的下巴滑下来。 “这么多年,还记着呢?我既已经推了与柴家的联姻,就断不会再与她有半点联系。” 话一出口,归苼再次被惊到。他与柴莹,竟是未成婚吗?怎么这一世与前世完全不同。归苼略皱了下眉头,旋即就恢复如常,她想着今日晚间,定要叫玉竹来问问。 她昨日醒来,惊讶自己重回一世,忙于想着如何扭转局面,对于其他的事情并未打探太多。现在想来,归苼觉得是自己过于托大。虽然不知道为何能重新回来,但是明显这一世与之前不同,她到底不能太过于仗着前世的经验行事。 池温从水中出来,归苼下意识地举起眼前的帕子,挡住自己的眼,可是露出的皮肤,却缓缓地透出红晕,就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她虚张声势的样子,逗笑了池温。他伸手把帕子从归苼手中拿过来,裹在身上。 “出去等我就好,这里热。” 他的轻笑声传进归苼的耳朵里,只觉得他在嘲笑她。 因着归苼一直跪坐在池边的软塌上,诃子裙浸了水贴在她腿上,裹着她,让她起不来身。她此时心下慌乱,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小心。” 池温话音未落,归苼便从池边跌进池中。 汤泉温热,溅得到处都是。她心下慌乱,赶忙抱住池温。溅起的水花落了她一头一脸,长发湿湿地贴着她的面颊,晶莹地水珠顺着精致的下巴滑落下来,滴到胸前的。 归苼吃了这一吓,呼吸有些急促。她抬眼看着池温,迎头撞上了他的眸子,漆黑幽深,仿佛一池潭水。 池温揽着归苼,因为浸了水,归苼的衣裙湿漉漉的,裹着她的身子。腰肢纤细,玲珑有致。丰盈之处,软软地贴着池温,隔着衣服,他也能感受到那处饱满。怀中的人娇媚天成,仿佛从天上跌落下来一般。 “有没有磕到哪里?”池温语气很轻柔,细听却有一丝慌乱。 归苼摇摇头,面颊发红,不再似之前那般苍白, 浴堂雾气昭昭,两个人隔着水气,越发贴得近了。墙壁上的兽首,一直往外吐着水。屋里越发静了下来,只有水声。 池温低下头,抬手轻轻地蹭着她的面颊。 “怎么这么不小心。” 归苼上一世虽然一直避着池温,但是架不住他经常过去。是以今世虽然重新来过,她身体却带着前世的记忆,敏感得有些不像话。她垂下头,轻咬着嘴唇,忍耐着让自己不要躲开。 “来人。”池温发觉归苼的不耐,扬声喊了人进来。 守在外面的宫人,窸窸窣窣地走了进来。绕过屏风,便瞧见二人在池中。宫人素来懂事,只是素手立在那里。 “去凌烟阁取了阿苼的衣服过来,”池温吩咐道,“再拿巾帕进来。” 宫人低声应了,便退了出去。 “我与柴莹此生再无瓜葛,”池温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解释,“柴家早已经为她觅得佳婿。” 归苼靠在池温怀中,心里却一直在盘算。若是依着上一世的记忆,她与池温,应是三年未见。她犹豫了一下,扬起头看着他。 “为何推了柴家?” 上一世柴家助着池温登上大位,就是因为两家联姻。今世这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你。” 池温俯下身,轻轻地捏起她的下巴。唇瓣柔软,香气馥郁。 归苼推了推他,便任他予求。她纤细的手臂搭着池温的肩膀。前世今生,她都无法拒绝他。 浴堂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在外间候着。除了汩汩的水声,便是二人急促的呼吸。池温的双手一路往上,搭在归苼身上的外衫便飘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她一如以前,顺着池温,完全跟着他的指引行事。 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池温松开归苼,抬手把她鬓边的头发捋到耳后。 “擦干净再回去,”池温轻声叮嘱道,“正殿我吩咐人摆了冰盆进去,当心别受寒。” 归苼点点头,扶着他的手,拾级出了浴池。外衫落在池中,她身上只剩一件诃子裙,裹得紧紧的,走两步,就绊住了她的腿。池温见状,抬手从云竹那里取了巾帕,脱了归苼身上的诃子裙,把她紧紧地裹住,抱着她去了屏风的另一边。 饶是上一世经历过,归苼仍旧觉得害羞,她抬手揽住池温的脖颈,露在外面的脚趾,忍不住缩了缩。 “别怕。”池温轻声说道。 屏风的另一侧靠窗是软榻,池温把归苼轻轻地放上去,又取了一条巾帕,仔细地给她擦拭头发。 “本来刚洗好的,这下又湿了,等下让人给你送姜汤过来,别受寒。” 归苼素来体弱,时不时就要病一场。 “让玉竹过来就好。这伺候人的活,怎好让你来做。” 归苼说话间,一直不敢抬头。池温身上不着片缕,烛火下,让归苼害羞得紧。 池温见她面颊耳朵越发红了,也笑了起来。 “好。我换了衣衫去内室等你。” 归苼点点头,坐在软榻上仍旧不敢抬眼。池温捏捏她的鼻子,这才起身离开。 玉竹进来的时候,归苼面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这才开了口。 “池温的人呢?” “都走了,”玉竹说道,“只留下木香与茯苓。” 归苼的宫人,取得都是药材名字。 “柴家,”归苼自言自语,“柴家人惯会钻营。” “公主说的是,”玉竹轻声笑了起来,“柴家姑娘的夫婿,是池家二房的大公子。” 归苼先是一愣,旋即就想明白了。柴家恐怕暗地里没打什么好主意。只是她不明白,池温为何要推了与柴莹的亲事。可惜这事情她没办法明目张胆地问出来,只得侧敲旁击地打听。重活一世这件事,她要守口如瓶,若是被第二个人知道,恐怕要直接被打成妖孽。神鬼之事,历来都是忌讳。若是有心人再牵扯到巫蛊,她怕是比上一世还要凄惨。 玉竹仔细地给归苼擦干净头发,又换了衣衫,她这才去了内室。池温早已经收拾好,靠着软枕就着烛火看书。 “这般晚了就不要在看书了,”归苼说着坐到镜前,“饶是烛火点得多,也对眼睛不好。” 池温顿了一下,就放下了手中的书。 “其他地方都还未收拾好,我今晚宿在这里可好?” 池温说着站起身,走到归苼身边。她的头发披下来,一直垂到腰间,漆黑浓密,瀑布一般。 归苼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时,一个宫人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姜汤。 “来,把它喝了。” 池温从宫人手里接过姜汤,舀了一勺送到归苼唇边。归苼轻蹙眉头,她最不喜姜汤的味道。 “听话。”池温又说道。 归苼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乖巧地张开嘴巴,由着池温一勺一勺地喂给她。 上一世她病得几乎人事不知,半睡半醒间却经常听见池温的声音,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今日又听得这般熟悉的字眼,心下有些怀疑,上一世,或许池温真的来过? 喝过姜汤,天色越发晚了。归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看着池温。 “困了?”池温问道。 归苼点点头。 “那就睡吧。” 罗床很大,归苼却缩在一个角落里。池温见她这般,竟是笑出声来。他侧过身,把归苼揽在怀中。 “别胡思乱想,赶紧睡。” 池温说完话,便合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传来均匀地呼吸声,归苼这才睁开眼睛,缩在他怀中看着他的侧颜。 这一世,有太多的不同,归苼越想越睡不着。她睁眼看着床幔的花纹,内心忍不住盘算。 池温并未成亲,之前的皇后柴莹也成了池家二房的夫人。那今世,池温的皇后又会是谁呢? 想到这里,归苼觉得有些头痛,本想着占了重活一世的先机,能在后宫好好生活。怎料这一世去之前完全不同,不但失了先机,她还有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归苼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 归苼盘算着自己的事情,池温倒是睡得沉,他侧过身,又抱紧了怀中的归苼。归苼瞪着眼睛,越发无奈起来。 窗外慢慢变得明亮起来,归苼这才觉得有了些许困意。她合上眼睛,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梦中一片混乱。 玉竹与墨松在外面守着,眼瞅着天色渐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我去叫皇上起身。”墨松说完,便领着人走了进去。玉竹轻轻舒了一口气,对着新帝,她还是有些怕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基友荔枝美人《她的狼少年》颇具商业天赋的大家夫人VS忠犬系幼时山中长大的狼少年 一场猝不及防的滂沱雷雨,江妍被困在回途半道的客栈中,室内烛光潋滟, 厢房的木门于这寂静的夜色中,轻轻的被门外人叩响。 经商的这若干年里,江妍已不是头回遇到这种情况, 只要屋内之人不应声,门外人便能懂得客人的意思, 不会再继续纠缠叨扰。 只是这一回,门外的那人,却像是不懂得那行的规矩般, 江妍耳边的叩门声,还在“咚咚”的继续。 听了这响动,橘黄火光下的女子眉头不由的轻轻蹙起。 *** 【回忆】 数年前,意外坠崖的江妍,被山中长大的狼少年救下,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醒来后的少女,失去了所以记忆。 她看着眼前衣不蔽体,蓬头污垢的小少年, 心里很是不忍,毅然决然的想改变现下的处境。 她教他说话,教他读书,为他取名...... 本是想要将他当成弟弟一般看待的江妍, 心里却一点点的欢喜上了身边的少年。 “阿舟记住哦,你是我的,不可以对别的女孩子好,也不可以对别的女孩子笑,知道吗?” 听了她的话,阿舟和往常一般,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瞧着他的动作后,少女一面温柔的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一面展颜淡笑道:“阿舟,真乖!” ------------------------------------------------ 【阅文指导】 1.狗血失忆梗,姐弟恋 2.上榜前,隔日更新 3.颇具商业天赋的大家夫人VS忠犬系幼时山中长大的狼少年 第4章 (修) 归苼本就睡觉轻,外面略有些动静就醒了。她刚想起床,发现被池温抱在怀中,动弹不得。 她被池温抱在怀中,略动了动,抬起头,就撞上了池温的眼睛。 “醒了?” 归苼顺着声音抬头,撞上了池温的眼睛,他目光清澈,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朦胧,看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你再睡一会儿吧。” 池温说完,俯下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就坐了起来。墨松正领着人进来,见此情形,松了口气。她家主子摇身一变成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人,饶是她近身服侍这么久,也难免有些畏惧。寻常人家对天家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墨竹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归苼扫了一眼过去,都是内侍省积年的老人。看来她们明白得很,出了宫也没什么出路,倒不如留下来。 池温用青盐刷了牙,又接过墨竹递过来的帕子。归苼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围着锦被看着他洗漱。池温感官灵敏,忽然转过头,归苼猝不及防,被他看个正着。 “看什么呢?”池温笑起来。 归苼没说话,面颊却红了起来,就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今日事情繁杂,我要晚上才回来。你若是闷了,就看看书,或者打发人告诉我,我给你找解闷的法子。外面闷热,轻易不要出去。” 金陵的夏天,一场雨之后,往往更加闷热,仿佛在蒸笼里倒了一瓢水,越发蒸腾。 “你能想什么法子?”归苼歪着头看着池温,“新朝初立,事情繁多琐碎,你忙多忙不过来,还要想着给我解闷。若是被御史知道了,现下不表,日后还不是要记我一笔。” 归苼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带着笑,酒窝若隐若现。 “放心,我自有法子。” 池温说罢起身,让宫人穿了衣衫。新旧交替之时,一切都失了常序,池温又未正式登基,是以只穿常服。归苼看着他,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池温了。 穿好衣衫,池温过去捏捏归苼的面颊。 “我走了,晚上等我。” 归苼点点头,也起身把池温送到门口,她知道唯一的倚仗就是池温。 直到池温的背影消失在大殿门外,归苼这才走进来。她走了困,此时也不想睡了。 “叫人进来服侍吧,”归苼坐在那里说道,“若是困了,下午再睡。” 外面的天空还是黑沉沉的,昨晚那一夜的雨,想来还没下透。归苼穿了件云纹纱的裙子,仍旧觉得闷闷的。 玉竹吩咐人去准备早膳,她就坐在书房,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书案。历朝历代都忌讳神鬼之事,尤其是死后重生,很难不让人与巫蛊扯上关系。前朝的一个妃子,就因为自称重活一世,直接以妖孽的名声关进了白云观,结局不详,想来是不得善终。 所以归苼明白,自己轻易不能露出马脚。她身份本就特殊,若是再惹了别人的眼,这日子怕是比上一世还要艰难。 若是依着她之前的记忆,今日众臣怕是就定了汴梁为新都。汴梁几朝国都,就连宫城都是现成的,只是派人去略微修葺一下就可以了。现在是七月,如果她没记错,九月就应该迁都了。 归苼之前记着的事情不得落在明面上,她这一日表面上拿着书,实际一页未翻,一直在仔细捋着过往的事情。玉竹与白氏看在眼里,只当她心绪不宁,这个时候她们又不好深劝,只得在一边守着。 回想昨日的事情,归苼明白她与池温不似前世那般决裂,但是他们之间究竟是哪里与前世不同,归苼还要仔细思量。 池温回来的时候,归苼还在那里坐着,听见动静,才缓缓地抬起眼,略微有些迷茫。 “可是没睡好?” 归苼摇摇头,她这一日,想得太多了。 “今日如何?”她问道,“事情颇多吧?” 池温此时已经坐在她身边,接过玉竹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定了汴梁为新都,”他说道,“还有就是母亲过几日就要住进安仁殿。” 归苼有些恍然。上一世,池温的母亲许夫人,可是一直在白云观住着,直到帝后入主新宫,她才去的汴梁。 “怎么了?”池温见她出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母亲和蔼得很,你又不是没见过她老人家。” 归苼笑了一下没说话,上一世许夫人,哦不,应该成为许太后,待她确实不薄。只可惜宫里的人惯是踩高捧低,许太后不理宫物,宫人自是看皇后柴莹的眼色。 她的手轻轻地从裙上的绣纹划过,今世的皇后,还不知道是谁呢?想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归苼轻轻叹了口气,她这个身份,换谁看了都碍眼。 “所以登基大典在金陵吗?”归苼忽然问了一句。 “并不,”池温说着接过宫人捧来的茶水,“一切太过匆忙,大典定在新都。” 这件事情倒是与归苼记忆中一样,是以她不再说什么,眼见着宫人端着盘子进来,便拉着池温起身。 “忙了一日,想来午膳也没好好用,赶紧吃过好好休息吧。” “好。” 池温任由归苼牵着他的手往正殿走去。 “母亲住安仁殿,宫人都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你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就好。”池温与归苼用饭,自来不讲究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在他这里,只当不存在。就连一边伺候的宫人,也被他挥退到外面等着。 归苼夹了一块青笋仔细地咀嚼,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她以前没少给许太后请安,也靠着她过了一段安生日子,是以她并不抵触。 今日的晚膳有蟹,尚膳监准备了一壶女儿红。池温见归苼取了一只螃蟹在手里,就倒了一杯酒递到她手边。 “这蟹虽然鲜美,但是性寒,要拿黄酒来暖。” 尚膳监烫的黄酒,温度刚刚好。归苼轻啜了一口,觉得味道比往常喝的要略重一些。她微微一笑,想来是为了适应新帝的口味特意准备的。这宫里的人,谁也不是傻子。 池温喜好河鲜,尤其是蟹。今日这蟹膏脂厚腻,肉质肥美。他吃了两只,只觉得不过瘾,又拿了一只过来。归苼见状,轻咳一声。须臾间,玉竹便轻轻走了进来。归苼对她叮嘱了几句,玉竹点头应了。 “说什么呢?”池温捏着蟹钳笑着问道。 “见你喜欢,就让尚膳监再送一壶女儿红来。” 归苼一边说话,一边用手背贴着面颊。她虽然少饮酒,但是有量。今日不知道为何,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想来是已经红透了。 片刻,宫人便端了女儿红上来,归苼接过酒壶,倒了一杯给池温。 “阿苼不若再陪我一杯,可好?” 池温透过摇曳的烛火看着归苼,觉得多日不见,她分外娇媚。 归苼这两日心绪烦躁,饮了酒觉得轻松一些。是以她想了想,点点头。往自己杯中倒了一些。 “阿苼不老实。” 池温说完,端起酒杯饮尽,亮出杯底给她看。归苼抿嘴一笑,便把杯中的酒倒满。她素来量大,这点酒,她是不怕的。 殿内角落里摆着冰盆,晚风从敞开的窗牖吹进来,沾着凉气,吹得烛火摇曳,墙上的影子,一晃一晃的。窗下许是有虫,清脆地鸣叫声一直未停,归苼有些恍惚,倒像是有些像在白云观的日子。 她抿着酒,看着池温吃好了蟹,便让人端了掺着茉莉花的绿豆面来,二人细细地擦干净手指,又用温水冲了,这才觉得指头间那股腥味不见了。 “吃蟹就这点不好。” 归苼说完话,只觉得一阵发晕,她努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止不住往下滑。池温见状,起身把她揽在怀中。 “阿苼可是酒醉?” 池温说话间,就抱着她往内殿走去。被绫罗绸缎裹着的身子千娇百媚,丰盈处抵着池温的胸口,仿佛跳脱的白兔,一下一下地撞着他。 归苼靠在他身上,轻蹙着眉头,她只觉得燥热得很。仅剩的直觉告诉她,今日的女儿红,怕是有问题。她攥着池温的衣衫,隔着锦缎,便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他与她一样。 内殿燃着香丸,丝丝袅袅地飘过来,池温觉得越发热了起来。他四下看看,角落里的冰盘还往外散着凉气,怎么他却这般燥热。 池温把归苼放到床上,不知为何,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在她旁边。旁边的人面颊发红,眼角眉梢满是春色。池温看着她,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在体内蒸腾起来。 墨绿的大衫斜搭在归苼身上,露出雪白的肩头,漆黑的发丝搭在分明的锁骨上,越发衬得她肤白胜雪。池温拽下那大衫,暗红色的诃子便露了出来,他的手指在侧边绕了几绕,一切便一览无余。 外面传来几声闷雷,接着便是雨声。金陵的夏天,素来是急雨。雨腥气裹着少女身上特有的香味,让池温越发欲罢不能。 第5章 (修) 雨滴打着窗棂,滴滴答答的。玉竹几个人站在门口,看着廊下雨丝慢慢汇聚成线,这雨势,越发大起来了。雷声从头顶滚过,让人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饶是这么大的声音,依旧掩不住内殿的此起彼伏。几个宫人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映着烛火,发现大家都红了脸。 墨松是池家夫人之前特意拨给池温的,请积年的老妈妈□□过,有些事情,虽然没亲身经历过,还是知道的。她轻咬一下嘴唇,还是开了口。 “先把水备下吧。” 宫殿之内,归苼此时略微有些清醒。他挨着她,高大的身躯全部覆在她的身上。两个人离得这般近,近到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与体温,炽热而又焦灼,熨帖着她。 “阿苼,我喜欢你。” 池温的唇贴着她耳边,有温热的汗珠滴下来,和着她的,交揉混杂在一起,一如二人,痴缠胶着。 归苼只觉得自己犹如江上的一叶扁舟,随着风浪起起伏伏。她无力对抗,只能随波逐流。她熟悉自己,更熟悉池温。那不由自主地应和,更让池温越发不能自已。 他的大掌顺着那丰盈慢慢向下,纤细得腰肢不堪一握。再往下,指尖的湿润透出了归苼心底的秘密。池温微微一笑,附在她耳边。 “别怕。” 两生两世,归苼早就不是那个单纯懵懂的小姑娘,可是她依旧有些怕。还未等她说什么,滚烫的唇瓣便掩去了她尚在唇舌间的话语。她只能凭借着本能,随着池温的步伐。 池温极尽温柔,归苼在略微疼痛之后,便是一阵眩晕,酥麻顺着脚底蔓延至头顶。她知道自己,自从与池温在一起之后,身体越发敏感起来。重活一世,那种感觉,她依然记得。 外面的雨越发大了起来,内殿的两个人,在罗床内也越发放肆。内造的东西金贵,半丝声音未闻。归苼抬起手,抓着枕边的锦绣罗缎。长长地指甲划过,唇齿间,依旧泄露出些许声音。听在池温耳朵里,越发地如羽毛一般,搔着他的心。 终于,雨势渐小,屋内的二人也终于偃旗息鼓。 “阿苼。”池温此时在清醒过来,看着归苼,欲言又止。 归苼仰着头,看着池温那张英俊的脸,一言不发。上一世,也是如此。池温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让她无力抵抗。而今日,却是两个人一同沦陷。 “阿苼。” 池温见归苼不理他,凑过去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他不想如此,只是饮酒之后,仿佛不受控制。 “阿苼,不要生气好不好?” 池温小心翼翼,语气极尽温柔。 归苼抬眼看着池温,轻咬了一下嘴唇,抬手轻抚过他的面颊。欲望褪去后,池温终于恢复成往日那个清醒理智的男人。 “先去沐浴,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已经经历过一遭,归苼不似之前那般慌乱。况且两个人身上满是汗水,黏答答地很不舒服。她拍拍手,宫人鱼贯而入。 归苼拿被子掩着自己,扶着玉竹的手迈进浴桶。烛火下,身上的痕迹很是明显。 “公主。” 玉竹没忍住,喊出了旧日的称呼。 “无事,我素来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 归苼低头自己看了一眼,很是无奈。她自小精心养着,娇嫩得很。略微磕碰,便是一片青红。 “一会儿还是要拿药膏擦一擦。”玉竹轻轻地为归苼擦拭着身体,一边说道,“这……也太不怜惜您了。” 归苼盯着水面,忽然灵光一闪。她赶忙转过头,吓了玉竹一跳,手里的帕子,便落到水中。 “赶快去把桌上的那壶酒收起来,”她急急地说道,“不要让别人碰,谁都不可以!” 玉竹不明就里,但是她素来听话。闻言就赶忙跑出去,因为急,还差点与进来的池温撞个正着。 “这是有急事?” 池温动作快,这会儿穿着里衣踱步进来,看着急匆匆跑出去的玉竹,有些不明白。 “今日这事情,不对劲。” 归苼看了一眼他身后,见没人跟着,这才小声说了一句。 池温之前在里间沐浴,也略微琢磨出点蹊跷来。他绕到归苼背后,捞起帕子,轻轻地为她擦拭后背。 “不用了,”归苼说道,“帮我把衣服拿来。” 池温从屏风后面取了衣衫过来,正看见归苼披着大帕子立在那里。烛火之下,莹白耀眼。他一时间有些看痴了。 他的眼神直接热烈,归苼有些害羞。她赶忙从他手中取了衣衫,胡乱披上。这才伸出手,在池温眼前晃了晃。 “我……今日……” 池温吞吞吐吐,归苼却伸出纤长的食指,按住了他的唇。 “我的酒量素来可以,更不用提你了。今日之事,断不是酒后的关系,”归苼说道这里,顿了一下,“我已经让玉竹把残酒收起来了。” “明日召了御医来看看。” “恐怕查不到什么,”归苼看着池温的眼睛,“那个人既然敢暗算,定是用了什么隐秘的法子,查不出来的。” 归苼虽然自小常住白云观,但是她的母亲是丽妃,宫内的秘辛和手段,她一清二楚。 “那你留着那残酒?” 池温长在前院,对于后宅的手段很是陌生。 “不过就是留个档而已。”归苼忽然笑了一下,仿若春日的桃花,娇媚无比。 “若是日后有御史提起这事,总好拿来说话。” 归苼说完,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个方子。 “让人去抓了这副药来。”她的语气平静,听不出起伏。 池温接过来瞧了一眼,红花、甘遂、三棱,皆是活血化瘀、滑利攻下的药材。他瞪了一眼归苼,一把将方子拍在书案上。 “为何?”他问道,“我以为你知晓我的心意。” 归苼笑了一下,垂下头看着池温的手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明明就是握笔的手,最后却舞刀弄枪。前世今生,她只知道他想占有她。 “不管如何,若是闹出事情来,你不怕御史的奏疏淹了你的书案?” 后面的话,归苼未说。新后未立,后宫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前朝公主却有了孩子,池温怕是想让自己去死才是真的。 池温叹了口气,走过去抱住归苼。 “我今日只想与你用饭而已。毕竟与柴家退亲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要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把你娶进池家。” 归苼闻言,后背略微有些僵直。她对今生的事情知晓得太少,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与柴家退亲,遑论他番这话了。 “如今,”池温顿了一下,“也只得瞒下来,不过你放心,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他轻抚着归苼的头发,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池温的温柔,让归苼有些恍惚。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她反手抱住他,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之后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 “我只求有个名分。” 归苼觉得池温还是有些天真。他虽然已经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但是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他能一手掌控的。皇帝立后立妃,哪里是依着自己喜欢。虽说后宫连着朝廷是昏庸无能之辈才做出来的事情,但是新朝初立,功臣众多,除了论功行赏之外,分封后宫,也算是安那些人的心。 想来,池温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罢了。过些时日,他身边的谋士,自会为他分说一二的。 “我说过了,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归苼见池温语气强硬,便未再与他争辩。她叫来玉竹,让她照着方子把药煎来。 此时,窗外又传来雨声。金陵的雨,向来如此。绵延漫长,一下便是好几日。偏生天气又热,让人喘气都费劲。 归苼在内殿摆了不少冰盆,才觉得舒服一些。偏生她又畏寒,在软榻上裹着锦被,等着玉竹。 “若是困了便去睡吧,”池温说道,“那药,不喝也罢。” 归苼摇摇头,她既重来一世,定要小心谨慎,不可踏错一步,毕竟上天给她的机会难得。 “你体质本就偏寒,这药下去,生病怎么办?”池温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 他的热气吐在归苼耳边,令她心神恍惚。上一世,两个人感情决裂,是在二人分别定亲之后。其实两个人心中都明白,皇上定下来的亲事,谁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无妨,”归苼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缓过神来,“方子你也看了,并未有寒凉的药材,不过都是些活血的而已。” 她明白在后宫之中,能倚仗的,除了宠爱之外,便是子嗣。她今生断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前朝传下来的规矩,后妃在年满花甲之后,可以跟着自己所出的皇子居住。去封地也好,去皇子府也罢,全凭她们的心意。 这规矩,是仁政。归家做皇帝的时候,便也依着这规矩,想来池家以后也会是如此。 没一会儿,玉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归苼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未说,她就已知晓其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6章 (修) 宫中的女子,一身宠辱皆在事后这一碗药上。 若是得了皇帝的欢心,那一碗汤药,当归、熟地、赤芍,虽苦犹甜。补气养身、滋肾健脾,终归让人有个念想。 若是没得讨得皇帝欢心,便会如同归苼眼前这一碗,褐色的,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留不留,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归苼从玉竹手中接过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全喝了。池温在一边坐着,眉间紧蹙。 她噙着一颗蜜饯,转头瞧见池温这幅模样,笑着把另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 “不知道的,还只当喝药的人是你呢。” 归苼语气轻松,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这幅样子落在池温眼中,越发觉得不忍。他,一直想给她这世间最好的。 像是知晓池温的心意一般,归苼上前轻轻地在他唇间留下烙印。药香掺杂着蜜饯的甜腻,让池温心头突地一跳。 “睡吧。” 归苼的里衣松松地搭在身上,隐约透出里面的痕迹。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池温忽然靠过来抱着她,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是他的。 许是因为自小娇养着长大,归苼的一身皮肤光滑如丝缎一般。池温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夜越来越深,雨势又大了起来。雨滴打着窗棂,叮叮咚咚的。归苼这几日忧思过甚,觉得很是困倦。她张口想与池温说些什么,但是脑子里已经乱作一团。未几,只是朝他笑了笑便合了眼。她今日乏累,实在不想再多思。 池温轻抚着她的头发,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素来不爱熏香,或许是她身上的味道吧。归苼软软地趴在他的怀中,呼吸轻缓,仿佛一只娇弱的小猫。 整个金陵城此时都在沉睡,除了过往巡夜的侍卫,以及城内的打更人。锣声阵阵,传遍大街小巷。便是大户人家的深宅内院,也影绰绰地听到一些声响。 张家老宅,大公子张恒跪在院子中央,雨滴打在他身上,隐隐有些肉疼。他淋了许久的雨,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紧紧地裹在身上,越发让人觉得难受。他听着外面传来的锣声,原来已经二更天了。 从院子看过去,屋内烛火依旧亮着。张恒抬眼看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去。从昨夜起,他便跪在祠堂反省。一个时辰之前,又祖父叫到这里。他已经跪一天一夜。先头在祠堂,他母亲悄悄让人放了厚蒲团进去,膝盖倒是还好。现在跪在院中,被冰凉的青石板硌着。一开始,他还能感受到从石板传来的凉意,之后便是剧痛,而现在,他的双腿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张恒忽然苦笑起来,祖父怕是想废了他这个张家嫡长孙吧。 张夫人一直派人过去瞧着,只是家主未吩咐让他起身,便没有人敢擅做主张。她也只得在屋中捏着帕子,愁得茶饭不思。她紧促着眉头,不一会儿,就把身边的丫鬟叫过来,耳语了几句。 书房内,张家家主张籍与长子张岳跪坐在榻上,面前是一盘残棋。望过去,白子已经占了半壁江山。 “可有什么想法?” 张籍捋着胡子,看着自己对面的大儿子。虽已年届不惑,但是他总是不放心。 张岳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书房内摆了几只大蜡烛,明晃耀眼。 “张家一直留在金陵,未贪那从龙之功,怕是对的。” 张籍点点头,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孺子可教。只可惜,院子里跪着的那一个也是自己亲手教养的。到底隔着一辈,被自己宠坏了。 雨滴打着窗棂,滴滴答答。这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张夫人的心腹丫鬟时雨走进来,手里还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两个汝窑的瓷盅。 “老太爷,老爷,”小丫鬟声音清脆,“夫人遣婢子送了姜汁牛乳过来,说雨大风潮,还请多注意身子。” 张籍微微一下,大儿媳这是心疼自己儿子了。 “知道了,放下就好了。” 时雨也不多言,轻移莲步走过去,放下瓷盅便退下了。 张岳也明白自家夫人的心意,忍不住说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张籍看了他一眼,捋捋胡子。 “倒也不必这么说。做母亲的心疼儿子再正常不过了,你儿时淘气,若没有你母亲说情,怕是要多挨很多顿打。” 张籍说罢,朝着身后的小厮一使眼色。 “叫恒儿进来。” 雨势越发大了起来,张恒听见大门的声音,抬眼看过去,只觉得视线模糊。 “大公子,家主请您过去。” “是。” 张恒说罢,想起身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一边的小厮瞧着,赶忙上前扶着他起来。 张籍与张岳在书房坐着,张恒一进门,未等二人发话,就又重新跪了下去。他没敢抬头看祖父与父亲,想来,定是万分嫌弃。 张家的嫡长孙,未来的家主,竟然做出想要带人私奔的事情来。若是传出去,怕是会让整个张家蒙羞。 “真是张家的好孩子,”张籍年逾花甲,依旧声如洪钟,“世家大族延绵至今,古古怪怪的人多了去了,有个把情种也很正常。只是万没想到张家的嫡长孙,竟然也会如此。老夫真是惭愧。” 张恒自小聪慧,三岁被祖父养在身边,精心教养。 “孙儿知错。” 张恒说罢,便朝着祖父磕了个头。 “知错又如何?” 张籍未发话,他身边的张岳冷哼了一声,手边的茶杯便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张恒的左肩。张恒晃了两晃,仍旧直直地跪在那里。 “孽子!” 自张恒出生以来,张岳与张籍父子便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 张籍捋捋胡子,不急不躁。 “你可知道我就是不把你拦下,九公主也不会跟你私奔的。” 张恒抬头看着祖父,身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衣服流下来,满地的水痕。 “这个给你。” 张籍把归苼交给宫人的盒子拿出来,让小厮递到张恒眼前。他接过来,茫然地打开,里面满是他送给归苼的小玩意。 “这是九公主让人转交给你的。” 因着新帝尚未登基,张籍依旧用着旧时的称呼。 张桓看着手中的盒子,忽然间手一松,盒子便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其中一个翡翠簪子落到地上,摔成了两半。那簪子碧绿,一看便是好物。 “九公主的心,根本就没在你身上,”张籍说道,“你与九公主的亲事虽是末帝做主,但是九公主守孝这几年,我从未认为她会嫁与你。” 张恒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张籍。 “祖父这么说,可是因为池家起兵造反?” 张籍摇摇头。 “王献之能停妻再娶,九公主就能退了这门亲事。末帝一厢情愿想让九公主联姻,可是那九公主是那好拿捏的人吗?更何况当年池家小子硬退了与柴家的亲事,九公主有足够的退路。” 张籍的声音不急不缓,但是仿佛重锤一般敲打在张恒的心上。祖父说的没错,他与归苼难得见面,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她的冷漠与疏离,他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他仍旧喜欢她。 “池家小子进了紫宸宫,九公主就注定是他的人了,你也不用再惦记,挺好。” 说到这里,张籍忽然变了神情,厉色看着张恒。 “你之前再怎么胡闹,我只当小孩子不懂事。但是之后你若是再改任性妄为,坏了张家的前程,我不介意让你赋闲在家。张家子弟众多,我就是再培养一个,也有的是时间。” “孙儿明白。” 到底是家主教养长大的孩子,犯傻不过是一时的。张恒明白自己不能拿自己的前程、张家的未来开玩笑。他与归苼,本就无缘,一切不过是他强求罢了。现在这样,也好。 “明白就好。回去洗个澡,换身衣衫。半夜若是发热,遣人叫管事的请王太医来。” 张恒素来文弱,在祠堂跪了这么久,又淋了雨,不生病才是奇怪。他明白,祖父现在不让王太医过来,不过是一场苦肉计。于新帝而言,这便是张家的投名状。 池家起兵,张家并未参与。并非张家骑墙观望,只是张籍觉得都是世家出身,那从龙之功,日后怕是杀身之祸。都是延绵了数百年的世家,谁还不知道谁的小心思。 张家,历来都是求稳。 回到自己的院子,张恒觉得浑身瘫软,若不是靠着一股子韧劲撑着,怕是回都回不来了。 他院子内的婢女很早就得了大夫人的信儿,早早地吩咐小厨房时刻备着热水。张恒一回来,便张罗着让人抬进来。 厢房热气氤氲,张恒这才觉得自己略微缓过来一些。他是前朝的状元,又是张家的嫡长孙。池温就是再小气,也不会意气用事不重用他。只要他在朝中立稳了脚跟,总还是能帮着归苼的吧。他,还是喜欢她的。 第7章 张恒在水中泡着,任由侍女催促仍不起身,直到木桶中的水慢慢变凉,才站起身来。 “公子这般,怕是要病的。” 他身边的绿招拿着里衣过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她是张家大夫人的心腹,后来见张恒年岁渐长,便给了他。那时候张恒刚刚中了举人,少年得意,便给她改名叫绿招。 “不病才是不好呢。” 张恒说罢,踱步去了里间。屋内的四角俱摆了冰盆,让人觉得舒爽。 “公子刚刚淋过雨,怕是不妥,婢子这就叫人挪出两个冰盆去。” 绿招跟在张恒身后,也觉得屋内凉气四溢。 张恒摆摆手。 “很是不必。” 绿招知道自家公子素来有主意,便也不再劝了。她过去招呼人铺床,又伺候张恒睡下、 张家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张籍父子的棋已经下完,白棋终究胜了黑子。侍女立在一边,早就困倦了,趁着二人不备,偷着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日后归家那丫头若是有事相求,不妨帮上一帮。” 张籍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数着棋子。 “胜了三子,你的棋艺,还需要多练练才行。” 张岳坐在自家父亲对面,表情些许不自然。 “父亲自来都是如此,说话说一半,剩下的非要让儿子去猜。” 张籍拿着黑子,顺势就扔了一枚过去,刚巧砸到张岳的额头。也亏了张家尚文,老爷子没有手上功夫。张岳只不过觉得额头吃痛一下,下意识地抬手去摸。 “话说全了就没意思了,”张籍捋着胡子笑着说道,“你少时,若不是我这般跟你说话,朝政上的事情,你能领悟得这般快?” 张籍年岁越大,性格越发跳脱起来。老顽童,大抵就是如此。 “父亲说的是。” 张岳跟父亲交谈这么多年,明白跟自家父亲交手,只有吃亏的份,只得乖乖应承。 “只是不知道,池家小子会给归家丫头什么位分,”张籍看着跳动的烛火,又说道,“依着老夫的心思,干脆给个皇后好了。我想池家小子也是愿意的。” 张岳刚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听了这话,好悬呛起来。他拍拍胸口,硬咽了下去。 池温已是新帝,自己父亲仍旧池家小子的叫着,真是不怕犯忌讳。况且,那皇后之位,是池温想给就能给的吗? 他动静颇大,引得张籍看了他一眼。 “张家虽然历来的规矩是不做外戚,但是择一投靠,是可以的。” 延绵数百年的世家,除了家风严谨、子孙争气之外,自然也有独特的生存之道。若是都依着读书做官,也不至于几百年下来,就那几姓几家。 “可是九公主会依靠咱们家吗?” 张岳压住了咳嗽,这才问道。 张籍又看了张岳一眼,满眼的嫌弃。自家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只是被自己父亲交得太过方正了。这人若是一直规规矩矩,很多事情,是做不好的。 “归家丫头若是不想靠着张家,断不会特特指明那盒子是交与我的。她既然存了与咱家交好的心,我也断不会让她失望。” 张岳似懂非懂。 “可是恒儿那边?就算九公主有心,新帝怕不是会心存芥蒂。” 他现在越发对父亲行事作风看不明白了。 “有恒儿在跟前挡着,朝中众人自然不会认为池家小子会看中张家。可是若是池家小子脑筋清楚,就反而会重用张家。” 说到这里,张籍微微一笑,仿佛一只老狐狸。 “从龙之功,从来不是那么好得的。” 张籍说罢,站起身来,看了看窗外的天空。 “天色晚了,去睡吧。我年岁大了,觉少。你还年轻,怎么也这般不易困。” 张岳老早就习惯父亲这样,无奈地摇摇头。他朝着父亲行了个礼。 “儿子退下了。” 他到现在还未睡,还不是因为被父亲留下来。 这时,张恒院子里的小厮走进来,步履匆匆。 “家主,大公子起热了。” 张籍捋捋胡子,说:“拿了我的帖子,去请王御医来。” 张岳刚迈出的脚此时收了回来,这一夜,算是不用睡了。 张家各院的灯,缓缓都亮了起来。 将要黎明,天空反而是最黑暗的。张家主子出行的琉璃灯,照亮了院子。 打更人还在街上缓缓地走着,雨渐渐停了,淋湿的衣服粘在身上,更让人觉得不舒坦。 归苼虽然睡得快,但是并不安稳。梦境里一片纷杂,她仿佛又回到自己住在归香殿的时候,宫人的冷脸,池温的粗暴。她挣扎着醒过来,一身冷汗。 “怎么了?” 池温被归苼的动静弄醒,反手把她揽进怀中。 “做噩梦了?” 归苼点点头。 池温今生的温柔与前世的冷漠纠缠在一起,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池温犹犹豫豫地看着归苼,“昨晚的事情……” 池温这一夜没怎么睡,翻来覆去都是晚上的事情。 归苼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她指尖冰凉,带着一股不知名的幽香。 “新朝初立,事情繁杂。后宫的事情,不急。” 天色已经有些发亮,池温也该起床了。他抓住归苼的手指轻吻一下,便坐了起来。 归苼摇摇头,也起身坐了起来。 “睡不着了。” 池温笑了笑,伸手揉揉归苼的头发。 “那就起来吃点东西,今日无事,若是倦了,再睡便是了。” 归苼点点头,跟着池温一道起身。送他上朝之后,便回到书房。 “张家在宫中的人可把东西送走了?” 归苼的母亲丽妃很是有些手段,给归苼留下了一众人在宫中。 玉竹点点头。 “送出去了。” “这样便好。” 归苼轻轻地吐了口气。 “不知道张家哪里……”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今世与前世有些许不同,很多事情她也不能肯定。 “张家公子,也算是个好人了。” 玉竹在旁边笑了起来。 “每次张家公子送来东西,姑娘都会这么说。” “这有什么好笑的?” 玉竹闻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婢子们私下里说,被说好人可不是什么好话。姑娘经常说张家公子是好人,可是非但面不见几次,就连东西都舍不得送。可见这喜欢不喜欢,跟人好不好没什么关系。” 归苼本就担心自己如前世一般,送了不少东西与张恒,虽不是什么贴身避讳之物,但是男女之间,这般传递物件,旁人瞧着,定会觉得有些私情在里面。 毕竟上一世,她以为自己嫁定了张恒。 玉竹的话,让归苼松了一口气。如果还如同前世一般,她就要悄悄寻了机会,找人去张家把东西要回来了。 尚膳监的人此时送来早膳,归苼让她们摆到桌上,自己却不急着过去。她素来的习惯,睡醒了总要过很久才会觉得有食欲。 她在书架前看了又看,今世的书籍跟以前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些游记。她取下来捧在手里,才发现上面是池家的表记。想来是池温见她喜欢,送了来的。 “皇上,”玉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见归苼面色并无不虞,才继续说了下去,“皇上知晓姑娘喜欢游记,特特从各种寻来的。” 归苼笑了起来,这里面怕是有不少从池家书房中拿的吧。 她在书架前站了一会儿,这才觉得有些饥饿。 “把早膳摆到书房吧,”她说到,“这里风景好。” 归苼书房的窗户正对着不远处的池塘,隐隐能看到荷花。此时荷花虽败,但是莲蓬还在上面尚未被采摘。看过去,更有一番意趣。 尚膳监准备的都是归苼素来喜爱的食物,不过因着天气闷热,她只让人盛了些鸡茸粥来。她轻轻舀了一勺,还未放入口中,便见有人从门外进来,对着立在门外的半夏耳语了几句。 不知那人说了什么,半夏脸色微变,不由得看向书房。 “叫她进来吧。” 归苼放下手中的勺子,半夏虽然不比玉竹,但是性子更沉稳,能让她变了脸色,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那宫人走了之后,半夏走了进来,刚要朝着归苼行礼,便被她拦下来。 “什么事?” 半夏轻咬了一下嘴唇。 “刚知道的消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康成帝并皇后及诸皇子,在豫州行宫自戕了。” 归苼愣了一下,旋即面上竟露出微笑。 “三哥哥机关算尽,没想到自己竟落得这般下场。到了地府,我看他有何颜面去见父皇。” 说罢,归苼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半晌,她站起身,去了书架前。拿出藏在锦盒里的香,点燃后立入香炉中。 “母妃,”归苼轻声说道,“女儿无法拜祭,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您偶尔入梦,想来定是看得见的。归慕这般下场,想来您是知道的吧。他机关算计,害了您、害了二哥哥并德嫔娘娘,您在下面,要好好找他算账。” 归苼说罢,双手合十拜了又拜,这才起身坐回桌前,望着眼前的碗碟发呆。 第8章 玉竹见归苼一直发愣,也不好深劝,略说了几句见归苼依旧这般,只得立在那里暗自着急。 好在池温早朝之后便过来,玉竹这才松了口气。这位的话,她家公主,总是会听的吧。 池温知晓归苼在宫中自有人手,是以进来之后瞧见她这般也不奇怪,只是吩咐宫人换了热的早膳过来,便坐到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 归苼这才反应过来,反手抱住了池温。 “若是二哥哥上位,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她仰着头看着池温,满眼的期盼。 池温点点头。 “若是阿茁继位,池家必不会反。” 池温自小跟二皇子归茁一道念书,好得仿佛亲兄弟一般。 “若是二哥哥继位,也断不会把我配给张家。” “是的。”池温轻抚着她的头发,仿佛在安慰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猫。 归苼怕热,大殿冰盆摆得足,她又许久未动,此时略微觉得有些寒凉。她缩在池温怀中,方觉得有些暖意。 池温见她这般,倒想起她幼年时候的样子,也是这般娇软可爱。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只是这般安静地依偎在一起,直到宫人送了早膳进来。 “吃点东西吧,”池温让宫人退下,自己盛了一碗粥放到归苼跟前,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山药糕递到她跟前,“这个是你最喜欢吃的。” 归苼这一早晨情绪跌宕起伏,此时略微有些平顺,也觉得有些饿了。她接过来,看向池温。 “归家,还有没有孩子活下来?”她忽然问道。 池温点点头。 归苼略微想了一下。 “将他们放在豫州行宫好生养着,好不好?稚儿无辜,好生教养,让他们平安长大。” “放心,”池温摸摸归苼的头,“我会的。” 归苼这才放下心来,专心地咬着手里的山药糕。前世池温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今生不得到他的承诺,她就觉得很不安心。 许是真的饿了,归苼吃了一块山药糕,又喝了一碗粥。在一边的池温看得眉开眼笑,她太瘦了,真是要好好吃饭才可以。 “母亲明日便要从白云观住进安仁殿。”池温说罢看向归苼,眼中似是有些话要说未说。 “我明日便去安仁殿跪迎。”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一直想着前世之事。 前世,池家夫人许氏,是在白云观住到新宫落成,才从那里直接去的新都汴梁。 “不急,”池温说着递给归苼一杯热茶,“因着我尚未登机,一切都低调行事。母亲不过就是带几个人住进来,不会大张旗鼓的。你等后日母亲安顿好了,再过去。况且你仍旧是九公主,不必如此谦卑。” 池温这一番话,归苼便明白了。他不欲让池夫人知晓他们的事情。也罢,归苼自己虽然早认定自己是池温的人,但是未经册封,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许夫人会提早过来? 想着想着,她眉头轻蹙,神情越发严肃起来。 “不用担心,”池温轻声安慰,“你自小便与母亲熟识,她老人家断不会为难你的。” 归苼笑笑却没说话。后宫也好,后宅也罢,男人于这些事上,终归是不通的。之前再喜欢的女孩子,做了婆媳,就能挑出千万不是。 不过,她也不算池夫人正经儿媳妇,想来会好一些吧。毕竟上一世,她受人欺负,便是得了池夫人的庇护,安心地过了一段日子。 只可惜宫中的人都是一双富贵眼,后宫事物俱在皇后柴莹手中,太后并不管事。所以,她所谓的安心日子,也不过就是寻常待遇罢了。 虽是如此,归苼仍旧感谢池夫人。 果然如池温所说,池夫人进宫很是低调,只是带着几个人从安礼门进了紫宸宫,悄无声息。 池温这几日忙碌,晚上便宿在甘露殿。这消息,还是他遣身边的人告诉归苼的。归苼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麻烦转告皇上,我明日一早便去拜会。” 消息被带回甘露殿,池温笑了起来。归苼这般懂事听话,他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这日清晨,归苼早早地就被玉竹叫了起来。 “姑娘今日见池夫人,可要打扮得漂亮一些。” 玉竹说完,便拿了翡翠簪子,被在一边的白氏拦住了。 “姑娘今日的打扮,素雅一些最好。” “为何?” 玉竹捏着翡翠簪子,有些不太高兴。毕竟她是归苼贴身侍女,被乳母驳了面子,自然不美。 “姑娘虽未册封,但也算是这后宫之人。这世间的人,不管如何尊贵,都不能免俗。哪家婆母希望自己儿媳妇花枝招展,艳丽无双。” 归苼在镜前笑了起来,白氏这话,倒是有一番道理。 “今日便听白妈妈的。” 她说完看向玉竹,见她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过去拍了拍她的手。 “你年岁尚小,自然不懂得这些。” 玉竹见归苼来安慰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收了神情,按着白氏的指点,为归苼打扮起来。 一会儿,一个清丽秀雅的美人便出现在镜前。白氏的一番巧思,掩去了归苼的三分媚态,添了三分素雅。虽然仍旧娇艳,却也不似之前那般妖冶无双。 “这样很好。”白氏上下打量了一番。归苼这般,应该会讨那池夫人的喜欢了。 归苼又听了白氏的话,选了一件鹅黄色的对襟长衫,里面是嫩绿的诃子裙。整个人清秀典雅,仿佛一棵青翠的玉竹。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翻,这才领着人去了安仁殿。谁料刚到大殿门口,归苼便被人拦下来。 “姑娘,还请在殿外稍等,夫人尚未梳洗。” 说话的是池夫人身边的心腹丫鬟采薇,归苼知晓她在池夫人身边的地位,并不多言,规规矩矩地立在一边。 金陵的天气闷热,归苼略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可是虽未册封,宫中都把池夫人当做正经太后侍奉,至于她,一个亡国公主,没名没分地生活在宫中,身份还不如内侍省的掌事。归苼咬咬牙,在一边握着拳头忍着。 来来回回的宫人,时不时地瞧上她几眼。虽然面上仍旧恭敬,但是内心的想法,就不好说了。 又过了许久,才有人从殿内出来,朝着归苼看了一眼,抿着嘴笑了。 “姑娘,老夫人请呢。” 归苼闻言,领着玉竹走了进去。安仁殿摆了不少冰盆,她乍一进来,受不住这份寒凉,忍不住一哆嗦。 池夫人端坐在大殿正中,看着归苼,面上无波,看不出情绪。归苼略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 “归苼见过池夫人。” 到底是宫中的人,归苼行礼的动作行云流水,端的好看。 “起来吧,”池夫人待她的礼扎扎实实地行了下去才开了口,“坐吧。” 归苼没料到池夫人待她这般,忍不住抬头看向她,正好与她的眼神撞到了一起。她的眼中,全是审视与打量。归苼瞬间就明白了,池夫人今世不喜欢她。 “新朝初立,一切尚未归置齐全,这后宫便也没这么多礼数,”池夫人语气严肃,“只是阿奴除了睡在甘露殿,便是去你哪里,到底有些不像话。我看着宫中,也未记档,日后得了子嗣,可就有些不好说了。” 池温乳名阿奴。现在虽是做了皇帝,许夫人仍旧改不了口。 “回夫人,皇上来凌烟阁,并未与我……” 归苼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面颊飞红。 “哦?”池夫人一挑眉毛,一脸疑惑看着归苼。 归苼忍着羞怯点点头。 许夫人见状,不再说话,只是重新打量起归苼,眼中的审视越发明晰起来。 归苼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用目光看了个精光。她垂着头,只觉得脸上发热,眼睛也越来越酸涩。 “那你便在凌烟阁好好待着吧,日后请安就不必了。” 良久,池夫人才重新开口。 “是。”归苼忍着怯意点头应了。 “走吧。” 池夫人说完,便起身去了偏殿,丝毫不给归苼脸面。归苼愣了一下,赶忙带着玉竹,快步逃出了安仁殿。 她一路走到凌烟阁,不明白前世和蔼可亲的池夫人今生为何如此刻薄。她坐在靠窗的软榻,有些不明就里。 白氏在一边瞧着,趁她不注意,把玉竹拉到一边,仔细地询问了一遍,又略想了一下,这才走到归苼身边。 “姑娘可是诧异池夫人今日的行径?” 归苼看着白氏,点点头。她与池温自小便认识,池夫人待她,虽不比亲女,也是亲昵得很。 白氏却抿嘴一笑。 “姑娘不必想皇家如何,只往寻常人家那处考虑。这做了婆婆的人,有几个是真心喜欢儿媳妇的?” 白氏的话说完,归苼茅塞顿开。上一世柴莹管着后宫,轻易不往宫中放人,池夫人自然不喜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柴莹不喜自己,她就要抬着自己,好给她一个警示。 想到这里,归苼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后面的路,好像更难了。 第9章 安仁殿偏殿,池夫人坐在镜前,皱着好看的眉毛,一脸沉思。 这时,她的心腹周氏走进来,朝着周围的宫人微微颔首。众人会意,全都退了出去,脚步轻盈。 “夫人。” 周氏走过去,立在池夫人身边。 池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往窗前的罗汉床坐了下来。金陵连日阴雨,只有这里才就得着光。她素来不喜烛火的气味,只有晚间,才不得不点起烛火。 “可看清楚了?” 池夫人从罗汉床上的雕漆案几取了茶水,却只是看着。 “是。九……”说到这里周氏愣了一下,“归家九姑娘,眉心已散,已非处子之身。” 池夫人看着杯中澄黄的茶水,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算是看着阿苼长大的,之前想着池家尚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万没想到后来会出了如此祸事。”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置茶碗于案几之上。 “夫人,大公子已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一个九姑娘,不劳夫人如此费心。这后宫如今空置,随便安个位分就好了。何必如此劳神。” 周氏说完,取了茶壶倒了一杯新茶递与池夫人。 “连日奔波,夫人还是要多饮水才好。” 池夫人苦笑了一下,虚指着甘露殿的位置。 “我啊,就怕这后宫一直空置下去。” “这……”周氏立在一边,欲言又止。 池夫人轻啜一口茶水,看向周氏。 “你在我身边多年,虽为主仆,其实与姐妹并无区别,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当年九姑娘出生,道士为她批命,说她日后会祸乱朝纲。现在想想,怕是应验了。” 池夫人微微一下,起身立在窗前。黑压压的天空,昭示着有一场大雨将要落下。 “当年,不过是皇贵妃忌惮丽妃,让人胡乱编造的谣言罢了。只是归苼肖其母,妖冶艳丽。若还是公主,最多就是勾得阿奴沉迷于闺中。但是现在阿奴为天下之主,就有些碍眼了。” 池夫人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子,当年硬是与柴家退亲,就意在归苼。后来自家老爷出事,池家愤而起兵,打着的旗号是清君侧。但池夫人明白,归苼也是有一定影响的。 想到柴家,她不免又叹了口气。柴家大姑娘,多好的姑娘,竟是不得池温喜欢。最后被二房的人聘了去。 池温的人,虽然都是池家大老爷池峥的旧部。但是人心难测,池家二房又在一边跃跃欲试。虽有谋士扶持,但是池夫人还是担心池温会因为归苼,寒了功臣的心。 可是眼下池温尚未正式登基,说一些,都为时过早。 “那九姑娘那边如何处理?”周氏又在一边问道,“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待在宫中。” “还能如何?也只能留在宫中了。” 池夫人揉揉眉心。 “晚间送一碗避子汤过去,敲打她一番就是了。” 池温今日忙碌,回到凌烟阁的时候,已是深夜。归苼因为今日起得早,下午补了个觉,到了晚间,反而走了困。他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书房看书。 “这般努力,难不成想当状元?” 池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朝着周围的使了个眼色,之后静悄悄地来到归苼身边,抽走了她手中的游记。 归苼吓了一跳,抬眼才发现是池温。忍不住抬手照着他肩膀就是一拳。 她力气小,打在池温肩膀上,不痛不痒的。 池温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就是一吻。 “今日去母亲那里如何?” 他说着话,就拉着归苼,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她最近瘦了,轻飘飘的仿佛没有分量。 归苼轻咬着嘴唇,半晌摇摇头。 “夫人不喜欢我。” 她语气低落,很是失望。 池温摸摸她的头发,笑着吻了过去。 “不会的,母亲以前不是对你很好吗?” 归苼没再说话,以前是以前,现在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不说这些了,许是我误会了。倒是你,一来就问东问西,用过晚膳没有?” “在宣政殿与范先生用的。” 范先生是池温身边的谋士,腹中有丘壑,却不出仕。 这时,半夏打门外走进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姑娘,夫人那边的如意姑娘来了。” “快请。” 如意是池夫人身边的得意人,这么晚过来,肯定有事。 一会儿,如意缓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药碗,里面是棕色的液体。归苼轻嗅一下,顿时脸色就变了。这一碗分明就是避子汤。 她只知道池夫人不喜欢她,却没有想到会这么明晃晃地打脸。 “姑娘,夫人叮嘱您事后饮下。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弄出事情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不好听。” 池温在一边,也明白了如意这番话的意思。他沉着脸让如意回去,自己则一言不发,起身带着墨松去了书房。 归苼刚从书房回来,里面还带着凉意,池温一进门,就看着墨松。 “跪下!” 他厉声喝道。 墨松也不辩驳,乖乖地跪在了地上。 “你跟了我多久了?”池温居高临下看着墨松,身上的王者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十年。” “所以,十年你竟然还不把我当真正的主人?” 池温的声音冷冷的。 “回公子,”墨松用回了旧时的称呼,“婢子的卖身契,十年前就在公子手里了,就连家里的爹娘也都在公子的庄上过活,婢子怎敢背弃。” “那今日之事你又如何解释?” 墨松跪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哪里清楚? “婢子不知。只是婢子知道,婢子整日跟在公子身边,就算是想通风报信,也无一点点机会。” 池温闻言却笑了。 “你是我身边的人,想传个话过去,谁还能拦着你?” 墨松的头垂得越发低了,但是,她真的不知道。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池温看过去,却是归苼俏生生地立在那里。 归苼见池温瞧他,朝他展颜,随后便走了进来。 “你这丫头先去外面候着吧。” 归苼的话结了墨松的难。她看向池温,见他颔首,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这事,还真不是墨松传过去的,”归苼说着坐到池温身边,柔弱无骨,“夫人身边的老妈妈,是看得出来的。” 上一世,池温与她有了首尾,就被柴莹身边的乳母看得清清楚楚。是以今日池夫人遣人过来,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不过她既然要收复池温身边的人,就得让她念自己一份情。所以归苼不急不缓,等到墨松辩无可辩,这才替她解围。 “我今日去安仁殿,周妈妈可是在呢。” 周妈妈是池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被她做主嫁给了池家管事,孀居之后,便又回到了池夫人身边。她的一双眼,看人精准。 墨松立在门口,归苼的话不大不小,刚刚好传入耳中。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若是没有九公主,她的罪名,怕是洗不清了。 池温听了归苼的话,不再言语,只是反手抱住她,很久很久。 “好了,去睡吧。” 归苼轻抚着池温的肩头,仿佛在安慰小时候养的那只小狗。 “明日还要早起呢。” “好。” 池温站起身,牵着归苼的手便往内殿走去。他看着案几上的药碗,沉默一会儿,叫来了墨松。 “你把这个再送回安仁殿。” 墨松服了服身,端着药碗便出去了。归苼立在一边,不言不语。她知道,身边的人,才是她今生的仰仗。 入夜,池温因为疲累,很快便睡了。归苼在一边,忽然就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年她不过五岁,常住白云观。母亲丽妃旬日便往那里看她一次。 丽妃日哄着泰安帝,终于哄得他高兴,答应寿辰那日,让归苼回宫住几日。 归苼早慧,那个时候已经聪敏异常。她又日日去华真道人的院子玩耍,跟养在她身边也没什么区别。华真道人无子无女,却被先帝宠了快二十年,自然有她的本事。可惜无人传授,仿佛锦衣夜行。归苼到了她身边,倒是给华真道人找到了许多乐趣。 这一日,宫里给归苼送来回宫那日穿的衣衫,她小儿心性。而且那衣衫比她往日穿的道服要眼里,一时兴起,一件一件地试了起来。 “我们阿苼真漂亮。”华真道人在一边感叹道。她素日一身道服,梳了双丫髻,宛如神仙跟前的药童,不食人间烟火。今日换了衣衫,倒是显出富贵气来。 归苼看着镜前的自己,笑着笑着却忽然叹了口气。 “可惜这衣衫不能日日穿得。” 华真道人微微一下,走过去蹲下身看着归苼。 “阿苼想要日日穿得,怕是很难。但是一个月穿上几次,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归苼眼睛一亮。 “真的?勿要骗我。” 华真道人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蛋。 “不会骗你的。” 归苼笑着拉住华真道人的手。 “那阿苼该怎么做?” “晚间阿苼到我房里来,我慢慢教你。” 丽妃很得泰安帝喜欢,虽然归苼得了那样的考语,但是她毕竟是个公主,又加上丽妃日日在吹枕头风,泰安帝也明白丽妃这是碍了别人的眼,但是归苼自小就在白云观长大,也不好立时让她回来,是以丽妃只能在她身边放了自己的心腹,好生教养。那些宫人都是在宫里熬了许久才出头的,很会看颜色,是以华真道人说完,也并不拦着。这位无子荣宠了二十年,随便说出来一些,就足够归苼好好活着了。 第10章 归苼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越发精神起来。池温睡醒一觉,见她还睁着眼睛望着床顶的幔帐。朦朦胧胧地把她揽在怀中,轻轻地蹭着她的头发。 “想什么呢?” 池温声音温柔,却透着困倦。 “小时候的事情。” 归苼把头靠在池温胸前,抱着他不撒手。 “小时候,”他笑了起来,“你小时候很可爱的。” 归苼弯了弯眼睛。池温说过无数次,她很小的时候,他就见过她。 归苼是泰安啾恃洸帝的第九个孩子,人人都叫她一生九公主。只不过,她出生的时辰不好,七月十五中元节。生下来,道士便为她批命,直言她日后会祸乱朝纲。 泰安帝虽然素来喜爱归苼的母亲丽妃,但是事关自己的江山,美人自然也被抛到脑后。归苼还未满月,便被抱到了城郊的白云观,交由道姑抚养。 丽妃体格娇小,归苼出生本就艰难,还未来得及把女儿看个够,她便被人抱走了,丽妃怎么能忍下,她拖着身体在甘露殿求了又求。最后,也只是获准旬日去白云观探视一次。丽妃宫人出身,极会看眼色,她知道泰安帝这般已经是非常给她面子,恭敬地在甘露殿磕了三个头,才带着宫人回去。 这一回去,丽妃便病了。等她病好了,归苼已经满百日。她不顾宫人劝阻,带着人就要去白云观,还是丽妃在宫中的好友,现今的德嫔,出言把她劝住了。 “你只道自己心疼阿苼,可为她想过以后?”德嫔声音清亮,仿若潺潺的溪水,让人听了便心情平静。 “阿苼的以后?”丽妃嗫嚅道,“她还有什么以后?我怀着她的时候,宫中的御医都道她是个皇子,皇后那边不久便有不好的话传来,我原本想着生下来就安生地躲在这嘉延殿不露头就好了。谁料生出来是个公主,我这边刚刚松了口气,贵妃那边竟让人传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阿苼哪里碍了她的眼了!” 德嫔微微一笑。 “碍眼的是阿苼的娘亲,可不是阿苼。” 丽妃轻轻哼了一声。 “有能耐朝我来,拿稚儿使心计,算什么本事。” 丽妃刚说完,便被德嫔堵了嘴。 “咱们十岁上进宫,混到如今你还未看出来吗?这宫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现在去看阿苼,回来若是惹了皇上生气怎么办?阿苼不能总在道观里住着,到时候如何接她出来,归根结底,还得落在你这个当娘的身上。” 丽妃能从一个宫人做到正三品的妃子,自然有她过人的本领。之前不过是一时气急,德嫔一劝,便也回过神来。 “可是阿苼百日,我不想冷冷清清的。” “这还不简单,”德嫔轻轻地拍了拍手,“我年前在白云观许了愿,保佑我儿早日康健,这眼瞅着茁儿的身子骨越发好了,我这个当娘的,不得去还愿。” 丽妃本想再说几句,可是她明白德嫔的主意才是最好的,便忍了下来。她遣宫人拿出之前准备的小衣服交给德嫔,又百般嘱咐。 “你好好看看阿苼,回来讲给我听。” 丽妃的声音透着心酸,听得德嫔几欲落泪。 这一日,天气晴朗。虽然十月中旬,但因着阳光充沛,倒也暖得很。德嫔穿得厚实,带着二皇子归茁就去了白云观。 德嫔位份不高,素来又不爱显山露水。是以虽是皇宫出行的架势,却是减了又减,不丢了皇家的脸便罢了。二皇子归茁自小跟着德嫔,也是一样的性子。母子二人坐着马车到了白云山脚下,为显虔诚,弃了马车,步行而上。 归茁是个淘气的,下了车就左顾右盼。他不爱往白云观来,觉得没意思,就来来回回在人群里瞧着,结果还真被他找着一个熟人。迟家的大儿子,池温。 “母妃,”归茁拉拉德嫔的衣袖,“池家的阿温在那边,我想让他陪我一起去白云观。” 池温跟归茁年岁相当,也在宫里跟着念书,因着池家的关系,也不是谁的伴读。小孩子没有那么多歪心思,所以池温跟归茁倒是一对好朋友。 德嫔虽然不争,却也想让归茁日后顺遂,见他这般说了,便与身边的宫人耳语几句。宫人点点头,朝着人群走去。 没一会儿,池温便由一个温婉漂亮的妇人牵着手走了过来。 “臣妇见过德嫔。”那妇人略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 世家夫人的礼,德嫔虽然受得,却也不敢太拿架子。她赶忙上前扶起那妇人,又顺手捏捏立在一边的池温的脸蛋。 “阿茁看见你家大公子,想跟他一道上白云观,不知道池夫人可愿意一同前往?” 池夫人今日本就是来白云观还愿,未成想赶上德嫔出行,心道自己今日白来一场,见她这般说,脑子想着如今朝中的局势,不过是一幼稚小儿,还犯不上让人忌惮,便展眉开口。 “这可是好事,还要谢过德嫔娘娘并二皇子。”池夫人也是世家出身,这一个谢字,说出来也是极限了。 “这就好了。” 四个人一同上山,间或说笑,倒也不觉得累。白云观又在半山腰,没走多远就到了。 归茁记着丽妃的话,进了道观便拉着池温的手要去看妹妹。德嫔想着不过是黄口小儿,便也随他们去了。归茁一路跑到后院,就看见一个女道姑抱着一个小娃娃站在院中。小娃娃皮肤雪白,比三公主拿在手里玩的瓷娃娃还要白上几分。 “这便是我妹妹,”归茁一脸骄傲,“是不是很漂亮?” 池温在他身边,也看了过去,点点头。 “真的很漂亮。” 归苼很会长,取了丽妃跟泰安帝的长处,不过才几个月的小娃娃,就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池温跟归茁围了上去,忍不住拿手戳着她的脸。 “好软啊。”池温小声说道。 道姑知晓二人身份,又见归苼不哭不闹,也就随他们去了。两个小孩围着归苼嬉闹,引来了住在隔壁院落的华真道人。 华真道人是先帝的宠妃,先帝过世后,她无子无女,就长住白云观,鲜少回紫宸宫,倒也清静。这一日她在屋内正觉得烦闷,听见外面的嬉闹声,就出来瞧个究竟。 刚一进院子,华真道人就看见两个小孩围着归苼打转,不禁有些好笑。这刚住进来的小公主脾气真好,这样都不哭不闹。她一时心动,便走了过去。 “见过华真道人。”女道姑见她来了,赶忙行了个礼。她在这白云观地位超然,无人不敢对她无礼。 归茁跟池温不知华真道人的身份,见她来了,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她。华真道人虽久居白云观,但是对皇城的事情了如指掌,她见了二人的打扮,就已经明白七八分了。 “可是扰了您的清静?”女道姑在一边问道。 华真道人摆摆手。 “在院子里待久了也觉得烦闷,这稚儿声,倒是有趣得紧。” 她说罢,又低头看向归苼。几个月的小娃娃,看人都看不真切,但是她望着华真道人吗,忽然就笑了。 华真道人无子无女,只道自己儿女缘浅薄,向来也不期盼。但一见归苼朝她微笑,忽然就觉得内心有一处柔软起来。她忍不住伸出手,把归苼抱了过去。 “这九公主倒是可爱,”她笑道,“平日无事,不妨抱到我那里,给我逗个趣。” “是。”女道姑低声应道。 归茁年岁尚小,再加上母妃德嫔谨小慎微,所以对眼前这个人不甚熟悉。但是池温长在世家,又是嫡长子,早早就被祖父拎进书房。朝政大事要讲,皇宫内院还要讲。他略微想想,便明白眼前这位的身份。 德嫔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华真道人在院中逗弄归苼,心道这位九公主倒也算是命好,虽然离了娘亲,但是得了这位的照拂,终归比孤零零地住在白云观强太多。池家夫人在一边瞧着,也未出声,内心却好一通盘算。 就这样,归苼得了华真道人的青眼,日日都要去她那里玩一会儿。 第11章 归苼睡不着,可是她见池温满目困倦,不忍再烦他。抬手按住抚上他的眼睛。 “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呢。” “无妨,”池温说着把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你若是不困,我便陪你一会儿。” “我现在困了呢!” 归苼说这话便笑了起来,嘴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很是甜美。 “那便一起睡。” 池温抱着归苼不撒手,她只得埋在他怀中,合上眼。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旧事。 窗外传来蝉鸣声,一阵一阵的。归苼合着眼,一直未感翻身,生怕扰了池温。渐渐的,她在池温缓缓的呼吸声中,也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见到娘亲丽妃。同以前一样,她依旧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微笑。归苼走过去,伸手想抱住她,却没想抱了个空。 她睁开眼,身边的人早已经不在了。归苼揉揉眼睛,缓缓地坐了起来。天光大亮,想来已经很晚了。 石竹在外面听见动静,走进来,见归苼醒了,赶忙上前。 “姑娘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归苼摇摇头,就着石竹的手站了起来。她这一夜后面睡得沉,想来是被池温一直抱着,浑身酸痛得紧。她起来溜达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好一些。 “洗漱吧。” 她轻声说了一句,便进了书房。 快到中元节了,归苼想着自己应该去白云观拜祭一下母亲。丽妃葬在帝陵,但是她却不好过去。思来想去,也只有白云观是最合适的。 池温下朝归来,归苼便笑着迎上去。池温立在那里让宫人换衣裳,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般讨好,有什么事情?” 归苼先是一愣,旋即便笑了。她小时候缠着池温带她下山闲逛,也是这般样子。 “快到中元节了,我想去祭拜母亲。所以,想去白云观小住。” 池温想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多派些人送你过去,不过小住不行,最多两天。” “你真好。” 归苼上前揽住池温的脖子,仿佛小时候一般。池温趁人不备,照着她面颊便是一吻。 “我既然这般好,怎么奖赏我?” 归苼咬着下唇想了一下。 “我做荷包与你,好不好?” 池温点点头,内心却暗笑。归苼自小没怎么学过女红,等她的荷包,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不过他不舍得她辛劳,随便她爱做到什么时候便做到什么时候好了。 因着归苼的身份,再加上她本身不想张扬,出行的规制便只按着最末等。不过池温怕她不习惯,提前便让人送了冰往白云观。 “很是不用,白云观在山上,历来就比山下凉快许多。”归苼知道以后嗔怪了一句。 “往常如此,可是今年夏天格外闷热,你若是不习惯怎么办?” 池温说着又往随行的名单里添了一名女医。 归苼无奈地扶额,这个人,跟前世简直判若两人。 凌烟阁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池夫人。她掌家是一把好手,到了紫宸宫,不过就是地方大了些而已。没几日,这上上下下的情形,她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归苼去往白云观,她本身是不同意的。她已经不是公主了,怎好如此兴师动众、任性妄为。可是池夫人最近想要为池温从众多世家女中择一典雅贤淑的姑娘为皇后,归苼在宫中,难免打了世家姑娘的脸。 是以她去便去了,池夫人只是与池温念叨两句,未在多言。 归苼自安礼门出了紫宸宫,一路往西。七月将要过半,金陵仍旧闷热。好在马车内备了不少冰块,归苼这才觉得好过一些。 一路过去,金陵城已经如从前一般热闹。改朝换代对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影响,无非就是换个人跪拜罢了。只要吃饱穿暖,他们跪谁都无所谓。 归苼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张望。她许久未出紫宸宫,难免有些新鲜。 终于,马车出了城门,人烟便稀少起来。归苼觉得无趣,放下了车帘,靠着软枕闭目养神。 “一会儿行至山下告诉我一声,”她说道,“我要步行上去。” 石竹轻咬了一下嘴唇,有些为难地看着归苼。 “皇上说要婢子照顾您周全,这天气闷热,恐怕上山不易。”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了?” 归苼未睁眼,但是声音冷冷的,让石竹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姑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婢子是要受罚的。” “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受罚的。况且白云观在半山腰,不过走一会儿路而已。” 说到这里,归苼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 “也只有步行上去,方能显我诚意。” 石竹自小伴着归苼,知道她说一不二。因此也未在劝阻。 很快,马车行至山脚下,归苼扶着石竹的手下了车。 因为提前知道归苼要来,山下已经清场,四处无人。归苼往山上看了一眼,便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多年以前,丽妃过来看她,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归苼娇弱,行至一半便觉得疲累。她在凉亭略坐了一会儿,这才又继续往上走。等她到了白云观门前,众道人早已等候她多时。 “碧真道人。” 归苼走过去,抱住前面为首的一位道长。她自小跟着碧真道人长大,感情很是深厚。 “赶紧进去歇着吧。”碧真道人摸摸归苼的头发,把她迎了进去。 归苼仍旧住在以前的院子,她觉得一路走来浑身粘腻,便让人打了水来沐浴。 她泡在热水中,这才觉得洗去了暑气。 “不要拿平日的衣服,”归苼说道,“道袍便好。就是你们,也要换的。” 石竹点点头,从箱笼中碰了青灰色的道袍过来。 归苼艳丽,一身清冷的道袍,被她穿出别样风情。素净之下,更凸显了她身上的妖娆。两个极端矛盾的气质,全部在她身上体现出来。更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了?” 归苼换好衣服,见玉竹一直看着她,忍不住问道。 “只是觉得这道袍穿在姑娘身上,让姑娘更加美艳了。” “就会胡说。” 归苼说罢,带着玉竹便出了院门。华真道人就住在隔壁院子,她要去看看她。 华真道人此时正在屋中看书,听见动静,起身走到门口,她看见归苼过来,从上到下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第12章 按着辈分,华真道人长归苼两辈,不过她入宫晚,年岁与丽妃差不多,所以她让归苼按着道观里的称呼,只叫她的道号。 归苼自小便在华真道人院子里玩耍,两个人亦师亦友,感情深厚得很。是以华真道人素来清冷,却对归苼关爱有加。 她笑着走上前,拉着归苼的手便往里面走。 “你们就别跟过来了。” 华真道人看了一眼归苼身后的人,骄矜地说了一句。 归苼素来知晓她的脾气,转身朝着众人摇摇头。玉竹会意,领着她们回了归苼的院子。 “我这个人,以前还好个热闹。在这白云观里住久了,反而越发喜欢清静。前些年我下了趟山,以为自己得逛很久。没想到啊,不到两个时辰就往回走了。太闹,吵得我头疼。” 华真道人声音又柔又甜,仿佛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经意间,总带着一股娇羞。 “华真道人还是这般有趣。” 归苼很是羡慕华真道人,得了成安帝多年宠幸,最后全身而退。说是在白云观修行,其实不过是不喜欢宫中的规矩。在这里,清闲自在,地位又超然,不比宫闱之中强太多了。 二人说话间便进了屋子。华真道人体己很多,自己又善经营。多年下来,手里的银钱只多不少。是以她屋内摆着不少冰盆,凉气四溢。 “尝尝我的新茶如何?这是我前些日子上山,自己采的。虽然不比供奉上来的甘香,倒是有一股野趣。” 华真道人拉着归苼坐在靠窗的交椅上,又到了杯茶递到她手里。 归苼抿了一口,虽然入口略微有些清苦,但是后味清冽,倒也有一番天然。 “很是不错。” 她笑着称赞了一句。 今日天气好,阳光从外面招进来。华真道人坐在归苼对面,趁着她饮茶的功夫,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几年不见,眼前的姑娘身上的妖娆更甚,加之她一直养在这白云观,又自带一副超然与淡薄,两种气质交合在一起,更让人移不开眼。 “你与池家大公子,哦不,应该说是新帝,已经……” 华真道人声音轻微,像是怕归苼尴尬。 归苼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 “也好,”华真道人不以为意,“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这身份,便是去了张家,也只会被人拿捏,倒不如跟在新帝身边。他对你情深意重,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归苼垂下头,面色通红,便是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有什么好害羞的,女人么,不都得过了这一遭。难道你还想跟这白云观众人似的,粗茶淡饭过一辈子。就是你想,你也过不下去。” 华真道人说话素来直接,从不遮遮掩掩。 “你虽然自小长住白云观,可也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华真道人握着茶杯,璀璨生辉的大眼睛看着归苼。她的一双纤手,莹白如玉,显见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才能养出来的。她的话,说得没错。 “可是,我毕竟是前朝公主,池温又是新帝。怕是会有不好的话传出来的。” 华真道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她伸出手指,在归苼的眉间轻轻地点了一下。 “这世间待女子本就苛刻,偏生女子还非要往自己身上揽责。这史上众多的奇女子,我最看不上的,就是班昭。” 华真道人说到这里,抿了一口茶水。 “什么卑弱第一,夫妇第二。若是没有妇好平定鬼方,哪里还有她班昭什么事!” 华真道人宫人出身,少时认不得几个字。得宠的时候,成安帝正喜欢红袖添香,把她当作个女弟子,日日教她念书。从开蒙一直到把四书五经全部念完。 她读书本就是为了讨成安帝欢心,不似书生那般循规蹈矩,有什么奇思怪想就往外说。这样,更让成安帝欢喜。是以归苼从小,从她嘴里,听了不少离经叛道的言语的。 “华真道人说的,很是有几分道理。” 归苼笑眯眯地应着,她最喜欢听华真道人说话了。 “但是,记得找他要名分,”华真道人继续叮嘱道,“你既已跟了他,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有了名分,管那御史废话做什么!” 归苼抿着嘴,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应下了。 “最好,册封你在前,立皇后在后。从气势上,就已经是你赢了。只不过,这样有些难。不单是看你在池家公子心中的地位,也要看他身边的人。” 华真道人不愧是在成安帝身边多年,朝中的局势,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不着急,”她笑着拍拍归苼的手,“听说还要迁都,这时间,长着呢,慢慢来。” 归苼心道这迁都之事看来传得很广,就连白云观,都已经知晓了。 “我知道了。华真道人,您可知道宿慧?” “怎么想起问这个?”华珍道人有些不解,这话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拐了个弯。 “前日看画本子,看到这个词,不知为何,心有所感。” 归苼不敢说自己的事情,随便扯了个谎。 “这个我还真是知道,之前无事,看《景德传灯录》里面恰好有一句,阇夜多承言领旨,即发宿慧,恳求出家。你也可以去看看,兴许有什么感悟也说不定。” 归苼低下头,笑了起来。在道观看《景德传灯录》,也就眼前这位能做出来这种事情。 这时,响起敲门声,之后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姑娘,观主那边说都已经安排好了。” 归苼闻言,赶忙站起身来。 “我之前拜托观主打醮,想来是已经准备好了。” 华真道人知道她此番过来,是因着中元节为她母亲做法事,也不多留她,只说让她多住两日。二人许久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归苼也喜欢与她交谈,自然应承了下来。她缓步出了院门,直奔大殿。 华真道人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归苼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身走了回去。这孩子素来聪慧,好生□□,想是能在后宫创出一片天地。 这样,也算不埋没了自己一生的好经验。要知道空有经验传授不出去,宛如锦衣夜行,可惜得很。 第13章 归苼出了华真道人的院子,便看见玉竹带着人在树下坐着。都是小姑娘,闲着无事,拿着瓜子逗弄树上的鸟雀。那些鸟雀长年在白云观,早已经不怕人了,很是有些灵性。 见了归苼出来,她们赶忙站起身,把手中的瓜子撒了出去。 玉竹长年在归苼身边,知晓她的脾气,其他的宫人,初来她身边,难免有些拘谨。 “无妨,来这里不必太依着宫里的规矩,略微玩玩很好的。” 归苼说罢,便往主殿走去。 几个宫人对视了一下,偷偷地吐了下舌头。这位主子,倒是个好相与的。 归苼到了主殿,道人早已站在那里。见她来了,微微颔首。她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素雅至极,却仍旧让人怦然。 阴事道场,多半三日。第一日,开场便是开坛,归苼立在那里,引磬声一响,她垂下眼睛,心里默默地跟娘亲对话。 “母妃,归荣死了,真好。” 当年三皇子陷害太子并二皇子,害得二人自戕以证清白。泰安帝驾崩之后,他为了永绝后患,伪造遗诏逼丽妃并德嫔殉葬。 二人明知道遗诏是假的,可是为着身后的儿女,不得不殒命。当归苼从白云观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丽妃已经躺在棺木中,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归苼思绪万千,等到法事结束,才缓过神来。 “多谢道长。” 道长微微一下,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的手粗糙温暖,让归苼觉得心安。 “身、心、世、事,谓之四缘。一切世人皆为萦绊,推委顺者能应之。”(1) 归苼抬起头看着道长,她却微微一笑,带着众人离开了。 再后面的法事,就不是归苼能参与的了。 道长想必是看出什么了,归苼暗想,可是她不好多问,只能暗自把这话反复琢磨。 这句话出自《中和集》,归苼反复咀嚼,却仍旧不知其意。 不知不觉,她回到自己院子,天色将晚。留在院内的宫人,早已经把晚膳准备妥当。归苼却觉得浑身粘腻,只想再去沐浴。 “有热水吗?” “姑娘,厢房给您备着了。” 归苼起身,直奔厢房。华真道人说得没错,她娇生惯养,自是不会习惯观中清苦。单这热水,观中的人,旬日才得一次。 厢房门窗紧闭,热气氤氲,归苼赤足踏进浴桶,这才觉得浑身舒爽了一些。山中虽然凉爽,却潮湿更甚。一天下来,衣服贴在身上,很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热水难得,略洗一下就好了。”归苼说道。 玉竹在她身后却笑了。 “皇上先头遣人过来,说这热水必须是足的。” 归苼愣了一下,没想到池温连这小小的细节都记得。她忍不住嘴角往上弯了弯。 “你们这一天也辛苦了,余下的你们分了,拿帕子擦擦也好。” “婢子多谢姑娘。婢子定会弄得香香的,让姑娘闻着就心情舒畅。” 玉竹嘴甜,逗得归苼忍不住抬手往她身上弹了些水花。 沐浴之后,归苼才觉得浑身舒爽,她回到正屋,晚膳已经摆好。一碟青笋,一碗清汤,白磁盘上的莲藕,仿佛玉雕出来一般。不愧是山上的食材,透着一股子清雅。 “这么多年,道长还是记得我的口味的。” 归苼喜欢道观的菜蔬,觉得清香爽口,不比供奉上来的差。是以今日晚膳虽然简单,但是很得她的喜欢。 山中静谧,只闻鸟鸣。再醒来,天光大亮。 归苼揉揉眼睛,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远处忽然传来阵阵钟声,她这才反应过来。 用过早膳,她便想往大殿中去,路过华真道人的院子,却被她叫住了。 “你可知这观中还住着谁?” 归苼摇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她。 “昨日你刚来,精神头不济,我便未与你多言。归芙前几日被夫家赶了出来,现在便借助在此处。” 归苼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浮起一丝冷笑。 “她住在这里与我何干,她母亲与贵妃沆瀣一气,现在这般境遇,怎地还让我可怜她不成?” 华真道人见她这般,倒是微微一笑。 “我就喜欢你这脾气。我说与你听,不过是让你有个准备。免得她到时候跪在你跟前哭,弄得你措手不及。” “多谢。” 归苼说完,便往正殿走去。她行至一半,忽然停住脚步。 “石竹,去打听一下,归芙住在这里多久了,住在哪里。” “是。” 归苼继续往前走,山中的清晨空气舒爽,带着露水的清香。她走过一片竹林,觉得这里满目翠绿,便停了下来。 那年她五岁,母亲求了父皇很就,终于让她在寿辰那日回紫宸宫为他贺寿。白氏知晓华真道人的本事,便带着她往华真道人的院子中去。 “阿苼不日就要回宫了,见了皇上准备如何说话?” 华真道人看着坐在窗边的归苼,小小的一个女孩子,漆黑的头发衬着雪白的脸,红润的嘴巴微微嘟了起来,冰雪可爱。 “阿苼说很想父皇。” 归苼说完,抬眼看着华真道人,一副等待夸赞的表情。华真道人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苼见过皇上吗?” 归苼微微一愣,之后便摇摇头。 “没有。” “阿苼都没有见过皇上,怎么会想念呢?”华真道人说完,一脸探究地看着她。她倒要看看归苼是不是可塑之才。 归苼大眼睛转来转去,忽然轻轻地拍了下手。 “阿苼不能说想念父皇,但是阿苼要对父皇很亲近,对不对?” 华真道人微微一笑,果然孺子可教。只不过这位是个公主,再不受宠,日后也不用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归苼若不是公主,进了皇宫,定能爬到高位。 “那阿苼知道怎么亲近皇上吗?” 归苼抬头看着华真道人,两只手绞来绞去,半晌摇摇头。 “阿苼不知。”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能说出之前的话已经实属不易。华真道人也不强求,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小姑娘香香软软,让人不想撒手。 “你母妃给你讲过皇上吗?” 归苼点点头。 “母妃说父皇很英俊,”归苼仰着头笑着说道,“还说父皇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华真道人摸着她的头发,丝滑柔顺,一看就是自出生就好好养出来的。 “那阿苼知道最有权势的男人最缺什么吗?” 归苼愣了一下,一脸天真地看着华真道人。 “父皇什么都不缺!” 第14章 归苼想到自己当年的童言童语,自己也笑了。当年,华真道人也是这般。 “阿苼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父皇管着天下的人。只有他管人,没有人能管他。”她笑着说道。 华真道人没料到归苼如此孩子气,笑着许久才停下来。她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忍不住又捏捏她的脸蛋。 “那既然天底下的人都归皇帝管,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天底下的人都怕他?” 归苼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 “白妈妈现在就管着我,不然我在日头烈的时候出门,我就怕她。” 白妈妈是丽妃的心腹,是以对着归苼,虽然是奴仆,却也有几分威严。归苼寻常很听她的话。 “那一个天底下都怕的人,是不是也没人亲近?” 华真道人知道归苼年岁小,强行给她讲道理她也听不懂,只得循循善诱,用身边的事情引着她明白。 “是,”归苼笑着拍了下手,“我就不敢本白妈妈亲近。” “那阿苼明白如何与皇帝亲近了吗?”华真道人说着把归苼的手放到膝盖上,“以后不许这样,不雅。” 归苼想了很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明白,又不甚明白。但是阿苼知道,一定不能怕父皇。” 她今年不过五岁,能有如此悟性,已经让华真道人很是惊喜,其他的,也就不做强求了。 “阿苼说得很对,”华真道人温言款语,“那阿苼对皇上好奇吗?” 归苼抿着嘴,悄悄地点点头。 “好奇是对的。毕竟从未见过的人,怎么能不好奇呢?那阿苼怨恨皇帝吗?” 华真道人看着归苼的眼睛,毕竟宠冠后宫多年,她身上的气势一放出来,压得归苼有些喘不过气。 “怨,”归苼小声说道,“我想母妃。” 归苼可怜巴巴的样子,惹得华真道人一阵心酸。她搂紧怀中的归苼,亲了一下她的脸蛋。 “那阿苼要说给皇上听。” “为什么?”归苼很是不理解,“母妃跟我说不能怨恨父皇。” 华真道人听罢这话便有笑了,归苼不明白,扬起脸,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母妃还说要听您的话。” 华真道人觉得丽妃倒也是聪明,毕竟自己从先帝后宫杀出一条血路。她的话,到底比那些宫人有用得多。 “为什么啊?”归苼又问了一遍。她的脸颊鼓鼓的,很是可爱。 “很简单,因为人啊,都不傻。” 华真道人的话,归苼似懂非懂。她扬起头,欲言又止。华真道人见她这般懵懂可爱,笑着去捏了捏她的脸蛋。 “做人的大忌讳,就是把别人都当傻子看。” 先帝在位时,华真道人宠冠六宫。先帝驾崩后,她又全身而退,自然智慧非凡。她住在白云观,不过是腻味与先帝的那些太妃挤在狭小的归真院。是以道家的经卷,她看都没没看过,更不用说清修了。好容易来个归苼,华真道人的一身本领,总算有传授的地方了。 “可是有的人真的就很蠢笨。”归苼小声说道。 华真道人被她这话逗得朗声大笑。 “阿苼觉得这白云观,何人蠢笨?” 归苼想了想,悄悄指了一下西边。那里面住着照顾她日常生活的碧霄道人。 华真道人忍不住扶额,点点归苼的额头。 “碧霄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管呢?” 归苼到底是皇家公主,谁有能对她说一个不字。 归苼抿了一下嘴巴,没说话。 “好了,”华真道人摸摸归苼的头发,“天色晚了,回去睡吧。” 归苼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给华真道人行了个礼,就让白妈妈领她回去了。皇家的孩子,一举一动都跟用尺子量过一样。归苼在白云观长大,倒是没人教她。华真道人觉得她这样天真可爱,自有一番天然之态。费心□□,反而不美了。 她看着归苼小小的背影,面上浮起一丝微笑。这个小姑娘,如此聪敏,生在皇家,倒是有些可惜了。 泰安帝的生辰在六月,正是金陵炎热的时候。这天一早,归苼就被乳母白氏叫醒。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看着外面发白的天,有些迷茫。 “碧霄道人让我去上早课吗?” 归苼在白云观住了许久,知道只有上早课才会这般早起。 “当然不是,咱们今日回宫。” 白氏笑着从宫人手中拿过帕子,覆在她面上。帕子温热,这才把归苼的神魂拉回一点点。 “哦。”归苼说罢,乖巧地下了床,任凭宫人与白妈妈给她收拾。她年岁尚小,对回宫这事并未有太多期待。 很快,归苼便梳好了双丫髻,又换了轻薄鲜艳的衫褂。她对着铜镜瞧了瞧,笑得眼睛都弯了。道观素日青白黑三色,归苼很是不喜。白氏见状,倒是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才多大的小娃娃,就爱美。” 归苼自己也笑了,跑到华真道人院子里与她道别。华真道人见她今日打扮,富贵气十足,又命人取来口脂,给她的额头点了个红点。让她越发像天上的仙童一般。 “华真道人安座,阿苼不过去几日便回。”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归苼这话,到让华真道人心头熨帖。 “知道了,”她捏了一下归苼的小脸,“在宫里好好玩。” 归苼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便跟着白妈妈走了。 这时,宫里的仪仗已经到了白云观门口。她到底是公主,虽然长住白云观,仪仗规制丝毫不能马虎。马车一晃一晃地,很快便进了金陵城。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小手轻轻地抓住帘子,然后转头看向白氏。 “乳母。”归苼声音软软的。 白氏知道历来皇家人出行,都会有士兵在两边把手,老百姓离得远远的,轻易窥不得公主真容。所以她轻轻地点点头,让她掀开小小的一道缝。 归苼笑眯眯地拉开帘子,一眼不错地看着外面。皇家的孩子,看着金尊玉贵,实际上到底缺了些什么。至于归苼,更是连百姓孩子都不如。白氏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帮着归苼把那缝隙又拉大一些。 第15章 归苼的童年,很大一部分时光是在白云观度过的。她回到这里,就很容易想起从前的事情。 这时,玉竹走过来,打断了她的回忆。 “查出来了?”归苼笑着问道。 玉竹骄傲地扬起头。 “当然,婢子打听事情很快的。” 原来,自康成帝逃亡豫州行宫之后,归芙驸马钟哲,就一纸休书递到了公主府。 归苼很是不明白,归芙既然有自己的公主府,为何又要住到这白云观内。而且归芙封号品级皆比自己高上一等,手里的私房、产业无数。她又善经营,断不会短了银钱。 这时,立在一边的一个小宫女,忍不住站了出来。 “这个婢子知道。” 归苼闻言看过去,见是池温给他的人,想来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消息灵通也未可知。 “说来听听。” 小宫女抿了一下嘴唇,略微有些紧张。 “皇上前些日子,下令没收了公主们的私产,并公主府一块收回了。只留了当年出嫁时侯,内侍省按品级准备的嫁妆,” 归苼愣了一下,看向玉竹。她记得,她的私产一直都在。 想是看出了归苼的疑惑,小宫女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出嫁了的公主。“ 归苼这下没忍住,笑了起来。梁朝公主本就稀罕,未出嫁的,也只剩她一个了。 “皇上到底还是念着公主。“玉竹在旁边说了一句,引得归苼捏了她脸颊一下。 “这还没几日呢,怎么就忘了自己是谁的人了?” 归苼不过是与玉竹开玩笑,手劲儿极轻。 “婢子自然是您的人。” 归苼笑了笑,吩咐人她记得给那小宫女赏,就继续往前殿走去。阴事法事,要整整三天,无比繁杂。归苼在大殿内上香,脑中却一片虚空。之后的路,她只是模糊有个方向。 这一世,改变太多,归苼失了判断,有些迷茫。 她上过香,见众人来来往往,自己在这里,颇为碍眼。于是便退了出去,她行至后山,择了一处凉亭坐了下来。这里风景优美,又凉爽,她小时候最爱在这里玩耍。 玉竹捧了茶过来,归苼拿起来,只是定定地望着茶水发愣。父皇一共六个女儿,除了自己,皆已出嫁。而前头四位皇姐年长,儿子都快要到娶媳妇的年纪了。她们早已经在夫家立住脚跟,这番波折,对她们影响不会太大。 至于归芙,嫁过去不过才一年。尚是心腹,对于夫家,不能说两眼一抹黑,怕也是不得上手。池温此番动手,目标恐怕就是归芙。 毕竟归芙的母妃,也算是间接害了池家老爷。 其实说起来,归芙的年岁比归苼要小,只不过出了父孝,康成帝归荣就做主让她跟驸马钟哲成婚。主要目的,还是用这个妹妹,拉拢钟家。 皇家不用讲规矩,皇家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规矩,是以归苼这个姐姐尚未出嫁,归芙这个妹妹便就嫁人的事情,在朝中并未引起太大的波澜。 据说倒是城中百姓着实议论了一番。不用打听,就能想到。无外乎就是这个九公主不如十公主受宠。 归苼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她本就瞧不上归荣,不得他的青眼,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丽妃给她留下来的人,足够让她好好生活的。 在后山坐了半晌,归苼才回了院子。用过午饭,她便在里间睡下了。山中凉爽,难得的好日子。 归芙自公主府被收,万般无奈之下住进了白云观。她的陪嫁当中虽有院子,但是现在金陵城到底还是乱着的,她身边又没了侍卫。手中银钱虽然比往日少了很多,但仍旧如三岁孩童抱金于闹事,很是不安全。倒是在白云观,因为住着华真道人,很是森严。 她带人上了白云观,观主开始很不愿收留,奈何她求了又求,才勉强让她住下。并且提前声明,最多只能住一个月。 归芙心道这金陵城一个月足够安稳下来,忙不迭地应了。又奉上好大一笔银钱,只说是香火钱。观主接了,日日的斋饭,也送到她那里一份。 观主不让她乱走,恐与香客冲撞。归芙自己也因为这一遭,很是不愿露头,生恐碰见熟人,失了颜面。 这一日,她在屋中实在待得烦闷,便出来转转,她也不往远里走,只在后殿那边转悠。 行至一处假山前,她觉得疲累,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没一会儿,就听到后面传来说话声。 “这九公主怎么又来了?梁朝都亡了,怎么她的架子还是足足的,就连观主,都亲自出来奉迎。” 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应该是华真道人院中,那个未及总角的丫头。 “这你就不知道了,九公主现在可是皇帝的人。我听说皇帝及其宠她,排场摆得足足的。身边的人,比她当公主的时候还多。” 这个声音归芙听着也很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出是谁。 “长得美就是好。要不是九公主漂亮,我才不信皇帝会喜欢她呢。” 小丫头的声音里满是羡慕。 “你当是个人就能长得好看的了。” “也是,”小丫头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先头住进来的十公主也好看,可见这美貌,估计跟传家宝似的,一代传一代。” “你们连个干什么呢,还不干活去!” 这时,又传来了华真道人院中管事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归芙坐在那里,这才回过神来。手中的帕子,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她撕扯成两半。 她自恃美貌与宠爱,觉得自己过得比几位姐姐都好。万没想到会落到现在这个局面。她本以为归苼的境遇还不如她,谁承想,她投了池温的眼缘。 归芙站起身,缓缓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公主回来了。” 她一进院门,身边的小丫鬟便说了一句。谁承想话音未落,归芙便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这观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跟瞎子聋子一样一概不知。快去,给我打听清楚,归苼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被归芙打蒙了,一时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还是归芙的侍女芍药上前,替她解了围。 “公主息怒,咱们日日被圈在这里,不敢多行一步路,自然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公主若是想知道什么,只管差遣婢子,婢子定能打听得明明白白。” 芍药在归芙身边很多年,很是知道她的脾气。 “你速速去打听清楚,那归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芍药一服身,又朝着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这才出了院门。自从上了这白云观,归芙的脾气越发大了。 第16章 白云观虽未冠上皇家的名,但是因着华真道人和归苼都在这里住着,规矩比寻常道观都森严。 芍药出了归芙的院子,在外面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便往华真道人的院子去了。她在宫中认的干娘,与华真道人院中的管事妈妈方氏关系甚好。这是她之前在宫中闲聊,无意中知道的,外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华真道人不喜午睡,此时并未在院中。芍药走进去,便直奔东厢房。 方氏此时正在屋内整理衣裳,见芍药进来,难免有些惊讶。她们这里与归芙鲜少有来往,虽然她知道自己好姐妹的干女儿在归芙身边,但是芍药平日轻易也不登门。 “见过方妈妈。” 芍药先是行了一礼。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方氏见她如此谦恭,也忙挂上一副笑脸,指着靠窗的交椅。 “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坐吧。” 虽然都是婢子出身,但是方氏比芍药长一辈,再加上自己有求于她,所以芍药只坐了个椅子边。 “听闻九公主也在这白云观,我家公主有些好奇,都是姐妹,来了不妨打个招呼。许久未见,也有些想念了。” 皇家的那点事,瞒得住谁也瞒不过华真道人,所以方氏微微一笑,也不说穿。 “九公主昨日才来,为的是给丽妃做法事,旁人也不好打扰。明日法事结束,倒是可以去碰碰运气。” 芍药一直跟在归芙身边,也是很得意。自来只有别人让着她,没有她躲着别人的道理。听了这话,她面上先有些挂不住了。 “竟是不知九公主如今这般尊贵。”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引得方氏很是看了她几眼。 “这是自然,前朝已破,公主已经算不得公主了。倒是阿苼,得了皇帝的眼,恐怕不日就要册封了。” 芍药闻言,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们……” 芍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氏微微一下,把茶碗送到嘴边轻啜一口。 “宫中的事,我也不好打听。不过就是前日阿苼过来自己说的。他们二人本就有情,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芍药知道自己再打听不出什么,单着消息,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她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方氏也不留她,只给她送到院门口。 没一会儿,华真道人自后山回来,见院门开着,就看向方氏。 “有客?” “算不得客,从前十公主身边的侍女,来打探消息。” 华真道人微微一笑,抬脚走了进去。 “那归芙就是个不省心的玩意,哪里都得有她。真是不嫌自己碍眼。” 华真道人在白云观住久了,行事说话越发随性。众人听见,也并不惊讶。 归苼在屋中小睡,恍惚间又回到了归香殿。她太记得这里的熏香,檀香味中,总混着莫名的甜腻。 池温自外面走进来,略带了些酒气。天色已晚,她早已安睡,此时听见动静,忍不住抱着锦被缩进床边。 他每次过来,仿佛都不知道温柔为何物。 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归苼越发想逃。可是内殿就这么大,她又能去哪儿。她的心越跳越快,简直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了。 “还睡呢?天都要黑了。” 熟悉的声音把归苼从梦中解救出来,她睁开眼,落日的余晖从窗子招进来,满室昏黄。池温穿着一身常服立在她床前,笑眯眯地看着她。 归苼一瞬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你?” 说话间,归苼坐了起身,池温递了个茶杯过去。 “不想饮茶。” 归苼嘟着嘴,声音娇滴滴的。 池温笑了起来,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 “怎么睡醒了鼻子也不灵了?你闻闻,可是清茶的味道?” “是木樨清露。”抿了一口便笑了。她午睡醒来,是必须要喝甜的。 池温坐到床边,抬手把归苼散落在面颊两侧的头发抿了过去。 “今日中元节,醒醒盹儿换了衣裳我带你去金陵城玩。” 归苼握着杯子,眼前一亮。 金陵城的中元节,热闹程度不亚于上元节,秦淮河边,挤满了放河灯的人。还有小贩出来摆摊,全都是小吃。 “真的?”归苼有些不相信。池温现在已是新帝,出入宫禁,恐怕没那么自由。 “自然,”池温像是看透了归苼的想法,面上露出得意的笑,“我带了一众侍卫,让他们藏在人群中。更主要的,是现在连御史都还未设,谁还能管得了我?” 池温说着话的时候,神采飞扬。归苼仿佛看见当年那个十来岁的惨绿少年,张扬得意。 归苼下床,略微梳洗打扮一下,便跟着池温从白云观的后门往下山走。 “池哥哥,我都好久没去城里玩了。” 归苼的声音软软糯糯,听起来甜丝丝的。 “今日就多玩一会儿。横竖我已经跟观主说了,后门给你留着。这一路又是官道,马车直接到门口就好。” “你想到最周到了。” 归苼一路雀跃,跟着池温出了大门。 这时,一个小小的院落的门忽然打开了,露出归芙那张秀美的脸。 “这个贱人!” 归芙暗骂了一句,手中的帕子拧得紧紧的。 她本以为金陵城破,归苼作为未出嫁的公主,没有内侍省准备的嫁妆,过得会无比凄凉。万没想到,她竟然被池温如此善待。 “公主息怒。” 芍药见状,赶忙上前劝道。 “男人都是贪花好色,喜新厌旧。新帝现在宠爱九公主,不过是因为之前爱而不得罢了。等到了手,新鲜几日就会抛到脑后。到时候,她这样的身份,在后宫,可是无法立足。” “贪花好色。” 归芙细细地咀嚼着归芙的话,脑中若隐若现闪出一个念头,瞬间又没了。她手中仿佛握着一缕丝线,只要顺着它慢慢想下去,就会是一个很不错的计谋。 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面上浮起一丝微笑。 芍药在一边站着,有些不解。自家公主自从出家之后,脾气越发古怪了起来。就连她这个从小陪着长大的心腹,有时候都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第17章 金陵一直沿袭前朝的风俗,中元节如上元节一般,张灯结彩。加之民风开放,少男少女聚在河边一起放河灯,并互诉衷肠。 池温拉着归苼的手,一路往后门走去。归苼不放心玉竹她们,便让她们在观中等自己。并叮嘱她们,守好门,若是归芙遣人过来,不要过去,有事等她回来再说。 她与归芙自小就不对付,这个时候,难免要防着一些。 “怎么这般小心?观中还有我的人在呢。” 归苼没说话,她与归芙最开始争执,也跟池温有些关系。 她第一次回宫,是参加父皇的寿辰。当时她未及总角之年,头发简单地梳了两个小辫,诃子裙也是内侍省特意制的,轻薄凉爽。 丽妃这边正在打扮,见白氏领着她进来,玉雪可爱,一时兴起,拿起口脂在她眉间点了一个红点,衬得眉眼越发灵动。 “阿苼真真爱人。” 丽妃忍不住俯下身亲了她一口。归苼仰着头,笑得眉眼弯弯。她素来爱红,在白云观穿得素净,今日才欢喜起来。 皇帝的寿宴一向都要到很晚,丽妃领着归苼坐在下面,时时看着她的动向。偶尔从眼前的矮几上择了能吃的水果喂给她。会上的歌舞,归苼不爱看,只拿着手里的九连环。丽妃见她不哭不闹,略微松了口气。去年皇帝寿辰,八皇子在宴会上一番哭闹,让太后着实不喜。 不过归苼到底还是个孩子,没一会儿便觉得闷了。她在位置上左右扭了扭,觉得自己怎么待着都舒坦。丽妃在一边瞧着,便把白氏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白氏略微点点头,带着归苼悄悄出了正殿。 归苼不知道乳母要带她去哪儿,但是她素来听话,一手抓着九连环,一手被白氏牵着,乖乖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九公主,咱们去更衣。”出了正殿,白氏才开了口。 在一边的宫人闻言,赶忙引着归苼往偏殿去。这位虽然长住白云观,但到底是皇帝宠妃的爱女,她们不敢得罪。 两仪殿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归苼溜了一圈,越发精神起来。她在白云观待久了,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宫殿,仰着头,一时有些看呆了。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归苼望过去,见一个比她还小的女孩子站在门口,容貌与归茁有些相似。她歪着头看着那个小女孩,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跟她打招呼。 “见过十公主。” 白氏在宫中多年,又得丽妃指点,很快便知道来人是谁,恭敬地行了个礼。她便是这些年风头正盛的昭婕妤所出的十公主归芙。 归芙只看了她一眼,却未理她,径直走到归苼跟前。 “我是九公主,你是十公主,你得叫我阿姐。”归苼笑了起来。她在白云观无甚玩伴,平日寂寞得很。今日见到比她还小的女孩,不免有些自来熟。 “我才不叫呢,”归芙一边说一边指着归苼手中的九连环,“把它给我。” 归苼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嘴,她抬头看向白氏,有些委屈。 “回十公主,这是二皇子送给九公主的,怕是不好转送给十公主殿下。” 归芙瞪了白氏一眼。 “我说话哪有你这奴婢插嘴的份,今日父皇寿辰,不便责罚你,明日再说。” 归芙说完,上前一步,抬手便要抢归苼手中的九连环。 “我不给你。”归苼往后退了一步,躲到白氏身后。她在白云观素来被捧着敬着,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人。 归芙却不理她,继续抢她手中的九连环。 “你再欺负我,我就去找父皇评理。”归苼常听华真道人指点,知道皇帝在这紫宸宫说一不二。 “你不过长住白云观,不得父皇喜欢,便是去了,父皇也只会训斥你。” 归芙说完,便去掰归苼的手指。她虽然比归苼小一岁,但是力气比她要大,归苼只觉得手指一阵疼痛,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阿芙做什么呢?” 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归芙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去,见是二皇子归茁,心下便松了口气。 “二哥哥,”归苼跟归茁素来感情好,今日又受了委屈,两步就跑到他身边,“她抢我九连环。” 归茁摸摸她的头发,说:“这个是二哥哥给你的,咱们不给旁人。” 归芙自小霸道,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一听这话,气哼哼地走到归茁跟前。 “二哥哥,阿芙也很喜欢这九连环。” 归茁闻言,笑了起来。 “可是二哥哥已经送给阿苼了。” 归芙愣了一下。 “那你就要回来再送给我。” “这可不行,”归茁只当十公主小孩子脾气,“送了人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来呢。” 归芙一听这话,很是生气。她趁归苼不注意,一把抢过九连环,狠狠地扔在地上。九连环是整块和田玉精心雕的,哪里受得了大力,落在地上便碎成了好几块。 “我没有,你也别想有。” 说罢,她便领着宫人走了。 归苼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归芙走了,这才明白。她记着丽妃叮嘱她今日不能哭闹,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九连环,可是她年岁小,到底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归茁这时也傻了,他虽然与归苼感情好,但是此时也不知道如何哄她。只得蹲下来,拿帕子给她抹抹眼泪。 “二哥哥回头再给你一个,好不好?” 归茁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也知道此物难得,怕是再也寻不来第二个了。这九连环是池温当年送他的,也只有这种积年的世家,才如此不惜物。 池温与他一道出来,之前他们兄妹的事情,他不好说话,此时见那玉雕似的小娃娃哭了,觉得有些心疼,便也跟着归茁蹲到归苼跟前。 “明日我再送你一个,好不好?”他看着归苼说道。 归苼扬起脸,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拿手抹抹眼睛。 “母妃说这九连环平常,但是和田玉雕的却是的难得,世间怕是再没有了。” 归苼年岁小,不知贵贱,她只是单纯喜欢这和田玉。 “谁说没有,”池温学着归茁,拿帕子给归苼擦眼泪,“我家还有一个。” “阿苼不要了,”归苼又抹抹眼睛,“这般好看的物件,再被人摔了,可就一个都没有了。” 池温未料到归苼说出这般话来,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阿苼是喜欢九连环,还是喜欢这和田玉?” 归苼眨巴眨巴着眼睛,歪着头想了一下。 “阿苼只觉得这九连环漂亮。” “这就好办了,”池温一拍手,“明日我送你些和田玉雕的物件如何?” 归苼想了一下,指着地上碎了的九连环。 “跟它一样?” 池温点点头。 “只是九公主别再哭了。” 归苼点点头,吸吸鼻子。可是到底那是刚到手里的爱物,她还是舍不得。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流眼泪。 池温见她这般样子,只觉得可爱。他低下头,看见腰间的挂着的玉佩,便解下来递给归苼。 “这个你拿着玩,不哭了。” 第18章 归苼一直到马车上,都还想着以前的事。直到池温拿了一块红豆糕到她唇边,才醒过神来。 “想什么呢?来,张嘴。” 红豆糕又香又软,而且不过分甜,归苼一直都很喜欢。 “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现在有我在,你什么都不要怕。” 车内的烛火昏黄,池温看着归苼的眼睛,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恍惚间,归苼想起池温前世的样子,两张脸虽然一模一样,但是神情却完全不同。归苼一时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相信我。”池温又说道。 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到了城门。今日没有宵禁,住在城外的百姓,手里若有余钱,也会进城瞧个热闹。 池温掀开车帘对着外面使了个眼色,便有人过去跟城门守卫耳语,令牌一掏出来,守卫立刻毕恭毕敬。他一挥手,马车便有踢踢踏踏地动了起来。 “今日好生热闹。” 归苼决定先不去想之前的事,专心地逛一逛。她连日来一直绷着,很是疲累。 “是啊。” 池温也凑过去,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街道两边张灯结彩,还有许多人往鼓楼那边。今日玉泉观的道长在那边放焰口,超度亡魂。 “要不要去看看?”池温问道。 归苼摇摇头,她素来不喜人多。 “随便逛一逛,再去秦淮河那边放河灯就好了。” 人越来越多,池温与归苼下车步行。归苼今日梳着少女发髻,嫩粉色的诃子裙衬得她格外娇嫩。来来往往的人,免不得多看上几眼。 “今日就该让你戴帏帽。”池温压低了声音在归苼耳边说道。 归苼心情甚好,歪着头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怎么,吃醋了?” 归苼本就娇媚,笑起来更是娇艳欲滴。池温忽地就觉得自己的心顿了一下。 “是。恨不得给你藏起来,谁都不能看了去。” “这话你也好意思说,这一段路,小姑娘们也没少看你。” 池温生得挺拔,人又俊朗。金陵城的姑娘大方,人来人往间,也都朝他看过去。 “你这是吃醋了?” 归苼见池温拿自己刚才的话来问她,也不作答,只是继续往前走。 两个人手拉着手,仿佛城中最平凡普通的小儿女。亲亲密密的说话,耳鬓厮磨。 很快,二人便行至金陵河畔。池温择了一处人少的地方,轻轻地拍了下手,不知道藏在那里的侍卫便走了过来,手中捧着几盏河灯。 “你要多少?”池温问道。 “三盏。” 归苼说着从侍卫手中接过来,不愧是宫中的东西,精巧绝美。 “一个是给母亲的,一个是给德嫔娘娘的,还有一盏,是给二哥哥的。” 池温从侍卫手中取了火折子,帮归苼点好河灯,一齐放入秦淮河中。 此时,河中已经有无数盏河灯,星星点点映着河水,看过去,仿佛是天河落入凡间一般。 “希望母亲她们能知道,”归苼轻轻说了一句,“梁朝虽然亡了,可是害她们的人也死了。这就足够了。” 池温因着身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归苼,只是把她揽在怀中。 “我这个人没有大情怀,”归苼忽然说道,“我从出生就被说命格不好,自白云观中长到十来岁。我对归家人,除了二哥哥之外,都没有感情。” “我知道。” 池温轻声应着她。 “现在,我身边只有你。所以,请好好待我。” 归苼的声音低低的,若是不仔细听,根本就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会带你如珠如宝。” 这时,河边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天色渐渐有些晚了,两个人便往回去。山路到底崎岖,夜色下更是难走。况且归苼想着池温还要回紫宸宫,万不能耽误了他。 两个人逆着人群,忽然归苼觉得有人在看她,顺着视线找过去,茫茫人海,她实在分辨不出哪个人是谁。 “怎么了?”池温见她来回张望,低声问了一句。 归苼摇摇头。 “无事,只是觉得有人在看我。” 池温拉着她的手,凑过去偷偷亲了一下。 “阿苼这么美,被人看不是很正常。” 归苼又瞧了瞧,仍旧找不到那道视线,只得作罢。 池温领着归苼往前走,忽然在一个小摊跟前停了下来。 “盐豉汤,吃不吃?” 以前池温带着归苼偷偷出来玩,她最喜这种街边小食。 归苼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天色。 “已经挺晚的了。” “不怕。” 池温说完,拉着归苼走到小摊前,拉了两把小凳就坐了下来。 他们二人今日虽然着常服,但是通身的气度可是藏不住的。小贩见他们坐下,赶忙迎了过去。 “二位要用什么?” “两碗盐豉汤,一份酥黄独,”池温说完看着归苼,“还要吃些什么?” 归苼摇摇头。她素来饭量就小,晚上更是不喜多食。池温点的量,于她而言,刚刚好。 小贩动作麻利,很快东西就端到两个人跟前。归苼拿起羹匙,舀了一勺,果然还是以前的味道,一点都没变。 他们两个人经常偷着出来在金陵城逛街吃东西,是以很是不在乎。 小贩见他们二人气度不凡,但是行为举止很是接地气,难免产生一些兴趣,加之现在人又少,他胆子又大,拖着个凳子就坐到池温旁边。 “两位是这金陵城中大户人家的姑娘公子吧?” 他的声音带着笑音,客套殷勤,但是因为生得忠厚,并不让人反感。 “是,你好眼力。” 池温笑着应了。 “不瞒您说,这金陵城的人,我见了不少,一打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您二位,定是世家出身,气度不凡。” 说到这里,小贩微微一笑。 “这是刚订亲吧?带着未婚妻出来玩。” “你又猜对了,”池温继续应和,“真想赶快把她娶回家。” 归苼在一边听着直想笑,整个人,就会胡说八道。 小贩闻言倒是嘿嘿一笑,更显憨厚。 “女方嫁姑娘,三书六礼那是规矩,这样显得姑娘家尊贵,就是我们这小门小户家的,娶个媳妇,没有半年,也不成。好事多磨,您就多忍忍。” 这小贩别的话倒还好,一句好事多磨算是说到池温心里了。二人用过饭,池温一颗金豆子就扔给了小贩。 “公子,多了。” 池温笑着转过头,说:“送你了,借你吉言。” 归苼在一边看着,却为多言。池温曾经跟她说过,要把她娶回池家,现在想想,肯定是不可能了。他这般说,不知道是讨好自己还是什么,不过归苼也不想问,任由池温领着她往回走。 马车停在神光寺附近,很是醒目。二人上了马车,便往山上走去。 归苼许久未走这么久的路,上车便觉得乏累,她靠在池温身上,整个人懒懒的。 “累了?” 归苼点点头,便合上了眼睛。 “睡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第19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门走去,金陵城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若不是要回白云观,池温还想带着归苼再转转。他们两个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出来了。 归苼靠在他怀中,已经睡熟了。池温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拂过她的面庞。鲜花一般娇嫩的皮肤,鲜红的嘴唇,娇艳欲滴。她软软地靠在池温身上,略微有些温热的身体熨帖着他。 这么久了,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他身边。真好。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池温掀开车帘,已经到了白云观。归苼在他怀中动了动,却没有醒。池温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同小时候一样,在马车中,就会睡得很好。 侍卫过来打开车门,池温没有叫醒归苼,他打横把她抱在怀中,便往院中走去。 此时的白云观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的蝉鸣声。玉竹她们都在等归苼回来,听见院门声,都跑了出来。 只见池温抱着归苼进来,众人先是一愣,就赶忙垂手行礼。池温不在意这些,抱着归苼走了进去。玉竹与半夏对视了一眼,赶忙跟在身后。 这位不按常理出牌,她们却也不敢说什么。这白云观中,可还未有男人留宿的先例,也不知道这位今晚走不走。 池温一进里间,就闻见一股檀香味儿。他小心翼翼地把归苼放到床上,这才站起身环视四周。靠窗的案几上,香炉袅袅冒着青烟。 “这香?” 池温看着立在门口的石竹,有些疑惑。 “姑娘不喜烛火气味,这白云观不比宫中,只得拿熏香来去去味道。” 这时,归苼醒了,她略撑起身,伏在玉枕上,眼神还有些迷茫。 “池哥哥。”她轻声喊了一句。 池温眼神一扫,玉竹便带着人退下了。他走上前,扶着归苼坐了起来。 “这是哪儿?” 归苼半睁着眼睛,语气还带着一丝慵懒。 “白云观,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归苼揉揉眼睛,又靠在池温的怀中,她勾着他的脖子,扬起头看着他。 “我刚才梦见娘亲了。” “想来是丽妃娘娘看见了你的河灯,过来看看你。” 池温仍旧是以前的旧称呼。 “娘亲还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漂亮。她穿着绯红色的袄裙,和往日一样娇艳。” 丽妃殉葬,归苼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从此日日梦中,丽妃皆是在棺中的模样,苍白至极。今日这一梦,让归苼心中不免有些喜悦,却又觉得酸酸的。 “不哭啊。” 池温这话说完,归苼才发现自己面上已经满是泪水。她伸手抹抹眼睛,复又笑了起来。 “想来娘亲已是见了归荣,找他报了仇。” “是,阿苼说得没错。” 池温素来不信鬼神,虽然先前的遭遇让他已经有些疑惑。但是这么多年来念的书,仍旧让他对这些事情半信半疑。 归苼勾着池温的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 “你明日不要上朝吗?”她问道。 “要啊。”池温捏捏她的鼻子。 “那还不走?”归苼嘴上这样说着,缠着他的胳膊,却越发紧了。 池温本就觉得燥热,这样一来,更是心火难耐。 “等你睡了,我便走。” 归苼闻言,忽然笑了起来。 “那我若是不睡呢?” 她歪着头,斜着眼睛看像池温。鬓边的碎发垂下来,落在面颊两侧。嫩粉色的外衫落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膀。 “你若不睡,我便不走了。” 池温知晓这是白云观。可是,越是禁忌,就越让他欲罢不能。 喘息间,热气呼于耳鬓,湿了头发。 这本是天地间最为庄严的地方。 二人理智尚存一丝,极力隐忍着将要溢出于唇边的声音。微风阵阵,树影摇曳。 终于,一切复归于平静。池温抱着归苼,见她面色通红,却无半点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玉竹应该在厢房备着水了。只不过你的人都没在身边,只得自己沐浴。” 归苼说着坐了起来,二人胡乱把衣衫穿上。她这才拍拍手,守在门口的玉竹等人,才走了进来。 “厢房的水多吗?”她问道。 玉竹点点头。 归苼推了池温一把。 “快些去沐浴,你还得下山呢,明日的早朝别误了。” 池温此时却已经不急了,他坐在床边,指着窗外的月亮。 “这会子便是再回去,也不用睡了。倒不如遣侍卫回去,明日说我病了就好了。横竖现在正是新旧交替,谁又能管得了我。” 归苼想了想,便也没再多言。池温说得没错,他现在便是往山下赶,也已经有些晚了。 玉竹把热水分开两处,归苼便于池温去厢房沐浴,不知为何,池温走到门口,忽然转头看向窗边。熏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尽,屋内隐约有些烛火的味道。 “看什么呢?”归苼问道。 “今日这熏香,是你从宫中带的?还挺好闻。” 归苼摇摇头。 “我来时什么都准备好了,偏生忘了熏香。这还是玉竹从翻遍了院子,才从旧日的箱笼中翻出来的。你若是喜欢,方子还在,我回去配一些便是。” “好啊。” 池温说完,拉着归苼的手便往厢房走去。观中的人都睡了,他们也小心翼翼,生恐惊扰了旁人。 池温在军中待过许久,沐浴不用旁人伺候,等归苼换好衣服,他已经收拾停当,坐在院中的树下。 “今日的月亮倒是美。” 归苼说着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天空说道。 “你若喜欢赏月,明年上元节,我带你出来看灯,好不好?” 归苼知道明年上元节,二人已在新都。池温若是想要还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已经是不能够了。不过她不忍扫他的兴,便顺着他应了。 “好啊。往年上元节,都是玩一会儿便回去了,明年,要多逛一会儿。” “知道。”池温点点归苼的鼻尖,仿佛她还是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 紫宸宫内,安仁殿中,池夫人看着立在一边的侍女,面色很是不虞。 “知道了,退下吧。” 第20章 归苼与池温在院中看了一会儿月亮,直到冷风渐起,才回到屋中。天空又阴了下来,怕是又要落雨了。 “早点休息。明日你不要回去太晚。“ 归苼说着,便帮池温脱了外衫。她姿势熟稔,仿佛经常做这事情一般。 “明日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舍不得你。” 归苼这下笑了起来。 “我后日就回去了。又什么舍不得的。” 池温抱住归苼,在她肩头蹭了又蹭。 “想日日都和你在一起。” 归苼笑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两个人又笑闹了一会儿,这才睡下。 第二日,池温起床的时候,归苼还未醒。长长的头发拖曳在枕边,白皙的一张脸,瓷娃娃一般。池温不忍叫她,洗漱之后,俯身吻了她一下,便悄悄下山了。 归苼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她揉揉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玉竹见她醒了,按着她昨晚的吩咐,端了一碗棕黑色的药过来。归苼眉头没皱一下,全喝了。 “姑娘,这避子汤终归对身体不好。日后,还是断了吧。” 玉竹立在一边,有些担忧。 归苼把碗放到桌子上,摇摇头。池夫人在紫宸宫虎视眈眈,她又怎好在这个时候疏忽大意。 “可是姑娘若是想在宫中立足,子嗣是第一位。” 玉竹又劝了一句。 子嗣,归苼记得上一世直到她去世,池温都膝下空虚,不要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未曾有过。池夫人只当是皇后柴莹使得手段,很是往后宫塞了几个人。 可是柴莹自己也没有孩子,这就让归苼很是不解。 “玉竹,你可知道池家二房现下的情况。” “知道一点点,不多。” 玉竹的语气有些不解,她家姑娘,为什么要文池家二房。 “说来听听。” 玉竹抿了一下嘴唇,不急不缓地将了起来。 原来柴莹与池温退婚之后,柴家二房就主动上门提亲。金陵虽然民风开放,但是退了亲的姑娘,也是不好再嫁的。池家二房大公子池澎虽然不及池温,但是在金陵一众少年郎中,也算是俊才。是以柴家很快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柴莹那边什么情况,玉竹不得而知。总之她嫁进池家,三年便得了一子一女,很是讨池家老太太喜欢。 此番池温入城,池家二房也跟着回来了。 归苼没说话,一边听一边想事情,这一世,遇上一世相差太多。日后,定要小心行事才行。 池温回到紫宸宫,略微打听了一下朝中情形。新朝初立,事务繁忙,皇帝病一下很是正常。况且他做戏做全套,太医也连夜让侍卫请进宫中。朝臣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他刚在甘露殿坐了没一会儿,安仁殿那边,就过来请他。 虽然不知道何事,但是池温因着昨夜的事情理亏,还是跟着来人去了。 一进安仁殿,他就发现殿中坐着好几位世家姑娘。一个个清雅秀丽,含羞带怯。 池温现实愣了一下,旋即就想明白了。 “原来母亲这里有客。” “哪里是有客,”池夫人笑着说道,“不过就是在这里闷得慌,找些孩子过来说说话。这年轻姑娘跟水葱似的,跟她们待着,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母亲说笑了,儿子可是觉得您一直容颜不老。” 池温说话间,眼睛在拿几位姑娘身上扫了一圈。他虽然认不全世家姑娘,但是世家老爷和公子,在朝中为官的不少。这些人不是他们的亲闺女就是亲妹子,眉眼多有几分相似。所以,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些姑娘都来自哪几家。 那些世家姑娘自幼被家里精心教养长大,怎么能不理解池夫人的用意,能被家里送过来的,自然就存了心思。她们倒也落落大方,虽然耳根都红透了,却仍旧坦坦然然地坐在那里。 池夫人选的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自然要舒展大气,万不能露出小家子气的模样。 只可惜她们落在池温眼里,样样不如归苼。他与池夫人略微闲聊了几句,便借口朝中有事,出了安仁殿。 池夫人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些小姑娘竟然入不了池温的眼,真不知道归苼是怎么样的狐媚! 池温虽然很少在意后宫之事,但是归苼却放了一只耳朵在安仁殿。是以她很早就知道池夫人请世家姑娘进宫的事情。 她倒是毫不在意,前世在柴莹手下过日子,那么难熬她都撑了些日子。今世有池温做倚仗,她总能好过很多。 归苼在这边想着事情,归芙在那边院子也不安生。她留了人去盯着归苼,是以很快便知道池温留在白云观的事情。她恼火至极,连砸了好几个茶碗。当年她就因为归苼吃了不少暗亏。 当年归芙与归苼在偏殿争吵的事情,早有宫人报与皇后知晓。丽妃素来□□下人有方,此时也知道了消息。她忍不住朝着温婕妤那边看过去,却正好对上了她的眼神。丽妃微微一笑,便垂下眼睛。归苼是她的逆鳞,谁动了归苼,她自然不会让这个人这个好过。 寿宴结束,泰安帝照例去了安仁殿休息。每年生辰,他都是宿在皇后那里的。今日宴会上的小波折,到底没有逃过他的眼。 “今日宫人跟你说了什么事情,”泰安帝坐在靠窗的榻上,倚着软枕跟皇后说话。 皇后微微一笑,挥手让宫人退了出去。 “不过就是十公主跟九公主起了冲突,”皇后一边说一边走到泰安帝身边,“皇上也知道,阿芙从来霸道,今日要抢阿苼的九连环,被阿茁拦着了。结果她倒好,直接抢过来摔了。我可知道,那是池家公子送给阿茁的好物,就这么被她给摔了。小小年纪,又生在皇家,不惜物是正常。可是这般霸道,终归不好。” 池家上上下下十来口人在朝中为官,泰安帝虽然忌惮世家,但是也承认池家人为官清廉,是难得的忠臣。 “这般确实不太好,”他说着坐直了身子,“明日你把昭婕妤单独叫过来,好生教导她。” 皇后闻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还护着,可见是真上心了。 “温婕妤那边好说,倒是阿苼那边,皇家的孩子,也不能长住道观。依着我的意思,倒不如借这个机会,让阿苼回来。横竖她也大了,规矩也是要学的。我今日在一边瞧着,倒是天真可爱,可是这礼仪,也太不像了。” 泰安帝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皇上若是忌惮她的命格,不如只说接她回紫宸宫上学,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仍旧去白云观住着,岂不是两全其美,”皇后说着,推了推泰安帝,“也不就在这一年,阿苼才五岁,怎么也得等七岁上了。” 泰安帝略想了想,便点头允了。 第21章 归芙很是不喜欢归苼,可是现下,她手里即没有人,又没有钱,只能暗自憋气。芍药在一边见了,挥退下人,自己端了杯茶上前。 “十公主喝口茶消消气。” 归芙接过茶盏,抬了抬手,又重重地放到案几上。这是汝窑的茶盏,若是以前,她砸碎十个都不心疼,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了。 她知道自己后面的日子不会好过,归苼跟自己一样,记仇。丽妃算是间接被自己母妃害死的。归苼若是在池温后宫立住了,她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的。 归芙纤长的手指划过案几,指甲与漆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她必须在金陵城给自己找一个靠山才行。 池温回到宣政殿,之前请来的方御医已经等候多时。他见池温进来,刚要行礼,就被他拦住了。 “不用这些虚礼。你看看这香灰,有什么异常。” 池温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来一盒锦盒,打开以后,是一张帕子包着的香灰。 方御医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羹匙,取了一点点香灰在手掌上。他凑近闻了闻,又捻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一下。之后,便紧皱着眉毛看着池温。 “敢问皇上,这香灰是打哪儿弄来的?” 池温见他这副样子,抬手就让众人退出书房。 “这个御医不用知道,只告诉我这香灰有什么不对劲吗?” 方御医点点头。 “如若老臣猜的没错,这应该是熏香的香灰。闻起来,好似檀香,若是嗅觉灵敏之人,怕是能闻出它与檀香又有些许不同。这香,更为甜腻。” 池温暗自点头,他确实闻出了甜腻的味道。 “这香里,掺了麝香与罂粟。这两样都有催情、兴奋之效,更加之罂粟虽然入药,但是久用让人成瘾。所以,这香不可多用。” 方御医的话点到即止,池温却听明白了。 “若是用久了,会有什么影响?” 方御医捋着自己的胡子,看向池温,眼神有些奇怪。 “久用此香,会脾气暴躁,房事旺盛。” 池温闻言,轻咳了一声。虽然这般年岁,已通人事,他仍旧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方御医倒是不觉有异,毕竟医者之心,与旁人不同。 “多谢方御医。不过这玩意,也是别人托我问的,我并不知道来历。” 池温这话说得牵强,不过方御医行走宫中多年,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见池温再无他言,收拾了药箱就告退了。 送走方御医之后,池温在书房反复琢磨他之前的话。如果方御医所说为真,倒是能解释他此前在凌烟阁的行为。可是这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归苼自是不可能用这些手段,想来是有旁人从中做了手脚。池温觉得自己对后宫之事一无所知。 他正在思考,安仁殿的人又过来请池温过去。池温见太阳已经西斜,马上就要下匙了。想来自己母亲不会再留世家姑娘在宫中,这才起身复又往安仁殿去了。 池夫人在安仁殿把各家姑娘的名册看了又看,想着刚才见面时候的样子,仔细考量一番之后,留下了三个,其他的,让宫人拿走了。 池温一进门,她就笑着把名册让人拿了过去。 “母亲这是何意?” 池温面上故作不知,只看着池夫人。池夫人又怎会不了解自己儿子,看着那么一张俊脸,只恨不得如同小时候一般,揍一顿才解气。 “新朝初立,虽说事务繁杂,但是后宫也要顾及。这便是我为你选的皇后,你自己看看,总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挑我喜欢的?” 池温翻着名册,头也不抬地问道。 “是,只是你别说是归苼就行。” 知子莫若母,这话一点不假。 池温笑了笑,抬手就把名册扔到一边。 “母亲知晓儿子心意,就不要来逼迫儿子了。” 说话间,他便站了起来。 “母亲,世家姑娘多傲气,自来只有她们挑别人,没有别人挑她们。所以,还是不要寒了故交的心。” 池温说完,朝着池夫人就是一礼。 “儿子前朝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陪母亲用饭了。” 池温说完,转身就出了安仁殿,丝毫不理会池夫人。 池夫人见池温这般顶撞自己,心中十分恼怒。他此前说过的话,正是当初他执意退了柴家亲事的时候,自己拿来劝诫他的话。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一直记着,用到了此处。 真是儿大不由娘,池夫人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自小乖巧的池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想来,还是那归苼的错。若不是她一身艳骨,娇媚妖冶,怎么会让池温做出这种忤逆母亲的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便把心腹周氏叫了来。 “阿奴这孩子这般执拗,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池夫人揉着美心,只觉得头痛。 周氏走到池夫人身后,轻轻地为她按摩。 “夫人不必着急,那归苼不过就是颜色好罢了。她亲事本就订的晚,又加上守孝,如今都快双十了。这金陵城里,最不缺的,不就是漂亮又年轻的姑娘吗?世家姑娘端庄,做不来狐媚事,可是,这宫中,还有其他姑娘不是?” 池夫人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过来了。 “你说的有道理。过些日子迁都,我便借口祈福,放一些老人出宫。再采选一批新人进来。这些姑娘中,定有存了大志向的。” “夫人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归苼您也不能大意了。老奴冷眼瞧着,她可是有大志向的。” 池夫人冷哼了一声。 “她有大志向又如何?新朝的皇后,还能让她一个旧朝公主来做?便是我答应了,那些故交大臣能答应?他们不就是图那从龙之功,外戚之权么。” 池夫人这边与周氏密谈,池温在宣政殿也没闲着。他招来侍卫,让他去暗查内侍省的供给并白云观。自己则换了衣衫,直奔安礼门。 “皇上,您这是又去哪儿啊?昨晚您就没回来,婢子心惊胆战了一夜,今日又如此,婢子们怕是活不久了。有事,您明日白天再出宫不行吗?也没人拦着您。” 墨松心惊了一夜,今日见池温还要出宫,实在没忍住,仗着旧日的情分,很是劝慰了一番。 第22章 池温昨日未回宫,又遣了侍卫过来让墨松帮着他圆谎,已经让墨松提心吊胆一个晚上。这会儿见池温又要出宫,把心一横,仗着从小伺候的情分,一下子跪在池温跟前,倒是把池温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 墨松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池温。 “皇上昨日出宫未归,婢子帮着瞒了一夜,这魂儿已经吓丢了一半。若是今日皇上再出宫,婢子怕是就要吓死了。” 这宫中忌讳死啊活啊的,可是墨松这会儿已经顾不上了。 “昨日老夫人那边派人过来,婢子好说歹说,才搪塞了过去。想来是这边已经有了老夫人的人。所以,还请皇上体谅婢子,有什么事情,白日再出宫。” 墨松知道今日池温再出宫,池夫人那边势必要唯她是问。她快二十了,按着宫中的规矩,二十三岁就可以放人归家。她只想熬过这段时间,好好回家嫁人。 “婢子家里给婢子说了一门好亲,是婢子的表兄,不能说青梅竹马,也算是知根知底。您若是再出宫,老夫人定会饶不了婢子。婢子还想过好日子啊。” 池温见墨松说话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泪,知道自己也确实为难她。无奈地摇摇头。 “知道了,明日再说。” 墨松见状,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她这一番唱念做打,总算有了效用。 “婢子多谢皇上体恤,这就给您端牛乳过来。” 墨松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笑吟吟地走了出去。变脸速度之快,令人乍舌。 池温惊讶地看着墨松的背影,心道在宫中没几日,自己身边的侍女,也学坏了。 他今日出去,是想去城中的玉泉观。他与观中的道长,颇有几分交情。 十来岁的时候,池温随父亲去玉泉观为祖父做法事,当日便留宿那里。 池温在那里,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醒来只记得梦中自己娶了柴家的嫡长女,并且日后称帝。而他心心念念的归苼,最后死于宫中。 那个梦非常真实,真实到池温醒来仿佛觉得自己过了一辈子,怅然若失。他很是惊讶,最后忍不住问了玉泉观的悟真道长。 悟真道长年过古稀,须发皆白。池温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中清扫落叶,见他过来,只是微微朝他一笑。这一笑,池温便觉得自己被他看穿了一般。 “都言黄粱一梦不过是吕洞宾为卢生变的把戏,焉知黄粱一梦不是卢生将来之事?” 悟真道长听完池温的话,只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大徒弟打断了。 “师父,说了多少次了,这院子自有小师弟们过来清扫,您这般岁数,还请回去歇着。” 悟真道人就这么被他的大徒弟拽走了,留下池温在院中很是迷茫。后来,他断断续续又在玉泉观中住过几日,每一次的都梦到一些事情。 第二年,池家果真为他定了柴家嫡长女,池温犹豫了一个晚上,终于退了那门亲事。 池温一直觉得,冥冥之中,玉泉观的梦在给他指点未来的方向。是以自家娘亲为他相看姑娘之后,他就想再去一次玉泉观。 今晚去不得了,那就只好改日。池温用过牛乳,便去睡了。偌大的罗床,只有他一个人,池温觉得很是有些不适应。这些日子,他几乎全宿在凌烟阁,早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归苼这个香香软软的姑娘。 翻来覆去很久,池温才睡去。朦朦胧胧中,他只觉得《诗经》说得很有道理。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游哉,辗转反侧。 第二日,朝中无甚大事,池温本想下朝之后就去玉泉观,顺路还能接归苼回宫。怎知他刚到宣政殿,谋士范安就过来找他议事。 池温知道范安过来必有大事,他只能把玉泉观的日子,往后再拖上一拖了。 范安从未出仕,身上却一派魏晋时期名士的做派,见了池温,只是草草行礼,便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他朝着小太监看了一眼,见他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由得叹了口气。 “皇上,您身边的人不行啊,见了我来,也不说倒杯茶上来。” 小太监万没想到范安会这般说话,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皇上,小的今日第一天当值,还请恕罪。” 池温习惯了范安的不羁,见他把小太监吓成这样,忍不住笑了。 “不是你的错,这人本就这样。下次记住了,他来,赶忙给他上茶。去吧!” 小太监见池温语气和蔼,丝毫没有怪罪之意,这才略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出去了。没一会儿,就捧了杯茶过来。 “这孩子机灵,”范安端着茶碗说道,“好好教是个不错的总管。” 小太监很是局促不安,立在那里,耳朵根都红透了。 “范先生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逗我的小太监?”池温笑着问道。 范安摇摇头。 “自然不是。我听闻新都十月就建好了,这新年,肯定是要在新都。皇上可想过,迁都以后的事情?” “还请先生有话直说。” 池温觉得这些名士是不是都是一样的做派,说话说一半。之前与张家老太爷说话,他也是说一半留一半,让人很是着急。 范安看了池温一眼,眼神很是不屑。 “这迁都了,自然一切都要正规起来。您这后宫,也该进人了。” 说到这里,范安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池温。 “坊间都传闻,旧朝的九公主归苼,被您养在后宫,金屋藏娇,这事是有还是没有?” 池温没说话,神情有些惊讶。这事情,是怎么传出去的? “得,我知道了。” 范安一看池温的表情,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新帝哪里都好,只是上位时间太短,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历来帝王,都是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宫里藏着这么一位,未来的皇后,不知内心会是一个什么想法。” “我的皇后,只能是归苼。” 范安闻言,抬头看着池温,轻轻摇了摇头。 “怕是难得很。” 第23章 历史上,不是没有前朝公主入宫的例子。不过最多也是封为嫔妃,做皇后的,是一个都没有。池温自幼饱读诗书,心里也是清楚的。 “规矩历来都是对帝王无用的。” 范安坐在那里,靠着椅子背看着池温。他名士风流,不似其他朝臣只是虚坐在椅子上。 “此话何意?” 池温抿了一口茶,也不再端着架势,斜靠在罗汉床上。 范安微微一笑,仿佛一只老狐狸。 “这皇家,子凭母贵也好,母凭子贵也罢。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么。立嫡立长还是立贤,最后不都是您说得算。” 池温看着范安,若有所思。 “范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立个皇后做摆设?” 范安捋捋胡子。 “还是那句话,摆设不摆设的,也还是您说得算。” 池温摇摇头,他自那日梦醒之后,就发誓要把归苼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娶进池家。让她在后宫委曲求全,他舍不得。 “我只想娶归苼一人。” 范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已及冠,身上却仍旧带着少年气。不过他只觉得珍贵,并不可笑。 “迁都之后,您就要登基了。之后,便是论功行赏。各家现在眼睛盯着的,可不光是前朝的位置,这后宫,他们恐怕早就自己划拉好地盘,就等让自家姑娘住进去了。” 说到这里,范安顿了一下,正襟危坐看着池温。 “这前朝自来连着后宫。” 池温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若励精图治,开拓疆土,让百姓安居乐业,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四海之内,再无饿殍。还有谁,能干涉我的后宫。” 池温说这话的时候,志得意满。 范安摇摇头,复又恢复到了那副名士做派。 “皇上,这些事情,是要朝臣来做的。” 池温听了范安的话,一下子泄了气,颓然地坐在那里。他自幼受到的教育,是做一位名臣。现在陡然换了身份,很是不适。 “其实,倒也简单。还能让皇上摆脱众世家的桎梏。” 池温就知道范安不会无的放矢,他此番过来,定有他的主意。 “还请范先生细讲。” “张家,”范安说罢看着池温,“张家是积年的世家,又和众世家联姻,张家老先生弟子又遍布各地。张家,不可小觑。” “张家虽然可用,但是……” 说到这里,池温停了下来。 “张家前些天不是已经递了投名状了吗?”范安问道。 池温点点头。 “虽是如此,但是归家九姑娘与张家大公子婚约尚在。” 范安看着眼前的皇帝,虽然是个情种,但是秉性善良,聪敏好学,又不多疑,好好辅佐,日后定是位好皇帝。 “老夫早就说过,皇家是不讲规矩的。” “话虽如此,我也不好耽误张家大公子的亲事。” “事到如今,也是简单,只消您给了归家九姑娘名分,一切就此作罢。张家也不会多问一句。” 池温没接话,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 “皇上,这个时候,您想让归家九姑娘光明正大地从太极门进宫是不可能的。一切,只得徐徐图之。这后宫的品级位分,不都是慢慢升上去的么。况且一件事情,结果是最重要的,至于过程,不细究就罢了。” 一句徐徐图之,让池温心头一动,事已至此,他若在执着于这件事情上,就未免太儿女情长了。 “容我细细思量一番再做打算。” 范安跟在池温身边多年,见他这般说话,便知道自己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起身胡乱地行过礼,就出了宣政殿。今日天气还算凉爽,回去还能去小酒馆喝一杯。 池温坐在那里思考着范安的话,深觉得自己对不起归苼。可是情势所逼,他也没有办法。索性明日归苼就回来了,他与她细细分说,希望她会体谅自己。 归苼此时在白云观,正看着玉竹给她收拾东西。这时,半夏走过来,轻轻地服了一下身。 “有什么事情吗?” 半夏轻咬了一下嘴唇。 “姑娘,十姑娘那边的芍药刚刚过来,说十姑娘想见您。“ 归苼与归芙自来不和睦,此时归芙见她,定是没安好心。 “没什么好见的。你去跟芍药说,我这个人不念旧,又凉薄得很,与十姑娘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 “是。” 半夏应声之后,见归苼没有再吩咐些什么,就出了院子。 没一会儿,就听见隔壁院子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归苼忍不住笑了。 “若是无事,再去遣人跟十妹妹说一声,嫁妆银子越花越少,俭省着点,她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下去呢。” 玉竹本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丫头,再加上归苼的身份,收拾好东西,就笑吟吟地去了隔壁。 归苼见状只觉得好笑,后又觉得自己幼稚。自己现在都是自身难保,偏还要去跟归芙较劲。她的未来,都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她这次出宫,池夫人招了好几个世家姑娘进宫,意在为池温立后。那些世家姑娘年岁都小,又天资聪敏,样貌过人,早晚会把池温的心勾过去。到时候,她又该怎么办呢?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坤道,看样子年岁不过豆蔻。 “见过九公主。” 这位坤啾恃洸道说话不急不缓,露出超出年岁的沉稳。 “请问你有什么事?” 归苼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您。” 这位坤道说完,从袖中掏出一张宣纸,递与归苼。 归苼充满疑惑地打开,上面只有八个字。“事出有因,以退为进。” 她赶忙看向那位坤道。 “请问这是谁让你给我的?” “故人感谢姑娘相帮,所以请我带这个给姑娘。” 这位坤道说完,行过礼便走了。只剩下归苼拿着纸条,满脸疑惑。 这是,石竹笑着走进来,脚步轻快,一看心情就很好。 “姑娘,您不知道,我把这话跟芍药说了,她快要气死了。” 石竹的语气充满喜悦,毕竟当年芍药仗着十公主受宠,没少欺负她。 “淘气!” 归苼说着把纸条塞进袖间,得空的时候,她要好好研究一下。 “刚才我看有位坤道进来,可是有事?” “不过就是道长问咱们明日什么时候回去,”归苼说着站了起来,“我去书房呆一会儿,你好好收拾。这里日后怕是不会经常来了。该带走的,一并带走。” “知道了。” 归苼去了书房,这才复又将纸条拿了出来,那字体是常见的颜体,不过笔触雄浑,一看便是有年岁的人写的。 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终于发现宣纸上的暗纹,这样的带着暗纹的宣纸,只有张家二老爷才制的出来。 张家的每代都有一位怪人,这位张家二老爷便是。年少便聪敏异常,过目成诵。只不过他偏生不爱科举,更不爱做官。被押着考了举人之后,便不再继续考下去。每日只在屋中写字画画,后来更是研究起文房四宝。 他尤其善制纸,这纸上带着暗纹,便是他独创。市上一纸难求。 想来,这是张家老太爷得了消息,承她的情,为她传个话。 归苼这么想着,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书案。以退为进她懂,但是事出有因……她轻蹙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第24章 暮色越发沉了,归苼只盯着眼前的宣纸发呆。玉竹进来点了灯,见归苼这般,便也不打扰,只是带着人继续收拢东西。 归苼只知道张家在宫中一直有自己人,却没有想到可以伸得这般长。只是,张家这般提醒自己,与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姑娘,”玉竹见天色越发晚了,终于过来出言提醒归苼,“该用晚膳了。” 归苼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好。” 归苼心中存着事,只用了一点便放下了。她素来量小,玉竹倒也没多想,带着人把东西撤下了。 因着明日就要回宫,玉竹带着人忙忙碌碌,归苼看着她们,恍然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还是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 她第一次回宫,马车从安礼门进了紫宸宫,未来得及多看,就被抱下马车,坐着轿子直奔丽妃住的嘉延殿。 归苼虽然在白云观总听丽妃与白氏讲述,但是再多的描述,不及亲眼所见。她坐在软轿里,忍不住四下张望。白氏跟在她身边,也得了华真道人的指点,并不拦她,反而由着她去看。不过才是五岁稚儿,哪里有那么多规矩。 丽妃知道今日归苼回来,早早地就起床。前日泰安帝留宿嘉延殿,清晨起床见她不似往日那般娇懒,略微一想,便明白了。 “朕当日受那道人迷惑,阿苼小小年纪便长住白云观,是朕的不是。不若趁着朕的生辰,把阿苼接回来,如何?” 丽妃知晓贵妃入宫早,又生了三皇子,在泰安帝的心中比她的地位要高很多。贵妃又莫名把自己试做眼中钉,现在把阿苼接回来,自己在嘉延殿的处境肯定比现在要艰难,阿苼的日子也不好过,倒不如把她留在白云观,自己在宫里徐徐图之。 “皇上一言九鼎,怎好轻易就收回来,”丽妃说着走到泰安帝跟前,仔细地抚平他衣服细微的褶皱,“现在阿苼年岁还小,白云观又有华真道人教导她。倒不如过两年,阿苼到了上学的年纪,再接过来,岂不是更好?” 丽妃说完,抬着眼睛看着泰安帝,眼里满是柔情。 “好,就依你。”泰安帝子女众多,又没见过归苼,心头很是不在意。再加上之前道人的批语,终归心中有所芥蒂。他见丽妃这般说,也就顺水推舟,依了她的想法。 “只是……”丽妃说到这里,轻咬了一下嘴唇,期盼地看着泰安帝。 泰安帝见她吞吞吐吐,抬手轻轻地抚着她的面颊。 “丽妃有事?” “阿苼年岁小,白云观又在城郊。她来的时候,必定已经是晌午。这天气炎热,妾身便想着让她在嘉延殿睡一晚,第二日再往皇后身边请安。” 丽妃送了泰安帝去上朝,自己就回到内室,让宫人仔细地给她梳妆。她许久未见归苼,很是想念。 等待的时光,总是比平时缓慢,丽妃在嘉延殿盼了又盼,终于听见远处细细地巴掌声,她便明白,是归苼来了。她赶忙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眼巴巴地盯着外面。终于,一顶小轿由远及近,停在了院前。一个小小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她的归苼。 “母妃。” 归苼下了轿,便看见丽妃,笑着就朝她跑过去。白氏带着人在后面跟着,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在那里。 “阿苼。”丽妃走出宫门,蹲下身接住朝她扑过来的归苼,又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天气炎热,一路走来,归苼晒得面颊微微发红。丽妃想把归苼抱起来,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 “母妃的小囡囡怎么这么重了?”丽妃取笑了她一句,就牵着她的手进了嘉延殿。大殿内摆着冰盆,让归苼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丽妃蹙着眉头看了一圈,朝着宫人轻声吩咐。 “这冰盆先撤几个,阿苼体弱,受不得凉气。再把小厨房做好的酸梅汤端来,要温一些的。冰的西瓜也拿出来放放,一会儿端上来。再跟小厨房说一声,九公主歇会儿就要用膳,别耽误了。” 丽妃一连串吩咐下来,听得眼前的宫人,有些发怔。便是丽妃自己,说完也笑了。 “你带几个人去吧,我与九公主先说一会子话。” 宫人低声重复了一遍,便退了出去,丽妃俯身把归苼抱到自己腿上,仔细地端详着她。多日不见,她的容貌又张开了一些,完全取了她与皇帝优点,又因为出身,自带一股贵气。丽妃点点头,这般样貌,着实比这宫里其他三个公主要漂亮许多。 “阿苼累吗?”丽妃柔声问道。 归苼摇摇头,却靠在了丽妃的怀中。 “还说不累,眼睛都睁不开了,”丽妃看着怀中的小娃娃轻声笑道,“用了膳便在母妃这里歇个晌。” 白氏在一边闻言,往前凑了凑,轻轻地指了指安仁殿的位置。 “丽妃娘娘,那边?” “无妨,我早晨求了皇上,明日再带阿苼过去。横竖一个公主,也没必要非得立时就过去给她请安。” “皇上还是心疼九公主。”白氏说道。 丽妃没说话,泰安帝根本就没见过归苼,何来的心疼。不过就是自己仗着宠爱求来的罢了。丽妃轻轻握了一下拳头,归苼在嘉延殿住的这几日,她是务必要让她入了皇帝的眼才行。一个公主日后的生活,全看受不受皇帝宠爱。她深知自己出身不够,即便得了皇子,日后也做不得那位置。是以归苼便是有个弟弟,也不算多个依靠。 归苼在丽妃怀中趴了一会儿,被喂了几口水就带着去用饭了。不得不说,华真道人真真会教孩子,归苼小小年纪,用餐便如此符合举止。 “其他的规矩教了吗?” 归苼午睡的时候,丽妃便把白氏叫到跟前,仔细地询问归苼在白云观的情形。 “回丽妃,华真道人只教了这些。” 丽妃没说话,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没一会儿,唇角眉眼就弯了起来。不愧是先帝跟前的宠妃,真是个妙人。 “阿苼多半还要在白云观多住几年,”丽妃说到,“你便多受累了,平日无事,多带着她去华真道人那里玩玩。” 皇家的孩子,金尊玉贵地长大,自然不似外面贫苦人家的孩子那般泼辣。可是暗地里,明争暗斗也是不少。只不过规矩框在那里,争斗也斯斯文文的。 第25章 皇家的姑娘,打小受的教育自然是与别家不同。不求温柔娴雅,只要别堕了皇家的风范就行。公主自有公主府,很是不用看驸马的眼色。 归苼的母亲丽妃,虽然是皇帝的宠妃,可是她那些媚术,一点都没有交给归苼。丽妃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天之娇女。自己会为她觅得良人,一辈子待她如珠似宝,连眉毛都不舍得让她皱一下。 所以归苼自小到大,不顺心之事,就是不能与母亲日日相伴。再一个,就是归芙时不时地挑衅。在三皇子还未陷害太子之前,二人交手,归芙胜算的时候也不多。 是以归苼到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讨好池温。她也不知道,日后池温充盈后宫,她该如何面对那些莺莺燕燕。 世家姑娘,再怎么骄矜,嫁人之后,都要面对夫君纳妾这件事情。可是皇家的公主却不会,就算驸马想要纳妾,也要先得了公主点头才行。 可是这世间的女子,又有几个肯把自己夫君拱手让人的。 书房灯火昏暗,归苼抱着膝盖蜷在圈椅上。她盯着跳跃的烛火,忽然就站了起来。 玉竹正在收拾靠墙架子上的旧书,被她吓了一跳。 “姑娘,您这是?” 归苼抿了下头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这些让她们去收拾就好了,你跟我去趟华真道人那里。” 玉竹不明就里,但是她听话,吩咐了侍女几句,就跟着归苼出了院门。 华真道人住的地方立着归苼的院子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可是归苼却走得很慢。除了父皇,她从来不知道该去如何讨好一个人。 她记得华真道人说过,高高在上的男人,最缺的,就是真心。她对着父亲,内心到底还有一份孺慕之情。 至于池温,归苼轻咬了一下嘴唇。上一世,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他的情分,早在被他强行留在宫中就磨没了。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相见中,她却觉得自己对池温的感情,变得越发奇怪起来。 她惧怕他的粗暴,却又贪恋他的温暖。她会记得他的味道、他的体温。就连她的身体,都会记得他的触感。可是,她厌恶这种感觉。 道观的夜晚幽静,只有偶尔的蝉鸣声。归苼提着灯笼,缓步走过台阶,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偶尔扫过暗绿的青苔。这诃子裙,明日就穿不得了。 她虽然自小在白云观中长大,可是生活依旧优渥。丽妃给她留下的东西虽然很多,可是归苼明白,出了宫,她就如三岁稚儿抱金于闹事。更何况,池温视她如囊中之物,加之二人早已亲密无间。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讨好池温。 她听母妃讲过华真道人的事情,她从岌岌无名的小宫女,最后做到皇贵妃,纵是无子无女,一生盛宠不断。先皇驾崩之前,都特意为她留下遗诏,让她去白云观带发修行。这般护着她,让先皇那些太妃,好生羡慕。 归苼知道华真道人并不似天生好命,她会说话,识情趣,更善于察言观色。她母妃曾经说过,华真道人怕是连阎王爷都哄得。 很快,她便到了华真道人的院门口。归苼迟疑了一下,还是示意石竹敲开了大门。 不一会儿,一个小侍女把门打开,见是归苼,微微一笑。 “还请九姑娘进来。” 归苼看着她的样子,仿佛知晓自己早就会过来似的。她按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她进了正屋。她知道自己要像华真道人请教什么,内心忍不住羞怯。她只觉得面上做烧,想来这脸已经红透了。 华真道人此时已经卸去身上的钗环,靠着软枕抱着自家养的狸猫解闷儿。见她来了,就把狸猫递与侍女,自己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归苼坐下来。 华真道人虽然为先朝贵太妃,但实际上,她年岁尚轻,不比丽妃大得了几岁。是以在归苼眼中,她更像是与德嫔娘娘一样,可以亲近的长辈。 “明日就回去了?” 华真道人问了一句。 归苼点点头。之后便垂下脸,不敢抬头看华真道人。 “池公子带你还好吧。” 因着池温尚未登基,这里又是自己地盘,华真道人仍旧按着旧时的称呼,不知道为何,却让归苼没来由地觉得亲切。她以前在宫中,与母妃提起池温,就是池公子长池公子短。 那时候她笑得娇羞,与世间寻常小儿女没有什么两样。 华真道人等了许久,见归苼之事低着头,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轻抚着归苼的脸颊,让她慢慢抬起头。 “你们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她的手指划过归苼的眉毛,轻轻的,让人有些发痒。 “这种事,积年的老人基本都会看,瞒是瞒不住的。” 归苼红着脸点点头。 “张家的亲事,是做不得数了。” “也好。延绵数百年的世家,规矩太多。你若还是公主身份,嫁进去不让他们行礼,就已经是贤良。现在这个身份,不嫁更好。” 归苼自己虽然也这么想过,但是到底觉得有些离经叛道,未料今日又从华真道人口中听得此言,不知为何,内心颇为笃定。 “人啊,都是为自己活着。你本就与归家人没什么感情。若是阿茁那孩子还在,兴许还好些。既然他都不在了,这归家人,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归苼闻言,定定地看向华真道人。 “你的那些子侄,池家大公子为了名声,必定也会善待他们。你犯不上拿着自己与池家大公子的情分去求他。你记着,情分越用越少,轻易不要动用。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拿来救急。” “情分,”归苼喃喃低语,“我与池温之间,能有什么情分。” 华真道人笑了起来,轻轻地带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们自小的情谊,不就是情分。满金陵城,又有哪个姑娘能比得过你去?你若是与他没有情分,他又怎会如此待你?” 归苼垂下眼睛,盯着诃子裙上繁杂的花纹,今世池温待自己确实很好,好到上一世的事情,仿佛只是南柯一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阿苼要开窍了 第26章 华真道人见归苼低着头不说话,忽然就笑了。 “你小时候,我就觉得你媚骨天成,自带一番风流。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时我还觉得这妩媚风流长在你身上可惜了。毕竟是天之娇女,大把的男人上赶着为你献殷勤。现在,情势已经在这里,你有天然的优势,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归苼见华真道人说话这般敞亮,抬起头看着她,抿了下嘴唇,把最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说出来不怕您恼,我母妃说过,以色侍人,终不长久。” “丽妃这话说的没错。” 归苼未料到华真道人会这般回话,惊讶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她头上的步摇在鬓边一晃一晃的,衬得她格外妩媚。 “帝王家,自古以来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以色侍人,不如一子傍身。至于我,不过是天生好命罢了。” 说到这里,华真道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已经是旧朝了,我就说句犯忌讳的话,我现在能过上这样的日子,不过就是因为先皇过世得恰到好处。若是晚上几年,宫中又进来了新的姑娘,而我那时候,已经人老珠黄。现在恐怕也跟紫宸宫偏殿的那些妃子一样,每日捡着佛豆过日子了。” 归苼没说话,心里却已经认同了华真道人的话,她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你现在,就是要仗着与池家大公子的情分,再加上你的容貌,在后宫站稳脚跟。到时候,再生上一儿半女的。就算做不得那个位置,好歹等那孩子长成,封王建府,接你出宫过好日子。” 归苼看着华真道人,觉得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落寞,藏都藏不住。 “你与池家大公子,自小的情分。加上你的姿容,我不信你在后宫无法立足。” 华真道人自顾自地说下去。 “其实,这天底下的姑娘,只要她不是公主,哪一个嫁人不是以色侍人。” 归苼仔细咀嚼着华真道人所说的言词,很是有几分道理。 “我观池家大公子,对你也是情深意重。柴家那门亲事,说退就退了,还不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 归苼没说话,她的上一世,池温并没有退亲。 那时候,太子归荣并二皇子归茁,因谋反伏诛。三皇子归蒙册立为太子。 归蒙入主东宫,先是为归芙求了一门好亲事,之后就说动泰安帝,把归苼许给了张家。 归苼那时候早已经与池温暗生情愫,闻言犹如晴天霹雳。此时她正在宫中居住,连忙带着人去嘉延殿,请求母妃让父皇收回成命。 只可惜,丽妃此时早已经因为与二皇子的母妃德嫔走得近,被泰安帝怀疑,若不是念着旧情,恐怕此时早已经被打入冷宫了。 “母妃。”归苼半跪在丽妃脚下,整个人伏在她的膝盖上。她哭红了眼睛,鬓发散乱。 丽妃俯下身,轻抚着归苼的头发。她细心为归苼谋划了许久,却被三皇子归蒙一招打乱了所有的安排。 “我不想嫁给张家公子,”归苼轻声说道,“我只喜欢池哥哥。” 归苼与池温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丽妃也觉得池家家风严谨,池温自己也样样出众。归苼若觅得此人为良人,定会一生安乐。是以二人之前一同出门玩乐,她并未阻拦,就想着让二人培养感情。现在看起来,反倒是她的错处。 丽妃见她哭得伤心,犹豫了一下,决定动一支自己一直藏着的暗线。 “你父皇不过也是在寿宴上口头一说,还未下明旨。池家大公子现下在西北,你写一封信与他,说明情况,让他亲自过来求亲。兴许你父皇会改变主意。“ 归苼闻言,面上浮起一丝微笑,她就知道,她母妃是最有主意的。 她与池温,自有一套暗语。她写好信,便交予丽妃的人,谁料没过三日,那宫人便因为私会侍卫、惑乱宫廷,被乱棍打死,丢进了乱葬岗。丽妃这下才明白,归蒙的人,已经满后宫全是。 归苼却不甘心,想着去求一求父皇。她本就不喜欢张家公子,更不想用自己的姻缘做归蒙的踏脚石。谁料这一日她刚出了凌烟阁,就被归蒙的人拦住了。 “九公主,太子请您过去。” 归苼看着那个内侍,满眼不屑。 “你跟他说,我与他的情分,还不至于亲密到这个程度。” 仿佛是早就料到归苼会是这个态度,那个内侍也不生气,仍旧毕恭毕敬地跟归苼说话。 “太子说,事关池家大公子。” 归苼轻蔑地一笑。池温一直防着归蒙,他怎么能威胁到他呢? 因此,她并不理会内侍,绕开他径直往前走。刚出了凌烟阁,还未到金水河,归苼就遇见了归蒙。 “见过太子。” 归苼知道在宫中,礼不可废。是以她虽然讨厌归蒙,礼数上却一点不错。 “九妹妹好教养,行礼这么标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小学来的规矩。” 归苼长居白云观,礼仪上马马虎虎,还是她后来进宫念书,皇后看不过眼,派人特意去指导她一番。 “多谢太子哥哥夸奖,归苼当不得。只是这后宫,太子哥哥这么知礼懂礼,应该知道成年皇子不得随意进入的吧。即便是看贵妃娘娘,恐怕也不是这条路。不过太子哥哥自有贵妃教养,妹妹也就不多言了。若是无事,归苼便先走了。” 归蒙看着伶牙俐齿的归苼,也不着急,仍旧一副谦和的申请看着归苼。 “九妹妹可是去见父皇?” 归苼看了他一眼。 “与你何干?” 归蒙笑了一下。 “御史参了池家一本,父皇正在宣政殿大怒。妹妹此时过去,当心惹父皇生气,说丽妃娘娘教子无方,连着丽妃娘娘一起责罚。” 归蒙这番话,让归苼愤怒不已。二哥哥归茁伏诛后,德嫔娘娘被斥教子无方,打进冷宫。若不是丽妃出银钱为她打点,恐怕早就熬不过去了。 “太子哥哥有话直说,归苼年岁小,又久居宫外,这些弯弯绕绕的,听不太懂。” 丽妃式微,归苼便也得忍气吞声。可是她又气不过,只得出言暗暗讥讽。 “池温现在人在西北,我只要拿出他参与谋反的证据,父亲就会立刻召他回金陵。到时候,证据摆在眼前,我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池哥哥才没有呢!你不要冤枉好人。” 归苼出言反驳。 归蒙却微微一笑。 “罪人归茁已经伏诛,可是他身后的势力还未清算,你说,我有没有证据。” 第27章 归苼知道,废太子归荣与二皇子归茁,俱是被归蒙陷害。那些罪名,根本就是莫须有。便是之前东宫发现的巫蛊之物,也是归蒙放进去的。 泰安帝前些日子刚刚大病一场。他已从盛年迈向中年,面对衰老有着难以名状的恐惧。他已经慢慢老去,而自己的孩子,却越长越大,仿佛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 他的权势,他的威严,慢慢的,都要交给这个孩子。 终于,这种恐惧压倒了最后一根稻草。泰安帝不再是以前那个英明睿智的皇帝,他如同所有的帝王一样,开始无端的猜忌。 归蒙就是利用了这一点,让归荣与归茁,毫无还手之力。 归苼抬眼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太子冕服的兄长,内心生出无限恐惧。 “不要去找父皇,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动不得气,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便好。” 归蒙语气和蔼,俨然一位好兄长的样子。只有归苼知道,他仿佛是一只藏在草丛里的蛇,阴森森地吐着信子。 “我不想嫁给张家公子。” 归苼知道自己与他说话根本不用,却仍旧忍不住想说出来。她倒是要看看归蒙能说出什么来。 “张家公子哪里不好吗?”归蒙一脸疑惑。 归苼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张家家风纯正,子弟不纳妾不娶小,若是无子,也只得从兄弟中过继。这样的驸马,阿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归苼自然知道张家的优势,可是她就是不喜欢。 “池家也是如此。” “池温比你大上好几岁,不似张恒,与你年岁相当。况且张恒是新科探花郎,样貌英俊、仪表堂堂。我与阿芙自幼关系甚好,这样的俊才,我都没舍得留给她。阿苼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我不喜欢。” 归苼执拗地说道。 归蒙忽然一笑,抬手去摸归苼的头发。归苼避之不及,被他触到了头顶。她只觉得恶心,从头到脚都不自在起来。 “还真是小孩子。池温哪里比得上张恒,喜欢不过是一时的。等你跟张恒成亲,你就能明白为兄的苦心了。” 归苼刚要继续说话,发现不远处的假山后面,有个人影闪了一下。她眼神好,观衣裳的颜色,应该是父皇身边的内侍。她看着归蒙,忽然明白他为何说话变了语气。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人在后面偷听。 “那阿苼就多谢兄长了。” 归苼也变了口风,语气乖巧。可是她的眼神依旧冰冷。 归蒙先是愣了一下,之后略微偏了一下头。 “阿苼这般聪明,日后定能好生帮我。” 归苼不想再与他多言,行了礼便回了凌烟阁。信已经是送不出去了。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告诉池温,自己并不想与张恒订亲。 没过多久,想是消息传到了西北。年末的时候,池家便于柴家订了亲。归苼在凌烟阁整整哭了三天。 她垂着眼睛,怔怔地发愣。华真道人见她如此,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仿佛她还是那个会哭会想娘亲的小女孩。 这一世,池温退了柴家亲事,想来是他知道了什么,又或者她终于把信送了出去。可是归苼对此一无所知,又不想打草惊蛇,只得慢慢打听。 “张家家主前些日子与我搭上线了,张家公子要与我私逃出宫,我拒绝了,”她忽然说道,“华真道人,张家可信吗?” 归苼不知道这事情该问谁,只得求助华珍道人。 “我不过宫女出身,连字都是跟先皇学的,粗鄙得很,这些弯弯绕绕我不懂。但是我知道,你与张家的亲事作废,于他家而言,是有利的。凡事只要有利可图,就可略信一二。” 华真道人说自己粗鄙,不过就是自谦罢了。归苼知道她在先皇晚年,常常在书房陪他。朝政上的事情,只要先皇略讲一二,就足够华真道人受用了。 “阿苼明白了。” 归苼说罢,站起身来。 “已经很晚了,您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就回宫了。” “有空就经常过来住住,”华真道人看着归苼说道,“男人都是贱皮子,越得不到,越惦着。” 归苼闻言一笑。 “阿苼明白。” 她缓步走出正屋,快要到院门的时候,忽然又被华真道人喊住。 “归苼,你要记得,美貌是利器,温柔也是利器。不争不抢,并不是退让。凡事,不争是争。” 归苼点点头,朝着她行了个礼,这才出了院门。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侍女已经把东西整理好了。归苼看了看,又打开箱笼。 “还是把旧物放回去吧,白云观,日后还是要经常回来住的。” 玉竹有些不明白,怎么于华珍道人交谈了些时候,自家主子怎么又变了主意。可是她自来不多言,应了一声,就领着侍女复又收拾起来。 归苼坐回软榻,想着今日得来的话。恍然间,茅塞顿开。 池夫人招世家贵女进宫,是从中择一人为皇后。以退为进,便是让她借此让池温心生愧疚。 归苼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家家主不愧是一只老狐狸,真会揣测人心。若是张家姑娘得了他老人家的真传,进宫的话,怕是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不过还好张家历来的规矩,不做外戚。 想明白之后,归苼便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条,正好案几上摆着茶炉,她便把纸条投入火中。没一会儿,那纸条便化作灰烬。 到底是皇家的孩子,做事万分谨慎。 天色越发晚了,归苼打了个哈欠,便去睡了。明日回宫,她知道池温定会去凌烟阁。她要睡个好觉,养足精神。 想到这里,归苼忽然就愣住了,纤手拂过满是绣花的锦被。她现在这个样子,与当年父皇后宫,那些费尽心思争宠的女人又有社么区别? 本来就没有区别,她现在就是池温后宫中的一个女人,日后还有陆陆续续的女人进宫。她要与她们争宠,日日盼着池温往自己宫中来。这一切,在她选择留在紫宸宫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第28章 玉竹见归苼卧房内的烛火久久未灭,便走了进来。归苼还在发呆,听见动静,这才发现已经过了许久,已经二更天了。 她朝着玉竹笑了一下。 “想事情久了,这就去睡。” 玉竹十二岁就跟在归苼身边,又因着比她年长一些,二人情分更似姐妹。 “姑娘可要说话算数才是。” 玉竹说罢,便抬手把床幔放了下来。香云纱做的床幔,轻薄透气,又能遮光。归苼的屋中,俱是好物。 “东西都归拢齐了吗?” 归苼半靠着软枕问道。 “都收拾好了,只是还有一些旧物,不知道姑娘是想带回去还是留在这里?都收在一个箱子里了。” 玉竹本想等到明日再问,正好归苼未睡,就准备收拾出来,免得明日慌张。 “都是些什么?” 归苼几乎是在白云观长大的,旧物繁杂,她自己也记不起来都有什么。 “是您之前与皇上进城游玩的时候买的小零碎,您单独放起来的。” 归苼愣了一下。 “在哪儿了?拿来我瞧瞧。” 玉竹闻言,赶快走出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小箱子进来。 归苼接过来,轻轻地打开,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些街边的小玩意。 “姑娘,早些睡吧。” 归苼笑了一下。 “知道了,我看看便睡。你去外面眯着便是了。” 玉竹闻言,放下床幔,吹熄了几盏烛火,只留罗床旁边案几的一盏。归苼接着烛火,把箱子里的旧物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都是一些市井玩意,很是有些野趣。箱子的最底端,是一对泥人。归苼把它们拿出来,看了又看。 泥人是归苼与池温,两张笑脸,一派天真,不谙世事。 归苼看着泥人出神,不自觉地,就笑了起来。 她往日回宫,从车内瞧见金陵城热闹,总是想着能在城中转转。归苼思来想去,便去求二皇子归茁,他素来待归苼甚好,见她可怜,便同意了。他答应在归苼十四岁生辰那日,带她去城里游玩。 归苼高兴得拉着归茁的手,说要绣一个荷包给他。归苼在学做女红,已经有模有样了。 不凑巧的是,泰安帝心血来潮,偏要那日去考教皇子学问,归茁无奈,又不忍扫了归苼的兴,只得去求池温。横竖自己妹妹还小,大梁民风又开放,况且池温待归苼如同亲妹子一般。最重要的,这次带归苼出去,是瞒着人的,想来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事。 归苼的生辰在八月,金陵城已经有了些许凉意。这日一早,她便着急地让侍女帮她梳洗打扮,又选了一件水红色的圆领衫,配了条蓝色的马面裙。 虽然在道观中用不上,但是丽妃仍旧给归苼准备了许多首饰。她打开首饰匣子,看了又看,最后选了一支珍珠步摇。 归苼收拾停当,在屋内便有些坐不住了。待到上午时分,一个小坤道敲了敲院门便走了。两声长,两声短,正是她与归茁约好的暗号。她叮嘱玉竹好生在院子里带着,遇事见机行事,自己就提着裙子,悄声走了出去。 待到后门门口,她才发现站在门外的是池温,她略微发怔,等着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是你?二哥哥呢?” 归苼的语气很是惊讶。 池温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归茁常用的一把扇子。 “皇上临时考较众皇子功课,二皇子脱不开身,于是便请我带你进城。” 归苼愣了一下,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与池温虽然相熟,却没有熟稔到可以一同游玩的地步。 “怎么,不想去了?” 池温看着归苼在那里来回绞着自己的手指,不由得有些好笑。 “你若不去?那我便走了?” 池温说完,转身便要回去。不过他只是略转过身,眼睛还一直看着归苼。 “不要。” 归苼上前拉住池温的袖子。 “二哥哥不陪我,池哥哥陪我也是一样的。” 归苼自五岁起,便回宫上学。留宿在紫宸宫的时候,经常去德嫔的宫里玩耍,经常会遇见归茁跟池温。只不过后来年岁渐长,池温不好再去后宫,二人才不再碰面。 “那就走吧。” 池温比归苼大上五岁,往日见她,就觉得她跟自家妹妹一样可爱。有时候看见好玩的,除了给归茁之外,也会给归苼准备一份。 “好。” 池温扶着归苼上了马车,自己便骑马跟了上去。白云观到金陵城的距离不远,没一会儿也就到了。 今日城中人众多,池温便让马车停在神光寺门口,自己带着归苼到处去逛逛。 归苼虽然在马车上经常瞧见城中的热闹,但是并未真正置身于此。她跟在池温身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金陵城富庶,百姓手中也多银钱,是以街道分外繁华。除了本土人士之外,还有远道而来的波斯人商人,他们高鼻深目,一眼便瞧出来与众不同。 “池哥哥,等等我。” 归苼看街边捏糖人的小贩入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与池温已经落了一大截。她赶忙跑过去,拉住池温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柔弱无骨。因为走路有些急,微微带着一些温热。池温猝不及防,只觉得一阵酥麻从手心一路到了心脏。 他转过头去看归苼,只见她仰着脸看向自己。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眸子明亮清澈,仿佛有星星落了进去。再一恍神,却又如同一汪池水,黑暗幽深,仿佛把他这个人都要吸了进去。 他一直如同小妹妹一般对待的小女孩,长大了。 归苼见池温不说话,还以为他生气了,抿着嘴晃了晃他的胳膊。 “池哥哥,我再也不乱跑了。” “没关系,”池温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喜欢看什么便告诉我,我等着你。” 归苼闻言笑了起来,灿烂得仿佛春日的桃花。她指着不远处捏泥人的小贩,忍不住踮起脚尖。 “我想去看看,那边围了好多人。” 池温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知道是城中有名的泥人师傅。他笑着点点头。 “那师傅下午才走呢,咱们先去别处逛逛,等到晌午了,大家伙都去用犯了,咱们再去,岂不是更好。” 归苼想了想,只觉得有道理。 “只是池哥哥别忘了。” “忘不了。” 池温说罢指着前面的首饰铺子,拉着归苼便走了过去。 “阿苼不缺首饰。” 归苼不明白池温为何要带她去那里。她在白云观用不上这些,便是回宫中,丽妃给她准备了许多,都是宫中内造,比外面卖的,强上许多。 “到了你便知道了。” 池温自幼长在金陵城中,知道的自然要比归苼多。所以归苼也不多言,跟在池温身后便过去了。两个人手拉手,谁也没有想着要松开,仿佛这是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进了铺子,归苼惊讶地瞪大眼睛。那铺子里,满是异域风情的首饰,每一样,都很新奇。 “喜欢便挑几样。” 池温看着归苼的样子,便知道她很喜欢。 “可是这些首饰与衣衫不搭配,买来也没法用。” 归苼看着池温,语气很是有些不解。 一边的小二听见归苼的话,笑着走了过来。 “这位姑娘想是刚来金陵城吧。咱们城中的姑娘,现在时兴穿那波斯服饰,这首饰,自然就戴得。” 他这么一说,归苼才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看见好些波斯服饰的姑娘,样貌确实本土人士。原来,是这个理由。 “那波斯服饰确实好看。”她小声说了一句。 “喜欢就去买,下次再出来,你也穿。” 池温不知道为何,见归苼展颜便心生欢喜。 到底是从小见惯了好东西,归苼选了几样首饰,价格俱是不菲。好在池家不缺银钱,池温随手掏出几张银票递与小二。 “走,去成衣铺。” 池温说罢,拉着归苼的手便往外走去。店小二今日成了一笔好生意,点头哈腰地送二人出门。 归苼素来挑剔,不穿外面的人做的衣衫。可是这服饰实在吸引人,她便也顾不得这些了。 成衣铺子皆是女眷,所以从掌柜到小二,也是女人,归苼觉得新奇有趣,挑选起来,兴致勃勃。池温也不恼,在一边耐心看着。 “这位小哥真有耐心。” 女掌柜给池温上了碗茶水,笑着说道。 池温不言语,只是笑笑。归苼高兴,他便也高兴。 归苼漂亮,虽然身量尚小,但是以能度见来日风采。女掌柜好不吝啬夸赞的话语,一个劲儿地往外说。 不过归苼到底觉得这波斯服饰只是偶尔玩乐,选了两件便作罢了。池温见她不选了,就站起身来。 “姑娘好眼光,”女掌柜笑着说道,“这两件,可是这铺子里最好的。姑娘长得这么美,穿上之后,小郎君怕是眼睛都移不开了。” 归苼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只是面上做烧。她也不说话,拉着池温就跑了出去。 女掌柜看着他们的背影,一直觉得好笑。这年轻小儿女,感情可真好。 出了成衣铺子,归苼面上还是红扑扑的。池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泥人摊贩那边人已经散去了,就拉着归苼走过去。 捏泥人的师傅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池温知道他,家中子弟很是争气,他不过是在家待着烦闷,才出来捏泥人解闷罢了。 “这位老人家,”池温语气恭敬,“我妹子鲜少出门,还请您给她捏一个。” 金陵今日的阳光很好,老师傅正靠着墙晒太阳,见池温他们过来,便赶忙坐正了。 他见二人样貌出众,气质不俗,却仍旧语气谦和,内心就不由得增加了许多好感。 “你们二人等一会儿便是了。” 老师傅说完,从脚边的箱子取出一块准备好的泥巴,开始捏了起来。 归苼闲不住,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觉得什么都新奇有趣。池温便递了一块银子与老师傅。 “还请老师傅先捏着,我们去逛逛,一会儿就回来。” 池温说完,又凑到老师傅跟前。 “还请老师傅上点心。” “放心吧。” 老师傅说着便笑了起来。 池温带着归苼去了玉泉观旁边的白马街,两边皆是小食,让归苼惊讶不已。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 基友红豆街辣妹《二小姐过于强悍》 受新思潮影响,程幼宜把一头长发给绞了 男人堆里来来去去,真成了个假小子。 没人上门提亲,家里只能把主意往外地人身上打: 把她嫁给广东商会的三少爷许则韫。 他生于香港长于伦敦,讲洋文喝洋墨水吃洋面包 跟他的新思想一样,与这旧世界格格不入。 沪城里年轻一辈都知道,这三少爷是玩得很花的。 他流连欢场,玩戏子、包明星、花边新闻满天飞, 是在老家搞坏了名声,才被发配至此。 百乐门初见,许则韫刚因为婚事和家里吵翻,又被人抢了风头,说话很带着怨气: “你系边个啊?(你是哪位)” 程幼宜眨着眼狡黠地笑: “我系你条女(我是你女朋友)” 许则韫心里亲切且惊讶,歪着头望向她,笑得像只可爱狗狗: “谁教你的?” *女追男,双海王,he。嘴甜心硬黄梗王x能言善辩深沉男。你逗我捧把家还 坏人们的故事 彩蛋:《小程日记本》 1920.10.24+晴 和陆虞聊许则韫,说他是浪漫杀手。 一边说一边骂自己: 怎么能毫无了解地喜欢一个人呢? 就凭那口夹生的粤语和好看的脸? 是,我就有这么肤浅! 第29章 · 池温见她这副样子, 不由得有些好笑。归苼到底是天之娇女,一切对她而言,都是那么新奇有趣。 “喜欢什么?就买来尝尝。” 他见归苼欢喜, 便笑着问道。谁知道归苼却是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我都未吃过,不知道哪样好吃。” 池温哑然失笑。也对, 她不是住在紫宸宫, 就是在白云观,这些市井小食,她又怎会接触过。 “要不每一样都尝尝?” 池温看着归苼, 言语温柔。 归苼点点头,很是雀跃。 池温身上的银钱带得足, 这些小食又便宜。逛了一圈下来, 不过花了些许碎银子。 归苼因为年岁渐长, 这些日子开始跟着乳母学管家。虽然她是公主,但是日后也要出宫, 自己的公主府,总要学会如何打理。 她略懂得些日常生活,知道自己这一日,着实花了不少银钱。 “今日的银子,回头我让二哥哥补给你。” 池温听见这番话,忍不住敲了她额头一下。 “我给你买这些东西,不可以吗?” 归苼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一时间愣住了。虽然很简单, 却让她觉得格外熨帖。她一直觉得所有人这般待她, 只是因为她是九公主。而池温,却让她觉得, 他这般对自己,只是因为她是归苼。 过了晌午,街上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池温怕她再走丢了,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来到了玉泉观旁边。 捏泥人的老师傅见他们来了,笑着把一对泥人摆到他们跟前。 “老夫今日碎银子少,公子的银钱,怕是找不开,所以,又捏了一个,还请公子见谅。” 老师傅的手艺极好,一对泥人活灵活现。两个人都好看,捏出来的泥人,俨然一对金童玉女。再仔细看下去,少女一脸欢喜,而她旁边的小公子,则是满眼的宠溺。不知道为何,归苼的脸红了起来。 “老师傅手艺极好。”池温笑着把泥人取过来,却推开了摊在案几上的碎银子。 “这些老师傅自己留着就好了。” 老师傅见他这般大方,更是不好意思起来。他从身后取出一只盒子,递给池温。 “这泥人怕磕碰,公子用它放着,正好。” “多谢老师傅。” 池温把泥人放了进去,一手捧着盒子,一手拉着归苼。归苼低着头,总觉得两个跟他们模样相似的泥人放在一个盒子中,略微有些让人害羞。 下午的金陵城,因为褪去了夏日的炎热,越发热闹起来。池温与归苼两个人转了许久,这才往回走去。 因为走路,归苼面色红润,眼睛亮晶晶的,看在池温眼中,仿佛幼年在乡下庄子遇见的小狐狸,天真懵懂,又带着一丝妩媚。 “不想回去。” 归苼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对着外面骑马走在她身边的池温说道。 池温见她这般,想了想,说:“中秋节那日,我不与父母一道进宫,我来找你,我们去看灯会,好不好?” 因着道士批命,太后很不喜欢归苼。逢年过节,归苼都是不进宫的。 “太好了,”归苼的声音很是雀跃,“我听二哥哥说过,上元节与中秋节,金陵城中很是热闹。” “那就等着我,横竖也没几日了。到时候,我来玉泉观接你。中秋节金陵城没有宵禁,晚点回去就好了。你让玉竹给你守好院子。” 不知道为何,池温虽然知道这件事情不合规矩,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开心,他就觉得很是满足。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玉泉观的后门。池温下马,走到马车前,扶着归苼走下来。 “池哥哥千万要记得约定,不许忘了。” 归苼仰着脸,鬓边的耳环一晃一晃的。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远处的落日染红了半边天空。就连天上云朵,都被染成了桃红色。 周围一切景物,因着落日余晖,都变得分外柔和起来。池温看着眼前的姑娘,全身也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淡粉色的轻烟。他的心,也随着那耳环,晃得一颤一颤的。 归苼见池温走神,赶忙抬手拉拉他的袖子。 “池哥哥,不许忘了。” 池温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摸摸她的头发。 “不会的。” 少女的头发柔软如丝,蹭得池温的手心微微发痒。 归苼抬起手,伸出纤细的小指。 “拉钩。” 阳光下,她的手纤白发亮,玉雕似的。池温笑着伸出自己的手指,轻轻地钩住。 “好,拉钩。” 归苼素来怕冷,这日子,手指有些微微发凉。她的皮肤细腻柔滑,轻轻地蹭着池温的手指。 “不许忘了,要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玉竹等人此时已经出来了,归苼笑着跟池温说了一句,就提起裙子跑了回去。她迈过门槛,忽然又转身看着池温。 “中秋见。” “中秋见。“ 池温说完这话,院门便被轻轻地关上了。可是他一直盯着那扇漆黑的大门,看了很久很久。 “公子。”跟在池温身边的书童柏松忍不住出言说了一句。他今日跟着公子出门,结果却在白云观外面待了整整一日。若不是玉竹好心给他送水送吃的,此时怕是已经要饿昏在山上了。 池温这才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下,翻身上马。他今日,是怎么了?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池家的规矩,除了逢年过节,用饭都是在各自院中。只有小孩子才会跟着母亲一起。毕竟池家子弟遍布朝中,大家都很忙碌。等来等去,还不定到什么时候了。是以池温回去之后,只是请了安,就回了自己院子。 池家惜福,平日里晚膳简单,池温草草用过之后,便去了书房。燃起烛火,烛火中便是归苼的笑脸。他往书架前,墙上分明挂的是一副山水图,影绰绰的,仿佛还是归苼的身影。 池温摇摇头,他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们太久未见了,怎么归苼出落得这般貌美。他早就知道归家人都漂亮,只是未料到归苼美得不似凡人。 她皮肤雪白,如同白玉雕琢一般。漂亮的眸子仿佛有星星悄悄落了进去,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小时候那个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小姑娘,悄无声息间,长成了一个艳绝金陵的美人。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虽然还带着天真懵懂,却已经掺了许多妩媚在里面。池温见过丽妃,已是妖艳无双。可是他觉得,归苼日后长成,定会胜过丽妃。 美人本就难得,如同归苼这般娇媚入骨的人更是世间罕有。想着想着,池温忽然顿住了。他怎么可以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归苼,是归茁的妹妹啊。 松柏此时捧了茶进来,见池温面上的神情来回变换,不由得有些惊慌,他忍不住上前,轻轻碰了池温一下。 “公子。” 池温仍旧想着自己的事情,压根就没听见松柏的话。 这下松柏可有些犯难了,他咬了咬牙,又上前碰了一下池温,声音也略大了一些。 “公子!” “啊?”池温这才反应过来,侧过脸看着他,“这么大声音做什么?” 墨松的祖母这些日过寿,她是池温父亲的乳母,待遇自然不同于一般下人,因着是整生日,就连在府中当差的墨松,都被特许回家为祖母贺寿。 池温本来还不习惯侍女伺候,今日见松柏这般,心道还是墨松懂事,这小子一惊一乍的,到底还是不稳重。 松柏见池温好似生气了,自己也很委屈,明明喊了他好几声,结果还要被摆脸色。他偷偷叹了口气,大家公子的书童,果然不好做。 “天色已晚,您该休息了。墨松姐姐临出门前吩咐小的,要小的看着您,不要点灯熬油的看书。” 池温这才发现天色已晚,赶忙让他准备水洗漱。他自己则坐在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书来。 偏巧他前些日子给幼弟开蒙,手边便是一本诗经,他略翻了翻,就放下了。他今日心不静,委实不应该再读书了。 洗漱之后,池温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今日陪着归苼逛了一天,很是乏累,可是脑子却很清醒,来来回回,都是小姑娘的一颦一笑。 池温幽幽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他们一众世家公子聚在一起,因着严家公子定亲,还聊起此事。 大梁民风开放,小儿女定亲之前,是要见上几面的,看看投不投脾气,合不合得来。免得到时候亲家未做成,反而成了仇家。 众人也坦荡,直言自己对哪家姑娘颇有好感,只有池温,还不懂感情为何物,更因此被众人嘲笑了一番。说他才学出众,怎料这事上反而是个呆子。 原来,他哪里是不通,只是未见到那个让自己心动的人罢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池温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那句诗,深感古人对感情这事研究得透彻。他现在,可不就是睡不着。 原来,喜欢一个人,没有什么理由,也许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她在心里扎了根,就再也拔不出来了。 第30章 · 归苼回到自己院中, 天已经黑了半边。玉竹端来晚膳,就立在一边絮絮叨叨。 “道长今日找了公主两次,都被我以公主不适回了。下次公主还是早回来些吧。” 玉竹盛了一碗百合莲子粥递与归苼。 “依着婢子说, 最好别有下次了。” 归苼今日玩得尽兴, 那股兴奋劲儿还没褪去。她待晚间落了锁,就把买回来的东西, 打开来一一给玉竹观赏。 “这波斯服饰虽然好看, 可是公主也没机会穿啊。” 玉竹说着,就帮归苼收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归苼嘟着嘴巴, “池哥哥说中秋节带我去城里看灯会,我就要穿这个。” 玉竹收拾东西的手停住了, 她看着归苼, 神色很是无奈。 “公主, 中秋节城中全是人,万一出点什么事情, 婢子可就没法活了。” “才不会呢,池哥哥办事我放心。” 归苼的乳母近日生病,为了怕过了病气,挪到山下养病。归苼这院中没人管,是以她行事很是放肆。 玉竹自来劝不动归苼,只得叹了口气。她从明日开始,与老君多烧两柱香, 让他老人家保佑一切平平安安。 归苼把买来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目光就移到那么木盒上, 玉竹刚要去拿,就被她拦住了。 “这是池哥哥的东西, 他忘了拿走了。好生放好,不要乱动。” 不知道为何,她想到跟他们二人一模一样的泥人在一个木盒中,便觉得面上做烧。 玉竹不明就里,应了一声就放了起来。归苼虽然坐在那里,目光却随着木盒一直转过去。她告诉自己,一定想着让池温把他的泥人拿走。 归苼的生辰在八月初,很快便到了中秋节。那一日,她醒来就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池温会不会真的如他答应那般,来接她去城中看灯会。 “公主,灯会上元节也有啊,若是今日池公子不来,您回头央了二皇子也是可以的。” 玉竹见归苼心神不宁,在一边说道。 “不一样的。” 归苼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她忽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是想看灯会,还是想见池温。 傍晚时分,之前来的那位小坤道又敲响了院门,她看见玉竹开门,朝她略微点了下头。 “池公子来了。” 小坤道说完便走了。 归苼在屋里也听见了。高兴地从箱笼中把前一天熨烫好的衣衫拿出来。玉竹手巧,很快便给她梳好了头发。 “公主今日可要早些回来,要不然,婢子可睡不着。” “知道了。” 归苼笑着站起来,在她跟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 玉竹点点头。她家公主是金陵城最美的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趁着夜色,归苼来到后院门口,她推开大门,就看见池温站在马车边上等着她。 不知道是默契还是心有灵犀,池温今日也是一身波斯男装,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走吧。” 池温伸出手,扶着归苼上了马车。待她坐定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个人缓缓地往山下走去。 太阳还剩一点点边挂在天上,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粉红色。归苼掀开车帘,看着池温,嘴角忍不住上扬。他今日可真好看。 两个人来到城中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城中熙熙攘攘,全是出来看灯的百姓,其中不乏年轻的小儿女。 城内游人如织,马车还未行至朱雀大街,便已经走不动了。池温跳下马车,走过去立在车窗跟前。 “人太多了,我们走过去好不好?” “好!” 归苼早就想下来了。她掀开车帘,未等池温扶她,就跳了下来。怎奈波斯衣衫的裙摆略微有些窄,她落下来的时候,一个不稳,便踩住了裙摆,整个人往前倒去。幸而池温反应快,把她揽在怀中。 “小心。”池温温言提醒。 池温身量高,归苼正好靠在他胸前。坚实温热的触感,让她忍不住红了脸。她赶忙站好,低下头借着整理衣衫,来掩饰自己的羞涩。可是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却一直在她耳边。 “走吧,”池温说着便拉住归苼的手,“今日人多,不要走散了。不过我安排了身边的人在一边,应该没事的。” 少女的手微微有些发凉,纤小柔弱,被池温完全包裹在他的大掌之中。两个人随着人群,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灯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火,两个人都觉得面上做烧。 今年灯市的规模很大,还有泰安帝特地让人做的大型灯楼,归苼一边看,一边觉得生在宫中真没意思。这么好看的景色,居然看不到。 走到一个走马灯前,归苼拉拉池温的袖子。 “我喜欢这个。” 池温看过去,确实精美绝伦。他又看了一眼上面的灯谜,很快心中就有了答案。 “等下我们过来,我就给你赢了它。”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归苼有些不明白,仰着头看着池温很是好奇。 池温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看着走马灯,精致巧妙,又挂在高处,显见是这小贩拿来吸引人的。现在灯市刚刚开始,我便给你赢了来,你让他还怎么做生意?” 归苼不太明白,但是她无理由地就相信池温,便点点头。 “那等下池哥哥别忘了。” 旁边的小贩倒是听见二人的对话,朝着池温一拱手。他今日这个走马灯,确实花了大价钱。就连灯谜,都是请隔壁先生翻了很多典籍才想出来的,若是现在就被人赢了去,确实亏了。这位公子,倒是怜贫惜弱。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金陵的中秋节一如上元节,热闹得很。这时,忽然有一群舞龙灯的人走过来。大家赶忙避到两边,给他们闪出一条路来。 龙首的人调皮,一转眼就看见池温与归苼这对小儿女,见他们贵气漂亮,又穿着波斯服饰,想来是城中开明的大户人家。促狭心顿起,走过去把龙首举到归苼跟前。 归苼正看得入迷,冷不防偌大的龙头冲到自己眼前,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躲进池温怀中,却忍不住偷看。 舞龙人与周围的人见状,都哈哈大笑。归苼此时也已经不怕了,还伸出手摸摸龙头。 “真漂亮。” 舞龙人继续往前走,略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朝池温眨眨眼睛。池温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何,就朝那人拱手一谢。不过这情形,归苼可没有看见。 两个人跟着人群缓缓往前走着,终于,月上中天,天色已晚,周围的人也慢慢开始少了起来。二人往回走,正巧看见之前那个小贩在收拾东西,他看见池温,笑着把走马灯举了过来。 “这位公子,喜欢就拿去吧。” 池温这才想起来答应归苼给她赢这个走马灯。 “灯谜呢?”池温问道。 小贩抓抓头发。 “收起来了。不过刚才看公子的样子,一定是已经知道谜底了。多谢公子。” 池温知道他与归苼的对话被他听了去。他接过走马灯,又从身上掏出一颗金馃子递与小贩。 “多谢你留到现在。” 小贩刚要推让,池温已经拉着归苼走了。归苼举着灯笼,在池温身边跳来跳去。 “这个灯笼真好看,我要把它挂在屋里,天天看着。” 池温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发。 “天天看,会腻的。” “才不会呢。” 归苼笑着走在池温身边,眼睛亮晶晶的。池温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快走到朱雀大街那边了。他第一发觉原来金陵城这样小,小到两个人这么快,就已经走完了长街。 来到马车旁边,车夫已经等的快睡着了。见他们二人来了,这才醒了醒神。 池温看了一眼月色,还好不是很晚。今日金陵城中没有宵禁,他们出城倒也便宜。 归苼上了马车,坐定之后,马车便缓缓往城外走去。一路上还有很多住在城郊的人,三三两两,还聊着天,热闹得很。 “住在金陵城可真好,”她掀开车帘看着池温,“这样的美景,母亲怕是再也没看过了。” 归苼的话语焉不详,但是池温却听得很明白。 “凡事总要付出代价的。旁人也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归苼嘟着嘴巴看着池温。 “我就觉得现在这样很好。” “净说孩子话。” 池温笑着过去,伸手揉揉归苼的头发。小时候,他也经常这么跟她玩,那时候的小姑娘,头发细软,仿佛一只年幼的猫崽。 而现在,少女初长成。她的头发仿佛柔软的丝缎,很是光滑。 除了城门,便很快到了白云观。玉竹不放心别人,自己守在门口。见二人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早些睡吧。” 池温扶着归苼的下车之后,轻声叮嘱她。 归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还不赶紧回去。” 归苼缓步走进院门,转身看着池温。 “我看你下山。” 池温笑了起来,朝她点点头,便翻身上马。他身姿挺拔,轻轻地挥动缰绳,马儿便轻快地跑了起来,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不知道为何,归苼在门口看了许久,直到池温的身影彻底隐匿在黑夜之中,这才回了院子。 第31章 · 归苼靠着软枕, 素手拂过手边的小玩意。她想了想,掀开了床幔。 “玉竹。”她轻轻地喊了一声。 “姑娘,我来了。” 玉竹正在收拾外间的什物, 听见归苼喊她, 赶忙走了进来。 “那个走马灯呢?你还记得放在哪里了?” 玉竹想了一下,满是疑惑。 “走马灯?” “对, ”归苼说话间坐直了腰杆, “就是十四岁那年中秋节,我带回来的那个。” 玉竹思忖了一会儿,这才恍然。 “收在外面的箱笼里了, 姑娘想要看看?” 归苼摇摇头。 “收起来便好。回去睡吧。” 天色已晚,明日又要早起, 归苼怕玉竹她们短了精神。 她自己想了一会儿旧事, 便也沉沉地睡了过去, 连玉竹什么时候进来吹熄了烛火都不知道。 回到宫中,一切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归苼留下的人过来回报, 池夫人已招了世家贵女进宫,但是安仁殿如铁桶一般,委实不知道情况如何。只直到池温出来的时候,面色不虞。 归苼点点头,就让那人离开了。她想着华真道人的话,心中暗自生出一个主意。她与池温的情分,终究还是被她拿来算计。 池夫人细心选了几日, 这一日招了方家姑娘进宫。只说深宫无聊, 让她来陪自己说说话。不过明眼人都清楚, 池家老夫人为何招她进宫。 归苼得到消息,也不急。池温来的时候, 只故作不知。 池温与母亲虽未争吵,却几日未去请安。他本就不喜欢方家,对方家姑娘,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不过范安却说,不用理会这些事情。他只管专心朝政便是。 可是他对着归苼,却不自觉地感到愧疚。 “怎么了?” 归苼间池温心神不宁,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抬手按住他的太阳穴。 “头痛?” 池温摇摇头,把她的手拿下来放到唇边轻轻亲吻了一下。 “没事。” 归苼朝他笑了笑,双手环住他的脖颈。 “那便是想我了?” 池温笑了起来,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既然直到,以后便不许出宫了。” 归苼歪着头看着池温,抿了一下嘴唇,摇摇头。 “就要迁都了,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偶尔回去看看。毕竟我的身份,祭奠母亲不太方便。” 池温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那也一日便回。” “好。” 归苼笑着应了,心里却觉得酸楚。他现在这般离不开自己,等到日后,怕是想不起来自己吧。毕竟这后宫,早晚是要充盈的。 池夫人招方家姑娘入宫的时候,归苼很早在凌烟阁便得了消息。 方妍,归苼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与自己年岁相差无几,样貌也是一等一的绝色,只不过脾气不好,实在沉不住气。想来池夫人选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背后的方家罢了。 今日凉爽,归苼在屋内也不耐烦,等过了晌午,就带着玉竹往金水河那边转转。怎料还未走几步,便遥遥地看着一行人走过来。毕竟她的凌烟阁,挨着金水河。若是有人过来游玩,定是会路过她这里。 归苼眼神好,略看了一会儿,发现过来的人是方妍。不禁有些反感,她与方妍之前就一直不对付。说不上来哪里惹着她了,就是不投脾气。想来,应该是天生的八字不合。 她现下的身份,本想躲开,可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归苼忽然福至心灵。以退为进,今日正是好时机。她犹豫了一下,假装没看见方妍,依旧坐在金水河畔。 方妍带着人走过来,见是归苼,忍不住冷哼一声。她一直就不喜欢归苼。方妍一直自恃貌美,万没想到归苼比她更胜一筹。而且归苼美在骨子里,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俱是风情。方妍虽然自愧不如,却很是嫉妒。 今日见她在这里,又是如今的身份,不知道为何,方妍忽然很是扬眉吐气。 她带着人走到近前,看着归苼,忍不住笑了。 “阿苼,许久未见。” 归苼正盯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愣,见方妍来了,仍旧坐在那里,架子摆得足足的。 “确实许久未见。” 方妍以前见着归苼,是要行礼的。今日好容易调转过来,见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内心就有些忍不住了。 “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与我行礼才是。” 方妍走到归苼跟前,高高地扬起头,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 “为何?” 归苼坐在那里,仍旧一动不动。 她这番气定神闲的样子,更让方妍气恼。 “旧朝易趣,新朝初立。你不过是一介平民,我父亲乃是当朝重臣,方家又是世家,你自然应该与我行礼。” 归苼笑了起来,笑得方妍有些莫名其妙。 “平民是要行礼,但是首先,你要有品级才是。怎么这么些日子,你的规矩仍旧没有长进。方家居然敢让你进宫,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你!” 方妍一时气急,竟然说不出话来。她瞪着归苼,气鼓鼓的。 “我说的难道有错?”归苼笑着问道,“虽然是新朝,但是这律法,应该是没变的吧。” “强词夺理。” 许久,方妍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归苼笑笑,未在理她。 方妍见状,更加生气,刚要唤身边的宫人,就见池夫人身边的宫人走了过来。还未等她告状,那宫人便先开了口。 “方姑娘,老夫人请您回去。” 方妍闻言,狠狠地瞪了一眼归苼,就带着人走了。GUIse灰姑娘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往上弯了弯。虽然她利用方妍,委实不是什么阳谋,但是她若不上钱挑衅,自己也是没有机会的。 归苼在河畔略坐了一会儿,就回了凌烟阁。 方妍跟在宫人身后,气哼哼地回了安仁殿。不过池夫人借口倦了,在内殿并未出来。方妍略用了些差点,便被内侍送出了紫宸宫。路上,她盘算着下次进宫的时候,定要找池夫人告归苼一状。一个旧朝的公主,居然还如此嚣张。 安仁殿内,池夫人靠在软榻上,眯着眼睛听完了宫人的讲述,忍不住叹了口气。 “提醒我,下次就不要让方家姑娘进宫了。也怪我太过急躁,看走了眼,万没想到方家的妍儿如此沉不住气。” 池夫人抿了一口茶水,就把茶碗重重地撂在案几上。 她直到归苼这些日子会在金水河边散步,她本想利用她考较一下方妍,看她行事是否符合自己心意。万没想到,竟然被归苼利用了去。她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真的是不太适合在深宫生活。 归苼虽然迟早会有名分,但是怎么也得在迁都立了皇后之后。没成想自己这一试,倒是把机会双手递给了归苼。 她叹了口气,觉得等池温迎娶皇后,她便不再插手宫中事务了。毕竟她从小的教养,只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的主母。 “等着吧,”池夫人幽幽地说了一句,“归家那位,怕是要有封号了。我这太后的名头都还没有,倒是被她抢了先了。” “夫人,老奴还是不明白。” 池夫人的心腹周氏立在她身边,很是不解。 “今日方妍这一闹,坐实了归苼不过是平民身份。她在这紫宸宫,没有品级,没有封号。能使唤得动的,只有身边那几个人。今日来的是方妍,归苼自是不用与她行礼。可是日后若是来的是世家诰命夫人,归苼今日是躲不过去的。”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 “归苼虽然不得宠,但好歹之前是皇家公主。那会儿便是我见她,礼数都要做足。所以让她与人行礼,见谁都要屈膝,你觉得她受得了吗?往日在宫中这么混着,阿奴那孩子定是想不到这点。今日倒是给他提醒了。” 周氏在一边想了想,忽然一拍手。 “老夫人,这样也好。” “怎么说?”池夫人有些不解。 “皇上一心想要求娶归家那丫头,现在若是有了名分,哪怕是个贵妃,也证明她不是皇后,这样岂不是好事?” 池夫人想了想,也深觉得有道理。这一桩买卖,她到底也没算亏。 凌烟阁,归苼的乳母白氏听了归苼的打算,很是不赞同。 “姑娘若是现在有了名分,他日皇帝迎娶皇后,您是要在后宫跪迎的。” “那又如何?”归苼很是不屑,“不过是早晚的事,即便不跪迎,以后见了皇后,我还能不行礼?” 白氏想想,未在言语,心里却还是为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姑娘叫屈。在她眼中,归苼即便是现在的身份,皇后也是做得的。 归苼想来事瞧出了白氏的想法,上前抱住她,像小时候一样,把头靠在她身上。 “我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很好了。观历朝史书,旧朝的公主,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我能求得池温的庇护,已经实属不易了。” 白氏虽是奴仆,但是祖上也事耕读人家,自幼跟着父亲也念过一些书。归苼说的话,一点错都没有。 她轻轻地拍了拍归苼的后背。 “只要姑娘觉得好,便好。” 第32章 · 归苼盘算着等池温过来, 她要怎么跟他说这件事情。她紧蹙着眉头,左思右想耶觉得怎么说,都不合适。华真道人说过, 身处高位的人, 最忌讳别人算计。 她思忖着母妃往日与父皇相处的样子,慢慢有了些计较。 五岁那年第一次进紫宸宫, 马车晃晃悠悠了很久。归苼年岁小, 很快就没有了精神。丽妃见她乏累,便让她赶紧去午睡。 她素来不爱睡,再加上在白云观住久了, 回到紫宸宫难免不适应。归苼瞪着眼睛看着床幔的花纹发愣。不过到底是个娃娃,清晨起得又早走了一会儿神, 就睡着了。 白氏知晓归苼的脾气, 看着自鸣钟, 过了半个时辰,就进去叫她。丽妃在一边敲着, 眼眶微微发热。她是归苼的母妃,却完全不了解她的情况。 “九公主,醒醒了。” 白氏声音温柔,很快就唤醒了归苼。 归苼起床气素来严重,她清醒以后就皱着眉头坐起来,一脸不开心。 丽妃听见动静,带着人走了进来, 见归苼蹙着眉头, 忽然就笑了。她在床边坐下, 吩咐宫人端了酸梅汤过来。 “这孩子怕是像我,”丽妃抿嘴笑了起来, “睡醒以后脾气不好,喂点甜的就能开心。” 内侍省的冰盆虽然紧着嘉延殿,但是归苼年岁小,丽妃怕冷着她,所以略微摆了几个在内室。是以归苼醒来,额头略微出了些细汗,小脸异常红润。丽妃看着她,满眼都是喜爱。 宫人捧来酸梅汤,丽妃用手背碰了一下,就舀了一勺喂给归苼。 酸甜的酸梅汤入口,归苼这才略微展眉。 泰安帝用了午膳,便带着人来了嘉延殿。嘉延殿的人见皇上来了,刚想进去通报,就被泰安帝阻止了。 “丽妃呢?”他一边问一边往里面走。 “回皇上,娘娘在里间。” 泰安帝走进去,正看到丽妃喂归苼喝酸梅汤。她素来娇气,鲜少露出如此贤惠的一面。倒是让泰安帝觉得新鲜。 丽妃听见动静,转过头,见是泰安帝,赶忙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宫人,起身走到他跟前。 “皇上过来也不遣人说一声。”丽妃语气娇嗔,听得泰安帝心里麻酥酥的。 归苼此时略醒过盹儿来,掀开被子跑下床,躲在丽妃身后,探出脑袋看着泰安帝。她自出生,还未见过自家父皇,此时好奇得很,一双大眼睛望着泰安帝,满是疑惑。 泰安帝早就注意到这个跑过来的小人,此刻见她冰雪可爱,也生了兴趣,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阿苼,叫父皇。” “父皇。” 归苼本就聪敏,再加上被华真道人日日教导,此时也不怯生。 “乖,见了父皇要行礼的。” 丽妃把归苼从身后轻轻拉出来,指着泰安帝轻声说道。 归苼点点头,又胡乱行了个礼。虽然不比宫内的公主仪态万方,但是胜在一片天然,让泰安帝的好感又加上几分。 “过来。”泰安帝朝她招招手。 归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抬头看向丽妃。 “怕羞了?”丽妃笑着给归苼整理下衣服,“你父皇叫你呢,去吧。” 归苼这才点点头,朝着泰安帝走了过去。小小的一个人,雪团子捏出来一般,又因着刚睡醒,面上还挂着一丝红晕,越发可爱。 泰安帝虽然子女众多,但是除了中宫所出的太子,其他孩子他没有太接触过。所以归苼朝他走过来,他一时间也不太会哄。万般无奈,他蹲下来,抱住走过来的归苼。她刚睡醒,还穿着寝衣,整个人又软又热,泰安帝一时间手足无措。 “阿苼,让白妈妈带你去德嫔那里玩一会儿好不好?”丽妃看出泰安帝的紧张,蹲下来看着归苼问道。 归苼被泰安帝抱着也不舒服,就点点头。泰安帝这才松了口气,他委实不知道该如何哄小孩。 白氏领着归苼去换衣衫,丽妃就与泰安帝结伴来到书房。昨日泰安帝一时兴起,给她画了一幅画,不过刚刚有一个雏形。他昨日便说,今日要接着画下去。 丽妃刚刚铺好纸,白氏便领着归苼进来了。因着炎热,她跟宫中的小孩一样,只穿了一身袄卦,头上梳着两个发包,跟画上神仙座下的小童没有任何区别。 “德嫔好久没见你,很是想念,陪着德嫔多待一会儿,晚膳的时候,母妃再过去接你。不许淘气,听见没有?”丽妃放下画纸,走过去对归苼叮嘱道。 归苼点点头,又朝站在窗边的泰安帝摆摆手,这才跟着白氏出了嘉延殿。 “嫣嫣晚上是要轰朕走啊。”泰安帝笑着说了一句。丽妃的乳名,叫阿嫣。 “皇上知道臣妾就这一个孩子,又没养在宫中,自然万分舍不得。所以,她回来这几日,臣妾自然想跟她亲香亲香。妾身瞧着,阿苼跟乳母都快比跟臣妾亲了。” 丽妃声音婉转,犹如莺啼,语气又娇嗔,听得泰安帝心头顺畅。 “知道了,”他抬手捏捏丽妃的鼻子,“正好朕今晚有奏疏批阅,也正准备夜宿甘露殿。” 丽妃微微一笑,靠在泰安帝身上。 “妾身只要守着阿苼便好,才不管皇上晚上睡在哪儿呢!” 虽是这么说,但是语气里那股酸味十足,惹得泰安帝一阵大笑。他的爱妃,素来喜怒哀乐全挂在脸上。他就喜欢她的小孩脾气,不用费心去猜。 归苼去了德嫔那里,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又跟散学回来的归茁玩了一会儿,这才被丽妃派来的人接过去。归茁常跟着德嫔去白云观,很是喜欢归苼。他想了想,把手里的九连环塞给她。 “妹妹拿着玩吧。” 归苼不过才五岁,这东西在手里不过就是听个响。这九连环是白玉制的,晶莹剔透,归苼喜它样子好看,道了谢就拿在手里。回到嘉延殿,丽妃见她面上神色疲累,待她沐浴之后,就让人带她去内室睡觉了。 “娘娘今日就让皇上回去了?”白氏见归苼走了,这才问道。 丽妃靠在软枕上,点点头。 “他知道阿苼是我的宝贝,倒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横竖他爱去哪儿去哪儿,阿苼来了,我自然不耐烦应酬他。” 说到这里,丽妃笑了起来,眉眼间,俱是妩媚。 “况且皇上喜欢我,不就是喜欢我的率真吗?我又何必遮遮掩掩。” 归苼在内室睡着,因为不习惯,一直迷迷糊糊。外间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明白又不明白。恍恍惚惚之间,她便又睡了过去。梦里叽叽喳喳有人在说话,听不真切。 丽妃与白氏说了一会儿话,便也回了内室。归苼此时已经睡熟了,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嘴角略微上扬,看来是在做一个好梦。丽妃见状,欣喜又心酸。她轻轻地亲了她额头一下,便抱着她睡了过去。 归苼再醒来,天光大亮。她睡得迷糊,恍然间不知道是在哪里。倒是丽妃在梳妆台听见动静,示意宫人先停手,自己披着头发走了过去。 “我们阿苼醒了。” 丽妃说着,把阿苼抱起来。 归苼揉揉眼睛,这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宿在紫宸宫。 “今日你父皇生辰,一会儿母妃给你好好打扮一下,好不好?” 丽妃说罢,亲了归苼一下,痒痒的,逗得她直笑。 “这小声音可真好听。” 丽妃听见说话声,回过头,见是德嫔,便笑着让她进来。 “我今日醒得早,无事便过来看看。阿苼这小模样,越□□亮了。” 丽妃听罢,瞧了归苼一眼,心头忍不住得意。当今不过三位公主,归苼确实是最漂亮的那一个。 “今日宴会在晚间,但是你下午别让阿苼多睡,”德嫔叮嘱道,“她年岁小,又在白云观自在长大,不习惯宫里的规矩。回头闹起来,倒惹得陛下不喜了。还不如困了,让白氏带着她下去休息。她今年不过才五岁,精神头不济也是正常。” 丽妃略想了一下,深觉得德嫔说话有道理。 “多谢姐姐指点。” 丽妃与德嫔二人一同采选入宫,两个人感情好,宫女的时候就结拜为姐妹。到现在丽妃虽然品级高一些,但是口中的习惯仍未改过来,私下里仍就这么叫着。 “阿苼喜欢的玩具也不妨带着,让她自己玩一会儿,小孩子么,爱玩也正常。” 丽妃听罢这话,又笑了。 “提到玩具,倒是谢谢二皇子昨日的九连环,阿苼拿来我就瞧了,真是好东西。” 那九连环是一整块和田玉雕的,做工精致美观,饶是丽妃在宫中见惯了好物,也要赞叹一句。 “哪里是阿茁的,”德嫔赶忙解释道,“这还是前些年阿茁生辰,池家那小子不懂好坏,把自己的玩具随手送给他做贺礼。我瞧着那东西是好物,心里头不安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跟皇帝说了。” 丽妃闻言也是一惊。池家数百年的世家,手中的珍宝,怕是比紫宸宫的还多,但是这么精致的,也太打眼了。 “好在那时候两个孩子都小,皇上不过觉得是小孩子重感情罢了。” 归茁出生的时候巧,适龄的伴读除了池家的池温,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德嫔位分低,不好让池家孩子做伴读,又不想委屈了这个儿子,只好招了好几个孩子进宫来一同念书,也不做伴读身份。 “阿茁跟池家孩子关系好,也是一桩幸事。”丽妃轻声说了一句。 德嫔叹了口气。 “没打别人的眼就好。” 第33章 · 归苼记得上一世, 池温跟她说,二人的缘分,在很小的时候, 就已经注定了。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只不过造化弄人。 她想事情的时候,身边不喜欢有人。玉竹她们在外间候着, 书房只剩归苼自己。她觉得乏累, 便往窗边的罗汉床歪着。屋内温度适宜,她这几日又没休息好,很快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 窗外已经挂上了落日的余晖。她抬手揉揉额角,只觉得一阵阵跳动, 头疼不已。 这时, 玉竹轻轻地叩响了大门。 “什么事?” 归苼说着理理衣衫, 坐了起来。 “姑娘,皇上身边的符离来了。” 符离是池温新提拔到身边的小内侍。池温见他名字有趣, 便未与他改名。符离为人机灵,长得又有几分清俊,不似其他内侍那般阴沉。 “请他进来。” 归苼说着,抬手又按了按额角。她的头,越发疼了起来。 符离听见归苼的吩咐,垂手走进来。 “姑娘,皇上让小人告诉您, 要晚些时候过来, 晚膳便不与您一起了。” 归苼听完, 笑着递给他一个荷包。符离赶忙摆手。他刚刚跟在池温身边,还不太懂这些规矩。这荷包, 他不敢收。 “不是让你白拿的,”归苼笑了起来,“你去与皇上说,让他忙归忙,晚膳记得用。要不然,我回来是要生气的。” 符离记住了这几句话,见归苼未在有吩咐,拿着荷包便退了出去。归苼继续坐在那里,忽然想起自己前世这个时候,也是病了一场。 她那个时候怕惹事,自己想着以前太医开的方子,写出来让玉竹暗地里煎了药,足足拖了三日才好。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一病,倒是一个好机会。 玉竹这个时候过来,身后跟着宫人,手里捧着膳食。原来,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归苼不舒服,略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玉竹见状,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姑娘,您有些起热,要不要婢子去请太医过来?” 归苼摇摇头,示意她为自己卸了钗环。 “我现在以什么身份去请太医呢?” 玉竹愣住了,轻咬着嘴唇。 “白妈妈应该可以的。她老人家在宫中多年,总不会连一个太医都请不来。” 归苼望着镜中的自己,因为生病,她的嘴唇苍白,但是又因为起热,面颊处有病态的潮红,一直蔓延到眼角。看过去,有种脆弱不堪一击的美。 “这样最好,”她笑了起来,“我总要有个身份请太医不是?” 玉竹跟在归苼身边多年,很快就明白了她的话。 “可是这样对姑娘身子不好。” 玉竹的眼神透出担忧。 归苼起身坐到床上,示意她放下床幔。 “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就是受寒罢了。你弄些冷帕子来就好了。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归苼起热急,没一会儿,就发起了高热。她觉得自己身上时而滚烫,时而冰凉。玉竹打来冷水,浸湿了帕子敷在她额头。她家姑娘说得没错,她总要能在这宫中请得动的人才可以。 池温进来的时候,已是深夜。归苼时睡时醒,温度却始终没有降下来。玉竹在一遍发急,却又记着归苼的话,只等池温过来。 “今日怎么睡得这般早” 池温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来,却看见玉竹立在床前,帮归苼换下额上的帕子。 “阿苼怎么了?” 池温快步上前,玉竹赶忙避到一边。 “姑娘傍晚的时候略有些不舒服,后来就起热,本想着睡一会儿便好,怎料越发严重起来。” 玉竹急得很,语速不免快了些。 “为何不清太医?”池温语气凌厉,“你这丫头是怎么做的?” 池温自从做了皇帝,身上的气势越发盛了起来。玉竹每次见他,心里总是打鼓。池温这一发怒,她吓得跪在了地上。 “不许欺负我的姑娘。” 归苼听见外面的动静,从锦被中伸出手来,轻轻地拉住池温的手指。她的手指很热,灼烧着池温的心。 “玉竹,先下去。” 听见归苼的话,玉竹抬眼看着池温,见他虽然沉着脸,但是微微颔首,这才起身,赶快退了出去。她走到门口,才略微松了口气。池温刚才的样子,委实有些可怕。 “是我没让玉竹去请太医的,”归苼看着池温说道,“我这般身份,请谁也请不动。况且不过就是这几日降温,略微有些贪凉,睡一觉便好了。” 池温不理她,过去把手掌附在她额头上。炙热滚烫的皮肤贴着他的手掌,那一张又一张冰冷的帕子,根本就没有一丝用处。 因为发热,归苼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池温,抬手把他的指尖拢进掌中。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睡一觉就好。” 池温的手被归苼握着,两个人挨得很近。隔着锦缎,池温都感受到她身上的滚烫。 “听话。” 池温说完,叫来符离,让他去太医院请张太医过来。 “不用麻烦。” 归苼说话间坐了起来,她靠着软枕,目光灼灼地看着池温。 “总不好再为我多生事端。我留在这紫宸宫,已经很惹眼了。若是连夜请太医过来。御史怕是要说话了。” 因为高热,归苼的嘴唇微微有些起皮。苍白的唇与面颊的红两相辉映,让池温忍不住地心疼起来。 是他的不好。总不能让归苼在这紫宸宫之中,连人都使不动。 这时,张太医被符离请了来。他一把年纪,跟在符离身后,一脚深一脚浅,竟是走了一身汗出来。 “下官见过……” 张太医性子古板,见了池温便要行礼,手拱到一半,便被池温打断了。 “都什么时候了,不要这虚头巴脑的,你快过来瞧瞧。” 张太医进了凌烟阁,便猜测是归苼病了。此时他拎着药箱,便往前走去。 归苼伸出手,张太医伸出二指搭上她的手腕,复又瞧瞧她的舌苔与眼睛,捋捋胡子。 “不过就是近日乏累,再加上降温,受了些寒气。老夫开几副药,按时喝了,有两日就好了。” 符离机灵,见状赶忙请张太医去了外间,准备好笔墨,待他写了方子,就拿过去叫人照着煎药。 “你这小内侍倒是挺机灵。”归苼笑着说了一句。 “还有心思管这些,”池温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自己生病了都不在意。” 归苼垂下眼睛,盯着锦被上的花纹。 “我,不想让你为难的。” 池温坐在归苼旁边,把她揽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是我不好,总想着待事情全都解决了,让你堂堂正正地从正门进宫。现在看来,却是有些难办。这样好不好,我先与你个名分,待日后,再让你做皇后。” 归苼闻言,内心一惊。她万没想到池温会存着这样的想法。不过他到底不了解后宫,那个位子,不是他一个人想法所决定的。 “我只求有个名分。” 归苼靠在池温怀中,纤手拂过他的面颊。 “我是你的人,总是想要别人知道。” “你放心,我说到必定能做到。” 这时,宫人捧着药进来。池温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归苼。 老太医以前也给归苼看过病,知道她怕苦,方子特意注意了这些。可是归苼却仍旧觉得苦涩,吃到最后,眉心紧紧地皱在一起。 “不喝了行不行?” 她苦着脸看着池温,语气娇滴滴的。 “这怎么行,”池温说罢,又盛了一勺递与归苼,“不喝药怎么会好?” 终于,归苼把药喝尽,池温从旁边拿来一颗蜜饯,放进她嘴里。蜜饯清甜,这才让归苼展颜。 “赶快睡吧。” 池温待归苼躺下,笑着说道。 “那你呢?是不是要回甘露殿?” 池温摇摇头,让宫人进来帮他脱了外衫。 “我就在这里睡,我陪着你。” “可是过了病气怎么办?” 后面的话归苼没说,池夫人现在看她不顺眼,若是此事被她知道了,还不定要说她什么呢。 “不会的。” 池温说完,就躺到归苼身边。 归苼还想再说些什么,一阵困意袭来。她合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池温却有些睡不着,他侧过身,借着月光看着归苼的侧脸。 今日的事情,他已经知晓。除了太医之外,归苼在这紫宸宫,也得使唤得动人才行。 第二日,归苼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池温起床的时候,吩咐众人不要喊她。 归苼揉揉眼睛,只觉得额头轻松了很多。不过她浑身酸痛,想来是前一晚高热引起的。 玉竹因着归苼的病,不让她下床。归苼自己也觉得还是倦怠,便靠在软枕上盘算。 经过了昨天的事情,这名分怕是有了。只不过池家老夫人,仍旧是一关。归苼不明白,这一世她怎么就这么不喜欢自己。又或者,她上一世也是不喜欢自己的,之所以对自己好,恐怕是拿她与柴莹打擂台。 归苼叹了口气,这一世,不知道新皇后会是哪家姑娘。 第34章 · 池温忙完朝政, 便在宣政殿的书房捧着书本发愣,就连范安进来也不知道。范安名士自风流,也不拘着规矩, 悄声走到池温面前。 符离在一边刚要出言提醒, 就被范安瞪了回去。他往后缩了缩,藏在阴影之中。 “小人见过皇上。” 范安学着戏曲里的做派, 结结实实地行个大礼, 倒是给池温吓一跳,手中的书立时扔了出去,好巧不巧, 砸在符离的头上。 “皇上,这小内侍不够机灵啊!” 范安不等池温说话, 自己拉着椅子就坐了下去, 饶有趣味地看着符离苦着脸站在那里。 池温了解范安的脾气, 非但没恼,反而笑了起来。 “你要不把他带回家算了。” 符离闻言, 拿着书的手抖了一下,险些又掉了下去。 范安在一遍瞧着,乐得更欢了。 “先生还是把他带走吧,天天往我这儿逗他,多累得慌。” 池温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符离。他今年不过十四岁,一双眼睛清澈透明, 丝毫没有一点内侍独有的阴郁。 “皇上, 非封王者, 家中不得有内侍。” 范安说罢,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 “论功行赏, 先生当得起。” 范安摆摆手。 “这封王,还是算了吧。” 池温本就不喜欢规矩,此时也站起身,走到范安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先生不信我?” “非也,”范安捋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我只是烦那群老臣罢了。” 池温也没说话,论功行赏,本来没错。只是各个都觉得自己该是头功,就有些难办了。 “是啊。”池温也学着范安的样子,整个人一点形状都没有地靠在椅子上。 范安此时却站了起来,从符离手中拿出池温刚刚扔掉的书,翻了几页就扔回桌子上。 “皇上这是在选封号?” 池温点点头。 “后宫的封号。” 他又补了一句。 范安了然于心,回忆着书上被池温圈着的几个字。 “不知道您想用哪个字?” “不知道,”池温答得痛快,“若依着我,直接封后。” 范安哈哈大笑。 “您就不怕史官给您记上一笔?冲冠一怒,只为红颜。” “若是怕史官,现在我这后宫,应该是一个人都没有才对。” 池温自小虽然被严格教养,可是他骨子里却是个不守规矩的性子。遇见范安之后,更是觉得一切都是虚名。 “可是现下您虽是真龙,可也得盘着。” 范安说完,把书又拿回来,仔细地看了看。 “不如,用这个宜字。” 池温心里跟范安想得一样。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这个宜字,还算配得上归苼。 既然选定了封号,池温便看了一眼符离。他站在那儿,有些茫然。范安忍不住一笑,上前照着他的额头就是一指头。 “啊?”符离没想到范安会戳自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真是不够机灵,”范安忍不住叹了口气,“还不快去让礼部的人过来。” 池温仍旧没正形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谋士逗小内侍玩。 “要不换了吧?” 范安一本正经地看着池温。 “机灵有什么用。机灵的人那么多,忠心的可是没有几个。” 池温说罢,正正衣襟。礼部的人一会儿就到,他还是那个端方威严的新帝。 礼部的人闲得发慌,正在围在那儿拿着前朝的典籍研究。迁都之后,全都是事。看见符离进来,倒是都愣了一下,这会儿皇帝找他们,能有什么事情? 倒是礼部侍郎方木反应快,想是留在后宫的归苼的事情。他整整衣冠,跟着符离便去了宣政殿。 他一进大殿,便看见范安也在一边坐着,心道这位不愧是皇帝的心腹,这种场合也不避讳。他暗中提醒自己,晚上回家,定要把这事说给老爷子听。 改朝换代于寻常百姓而言,不过是换了个人跪拜罢了。而对于那些官宦人家,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稍微错了那么一点点,怕是几代都要起不来了。 池温也不多话,简单地就把归苼的事情交代清楚。因着还未迁都,一切从简。是以归苼不过就是多了个名分罢了。 范安在一边,也不避讳。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朝气蓬勃。宛如这个刚刚成立的新朝,充满了太多的未可知与期望。 送走礼部的人,池温并未去归苼那边。眼下,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池家虽是延绵数百年的世家,但是与别家不同的事,当年数百年前兴科举,很多世家都事让子弟从文,只有池家,分了两支,一支从文,一直从武。而池温这一脉,正是从武。 当年归蒙忌惮池家,池温的父亲池枫在西北对抗西夏人,归蒙硬是不与他增援,生生地把一支池家军,折损在西北。 “当年池家起兵,虽然打着是清君侧的旗号,但是文臣武将都明白,不过就是怕归蒙削了世家的势力。谁承想,我现在要做的事情,竟然也是如此。” 范安微微一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自然。况且那些世家的家主,图谋什么,你不可能不清楚。他们不过啾恃洸就是想要恢复世家过去的荣光罢了。” “荣光?” 池温冷笑了一声。 “若要这么说,数百年前,京畿周围的土地,还全都是我池家的呢。” “所以后来不才有了科举么。” 范安说得毫不在意。他自己就是世家子弟,不过历来看不上世家的做派罢了。 “即便恢复不了荣光,总还是可以做外戚的,”范安又笑了起来,“外戚更是风光。” 池温叹了口气,他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我母亲最近的举动,怕是你也知道了吧。” “自然,我不但知道,还想到了对策。” 池温眼前一亮。 “还请先生细说。” “老夫人不过是爱子心切罢了。况且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老夫人的娘家许家,与金陵张家,历来的规矩就是不做外戚。世家夫人,到底与皇家人眼界不同。她所想的,在世家大宅行得通,在这皇宫,可就有些难了。但是老夫人的娘亲,可是先朝太后母家的人,体格硬朗得很。” 范安说完,便住了嘴,挑着眉毛看着池温。小内侍逗起来有意思,这皇帝逗起来,也很可爱。 池温见范安不说话了,先是一愣,旋即就笑了。他的先生,就喜欢说话说一半。 “我知道了。”池温微微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池家老夫人在安仁殿得到消息,很是沉默了一会儿。她这个儿子,果然对归苼用情至深。她狠狠地喝了一盏茶,把茶碗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茶碗盖子从上面掉了下来,在桌上滚了几圈,最后摔在地上,裂成好几块。 周氏在一边,赶忙用眼色示意宫人赶快收拾。等她们收拾好了,这才上前给池夫人捏起肩膀。 “夫人,皇上现在已经一国至尊,您这又是何必呢?” 这些日子,周氏冷眼瞧着,也明白了归苼在池温心中的地位与众不同。她是家生子,在大家族做奴仆的人,眼睛比寻常人都要亮上几分。遇事心里也明白得很。她虽然仍旧事事以老夫人为先,心里却暗暗告诉自己。若是以后对上归苼,定要卖她个好才是。 世家的奴仆,素来一双富贵眼,一颗体面心。 “你可知道这宜字什么意思?” 老夫人看着周氏,言语有些恨恨。周氏摇摇头,她不过跟在池夫人身边学过几个字,也就只能看看账本罢了。这些文邹邹的东西,她可看不来。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池老夫人怒道,“我看在阿奴心中,归苼怕是连元字都当得。” 这个元字,周氏倒是知道一些。当年老夫人娘家的妹子,因着夫君给小妾的女儿名字里取了个元字,差点闹和离。若不是老夫人娘家硬气,硬逼着那人改了名字,恐怕是要憋屈死了。 不过周氏深知自己已非池夫人后院的管事妈妈,很多事情不能多嘴。她只得又倒了杯茶递与池夫人。 “还请老夫人宽心。” 池家老夫人接过茶碗,轻啜了一口之后,就放到案几上。她起身行至窗前,望着远处,幽幽叹了口气。金陵城已经将要入秋,天气越发疏朗起来。站在窗前,能望见远处的凌烟阁的角脊。又或许,那并不是凌烟阁。谁知道呢。 她虽然恨着归家人,但是她清楚,这一切,全都在末帝归蒙身上,与归苼毫无关系。她也知道,归苼兴许比自己还要恨着归蒙。 只是池温既然选了这条路,就注定不能任性妄为。虽然她清楚,池温称帝,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归苼。 归苼也算是她自小看大的,平心而论,池温与她,很是相配。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间,两家几乎成了仇人。若是太子或者归茁即位,归苼嫁与池温,简直可以说是天作之合。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老夫人很是清楚。从情起到缘灭。只是她万没有想到,池温对归苼,竟然用情如此之深。 纵观史书,亡国公主做新皇的后妃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做皇后,是万万使不得的。 第35章 · 归苼在凌烟阁接了那一纸诏书, 跪得心甘情愿。礼部骈四骊六,无非就是一句话。她从此就从前朝的九公主,变成了新帝的宜妃。 来宣旨的内侍是旧朝的司礼大太监刘恩, 极有眼色。归苼让玉竹给的荷包, 道了声谢就揣进衣袖里。他见归苼手段了得,也存着一份结交的心思。 归苼虽自幼不在宫中长大, 但是得了华真道人的真传, 对方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以后还望中贵多多照应。” “宜妃这话严重了,倒是请宜妃多多想着小人才是。” 归苼的话说得客气, 刘恩自然也领这份情。这位从小就不在宫中的公主,还真是个妙人。 送走了刘恩, 凌烟阁的人未免都有些喜气盈腮。归苼在凌烟阁养尊处优, 有池温护着, 便是没有名分也过得好好的。只是苦了她们这些宫人,名不正言不顺, 受欺负是难免的。 现在归苼有了位分,她们走出去,也能扬眉吐气了。 归苼不明白这些,白氏可是明白的,她瞪着眼睛敲打了一番,这才把众人眼中的热度压下去一些。其实就连白氏自己,心里也是高兴的。她从小看大的姑娘, 也算是有些盼头了。 池温来的时候, 已是月上中天, 归苼并未在内殿歇着,而是正在书房握着笔杆沉思。池温有些纳罕, 好奇地走进去,归苼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池温来了,把手中的笔一扔,笑着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脖颈。 “想我了?” 池温说话间,笑着把归苼抱住,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到底周围还有人,他不便过于放肆。 “多谢。” 归苼仰着头,一如小时候。池温看着她的笑有些恍惚,小时候他去白云观给归苼带一些好玩的、有意思的物件,她就是这样。 “不要谢我,”池温挥退众人,拉着归苼走到靠窗的罗汉长坐下,“你知道,我只想……” 归苼未等他的话说完,便抬起手,食指按在他的唇间,拦住了他下面想说的话。 “这个宜字,我很喜欢。” 池温抓住归苼的手,从唇边放了下来。 “可是我不喜欢。我只想让你做我的皇后,堂堂正正地从两仪门进来,光明正大地住在神龙殿。” 归苼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可是眼睛里的光,仿佛仍旧是那个在月亮下,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要八抬大轿把她风风光光娶进池家的少年。 “我知道,可是这样已经很好了。” 归苼的声音柔柔的,仿佛一汪清泉,安抚着池温的心。 “这样不好。” 池温抱着归苼,把她揽进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归苼反手抱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尚未迁都,后宫便出了一位宜妃,就足够打未来皇后的脸了,”归苼轻声说道,“现在,估计满金陵城都知道新帝有个爱宠。” “你不是爱宠,你是我池温最爱的人。” 池温的声音闷闷的,即便身处高位,也终有让他不得志的事情。 “我知道。” 归苼说罢站起身,拉着池温走到书案。书案堆满了写满字的纸张。 “你这是要考科举吗?这般用功。” 池温说着拿起一张纸,上面列举了金陵城在朝为官的所有世家。 华真道人知道归苼定是要招世家子弟做驸马,让她背熟了世家的谱系。 池温盯了看了一会儿,又拿起另一张纸,上面是各家的姻亲关系。 “你写这些做什么?” 池温越发有些不明白了。 归苼下午得了封号,越发觉得自己算是在宫中成了靶子。虽然这是她想要的,可是日后的生活,她还想过安稳一点。 她了解池家老夫人,新后必定是在世家中择一女子。所以她把世家情况详细地写下来,却发现符合她要求的并不多。 柴家自是不可以,虽然柴家姑娘多,容貌也美。但是因着池温之前退亲,两家虽然明面上未结怨,但是归苼设身处地想了一下,怕是要恨死池家了。 至于方家,归苼笑了一下。方妍之前所作的蠢事,怕是让池家老夫人很是不喜,虽然她挺想让方妍这个没脑子的做皇后。没了方妍,其他的方家姑娘,不是年岁太小,就是旁系别支,教养上肯定让老夫人更不满意。所以方家的姑娘,也是没有机会了。 至于张家与许家,两家的家规都是不做外戚,归苼直接就挂掉了。剩下的,也就只剩谢家与郑家。 两家都有姑娘与池温年岁相合,而且两家手中都握有兵权。不管池温迎娶谁做皇后,都可以把一大部分兵权牢牢地划进自己的势力。 至于两家姑娘,归苼更喜欢谢家大姑娘。说话温温柔柔,行事也颇为大度。想来不会介意自己尚未入宫,池温便立妃这事。 至于郑家姑娘,归苼也见过。行事爽利大方,只可惜样貌随了郑将军,整个人颇为英武。怕是有些不够讨喜。不过体格健康,也算是个优点。 归苼拉着池温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再一抬头,边看着池温黑着脸看着她。 “不高兴了?” 归苼有些犹豫。她自问自己足够贤良大度,怎么就惹得眼前这一位仿佛冬日里大殿外的石头,一点人气儿都没有了。 池温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勉强挂上一丝微笑。不过看在归苼眼里,这笑吓人得很。 “世家贵女竟是让你如此挑选?” 池温的语气冰冷,听不出一丝感情。 “是我孟浪了,”归苼赶忙讨饶,“我不过就是想让自己有个准备,毕竟我没有什么倚仗,若是想要自己日后过得好一点,也就盼着新后贤良大度了。” 归苼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蚊子一般,呐呐作响。整个人的气势也弱了下来。今世她从未见过池温生气,这还是头一遭。整个人冷冰冰的,和冰块一样往外着寒气。 “我看你倒是足够贤良大度,我娘亲都没这么替我操心。” 池温说罢,站起身来,打横把归苼抱了起来。归苼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揽住他。 “你要干什么?” 池温抱着归苼径直往内殿走去,外面候着的宫人鲜少见他这般威严,也不敢跟着。对视了一眼,就默默地守在外面。她们跟着伺候了许久,此时也明白二人要做什么。 内殿早已经熏好了香,檀香搀着龙涎香,清冷中却透着一股暖意。归苼被池温放到床上,大袖衫已经褪了半边,露出雪白的肩膀。 “这内殿,可未见贤良。” 池温的胳膊撑在床上,付身看着归苼。他眼中闪着光,仿佛有火在燃烧。归苼的手,轻轻地抓了一下身下的锦被,就抬起来,从他的衣襟处,缓缓滑过。 “我本来就不贤良。” 她看着池温,不知道是因为烛火还是锦被的映衬,她面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愈加妩媚动人。她的脚,抵着池温的腿,因着天气热,并未着罗袜。洁白如玉的脚趾,一下一下地抓着他。 “我看也是。” 池温说着,便凑到她耳边,热气吹着她的面颊。她的发丝,搔着他的脸。 “贤良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池温的声音越发低沉。两个人犹如古树上的藤曼,越发地纠缠起来。 归苼本就灵敏,池温修长的手指往下探去。清晨的荷花缓缓绽放,柔嫩的花瓣凝结了露珠,承受不住,落了下去。池温笑了起来,越发贴着归苼。 “怎么这般敏感,日后,怕是碰不得了。” 池温声音低低的,压着声在归苼耳边低语。 归苼抿着嘴,不让唇角泄露出声音。池温却越发情动,地动山摇间,山崩地裂。 终于,一切恢复平静。归苼躺在那里,只觉得一片空白。她的手指动了动,被池温反手握住。 “歇会儿。” 他把归苼揽在怀中,她皮肤丝滑,宛若绸缎。 “以后不许胡思乱想,”池温说着点点归苼的鼻子,“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个。” 归苼没说话,在池温的肩头蹭了蹭。他的话,听听就罢了。 “不信我?” 池温似是看出归苼的意思,伸手点点她的额头。 归苼眯起眼睛,抱住他的胳膊。 “信,怎么可能不信。” 二人又抱了一会儿,才起身。玉竹她们早就准备好热水,只等着他们。 偏殿,烛火昏暗,仍旧能照出归苼身上的星星点点。玉竹在她身后,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来是如此,”归苼笑着说道,“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婢子知道了。” “避子汤准备了吗?” 归苼闲闲地说着,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早已经让半夏准备了。只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要。” 归苼想了想。 “等沐浴之后,池哥哥什么时候进来,什么时候端给我。别早了。” 归苼知道在深宫中,子嗣的重要性,可是她现下最需要的,却是池温的怜惜。名分虽然有了,但是新后未立,她若是有了孩子,真是明晃晃地打脸。她日后还要好好活着呢。 第36章 · 男人沐浴历来都比女人要快一些, 归苼回到内殿,池温已经靠在软枕上睡着了。墨松熄了几盏烛火,只留下靠墙的一盏。 她见归苼进来了, 服了服身就走了出去。归苼素来不喜欢就寝的时候身边有人。 归苼走到床边, 池温可能是因为连日辛苦,睡得很熟, 竟然都没有醒过来。 月光从窗口招进来, 挥挥洒洒。借着月光,归苼坐到床边,仔细地看着池温的脸。 他长得可真好看, 归苼想着想着就笑了,她的手指, 顺着的他的眉骨, 一路往下滑去, 高挺的鼻梁,略微有些薄的嘴唇。这样好看的男人, 注定会有太多人喜欢吧。 可能是感受到了什么,池温睁开眼,见是归苼,抬手揉揉她的头发。 “淘气,快睡吧。” 归苼点点头。 “我等下就睡。” 池温知道归苼睡前还有很多事情,点点头就先躺下来了。只是还未等归苼再说什么,就听见池温均匀的呼吸声。他最近太累了。 玉竹这时悄悄走进来, 归苼对她使了个颜色, 玉竹了然, 放下手中的药碗就退了出去。归苼看着案几上满是黑色药汤的瓷盏,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这方子是丽妃之前自己用的, 据说不伤身子。归苼无意中记下来,没想到派了大用场。 汤药略苦,归苼喝完又抿了一口清水,这才觉得好一些。她上了床,刚躺下,就被池温反手抱住。 “怎么了?” 归苼问了一句,不过池温并没有理她。归苼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醒。她笑了一下,也合上了眼睛。在池温的怀中,她觉得无比安全。 池温一夜无梦,睡得倒好。他按着寻常的时辰醒了,见自己把归苼揽在怀中,便小心翼翼地放下她。 墨松警醒,听见动静,悄声领着宫人便进来了。池温立在那里,入眼便是案几上的瓷盏。他走过去,拿起来闻了一下,是避子汤的味道。归苼次次都要饮它,池温熟悉得很。 他立在案几边上没动,墨松也不好上前。 “日后这避子汤不要送过来了。” 听了池温的话,墨松抿了一下嘴唇。 “宜妃这边的事情,一向是玉竹来管的。婢子插不上手。” 池温闻言,便也没再说什么。归苼虽然成了宜妃,但是她身边仍旧是以前的人,因着符合规制,没增也没减。 “洗漱把。” 待池温收拾好,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他出了内殿,便看见玉竹等人在门口立着。 “下次,不要让我看见避子汤。” 池温扔下这句话,便走了。墨松跟在身后,朝玉竹使了个眼色。她了解自己的主子,这位,怕是不高兴了。 玉竹撇撇嘴,这事又不是她定的主意,跟她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玉竹还是暗暗记下,想着等归苼醒了,出言提醒。那位现在就是九五至尊,再好的情分,也抵不过天大的权势。 归苼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她坐在床边,一边穿衣服,一边听玉竹在一边絮絮叨叨。 “不用管这些,日后还是要的。” 玉竹抬眼看着归苼。 “婢子不敢。” 归苼笑起来,伸手照着她额头就是一指头。 “你是我的人,皇上不敢动你的。” 玉竹嘟了一下嘴,轻声应下了。 池温今日事情甚少,晌午的时候,换了身常服便出了宫,身边出了暗卫,只带着符离一个人。 他从安礼门出来,就直奔许家。 许家住在朱雀大街旁边,池温绕过正门,直往西边角门而去。他今日微服出来,还是不要惊动太多人为好。 最近朝政变化众多,往许家走关系或者打听事情的人也不少。许家老太爷不胜其烦,就让大管事连恩扮作门房的人,来人先过一遍他的眼。 世家的管事,那双眼睛也是淬炼过的,毒得很。 连恩这个时候正在门房跟众人闲聊,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从车上先先来一个年轻后生,看样子,仿佛不是个全乎人。 只见那后生恭敬地掀开车帘,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便走了下来。连恩再定睛一瞧,险些就跪了下去。 “外祖父今日可在?” 池温走到他跟前,语气一如平常。他虽然自小经常往许家玩耍,但是看着长大的小少爷,一晃变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连恩多少有些惶恐。 “回,回公子,老太爷在书房呢。” 连恩到底有几分见识,知道池温如此低调的过来,定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经用了旧时的称呼,只不过挺直的脊背,矮了几分。 “走吧。” 池温说完,抬脚就迈进大门,符离赶忙跟在他身后,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池温无奈地摇摇头,范安说得也没错,这小内侍,着实不够机灵。 许家老太爷此时正在书房盯着自己新买的瓷瓶,听见有人过来,随手就放到靠墙的架子上。待到他发现进来的人是池温,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真应该把老大叫来,看看我说的到底对不对。” 池温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外祖父又是拿自己打赌了。 “外祖父,孙儿今日过来,其实是想见外祖母的。” 许家老太爷看了他一眼,就朝身边的侍女吩咐起来。 “请老夫人过来。” 说罢,他便从架子上取下瓷瓶,递与池温。 “先给我看看,这个瓷瓶到底是不是汝窑的。” 池温接过来,有些为难。金石古董,他本就不通。况且这些玩意,得玩上十几年,才能看出门道。 “这,孙儿也不知道。” 许家老太爷哈哈大笑,照着池温后背就是一下。 “你这小子,怎么越大越发实诚起来了。你现在是什么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说它是,它便是。你说它不是,谁还能说你一个不字。” 池温讷讷地抓了下头发。 “外祖父,这不就成了昏君了。” 许家老太爷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刚想再说什么,许家老夫人便来了。 池家夫人爱回娘家,是以池温与外祖家很是亲近。他看见外祖母来了,赶忙走过去,搀着她老人家进了书房。许家老夫人的手温暖干燥,让池温莫名地就觉得安心起来。他今日过来,这事兴许能成。 “你有事不与你外祖父、舅父相商,倒来问我这老婆子,有意思。” 许家老夫人性格爽朗,说起来话来,一句是一句。 “内宅的事情,自然是要问您的。” 许家老夫人看了池温一眼,眼神带着些许探究。 “内宅?” 池温点点头。 “这还用问,肯定是因为阿苼,”许家老太爷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你这外孙对阿苼情深意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因着是从小看着池温长大,许家老夫人很是喜欢他。池温十四岁的时候,她曾经想把自己的孙女嫁到池家。她刚出言探了池温几句,就被他一口回绝了。 人老成精,许家老夫人见状,三言两语就把池温心里话问出来了。她见过归苼,也觉得二人算是良配。 “母亲想让我迎娶世家女,”池温也不藏着掖着,“但是,我心里只属意归苼。” “倒是个情种。” 许老夫人说完,池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我看挺好,”许家老太爷在一边接着插嘴,“你不管娶了谁,谁家的势力都会大增。你初初登基,实力到底不稳,就算不属意阿苼,我也是不建议你早娶的。” “我知道,想必您也清楚,母亲现在已经在相看世家姑娘了。” “正好不日就是八月了,借着中秋,我进宫去与你母亲说去。” 许家老夫人到底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一下子便明白了池温的意思。 “多谢外祖父外祖母想帮。” 池温起身,行了个大礼。 从小看大的孩子,两位老人只当他是小辈,也不拦着。 “一会儿去哪儿?”许家老太爷问道。 “回宫。” 池温回答得老老实实。 “不妨去玉泉观看看。有些事情,道人更好解决。” 许家老太爷说完,朝着池温挤挤眼睛,促狭一笑。池温瞬间了然,朝着许家老太爷又是一礼。 出了许家,池温就直奔玉泉观。符离有些不明白,走进后殿的时候,还有些一头雾水。 老道长正在扫院子,将要入秋,零星有落叶在院子里。他见池温进来,抬着下巴示意他先坐在树下的石凳。 “等我把这落叶扫走的。” 道长话音刚落,从树上又零星飘下几片叶子。符离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 道长看了他一眼,抬手把扫帚递给符离。 “你家主子找我有事,你替我来扫。扫不干净不许坐下。” 符离看了池温一眼,见他微微颔首,就走过去接过扫帚。老道人则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的时候,还偷偷晃了晃身后的大树。 “今日又有什么事情?” 老道人捋捋看着池温。 “敢问老人家,梦境中的事情,究竟是真是假?” 老道人微微一笑。 “不要说梦中,现实中的事情,眼见都不见得为真。” 第37章 · 池温坐在树下, 有微风吹过来,很是舒爽。这时他忽然觉得肩头落了东西,侧过头, 原来是一片枯叶。他取下来, 枯黄的叶子略微蜷缩着。 “若是没见过这叶子的人,听见我说这叶子是绿色的, 怕是要说我说谎了吧。” 道长捋捋胡子, 看着池温问道。 池温点点头,若有所思。 “很多事情,不要不听别人怎么说, 也不要太相信别人的话。你是个人,自己应该有自己的考量。” 老道长说完指指正在扫院子的符离。 “这院子, 是永远都扫不干净的, 做人也是如此。” 池温顿了一下, 起身对着道长便是一礼。只是行至一半的时候,被道长拦住了。 “做做样子就得了, 你身份尊贵,我怕折了寿。” “道长也在乎这些?” 池温有些惊讶。 “我不在乎,但是人言可畏。况且,谁不爱活着?” “观主说的有道理,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 道长刚要起身,闻言又坐了下去,这一起一座, 没收着力道, 险些闪了腰。 “又有什么事?” 池温左右看了看, 压低了声音。 “我不想现在成亲。” 道长白了他一眼,有句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没说出来。我又不是你父母, 还管得了这种事情! “还请观主批命。” 池温的话说完,老道人这才明白。他看了一眼池温,有些想笑。 拿这种事情做文章的,历来都是内宅夫人。他万没想到眼前这位九五至尊,居然也用这种法子,可见是被逼迫到一定程度,无可奈何之举。 “我又因何缘由为你批命?” 老道长捋着胡子问道。 池温见他答应了,笑得眼睛都弯了。 “过些日子您就知道了。” 老道人见他这个时候还故弄玄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行吧。” 他说完之后,便起身走到符离身边,从他手中拿过扫帚,还忍不住叹了口气。 “笨得扫个院子都扫不干净,真不知道皇上留你在身边是为的什么。” 符离把脸一红,略微有些委屈地回到池温身边。院子中间的那棵老树,怕是有数百年的历史。枝桠茂盛,简直可以盖住整个院子。他扫了这边,那边又有叶子落下来,怎么扫干净! 池温笑了起来,带着符离就走了。他今日出宫,倒是不虚此行。 许家书房,许家老太爷跟老夫人也坐在靠着廊下的交椅上,二人挥退了下人,只让她们在外面候着。 “阿佑这般可是有些着相了。” 池家夫人单名一个佑字。 听了夫人的话,许家老太爷也点点头。 “许家的家规,不做外戚。从小你就照着世家大族夫人的模子教养阿佑,谁知道池家出了这档子事,阿佑日后便是太后。她的见是,怕是不行。” 老夫人也叹了口气。 “真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过些日子,我借着中秋节,进宫与她说上一说。” “还九十九?我前些日子给父亲上香,还让他保佑许家阖家平安,可见这做了父母,死了都不踏实。” 许家老太爷年岁渐长,说话也越发促狭起来,逗得自家夫人花枝乱颤,头上的步摇都一晃一晃的。 “也怨不得阿奴情深意重,”许家老太爷又说道,“你这一笑,又让我想起当年在陈家初见你的时候了。” 老夫人闻言,把脸一红,抬手照着自家夫君额头就是一下。 “老不正经。” “这怎么就老不正经了,”许家老太爷忽然正色起来,“我娘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最美的。” 老夫人没说话,却抿着嘴笑了。 池温回到紫宸宫,早有耳目报到安仁殿那边了。只不过池温今日带着的都是心腹,池家老夫人也只知道他今日去了玉泉观。自池温十来岁,便常去玉泉观与观主闲谈,池夫人只当他们二人有缘,并未多想。倒是归苼知道得更多一些。 今日池温去了许家,想来是有事相求。毕竟许家老太爷是前朝的太傅,整个人就是一只老狐狸,诡计多端。当年废太子一事,他竟然能全身而退,定是足智多谋。只是归苼想不出池温是因何事求助许家。 日子平淡无波,转眼就到了八月。许家老夫人这一日借口思念女儿,带着侍女便进了紫宸宫。归苼闻言,越加纳罕起来。 许家不做外戚,自是不插手宫中之事。这番劳动许家老夫人进宫,想来是件大事情。难不成许家要坏了规矩?可是未见她老人家带许家女过来,倒是叫归苼越发想不明白了。 只可惜池家夫人治家有一套,安仁殿虽不似宫中规矩,但是被治理得犹如铁桶一般,连水都泼不进去,更不用说放人了。 许家老夫人身上有诰命,往日进宫很是平常。她跟着内侍进到安仁殿,刚要行礼,就被池夫人拦住了。 “母亲这样可是要折煞我。” 池夫人说着,拉着自家娘亲的手一起坐到软榻上,又恐她不自在,让宫人都退到门外候着。 老夫人环视了一圈,摇摇头。 “母亲这是为何?” 年岁再大的人,在母亲身边,都如同小孩子一般。 “你这安仁殿里都是自己人?” 许家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自然,”池夫人有些不明白,“全是女儿的人。” “那你又为何让她们去外面候着?”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内心感叹这内造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茶虽然是好茶,只可惜烹茶的人手艺差了些,糟蹋了好茶叶。 “女儿是怕您觉得不适,”池夫人说道,“女儿自己也不喜身边这么多人围着。” 许家老夫人笑了起来。 “宜妃那边你可安排人了?” 池温的旨意一出,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为之,很快就传遍了金陵城。世家大族全都知道这紫宸宫现在多了一位宜妃。有那心气高的世家,便开始张罗着给女儿说亲。这般明晃晃地传出来,以后怕不是要天天打皇后的脸。 “安排了,只不过她也算是在宫中长大,手段自然了得,不过就是一颗闲棋,聊胜于无罢了。” 归苼自然是会治下,池夫人的人,只不过就是安排了一个打扫院子的活,连大殿都进不去,更不用说探听消息了。 “你可见宜妃议事的时候,把人都轰出去?” 池夫人想了想,摇摇头。 许家老夫人见状,微微一笑。 “阿佑还不明白?” 池夫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家母亲。 “你这般大张旗鼓地把人轰出去,不就是告诉所有人的,你在跟我商量一些事情吗?” 池夫人略想了一下,恍然大悟。 “许家历来是不做外戚的,所以你自小,我教你的,也是如何做一个世家夫人。你的那些手段,在世家内宅绰绰有余,但是到了宫中,就不好使了。” 许家老夫人说完,把茶碗放到案几上,神色一变,眼中满是精光,完全不似之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人。 “这宫中的事情,虽然看着与内宅并无太多不同,但是这后宫与前朝,终归是一脉相承的。” 许家老夫人语气缓缓的,仿佛眼前的人还是那个养在闺中的少女。池夫人听着自家娘亲的话,也仿佛回到了闺阁时候,也是这样的午后,她娘亲就一点点给她讲后宅的事情。 “前些日子,阿奴来找我与他外祖父,说了一下宫中的事情。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一下,便来劝劝你。阿奴是你儿子,但是他更是皇上。他的眼界,远在你之上。你还按着后宅夫人的想法,去为他谋划,这不是为他好。” 池夫人愣了一下。 “想不到阿奴会去找您来做救兵。” “怎么能叫救兵呢,不过就是他碍着身份不好劝你,又不好驳你面子,才让我过来。” 安仁殿内,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许家老夫人从朝中局势慢慢开始析,细细与池夫人讲清楚。 池夫人越听越觉得自己目光短浅,不禁有些赧然。 “这与你无关,”许家老夫人说道,“毕竟我是按着许家的规矩来教你的。到底没想池家会更进一步。” 送走了自家娘亲,池夫人靠在软枕上细细地琢磨她老人家之前的话。池温的亲事,她委实不应该插手。反而她应该利用自己的身份,不急不缓地拖着。 归苼不知道许家老夫人与池夫人说了什么,她只知道池夫人后面再招姑娘进宫,并不局限于世家姑娘。起先她不明白,日后这种情形见多了,就清楚了。 “到底是陈家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陈家前朝的时候,出了好几位皇后,各个贤良淑德。现在看来,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陈家好教养。 这一日,是归苼的生辰。她清晨起来,就看见玉竹捧了一身新衣裙进来。从小时候起,归苼生辰那日定时要有一身新衣裳。当时是丽妃觉得归苼在白云观委屈,每年都要给她亲手做一件衣裳。后来丽妃不在了,白氏倒是记住了,仍旧每年一件。 第38章 · 归苼看着新衣, 笑着换了。她坐在镜前,吩咐宫人给她好好打扮。 池温回到凌烟阁的时候,便看见一身盛装的归苼, 笑吟吟地坐在窗前。 “今日回来得倒早。” 归苼说着, 起身上前帮着池温脱了衣衫。 恍然间,池温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池家后宅, 他与归苼, 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他下朝回来,她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今日你生辰,自然要早点过来。” 池温说着, 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给归苼。 “送我的?” 归苼接过来, 歪着头看着池温, 俏皮的样子很是可爱。 “当然了, 看看喜不喜欢。” 归苼打开锦盒,一只漂亮的玉簪躺在里面, 一看便是上好的和田玉精心雕琢。 “真好看,”归苼说着拿出来递与池温,“给我戴上。” 池温见她欢喜,自己也高兴。他接过玉簪,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 “我美吗?”归苼一双迷人的眼睛看着池温,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太美了,比世间任何女人都要美。” 池温说完, 便抱住归苼。她骨架纤瘦, 抱起来却异常柔软。 “那若是有比我还美的女人呢?” 归苼拦着池温的脖子, 仰着头看着他。 “不会的。” 池温说罢,打横把归苼抱了起来。众人见状, 齐齐退了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若是有比我还美的女人,就不要我了呗。” 归苼靠在池温怀中,手指一下一下地划拉着他的衣衫。语气娇嗔,很是可爱。 “好不讲理的姑娘。” 池温把归苼放到床上,刚要起身,就被归苼勾住脖颈。 “先回答我。” 她仰着脸,面上带着一丝红晕,声音慵懒,甜丝丝的。 “这世间所有的人,都不及你。就算是有比你再漂亮的女人,我也不会喜欢。归苼只有一个。” 池温自己都没想到会说出这样的情话,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我信了。” 柔软与刚硬,脆弱与坚强,相互博弈,不知道哪个占了上风。到底是百炼钢化绕指柔。一个心满意足,一个丢盔卸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用到某处,也解释得通。三番两次,到底还是年轻。 书籍圣贤,却被如此歪解,不知道算不算是有辱斯文。 恍惚间,归苼却还有精神想七想八。 “不知道怎么弄的。” 归苼有些害羞,语气低低的。池温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她的鼻尖。 沐浴的时候,归苼让半夏留在这里伺候,玉竹去准备避子汤。玉竹立在那里,声音小得像蚊子。 “先前皇上说过,不让婢子再准备了。正巧后面您来了癸水,便没再预备。” 归苼愣了一下。 “没有药材了?” “不是,只是未再有抓好的药材。” 归苼这才松了口气。 “方子你还记得吧?” 她说完这话,看着玉竹的脸,见她点头,神情才松懈下来。 “去抓了煎来。” 玉竹见状,点点头就往外走,刚绕过屏风,就听见归苼的声音。 “准备两碗。” 玉竹有些不明白,但是自家主子吩咐,必定有她的道理。做奴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听话不多言。 池温这边沐浴出来,一进内殿,就看见案几上的汝窑瓷碗,棕黑色的药汁还冒着热气。 “不是说不要再准备这个了吗?” 他看着玉竹,语气冰冷,神情很是严肃。玉竹往后缩了缩,还是咬着牙挺直了脊背。 “娘娘说还是要的。” “拿去倒掉。” 池温说完,见玉竹一动不动,不禁怒火中烧。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 玉竹摇摇头,拳头攥地紧紧的。她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生疼生疼的。 “婢子不敢,只是这是娘娘吩咐的事情。” 玉竹说完,忍着恐惧看向池温。 “婢子是娘娘的人。” 见她这般大胆,池温反而笑了起来。他坐到案几旁边的圈椅上,抬手敲了敲椅背。 “那就等你主子来了再说。” 话音刚落,归苼便走了进来。她身上还带着花瓣的香气,仿佛花神再世。 她察觉出内殿气氛不对劲,笑着立在池温身边。 “怎么,我这丫头惹着你了?” 池温一指瓷碗。 “我不是说不要再喝它了吗?” 归苼看了一眼,示意玉竹她们往外间候着,自己则坐到池温身边,把头靠在他怀中。 “我自然是也不想喝这玩意,可是眼下这个情况,我在这后宫中,已经很是惹眼了。前些日子玉竹出宫见亲人回来,连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前朝的公主做了新帝的宠妃,你还嫌不够惹眼吗?” 池温刚要说什么,归苼便伸出手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听我说完。” 她的声音柔柔的,不急不缓。 “若是我再有了孩子,这御史们,定是不会放过我。说不准老夫人因为这个孩子,直接给你定了新后。你要知道,我这个身份,是养不得孩子的。”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池温抓着归苼的手看着她。 “不相信我能护你周全?” 归苼微微一笑。 “我信你,但是不信这个后宫。” “那我便让你信一次。” 池温说完,一拂袖,瓷碗应声落地,裂成好几瓣。药汁全泼洒在地上,青石板被蒙上了一层黑色。归苼的裙边,也沾了一些。 “你真的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归苼也不恼,只是看着池温缓缓地说道。她面上挂着忧色,眼中满是惆怅。 “人言可畏。有了孩子,若是个公主也就罢了,日后为她寻个好驸马,一生顺遂。可若是个皇子,你想让他和我一样,成为这宫中的边缘人,就连宫人内侍,都可以出言讥讽。” 归苼小时候,虽然丽妃得宠,但因为她长居白云观,宫中红人的侍婢,都可以看轻她。 “不会的,”池温抱住归苼,“真的不会的。” “我知道,日后可能是不会,但是现在,还请池哥哥谨慎行事。” 其实,归苼说的话,犹如重锤,一下一下地敲着池温的心。她的话没错,现在他的根基,确实不稳。 况且前些日子,他再去许家,许家老太爷话里话外,都让他遇事可以听一听归苼的想法。毕竟能在后宫中生存的人,都不简单。 “对不起,”池温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是我孟浪了。“ “无事的。” 归苼笑着摸摸池温的脸,仿佛是在安慰他。 很快,玉竹又重新端来了一碗避子汤。这次池温没有再拦着,他在一边,看着归苼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把它喝完。 “苦不苦?” 池温递了一颗蜜饯给归苼。 归苼摇摇头,她已经习惯了避子汤的味道。 “答应我,等迁都之后,就停了它,行不行?” 池温的声音几近哀求,让归苼的心,瞬间软了下来。 “好。” 她轻抚过池温的脸,看着他满心欢喜。这不过就是缓兵之计罢了,池温后宫一日空虚,她便要继续饮这避子汤。她知道母子分离的滋味,不好受。 “去用饭吧,”归苼的伤神不过是一晃神,很快便挂上笑颜。她今日生辰,不想多惹事端。 今日的晚膳比往常要丰富一些,归苼还要了一壶酒。两个人对酌,倒也有一番意趣。 天色越发晚了,月光照了进来。归苼从窗子看过去,抬手指着外面的月亮。 “池哥哥,月亮好大。” 她语气娇憨,声音略微有些发颤。池温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小姑娘,喝多了。 “是啊,”他顺着她的话说道,“快要到中秋了。” 归苼重重地点点头。她的生辰,离着中秋不远。 “今年的中秋,我终于可以在紫宸宫里过了。”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池温看着,却越发心酸。因着道士的批命,她从未在宫中,过过中秋。 “对,我陪着你。晚上吃过月饼,我们就看月亮。” 归苼点点头。 “在哪儿看?不如我们去院子里看好不好?” 池温上前,把归苼揽在怀中,指着不远处大殿的脊角。 “我带你去屋顶上看,好不好?” 池温指着的地方是望云亭,整个紫宸宫最高的大殿。 归苼闻言,眼睛兴奋得发亮。 “真的吗?”她的声音很是雀跃,“可以去屋顶?” 池温点点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池哥哥最好了。” 归苼抱住池温,跳了几下,之后便踮起脚尖,亲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不过呢,你现在应该睡了,已经很晚了。” 其实时辰尚早,只不过池温见归苼有些酒醉,怕她再饮下去,第二日头痛。 “很晚吗?”归苼看了看天色,“好像也不是很晚。” “真的晚了,”池温说罢,扶着归苼便往内殿走去,“我今日累了,陪我早些睡,好不好?” 归苼闻言,听话地点点头。 回到内殿,玉竹早就带着人把床幔换了。归苼乏累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池温见她这般,忍不住笑了起来。酒醉的归苼,别有一番可爱。这样的姑娘,谁人不爱。他总要为她在后宫遮风挡雨,让她堂堂正正地生活。 第39章 · 池温走后, 归苼过了许久才睡醒。她想着昨晚的时候,到底在池温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迹。她可以有孩子,但是一定要等中宫有了嫡子才可以, 要不然, 那孩子就是个活靶子。 过了归苼的生辰,没几日便是中秋了。因着还迁都, 一切从简。中秋宴不过是池温在甘露殿宴请众臣。白日的时候, 池夫人在安仁殿,见了各家诰命夫人。 这见人,也有宫中自己的规矩。最早的那一拨, 都是各个世家的夫人,身上的品级高, 就是做公主的时候的归苼, 见了都是要行礼的。 临近晌午的时候, 便是靠着从龙之功新起家的各位夫人,她们也是一早进宫, 在外面候着。好在是秋日,天气还好。并未觉得不适,到了冬日,可是要受罪了。 不过到底是进宫拜见太后,她们面上仍旧喜气洋洋。毕竟这紫宸宫,也不是谁轻易就能进来的。 池夫人见了一上午的人,已经累了。到了这个时候便已经很不耐烦。送走了一批夫人, 她忍不住看向女官。 “老夫人, 还有最后一批命妇。” 女官的话让池夫人松了一口气, 坐在这里,一上午端着姿势, 她觉得自己的腰都要折了。往日只觉得进宫辛苦,现在觉得是自己想岔了,坐在这里,更累得慌。她揉揉脸,示意让她们进来。 女官得了指令,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众夫人便走了进来,她们都还带着自家闺女,一个个花枝招展,珠翠环绕。在阳光的照射下,池夫人觉得自己眼都花了。 这些人家里,仗着从龙之功,心道做不得正经外戚,让女儿进宫也是好的,皇家无嫡庶,日后若有个争气的孩子,日后的富贵也就不愁了。 池家老夫人得了自家娘亲的点拨,早就明白她们的心思。也不点破,只是笑着从各个姑娘的脸上慢慢滑过。到底是年轻面嫩,心里的事藏不住。只这一眼,她们的心思,就被看得透透的。 “听说皇上新封了妃子?” 说话的是一位长脸夫人,池夫人看了一眼,略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是马家的闺女,嫁给了钟家。倒是人如其名,一张长脸。 “今日也未在您跟前伺候着。” 池夫人闻言就想笑。先不说谁家会让儿子的小妾在跟前就伺候,皇家尊贵,便是猫儿狗儿也是说不得的。这般大剌剌说出来,不还是因为归苼是前朝的公主。 她得了自家娘亲指点,知道皇家的嫡庶与外面不同。况且现在她们是一体,总不能帮着外人对付起自家人。 池夫人叫来严氏,低声耳语了几句。严氏会意,转眼就出了大殿。 “不过就是后宫添个人罢了,小孩子念旧情,再加上阿苼懂事,便由着他们去吧。” 众人未料到池夫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惊讶。她们都是想着让自己孩子进宫的,池温与归苼当年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后宫有这样一位劲敌在,自家孩子怕是要吃亏的。 “也是许久未见了。” 池夫人闻言,倒是笑了起来。 “宜妃现下就住在凌烟阁,若是想去拜见,也不适不可以。” 她这话一出口,众夫人俱是一惊。她们本来想着若是可以,让归苼过来安仁殿,也借着池家老夫人的手算下了她的脸面,未曾想,上面坐着那位却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倒是不好接话了。 “到底也是皇上亲封的皇妃,这后宫除了我,便就是她了。见见也不违矩。若是按着还是在内宅的规矩,倒是得让她过来让大家看看,可是到底是皇宫,皇帝亲封的人,不好吆来喝去的。” 池夫人点破了众人的心思,便端起手边的茶碗,众人见状,知道自己是不去不行了,不由得深恨起钟家夫人。 前几日钟家老爷生辰,她们聚在一起,由钟夫人挑头,想了这么一出。 池夫人看着她们的表情,心道自家娘亲对人心拿捏得真是又准又狠。世家大族夫人不会撕破脸面,但这些仗着军功起家的武将夫人可不会。她们自小就厮杀在后院之中,手段也是有的。 归苼正在凌烟阁看书,见池夫人身边的严氏来了,很是纳罕。到底是老夫人身边的得意人,她赶忙起身,不等她行礼便让了进来。 这个人,她目前得罪不起。 严氏说明来意,归苼眼睛便笑弯了。许家老夫人果然人老成精,也是会教人。她知道自己总躲在这凌烟阁也不是什么办法,总是要见人的,今日就是个好机会。 “多谢太后,”她恭敬地说道,“阿苼自会准备妥当的。“ 严氏跟在池夫人身边,也算是见过不少人。她不禁感叹,怪道老夫人说与聪明人打交道舒服,确实如此。 归苼让玉竹去送严氏,自己会内殿一番打扮。礼部按着旧制给她准备了冕服和头冠。她今日,还是第一次穿戴。 安仁殿,众夫人被自己架在那里,没办法只得捏着鼻子认了。皇家的嫡庶,到底与后宅不同。她们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本想着因着与柴家退亲,皇帝又在未迎娶新后的时候立了归苼为妃,池家老夫人定是非常不喜归苼,自己递了台阶打归苼的脸,她应该欣然同意才是。万没想到会出现在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许家女,怪不得能教出个皇帝来。 池家老爷常年驻守西北,池温的教养,多半是由池夫人亲自教导。 凌烟阁离着安仁殿有些距离,又是晌午,日头明晃晃地在天上悬着。命妇的冕服本就厚重,一路走下来,里衣都已经贴在了身上。,让人好不舒服。 归苼惧热,因为穿了冕服,大殿多摆了几个冰盆。众人一进来,觉得浑身舒爽。大殿这般凉爽,想来这位是够受宠的。 女官在一边站着,一个眼风过去,众人只得乖乖行礼。冕服厚重,头冠也沉,一群人行礼行得辛苦,越发觉得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 “不避多礼。” 归苼等她们扎扎实实地行过礼,这才开口。她当年归为公主的时候,这礼都不敢受那么实在,不禁微微一笑。 众人起身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笑,一时间都有些恍神。这般娇媚妖冶,也难怪皇上离不开眼。她们坐在那里,心里都开始默默地盘算,自家闺女的那几分姿色,到这宫中,到底有没有胜算。 归苼记性好,又因着华真道人的教导,下面坐着的,认得七七八八。她倒是不见外,问了这个,又问那个,从八十岁的老母亲,一直问到尚在稚龄的幼儿。 众人一边回答,一边懊悔。怎么就忘了这位的母亲是前朝宠妃,拿捏人的手段自然不比旁人。真是自家夫君升了官,就开始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们一边想着,一边暗暗决定回家约束下人。自己从小受着闺阁教育,尚且如此猖狂,家中的下人,怕是更加横着走了。能做得官家夫人的,一个个都不是傻子。 归苼仔细地问着,心中把她们父亲与夫君的官职都记了一遍。她在这后宫之中,眼睛却放在了朝堂上。她还想好好活着,生个一儿半女。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要早些谋划才是。 那些夫人带着的姑娘,都是养在闺中,哪里见过归苼这般人物,一时间都有些畏缩。这位虽然年轻,但是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 钟家夫人马氏脑子不灵光,养出来的姑娘也是如此。钟凌今日跟着母亲进宫,是存了大志向的。她见归苼这般样子,内心忍不住一阵艳羡。 归苼问着话,眼睛却看向那群小姑娘,她们里面,日后到底会有几个进到这紫宸宫来,现在好好观察,免得日后乱了手脚。 看到钟凌的时候,归苼忍不住内心暗笑。自己还是做回好人,积点德,让她知道这后宫险恶吧。这般心思外露,怕是在宫中一个月都活不下去。自己虽然想在宫中有一席之地,也犯不上拿着人家姑娘的性命往上爬。这位姑娘蠢得冒泡,能不进宫就别进宫了。 钟凌随了父母的优点,与母亲一样的鹅蛋脸,却短了几分。一双大眼睛,璀璨生辉。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想来仗着自己貌美,在家也颇为受宠。 “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归苼忽然开口问道。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是钟家的钟凌,一时间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滋味。被皇上的妃子惦记上了,想进宫怕是难了。 “回娘娘,民女是钟将军家的。” 小姑娘声音清脆,分外好听。归苼忽然间觉得留下来也不错,天天听着她念书,饭都要多吃一碗。 “倒是漂亮。” 归苼笑了起来。她见过钟将军,皮肤黝黑,一张圆脸,面阔目小,竟没想到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姑娘来。 她又仔细瞧了瞧,竟然从钟凌那张漂亮的脸上瞧出了钟将军的痕迹,一时没忍住,笑得眼睛都弯了。 第40章 · 钟将军是池家军的副将, 生得英武,不想得了个闺女竟是如此貌美。虽然能影绰绰地看出他的影子,但是五官都柔和了下来。最绝的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和钟夫人简直一模一样。 归苼坐在上首看着, 越瞧越觉得小姑娘漂亮。她上一世窝在深宫,没有见过她。毕竟柴莹当时是皇后, 世家命妇, 逢年过节,见的都是她。 “今年多大了?” 归苼架子摆得十足,虽然内心觉得小姑娘可爱, 可是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 “民女今年十五了。” “果真好年华,可许了人家?” 归苼说完这话, 自己就想笑。她这副样子, 和先头宫中那些逢年过节见家人时候的老太妃简直一模一样。她现在也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又有什么意义, 又不能给人家做媒、 钟凌楞了一下,显然是没人问过她这样的话, 一时间语塞。她站在那里,忍不住望向自家娘亲。 “回娘娘,还未许亲。” 钟夫人不知道归苼为何这般问,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她是真怕这位觉得自己姑娘是个对手,胡乱给她指了个人。她家嫡出的大姑娘,让个妾做媒,她想想就觉得窝火。 “小姑娘家, 在家多留两年才是。这会儿, 可不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 归苼这句话, 戳中了在场所有夫人的心。是啊,当姑娘在家的时候哦, 可不正是无忧无虑。嫁了人,上侍公婆,还要关照姑子小叔,侍奉自家夫君,养儿育女。 没儿子愁,有儿子还愁。夫君不升官,她们愁,夫君升了官,她们更愁。真是怎样都不觉得这日子好过。 一时间,倒是都心有戚戚,对着眼前坐着的这一位,生出了一些同情。当年的金枝玉叶,如今却做了别人的妾。虽然是皇家,到底也不是正房。大红嫁衣没穿过,八抬大轿没坐过,也是让人心疼。 归苼坐在上首,虽然衣着华丽,但是到底还带着小儿女气。众夫人心里不由得一软,莫名对着她多了些好感。 归苼看了玉竹一眼,玉竹会意,不宜一会儿就捧了个锦盒过来。 “我和钟姑娘投缘,这个就给你了。不值什么,拿回去愿意戴就戴,不喜欢就送人。不过是个玩意,不用来放在心上。” 钟凌本以为归苼会刁难她,没成想却得了一份礼。她略带惊诧地看着归苼,倒是又引得她笑了起来。钟凌愣住了,宜妃笑起来可真美。 钟家人长得都普通,钟将军娶的夫人,也不过只有一些姿色。只是不知道为何,生的大姑娘,随了父母的优点,样貌格外出众,很是得家人的宠爱。 “回去吧,”归苼笑着说道,“小姑娘家没见过这场面,略微有些惊慌也是正常。日后跟着娘亲多交际,慢慢就懂了。” 钟凌行过礼,捧着锦盒就走到钟夫人身边。上面坐着的那位,虽然和善,但是总让她觉得心里毛毛的,之前存着的志向,瞬间就熄了许多。若是日日都过这样的日子,钟凌觉得自己的寿数都要短上许多。 归苼不好只问钟凌一个,其他夫人带着的姑娘,也捡了几个问问。只不过她们都严守闺训,虽然回答与钟凌无二,但是面上没有她之前那种跳脱,让人很是无趣。 略聊了几句,归苼便端起茶盏,女官在一边看着,便知道该送客了。她一个眼风过去,众夫人也明白,借着时辰晚了,不耽误贵人用饭,出了凌烟阁。 从凌烟阁出来,众夫人便回到安仁殿,与池夫人又闲谈几句,这才齐齐才告退。 从安仁殿出来,众人皆松了口气。她们被女官引着出了安仁门,绕过千秋殿,从月华门出来。 本来是无事的,偏生今日池温事情少,早早地想回甘露殿休息。远远的,就让众夫人与姑娘们给瞧见了。 她们身边的姑娘,瞧见池温,一时间都慌了手脚,慌忙往自家娘亲身后躲,眼睛却忍不住往池温那边看去。池温高大俊朗,隔着远也看得出好样貌。少女怀春,忍不住红了脸。 钟凌也看见池温了,不过因着之前跟归苼交流,让她争强好胜的心平静了许多,是以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上的绣花。家中的绣娘,手艺可真好。 送了众夫人出门,女官也回去复命。她今日在凌烟阁的事情细说给池夫人听。 池夫人手中捻着佛中,一言不发地听着女官的话。半晌,她叹了口气。 归苼倒是好心,钟家姑娘若是进了宫,那副性子怕是没活路了。池夫人年老成精,一眼就瞧出来各家姑娘的心思跟性子。钟凌这样的姑娘,劝是劝不动的,只得她自己悟。万没想到,这姑娘灵性,反应得够快的。 池夫人又想了一下,忽然面上绽出一丝微笑。归苼妩媚,有她在这后宫,想来也让不少人家望而却步。等迁都后,朝政稳定下来,再慢慢往后宫选人。 送走了众人,归苼在凌烟阁也是细细地梳理了一番刚才的事情。钟将军她是见过的。少年时跟着池温出去,到底她身份尊贵,池温有时候会请钟将军在一旁保护她。 池家于钟将军有知遇之恩,少主子提出来的要求,他断不会拒绝。 是以这样的忠臣,女儿是万万进不得宫的。那位子就一个,忠臣变了外戚,心思可就不单纯了。 归苼妩媚一笑,池家老夫人当真把思维从内宅中脱了出来,这样于她,是再好不过的了。至于子嗣,只要她等中宫诞下嫡子,自然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生了。至于那个位置,归苼从未肖想。 晚间,池温在神龙殿宴请文武百官。归苼在凌烟阁也备了一壶小酒。池夫人身边的严氏带着人过来,老夫人赏了她一些首饰。 归苼谢了赏,投桃报李,也拿了自己准备的月饼。这是她在白云观跟华真道人学的手艺。华真道人的爹爹,原先是糕点师傅,做得一手好月饼。后来染了病,无奈才给她送进宫,只为了一个月那几两银子。 “归苼手艺粗鄙,本不想拿出来献丑的。只是得了老夫人的东西,这里又实在没有看得过眼的,也就这月饼,算是归苼的一份心意。” 一席话说得恭敬,就连严氏听着,都觉得熨帖。 归苼除了月饼,还给了严氏一个荷包,轻飘飘的,一捏就知道里面是张银票,这位到底是有家底。 “谢宜妃娘娘的赏。” 严氏谦卑有礼,笑着领着人就走了。归苼望着她的背影,暗想不愧是世家的奴仆,一双眼睛淬炼得毒辣,很快就摸清楚了宫中的行事。她若是对自己作势拿乔,就算池夫人身边的人,她照样也能让她自己几斤几两。现在这样,最好不过。 归苼身边的人,陪了她多年。乳母白氏今日回家与家人团聚去了。她便让玉竹陪着自己,底下的人,不当值的,就回去小小地开了一桌,也算是过个节了。 池温与众臣吃饭,心中却惦记着归苼。好在这群老臣忙着迁都与开恩科的时候,谁都未煞风景地提后宫之事,倒也君敬臣恭,很是和乐。 散了宴,已经有些晚了。池温吩咐内侍送大臣出门,自己则去了凌烟阁。 归苼知道池温今日要来,特意备了醒酒汤,谁知道池温一进门,换了衣衫就拉着她往门外走。 “做什么去?” 归苼有些惊讶,都这个时候了,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之前说好了带你去望云亭看月亮的,走吧。” 归苼笑笑没说话,只是跟在池温身后往望云亭走去。那里不过比凌烟阁高了一层,还不是差不多。不过池温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扫了他的兴。 两个人走到望云亭,就看见墨松在那里等着。 “符离呢?” 池温问道。 “还未过来。” 墨松说罢,站在亭台前往远处望了望。 “回皇上,符离在那儿了。” 归苼顺着墨松的手望过去,就见下面一个小小的影子,很是费劲地扛着一个梯子,吭哧吭哧地走着。让人看着忍不住觉得心累。 “不机灵也就算了,体力还不行。” 池温说了一句,就拉着归苼在一边站着。 “池哥哥你这是要干什么?” 归苼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 “带你看月亮啊,”池温说话的时候,笑意盈盈,“我之前说过,望云亭的屋顶,看月亮是最美的。” 归苼没说话,听他这话的意思,就好像他在那里看过一样。 “那年你在白云观,不知道,阿茁多饮了酒,非要拉着我来望云亭。我们两个都有些功夫,倒也不用梯子,两三下就爬了上去。那月亮可真美,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归苼听了这话就明白了,这事情,像是她二哥哥小时候干过的。 这时,符离终于扛着梯子走了上来。八月中旬的晚上,硬是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池温无奈地摇摇头,让符离把梯子架好。 “我先上去,再来扶你。” 池温说完,三两下就爬了上去。他站稳之后,蹲下来朝着归苼伸出手。 “来吧。” 第41章 · 池温的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归苼抬头看着他,眼眸明亮得仿佛天上的星星。她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池温护着她, 直到她上来。 望云亭的屋脊, 有一块平坦的地方。两个人就坐在那里,望着天上的月亮。真如池温所说, 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这地方真美。” 归苼抱着池温的胳膊, 满心欢喜。她不但看见月亮,还看见整个紫宸宫,还有金陵城。金陵城中火树银花, 仿佛不夜城一般。 “下次中秋,我还带你来这里看月亮。” “为什么要下次中秋, 上元节不可以吗?” 归苼坐在那里, 微风袭来, 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晚间的时候,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褪去庄重的冕服, 换上轻薄的衣衫,月光下,归苼宛若林间的精灵。 池温轻抚她的头发,俯下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上元节我带你去城里看灯会。” 金陵城的上元节,历来都是灯火通明,热闹异常。 “可以吗?”归苼有些惊讶,她印象中, 腊月便是要迁都的。 “为什么不可以?”池温说完, 默默她的手, “冷不冷?” 归苼摇摇头。她轻咬了一下嘴唇,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 “什么时候迁都?” “二月。钦天监翻了黄历, 这已经是最早的了。正好迁都之后便是恩科。” “也好,时间充裕得很。” 这是归苼重活一世之后的又一变数。她不好多问,只是记在心里。 “还记得上一次上元节去看灯吗?”池温笑着问道。 归苼点点头,忍不住笑出声来。 “上一次真是快要把我吓死了,你呢?” 池温摇摇头。那一次留宿城中,给了他对归苼表达爱意的机会,他又怎么怕呢。 自从与归苼一同看了灯会,她的倩影,就时时在池温脑中浮现。念书的时候,归苼就站在身边。习武的时候,她就在树下。睡觉的时候,几乎夜夜入梦。好几次池温从梦中惊醒,不得不偷偷摸摸去换衣衫。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归苼。 归茁这个时候已经入朝,慢慢学着处理朝政。他的志向,便是做一个贤王,辅佐太子,日后出宫建府,将娘亲接进府中奉养。 因着归茁忙碌,池温便趁机替他去白云观看望归苼。德嫔与丽妃,一眼便知道池温的心思。池家家世显赫,池温又对归苼一往情深。二人都觉得池温是良配,又能帮着归茁,便也不拦着。是以池温一个月,总能与归苼见上一两面。 只可惜归苼年岁尚小,对着池温的示好不是很明白。丽妃总想着事事要归苼顺心,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也不去提点。所以池温很是心急,也没有办法。她还那么小,池温怕自己因为心急,把她吓坏了不见自己可就惨了。 终于到了上元节,池温之前便说要带归苼去看灯会。归苼很是高兴,不过因着上元节城中人过多,二人怕被发现,归苼便换了男装。玉竹帮她梳好头发,又用香粉填了耳洞,俨然一个尊贵人家的小公子。 “公主这样,可是要迷倒城中小姑娘了。” 玉竹说着,帮着归苼整理好衣衫。 “哦?”归苼嫣然一笑,学着话本子上的纨绔子弟,拿着扇子挑了一下玉竹的下巴,“小娘子年芳几何?可愿与我把臂同游?” 十来岁的人,正是雌雄莫辨的时候。归苼又学着池温的做派,真的仿若一个翩翩少年。 趁着夜色,归苼溜出自己的院子,到了后门,池温已经等在那里。他看见归苼,忍不住眼前一亮。这般打扮的她,新奇有趣,越发可爱起来。 归苼见他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只是池温已经看痴了。归苼见他还不理自己,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池哥哥。” 池温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间面上做烧,连耳朵尖,都觉得灼热难耐。 “想什么呢?” 归苼有些不解,说完之后又看了看自己的打扮。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样打扮很是新奇,城中的少年郎,也要被你比下去了。” 归苼笑着上了马车,金陵城的贵女,都不兴娇养在宫中,只有她长住白云观,没有学会骑马。 “池哥哥,以后教我骑马好不好?” 归苼掀开车帘,对着池温略带撒娇地说道。 池温自是忙不迭地应承下来。 “不但教你骑马,还教你打捶丸,好不好?” “池哥哥最好了。” 去岁归苼进宫,归芙就跟她炫耀自己新学的捶丸。归苼虽然不动声色,给归芙气狠了。但是她心里还是会羡慕归芙。住在宫中,可真是太好了。 池温心中想的,却是等归苼十五岁之后,便央着父亲去与皇帝分说,他相信池家的家世,会让皇上点头的。到时候,他便在自己私产庄子弄一处这样的场地,自己日日带着归苼游玩。 池家近来知道世家势力已经让皇帝忌惮,一直寻个由头交了兵权。池温文武双全,自是不用愁。即便不会高官厚禄,池家的家底,也足够三代守成了。 两个人到了城中,已经热闹非常。今日城中出来游玩的人众多,归苼与池温在其中,很也是很惹眼。很多姑娘妇人,偷偷拿帕子掩了面容,直往他们那边看过去。 归苼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也习惯了。两个人逛了许久,直到月上中天。二人知道不好再待下去,便往程外走去。谁承想马车刚走了几步,便停住了。归苼掀开帘子,刚要问池温怎么了,便觉得车身一歪,唬了她的手微微一颤。 “怎么了?” 池温勒住缰绳,看着车夫。 车夫跳下马车,往车身一看,立时哭丧了脸。 “公子,马车拔缝了。” 他知道车上坐着的这位是当朝公主,现下马车坏了,公主回不去白云观,可坏事了。 池温也皱起了眉头,归苼不会骑马。即便是会的,山路崎岖黝黑,也是上不去的。 归苼倒是心大,她跳下马车,走到池温跟前,仰着头看着他。 “池哥哥,不如在城中住一宿吧。” 池温无奈,眼下这个情形,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金陵城客栈众多,今日上元节,周边也有人赶过来游玩,回去晚了,便也在金陵城住下。 池温想了想,便带着归苼往金陵城最好的客栈去了。 店小二此时正在屋内打盹儿,听见门响,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见是两位翩翩少年,衣着不凡,赶忙堆上笑容。 “要两间上房。”池温说道 店小二闻言,略微有些犯难。 “公子,咱们是剩一间上房了。” 池温皱了下眉头。 “那其他房间呢?” 店小二摇摇头。 “就这一间了。” 二人过来的时候,外面飘了雪花,不一会儿地面就白了。池温想着再带归苼去其他客栈,恐怕是要把她冻坏了的。 “一间也可以啊,”归苼在一边说道,“不过就是一晚而已。” “这位公子说得有道理,”店小二不想让上门的生意飞了,自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现在金陵城的客栈,怕是都住满了,咱们这儿还剩这一间,也是因为价钱太高,没人舍得掏银子罢了。要不然,是连这间也剩不下的。” 池温细想了一下,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况且现在外面下着大雪,再去别的地方,也是不行了。他点点头,抬手示意让小二引他们上楼。 到了房中,池温让店小二送了热水,待他走了,便看向归苼。 “为何一间房间也可以?” 归苼愣住了。 “池哥哥今晚也要住在这里吗?” 归苼的话让池温瞬间觉得头痛。她在白云观住久了,真是不知道世间险恶。 “难道你想自己住在这里?” 归苼抓抓头发,歪着头看着池温。 “不可以吗?” 池温无奈,想着过几日见了归茁,定要提点他几句,让他给归苼再寻个教养妈妈。 归苼坐在床上,颇为新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屋内摆着火盆,虽然不比白云观的炭火好,但是闻起来,也没有那么呛人。 “今日你睡床,我在椅子凑活一晚。”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是店小二送了热水过来。池温接过来,便仔细地把门掩了。 “这热水你洗了手脸,再泡泡脚。这一晚上,又下雪了,当心受寒。” 池温自幼习武,体格强壮。可是归苼自小娇生惯养,娇弱得很。 归苼点点头,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她学着玉竹的样子,自己挽起袖子,便看着热水发愣。 池温见状,才想起来她自幼被众人服侍惯了。不禁摇摇头,自己真是一时得意忘形,才犯下今天这般大错。她在这里留宿一晚,宫中知道了,自己怕也是要挨骂的。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本就心仪归苼,借着这件事情挑明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姑娘,究竟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或许,她当自己是同二皇子一般的兄长也未可知。 一时间,屋内环境冷了下来,归苼看着热水发呆,池温的心思,也飘了很远。 第42章 · 归苼望着眼前的略微冒着热气的水盆发愣, 终于抬眼看向池温。 “池哥哥。” 她的声音小小的,略微带着一些怯懦。归苼觉得自己太笨了,不会骑马, 不会打捶丸, 就连洗漱,她也不会。 池温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 他走过去, 蹲下来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归苼,轻轻地帮她把袖子又挽上去一点,露出纤细的手腕。 “我, ”归苼略低了下头,“我不知道怎么洗漱。” 说完这话, 归苼的脸快要红透了, 眼泪也在眼眶开始打转。 “你是金枝玉叶, 不会这些很正常。” 池温的声音笃定,让归苼的心略微安定下来。是啊, 她是公主,自小身边就围着众多的奴仆,不会也是很正常的。 “我来帮你。“ 池温说完这些话,瞬间就后悔了。他还不知道归苼的心意,若是贸然与她这般接触,这样不好。虽然大梁民风开放,但是未婚男女, 却还是恪守规矩, 肌肤相亲更是不可以。 可是归苼却没想这么多, 她高兴地点点头,一脸期盼地看着池温。面对归苼清澈的眼眸, 池温咬了咬牙,不如今日就把话挑明了吧。她若不喜欢自己,他便回家求助母亲,遣人过来。挨打受骂,他自己一个人担着。 “阿苼,”池温的声音柔柔的,仿佛能滴出水来,“我心悦你已经很久了。所以,小阿苼有没有心悦我?” 归苼尚未及笄,虽然她调皮,跟着二皇子归茁看了很多市井话本,但是对待男女之事,仍旧懵懵懂懂。池温的话,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 归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面色越发红了。 “阿苼只管说心里话。” 池温见她这般,只当归苼是把自己看做与二皇子无二,不禁有些失落。 “池哥哥,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归苼问完这话,便低下头,手指抹着衣衫上的绣纹。她年岁尚小,对很事情,一知半解。 “心悦一个人,就是日日都想见到她。梦里,也全是她。想与她日日在一处。” 池温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归苼。 “我便想与阿苼,日日都在一处。” 归苼听完池温的话,面色越发红了。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简直发烫。 “日日在一处,是不是就是太子哥哥与商姐姐那般?” 太子归荣前些刚刚迎娶了商家大姑娘商怡,两个人蜜里调油一般,归茁与归荣关系甚好,经常开玩笑。归苼跟着归茁,也听了几句。 “对,就是像太子与太子妃那般。” 归苼自中元节那日,也经常会梦到池温,醒来之后,只觉得心下纳罕,但是因着是池家公子,也不好对人言,只得自己暗自思虑。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心悦池哥哥。我只知道,每次池哥哥过来的时候,我便开心,池哥哥走的时候,还未行至山下,我便盼着池哥哥何时再来。” 归苼一气说完这些话,觉得很是害羞,便把头埋进手臂,不想抬起来。 池温听完,只觉得自己恍若被雷劈中一般,手脚有些发麻,头也发昏。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原来也是喜欢他的。他想,这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两情相悦,真的很难很难。 “那等阿苼及笄之后,我便请父亲、母亲与皇上和丽妃娘娘分说此事,求皇上成全,好不好?” 归苼愣了一会,微微点了下头。池温看在眼中,仿佛是最妙不可言的动作。他忍不住上前,握住归苼的手。 “阿苼,我会对你好的。” 归苼红着脸看着池温,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若是她与池温如用太子哥哥和商家姐姐那般,可真是太好了。 “日后,是不是逢年过节,池哥哥便与我在一处?” 归苼忽然问道。 “对啊,除夕的时候,我与你一起守岁,过了子时,我带你去放炮仗。上元节,我与你一同逛灯会。上巳节,我们一同去踏青……” 池温絮絮叨叨,把这一年所有的节日说了一遍,就连清明节一同祭祖都说了,逗得归苼眉眼弯弯。 “我都记下了,”归苼说着伸出小拇指,“拉钩。” “好,拉钩。” 池温说完,才想起来归苼尚未洗漱。他掏出自己的帕子,扔进水盆里。 池家从武,池温日后也是要上战场的,他自小便学着照顾自己,穿衣洗漱,样样都亲历亲为。 他把帕子拧得半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归苼的面颊。她的皮肤柔软,还带着细细的绒毛,仿佛一颗水蜜桃,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归苼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仿佛小扇子一般,拂过池温的手掌。池温心中一颤,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拂过。 他抿了一下嘴唇,轻轻地吻了一下归苼。少女散发着迷人的馨香,温热,而又柔软。两个人鼻梁高挺,亲密间,就碰到一起。 池温不敢造次,只是轻轻一吻。归苼惊诧地瞪大眼睛,满是惊讶。 “生气了?” 池温问道,归苼摇摇头,轻咬了一下嘴唇,凑上前,亲了池温面加一下。 “阿苼心悦池哥哥。” 池温的脸瞬间就红了,他把帕子扔进水盆,拧干之后替归苼擦拭手掌。她手指纤长,柔弱无骨。 归苼坐在那里,看着池温,面上一直挂着笑容。她想与他日日在一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池温帮归苼洗漱好,就让她去床上睡了。 “虽然是上房,但是到底不干净,衣衫就不要脱了。横竖就这一晚。” 归苼点点头,看着池温。 “池哥哥呢?” 池温指着靠窗的罗汉床。 “我在这里睡一宿就好了。” “好。” 归苼说完,看了一眼窗外,很是惊喜地指着外面。 “池哥哥,月亮好美。” 池温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月亮正挂在窗外,仿佛玉盘一般。 “以后每年中秋,我都和你一起看月亮。” 归苼高兴地点点头。 “很晚了,睡吧。” 池温说完,帮着归苼把被子掩好。屋内虽然有火盆,但到底还是少。归苼天生畏寒,他总怕她受凉。 归苼前一日因为兴奋,很晚才睡。今日又起得早,此时已经很是疲累。她合上眼睛,没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池温笑了一下,就着归苼的水,洗了手脸。他吹熄了烛火,只留了靠门的一盏。自己也上了罗汉床,和衣躺在那里。 月亮还在外面,照着整个金陵,也照着屋内一双小儿女。池温借着烛火,遥遥地看着归苼。 她的侧脸很美,犹如雕刻出来一般精致。池温甚至觉得自己喘气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这是一场梦。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己这般患得患失,可见是爱惨了归苼。 他知道归苼,虽然被丽妃宠爱,但是内心很是没有安全感。他之前说的,全都是发自内心,他要日日陪在归苼身边,让她日日展颜。 车夫骑着马连夜上山,玉竹还派人在这里等着,听见哒哒的马蹄声,这才松了口气。 她悄悄地打开门,发现门口只站着车夫,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差点昏了过去。这是什么情况? 车夫按着池温教的话,说给玉竹。玉竹想生气,却也没有办法。她无奈地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玉竹关了后门,悄悄回到院子。众人间归苼没回来,俱是惊讶。 她关了大门,小声说了事情缘由,便让众人赶快休息,明日一早,她还得赶到后门,等着她家公主回来。万幸今日白妈妈没在,要不然,她们绝对是要挨骂的。 归苼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池温此时也已经醒了,他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万幸昨日的雪只下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已经化了。 池温松了口气,这样看来,上山应该是比较方便的。他待归苼坐起来,就去找店小二要了热水。 归苼起床后脾气不好,此时正坐在那里发呆。池温知道归苼自小就这样,端着茶杯递到她嘴边。 “我找小二要了蜂蜜,喝一口。” 归苼张开嘴,抿了几口之后,才缓过神来。她抱歉地朝着池温笑了一下。 “我睡醒以后,自来心绪不宁。” “我知道。” 池温说完,把茶杯放到桌子上,自己替她完好袖子,洗了手脸。 “略坐一会儿就走吧。我让平安在下面等着,现在城门开了,咱们赶快上山。” “好。” 归苼点点头,看着池温就着自己剩下的水洗脸,不知道为何,面上又开始做烧。 “怎么了?” 归苼见他面色发红,还只当她生病了,擦干净脸就走过去,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池哥哥,我没事。” 归苼坐在那里,仰着头看着池温,精致得瓷娃娃。 池温取下斗篷,仔细地为归苼披好。 “昨日是我的不是,若是闹到丽妃娘娘哪里,不用替我瞒着,实话实说就好。” “不会的,”归苼笑着摇摇头,“乳母昨日不在白云观,玉竹她们,现在可只听我一个人的。” 池温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脸骄傲的表情,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拉着她的手,一起走了出去。 第43章 · 月亮挂在天上, 光辉明亮,归苼靠在池温身上,想着以前的事情。 “上次回白云观, 玉竹好生把我埋怨了一番。想来也是, 那会儿真是胆子大,若是真出点什么事情, 整个白云观怕是逃不过去的。” 归苼说完, 自己就笑了。 “小时候,真是任性妄为。” “是啊。”池温也感叹了起来。 他当年送归苼回到白云观之后,就赶忙下山。他虽然安排书童松柏把院子好生遮掩, 可是他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这点小把戏哪能瞒住池夫人的眼。池夫人治家多年, 手段自是不比旁人。要不然, 怎能压服一家上上下下几百号奴仆。 池温一回家, 就见松柏苦着脸站在大门口,见他来了, 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公子,大夫人请。” 池温见状,便明白事情败露,不过他昨日得了归苼的心,也是不怕,略微掩饰一下情绪,就进了自家娘亲的院子。 池夫人的院子一片安静, 因着池温彻夜未归, 她已经气急。只是这事不好张扬, 便安排了众人离开院子,只留自己心腹。 池温一进屋, 就看见池夫人在上首正襟危坐。屋内点着火盆,池温却觉得恍如寒冬腊月,连骨头缝都是冷的。 池夫人见他来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只是这一眼,不由得让池温腿一软,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现在知道服软了,彻夜不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事?“ 池夫人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池温知道,自家娘亲,怕是已经气狠了。 “从去岁起,我便察觉你不对劲,想着孩子大了,终归是有自己的心思。年轻小儿女,知好色而慕少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日日等着你过来与我分说,知道是哪家姑娘,便上门去求,谁承想你竟然做出夜不归宿这等事情,想来,是哪个勾栏家的姑娘吧!” 池温闻言,惊诧地抬起头,眼睛瞪得老大,他万没想到,母亲竟然想到了别处。可是他这副样子落在池夫人眼中,竟是一副自己猜对了的模样,越发气恼。她忍了忍,还是把手边的茶盏扔了出去。 茶盏飞出去,直接落在池温脚边,溅起的茶水湿了衣襟,粘嗒嗒地贴着衣衫。 “池家这些年,子嗣不丰,我与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 池夫人说着说着竟是落下泪来。她辛辛苦苦教养的孩子,竟然长成了这般样子,她觉得很是对不起远在西北镇守边关的夫君。 “你二叔,”池夫人压低了声音,指着西北边的院子,“一直对你父亲心有不满,心心念念想夺了你父亲的权。你祖父去得早,祖母有偏心眼骗得厉害。你若是品行不端,被你二叔拿了把柄,咱们家还有好日过吗?” 池温见娘亲越说越歪,刚要张口解释,就被池夫人拦住了。 “你也不必与我说什么本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家境贫寒或者父母不慈才被卖到勾栏。我告诉你,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有人天生好命,生下来便呼奴唤婢,一眼就能看到未来的前程。有人却天生命薄,注定低人一等。我告诉你,这便是世道。” 池温这下是真急了,他娘亲想到哪里去了。 “娘亲。” 他话刚一出口,就又被池夫人拦住了。 “那话本子不拘着你看,是让你了解这世间百态。你倒好,越看越往歪处长。我今天便放话在这里。那姑娘,进池家门绝对不行。我不管是做小还是为奴,都不行!你也别想打着歪主意,置外室。一会儿我便把你的私产全收了。” 池家的孩子,到了一定年岁,手中就会有几分私产。想都是让他们学些经济来往,不要成了只会读书习武,不接触俗物的傻子。 “你若是怜惜那姑娘,趁早与她断个干净,池家出手整治个勾栏女子,虽然丢人现眼,但也不是不可能。” “那姑娘是九公主。” 池温无奈,顾不得礼数与孝道,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池夫人正说到兴头上,忽然听见这话,瞬间便哑了声。 池夫人瞪大眼睛看着池温,起身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想不到你竟然连九公主都能拿来扯谎。” “真是九公主,娘亲不信可以去问车夫。” 池温说完,扬起头看着池夫人。 “事关九公主清誉,儿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耶不敢拿皇家公主来做幌子。自去年九公主生辰,儿子替二皇子带她进城游玩,儿子便对她情深意重。” 池夫人立在那里,想着之前进宫,偶遇丽妃时候她的话语,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年前她夫君回来述职,二人还曾商讨过这个问题。既然池家想要避风头,池温尚主,也算是个好主意。 池温见自家娘亲面上的表情变幻,心下松了口气。被误会逛青楼,可是太丢脸了。 谁知道他这口气刚送下来,池夫人就摘下案几花瓶中的孔雀翎,朝他身上抽去。孔雀翎柔软,力道虽然不比藤条,但是打在身上,也是很疼的。 “你行啊,竟然拐带皇家公主,你是嫌池家上上下下脑袋太多,要砍了去才清静是吧!” 池夫人到底是世家娇养的姑娘,没几下就觉得手臂发酸。她扔了孔雀翎,气狠狠地看着池温。 “去你的院子思过,晚间再过来!” 池温听话,赶忙就往回走。池夫人接过心腹递过来的茶水,顺了几口气,便命人把车夫叫来。 好一番询问之后,池夫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恼。亲手养大的儿子,在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么多事来,还收买了心腹,可见真是长大了。但是九公主是皇家人,丽妃又得宠,他这般肆意妄为,被皇家知道了,可是要受责罚的。 池温回到园中,面上带着喜色。他与归苼,算是过了明路,观他娘亲神色,也不似不喜欢归苼。他现在,就等着娘亲与父亲,去皇宫提及此事。 虽然公主选驸马是皇帝做主,但是那等青年才俊的家中,耶会和皇帝隐晦地提一两句。 这件事情,池温一直未与归苼说,今日说出来,引得归苼笑倒在他怀中。 “我后来被娘亲饿了两顿饭,”池温说话的时候颇为委屈,“幸亏松柏机灵,偷偷给我藏了点心,不然怕是要昏倒在书房了。” “活该!” 归苼说着,抬手捏住池温的耳朵。 “你老实讲,当日马车拔缝,是不是你搞的鬼?” “冤枉啊!”池温说着便亲了归苼一下,“我若是有这般机智,你早就已经是池夫人了。” 话一出口,池温就觉得自己失言了。这本就是横在二人之间的一条裂缝,不得解决,却又不得不面对。他冒失地说出来,归苼恐怕是要恼了。 归苼一瞬间有些心酸,她垂下眼睛,却又很快抬了起来。 “我现在,难道就是不是池夫人了吗?” 池温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有奇奇怪怪的声音。 “什么动静?” 归苼也听见了,好奇地问道。 池温仔细地停了停,表情有些奇怪。 “像是牛叫。” 池温自小经常跟着祖父去乡下田庄,见识很是广阔。 归苼有些不解,这宫中,怎么可能会有牛。 “是不是打雷了?” 归苼说完,便觉得自己这话真是蠢。月亮在头顶明晃晃地挂着,怎么可能会打雷。 “墨松,”池温喊了一声,“你可听见什么怪声。” “回皇上,并不是什么怪声,是符离靠在墙边睡着了,在打呼噜。” 二人都听出来,墨松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略微有些颤抖,显然是笑声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走,下去看看。” 池温说完,拉着归苼从梯子爬了下来。墨松刚要说什么,就见池温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符离可能是困极,靠在望云亭三层大殿门口,歪着脑袋,睡得人事不知。那奇奇怪怪的呼噜声,还一个劲儿的从唇间冒出来。玉竹在一边,已经笑得快要站不住了。 “这般瘦弱,怎么呼噜声这么大?” 归苼忍不住,好奇地说了一句。 “万幸内侍不守夜,要不然,他可能要搅得所有人都睡不好了,”池温说完看向墨松,“符离是自己一间屋子?” 墨松管着池温身边所有事物,内饰们的情况,她也多有了解。 “是的,符离也算是您的贴身内饰,自然不会跟别人挤在一起。” “那边好,”池温说着自己就笑了,“这般鼾声如雷,我怕他两天就在睡梦中,被人拿枕头捂了。” 归苼没说话,心道池温也算是有几分道理。不是她心狠手辣,这般能扰人清梦的鼾声,不被下黑手,得是有多大的忍功。 “我看他不应该叫符离,有个名字挺适合他的。” 池温说完看着归苼,归苼瞬间与他心有灵犀。 “夔牛。” 二人异口同声。 《山海经》有云,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有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符离睡得好,此时竟是一点动静都没听见。池温无奈,上前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他。 “醒醒。” 毕竟是在宫中生活多年,符离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垂手立在那里,仿佛刚才打呼噜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日后若是伺候不好,小心我剥了你的皮做鼓。” 说完这话,池温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小内侍,他可好好好留在身边,处了忠心,人也是有趣得紧。 池温历来待下人宽和,符离闻言一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竟然让皇帝说出这等狠话。他茫然地四处看看,只见墨松玉竹面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越发不知所措。 “黄帝伐蚩尤,玄女为帝制夔牛鼓八十面,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1) 归苼站在池温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绎史》卷5引《黄帝内传》 第44章 · 池温见归苼与自己心有灵犀, 笑着牵着她的手便回了凌烟阁。只剩下符离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他不用跟着过去,只消把梯子扛回去便好。 墨松见他呆头呆脑,实在忍不住了。 “你刚才说睡着了。” 她说完之后, 就走了。符离愣了半晌, 才反应过来。他虽然不太明白皇上跟宜妃什么意思,但是明白肯定是因为他的鼾声。 符离很是无奈, 他鼾声大, 自己也没有办法。虽然被取笑,但是他知道皇帝与宜妃并没有恶意。估计是自己扰了他们聊天,有些不满。 他抓抓头, 费劲地扛着梯子走了。他天生呼噜声大,他也没有办法。 中秋归苼过得开心, 虽然有一些小小的波澜, 可是因着符离, 也算过去了。池温公事繁忙,她正好打理一下自己在外面的的产业。这些都是丽妃留给她的, 为了日后让她手头宽裕。现在看来,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这一日,宫外的人递过来一个消息,商家人又回了金陵城。而且商家老夫人通过他们告诉归苼,想与她见上一面。 归苼思索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何商家老夫人要见她。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与商家老夫人见见。 她并没有通过玉竹去与外面的人联系, 只是在八月末的时候, 告诉池温, 她要去白云观。 “怎么了?”池温有些不解,不明白她为何要上山。 “过些日子便是母亲冥诞, 我这几日,连着梦见母亲,想去做场法事。” 归苼说完,眼眶便有些红了。 池温见状,忙不迭地答应了归苼。 “不过就是住一夜,不要惊扰别人,只是提前几日告诉观主便是了。” 既然商家人有办法给她递话,自然也能知道她的消息。她做得越多,知道的人也便越多,这样不好。她不清楚商家人的来意,还是小心为妙。 池家老夫人知道归苼又要去白云观,心下有些不喜,只是毕竟是人家娘亲冥诞,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这一日,归苼便坐着马车出了金陵城。 她简装出行,又叮嘱白云观不要声张,是以这一日白云观还是香客众多。归苼从后门进去,仍旧住回自己的院子。 上一世,因着自己的原因,归苼缩在后宫,直到迁都之后,才被册封为妃,柴莹后宫又把持得严,她并未与商家联系上。 归苼隐隐觉得,商家说不定会是她日后的助力。 换了衣衫,归苼便出门去三清殿上香。刚一大殿,就看见商家老夫人跪在蒲团上。归苼深吸了一口气,也走过去跪了下来。 商家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等归苼出来,便看见商家老夫人带着侍女在外面的树下坐着,身边还立着一个黑发垂髫的小姑娘。小姑娘粉团一般,归苼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她冰雪可爱,隐隐约约有些眼熟。 未等她多想,商家老夫人便开了口。 “倒是在这里又遇见了。” 商家老夫人说着走到归苼近前,拉着她的手。 “许久未见,阿苼越发漂亮啾恃洸了。” 归苼笑了起来,反手握住商家老夫人的手。 “我今日过来与母亲做法事,不知道老夫人今日过来是为何事?” 商家老夫人抿嘴一笑。 “之前在三清殿发了愿,今日过来还愿。” “老夫人这般虔诚,可见心想事成。”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去。 “这山上山下的,过来一次,怕是要不少时辰吧。” 商家老夫人说完看着归苼,眼睛却落在不远处。归苼瞧过去,只见不远处有几位坤道在交谈。 “是的,所以今晚便留下来。横竖我自小就住在这里,院子的一应陈设俱在,方便得很。” 商家老夫人会意,点点头。 “老身也觉得颇为折腾,便也住了下来。” 二人闲聊了几句,就各自散了。玉竹在一边一头雾水,归苼却明白,商家老夫人嫌有人在一边不好说话,问清楚她何时下山。 归苼回到自己的院子,拿着本书靠在罗汉床上。越发觉得商老夫人身边的小姑娘面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想了想,忽然就笑了。那小姑娘有几分似商君,想来是商家那几个兄弟的孩子。毕竟养女肖姑。老夫人极其疼爱商君这个唯一的姑娘,把小姑娘养在身边,也算是慰藉丧女之痛。 太子归荣死后,太子妃商君难忍丧夫之痛,一条白绫把自己挂在了树上。 想着旧事,归苼又有些伤感。不知不觉间,便已经到了晚上,玉竹进来点了烛火,刚要说什么,宫人便过来回报,商家老夫人求见。 商家老夫人在旧朝,是超等的诰命,归苼不敢拿大,赶忙请她进来,未等她行礼,便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玉竹递了热茶上来,就站在一边,商家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望向归苼。 “玉竹,在门口候着吧。” 归苼说罢,便看向商老夫人。她直到玉竹是自己心腹,连她都不能知道的,想来是件大事。 “商家此番回来,是寻着机会起复。虽是因为废太子妃之事,商家不再做外戚。但是到底想宫中有个人能为商家说话。老身与夫君思来想去,便想到了您,想结个善缘,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商老夫人一上来便说明来意,倒是让归苼有些猝不及防。她虽然不想着那个位置,但是日后终归是要有个孩子,为了将来,这再好不过了。 “多谢商家老太爷与老夫人抬爱。” 归苼知道这是商家给自己人情,言辞越发谦恭。 “只是阿苼到底想要明白,为何选了我?若说善缘,怎生都能寻到。” 商家老夫人敞亮,归苼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把疑虑问了出来,两厢合作,必有所图。 “因为商家欠了您一份天大的人情。” 商家老夫人说完,归苼却傻了,她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能让商家如此感激的事情来。 商家老夫人见她皱着眉头思忖,抬起手,伸出手掌,在案几旁比了一下。 归苼先是一愣,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先前白天见的那个粉团似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可是?” 归苼话只说一半,便盯着商家老夫人的眼睛,见她微微颔首,不知怎的,心头一阵发酸。 太子归荣被废之后,幽闭西北角的薰风殿,太子妃商君此时已有八个月的身孕,却也陪着他幽闭在此。 “不知?” 归苼说着,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做了一个走路的姿势。 “您可还记得当初老身求着您,往薰风殿送了一个老妈妈?” 归苼点点头。 “您说那位老妈妈是为商姐姐诊脉的。” “当时后宫人心惶惶,疏漏众多。那位老妈妈进了薰风殿之后,易了容,替了君儿身边的乳母。” 商老夫人说着,面上不禁露出惆怅之色。以当时商家的手段,是可以保住商君的性命的,只是她用情至深。 “其实,我知道出来的那一个不是送进去的那一个,”归苼说道,“只不过我以为是商家担心商姐姐即将生产,怕有什么不测罢了。”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眼。” 商家老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欣慰。商家需要一个聪明人,而归苼,足够聪明。 “若是平时,宫中自然不能偷出一个婴孩来,只是当时情况复杂,足够让商家趁乱送一个死婴进去,再运一个娃娃出来。” “荣哥哥生前知道吗?” 归苼忽然问道。 商家老夫人点点头。 “知道,这里面,也有荣太子的手笔。只可惜,是个女娃娃,若是个男孩,恐怕现在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商家老夫人这话,归苼是信的,能养出一个太子妃的世家,自然心智手段都超乎旁人。若是商姐姐诞下男婴,她相信商家绝对能够让当时的朝廷再翻一次天。 “我们当时商议好了,若是男婴,君儿咬着牙也要活下来。有那位妈妈在她身边护着,归蒙的手再长,也是进不去熏风殿的。若是个女娃娃,便由商家人带出宫,交由我来抚养。” 归苼明白,若是那个女婴留在宫中,按着当时的情形,归蒙虽然不会对她下手,却也是留在宫中准备日后和亲。倒不如在商家长大,掩了身份,好生教养,日后嫁得良人,平安一生。 “所以,商家欠了您一份天大的人情。” “怪道我瞧着那姑娘眼熟,”归苼没接商夫人的话,转了话题,“养女肖姑,只是不知都她是商家几房的孩子,可有名字了?” “老三家的姑娘,生下来体格弱,轻易不见人。现在身子骨略微长成,才好了些。所以带出来让大家见见。名字还是不敢取,倒是有个乳名叫药奴。” 商家三公子得了一对龙凤胎,人人都说他好运道。万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情形。 “我与商姐姐感情好,见了她便想起商家姐姐。日后有机会,老夫人不妨带进宫来,也算让我有个念想。” 归苼这话说得隐晦,商家老夫人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让小姑娘过了明路。日后就是有人怀疑,只要皇上太后不发话,谁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是前朝废太子的孩子,就算是个姑娘,若是那有心人,也能惹出不少事端。 “那过些日子,老身进宫拜见老夫人,就把药奴带着。小孩子家虽然不常出门,但是乖得很,不哭不闹。” “这便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商老夫人这才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那位老妈妈现在还在商家,您若有心,不妨做个善事,让她有地方养老。毕竟她无儿无女,又不肯在家干吃闲饭。” 归苼点点头。她身边,确实缺一位这样的老妈妈。她既然知道了商家小姑娘的身世,自然也不怕商家用那位老妇人在她身边做什么手脚。毕竟商家与她,池温相信她更多一点。 送走了商家老夫人,归苼便坐在罗汉床上出神。商家这一手,让她有些吃惊。深宫大院,竟然能插得进手去,商家不是等闲之辈。想来若非父皇当年生病昏聩,荣哥哥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可见自古以来,最是无情帝王家。归苼重活一世,不贪求太多,只想平平淡淡过完此生。 夜越发深了,归苼躺在那里,因着思虑过多,反而有些烦躁,她让玉竹点了熏香,好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 室内香烟袅袅,归苼也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她虽然睡了,却很不安稳。梦中她又回到了过去,池温的粗暴与温存,让她欲罢不能却又惊恐万分。 醒来,天光大亮,归苼想着先前的梦境,起身走到香炉前。 熏香已经燃尽,只剩下灰烬。她打开盖子,捻了一点香灰闻了闻,除了檀香之外,还有一股甜腻的味道。她想了一会儿,便取了一些香灰倒进帕子中,又仔细地包好。 玉竹听见动静,走进来的时候,归苼已经坐在桌边,闲闲地摆弄手边的盒子。见她来了,笑了一下。 “睡不着,便起来坐着。昨日见了商家小姑娘,很有几分君姐姐的品格。你一会儿让半夏去打听一下商家住在哪儿,我过去送份见面礼。” 玉竹除了机灵,最大的有点就是听话。她点点头,并不多言。她招呼宫人过来为归苼洗漱,又亲自为她梳了头发,这才出了大门,低声祝福了半夏几句。 半夏机灵,出门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打听来了?”玉竹见她回来,上前问道。 半夏点点头。 “商家老夫人就住西边。” 归苼身边的人,各有各的用处。 归苼此时已经用过早饭,她让半夏留下用饭,自己则捧着盒子,带着玉竹出了院门。 商家老夫人此时正在指挥人收拾东西,见归苼来了,笑着领她往院子里的石凳那边坐着。 “今日阳光好,不妨晒晒太阳。” 院子中间阔朗,视线也开阔,正是说话的好地方。 归苼把锦盒递与商家老夫人。 “昨日见了药奴,越发觉得像君姐姐。出来得及,也未准备什么,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小孩子拿着玩便好了。” 归苼说完,忽然压低了声音。 “老夫人,锦盒中有一方锦帕,里面包着一些香灰。我觉得那香灰有蹊跷,还请您寻人看看。” 商家老夫人自从知道归苼要过来,便明白她是有事相求,还是私密事。送东西,哪个奴婢不能送。商家,还不值得皇妃屈尊降贵地过来一趟。 “老身明白。” 商家老夫人说罢,就招呼药奴过来,让她给归苼道谢。 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的。归苼见她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她脸蛋一下。小姑娘没被人这么逗过,也不哭闹,只是惊讶地瞪着大眼睛望着归苼。 商家老夫人在一边看着,内心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有亲缘关系,头一次见面,就不生分。 归苼又闲扯了几句,这才起身往回走。池温的马车,中午便到,此时已经不早了。 她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吱呀一声。归苼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归芙立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她。 “是不是你让观主赶我走的?” 归芙说着便冲过去,被玉竹拦下了。 “观主让你走,与我有何相干?” 归苼抬眼看着归芙,满是不屑。 “倒是你,见我也不行礼,规矩都去哪儿了?” 归苼的话,句句戳着归芙的心。前朝,她的品级比归苼要高,次次见着她都要拿架子。今日轮到归苼这般行事,她便受不了了。 “你是归家的叛徒!”归芙怒气冲冲地说道,“给谋害兄长的人做了小妾,也就你能做出这等无耻之事!” 归苼也不恼,只是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归芙。 “若是没有归蒙谋害太子哥哥,现在你也不会落到被观主赶出去的地步!” 第45章 · 归苼自从见了商夫人, 越发觉得世家不可小觑,只可惜世家就算手眼通天,仍旧抵不过皇家无上的权力。天子一怒, 浮尸百万。 而且, 她内心深处更加明白天威难测。当年她父皇如此英明睿智,尚且逃不过因着衰老带来的恐惧。他开始嫉妒自己亲手培养的, 英明聪慧的太子。只因为太子归荣正当盛年, 而他自己,如同将要落山的太阳。 若是没有归蒙从中挑拨,归苼相信商家人定会让局势再翻转过来。是以, 她越发恨着归蒙。 “池哥哥替我报了杀母之仇,我自然要以身相许!” 归苼说完, 往前走了几步, 居高临下地看着归芙。 “倒是你, 不过就是个庶民,凭什么对我说三道四!念在你我二人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我才让你安生过日子,不要不识好歹。” “你!” 归芙很是生气,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旧朝的太后与太妃,全部被送进了豫州的皇家寺院,虽然青灯古佛,但好歹命还在。是不过,她已经没有倚仗了。归苼的话不假, 她能轻而易举地捏死自己。 归苼恨着温贵嫔, 恨她帮着贵妃与归蒙, 因而也恨着归芙。不过她清楚,对于她们这样的人, 死并不可怕。苟活在这世间,寄人篱下才是最可怕的。 她要留着她们的命,让她们看着自己风风光光。 归苼回到内院,半夏已经领着人收拾好行李。归苼想了想,叮嘱她把剩下的熏香也带回去。 “这香我闻着喜欢,安神也好,回去若是睡不着了,可以用的。” 商家老夫人这边也收拾好行李,待归苼走了以后,也跟着下了山。马车上,她开归苼给她的锦盒,里面出了帕子包着的香灰,还有一个项圈并一个荷包。 项圈不过略微贵重了一点,想来是归苼匆忙间拿的。只是那个荷包,让商家老夫人瞬间就湿了眼眶。她认得上面的针线,是她家姑娘的手笔。 商君自小娇生惯养,针线不过是闲来无事解闷才做的。绣个帕子,能绣上半年,是以商君的绣活很少。归苼给她的,想来是商君进宫之后为了展示自己贤德,送给归苼的。 商家老夫人攥着荷包,轻轻地抚着依偎在她身边的药奴的头发。这个荷包,她得给药奴留着。 商家老夫人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她换了衣衫,就直奔商家老太爷的书房。 “见到了?” 商家老太爷知道自家夫人回来之后,定会找自己,提前找了个借口,把院子中的人都支出去了。商家的事情,便是心腹也不能知道的。 商老夫人点点头,坐在靠窗的交椅上。初秋的金陵,天气刚刚好。敞着窗子,微风吹过来,能闻到桂花的香气。 “如何?” 商老太爷也坐过去,递了一杯茶与自己夫人。商家人都知道,老夫妻感情甚好,经常一起烹茶赏花。 “是个聪明人。” 老夫人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一点就透。” “这样好,”商老天爷捋捋胡子,“通透的人,好交道。” “赵夫人我想让她进宫帮着归家那丫头。药奴虽然长得像君儿,但是仔细看,有几分先太子的影子。我想着日后给她寻门远点的亲事,毕竟金陵城中,门户相当的人家,见先太子的人太多了。药奴以后出门交际,定会被人看出些什么来的。赵夫人的一身本事,跟在药奴身边,有些屈才了。” “夫人精明一世,糊涂一时。药奴是老三家的嫡长女,往远了嫁,不是更惹得人怀疑了吗?依我看,就平常心看待。” 商老夫人细思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赵夫人,倒是可以送进宫。不过不要惹眼,寻个机会,悄悄地送到归家那丫头的铺子里就好了。明面上,咱们与她,毫无瓜葛。不过就是因着君儿,略微走动一下罢了。” “是。” 商老太爷起身,望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已是九月,桂花盛放,枝繁叶茂。树下,还有一个秋千架。那是商君小时候,商家老太爷亲手为她搭的。 商君是商老太爷跟老夫人的老来女,很是宠爱。 “商家定能起复。不过,宫里那位,能照应就多照应点。” 商家老太爷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药奴日后定能看出几分前太子的样子。只是这事只要皇帝不追求,即便是一模一样,也不过是句缘分。宫里那位日后若是多看顾药奴一些,我便放心了。” “是,皇上对归家姑娘很是喜爱。毕竟当年退了柴家的亲事,满城皆知。只是身为帝王,这般贪恋女色。不知道好不好?” 商家老夫人说完,自己忽然就笑了。 “是我着相了。都道商朝亡于妲己,可是若没有商纣王昏庸无道,一个小小的妲己,还能翻了天不成。” 商家老夫人自幼饱读诗书,见识自是不凡。 “我看新皇很好,重情义,有胆识。这些跟着他江山的将领,到现在,都尚未论功行赏。说是尚未迁都,我看是在磨他们的性子罢了。” 商家老太爷说罢,又重新坐回了交椅上。 “都说忠臣难得,可是现在到底是池家的江山,任谁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都不会舒坦。池家小子可以。” 商老夫人等他说完,抬手照着他的胳膊就是一下。 “真是越老越敢说,池家小子这话都敢说出来,不怕人家订你个大罪吗?” “怕什么,”商老太爷捋捋胡子,“过些日子进紫宸宫,我也是照样敢这么叫的。” 商家与许家交好,商家老太爷也算是看着池温长大的。 “随便你。” 聊完这些,二位老人又闲谈了几句,商老夫人这才回了院子。她让侍女去看看药奴,顺便把赵夫人请来。借着龙凤胎出生体弱的缘由,商家老夫人把药奴养在自己身边。后来药奴越长越像商君,众人只当老夫人为了解丧女之痛。 侍女走后,商老夫人拿出锦帕,沾了一点香灰闻了闻,确实与平常香灰不太一样。她虽擅调香,可是这香料,她并未闻到过。她又仔细看了看,重新包了起来。宫中的东西,涉及太多秘辛。 不一会儿,赵夫人走了进来。她年过不惑,一身素色的衣裳,文雅又合体,一张脸保养得宜。 “见过老夫人。” “坐。” 赵夫人坐到商老夫人旁边,双手交叠放到腿上。她客居在商家多年,仍旧谦逊守礼。 “老身这边有个不情之请。” 赵夫人是商家花大力气请来的,上上下下很是尊重。 “您请说。” 商老夫人抬了一下眼睛,侍女们就都退到外面。赵夫人见状,有些惊讶,莫不是药奴的事情。 “赵夫人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进得东宫的?” “记得,老夫人托了九公主。” “老身昨日又见了她。现在,她是新帝的宠妃。商家欠她一份大人情。所以,想请你往宫中住一阵,帮帮她。您看可好?” 赵夫人不是商家的奴仆,是以商老夫人很是客气。 “自是可以,”赵夫人微微一笑,“当年老夫人出手帮我解了大难,这样的事情,当不得一个请字。” 商老夫人见赵夫人允了,略微松了口气。她掏出锦帕,递与她。 赵夫人接过来,略带疑惑地开,见是香灰,下意识地沾了一点,闻了闻,又尝了一点点。之后,她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可是这香有什么不对?” 赵夫人点点头。 “这香灰,闻着檀香味重,想来是为了安神用的,可是却又有麝香的味儿。” 商老夫人擅调香,一下便明白麝香有催/情的效果。 “而且,里面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我闻不出来。老夫人若是有这香的话,燃了我倒是可以分辨一二。” 商老夫人摇摇头。 “这香我没有,不过过些日子你可以闻到。” 赵夫人一下就明白了,这香是皇帝那位宠妃手里的。 “若是她调来用于闺房,只加麝香便好,怎么还要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赵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就停住了。这香,恐怕宫里那位也觉得蹊跷。 商老夫人微微一笑,这位果真是聪明人。 “过些日子,我便送你去她在金陵城的铺子。至于你是以何种身份进宫,我就不知道了。” 商家老夫人说完,笑了一下。 “你尽管放心,你家小子,我会让老大老二他们多多照应的。” “多谢老夫人。我这就回去准备。” 归苼这边回到紫宸宫,跟乳母白氏提了商家的事情,只是隐去了药奴一事。白氏略微思考了一下。 “娘娘,不如就说我是闺中密友吧。家里遭了难,来投奔我的。” “也好。” 归苼正愁身边没个精通医理的人,商家老夫人可谓是解了她的难。 池温来的时候,便看见归苼笑吟吟地在门口等着他。见他来了,归苼笑着走过去,抬手便将他抱住。 “想我了?”池温捏捏归苼的鼻子,“想我下次就早去早回。” 归苼点点头,勾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就亲了他一下。 第46章 · 池温进来忙碌, 过来的时候,晚膳早已经用过了。归苼抱着他,热气直呼到他脸上, 略微有些发痒。 “下次去白云观, 就不住下了。” 归苼说完,拉着池温的手往内殿走去。 “这才是, 日后不许离了我。” 池温站在那里, 归苼带人与他换了衣衫。不过归苼哪里会伺候人,不过就是略抻抻衣角罢了。 “这般殷勤,难不成有事求我?” 池温捏捏归苼的鼻尖, 满眼宠溺。 “到底瞒不过你,”归苼说着自己就笑了, “白妈妈有个闺中密友, 擅医术。前些日子家乡遭了灾, 过来投奔亲眷,却又因着年头太久, 找不到人。那日在街上偶遇白妈妈,就想有个容身之所。” 说到这里,归苼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池温。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在这宫里略有些尴尬。日后三宫六院的,我总得有些自己的人手。所以,就想让她进宫来服侍我。” 池温听罢, 拉着归苼坐到罗汉床上, 一脸正色地看着她。 “我早与你说过, 我此生只有你一人,你不用担心。至于你想要个人, 只要内侍省查了户籍没有问题,来就来。” “池哥哥最好了。” 池温见她这般,便知道自己的话她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未再多说什么。时光漫长,她总有一天会信的。 商家这边也为赵氏安排了一套户籍。新朝初立,一切正是乱的时候,以商家的本事,轻而易举。终于,这一日,赵夫人进了宫。 归苼在凌烟阁候着,见她进来,赶忙站了起来。她见赵夫人这一身气派,便知道她不是商家等闲奴仆,自己万不可轻视。 “见过宜妃。” 赵夫人略走了几步,便伏身行礼,归苼未等礼全,便让玉竹扶她起来。 “看座。” 归苼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傻子,一眼就知道这位不一般。赵夫人也不推脱,半坐在交椅上,上身直挺挺的,真是好仪态。 “老身姓赵,娘娘唤我赵氏便是了。” 归苼摇摇头。 “不可,我唤您赵妈妈可好?” 她这话,意思就是赵夫人的地位,等同于白氏。 赵夫人略想了一下,便也同意了。她日后总揽着这凌烟阁的事物,这个称呼,倒也不为过。 “不知道您与……”归苼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有何渊源?” 赵夫人微微一下,她与商家,渊源可长着了。 赵夫人的父亲赵清与商家老太爷是同乡,二人一同在书院念书,关系一直交好。后来赵清回家继承了父亲的衣钵,接手了父亲的医馆,二人的关系仍旧一直未断。 赵家一直子嗣不丰,到了赵清这一代,也只得了一个女儿。他与夫人感情甚好,拒了她为自己纳妾,只言子嗣是上天注定的,既然只得了一个姑娘,不如好好教导。 赵清十来岁上,坐产招夫,寻了城中一户贫寒人家的小儿子。那个人虽然家境贫寒,但是清俊文雅,与赵清倒也算是般配。 婚后二人虽算不上是神仙眷侣,倒也是相敬如宾。只不过赵家可能是真的子嗣不丰,赵清将近三十岁,才得了个儿子。 赵家夫妇松了口气,可是赵清的夫君,此时却有些心动了。赘婿,名声到底不好听。 过了几年,赵家夫妇相继去世,那人见赵清没了人给她撑腰,便开始暴露出真面目。 他先是彻夜不归,之后更是在外面置了外室。过了些日子,竟是又抱了个孩子上门,直言是他家老二。 赵清无法,仗着父亲的情分,去求商家。商家老太爷自然不忍心见好友的女儿受欺负,便做主二人和离。 “我一直记着商家的恩情,后来大姑娘的事,便是我易容进来的。” 归苼却没说话。眼前这位,虽然医术了得,聪明才智也够,但是从宫中运出个婴孩来,却绝对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到的。 “临来前,老夫人可是给了你什么信物?” 归苼话一出口,赵夫人便笑了。不愧是被商家老夫人夸赞过的人,很是聪慧。 “老夫人说,若是您有什么需要,这宫中商家的人,尽供您使唤。” 归苼微微一笑。她就说既然商君当时被选定太子妃,商家不可能不为她安排后手。若不是她对太子归荣用情至深,现在,定能安安稳稳地活着。 “归苼多谢老夫人。” 她说完这话,起身去香炉燃了香。香烟袅袅,环绕着室内。 “你看着香,可还好?” 赵夫人鼻子灵敏,略微一闻便知道自己之前看到的香灰就是眼前的。她又闻了闻,忽然神色一变。 “快熄了。” 归苼不明所以,却赶忙把香灭了。 “可有蹊跷?” 赵夫人点点头。 “虽然闻不真切,但是这香中,放了不少催情的材料,还都是烈性的。不知道您是从哪儿得来的?” 归苼愣了一下,这是她从白云观中拿回来的。自己只觉得有异常,却未想到竟是如此。 “这香用久了可有害处?” 归苼坐回椅子上,略微有些心悸。 “用久了,□□旺盛,而且心烦气躁。” 归苼忽然间想到前世池温匪夷所思的粗暴,上一世,她只在他来的时候才焚香。味道与现在的熏香分毫不差。她忽然觉得自己前世今生都被算计进去了。她身边仿佛笼罩着一个巨大的网,时时被人窥视。 “可否知道这香是怎么调出来的?” 调香是个文雅事,各家都有自己独门的配料,轻易不外传。是以知道了如何调制的,便有了大概的方向。 “这个要我回去仔细闻了才知道。” 赵夫人精通医理,后来因着被商家请去教导商君,对熏香也有了足够多的了解。不过这东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她得细细研究。 “多谢。” 归苼说完,轻轻地吐了口气。她这副样子,看在赵夫人眼中,倒是觉得可爱。到底还是个孩子,虽然在这深宫之中,心思仍旧纯净。 “您伸出手来,我给你搭个脉。” 赵夫人说罢,便起身走到归苼跟前。归苼坐在罗汉床上,便让赵夫人坐在对面。 她的手放在案几上,洁白如玉,细长的手指略微蜷着,手心依稀可见一些薄茧。赵夫人的手指搭在归苼的腕上,眼神沉静。 归苼看着她,也不说话。自赵夫人一进门,她便心生好感。这位虽然不美,但是眼神刚毅,却又透着温柔,一看便是坚韧挺拔的性子。归苼自来最佩服这样的人。她从小被娇生惯养,很是有些不知事。万幸上天垂怜,重新活了一世,才渐渐知晓该如何行事。 “您可是经常用寒凉之物?” 赵夫人轻蹙着眉头看着归苼。 归苼抿了下嘴唇,寒凉之物,她向来不敢多用的。想来便是避子汤的关系。 “我只是次次都要饮避子汤。” 归苼说罢,面上浮起一丝红晕。 赵夫人心下了然。 “回头我给您换个方子,小日子的时候,倒不如用些温热补血的药材。” “有劳了。” 归苼这才想起来商君之前说过,她在闺中便有位夫人为她调理身子,想来便是眼前这位。她虽然于子嗣事情上不急,但是时机一到,该有的还是要有的。 赵夫人诊过脉,又在凌烟阁四处瞧瞧,好在没什么大事。归苼让她住在白妈妈旁边的屋子,又拨了一个宫人服侍她。 凌烟阁进来一个人的消息,自然瞒不过安仁殿。池家夫人却睁一眼闭一眼,横竖还有几个月就要迁都了。到时候池温迎娶新后,这后宫的事情自然就不用她来操心了。 赵夫人在房中把熏香研究了几日,终于弄清楚它的配方。这一日待池温走了之后,她便去寻归苼。 “这熏香是古法改的?” 归苼皱着眉头,有些想不透。 “是的,而且这方子很是难得。若不是我之前翻阅父亲的古书,怕是也不知道的。” 归苼越发不理解,究竟是谁费了这么大心思。而且,手伸得如此之长,竟然连白云观都能安插得进去。 与她有仇的人,归苼思来想去,也就是归芙了。可是以归芙的心智,怕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就算她有这个能力,归苼相信归芙宁愿直接面对面的扇自己几巴掌。 “宜妃不用着急,”赵夫人笑着说道,“事情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迹。慢慢查,总会查到的。” 归苼想了一下,确实有道理。 “娘娘,倒是子嗣上,您有什么想法?这避子汤,不能总这么用着。” 是药三分毒,况且避子汤再怎么调换药方,也是过于霸道。 “总要等中宫有了嫡子。” 归苼的声音柔柔的,却带着一丝无奈。她何尝不知道呢。 “这……” 赵夫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这些日子她冷眼看着,皇上对宜妃情深意重,再加上从商家老夫人那里听来的事情,这中宫,怕是难了。 “避子汤不能再用了吗?” 归苼见她这般,有些心慌。 “这倒不是,只不过我想着您身子骨已经长成,这孩子,还是越早要越好。“ 归苼笑了一下。 “这事不是我能急的。” 第47章 · 赵夫人因着自己的经历, 很是喜欢聪慧坚韧的姑娘。归苼虽然生得柔弱,但是骨子里有股韧劲。她极喜爱这样的姑娘。即便是商君,论娇生惯养, 显然比不上这位。但是她却没有归苼的坚忍不拔。 当年她自己带着年幼的儿子, 若不是求了商家,恐怕已经活不到今时今日了。赵夫人顶瞧不上那些忍气吞声的女人, 就连戏文上那些为了贞洁而自戕的也瞧不上。但凡有点血性的, 都知道拼着挣出一条命来。 “凡事不能急,也不能不急。”她缓缓地说道,“况且谁又能保证第一胎就一定是个小皇子呢。” 归苼垂下眼睛, 只是看着衣裙上的绣纹。 “可是谁也不能保证第一胎就是皇女啊。” 赵夫人说完,抬眼看着归苼。归苼也迎上了她的视线。 上了年岁的人, 眼睛都微微有些发黄, 还会沾染些世俗气, 不讨厌却也不讨喜。可是赵夫人这双眼睛,经历了太多的事情, 却依然清澈。她的眼神坚定,看着便让人内心安稳。 “可是若是皇子,真就太打眼了。” 归苼的声音柔柔的,惹人怜爱。 “那便再等等吧。” 赵夫人见她这般,也不深劝。只是她这些日子冷眼瞧着,若是这位真的诞下皇子,太子之位还真就不好说落在谁手里了。 依着赵夫人的想法, 这位除了身世之外, 还真就没有什么缺点了。皇后之位, 也不是做不得。只可惜跟着皇上的那些世家功臣不同意,御史台也不会同意的。 时光缓缓地走过, 很快便到了十月,新都太极宫修缮完毕,这一日池温拿着舆图,很是高兴地来到凌烟阁。归苼正在试新做的衣衫,见他来了,就吩咐宫人收起来。 “今日怎么这般早?” 归苼说着,便走到池温跟前,见他笑吟吟的,不禁有些好奇。 “可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你来。” 池温拉着归苼的手,直奔书房。靠墙的书案上,摆着符离刚刚放好的舆图。 “汴梁的宫殿已经修好了,钦天监正在选日子。你来看看,要住在哪里?” 归苼站在那里,看着熟悉的舆图,内心波澜起伏。她的眼睛在舆图上转了一圈,上一世她住在归香殿,里面有太多的不愉快。这一世她想离它远一点。 “这里,好不好?”她指着仙居殿,“离着金水池不远,名字又好听。” “不好,我想要你住紫兰殿,离着我的含凉殿很近。” 归苼垂下眼睛,紫兰殿历来是正宫皇后住的地方。她,住不得。 “还是仙居殿吧。” 池温待归苼说完,一把揽住她的腰。 “不是说不怕御史吗?” 前几日池温与归苼闹得晚,第二日起床便有些晚了。归苼刚睡醒,还有些迷糊。她用脚勾着池温的腰,拉着他的里衣。 “便是一日不去又如何?” 这话说完,她便清醒了。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她也不好往回收。 “不去早朝,御史怕是要用奏疏淹了宣政殿的。” “你是皇帝,怕他们做什么?” 归苼因着熏香的事情,近日与华真道人通了几封信。华真道人不知熏香何来,倒是在信上隐晦地指点了归苼。归苼很是受教,行动上,也放开了手脚。 听了归苼的话,池温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坐了起来。 “行,日后安稳了,我便夜夜笙歌,从此不事朝政。” “好,记着了。” 归苼卧在锦被上,略微眯起了眼睛,仿佛一只娇媚慵懒的猫。 她自是不怕御史参她魅惑君王。她就是个宠妃,职责便就是如此。但是紫兰殿,她知道自己住不得。 “当时不过是混说的,就算朝臣不管,老夫人也是不同意的。我自己的身份,我是知道的。” 归苼挽着池温的胳膊,靠着他的肩膀。 “你还是不信我?” 池温扳过归苼,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娇媚的眼睛清澈透明,坦荡荡地望着他。 “我怎么可能会不信你?我自始至终都是信你的。若是不信,我就不会留在这凌烟阁,等着你来。” 一句话,全是真的别人不会信,全是假的别人也不会信。只有半真半假,听起来才最像真的。 “住不住紫兰殿不重要,”归苼踮起脚尖亲了池温一下,“我只要你的心一直在我这里就好。” “放心,一切交给我就是了。” 归苼见池温仍旧执着于此,便没再与他争执下去。便是她同意了,朝臣也不反对,总还有池夫人呢。她是当朝太后,对着池温,还有一个孝字。 “好。” 归苼觉得如果池温能力排众议,让她做了皇后,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觉得这不过是她痴心妄想,做不得数。 商家回到金陵,先是与宫中递了拜帖。他家与池家沾亲带故,此番回来,定是要去拜会的。 商家老夫人这一日进紫宸宫,有些百感交集。她上一次来这里,是探望小女儿商君。如今,依旧红墙绿柳,只是已经改朝换代,面目全非了。 池家老夫人本就想与池温择一世家女,正好商家老夫人进宫,便想与她说上一说。商家第三代小姑娘,据说四角俱全,是个良配。 她待商老夫人坐定,便挥退众人,私下里与她说了,谁承想商老夫人脸色一变,竟是从椅子上起来,想与她跪下,若不是池老夫人拦得快,可就真跪下了。 “前朝的事情您不是不知道,”商老夫人说话间,面容哀切,“君儿一事之后,老爷便立了家规,商家日后不再送女进宫。” 池夫人见话已至此,便没再说什么。商君的事情,确实是商家永远的痛。至少商家老爷子活着的时候,商家断不会再参与到宫中的事情中来。 她虽然觉得遗憾,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商家老太爷才学了得,弟子遍布朝中。不用池温说,她也明白,商家日后定是会得到重用。 此事,便算就此揭过。 与池老夫人叙了旧事,商老夫人便说要去凌烟阁见见宜妃。 “人老了,就更喜欢念旧情。” 商老夫人话一出口,池夫人也没拦着。当年商家求了归苼去见了商君最后一面,这事很多人都知道。 归苼在凌烟阁见了商老夫人,很是惊讶。商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老身今日来,不过就是谢宜妃当日领路之恩。” 商老夫人说完,便站起身。 “老身告辞了。” 归苼也赶忙起来,走过去扶助她的胳膊。 “老夫人身上有超品的诰命,今日过来,真是折煞我了。我便送老夫人到门口。” 归苼方才看见商老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便明白她有话要与自己说。可是领着商老夫人过来的人是安仁殿的,她灵机一动,这才有了上面的话。 “陇西龚家要回来了。” 两个人缓缓地走着,路上,商老夫人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龚家。” 归苼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她觉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龚家有好女。” 归苼恍然大悟。 “多谢。” 她的声音轻轻的,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送走了商家老夫人,归苼便回到书房。新朝初立,本就事情繁杂,又来了个龚家,真是让人头疼。 龚家跟着前朝太/祖一起打江山,又知道自家孩子文韬武略样样不及归家子弟。立朝之后,龚家家主就自动交了兵权。从龙有功,又不贪恋权势,太/祖感动之余,便以子孙后位许之。 金陵人背地里也在偷偷议论龚家,不知道祖坟怎么修的,自从出了一位皇后之后,龚家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简直就像是天生给皇家准备似的。 只可惜皇位传了几代,龚家这承恩公就变了味。归苼不知道该喊祖爷爷,还是老祖那一代的龚家皇后,自己没有子嗣也就罢了,还因着善妒,对后宫嫔妃皇子下手。最后被废了后位,这龚家的承恩公也是做到头了。 想是听见改朝换代了,龚家家主心思活络,就算是不做皇后,送女进宫,搏个荣华富贵,也算让龚家能重新回到世家的位置。 归苼自是感谢商家老夫人的消息,不过她也没当做一回事。池温的后宫有多少人,这是未来皇后该操心的,她管不着。她只求自己在宫中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她不要池温的心,只要他的人。 而此时,陇西往金陵的官道上,几辆马车正不紧不慢地赶路。马车虽然看着平淡无奇,但是俱是好木制成。只不过上面的徽记,已经磨得有些发旧了。认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便是龚家的徽记。 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退居陇西,龚家也是一方大族。出行的阵仗,也是引起了路上许多人的围观。 车内,一个华服少女看着坐在她对面的老妇人,一脸好奇。 “祖母,金陵城真的很繁华吗?” 老妇人点点头。 华服少女见状,便没再问下去。她偷偷掀起车帘,往外面看去。 西北干燥少雨,一路过来,马车掀起漫天黄土。她看着外面昏黄的天空,想着自己之前读过的游记。 金陵,应该至少没有这漫天的黄沙吧。 第48章 · 龚家一路南下, 空气越来越湿润,温度也越来越暖。龚湘坐在马车里,内心很是忐忑。她自出生就生活在陇西, 对于外面的世界, 也只是听祖母讲过。 她偷偷看向坐在对面的祖母。老人家精神头短,这会儿昏昏欲睡。虽然她手里还攥着数珠, 可是这会儿已经停下来了。 龚湘轻咬了一下嘴唇, 倒了一杯茶,轻轻地唤了一声祖母。 龚老夫人听见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祖母喝口茶醒醒神, 在马车里睡了,回头走了困, 晚上又要睡不好了。” 龚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 接过来抿了一口。她这个大孙女最得她喜欢。人长得美, 又善解人意,还识情识趣, 送到宫中,不愁没有一席之地。 龚家虽然退居陇西,但是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两代姑娘都仗着以前的情分,嫁到金陵。自从知道改朝换代,龚家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毕竟龚家子弟于科举上,不过平平。 龚家家主很是庆幸祖辈的决定, 换了新朝, 龚家的姑娘, 又可以往宫中送了。做不得皇后,做宠妃也是好的。 不知道当年龚家是不是特意选的祖坟, 龚家后辈,男儿各个平庸无奇,倒是龚家女儿,一个比一个出众。 是以这次龚家回金陵,虽然打着是让后辈考恩科的旗号,但是明眼人都明白,龚家是想送女入宫。 龚家小辈,很是有几个优秀的姑娘。尤其是大房嫡长女龚湘,姿容艳丽,身段又美,更兼着聪慧机敏,很多人家争相求娶。 换了皇帝这事传到陇西,龚家家主颇为自得。他一直让夫人压着龚湘的婚事,看来是明智的。龚湘今年十七岁,正是好年华。又是家里精心养着长大的,一朝入宫,不愁拿捏不住皇帝的心。 龚家老夫人抿着茶水,眉间舒展,越往南,这水越好。不似陇西的水,入口总有些涩滞。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龚湘,虽然容貌甚美,但是头上的珠翠与身上的衣衫都不甚鲜亮,仿佛明珠蒙尘。 好在龚家有份好产业,手里的银钱足够。龚家老夫人决定回到金陵,要好好给龚湘打扮一番。 龚湘知道祖母在看她,只是垂着眼睛盯着袄裙上的绣纹。那眼神,让她莫名地想起小时候家里买人,二婶盯着人牙子带来的那些小丫头的样子,让人脊背发凉。 龚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也掀起车帘望向外面。官道上什么都没有,她却觉得内心无比舒畅。龚家,终于又回来了。 因着龚老夫人年岁大了,马车行得缓慢,十几日之后,龚家才到了金陵城。 龚家少爷龚洪待城门守卫查了路引,就骑马来到马车跟前。他虽然也一路坐车,但是临近金陵城,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祖母,咱们是找间客栈住下,还是回老宅?” 龚家虽然居家迁回陇西,但是金陵的宅子一直都在,留了一户心腹在这里看房子。 “回老宅吧,前些日子你父亲写信过来,这些时日,应该收拾好了。” “是。” 龚洪说完,过去与车夫耳语几句,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碌碌地往城内驶去。 之前龚家人往金陵来,因着人少,都是住客栈的。这次拖家带口,自然是要回老宅。也算是告诉金陵城的亲故,龚家回来了。 龚家的旧宅在甜水巷,之前承恩公府早就被收走了,这宅子还是龚家先前家主置办下来的,虽然也是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但是偏北边一点,算不得好地方。 金陵城大,马车很是走了一会儿。龚湘坐在车内,好几次欲抬手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只是手伸到一半,就被龚家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 她家姑娘娇养了这么些年,甫一亮相,自然要艳惊四座才好。皇后之位,龚家是不敢肖想了,只得奔着宠妃的位置。 宠妃,说白了就是皇家的妾。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龚家老夫人是打定主意让龚湘的艳名在世家圈子中传开。 终于,马车在一个宅子前停了下来。龚湘扶着侍女的手走下来,略带新奇地打量着周遭的景色。 不同于陇西明晃晃的天光,金陵城的日头,是那么柔美,照在身上虽然暖,但是非常和煦。风也是柔的,吹在脸上,只觉得舒爽。 龚家西门打开,奴仆站在两侧垂手而立。龚家老夫人立在门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龚家老夫人说完,便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都城居大不易,龚湘一路走过去,只觉得没有陇西的宅院阔郎。在陇西,她是有自己一个院子的,在这里,她也只得住在厢房。 龚家老夫人娘家罗家一直在金陵,虽然父母早已经过世,但是她还有个哥哥在。听闻自己妹子要回来,老早就派人在龚家老宅守着。 “老夫人,老爷说一路过来很是辛劳,让您多休息,明日老爷会带人拜会。” 龚老夫人有了年岁,一路过来确实觉得胳膊腿酸疼,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听见自己哥哥这么说话,也就没推辞。 “你回去跟你们老爷说,恭敬不如从命。” 龚老夫人说完,指着前面的几个箱笼。 “不过就是一些特产,不值什么。带回去让大家看个新鲜就罢了。” 罗老夫人又指派了几个仆人,跟着罗家仆妇熟悉一下金陵城的采买。虽然龚家旧宅一直留着人,但是仆妇们的吃穿用度,自然与主家不同。很多东西,她们用不着,也不会去买。 龚湘虽然已经开始学着管事,也只不过是她院中的一些小事,这阵仗,她从未见过。此时就乖乖立在龚老夫人身边,一言不发。 罗家仆妇很是看了几眼,心道龚家的姑娘,果真是美人。不过到底是主家,也不敢多看。 送走了罗家仆妇,天色已晚,龚老夫人打发人去酒楼买了现成的酒食。又让人给龚洪与龚湘都到了一杯酒。 “平日不让你们多饮,是怕吃酒误事。今日回来,一路颠簸,歇下来反而精神。吃一杯酒解乏,晚上睡个好觉。” “是。” 龚洪与龚湘齐声应了。 三人用过饭,龚老夫人就打发回去歇着了。她上了年岁,经不起这般劳累,此时已经是困倦至极。 龚湘回到自己的厢房,仆妇早已经把热水准备好了。之前还好一点,现在歇过来,龚湘只觉得自己身上粗拉拉的全是灰尘。 “这仆妇倒是机灵,给她份上好的封赏。” 龚湘说完,便闪进屏风内,褪了衣衫。 许久,龚湘才从浴桶中出来。洗去了满身的灰尘,她觉得自己又白皙了几分。 “姑娘,这金陵城的水是好呢!这皮肤滑得很。” 龚湘的侍女碧玺在她身后为她梳着头发。 “毕竟是金陵。”龚湘说完,便往前面的铜镜看去。 镜中的姑娘一头乌发直垂下来,仿佛上好的锦缎一般。一双眼睛娇滴滴的,略带着一丝慵懒,仿佛一只渴睡的猫。 金陵城很好,日后的汴梁也很好。这里的天是蓝的,空气略带着湿润的水气,不似陇西,经常会有漫天的黄沙,风吹到脸上,让人觉得生疼。 可是龚湘却觉得自己不喜欢这里。她不想荣华富贵,也不想进宫。她觉得金陵再好的少年,包括紫宸宫住的那位,都不及她那年在陇西遇见的少年。 他策马扬鞭,笑得恣意妄为。她只见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她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她只知道,只要龚家还在陇西。那些上门求亲的少年郎中,定会有一位是他。到时候,她一定红着脸,跪在爹娘跟前,说一句但凭爹娘做主。 只可惜,她现在再也见不到他了。龚湘幽幽地叹了口气。 “姑娘不喜欢金陵吗?”碧玺问道。 “你很喜欢金陵?” 碧玺点点头。 “金陵多好啊,这般繁华。” 龚湘笑了起来。是啊,金陵城可真繁华。 “过几日我定会跟着祖母出门拜会亲眷,你跟在我身边,可别看花了眼让人笑话。” “姑娘放心,婢子不会的。” 碧玺是老龚家老夫人给龚湘的,机灵爽利,很得她喜欢。 “好了,天色晚了,大家都累了,都去睡吧。” 龚湘说罢,起身便往床那边走去。 “今日不必守夜,你往外面的榻上歪着便是了。若要饮水,我会喊你的。” 龚湘看出碧玺也是一脸疲倦。 “碧玺多谢姑娘体恤。” 龚湘躺在床上,碧玺放下床幔,又吹熄灭了蜡烛。她望着床幔上的花纹,还未多想,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那位少年郎策马从她身边经过,之后便停了下来。 “敢问你是哪家公子?” 梦中的龚湘,胆子极大。 那少年朝她笑了一下,便策马飞驰而去。只留下她望着他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韦庄的春日游(1)来,瞬间红透了脸。 龚家在世家当中,已算是没落。是以并未掀起太多水花。接了他家的帖子,也并未特意准备。 归苼在凌烟阁照常过日子,她让手底下的人去查那熏香,却毫无进展。不过归苼倒是不着急,藏在暗处的人能密谋部下这么大的网,岂是她个把月就能查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1)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第49章 · 龚家老夫人在家休整几日, 也未闲着,她瞧着金陵城中的打扮与陇西多有不同,让人寻了裁缝赶制了几件新衣衫。又添置了几样首饰, 这才出门拜会亲朋故旧。 龚湘乖巧听话地跟着祖母, 成日扮演一个娴雅温良的姑娘。祖母与长辈说话,不能听的, 就让她跟着同龄的姑娘玩耍。只不过龚家老夫人不知道, 金陵城贵女知道的消息,不比她们的长辈要少。 这一日,龚湘在张家大姑娘张悦院子里, 看着院子中的桂花树,听着一众姑娘闲谈。 “这一迁都, 倒也有意思。听说汴梁的风景, 比金陵还要美。只是举家过去, 我舍不得院子里的那些花。” 张悦说完,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自小便爱花, 家可以搬,可是花却搬不走。 “大姐姐真是自苦,”张家儿姑娘张愉笑着说道,“到了汴梁,再种便是了。” 张愉性子爽利,快言快语。 听了她的话,龚湘嘴角往上翘了翘。她倒是喜欢二姑娘的性子。 “迁都之后, 宫中便要选人了。真不知道哪家姑娘运气不好, 被选进去。” 张愉说完, 把眼看了一眼龚湘。这些日子在各家聚会经常碰见,二人很是投脾气, 她便想提点她几句。 张悦见了,也没说什么,自家妹子就是这样脾气,管也不好管。 “宫中怎么了?”龚湘有些好奇,毕竟她来的这些日子,也没有太多人与她说宫中的事情。 都说天家尊贵,可是背地里,世家勋贵也没少议论。就连金陵城的百姓,背着人都要说几句嘴。 “新帝爱宜妃爱得紧,日后不管谁进宫,这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张愉撇撇嘴,很是不屑。 “要我说,既然这么爱宠,干脆就不要立什么皇后,都是好人家的女儿,凭什么要遭罪!” “又混说,”张悦瞪了她一天,“天家的事岂是你能指点的,背地里说说也就罢了。” 张愉吐吐舌头。 因着自己要进宫,龚湘倒是起了好奇心。 “那宜妃可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让皇帝如此宠爱。” 张愉这才想起来她长居陇西,对此事一无所知。 “那宜妃就是前朝的九公主归苼。之前我们也见过,长得是真美。而且她与皇帝,少年相识,青梅竹马。要我说,最好谁都别进宫,免得碍眼。” “又混说!” 张悦没忍住,上前敲了一下张愉的头。 “再这样,我就去禀告母亲。” 张愉这下怕了,她赶忙上前拉着张悦的胳膊,晃了两晃。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龚湘听完张愉的话,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横竖她也不想进宫,只不过是家里逼迫,没有办法的事。不过这样也好,横竖她也不喜欢那皇帝,若是侥幸进宫,偏安一隅,倒也落得个清静。 龚家在甜水巷进进出出,很是惹眼。这一日住在隔壁的归芙又听见动静,忍不住往大门前走去。 “也不知道是住了什么人,日日这般热闹。” 从白云观出来,归芙就住进自己陪嫁的院子。万幸家中下人的卖身契全在她手中,倒也有个保障。况且这北边,认识她的人几乎没有。她便自称新寡,被夫家不容,住在这里。 “后厨的婆子前日采买,听隔壁的婆子说话,好似是从陇西过来的人家。” 归芙的侍女蔷薇在一边接话。 归芙没说话,隔壁住了人,又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姑娘若是闷了,不如上街逛逛,这几日天气甚好,在这院子里多没意思。” 金陵城民风开放,寡妇都能再嫁,更不用说出门闲逛了。归芙略想了想,就点头允了。 她到底怕遇见熟人,戴了帏帽上街。她手中虽有银钱,到底不似之前那般肆意,况且被夫家所弃,让她一直心意难平。再加上见归苼活得这般肆意,更是憋闷。在街上略赚了一圈,便回来了。 甜水巷的宅院都小,马车进不去,便停在门口。归芙刚下来,就见后面围上来几个纨绔子弟。为首的那个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肥头大耳,一看便是商户家子弟。 “小娘子这就回去了多没意思,不如跟哥几个去吃酒,岂不有趣?” 归芙撇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抬脚便往门内走去,还未等她上台阶,就被那人拦住了。 “听闻小娘子新寡,这般好样貌真是可惜了。哥哥家中不缺银钱,不如跟了我,日日吃香的喝辣的不说,晚上还能解了寂寞。” 归芙见他的话越说越不像,顿时气得柳眉倒竖。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哟,小娘们挺辣,哥哥喜欢。” 那富家子仗着自己有钱有人,上前就要去掀归芙的帏帽。 “放肆!”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富家子转头看过去,见是一个华服青年,身后还跟着巡城守卫,一下子腿就软了。 “我一路过来,就看着你跟在这位姑娘身后,眼瞧着不对劲,就叫了巡城守卫,原来,还真是个登徒子。” 那富家子见状,知道眼前这位他惹不起,带着人一溜烟就跑了。 巡城守卫也是见惯世面的人,看见富家子跑了,便也走了。那华服青年见状,很是不高兴。 “这就不管了?” 归芙听见他的话,倒是有些好笑,她上前行了个礼。 “小女子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想来这位公子不是金陵人,不知道规矩。那富家子,巡城守卫也是惹不起的。” 金陵是都城,遍地都是做官的,要不就是有做官的亲眷。巡城守卫,也是轻易不敢得罪人的。 “这也太目无法纪了!” 听了这话,归芙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人还真是有趣得紧。 “公子多在金陵住些日子就明白了。” 归芙说完,转身就要回去,偏巧刮来一阵风,吹开了她的帏帽。一张俏脸露了出来,眼前的人,就看呆了。 “我……姑娘可是住在这里?” 那人说着,便指着归芙面前的大门。归芙的笑意更甚了。她若是不住这里,怎么往这门里进呢。 “是。” “我住在你旁边,我家是刚从陇西过来的。小生姓龚,单名一个洪字。” 到底在宫中生活多年,归芙一下子就明白了。住在陇西,又姓龚,还住得起甜水巷的宅子。必是之前的承恩龚。 因着经常出皇后,龚家倒是多了个承恩龚的绰号。 她微微一笑,龚家都回来了,归苼在宫中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多谢龚家公子出手相助。” 归芙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世,行过礼之后,便带着人回去了。龚洪看着紧闭的大门,不禁有些惆怅。这位姑娘,也不知道是哪家的。 只可惜他平日忙着拜会同门,对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龚洪想了想,决定这些日子侧面打听一下。 归芙进了门,这次松了口气。她不是年少无知的小姑娘,对情/事一窍不通。龚洪看她的眼神,一望便知道他内心想的是什么。 若是寻常人家,此时难免会胜出几分绮念。只是归芙身世特殊,又加之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此时只觉得有些麻烦。 龚洪回到家,心中还想着刚才遇见的姑娘,他在书房略坐了一会儿,边听下人说老夫人回来了。他想了想,便直奔正院。 龚家老夫人此时刚换了衣衫,见龚洪来了,倒是笑了。 “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是,”龚洪说罢,坐到龚家老夫人身边,“祖母跟妹妹再出门,定要多待几个人。” “这话怎么说?”龚老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水,抿了一口。 龚洪赶忙把今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隔壁住着的,听说是个小寡妇,”龚家老夫人顺嘴说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龚洪听完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让他一见倾心的佳人,居然是个寡妇。虽说民风开放,寡妇再嫁也是正常,不过龚家是绝对不会让他迎娶这样的女子的。 “怎么这般无精打采的?” 龚老夫人看着龚洪问了一句。 “今日与同门探讨学问,有些乏累。” “回去歇着吧。用功是好事,但是也不能把身子熬坏了。这科考可是体力活,九天九夜在那贡院,便是好人也要熬去半条命。” “孙儿明白。” 龚洪又与龚家老夫人闲谈了几句,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院子。他这一路,脚步颇为沉重。 龚家虽然一直送女进宫,但是也希望龚家子弟争气,毕竟外戚比不得重臣,若是可以,谁又愿意做那承恩公。 龚家老夫人想了想,便吩咐侍女,晚上给龚洪的院子多送碗鸡汤过去。好好的身子,可别因着念书熬坏了。 龚洪虽然心中烦闷,但是仍旧挑灯夜读。他看着书,忽然想到自己住的地方,隔着一道墙便是隔壁院子。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龚家老爷管他管得严,到现在这般年岁,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之前在陇西,也有朋友想要带他去青楼,都被他婉拒了。可见,不懂也有不懂的坏处。略见了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就压抑不住了。 第50章 · 归芙在屋内, 有些惆怅。本来平静的生活好好的,下午遇见的公子,又让她心中掀起一片涟漪, 若是寻常人家, 还能寻了人再嫁,她这般身份, 高了人家看不上她, 低了她看不上人家。可是让她就这么一辈子过下去,她也是不甘心的。 窗外挂着一弯残月,更显凄凉。归芙叹了口气, 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金陵的九月,很快就要过去了,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归苼这一日翻看黄历, 晚间等池温过来, 她上前搂住他,软语温言。 “快到十月了, 我想去白云观,为娘亲做法事。” 归蒙做皇帝那几年,归苼在凌烟阁被他看得严,一场法事都未曾做过。加之她前翻的经历,让她越发对这些事情笃信起来。 “我与你一起去,好不好?” 池温不想归苼再住在白云观,便想着白日与她一同上山, 再与她一道回来。 “好啊。” 归苼见他同意了, 眼睛亮晶晶的。池温见状, 忍不住在她唇间就是一下。他们二人这些日子,越发亲密无间。归苼知道自己要趁着池温后宫只有她自己的时候, 牢牢地占据他的心。 龚家在金陵城拜会了一圈,龚家老夫人深觉得龚家在陇西多年,教养上还是略有欠缺,比不得金陵城的姑娘。她这一日往娘家做客的时候,就忍不住提了一句。 罗家太太一听见这话,倒是一拍手。 “倒是巧了,前些日子,家里请了一个宫里出来的掌事在家供奉,教导我那女儿,谁承想小丫头不乐意进宫。而且姑母也见过她,虽然有几分姿色,但是放到宫中,可就不够看了。” 罗家太太本就不赞同让姑娘入宫,又见了龚湘,觉得跟她比起来,自家姑娘一份颜色都没有。晚上就吹枕头风,鼓动罗老爷熄了这份心思。 “若是姑母不嫌弃,就接到家中教导大姑娘。” 罗太太虽然不想让自家姑娘入宫,但是也想着后宫有人,能帮衬一把。她可是有好几个儿子,都在准备科举呢。 “那我就不客气了。” 龚老夫人觉得自己真是命好。 “请方姑姑过来。” 以前宫中的掌事,出宫年龄已经不小了,又没嫁人,是以尊称一声姑姑。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就走进来。她衣衫素净,头上不过插了一支绿玉簪子。龚家老夫人看过去,内心暗自点头。不愧是宫中出来的人,透着那么沉稳。 罗家太太把龚家的事情说了,方姑姑便笑了。 “大小姐志不在宫闱,我这些天也看出来,您的银钱,我拿着也不踏实。倒是去教导龚家小姐,方显出我的本事,这银钱,也拿得踏实。” 龚家老夫人见状,面上的笑容更盛了。 两下里,双方就商量好了。龚老夫人带着方姑姑回家之后,就让人把龚湘叫了过来。 龚湘刚睡醒,面上还带着一丝倦怠。侍女帮她梳好头,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方姑姑阅人无数,见到龚湘,也觉得惊艳,真是个漂亮姑娘。 “打明儿个起,湘儿你就跟着方姑姑学习,要听话。” “是。”龚湘应得恭敬。 不过方姑姑看了她一眼,想来这姑娘,也是不想进宫的。 自从方姑姑来了之后,龚湘日日跟着她学习。虽然她学得认真,也很用心,但是到底心思不在入宫上,总是差着点事。 这一日,龚老夫人请方姑姑过来,询问龚湘的情况。方姑姑想了想,这才开了口。 “大姑娘这些日子学得辛苦,倒不如哪天出门松散松散。日日闷在家里,也不好。” 方姑姑想着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出门转一转,兴许会好一点。她拿了人家供奉,总要把事情做完美了。 这些日子,龚湘的举止龚老夫人是看在眼里的。她的步子,仿佛尺子量过一般,真真的仪态大方。 “有道理,”龚老夫人点点头,“这些日子天气不错,得空去白云观拜拜,也请神仙保佑保佑。” 这一日,天气晴好,池温下了朝就带着归苼偷偷出门了。二人换了寻常人家的衣衫,直奔白云观。 “就这么出去行吗?” 在马车上,归苼还是有些不安。 “放心,周围都是暗卫。” “若是有人认出你怎么办?” 池温到底不似以前的皇帝,自小生在皇家,见过的人没有几个。他生在金陵城中,从小到大,见过他的人无数。 “认出来又能怎样?”池温笑得毫无顾忌,“总不能在大街上吵嚷出来吧?” 归苼笑笑没说话,他说的有道理。 马车行至山脚下,二人便携手上山。今日的阳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暖的。山上游人如织,谁也没太注意他们二人。 行至白云观前,池温忽然停下来,抬手从旁边的树下摘了一朵木芙蓉戴到归苼鬓边。 “好看吗?” 归苼歪着头看着他,笑得比花还美。 这时,龚湘带着人从白云观出来,一抬眼便看见池温与归苼。那个站在树下眉目清朗的男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一个。只是,他的微笑全是给他身边那个女人的。 归苼今日梳着金陵城贵妇日常发髻,洒金短袄下面是蓝色马面裙,衬得她腰肢纤细,弱柳扶风。 龚湘瞬间呆愣在那里,一时间又喜又悲。喜的是她喜欢的少年郎,居然也来到了金陵,而悲的,则是那少年郎早已经娇妻在畔。 “姑娘。”身边的侍女见龚湘不走了,略微有些好奇。 龚湘这才回过神来。 “无事的,就是有些累了。” 龚湘的心思一直藏得深,现在更是不能让人知晓。她回过神,跟着侍女便往山下走去。 临下山的时候,她忍不住回了一下头,正好看见池温为归苼拂去头上的落英。龚湘心头一阵酸涩,转回身就往山下走去。 归苼正巧看见龚湘看过来,忍不住就笑了。 “笑什么?”池温有些不解。 归苼伸手,指着远处的背影。 “有姑娘看你呢!” “醋了?” 池温捏捏归苼的鼻尖。 归苼郑重地点点头。 “对,只许我一个人看。” “好,”池温笑了起来,“下次我就让大臣们都蒙住眼睛上朝。” 归苼这下也笑了起来,她想了想这个画面,太有意思了。 “赶紧去赶紧回,白云观不接男香客,我在这里等你。” “知道。” 归苼说罢,就带着侍女进了白云观。 龚湘下山的时候,一路魂不守舍。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居然已经娶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是可笑,不过就见了一面而已。可是有的时候,只这一面,就能误了终身。 不嫁那人,嫁谁都一样。 回到龚家,龚湘仿佛变了个人,虽然仍旧每日早起给祖母请安,之后便跟着方姑姑学习,可是整个人精气神和以前完全不同。 “姑娘从白云观回来,与往日不一样了。”这一日方姑姑忽然对龚湘说道。 龚湘笑了笑。 “在白云观求了个签,想来事事都有个缘法,或许,我合该进宫。” 方姑姑点点头。 进了宫的姑娘,得有个奔头。要不然,那日日百无聊赖的生活,很短时间就能磨灭了一个人的精神头。一个人若是每个盼头,这日子也就过不下去了。 富贵人家都道请她们来教姑娘,学的是规矩。只有她们明白,那些姑娘跟着她们,更多的是学着怎么过日子。争宠这事,其实就是看一个人怎么把日子过下去。 “姑娘这般想就好了。” 龚湘这边忙着学习,龚洪也忙着来年的恩科。龚家已经得到消息,皇帝腊月迁都,他们还得忙着收拾家什,举家迁往汴梁。 万幸龚家消息得的及时,已经派人去汴梁买了院子。要不然举家到了汴梁赁房子,着实有些丢脸。 归芙也得到消息。可是她却不想往汴梁去。那些世家勋贵去了汴梁,她反倒自在一些。况且她娘亲给她准备的陪嫁田庄和铺子,全都在金陵,卖了再买,要亏损不少银钱。今时不同往日,她得省着过日子。 这一日,归芙绸缎铺子的管事娘子过来回话,言语间还提到迁都的事情。 “十姑娘,依着老奴的想法,还是往汴梁去吧。咱这铺子,做的就是达官贵人的生意,若是他们都走了,这些绫罗绸缎,寻常人家可是消费不起的。” 归芙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就叫了一句十姑娘,问起来,也不过是说旧时在娘家的称呼。 “到时候再说吧。” 归芙手下的铺子,倒是赚钱得很。她娘亲给她挑的人,忠诚又能干。只要她把卖身契攥在手里,就衣食无忧。 “老奴与寄来那口气也说过这事,现在不急着过去。汴梁那边现在的房子、铺子,定是贵得很。等过些日子,有那不善经营的,亏了一波,咱们再去,价钱能压下去不少呢!” 不愧是生意人,算盘打得很精。 “有道理,到时候再看吧。” 管事娘子的话,说得归芙有些心动,不管什么时候,银钱总是越多越好的。 归芙又问了几句铺子上的事情,就送管事娘子出门了。以前,就连归芙身边的侍女,都是不送的。可是现在,归芙亲自把她送到门口,毕竟她已经不是十公主了。 归芙在门口有与管事娘子低语几句,刚要关门,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好看见龚洪骑马过来。他今日穿着蓝色长袍,巴掌宽的革带越发衬得纤腰窄胯。 两个人都朝对方看过去,目光就撞到了一起。 第51章 · 归芙没有想到会遇见龚洪, 她立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就把门关上了。龚洪也愣住了, 半晌才回到龚家。 平心而论, 归芙有一副好容貌,只可惜, 她是个寡妇。虽说寡妇再嫁不难, 可是龚洪清楚,龚家是绝对不许他娶这样一个女人进门的。美人颜色虽好,但到底不般配。龚洪摇摇头, 就把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抛掷脑后。他日后中了进士,不愁娶不到绝色佳人。 这一日, 龚洪与同窗吃酒, 无意中提到金陵的杂事。他那同窗知道他住甜水巷, 忽然就笑了。 “你家邻居,可住着一个俏妇人?” 龚洪愣了一下, 他家邻居,也就是那个小寡妇了。 他同窗见他这般模样,就知道被自己说中了,他咧嘴一下,眼神越发猥琐了起来。 “你可知道她是谁?” 龚洪摇摇头。他只知道她是新寡,至于姓甚名谁,他还真不知道。 那同窗一摇折扇, 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 “我告诉你吧, 那是前朝的十公主, 单名一个芙字。” “前朝的公主?” 龚洪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十公主当年下降钟家, 他还听祖母提过此事。前些日子,他也祖母拜会过钟家,虽未见到钟家公子,但是他家也不像有白事的样子。 “那十公主,被钟家给休了。我们都说,她手里还有一份好家业,谁若是不计较这些娶了她,可就跟娶个金娃娃回家没区别。” 那人本就长得贼眉鼠眼,说话的时候,更是一脸猥琐,让人越发不喜。龚洪看着他,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你说是不是?” 那人碰了碰那龚洪。 “事关女子闺誉,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不过是个被休了的妇人,哪有什么闺誉。我若是有你这般样貌,又住得如此进,早就勾搭她做个外室。那分家业,足够你花用一辈子的了。” “休得胡言!” 龚洪本就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又被那人歪打正着说中了,一时间恼了起来。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真是个迂腐人。” 那同窗也不恼,自己夹了一粒花生米嚼了,又把壶中的酒喝个精光,这才招呼店伙计会账。 龚洪一路回家,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面上做烧。他与归芙只见过两面,竟是把她的样子记得牢牢的。而今日那人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得他嗡嗡的。 龚洪回到家,直奔自己的院子,龚家人只当他今日乏累,也未说什么。 金陵的秋日长,此时已是深秋,院中的树叶全黄了,一阵风吹过,便七七八八地落下来。 “十姑娘,这银杏结果子了呢!” 甜水巷的院子浅,隔壁的声音轻轻松松地酒传了过来。 “那就让人摘下来,存好了做桂花白果。” 不用说,这便是归芙的声音。 龚洪在书房中听得越发心烦意乱起来。 “那婢子就让人架了梯子。” “好啊,一会儿我也要上去摘几个。” 归芙自小淘气,素爱登梯爬高,紫宸宫内的树,她可没少爬。 龚洪越发读不进去书了,他起身出了书房,站在院子中间往归家那边望去。银杏树枝繁叶茂,竟是有枝桠伸了过来。 没一会儿,他便看见一双素手,轻轻地取下上面的白果,一阵风吹过,袖管内的帕子被风吹了起来,飘飘忽忽地落进了龚家的院子。 “哎呀!” 那边传来一声娇嗔。 “芍药,我的帕子被吹走了,这可怎么办。” 龚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捡起帕子。 “姑娘莫怕,小生明日就遣人送过去。” 话一出口,那边就安静下来,半晌之后,才传来归芙柔柔的声音。 “多谢公子。” 那帕子一股香味,龚洪把它放进怀中,不知为何,只觉得面上做烧。他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书房,寻了个盒子把帕子放了进去。 明日出门,就赶快还给她。 龚洪暗想,他一个大男人,怎好留着一个姑娘的帕子。 从白云观回来,归苼便又重新在凌烟阁蛰居起来。因着要迁都了,众朝臣的折子,如雪片一样,无外乎都是一件事情,就是池温要立后了。 “这些人真是有意思,自己家的事情都还捋不清楚呢,非要管我的事。” 归苼笑着把茶水递给他,之后就坐到他旁边。 “这很正常,定好了承恩公,他们也好站队不是。” “没有承恩公。” 池温抱住归苼,她身上香香软软的,让人不想撒手。 “我说了,我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人。” 归苼没理他,只是反手环住他的腰。他的话,听听就够了。 池家老夫人这些日子得了自家娘亲的教导,也知道立后的事情不急,可是她见池温日日宿在凌烟阁,不由得有些焦躁。她不喜池温与归苼这般蜜里调油。 她前思后想,终于趁着这一日池温过来,把心中所想的计策,换个方式,说与他听。 “现下紫宸宫都是旧时的老人,内监是轻易不出宫的。倒是宫人,除了有品级的女官,其他人,趁着迁都,不妨放出去一批,也好让她们与家人团聚。” “一切全凭母亲做主。” 池温自来不理后院的事情。 “到了汴梁,再选一些良家女子进来充作徭役,岂不是更显得皇家体恤百姓。” “是,母亲言之有理。” 这话穿到归苼哪里,让她忍不住好笑。池夫人真是有意思,池温不立皇后,不选嫔妃,她便想出这种方法,也是够难为她的。 她也不想想,那些寻常人家的女儿,自小粗粗拉拉地长大,即便品貌秀美,也早就磨粗糙了。华真道人也好,她娘亲也罢,还不是被宫中的贵人看上了,拿来当作争宠的工具。 把好好的人当工具,仔细地养着、教着,好有一年才养回花容月貌,玉肌雪肤,这才放到皇帝跟前。 一入宫就因着姿容出众,被皇帝瞧上,一飞枝头变凤凰这种事,恐怕只有话本子里才能看到。 不过归苼也不点破,池夫人是池温的娘亲,她不可能去说她的坏话。 龚洪这一日捡了帕子,想着第二日就送与归芙,谁承想他的恩师病了,他赶忙带着人去探望。后面几日,又与同窗越好去参加诗会,这帕子便一直没送出去。 归芙心急,却也不好多问,只能日日盼着家中有敲门声。 龚湘虽然认头进宫,但这么多年的心思,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放下的。她趁人不注意,悄悄画了心中那人的肖像,晾干之后,便夹进书中,好生放在书架上。 她的书房,别人轻易进不得,是以安全得很。 终于,龚洪闲下来,正好祖母带着龚湘去罗家贺寿,他便趁着下人不注意,带着帕子,敲开了归芙的大门。 门房应声开门,见是隔壁的公子,想着归芙前些日子的嘱咐,就把他领进前院。 归芙此时正在院子内看书,看见龚洪进来,微微红了脸。 “前番嬉闹,扰了公子清静,还劳烦公子跑一趟,真是多谢了。” 归芙说完,便起身朝着龚洪就是一礼。 到底是宫中调教出来的,真真的仪态万千。 龚洪忽然觉得龚湘的规矩,瞬间就不够看了。若是可以,他真应该把龚湘送来让归芙调教一番,比跟在方姑姑身边要好太多了。 “归家姑娘不必多礼。” 龚洪说着,把锦帕从怀中逃出来,递与归芙。 归芙听了他的话,却有些恍然。 “你,知道了?” 龚洪点点头。 “并未小生特意打听,只是金陵勋贵圈子就这么大,事情瞒不住人。况且龚家与钟家有亲,很多事情,闲谈之间也就说出来了。” “我明白。” 归芙笑着说道。她的事情,早就在金陵城贵妇之间传开了,也不怕多一个人知道。 “姑娘在这方院子,倒也安逸。” 龚洪见她面上不好看,赶忙岔开话题。 “有什么安逸不安逸的,不过就是过日子罢了。这一天天的,与前一日没有什么不同。” 归芙不知道为何,把心里话和盘托出。说出来,就后悔了。眼前这人,不过才见了两面而已。 “姑娘不出门,不妨买些话本来看,我家妹妹就很喜欢,祖母也不拦着。” “也好。” 归芙笑了起来。 芍药这个时候上了热茶,龚洪抿了一口,不由得赞了一声。 “这是我茶庄送来的,公子若是喜欢,不妨带一包回去。” 归芙说罢,朝着芍药使了个眼色。到底是多年的主仆,很有默契。芍药转身吩咐了小丫头几句。 “过些日子就要迁都了,姑娘可要去汴梁?” “还未想好,应该是会去的吧。天子脚下,到底比别的地方安全一些。” 龚洪想着同窗之前的话,眼前这位果然手中有一份好家私,说起在汴梁置办产业,就如同他买宣纸一般轻松。 “有道理,虽说京城居大不易,但是终归比别的地方要安全许多。” 银杏树下,二人闲聊起来,不知不觉,日头偏西。 “今日多谢公子。” 归芙见着时辰不早了,委婉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今日也谢谢姑娘的好茶。” 龚洪很会看眼色,赶忙起身。时辰确实不早了。 第52章 · 送走了龚洪, 归芙有些怅然若失,她本就不是一个能自立的女人,虽贵为公主, 但是她自小看娘亲的行径, 不自觉地,就把一身荣辱寄托在男人身上。离了钟家, 她很是茫然。 之前她的乳母赵氏过来探望她, 言语间也劝她再嫁。归芙不是没动过心思,只不过因着身份,一直在犹豫罢了。 龚洪的造访, 让归芙又有些心动,只是那到底是龚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是断不会让龚洪娶她的。况且龚家还有一位姑娘, 迟早是要进宫的。她虽然相信归苼的魅力,却也知道男人的劣根, 依着龚湘的品貌,上位不是件难事。 是以归芙只是放任自己心动了一下,再无其他想法。 因着宫中决定放一批宫女,归苼也问了身边的人,除了在院中洒扫的宫人外,是没人想出宫的。本就是家里不受宠爱的姑娘,进宫都好有十年了, 唯一的亲情, 都随着时间慢慢淡薄了。有的人家, 爹娘俱以不在,即便是回家, 也是被兄嫂随意打发嫁人。还不如跟着归苼,到底还能被尊称一声姑娘。 池温迟迟未定下新后,朝臣都有些着急。只是他早已经论功行赏,又不好说什么。谁都知道后宫住着前朝的公主,真怕池温一时冲动,就让她做了皇后。 归苼躺在池温旁边,闲闲地用手绕着他的头发。 “这些日子,御史的折子怕是要把宣政殿的书案淹了吧?” “淘气!” 池温翻过身,捏着归苼的鼻子。 “就会说风凉话。” 归苼笑了笑,又往池温身边靠近了些。九月末,金陵开始冷了。可是点炭盆,又略显得早。 “你放心,我自然有法子堵他们的嘴。不过从明日开始,我就要在甘露殿独宿些日子了。” “哦?” 归苼翻过身,用胳膊撑起身子,看着池温的脸。 “你又打什么主意?” 归苼的头发拢在身后,用一根丝缎扎着,有碎发落下来,拂过池温的面颊,弄得他痒痒的。 “没什么,不过就是装病。” 池温把归苼揽在怀中,给她盖好被子。 “装病?”归苼搂着池温的胳膊,“我知道了,是不是让人说什么你命中不宜早娶?” 池温笑着摇摇头。 “这一招,我当年推了柴家亲事的时候用过一次了,现在不过是老话重提。” 池温当年为了退柴家的亲事,着实折腾了一番。只不过归苼完全没有这记忆,只得含糊着过去了。 “倒是个好主意。” 归苼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不以为意。池温这么拖下去,又能到几时?他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果然,池温在甘露殿独宿的第七日,就传来病重的消息,御医看了个遍,都没说出所以然了。最后还是池家老夫人拍板,请了玉泉观的观主过来。 玉泉观观主了真道人已到古稀之年,须发皆白。他拿着拂尘走进来的时候,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就连在一边的御医,都忍不住想给他跪下。老神仙当真就是眼前这副模样。 了真道人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池温,心头暗笑,不过仍旧面上严肃。 “老道很早就说过,皇上不宜早娶,这是把我的话又忘了?” 池老夫人没说话,她撇了一眼躺在那里的池温,心道谁的儿子谁知道,这是又拿这事来对付她呢。可是她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含糊地应了。 大臣们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这事是个幌子,可是皇帝摆明车马表示自己不会立后,他们也只得偃旗息鼓。 归苼在凌烟阁闻讯,笑得花枝乱颤,池温倒也是有意思得很,这种招数都能被他想到。 又过了几日,池温病愈,又略休养了几日,就摆驾玉泉观。他病好了,得给神仙上柱香去。 池温简装出行,沿途只是让侍卫把道路两边拦了一下。两边的百姓跪在那里,也没有谁想抬头去看上一眼。 龚家今日要去张家贺寿,刚走了几步路就遇上着情形。龚老夫人带着龚湘从马车里出来,跪在一边,心道真是个好兆头,这是与皇上有缘分呐! 龚湘跪在那里,眼睛看着地面。这时,黄色的步撵从她前头经过,不知道为何,她悄悄地抬起了头。 池温在步撵中坐得无聊,掀开帘子左右张望。他记得归苼小时候说过,每次出门没意思得紧,黑压压的。 他望过去,果真都是如此,忍不住笑了起来。权力,有时候真是好东西。 龚湘躲在人后,抬眼就看见池温,瞬间就低下了头。她的手颤抖着抓着裙摆,牙关咬得紧紧的。她怕自己一激动,就叫出来。原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居然就是皇帝。 终于,池温的仪仗过去了,众人才站起身来。龚湘激动得面色发红,她颤抖着手,扶着龚家老夫人上了马车。 “你这是怎么了?” 龚家老夫人瞧出龚湘的不妥,关切地问了一句。 龚湘不能说实话,慌乱间,倒是生出了急智。 “天家威严,孙女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妃子,是不是也是这般出行?” 龚家老夫人点点头,心道她孙女好志向,只有这样,才能在宫中混出头来。 “这是自然。” 龚湘这些日子因着方姑姑,也了解了宫中不少事情。她对号入座,想明白了那日所见的妇人,应该就是方姑姑口中的前朝九公主归苼。 她回忆着当日的情形,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微笑。论样貌,她比归苼也不差什么,论年纪,她比归苼小上好几岁。若是进宫,龚湘自信能有一席之地。 龚家老夫人看着龚湘坐在那里出神,内心暗自点头,她喜欢孙女有大志向。 今日是张家老夫人寿辰,宾客盈门。龚家老夫人坐在那里,与众人闲谈。龚家初到金陵,朝上又没有人,龚家老爷虽然做官,但是远在陇西。 “今日过来晚了是不是也是遇见了皇帝的仪仗?” 罗家夫人在一边问道。 龚老夫人点点头。 “真是好大的阵仗。长居陇西,倒是有些乡下人的做派,觉得见世面了。” “您谦虚了。” “皇上这次去玉泉观,是拜谢神仙去的。毕竟老观主放话,皇帝不宜早娶,我看啊,纯粹就是那位与老观主做戏,还不是被宫里那位迷住了。” 说话的是柴家夫人,她家与池家的那桩公案,大家都清楚,此时也不便说话,只是笑了笑。 龚家老夫人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看向罗夫人,罗夫任微微颔首,示意回头再与她说。 张家老夫人寿辰,因为是整生日,特意请了戏班子。龚湘在陇西很少看戏,此时完全被吸引进去了。 戏台上,正唱着游园惊梦,缠绵悱恻,让人浮想联翩。 “你家真好,竟然还点这种戏码,我家管得严,才不让我看呢。” 说话的是一个小姑娘,龚湘看过去,不是很熟悉。 “这有什么了,祖母说了,这些不过是人杜撰出来的罢了。哪家大家小姐出门,不是一脚出八脚迈,就是见了外人,那教养妈妈是摆设不成?” 张家大姑娘张愉说话爽利,一席话堵得旁边的小姑娘哑口无言。 “再说了,遇见个清俊后生就被迷得神魂颠倒,这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龚湘在一边,忽然不自觉地红了脸。不过她觉得戏文说得对,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有的人,就是命里该着遇见。 “那位还不是被九公主迷了眼睛,大张旗鼓地去玉泉观,谁不知道那都是说辞。” “柴二!”张愉厉声说道,“天家的事情,私下里议论议论也就罢了。你这番话,可就不是该说的了。” 龚湘这才知道,那位是柴家的姑娘。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什么命中不宜早娶,当初就是用这皇子退了我姐姐的亲,现在又拿出来说,无非就是为了不立后,不充盈后宫。要我说,男子汉大丈夫,直接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张愉闻言,面色越发不悦起来。 “若是在你家,这话你随便说,可是这是在我张家,这话就由不得你胡说八道了。” 柴家二姑娘见张愉真的生气了,这才讪讪地把嘴闭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龚湘把这话在心里转了一遍,想着回去要再去问方姑姑。 她起先不像进宫,对这些事情自然不上心,可是她今日发现心上人就是当今圣上,就又是另一番清醒了。 柴家二姑娘单名一个蓉字,人如其名,仿佛一朵芙蓉花,艳丽张扬。 她坐在那里,左顾右盼,见龚湘眼生,就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是哪家的?” 柴蓉声音柔柔的,倒是跟长相又有些不一样。 “我是龚家的,前些日子刚来金陵,姑娘未见过我,也是正常。” 柴蓉歪着头想了想。 “我见过你哥哥。” 龚湘很是惊讶,她家与柴家从未有过交情,怎么她倒是见过她哥哥。 “前些日子我哥哥带朋友往他书房欣赏他新得的字帖,不小心被我撞见了。” 柴蓉说这话的时候,落落大方。 “我哥哥倒是与我说过此事,说见了米芾的字帖,还毫升感叹了一番。” “那就是在我家见的。” 柴蓉说着就笑了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分外可爱。 第53章 · 龚湘在内宅, 龚洪整日在外面,也很少与她讲外面的事情。是以她并不知道龚洪的事情。 柴蓉年岁小,又活泼, 拉着龚湘一直说话。张愉见龚湘有人陪着, 就吩咐侍女在一边伺候着,自己则去招待其他家的姑娘。她年岁渐长, 管家交际也慢慢学起来了。招待各家姑娘, 就是其中要学的一项。 龚湘很是聪敏,从柴蓉的一言一行中,就看出来她对自家兄长有几分上心。她暗自记下来, 准备回去说与祖母听。 她一边听着柴蓉的话,一边不动声色地从她嘴边套话, 一来二去, 就把宫中的事情拼凑得七七八八。 两个人相谈甚欢, 都从对方口中知道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分开的时候,很是依依不舍, 约着之后还要见面。 归苼这一日被池家老夫人招到安仁殿,她想了想,就带着玉竹等人过去了。 “不日就要迁居汴梁,你可想好住在哪儿了?” “仙居殿我瞧着就好。” 归苼说完,敛眉垂首坐在那里,低眉顺眼的样子,让池夫人看着不由得一阵心烦。 “不知道你有什么好, 让阿奴这般迁就你。不过, 你得知道自己的斤两, 不要得意忘形。” “还请您放心,归苼明白。” 归苼语气平平, 听不出喜怒。这让池家夫人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更添一份焦躁。 “你宫中的人,这次没有几个出宫的,不知为何?我看了看她们的年岁,也不小了。” 归苼内心暗笑,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我宫中的人,都仔细问过了。毕竟一直服侍我,我怎么不希望她们有个好归宿,只不过她们都觉得出宫还不如跟在我身边。” “你可知道现在外面都是如何评价你的?” 池夫人复又问了一句。 归苼心道不外乎就是狐狸精、狐媚子、妲己再世罢了,她既然已经想好留在池温身边,又岂是会在乎那些流言。 “不知。还请老夫人明示。” 归苼的话让池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弄得她心中憋闷。她虽然是世家女,但是自小性子爽利,任何事情都喜欢直来直去。归苼这样打太极的说话,实在是让她有些接受不了。 “算了,那些话我也说不出口,你日后谨言慎行就是了。” “是,归苼定当谨言慎行,绝不多行一步,多说一句。” 两个人你来我往,言语虽然平淡,暗中却藏着机锋。归苼到底是宫中教养出来的姑娘,池家老夫人若不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皇上前些弄出来的事情,我清楚得很,若不是关系前朝,我定不会让他如意。所以你也别以为是自己胜了。” 归苼故作惊诧地抬头望去,眼中充满迷茫。 “不知道您说的是何事?” 池夫人瞬间语塞,她总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池温是装病,这可就太打脸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得了,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池夫人说罢,端起手中的茶碗,归苼知道这是轰她走了。 “是,归苼谨遵教诲。” 归苼说完,行过礼,带着人就走了。池夫人看着她的背影,险些要把茶碗都扔了出去。 “当初就不应该被那玉泉观的观主唬住!柴家大姑娘,名门淑女,端庄娴雅,岂是归苼这种……” 说到这里,池夫人还是停住了。一句小妇养的,太难听了,她的教养,不允许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岂是这种狐媚子能比的!” 天家的事情,宫人怎敢深劝。池夫人发泄了一通,心情这才觉得好了许多。 归苼出了安仁殿,觉得心情格外舒爽。她明白越是谨小慎微,宫中的人越是不拿她当回事情。今日她对池家老夫人一番阴阳怪气,反而让她对自己无可奈何。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今日金陵的阳光都分外和煦。 回到凌烟阁,赵夫人早就在那里等她了。归苼见她面色略带焦急,知道是有事情,就去了书房,除了玉竹,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娘娘可还记得之前您让我查的香?” 归苼点点头。 “姑娘宫中也有。” 赵夫人拿出归苼存着的香丸,递到她跟前。 归苼看了一下,有些好奇。 “这些还是皇帝刚进宫的时候,内侍省递上来的。因为那会儿事情杂乱无序,这些都是旧的,当时内侍省还与我道恼来着。” 归苼说着,思绪已经转了起来,想来着暗中下药的人,就在宫中,要不然池温与她,那一次不会越轨。只是宫中与白云观,看来这个人对她熟悉得很。 她的手指敲着书案,越发觉得没有头绪。她自觉除了归芙,现下已经没有想害她的人了。 “而且这药,有避孕的功效。” 赵夫人说罢,抬眼看着归苼。 “娘娘自小养得精细,虽然看着瘦弱,但底子好得很。说实话,寻常避子汤不见得有这么大的功效。娘娘现在仍旧这般,这香,起了啾恃洸不少作用。” 归苼倒是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倒是得谢谢这个人了。” 赵夫人摇摇头。 “用久了,对身体损伤很大。” “我知道了,您看可有方法调理?” 赵夫人闻言,略微踟蹰了一会儿。 “有是有的,不过这避子汤,得停了。” “万万不可,”归苼说道,“这避子汤,现下停不得。” 赵夫人无奈地看着归苼,示意那她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归苼也知道自己再问下去,就是强人所难了。 “先不着急,容我想想。” 归苼自然是希望池温后宫越晚进人越好,可是现在看来,太晚也不是好事。只是她不好与池温细说,只得暗自慢慢想办法。 “娘娘,若是您先诞下皇子呢?” 赵夫人说完这话,便垂首立在一边。她知道自己是多言了,可是医者父母心,现下也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先诞下皇子。” 归苼把这话重复了一边,她之前也是想过的,只是今日池家老夫人这般咄咄逼人,让她觉得这方法不可行。 “商家,可是站在您身后的。” 赵夫人轻声说道。 归苼点点头,未在说话。 “一切待迁都之后再做打算吧。” 归苼盘算着迁都之后,池温正式登基,池家老夫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她到时候给池温宫中放几个人,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到时候她若是有孕,也不算打未来皇后的脸。 钦天监选了几个吉日,从腊月到三月,最后池温决定还是明年二月迁都。内侍省听闻倒是松了口气,宫中放人,自然就要进一批新人。若是定在腊月,光是规矩,就不够他们教的。 朝臣们也觉得二月挺好,过了冬天,举家搬过去也方便。现在让下人在汴梁收拾着宅子,不用太忙碌。 是以君臣和谐,并无人多语。 消息传出去,金陵城百姓的心思也活了起来。尤其是商人家,都盘算着举家迁往汴梁。 归芙的乳母鲁氏,在她出嫁后就回家养老,归芙外面的事情,就让鲁氏的大儿子管着。这一日鲁氏上门,刚巧赶上龚洪出门,她不由得仔细瞧了几眼。 “妈妈今日过来是有事?” 鲁氏一直伴着归芙长大,是以归芙对她很是尊敬。 归芙让芍药奉茶,又把她迎到椅子上。 “姑娘打算一直住在金陵?” 归芙摇摇头。 “前些日子,张娘子过来也提了此事。妈妈也知道,我的私产,除了田庄,其余的都是铺子,做的都是达官显贵的生意,寻常人家消费不起。这一迁都,我可不是也得跟着过去。” 归芙把张娘子的话仔细地将给鲁氏听,听得她连连点头。 “这主意甚好,而且天子脚下,到底安全。” “妈妈这些日子身体可好?有日子没过来了,可见是有了孙子,就不惦记我了。” 归芙跟鲁氏一贯亲近,此时忍不住撒起娇来。 “怎么会,”鲁氏笑着拉住归芙的手,“姑娘可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妈妈就会哄我。” “怎么会,”鲁氏说完虚指了一下门外,“我今日过来,看见有个清俊后生从你这里离开,怎么?这是寻到可心的了?” 鲁氏历来希望归芙能再嫁,她还年轻,就这么过一辈子,委实有些孤单。 归芙先是一愣,旋即摇摇头。 “那不过是邻居家的公子,帮了我几次忙罢了。” 归芙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他是龚家的公子。龚家历来眼高于顶,这次来,又是想着送龚家姑娘进宫,肯定不同意他家公子娶我这样的人。” “姑娘哪里不好了!” 鲁氏闻言眼睛都立起来。 “龚家起先发达,现在呢,也破落了。论产业、论家资,恐怕还没姑娘手中的多。他家不过是仗着先头联姻的老亲,撑着的花架子罢了。况且他家姑娘能不能进宫还两说呢?” “哦?” 归芙有些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说?” 鲁氏微微一笑。 “宫中开始征选宫女了,听说,当今皇上不打算选秀。” 归芙闻言,一时间五味杂陈。 第54章 · 自从那日龚洪过来还了帕子, 归芙与他倒是常有些交集。因为宫中收了归芙的规制,她手边很多得用的人都宫中的,这样一来, 让她很是措手不及。 归芙很多对外的事情都靠着宫中的人, 心腹虽然可以再培养,可是到底需要时间。也是因为当年温贵嫔想给钟家立规矩, 下人都还是官奴。 龚洪在外面行走, 见归芙有些事情不明白,就提点了几句,两个人越发熟稔起来。 鲁氏眼睛毒辣, 两个人的情形,她一眼就得清清楚楚。她拉着归芙的手, 细声细语地劝慰。 “姑娘娇宠着长大, 自己撑到现在, 已经是不容易了。趁着年轻,好好盘算一下以后的生活, 没什么不好。” 归芙虽然刁蛮任性,其实内里还是一朵菟丝花。她靠着自己,在宫外是无法立足的。在鲁氏眼中,归苼虽然不比归芙好命,但是丽妃是把安身立命的本领都教给她了。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过得好。 “就算是龚家公子心悦于我,他家, 想必也是不会同意的。您是宫中的老人, 过往的事情您也清楚。龚家此番回来, 不就是想送女入宫。就算不选秀又如何,他家照样得想出办法了。” 归芙说罢, 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这些日子自己生活,总觉得无依无靠。 鲁氏见自己带大的姑娘这般惆怅,心中也是不好受。她细细地思量一下,忽然心中有了个主意。 “龚家若是真的送女进宫,只要那姑娘一直是宫女,龚家公子娶亲可就没法挑挑拣拣了。” 归芙闻言,眼睛亮了一下,旋即又黯然。 “龚家当年绰号是承恩龚,他家的姑娘,各个姿容出众。我也瞧见过几次,样貌不比归苼差。” 鲁氏见状,忍不住笑了。 “可是九姑娘到底与新帝情分不一样。若是姑娘求她一求,我想那龚家姑娘,恐怕就真要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才能出来。” 归芙听了鲁氏的话,眼睛瞬间就立了起来。 “让我去求她?不可能!” 鲁氏见她还是以前那副脾气,无奈地摇摇头。 “姑娘,现下情势不比当年。您是想孤苦伶仃过一辈子?还是身边有个人哄着宠着?您手边有银钱,又有产业,龚家公子,瞧着资质也不是多优秀,做到六品官就已经是龚家烧高香了。先不要说俸禄,单说家业,龚家又有多少?到时候,还不是您说得算。” 这年头,寡妇再嫁,只要手中有一份好银钱,照样在家说得算。 归芙也知道鲁氏是为自己好,只不过心头的那一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就算我能低头去求归芙,她愿不愿意帮我,还是另说呢。” 鲁氏笑着点了点归芙的额头。 “若是姑娘你,是愿意跟自己妹妹怄气提拔一个人上来跟自己争宠呢?还是按住一个人顺便让自己妹妹承自己一份人情?” 归芙没说话,按着她以前的脾气,她没准还真会选择第一个。 “姑娘,情势压死人。您还年轻,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低低头不是什么大事。您这是还没遇着难处,等真遇见了,明白也晚了。” 归芙虽然没遇见什么大事,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琐碎的事情,已经让她快要招架不过来了。鲁氏的话,算是戳中她了。 “我,”归芙轻咬了一下嘴唇,“我想想。” 归芙这边还没想明白,龚家那边却又闹了起来。龚湘知道皇帝暂时不打算充盈后宫之后,开始闹着进宫做宫女。姑娘没志向的时候,龚家老夫人犯愁,这有了大志向,她更是犯愁。 宫中得宠的妃子,虽然有不少从宫女的位置爬上来的,可是到底还是少数。龚湘虽然姿容出众,可是从小也是娇生惯养,让她进宫伺候人,光那些活计,她就做不来。 这一日,龚洪去归芙那里给她送之前答应给她寻摸的话本子,言语间提及此事,很是惆怅。 归芙翻着话本子,温柔地笑了。 “龚家大姑娘有志向,倒不如进宫放手一搏。前朝的丽妃,还有白云观的华真道人,不都是宫女出身,最后还不是荣华富贵,深得皇帝宠爱。” 忽然,她手上一顿,从话本中取出一页纸片,轻轻地展开,瞬间就愣住了。 “这话本子你从哪里买来的?” 归芙的声音压抑不住的惊讶。 “不是新买的。妹妹之前看过了,我就借来,想着你说要看,坊间又暂时断货,就先拿来给你,怎么了?” 龚洪往归芙这边看过去,就见她手中拿着的纸张,上面是一个青年男子的画像。 “这是龚家大姑娘画的?” 归芙指着那个人问道。 龚洪点点头。他妹妹擅画。 “你可知这个人是谁?” 归芙说着,把画像递与龚洪。他接过来仔细地瞧了许久,也未想到这是哪家公子。 “我没见过他,想来不是龚家的亲戚或者故交。” “这是池家大公子池温,当今的圣上。” 归芙说完,龚洪就傻眼了。不过这样一来,一切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忽然闹着要进宫了。只是他不明白,龚湘又是什么时候见过池温的。 归芙见他不说话,把画像收起来重新放进话本里夹着,递给他。 “回去好好问问。当年池家公子在西北待过几年,兴许与龚湘见过也未可知。” 她很是聪明,一下子就明白当年龚湘怕是在什么场合见过池温,只不过从这画像上来看,恐怕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若是如此,倒也合了她的心意。 这些日子,归芙把鲁氏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终于承认她说得是对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重要的。 龚湘这些日子在家闹得凶,龚洪好不容易知晓原因,也不耽搁,对着归芙道了声恼就夹着话本回了龚家。 他一进门,就直奔龚湘的院子。龚家老夫人正在龚湘屋内劝她,见龚洪进来,唬了一跳。 “这是干什么,毛毛躁躁的!” 龚家老夫人发了一句牢骚。 龚洪没说话,只是让家中侍婢先退出去。他虽然生气,可是到底还是顾及自家妹妹的闺誉。他家下人不似世家大族,调/教得好,管得住自己的嘴。 待下人离开之后,龚洪拿出话本,直接摔到龚湘跟前。他的力道大,那画像在空中就飘出来,落到地上。 “我前些日子找你借着话本,今日本想……” 说到这里,龚洪顿了一下。他与归芙交往密切,但却是瞒着家中众人的。 “这话本子金陵城中断了货,本想拿与同窗,幸而在递与他之前翻看了一下,竟不想妹妹还有这般心思。” 龚家老夫人此时已经拾起地上的画像,仔细地看着。她虽然不认识池温,但是与池家老太爷见过数面,瞧着很是眼熟。 “这是?”她看向龚洪,心中却依稀有了答案。 “这位就是当今圣上,只是不知妹妹是如何与当今认识的。” 龚洪这些日子见龚湘执意要进宫做宫婢本就生气,不过他先头以为是家中逼迫,倒还对她多出几分同情。结果今日才知晓是因为男女私情,不禁很是气恼。 他来年要考恩科,一朝得中,家中却有个做官婢的妹妹,让他怎么抬得起头来。龚洪这些日子在城中行走,对宫中的事情也有一些了解。当今圣上对宜妃情深意重,更是为了她才不充盈后宫。龚湘虽然百般教养,但是圣上的心思在别处,她再优秀,也是枉然。 龚湘见事情败露,反倒没有了愧色。她把话本拾起来,轻声细语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初冬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可是龚洪却越发觉得从骨头缝里发冷,他妹妹这般样子,想来是不撞南墙不死心。 龚家老夫人听完这件事情,静静地坐在那里没说话,半晌之后,她就先让龚洪离开了。 “祖母!” 龚洪的声音有些发急。 龚家老夫人却没理他,只是让他离开。 龚洪无奈,退出了龚湘的房间。可是他并未离开,只是在院中发愣。微风吹过,有枯叶落下来,砸在龚洪身上。龚洪知道,龚湘这一次,肯定是要进宫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门缓缓打开,龚家老夫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眼睛虽然红肿,面上却喜气盈腮的龚湘。这一眼,龚洪就知道,自家妹妹把祖母劝动了。 “回头我去找找门路,把湘儿送进宫去。” 龚家老夫人说完,龚洪就急了。日后他做了官,家中却有个为宫婢的妹妹,这让同僚们怎么想他! “祖母!这不行!” “我自有主意,”龚家老夫人拦住了龚洪,“你只需要安心准备科举,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 龚家老夫人说完,就去了正屋。龚洪抬头看向龚湘,刚要说什么,她就关上了屋门。可见是不想与他交流。 龚洪无奈,也只得回到自己的屋中。他对着满墙的书长吁短叹,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他想到住在隔壁的归芙。她虽然是旧朝公主,但是宫中应该还有一些人脉,求求她,兴许会有法子。 第55章 · 第二日, 龚洪找到归芙。她刚刚梳洗打扮好,吩咐芍药把前些日子晒干的桂花拿出来,上笼屉蒸了, 拧出汁子来制香膏。听闻龚洪来了, 归芙微微一笑,缓步出了内室。她就知道, 龚洪一定会来找她。 正屋, 龚洪看着归芙,简单地把昨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一双眼睛看着她, 满是诚恳。 “我妹妹自小娇生惯养,伺候人的活, 她根本就看不来。还请你帮帮忙, 看看能不能不让她进宫。” 归芙内心暗笑, 宫里调/教人的方法那么多,就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 在那些掌事手下,不出三个月,保准比那些仆妇还能干。 “我只能勉力而为,前朝的那些事情,你也清楚,我能不能说上话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龚洪自然知道内情,可是归芙既然已经开口帮他, 就足以让他承情了。他站起身, 对着归芙就是一礼, 吓了她一跳,慌忙起身拦住他。 “这礼我可受不起。” 两个人无意间, 手指与手指相触,心下都是一惊,慌忙闪躲开。但是不知道为何,心中却都是痒痒的。归芙把脸一红,别着身子坐了回去。 “我今日还有事情,公子请回吧。” 龚洪也知道自己唐突了佳人,但是她未说什么,自己也没法解释。只说了一句多谢,就落荒而逃。回到家中,即便坐了许久,他的心仍旧扑通扑通地乱跳。 归芙望着龚洪的背影,面上浮起一丝微笑的同时,心中又觉得悲凉。这样一个男人,现在也值得她来争取,真是可笑至极。 芍药见龚洪走了,这才进门。 “你让人去鲁氏家中,请她明日过来。” 归芙坐在窗前,看着院子中的银杏树,黄色的叶子落了满院。一阵风吹过,仿佛一阵黄金雨。她即便是有事情要求着归苼,也不能太输人输阵。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庆幸自己手中还有与她交易的筹码。 将要迁都,朝中忙碌,池温这一日回到凌烟阁,已经是深夜了。归苼听见动静,赶忙跑过去,不顾及宫人的目光,上前就拉住他的胳膊。 “总算舍得回来了。” 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不过几日未过来而已,想我了?” 池温打横抱起归苼,直往内殿走去。她身上的香味儿,勾得他一阵发热。 “当然想了。” 归苼凑到他颈间,柔软的唇瓣贴着他的耳根。 “就要去汴梁了,我过几日想去名下的铺子看看,好不好?” 归苼刚说完,池温手上就一使劲,在柔软间捏了一把。 “怪不得这般殷勤,原来是有事情求我?” 归苼骄矜地看着他,点点头。 “好不好嘛?” 迟生的大掌,轻轻地抚过,温热香软,让人想入非非。 “当然可以,既然这般,我还巴不得你多求我几次呢。” “这话我记着了。” 归苼的声音含混起来,渐渐化作唇间呜咽。 窗外,树影轻摇,却比不过屋内的被翻红浪,咿咿呀呀。 归苼出宫这一日,天气格外的好。金陵的冬日,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碧蓝的天空,有过冬的鸟雁飞过。她隔着茜纱窗看过去,内心不由得有些向往。 归芙看着坐在她面前的归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端起面前的茶碗,轻啜着。 “你巴巴地请人,说有事与我相商,结果就是在这里喝茶。你不至于落魄至此,连好茶叶都喝不起了吧。” 归苼被池温养得越发骄纵,说话来也毫不留情面。 归芙一口茶梗在喉间,险些背过气去。 “你!” 她柳眉倒竖,顾不上自己今日是来求人,手指指着归苼。 “怎么?我说错了?那就赶紧说话,我出宫一趟不容易。” 归苼一脸骄矜,似笑非笑地看着归芙。这个人果真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情势到了如此地步,还收敛不住自己的脾气。 归芙听了这话,一口气泄了一半。她颓然地放下手,一双妙母看着归苼。 “你可知道龚家来金陵了?” 归苼点点头,但是心中有些惊讶,归芙的消息,也还是很灵通的。 “皇上不充盈后宫,只选征宫婢,龚家就想让姑娘进宫做宫女。他家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那又如何?”归苼素来不喜说话卖关子的人。 “你就不怕龚家姑娘进宫与你争宠?” 归芙见归苼如此淡定,心中惊讶又慌乱,如果她不急不慌,自己又如何去求她。 “我为何要怕?” 归苼看着归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现在后宫就只有我一个人,皇后未立,我又怎敢抢先诞下皇嗣。倒是龚家姑娘进宫了,若是能得一主位,我倒是可以借着机会,抢了生下皇长子的先机。所以你说说,我欢迎她入宫都来不及,为何要怕?” 归芙瞬间就呆愣在那里。鲁氏的话说得果然没错,论心智,归苼比自己强太多了。 “所以,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归芙,此时没了方才的气势。 “说吧,”归苼笑了起来,“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别让我白出来。” 归苼这些日子在宫中,把事情想得明明白白。又加上赵氏的指导,越发透彻起来。 “我想让龚家大姑娘进宫做宫婢,但是不想让她上位。” 归苼闻言,一时间有些疑惑。她本以为归芙是要用这个消息求个人情,却万没想到是这个要求,龚家大姑娘做不做宫妃,与她有何关系? 归芙见归苼皱起眉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笑了。归苼那副疑惑的表情,让归芙觉得她吃瘪的时候,挺有意思的。 “既然我求你,那我就直说好了。” 归芙放弃拐弯抹角地说话,把她与龚洪的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归苼听到最后,眼睛都瞪了起来。不愧是归家的孩子,倒是都敢想敢做。 “龚家男子并不出众,龚洪最多六品官到头,我想,我还是配得上的,只要龚湘不出头。” “算盘倒是打得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要帮你?” “我既然敢来,就有我的道理。” 归芙本想留着杀手锏,可是今日见归苼,就明白必须得亮给她看了。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离着归苼不过半尺的距离。 “如果说,我有废太子与二哥哥被诬陷的证据呢?” 归芙的话,归苼并不意外。她的母亲温贵嫔与贵妃走得近,她人又精明,手中留下些证据很正常。 “那又如何?”归苼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翻案了,人还能活过来吗?” 归芙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人是活不过来的,但是史书就会改写,想来你也不希望对疼爱有加的废太子与二哥哥,留着谋逆的骂名吧?” 这句话,倒是戳中了归苼的心。翻遍史书,替前朝翻案的新君不在少数。 “有道理,可是我又怎么信你?” 归芙见归苼被自己说动了,内心难免有些得意。 “其实我也没法信你。不过话已至此,也算都握着对方的把柄了。迁都之后,我会找方法把证据偷偷递与你。” 归苼闻言,挑着眉毛看了归芙一眼。 “算了吧,就你的脑子,我怕东西还没递进去,事情就败露了。到了汴梁,你找白氏,到时候她会告诉你怎么做。” 归芙承认自己不如归苼聪明,但是这么明晃晃地被鄙视,对于她来说,还是第一次。 “你!” 归芙气得站起来,瞪着眼睛看着归苼。 两个人在宫中,鲜少有这样交流的时候。归苼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 归芙越发生气。 归苼不理她,自顾自笑了许久,这才指着她,手指一晃一晃的。 “以前不觉得,现在发现你生气的时候还挺可爱,跟二哥哥养得小绿差不多。” 归茁少年时,不知道为什,喜欢养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归苼口中的小绿,就是他养得一只青蛙。 归芙不知道小绿是何物,但是明白不是什么好话。她瞪了归苼一眼,一拂袖,又坐回了椅子上。 “既然说定了,就不许再反悔。” “那是自然,宫中那么多人,没有龚湘,还有别的女人。找一个漂亮的培养她上位还不容易。” 归苼说完,看着归芙,又笑了。 “既然都已经说定了,还不走?留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我与你拉钩不成?” 归芙连番吃瘪,气得翻了个白眼。她起身让芍药帮她穿好衣衫,扭头就走了。临出门的时候,本想狠狠地摔一下门,可是到底忍住了。今日的事,是她求着归苼。她现在气势日盛,万一惹急了,自己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归苼见归芙走了,自己在窗边仔细地思量了一番。若是此事能成,很是让人欣喜。只是归芙的话,到底还需要让人彻查。她把玉竹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了她一番。归芙的事情,再隐秘,也是瞒不过众人的眼的。 第56章 · “这事妈妈怎么看?” 归苼说完, 她身后的屏风微微一动,白氏从后面走出来。 “我让玉竹遣人去归芙那边打探了。” 白氏微微一笑。 “不用这么麻烦。过几日我让我家媳妇往甜水巷多转转,不出三日, 绝对能打探出来。” 久居后院的女人, 日子漫长又无聊,最喜欢的, 就是窥探别人后宅的事情。归芙一个女人单独住在那里, 又生得美,而龚洪一个清俊男人时常出入。他们自认为瞒得过众人的眼,殊不知, 那些人背地里,早把这些事情都嚼烂了。 “如果归芙说得都是真的呢?” 归苼虽然心中有了主意, 却还下意识地想问问乳母的想法。在白云观中漫长的日子里, 白氏一直陪在她身边。 “如果是真的, 娘娘不妨就试试。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皇上对您情深意重。若是依着您的心思, 拉个人分宠,恐怕会伤了皇上的心。” 归苼笑笑没说话。周围所有的人都跟她说池温爱她。只有她自己,因着前世的事情,心存怀疑。 “我知道了。到时候再说吧。” 做戏历来要做全套,归苼把自己名下铺子的帐本子全看了一遍,又询问了一下汴梁那边的情况。她手中有银钱,消息知道得又早。除了早早在汴梁置办产业之外, 更是大手笔地买下了城外近郊一大片土地。 不得不说, 手中握着银钱的感觉, 可真好。 回到宫中,归苼刚换了衣衫, 池家老夫人那边就遣人叫她过去。 “知道了,你回去说,我换了衣衫就过去。” 见宫人走了,玉竹上前帮归苼穿衣服,嘴里还忍不住念叨。 “刚回来水都没喝几口,就让娘娘过去,可见是成心的。” 归苼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手,有些嗔怪。 “这些日子宫中松散,你的规矩也没了不成?就要迁都了,到了那边,可不许这么口无遮拦。那会儿宫中进来新人,上上下下可就全盯着我这里了。” “婢子知道。” 玉竹也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有些得意忘形,赶忙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安仁殿内,池家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下面低眉顺眼的归苼,总觉得自己有种无力感。虽然她一句话未说,池家老夫人却觉得只要自己一开口,定有无数句话等着她,仿佛有备而来一般。 “听闻你在汴梁城郊买了一大片土地?” 可是有些话池老夫人又不得不说。 “是。” 归苼回答得坦荡。 池夫人万没想到她承认得那么快,很多话梗在喉咙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知道你手中有银钱,也知道你在这深宫中生活不易,毕竟没有母家扶持,自然要多置办些产业好来打点。可是,你买下大片土地,就不怕御史说你与民争利?” 宫中的人,虽然有规矩,明着对谁都一样。可是暗地里欺负人那些手段,池家老夫人也知道的。所以归苼先头那些事情,她并不说什么,只是买下那一大片土地,未免太过显眼了。 “我自然不怕。” 归苼抬起头看着老夫人,一双眸子闪闪发亮,眼神坦荡荡的。 “想不到你如此大胆。” “皇上想培养一批只忠于自己的人,建书院是最简单的方法。那些御史身后,还指不定是谁家养得狗,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奏疏能把书案淹了。可是那片地是我买下来的,没道理朝臣还盯着后宫妃子私产的。” 归苼的一番话,让池家老夫人彻底没话说了。她是为着自己儿子,她还能再说什么?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一早不说明白,挖个坑让自己往里面跳,可见不是个良善的人。 池家老夫人越发想要等新一批宫婢进宫,从中间挑选几个合心意的与归苼打擂台。 坦白说,归苼除了身世,样样都是可着池家老夫人心目中儿媳妇的模板长的,可是她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她无奈地挥挥手,示意归苼回去。她现在,不想与她多说话。 归苼乖顺,恭敬地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池温今日朝中无事,归苼回去的时候,就见他在凌烟阁等着她。 “母亲没有难为你吧?” 池温知道归苼被池老夫人叫走,可是又不好让人过去,只得在这里等着。 “自然没有。” 归苼说罢,去靠墙书架上取来一个锦盒,打开之后,把里面的地契拿出来,递与池温。 “给你。” 池温接过来,见是城郊的地契,激动得把归苼拉到怀中。 “早就说过,你就是我福星。” “好不害臊,这话传出去,这皇帝的面子,可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在你面前,我就是池温。” 虽是白日,可是已近傍晚,他们两个人自来又不拘小节。墨松与玉竹这种事情见多了,对视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一个守在门口,一个人张罗人去准备热水。 沐浴回来,归苼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馨香。池温刚要夸奖两句,就见玉竹捧着避子汤走进来。浓重的药味,坏了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不喝了好不好?” 池温拉着归苼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相信我,我能护着你和孩子周全。” 这话让归苼有些恍惚,但是瞬间又清醒过来。她走过去揽住池温的脖子,双眼迎着他的目光。 “迁都,迁都之后,我就不喝了。” “好。” 归苼知道,迁都之后,池家老夫人定会提拔几个宫人上来,到时候,她就没那么显眼了。皇嗣么,抢先有了,也不是不好。 白氏的儿媳妇在甜水巷闲逛了几日,把事情打探得八/九不离十。这一日白氏借着进宫送银钱,把情况全都告诉了归苼。 听完消息,归苼想了一会儿,看向白氏。 “妈妈,归芙求我的事情,我自然能办到。可是,你说我要不要再帮她一把?让她与龚家公子凑做一堆。” “那就要看娘娘自己了。依着我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十姑娘本就求着与龚家公子在一处,若是心满意足,肯定会念着您的好。况且姑娘就是把龚家大姑娘扣在宫中不出头,她若是没能嫁与龚家公子,内心估计也是要埋怨姑娘的。” 归苼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你过几日亲自上门一趟,跟她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让她凡事都别着急,时间越久,对她越是有好处的。这人到了难处,才知晓眼前人的珍贵。” 归苼这话说得隐晦。若是归芙听懂了,当场就会谢她。若是听不懂,自己干脆就直接撂手不管。与蠢人打交道,是最麻烦不过的事情了。 归芙这些日子在家,也知道有人在她面前经常路过。芍药想要派人去问,被她拦住了。归苼这个人小心谨慎,人必然是她派来的。 虽然生气,但是归芙也无可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一句话,归芙在短短的几个月,明白得透透的。 这一日,白氏上门。归芙知晓她早已经是平民身份,也不拿架子,给她看座,还让芍药上了一壶好茶。 “娘娘说,姑娘想的事情,她定能让您心满意足。还有,娘娘有一句话让我转告您。” 屋内只有归芙和白氏,白氏言语轻缓,却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归芙的心上。 “我明白了。帮我转告姐姐,她的心意,我领了。” 归芙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归苼的话,可以说是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了。 得了归芙的话,白氏心满意足地走了。这样看来,归芙也不算是无药可救,利用好了,兴许还能成为归苼在外面的助力。 至于归芙,送走了白氏,自己也坐在窗前,仔细思量起来。 这些日子与龚洪接触,她也明白这个人不过是个花架子。念书这个事情,虽然努力很重要,但是有的时候,还得有天分。 归芙不禁又想起自己以前的夫婿。钟家书香门第,每代人才辈出。她两相一比,就明白龚洪止步于举人。进士,他这辈子是考不上的。 想来归苼探听消息的时候,顺便也把龚家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这一日,龚洪过来,未等他开口,归芙就面露难色。 “前朝的事情,你也知道。宫中早就没有我与娘亲的人了。所以大姑娘的事情,我实在不好插手。” 龚洪虽然与科举上不行,但是为人处事他还是懂的。见归芙这么说,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我那日也不过是急病乱投医,还难为你上心去办。也没办法,家中既然决定了,我又能如何?只盼着来年恩科,一朝得中,也能给妹妹撑个腰。” 归芙听完这话,便把手中的茶杯递与龚洪。 “那我就以茶代酒,祝公子心想事成。” 归芙本就漂亮,日子又磨去了她身上的娇蛮,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可亲。龚洪看着她,心头不免一动。 眼前的佳人,比他之前遇见的加起来还要美。 归芙瞧见他眼中的惊艳,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一笑,越发娇艳动人。 第57章 · 龚家最后还是找了门路, 把龚湘的名字塞进入宫的册子。宫中的人见惯了这种事情,毕竟金陵城中这么做的,不止龚家一家。 得到消息之后, 龚家为了稳妥, 便不再让龚湘出门,只等内侍省过来带人进宫。 龚洪得到消息, 这一日趁着龚家老太太出门做客, 直奔龚湘的院子。 因为要入宫作宫女,方姑姑又改换了教龚湘的内容。她这样的姑娘,进宫第一件事, 就是要学会谦卑。但是龚湘的目的,又与其他人不同。是以在谦卑中, 还要透出风骨, 方显得与众不同。 看到龚洪进来, 方姑姑知道兄妹二人有话要说,借着让龚湘休息, 退了出去。 “妹妹果然好用心。” 龚洪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龚湘。人虽然还是那个人,但是身上的气质已经完全不同。这样的气质,他在归芙身边的侍女身上看到过。 龚湘看着龚洪,并未说话,待侍女上茶之后,就让她们去外面守着。 “哥哥也不用这么阴阳怪气, 我既然选了这条路, 就肯定会走下去。我相信凭我的资质, 一定会在宫中挣出一片天地。到时候,哥哥好歹也能称自己一句国舅爷。” 龚洪叹了口气, 抬手指了指龚湘,又放了下去。 “你自小娇生惯养,进宫吃得了那苦吗?在家中,侍女端茶倒水伺候你,你却偏要往宫中伺候人。况且宫中的事情,你寻常跟着祖母出门,不是没听过,你觉得自己能挣得一席之地吗?” “哥哥这话也太泄气了,能不能的,还是要看我自己。” 龚湘昂着头,骄傲得仿佛一只小孔雀。 “你!” “哥哥先管好自己吧。你往日与隔壁院中那位常来常往的,当心被祖母知道。” 龚湘的一句话,让龚洪彻底哑口无言。他扔下一句莫名其妙,挥着袖子就走了。 望着龚洪的背影,龚湘轻咬了一下嘴唇。自己的事情,绝对不能让龚洪搅和了。虽然龚家绝对不会同意龚洪娶隔壁那位。但是两个人若是有了苟且之事,就不好说了。 龚湘握紧拳头,发誓自己一定要要混出个名头 终于,龚湘进宫的日子到了。她坐上宫中派来的马车,与金陵城一众姑娘挤在一起。她轻轻地皱着眉头,坐在马车的一角,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宫中选宫女,除了做事,更多的还是为皇帝选人。龚湘在一众姑娘中很是出众,自然就被留了下来。她与十来个姑娘住在一起,日日早起,除了学规矩,还是学规矩。 归苼拿着进宫的人名册,歪着头想了一下,上一世根本就没有龚湘这个人。想来是柴莹为着先诞下嫡子,把人看得紧紧的。像龚湘这样的人,她是绝对不会让她进宫的。 除了龚湘,归苼还看到金陵几个富商家的姑娘,想来她们应该是和龚湘一样的打算。她的指甲在这几个人的名字下面划了一道,就把册子递给玉竹。 “这几个人,注意着点,迁都后想着提醒我,看看她们都分到了哪里。” 归苼回想着上一世,后宫除了自己与柴莹,还有两个池家老夫人提拔上来的贵人。但是除了初一十五,池温只在自己宫中。即便如此,柴莹也不应该不会一直没有子嗣。除非池温一直未与她同房。 可是归苼隐约记得,柴莹一直未有子嗣,有传言是她随着池温征战,小产所致。可是具体情况,归苼就不清楚了。 归苼一直发呆,池温进来也不知道。直到他走到归苼身后,蒙住他的眼睛,这才醒过神来。 “想什么?” 池温坐到归苼旁边,手指绕着她散落下来的长发。在凌烟阁,归苼不喜过于隆重的打扮。 “征选的宫女进宫了,刚刚看了名册,居然还有几个名字很眼熟。富商家的姑娘进宫,必是奔着你无疑。” 归苼说完,自己就笑了。 “晚膳吃得什么,好大的醋味!” 池温捏捏归苼的鼻子。 归苼笑着避到一边,只拿眼睛看着他。 “宫中征选宫女,充作徭役,可想而知进宫就是来干活的。富商家的姑娘,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娇生惯养地长大的。肯舍得送进宫,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管她们呢,我只知道,我的心思,全在你这里。” 这样的话,池温反复说了无数遍。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归苼就是不相信。他也不急,总想着时光漫长,有的是机会。 归苼笑笑没说话,只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池温。 这一日,归苼去安仁殿给池家老夫人请安。回来的路上,绕到内侍省,就看见掌事妈妈在教导刚进宫的宫女。她示意掌事妈妈继续,自己在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来。 龚湘太好认了。一众宫女中,只有她最为出挑。归苼在旁边看着,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想来龚家也是请人教过,不然短短数日,她身上宫中的气质,不可能这么明显。 归苼看着这些宫女,宫女们也在偷偷地打量她。皇上与前朝公主的事情,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今日看来,也难怪皇上会为她着迷,着实漂亮。站在那里,妩媚天成。 龚湘也偷偷看了一眼,之后就垂下头。她自认为虽然容貌略逊归苼一筹,但是她胜在年轻,倒也不比她差很多。 归苼看了一会儿就走了,晚上缠着池温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几乎把每个宫女的样貌都点评一遍。 “这天下,没有再比你更美的女人了。” 池温揽着归苼,笑语温言。 归苼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翦水眼看着他,眼神撩人,万般妩媚,道不尽的妖娆。 “那又如何,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年轻水嫩,哪像我,翻过年,就二十了,老了。” 池温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都老了,那我岂不是更老?” “你是男人,怎会与我一样?男人啊,轻易不会变老的。” 池温有时候觉得归苼捉摸不透,明明很爱他的样子,但是却总觉得离自己很远。所以他很是喜欢归苼吃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不会老的那个人是你吧。” 池温说完,打横把归苼抱了起来,有时候言语说不通的事情,行动解决就好了。 循环往复之际,归苼轻咬着嘴唇,她想要的,他兴许全都能给她。 新朝初立,一切都缓慢地往正轨上走。许多世家,也慢慢起复。池温在甘露殿看着人名册,在张家那一栏,停了下来。 朝臣都以为因为归苼的关系,池温不会重用张家,可是自从张家那日递了投名状之后,池温就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时机。于是除夕宴的人名册中,就有了张家人。 □□了数日,宫女的举止也像模像样起来。宫中的人都不是傻子,龚湘这种人,一看就是别有目的。若是给她们安排到辛苦的位置,有朝一日她们起来了,自己是要被报复的。 池家老夫人也不是傻子,看见人名册就明白龚家的目的。于是,龚湘就被分到太极殿,只不过,池温来来回回,从没拿正眼瞧过她。 除夕宴,皇宫宴请百官,归苼也躲不过,坐在池温的下首。众臣瞧见了,也没说什么,倒是各家夫人相互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归苼每年的除夕,除开为父母守孝的三年,都是在白云观过的。是以她坐在那里,非但不觉得烦闷,甚至觉得很有意思。这么多人,又这么热闹。 张家人今日也在太极殿,张恒坐在那里,一眼就看见了归苼。只是她现在已经是宜妃,就是为着她好,也不能表现出什么。他只与身边的人交谈,状若无事。 归苼饮了几杯酒,忽然觉得小腹一紧。她细想了一下,应该是小日子到了。她走上前,与池温耳语了几句,就带着玉竹去了偏殿。 偏殿摆着火盆,方便众夫人更衣。归苼进来之后,就看见龚湘与宫女正在那边站着。 “见过宜妃。” 众人见归苼进来,赶忙行礼。归苼点点头,心道苏掌事规矩教得好,两个月的时间,就有模有样了。 玉竹早已经让人捧来里衣,只不过朝服沉重,待归苼收拾停当,过去了好有一刻钟。 归苼不好在偏殿多待,收拾好之后,就急匆匆地回去了。龚湘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别看了,”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宫人说道,“我们都知道你有大志向,可是这些日子,皇帝跟前你也没少去,可也未被多看一眼不是?” 龚湘规矩学得再好,到底还是世家出身,骨子里的骄傲瞒不住人。她的谦卑,在其他人看来,不过就是装腔作势罢了。 “我怎么样,与你何干?” 龚湘说罢,就不再理会那人。她已经使了银子,迁都之后,她就要去皇帝的寝宫伺候。如此一来,近水楼台,她坚信以自己的资质,池温不会对她视而不见的。 归苼回到太极殿,没坐一会儿,宴会就结束了。众臣带着家眷回家,归苼也回到了凌烟阁。她知道,池温今日应该是不会来的,照着规矩,他今日应该住在皇后那里,现在没有皇后,他应该独宿甘露殿。 她这边刚卸了钗环,就听见大门开合的声音。她抬眼望去,池温穿着朝服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问一句,她就被池温抱住了。 “你是我的,对不对?” 第58章 · 归苼被池温抱在怀中, 他的冕服还没有脱,金丝绣线划着她的下巴,冰凉的玉佩硌着她的腰。 “我当然是你的。” 归苼说罢, 抬手抚过池温的脸。他今日有了酒, 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池温还想说什么,归苼伸出手指, 轻轻地按在他唇上。 “这衣裳不嫌沉啊?还有这一身的酒味儿, 去偏殿洗了再过来。今日除夕,不急着睡,还得守岁呢。有什么话, 都说得,不在这一时。” 池温点点头, 待换了衣衫就拉着归苼的手直奔偏殿。归苼挣了两下, 挣脱不开, 只得跟着他过去。 “我今日不方便,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归苼坐在罗汉床上, 歪着头看着池温。他素来酒量大,今日更是克制着饮酒,怎么倒像是醉了。 池温把自己浸在池中,归苼趴在那里看着他。她今日也略饮了些酒,面颊发红,娇憨的样子,让池温有些难以自持。 归苼见着水下的样子, 赶忙站起身来。 “我还是回去等你吧。” 池温在水中, 看着归苼落荒而逃的样子, 禁不住笑了。没有归苼陪着他,池温很快洗漱干净, 回到正殿。 归苼坐在那里,正在给宫人发压岁银子,见池温进来,挥手就让宫人退了出去。她站起身,走到池温跟前,抬手到他眼前,歪着头,一脸俏皮。 “压岁银子。” 池温一身中衣,身上连玉佩都没有。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忽然一笑,握着归苼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今日身上分文也无,就把我自己抵给你,行不行?” “行,千里江山是你的,而你又是我的,那是不是这江山也是我的?” “全都是你的。” 池温揽着归苼,两个人坐在软榻上聊天。 “我今天看见张家公子,知道你与他并无私情,心中却仍旧隐隐生恨。” 池温的话,让归苼很是惊讶。两生两世,她与张恒订亲的事情仿佛禁忌,从未提起过。 “我与张家公子定亲,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归蒙想要把张家招致麾下,假借先帝遗诏,招了张家公子做归苼的驸马。 “我知道,”池温声音温温柔柔的,“我还知道归蒙用我的安危来威胁你。” “是” 归苼上一世与池温说过,只是他不相信。这一世,便再未提及。 “你放心,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不会再怀疑你。” 池温的话,让归苼有些惊讶。一个再字,让她怀疑池温是不是与自己有同样的境遇。只是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在寻常百姓人家,都是要请道人上门驱邪的,更不用说在皇家了。所以归苼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答应我,迁都之后,不再用避子汤了,好不好?我今日看见二弟的两个孩子,可爱得紧。我们也赶紧有一个,好不好?” 归苼想着新进宫的那些宫女,点了点头。 池温见归苼同意了,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 “不要闹了,睡吧。还得早起呢。” 熬过了十二点,归苼很是困倦。况且明日池温还要率文武百官祭天,更是不能迟了。皇家人过年,其实远没有百姓来得轻松。 大年初一,朝中官员的家眷,也是要进宫的。池老夫人在安仁殿接见命妇,归苼也在一边陪着。那些世家命妇都是人精,前一日从皇上与她的眉眼官司就看出端倪,今日对她更是越发恭顺起来。归苼倒是不在乎这些,她做公主的时候,年年也都是在白云观过的。 忙过了十五,宫中就开始为迁都做准备。归苼知道龚湘使了银子,到了汴梁之后就在池温的寝宫伺候。她想了想,把龚湘要到了自己身边。既然答应了归芙,做事就要做到底。 池家老夫人知道了归苼的举动,没有表态,算是默认了她的举动。龚家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就是再想池温不那么喜欢归苼,她也不愿意自己儿子身边有一个心机如此之深的女人。 龚湘知道此事,很是害怕,她去求宫中的掌事,只见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后宫就归苼一个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有多受宠爱,何苦为了一点银子得罪了她呢。 这一日,龚湘拿着自己的包袱,跟着掌事去了凌烟阁,将要迁都,凌烟阁的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来来回回的。可是宫中却只听闻脚步声,丝毫不见慌乱,可见归苼御下手段了得。 “宜妃娘娘,这便是龚湘。” 掌事站在那里,虽然表面不卑不亢,但是还是能听得出她声音中的讨好。 归苼坐在上首,看着站在下面的龚湘,心道龚家还真是下功夫,特意请了人来□□。龚湘身上的气质,与她父皇宫中宠妃的气质太像了。都是谦卑恭谨,却又带着一股傲气。只可惜,池温不喜欢这样的。 “不愧是苏掌事教出来的,看着就聪敏。” 归苼说完,指着玉竹看向龚湘。 “不过我这凌烟阁,与别的地方又不一样,你先不用过来伺候,跟着玉竹先学一段时间。” 归苼觉得龚家也是舍近求远,请别人还不如去求住在他们隔壁的归芙,毕竟归芙也算是和归茁还有池温一起长大的。 安排好龚湘,归苼又出宫一次。她在金陵城的铺子,差不多都关了,只剩下一个绸缎坊,方便她与外间联系。 “我把龚湘放到我眼前了,这下可放心了?” 归苼看着归芙,笑着问道。 “姐姐把她放在跟前,就不怕皇上心动?” 归芙虽然感谢她,嘴上却不饶人。 “既然答应你了,我肯定要做得稳妥。” 归苼说完,自己就笑了。龚湘那样子,池温根本就不喜欢,若是晚上个一二十年,池温人过中年,或许会喜欢那种清纯坚韧的姑娘,但是现在,他不喜欢。 归芙没理归苼,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归苼。 “这是当年三哥哥与人的通信,上面写了他如何构陷太子哥哥的。” 归苼接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很是惊讶地看着归芙。 “这你是哪来的?” “贵妃谨慎,三哥哥与外面的人通信,从来不用自己人,都是让我娘亲转交。我娘亲多精明的一个人,这种事情能不留一手?她自小跟着外祖父习字,最擅长的就是模仿字帖。” “既然如此,为何温贵嫔不告诉父皇?” 归苼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告诉父皇?贵妃那会儿风头正盛,我娘说了,你觉得父皇会信谁?况且贵妃既然敢让我母亲送信,自然手中有把柄。归苼,我娘亲也是人,她也想好好活着。” 归苼没说话,她知道归芙说的没错。 “我母亲手边还有证据,只是现在不便给你。” 归芙说完,忽然动了动鼻子。 “你身上的熏香是哪儿来的?” 归苼虽然停了避子汤,可是为了稳妥,把旧日的熏香拿出来用了。只不过她听赵夫人的建议,只是白日用那么一会儿。 “怎么,你知道这熏香?” 归苼使人查遍了后宫,也不知道这香是谁调配出来的。 归芙点点头。 “你知道,我母妃娘家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世家大族,我娘亲的曾祖母素爱调香,搜罗了好多调香的古籍。我娘亲也爱这些,在宫中,也没少做来自己用。” “所以呢?” 归苼见归芙绕了一大圈,有些不耐烦起来。 “你急什么?我说这么多,不过就是告诉你,这事跟我还有我母亲无关。你若信,我就说下去,若是不信,那我也没办法了。” 归苼见她这样谨慎,忍不住轻蔑一笑。 “我相信你能做出这样的香来,但是我不信你能送到我凌烟阁,更不信这么久居然还没被我查出首尾。” 归芙被她气得起身想走,可是自己毕竟有求于她,也只得忍了下来。况且,归苼说的,很有几分道理。 “你这香,我在母亲陪嫁进宫的古书中看过,还想自己做来玩,被母亲拦住了。她说这香不但对身体不好,还容易上瘾。那本古书,名字我忘了,但是我在宫中见过一本一模一样的,就在崇文院。” 崇文院是前朝藏书的地方,归苼小时候跟归茁还进去玩过,想来归芙也是跟着归蒙一起去的。 “你若是想知道,去崇文院查查,兴许有些线索。” “我为何要查?兴许这香就是我自己配的。” 归芙闻言,忽然就笑了起来。她看着归苼,忽然觉得她也挺有趣的。 “先不说在你听到我知晓这香之后的反应,单说它对子嗣有碍,你就不可能调来自己用。回去好好查查吧,宫里有人想害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想自己之前得罪了谁,兴许能有点头绪。” 归芙说完一通,站起身就要走,到了门口,却又忽然转过身来。 “你不日就去汴梁了,到时候怎么找你?” “益绣坊。你到了汴梁,若是想找我,去益绣坊就行。” 归芙点点头,带着人就走了。只剩下归苼若有所思,归芙说的没错,是有人要害她,可是除了归芙,她也没得罪过谁啊! 第59章 · 归苼回到宫中, 觉得今日也不虚行,至少知道了那人在宫中生活多年。她丝毫不怀疑归芙,原因再简单不过, 她没有那个脑子。 崇文院她是不打算去的, 先不说崇文院的古籍已经先行运到汴梁了,单说这么些年, 往崇文院的人无数, 一个一个查去,还指不定要多久呢。她相信一件事情只要做了,就肯定会有痕迹。慢慢来, 总能找到线索。 过了二月,终于迁都了。归苼在她住的仙居殿, 听着远处传来的礼乐, 纤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来来回回地敲着。池温正式登基, 池家老夫人正式成了太后,现下又没有皇后, 她掌管宫务,再正常不过了。 院外传来洒扫的声音,归苼看过去,是龚湘在那里。听玉竹说,她并不安稳。只是归苼从未把她看在眼里。即便没有归芙求她,她想从宫中挑个人出来,都不会挑龚湘。 她一身粉色宫装, 只点缀简单的珠花, 清秀淡雅。只可惜, 池温从未把她看在眼里。 三月中,便是恩科。龚洪并未榜上有名, 归苼打听到这消息,丝毫不觉得意外。这么多年,龚家子弟但凡有争气的,也不会在朝中一个人都没有。 龚湘也得到了消息,很是有些焦躁。她娘家没有助力,又被归苼的人死死地压住,简直没有出头之日。 这一天,池温清早上朝,归苼半睡半醒地坐在那里,迷迷糊糊地望着他。池温捏捏她的鼻子,让她再睡会儿 “不了,还要去给太后行礼,去迟了就不美了。” 归苼说罢坐起身,刚要送池温出门,就被他拦住了。 “早晚还是冷,更睡醒不要出去,容易受寒。” 归苼点点头,只送他到门口。殿外,龚湘正拿着扫帚在洒扫。她不由得笑了起来,春寒料峭,那位倒是穿得单薄。虽然勾勒出她的好身段,但是她不冷吗? 池温从龚湘身边经过,看都未看她一眼。他的衣襟下摆,甚至滑过她的裙边,他却仍旧没有看她。 龚湘的手紧紧地握着扫帚,指甲掐进手心都毫无察觉。不远处,池温的话异常清晰。 “宜妃治下还是宽松,这么早洒扫,好没规矩。” 归苼在殿内也听见了,她看了龚湘一眼,转身就回去了。自己纵容她这么蹦跶,只为了不在太后跟前落下把柄,可是她未免有些过于嚣张了。只是她现在还不能出手,就让她多做些无用功好了。 世家家眷也陆陆续续地来到了汴梁。安顿好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进宫拜会太后。这一日,归苼在仙居殿,又见到了商家老夫人,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雪团一般,格外可爱。 归苼看见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商家真是好大胆,竟然敢把她带进宫来。虽说她长得酷似商君,但是细瞧着,还能看出归家人的影子。 “春天天气反复,忽冷忽热的,怎么老夫人就把小娃娃带出来了?” 归苼递给药奴一盘糕点,自己则和商家老夫人闲聊。 “前些日子进宫,提起这对龙凤胎,太后让老身抱进宫来瞧瞧。我家老三端方,小孙儿被拘在他身边启蒙,就把小药奴带进来了。” 归苼知道太后并未想那么多,单纯只是觉得龙凤胎稀罕而已。 其实,商家前些日子也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商家老太爷拍板同意了事。药奴终归会长大,总是藏着掖着,反倒让人觉得古怪。 小姑娘教养好,见人不胆怯,让太后抱在怀中好一阵稀罕。归苼在一边看着她,也觉得可爱。小姑娘吃东西的时候,脸颊鼓鼓的,仿佛过冬的松鼠。 “来,喝杯茶。” 归苼说罢,亲自倒了杯茶递给药奴。 “药奴多谢宜妃娘娘。” 小姑娘声音软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更是让归苼愈加喜爱。 到底还是个小娃娃,手上不稳,她一个不小心,茶碗整个合在了她身上。好在仙居殿的宫人心细,茶水不冷不热,是以只是湿了衣衫,并未烫到她。 “这……” 归苼也有些为难,她的仙居殿什么都有,可就是没有小娃娃的衣服。 “您不用发愁,这小娃娃出门,带的东西齐备着呢,我这就领她去换了。” 商家婢女走过来,从椅子上把药奴抱下来。归苼在一边看着,忽然愣一下,接着赶忙站起来,拉住了药奴的手。 “我很喜欢你,我去帮你换衣服好不好?” 药奴年岁小,可是也很会看眼色。况且归苼长得漂亮,更是得了她的喜欢。 “好。” 商家老夫人在一边看着,只当归苼喜欢小孩子,也没说什么。吩咐婢女在一边仔细看着就是了。 归苼领着药奴走进偏殿,帮着她脱了衣衫,拿细布仔细给她擦干净,这才重新换了衣服。 “头发乱了,我们重新梳一个好不好?” 归苼说着把药奴带到梳妆台前,给她又重新梳了一个发髻。小姑娘头发细软,毛茸茸的很是可爱。归苼看着镜中的药奴,越发觉得她像归荣。 梳好头发,归苼领着药奴走出来,这时内侍省的人过来,问归苼是不是要留商家老夫人在宫中用午膳。 商家老夫人刚想说什么,就被归苼拦住了。 “是的,我与老夫人许久未见,想多说一会儿话。” 商家老夫人虽然不明其意,但是归苼这么说,总归是有她的理由,便也坐回了椅子上。 待内侍省的人走了之后,归苼环视四周,见都是自己的人,才轻声与商家老夫人聊了起来。 “药奴虽然小,但是终归日后是要定亲的,您可有章程?” 商家重回朝政,自然什么事情都要考虑到。前几日商家老太爷便于夫人商议,日后还是要带药奴出门。商家的姑娘,连太子妃都做得,自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远嫁。药奴最后,还是要与亲朋故旧的孩子结亲的。 “可是现下药奴长得像君儿,日后却不好说了。” 商家老夫人说着,幽幽叹了口气。她的心肝宝贝,她自然想要她一辈子平安顺遂。 “之前也想过等她大了,榜下捉婿,寻那家境贫寒的书生。可是后来一想,家境贫寒的人,未必就看得惯我们这样人家的做派,兴许还要说一句不会过日子。到时候,更是委屈了药奴。” 因着药奴的身世,商家人想得及其长远。 “现下,有一桩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归苼说完,挽起袖子,露出左臂上的一个小小的胎记。 “老夫人看这个胎记眼熟吗?” 商家老夫人瞧过去,大吃一惊。饶是她好教养,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她抬手指了一下药奴,又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一下。 “药奴左边的腰上,也有一个这样的胎记。” 归苼点点头。 “我看到了。实不相瞒,归家人很奇怪,身上都有一个这样的胎记,或大或小,位置也不一样,但是一定会有。归芙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在后背上。” “这个老身不知。” 归苼微微一笑。 “毕竟也是皇家的私事了,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也不少。药奴身上的胎记,若是被有心人瞧见了,未免大做文章。” 商家老夫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在一边拿着佛手柑自己玩耍的药奴,把心一横。 “若是是在惹眼,就弄个伤疤出来,虽然日后嫁人上有妨碍,但是总比别人看见了强。” 归苼赞许地点点头,商家老夫人倒是好计谋。 “她现在年岁小,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再领她出门,多注意一些。这事,我不确定还有多少人知道。” 归苼说完,也朝药奴看过去。可能是因为知晓前世,她越发觉得药奴身上归家人的影子很重。 “老身明白。今日多谢宜妃娘娘提点,要不然日后可就难办了。” 商家老夫人虽然疼爱药奴,但是商家上上下下也十几口人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小姑娘,把全家都折腾进去。 “也不用太过谨小慎微。毕竟谁也不清楚商家的本事,大大方方出门就好了。而且我冷眼瞧着,张家倒是个好人选。” 池温这些日子重用张家,让朝臣们很是惊讶。他们本以为因着之前与归苼有婚约,皇帝会有一些顾忌,没想到他竟然丝毫不在意这些,反倒是赢得许多赞许。 商家老太爷也在家分析过事,今日又听见归苼的话,商家老夫人就知道自家夫君分析的是对的,张家恐怕是真真正正地站在了皇帝那一边。 “张家家风清正,确实难得。” 这些事情说完,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说起了别的话题。一顿饭用完,眼见着药奴困了,商家老夫人赶忙起身告辞。归苼也不留她们,只说有空再过来。 商家老夫人领着药奴告退,就跟着玉竹出了仙居殿。龚湘在外面,见她们出来,很是仔细地看上几眼。商家老夫人察觉出她的目光,见是普通宫人,便没多理会。 其实,她见过龚湘,只不过商家亲朋众多,她实在是记不过来罢了。 龚湘望着她们的背影,想着方才在廊下偷偷听到的那些话,恍然大悟。 第60章 · 商家老夫人迈进归香殿的时候, 龚湘就瞧着她身边的小女孩很是眼熟。她站在那里,很是谦恭地行了个礼。商家老夫人未理她,小姑娘却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 龚湘就想起来。那略微不屑的眼神, 和归苼一模一样。那双眼睛,她在家的时候, 也见过, 就是归芙。 她的想法是对的,归家人,不管其他五官像了谁, 却都有一双桃花眼。 龚湘心下觉得纳罕,据她所知, 除了前朝太子妃之外, 商家从未与归家结过亲。 其实见过商君的人, 再见药奴,都觉得她和商君一模一样。毕竟养女肖姑, 相像也是正常的。可是龚湘并未见过商君,就能一眼看出药奴长得有几分像归家人。 归苼百密一疏,偏偏忘了龚湘。她与商家老夫人的话,龚湘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 晚上,池温因为宫务繁忙,遣了符离过来告诉归苼,他今晚不过来了。归苼没说话, 只是让符离送了一碗自己小厨房做的银耳莲子羹。她今日见了商家人, 也累了。 洗漱之后, 她坐在梳妆台前,玉竹在她身后为她梳理长发。这时, 小宫女走过来,说龚湘求见。 龚湘在仙居殿虽然花样百出,但是面上是老实的,还特意避着归苼,今日求见,让归苼有些惊讶。 “让她进来吧。“ 归苼倒是要看看她又打了什么主意。 龚湘走进来,袅袅婷婷地行了礼。不得不说,她真是漂亮,同样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就显出一段妩媚风流的姿态。 “有事?” 归苼坐在那里,看着谦恭的龚湘,总觉得她内里并不恭敬。也难怪,她本就不是想当宫女,让她对自己恭敬,也是不可能的。 “今日婢子见了商家老夫人并商家小姑娘。” 龚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一双大眼睛看着归苼,仿佛是要从她面上寻出什么答案似的。 “下午回到住处,忽然又想到祖母曾经给婢子讲过宫中的一些事情。这商家小姑娘,出生的时辰倒是巧呢。” 归苼听完这话,心中一紧。自己千般防备,竟然把她给忘了。 “是啊,所以得了商家老夫人偏疼,养在身边。” 归苼面上不显,一脸探究地看着龚湘。 “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是来跟我说这事?” 龚湘微微一笑,并不接归苼的话。 “我的话什么意思,想必娘娘很是明白。” 归苼微微一笑,挑着眉毛看了她一眼。 “所以呢?” “婢子想与娘娘做个交易。” “你与我做交易?筹码是什么?” 归苼看着龚湘,觉得眼前这个姑娘若不是归芙有求于先,倒是可以扶起来做她的帮手。 “筹码自然就是……” 龚湘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腰间。归苼这下明白,今天下午的话,全都被她听了去。 “我若是不想呢?” “娘娘若是不想,有些事情,就怨不得婢子说出来了。” 龚湘说这话的时候,很是自信。 “胆子倒是不小,只可惜你顶撞了我,又对我出言不逊,我就是现在杖毙了你,皇上也不能说半个不字。一力降十会,你不会不明白吧。” 龚湘既然敢来,肯定就已经想好了退路。 “宫中的规矩,宫妃不得动私刑。就是太后娘娘,想要惩戒宫人,也得让内侍省的人来。” 不得不说,龚湘把宫规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烛火下,归苼看着龚湘的脸,不得不说,龚家人敢把姑娘送进宫,还是有些道理的。 “那又如何?”归苼挑了一下眉毛,“皇上宠爱我,打死个宫女,我撒个娇,最多也就是降位分,可是你呢,命都没了。” “我既然敢来,就肯定做好了准备。到时候,满朝都知道了,不但你这边,商家那边,恐怕也不好过。” 归苼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龚湘既然敢来,肯定事做好了万全之计。她不能因为一只老鼠,伤了玉瓶。 “你想求什么?“ 归苼问道。 龚湘微微一笑,确实很美。 “我想让你在皇上面前举荐我。” 归苼看着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就这么想留在这深宫中?你年轻又貌美,我求皇上做主,为你择一良人,不好吗?” 归苼虽然知道龚湘的事情,但是这是归芙私下里跟她说的。 “我进宫,不是为了龚家。我在陇西的时候,就见过皇上。我喜欢他,非常喜欢,比你要喜欢。” 归苼没说话,龚湘的话其实是对的,她对池温,有太多的算计。爱也是爱的,只不过没那么纯粹。 “让我想想。” 归苼说完看着龚湘,眼前这个姑娘,比她想象得还要有野心。 “好,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后,我不知道我能做出什么。” 归苼点点头,挥手让她回去。她自己无力地靠在软枕上。她这些日子过的太顺了,顺到她有些忘乎所以,才有了今日的纰漏。 那日之后,池温因为公事繁忙,一直没来仙居殿。归苼在书房冥思苦想,她不可能因为霸着池温,就把商家暴露出来。归芙手里握着证据,可是她到底势单力薄。为归荣和归茁平反这事,来日方长。 龚湘也不急,照样日日在殿外洒扫,丝毫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玉竹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她敏锐地察觉到这平静下的暗涌,只是归苼不说,她也不好劝。 终于,第三日中午,归苼把龚湘叫来,指着桌上的一碗山药羹。 “你去把这个送给皇上,跟他说,政事再忙,也要保重身体。” 说罢,她抬眼看着龚湘。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龚湘微微一笑,知道这是难得机会。她朝着归苼行了一礼,很是恭敬。 “龚湘谢过宜妃。” 归苼看着她的背影,内心百感交集。她终于同她父亲后宫中的那些女人一样,开始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她亲手送出去的。 池温在书房批阅奏疏,闻听归苼遣人过来,心下喜悦。他赶忙让人进来。 龚湘捧着食盒,在殿外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了进来。她并未过多地打扮自己,仍旧是一身宫装。只不过腰身被她用针线收小了一些,更显出柳条一般的腰肢。 只可惜,池温并不在意她,让她把食盒放下就继续批阅奏疏。 龚湘轻咬了一下嘴唇,双手也紧紧地握了一下拳头,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儿。 “皇上,宜妃娘娘让婢子告诉皇上,要保重身体。” 龚湘长得美,还有一把好嗓子。一句话说得婉转,仿若莺啼。 “回去和宜妃说,朕知道了。” 池温说完,又低下头去,符离在一边瞧着,给龚湘使了个眼色。 龚湘知道规矩,没再多言,行了礼就退了下去。她回到仙居殿,不禁有些懊恼。 “日后去给皇上送东西,都是你去。这样的机会,别人是想都不敢想的。若是你没抓住,我也没有办法了。” 归苼说完,一双桃花眼看着龚湘。 “我不可能去举荐你,若是这样,第一个饶不了你的,就是太后。” 龚湘在宫中这么些日子,冷眼看着,也明白归苼说的是对的。 “机会我给你了,能不能抓住就要看你。如果入不了皇上的眼,就是有了位分,又能如何?想来,你也不是那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龚湘确实不贪图荣华富贵,她只想得到归苼的心。 自此之后,龚湘隔上一日,就去替归苼送东西。只可惜池温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她虽然焦急,也没有办法。 这一日,池温来到仙居殿,归苼正在书房看书,见他来了,把书扔到一边,笑着跑过去,抬手就揽住他的脖颈。 “终于舍得来了,我以为有人都要把我忘了呢。” “怎么可能,”池温捏捏归苼的鼻尖,“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归苼拉着池温的手,往书房走去,嘴里还絮絮叨叨。 “今日来得倒是巧,小厨房蒸了干贝,可见有的人是闻着味儿来的。” 归苼歪着头,一脸俏皮。 “说的好像没有好吃的,我就不过来似的。” 池温坐在椅子上,把归苼拉在怀中。她身上又香又软,让人舍不得撒手。 “这几日都干什么呢?” 池温说话间,手指绕着归苼的头发。 “也没干什么,就是看了些书,有好吃的,就让小厨房试一下。” “真是自在,我这些日子可是忙坏了。” 归苼听见池温的话,转过脸仔细地看着他,果然眼底一片乌青。 “看来这些日子熬夜熬得狠了,晚上让小厨房送牛乳过来,好好睡一觉。” 这些日子,池温越发瘦削,看得归苼一阵心疼。 “好。自己独宿,总不踏实,可见还是要抱着你睡。” 池温说罢,轻轻地亲了归苼一下。 “说得好似我是安眠的神器一般。” 池温听了归苼的话,严肃地点点头。 “说得有道理。” “贫嘴!” 两个人嬉笑了一会儿,玉竹就过来说晚上准备好了。两个人走进正殿,池温就闻到好闻的味道。 “干贝这么吃法,还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倒了足足有二斤的黄酒进去。” 归苼说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轻轻地吹了吹,送到池温嘴边。 “尝尝。” 按道理,池温用膳,是要有人试菜的,只不过在归苼这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池温咀嚼了几下,点点头。 “还是你会吃,好味道。” 第61章 · 用过晚膳, 归苼就让池温去偏殿沐浴,忙碌了许久,沐浴是最解乏的。池温拉着归苼的手, 想要她同去。寻常二人也经常如此, 归苼也不拒绝,由他拉着往偏殿走去。 偏殿内, 众宫女在里面候着, 其中还有龚湘。归苼进门,二人四目相对。她瞬间就明白了龚湘的意思。 归苼轻咬了下嘴唇,旋即看向池温。 “等我下, 好不好?” 池温以为她要去更衣,便点点头, 抓着她的手轻吻了下。 “快点, 等你过来。” 归苼点点头, 缓步走了出去。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深吸了几口气, 才勉强压住了步子。 本来她以为自己可以和后宫中的那些女人样,争风吃醋的同时,心如止水。可是她现在觉得,她做不到。想到池温会与另个女人肌肤相亲,同床共枕,归苼就觉得有把很钝的刀子,在点点割开她的皮肤。 可是,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 又能怨得了谁呢。 忽然, 偏殿传来阵惊呼,之后就是繁杂的脚步声。她走出来, 就看见墨松朝她跑过来。 “娘娘,皇上让您赶紧过去。” 归苼不明就里,整理好衣衫,这才走过去。她走进偏殿,绕过屏风,就看见池温穿着里衣坐在软榻上,龚湘跪在旁边,身上被水浸得湿透,衣衫紧紧地裹在身上。 她走过去,才发现地上全是水,青色的石砖,很是湿滑。浴桶旁边的架子倒了,花瓣、胰子洒了满地。 归苼皱了下眉头,提起裙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池温身边。 “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池温看着归苼,眼中的神情很是陌生,仿佛从未见过她般。 “这是你派来伺候我的?” 他说完话,就直看着归苼的眼睛,想要从她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归苼愣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池温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归苼。 “为什么?” 归苼深吸了口气,舔了下嘴唇,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啊,为什么? “出去。” 他看着龚湘说道。 龚湘抬起头,看看池温,又转头看向归苼。 “出去。” 池温又说了遍,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出了他的不耐烦。 “是。” 龚湘艰难地站起身,瘸拐地走了出去。归苼见状,转身要走,却被池温拉住了。 其他的人见状,都很有眼色地退到殿外。偏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就这么急着把我推给别人?” 池温拉住归苼的胳膊,两个人面对面贴得很近,他身上还有淡淡的黄酒的气味。 “我……” 归苼时语塞,她自然是不想的。 “那宫人也说了几句,不过我没听清楚,好像是什么商家,这和商家又有什么关系?” 归苼看着池温,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波光粼粼,仿佛汪池水。 “不方便说吗?” 池温捏着归苼的胳膊,手上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可是归苼却点感觉都没有。她脚下不稳,下子扑到池温怀中。 “为什么?” 池温边问着,边褪去了归苼的衣衫。 “就这么想做个贤惠人?” 天气微寒,归苼的皮肤露在外面,轻轻地战栗着。池温覆在她身上,软榻上,兴许是他的玉佩,硌着归苼的腰。 “我不需要贤惠人,我只要你爱我。” 池温在归苼耳边呢喃,她的脚往下蹬了下,踹到了花架子。地面湿滑,花架子倒在地上,上面的兰花,滚了下来。花盆摔得粉碎。 宫人在外面听见动静,对视了眼,还是没有进去。这个当口,她们只消在门口守着便是了。 “我听人说,爱个人,是不想与别人分享他的,是不是?” 池温边说,边滑过归苼的肌肤。 “还是你根本就不爱我,还想着张家公子呢?” 归苼只觉得阵疼痛,之后便是浑身酥麻。她的敏感,让她紧紧地咬住嘴唇。 终于,风平浪静,池温居高临下看着归苼。 归苼扬起头,看着池温那张被欲望操控的脸,心里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就断了。 “五年前,你娶了柴莹。” 归苼说完,池温停下了动作,他看着归苼,忽然抬手拂去挡在她面庞的碎发。 “在紫宸宫的时候,张家来找你的人,应该是张恒的书童。” “皇后应该是柴莹。” “你应该住在归香殿。” 归苼点点头,不知道何时,她的面上已经满是泪水。 “原来,你也同我样。” 池温忽然抱住归苼,明白了她的切。 “对不起。” 归苼摇摇头,在池温怀中忽然大哭起来。藏了许久的秘密,终于宣之于口。却发现,二人的境遇是样的。 “我回来晚了。” 池温轻轻地拍着归苼的后背。 “如果再早点,我不会让归蒙阴谋得逞,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做你裙下俯首称臣的驸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怕。我怕你不相信,我怕被当成妖孽。” 池温没说话,心里却明白归苼的担忧都是正确的。寻常百姓人家遇见这等怪力乱神的事情,都要请道士往家中做法,更不用说帝王家了。 “那商家是怎么回事?让你费尽心机地替我往宫里放人。” 归苼犹豫了下,还是全盘托出。她说完之后,忐忑地看着池温。 “我不怕你,我只怕太后知道了,不会放过商家。” 池温知道归苼与归荣感情好,对他隐瞒,也算是理所应当。 “我明白,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 归苼松了口气,又想起归芙的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索性就把话全都说开了。 池温听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捏捏归苼的鼻子,言语有些沮丧。 “我说过,我要护着你生世。这种事情,告诉我就好了。又不是没有当朝皇帝为前朝翻案的例子。” 归苼点点头。 “我知道了。” 折腾了这么久,水也凉了。池温帮着归苼穿好衣衫,就让人进来重新准备。 “那龚湘呢?” “听你的。” 归苼想了下,虽然龚湘有心计,但是到底也还年轻。把她困在这宫中,也就毁了她了。 “明日我去问问,她要是能闭紧嘴巴,就让她回家吧。” “也好,这样的人留在宫中,睡觉都睡不踏实。” 池温这些日子辛苦,方才又出了这事,沐浴之后,很快就困了。归苼倒是因为心神激荡,没了睡意。 她躺在床上,看着睡在她身边的池温,轻轻地吐了口气。怪不得这世与前世不同,原来是池温与他有同样的境遇。 第二日,归苼醒得早,池温刚起身,就看见她醒了。 “不再睡会儿?” 归苼摇摇头。 或许是因为话都说开了,池温觉得眼前的人,越发鲜活起来。往常的归苼,整个人仿佛蒙着层纱,让人看不真切。 “今日我就把龚湘叫来,若是她同意,我就赏她副嫁妆。这样在汴梁,也好寻亲。若是她不同意,那也就只好让她在宫中待着了。放她出去,我怕她乱说。” 池温点点头。 “也好。不过你若是怕,过几年不妨借口投缘,认了商家那位小姑娘做女儿,这样众人就是心存疑惑,也不好说什么了。” 归苼闻言,眼前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虽然女儿是她认的,但是众人都知道,肯定池温点头了。 “这个主意好。” 归苼说完,站起身走到池温跟前抱住他。 “谢谢。” “又说傻话。” 池温俯身亲了归苼下。 “今日等我回来。” 送走了池温,归苼就让人给她梳洗打扮,用过早膳之后,就把龚湘叫了过来。 龚湘前日回到住处,又羞又恼。玉竹心眼好,怕她生病了,让人给她换了衣衫,又煮了姜茶给她,里面还放了些安神的药材。她睡了觉,今日虽然整个人恹恹的,但是起色还好。 “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只是皇上不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 归苼说完,就从龚湘眼神中看到丝不忿。 “我与皇帝商议了下,决定让你回家。对外就说你服侍得好,我不忍心让你蹉跎了青春,回家待嫁。另外,还会赏你衣服嫁妆。这样,世家大族或许不行,但是四五品的官员家,还是配得上的。” 龚湘闻言,双眼睛只看着归苼。 “若是我不同意呢?” “这也好办。” 归苼笑了起来。 “那就留在宫中,老死都不出去。” “我……” “先别急着表态,”归苼打断了她的话,“昨日你也算受了惊吓,这几日好好修养,想想清楚再来回我。不过,机会就只有次,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归苼说完,就不再理会龚湘,玉竹见状,就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你去问问赵夫人,最近无事,就去劝劝龚湘。她这个人心软,总恨不得每个女孩都有个好结果。” 玉竹低声应了声是。她也觉得龚湘应该选择出宫,本就是中等人家,又得了宫妃的赞赏,出宫之后,求娶的人,恐怕是要把龚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第62章 · 归苼其实并不是很在意龚湘日后的生活, 只是不管龚湘怎么选择,都会是仙居殿最先出去的人,一群人眼睛都在看着呢。 她清楚, 大志向的宫女是有的, 但是大部分,还是想出宫嫁人。龚湘若是选择出宫, 她过得好, 就能让宫中的人有盼头,自然心理就向着自己。至于她本人以后到底过得如何,归苼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龚湘性子执拗, 把归苼的好意当作耳边风。归苼只得命人死死看住她。这事,她还不想闹到太后那里去。 迁都之后, 归芙也搬到了汴梁。这一日她往归苼在宫外的铺子递了一句话给她, 让她过几日出宫详谈。 归苼得到消息, 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她当这还是金陵城,想出宫就出宫。 可是归苼又想从归芙口中得到消息, 思来想去,只得告诉池温。 池温听了归苼的话,一时手痒,捏了捏她的鼻子。 “前朝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信我?” 归苼摇摇头,池温与归芙,她还是选择相信池温。只不过宫里的女人, 能混出头的都是人精。温贵嫔手中的证据, 池温的人, 不见得能查得到。 “温贵嫔的保命符,自然藏得隐蔽, 若不是为了归芙,恐怕她会一直带到棺材里。” 池温略想了一下,也明白了。当初温贵嫔能在贵妃眼皮子底下留证据,自然有她的手段。自己派人过去,真是查不出什么来。 “这宫中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心思深。” 说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归苼见状,心中暗笑。池温这话一点都没错,宫中的女人,即便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也是要比别人上几百个心眼。要不然,这偌大的宫中,是留不下容身之地的。 至于她自己,上辈子虽然还喜欢池温,只是因为柴莹,她一心想要出宫,也没把心思用到池温身上。等到后来,为时已晚。 “这深宫之中,看着富丽堂皇,其实到处都是吃人的陷阱。尤其是前朝那会儿,一个不注意,就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归苼说着,越发佩服起自己的母妃。 “所以啊,我不要后宫有那么多女人,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池温抱着归苼,声音很是温柔。 归苼靠在他身上,忽然就笑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后宫的女人,可都是会吃人的。” 池温忽然打横把归苼抱了起来,往内殿走去。 “吃就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归苼娇笑不语,只是用手勾住他的脖颈,袖管内传来一阵馨香。 罗床内,归苼看着眼前的人,有点不知所措。他喃喃地低语,告诉她,千万不要骗自己。 得了池温的话,归苼就要白氏出宫的时候,约着归芙见面。又让人暗地里从龚湘口中套出了龚家现在的住址。 宫人其实比后妃还要自由,旬日可以出宫一次,见见家人。 归苼的铺子,开在汴梁最繁华的地方。这一日她做宫人打扮,随着人群出了宫,坐上马车直奔而来。表面上看着,不过就是寻常宫人回家,其实她的身前身后,全是池温安排的暗卫。 她自己其实也有些好笑,普天之下,谁会去行刺她啊! 归苼迈进铺子,管事娘子就引着她去了后院,归芙就坐在树下的石桌旁。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汴梁。” 归芙说着走过去,坐到归芙旁边。管事娘子懂事,自动退了出去。 “娘亲她们现在住在南觉寺,就在金陵城郊,我想着总是要过去,就不如先搬来了。” 归芙自小养得娇,这个时候,说话还娇气气的。 归苼笑了一下,倒了一杯茶给自己。 “现在住在哪儿?” 归芙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 “客栈。在汴梁城寻一处可心的房舍,挺难的。” 两个人说话你来我往,若是个不知道的外人,还当她们两个是一对好姐妹。 “龚家现在住白马巷,你若是有心,不妨让人去那边看看。就是不先置办在那里,赁一处房舍也是可以的。” “不愧是做了皇妃,消息很是灵通。” 归芙说完,自顾自地也倒了一杯茶。 “我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为了个男人,还是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处心积虑地谋划。” 归芙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可见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只可惜,归苼一点都不同情她。 “若不是归蒙陷害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你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吗?真没想到,温贵嫔居然能在东宫放人。” 归苼的语气冷冰冰的。她这一世虽然过得好,但是上辈子的事情,她是忘不掉的。 归芙不理她,拿帕子把眼泪拭干。 “我娘和我也得活着。后宫的人,有几个手里是干干净净的,贵妃拿着我娘的把柄要挟,我娘又怎么敢反抗她?” 归芙说完,看着归苼。 “不要说为什么不去告诉父皇。那个时候,父皇生病许久,多思多疑,你觉得我娘亲的话,父皇会信吗?” 归苼闻言,垂下眼睛盯着手中的茶杯,归芙这话是没错的。她父皇当时卧病在床,而太子归荣,正是年富力强的好年岁。任何一个上位者,在这个时候,都是脆弱又敏感。他们畏惧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死亡,也畏惧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手握权力的太子。 “可是你知道吗,父皇的病,是宋贵妃一手策划的。” 归苼闻言,瞪大眼睛看着归芙。如果她的话是真的,宋贵妃真是好计谋。 “我先去白马巷赁一处房舍,总住在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寻得住处安定下来,我再来找你。” 归苼闻言,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虽说法不传六耳,但是现在不像在金陵,我出宫一趟,也是很难的。” “皇上那么宠你,怎么可能?” 归芙说罢,冷笑了一下。 “我在汴梁没住几天,都知道当今圣上非常宠爱宜妃。” 归苼没料到宫外竟然如此议论,倒是愣了一下。 “怎么,怕了?” 归芙素来习惯和归苼对着干,就是这个时候,也乐得看热闹。 “后宫历来都归皇后管,没有皇后,贵妃或者太后代职。太后本来就看我不顺眼,若是让她知道我经常出宫去,还不天天给我立规矩。” 归苼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无奈。 “给你立规矩?”归芙轻笑了起来,“这宫规没有比你再熟的了。” 说完这话,她却忽然严肃了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归苼叹了口气。 “知道就好,没有什么大事情,就不要让我出宫了。” 送走了归芙,归苼在铺子里又呆了一会儿。这天可真好,蓝天白云,还有阳光。最重要的,是这天,不带角。可是既然已经选择了这一步,归苼知道自己就不能后悔。 管事娘子捧来账册,归苼粗略看了看,就让她拿回去了。白氏选的人,她从来都放心。 玉竹这时候也端来了归苼最想吃的茯苓糕,金陵城最有名的那家点心铺子,早就搬了过来。 归苼笑了一下,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忽然就皱起了眉头。 “这家是不是换厨子了?” 玉竹想了想,摇摇头。 “没听说啊。” 归苼把手里的茯苓糕放下,拿了块新的递给玉竹。 “你尝尝。” 玉竹跟在归苼身边许久,习惯了。接过来咬了一口,满是疑惑。 “姑娘,还是以前的味道。” 归苼一撇嘴。 “真不知道你是什么舌头,明明味道就不对了。没意思,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出了大门,归苼在马车前站了一下。汴梁现在与当日的金陵一样繁华,人来人往,还有熙熙攘攘地叫卖声,充满了烟火气。归苼叹了口气,刚要上车,忽然觉得不远处有人在看她。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街对面的书肆门前,立着一个年轻人,归苼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就是张恒。 加上上一世,归苼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虽然他前世送了很多东西与她,可是于归苼而言,他与一个陌生人并无太大的差别。虽然那个时候亲事已定,可是归苼早就想好了。成亲之后,她有自己的公主府,只要她不召见,张恒作为驸马,就不能见他。 当然,投桃报李,她不会拦着他纳妾,也不拦着他睡通房。 张恒的目光太过炽烈,让归苼有些不自在。她垂下头,扶着玉竹的手上了马车。马车走过去许久,归苼却觉得那道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他。 到底是她的不是,利用了张恒的痴心。 回到宫中,归苼刚换了衣衫,太后那边就请她过去。归苼暗道了一声不妙,她出宫的消息,怕是有人泄露了出去。只是她现在来不及追查,带着人就过去了。 太后孀居,加上年岁渐长,衣衫多是褐色与石青。她今日便是一件暗褐色长衫,露出一截藏青色马面裙,整个人越发严肃了起来。 “见过太后。” 归苼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太后不叫起,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太后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此时见她谦恭,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到底是从宫中出去又回来的姑娘,这规矩被她记得牢牢的。举手投足,挑不出一丝毛病。 归苼小时候跟着皇后派来的人学规矩,经常一学就是半天。太后现在的刁难,根本就难不住她。可是这一次,兴许是累着了,归苼脚下一阵一阵地发软,她咬着牙,忽然眼前一黑,竟是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三次元太忙了,不过我会努力的,绝对不弃坑 第63章 · 池太后并不想过分刁难归苼, 只是觉得她本就因为池温的宠爱,独霸后宫,现在又随意出宫, 太过张扬。这一次, 不过是想给她些教训罢了。 “把宜妃送进偏殿,快请御医。” 池太后说完, 很是恼怒, 她的规矩还没立起来,反倒被归苼将了一军。 归苼清早出宫,本就没休息好, 回宫难免有些疲累。她刚被宫人送到偏殿,就幽幽转醒。 “宜妃好好休息, 御医一会儿便到。” 宫人知道归苼在池温心中的分量, 对她很是恭敬。 知道归苼醒过来, 池太后也带人赶忙过来。 “皇上现在还在处理政务,一会儿我再让人告诉他。” 归苼闻言抬眼望去, 忽然就笑了。 “不过就是没休息好头晕罢了,犯不上让皇上知道。” 归苼想着自己日后还要出宫见归芙,现下退一步,往后出宫,池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池太后刚要说什么,御医就赶了过来。她也只得先闭口,让御医为归苼诊脉。 归苼本来不想闹得满宫皆知, 可是眼下人都到了, 她也只得伸出手来。宫中的御医, 她了解得很,既然来了一趟, 没毛病也要说出个一二三,再开一些温补的方子,才能显出他们的医术。看来,又要喝药汁子了。 今日当值的御医姓孙,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前朝的时候,就在宫中当值。归苼对他,也还算熟悉。 孙御医的手指搭上归苼的手腕,眉头皱了几皱,忽然就笑了。 归苼一直看着他的脸,这下倒是给她弄傻了。 “宜妃脉象滑如走珠,按之流利,定是喜脉。” 归苼闻言,很是惊讶。她的癸水确实晚了些时日,不过她日常就不是很准时,倒也没放在心上。 “能作准?” 归苼忍不住问了一句。 孙御医听了她的话,倒是笑了起来。 “老夫在宫中行走三十余年,若是连喜脉都能诊错,恐怕就该回家逗小孙子了。” 归苼想想,也确实有道理,忽然就欣喜起来。 池太后虽然不喜欢归苼,但是这是池温第一个孩子,也很是上心。她张罗着让宫人封赏,又让人去宣政殿告诉池温。 “不如让我身边的玉竹去吧,”归苼忽然说道,“她经常过去,熟门熟路。” 池太后见归苼这样,知道她是瞒下了在这里昏倒的真相,点点头,允了这事。 宫中的事情,若是想瞒着人,就是大家伙都看见了,也只当没发生,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可若是不想瞒着人,就连宫墙大树都会说啾恃洸话。 晚上,当池温处理好政务回到归苼那里的时候,宜妃有孕这件事情,已经宫内宫外全都知道了。 池温走进来的时候,面上兴奋的表情根本就压抑不住。归苼早就回到仙居殿了,见他来了,赶忙起身。 “不要乱动。” 池温快走了几步,上前扶住归苼,小心翼翼地样子,仿佛她是个瓷娃娃。 “你现在娇贵,行动坐卧可不能和以前似的。” 池温说完,环视了一下四周立着的宫人。 “这段时日,你们都上点心。” 归苼笑着推了池温一下。 “倒也不用如此,赵夫人懂医理,她说只要头三个月小心些,后面和以前一样就好了。” “至少现在要小心,对不对?” “好。” 归苼见他仍旧紧张,笑着点点头。 “我想让你做贵妃。” 归苼闻言,摇摇头。 “虽然后宫历来都是有子晋位,但是这才什么时候,我的身份又如此惹眼,倒不如等平安生下来再说。” 池温说这话的时候,也是一时冲动,被归苼一劝,倒也明白是自己太过心急了。 “也好,那就好好养着,等生下来,再晋位。不过这些日子,你要老老实实地待在仙居殿,宫外有什么事,让玉竹她们去处理。“ “这是自然,”归苼说着轻抚了一下小腹,“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比肚子里这个重要。” 宫外,各世家也在讨论宜妃有孕这件事情。新朝初立,皇权鼎盛。谁也不能按着皇帝的脖子让他立后纳妃,池温封赏得又及时,各家倒也没太过在意这件事情。 池家二房,因着池澎的军功,被封了忠勇侯。他现下在自己的府邸,长吁短叹。 “怎么,你还有那样的心思?” 柴莹遣散了众人,这才往池澎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这话大逆不道,入不得第三个人的耳。 池澎闻言,浑身僵了一下,旋即就笑了。 “现在有没有都晚了。我大哥就是个痴情种子,宜妃后宫专宠,能生第一个,就能生第二个。早晚得生个太子出来。” “生是能生,是不是太子可就未必了。” 前朝太子深得人心,结果又如何?历朝历代的事情还看不出来吗,生的早,不如生的巧。 “这话怎么说?” 池澎胸无大志,但是又有野心。皇帝做不了,但是权倾朝野这事,还是能想想的。 “皇上对宜妃痴情又如何,宜妃总有年华老去的一天,到时候,新的嫔妃姿容尚在,皇子年岁尚小,想赢得皇上的心,还不容易。” 因为池温退亲,柴莹对归苼一直很有敌意。 “你想做什么?” 池澎对于自己的妻子,一向器重,觉得她聪明又貌美,脑子好用极了。 “我娘家妹妹,今年才十四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过些日子进宫请安,我就带了她去。” 池澎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那大哥,近几年,可是不打算选秀的。” 柴莹白了他一眼。 “就是不选秀才要带进宫去。我那妹妹才十四岁,过上三年,才十七,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剩下的话,柴莹没说,池澎就明白了。他觉得柴莹的主意倒也不错,自己本就没有什么本事,两个儿子还年幼,也看不出来什么。不过日后的太后是自己夫人的妹妹,想来也会照应颇多。他越发觉得池温就是个傻子,放着这么聪明的妻子不选,让自己捡了漏。 柴莹见池澎默许,心里就有了主意。她想着明日就借着往娘家送东西的机会,写一封信过去。 归苼在宫中,料想到宫外的不平静。不过她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养身体,所以并未太费思量。宫外的事情,她仍旧不相信其他人,只是让玉竹去给归芙传了个话,让她好生寻一个住处,等她满三个月了,自然会出宫寻她。 归芙虽然自小娇生惯养,但是温贵嫔该教的东西一样都没少教。她回到客栈之后,就派人往龚家住的白马巷寻摸房子。 汴梁做了都城,自然什么都贵了起来。往日只需二三百两就能买下来的院子,如今七八百两都买不到。归芙听着来人的回报,想了又想,才开了口。 “既然如此,就先在白马巷赁一处房舍。倒是其他地方的房子,可以先看看,有合适的,就直接买下来。” 归芙在归苼的操作下,立了女户。但是这年头,女户到底被人歧视,不过也是有好处的,就是她即便与龚洪成亲,只要她不去衙门销了女户,她名下的产业,永远是她自己的。 买院子需要多方考量,但是赁院子就简单多了,很快下人就找了一处合适的院子,交了一年的房钱。归芙过去看了一次,就搬了过去。 归芙先前看了黄历,这日正式搬迁的好时机。她带的东西又不多,几辆马车也就够了。她站在门前,斜着眼睛看了一下,龚家往前走几步路就到了。 不过归芙只当没看见,领着人就走了进去。 龚洪这一科没中,很是受打击,在家消沉了好些日子。这一日,终于在书童的劝说下,出来走走,正巧看见隔壁院子往里面进人。他忽然就想起归芙,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搬到汴梁来。 隔壁院子,最后一个下人也走了进去,呼啦一下关上了门,这才让龚洪回过神来。他本想着一朝中举,再娶一房娇妻,到时候若是归芙愿意,倒是可以让她做自己的二房。只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就连祖母原本相看好的人家,都因为他落第而隐晦地表示拒绝。 龚洪本来是想出来散心的,这下心中更加烦闷。他胡乱溜达了一圈,就走了回去。 归芙住进去之后,略休息几日,就去了南觉寺。温贵嫔在这里代发修行,却不禁人来看她。她又使了银钱,主持自然更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事情,我本来是想带进棺材里的。” 温贵嫔看着坐在对面的归芙,长叹了一声。 “只是因着关系到你的将来,也就无所谓了。” 温贵嫔说罢,起身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来一个锦盒,打开之后,确实一摞空白的纸张。 “母亲,这是?” 归芙有些不理解,不过就是白纸,怎么只得母亲如此真之重之。 温贵嫔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起身去外面看了一圈,见屋外没有人,这才取下腕上的镯子,轻轻一拉,镯子就变成了两半。 她取来一杯温水,把镯子照着杯子轻轻地磕了两下,就看见有蓝色的粉末落入杯中。温贵嫔等杯中的水被粉末染成了蓝色,这才从锦盒中娶了一张纸笺,把水涂满。 没一会儿,原本空白的纸张上,就显现出密密麻麻的字样。 归芙在一边看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第64章 · 归芙看着信笺上满是字迹, 不由得凑过去。温贵嫔见状,慌忙伸手去挡她的眼睛。因为动作急,她腕上的佛珠, 打了归芙的眼。 “娘亲!” 归芙吃痛, 捂着眼睛看着温贵嫔。 温贵嫔把信笺反扣过来,这才去看归芙的眼睛, 见只是微微发红, 松了口气。 “这信你看不得。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温贵嫔说完,盯着信笺上的字慢慢消退, 这才把它们重新收起来。 “听说,宜妃有孕了?” 温贵嫔一边收拾一边问道。 归芙点点头。 “想不到消息传得这么快, 连娘亲这里都知道了。” 温贵嫔笑了一下, 点了点归芙的额头。 “你自小就长在宫中, 怎么就忘了?这是好事,还不得让满城都知道。” 温贵嫔说完, 把锦盒递给归芙。 “这个收好,过几日就给宜妃送过去。至于镯子,等她的胎满三个月再送。现在正是不稳的时候,回头有个什么闪失,我怕你会落埋怨。” 归芙想了想,有些不明白。 “那这些就先方娘亲这里,等三个月之后我再过来取不就好了。” 温贵嫔叹了口气, 一双杏眼看着归芙。 “本来, 我不太满意龚家那小子, 想着你若是愿意,我娘家的子侄倒是可以让你挑上一个。只是现在看你这副样子, 龚家也算是个好归宿。” “娘亲……” “你若是一齐拿过去,宜妃保准会认为你看过。可是分开给她,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宫中出来的人,她知道我不会让你看到的。” 归芙想了一下,觉得她娘亲说的很有道理。 南觉寺不留外人,归芙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马车缓缓地往山下走去,她坐在车里,捧着那个锦盒,轻飘飘却又沉甸甸。 南觉寺在城郊,归芙到白马巷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太阳在西边斜斜地挂着,四月的天,到底还是让人有一些凉意。 归苼的马车是雇的,白马巷的院子狭小,养不得马。她扶着玉竹的手下车,吩咐小丫鬟付银子,自己就往门内走去。她带着帏帽,遮得严严实实的。 这时,龚家的门忽然开了,归芙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是龚洪。帏帽下,她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龚洪约了同窗吃酒,出门就看见归芙,虽然帏帽给她挡的严实,但是龚洪知道,她就是归芙。他忽然间想到千里姻缘一线牵这句话,兴许他们二人是有缘的。 “归家小姐?” 龚洪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归芙点点头。 “想不到你也住在白马巷。” 归芙的声音里,有惊讶也有惊喜。听在龚洪耳中,说不出的开心。 “你什么时候搬来的?” 龚洪想着前些日子看见这家来来往往的人,万没想到,竟然是归芙。他本就对归芙存着一份心思,加之科举不第,往日好胜的心思也歇了几分。 “搬来有一些日子了,”归芙的声音低低的,“现在金陵那边到底不如这里,我一个人住着,不是很安全。” 龚洪还想问下去,就见巷口有人走过来。归芙也瞧见了,对他行了个礼,就闪身进了大门。 归芙关上大门,整个人靠在门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她不过与龚洪才说了几句话,但是她知道,这个人,早晚会是自己的。她有些激动,却又有些羞愤。 归苼拿着归芙通过白氏给她的锦盒,笑着让玉竹收了起来。温贵嫔可比归芙有脑子多了。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不急了,凡事还是稳一点好,不在这一时半刻。 世家也知道了宫中的消息,商家老夫人过来看了归苼一回。这一次,她自己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带着药奴。 归苼遣了众人,又让商家老夫人坐到她旁边。她压低了声音,指着宣政殿。 “实不相瞒,我御下不严,这仙居殿出了点事儿,皇上知道了。” 商家老夫人闻言,整个人都僵住了,可是她见归苼一脸镇定,旋即就松了口气。眼前这位一点都不慌,看来是没什么事情。 “那皇上怎么说?” 老夫人虽然这么想,内心却有些忐忑。毕竟天意难测。 归苼与池温商讨过这件事情,小心翼翼地样子,倒是被池温好一番取笑。药奴不过是个小娃娃,还能掀出多大的浪花来不成。倒是他如果让药奴的身份名正言顺,商家自然会站在他这边。 “皇上说了,等我肚子里这个生出来,过几年,就让药奴陪着她念书,过些日子,再说得了我和皇上的眼,封个郡主,日后出家还能提个身份。” 不管是宫中的御医,还是赵氏,都隐晦地表示归苼怀的是个公主。归苼自己倒是很高兴,公主多好。 商夫人想了一下,虚指了一下归苼的肚子。 “确定了?” 归苼笑着点点头。 “也好,大公主不碍眼。” 商老夫人说完,起身朝着归苼行了一礼。 “老身多谢宜妃。” 就算全汴梁城的人都知道药奴是前朝太子的孩子,只要池温不承认,就没人敢传出风言风语。 “不值什么的。” 归苼说完,扶着商家老夫人起身。 “商君姐姐,当年对我也是多有照顾。” 商老夫人也不再多言,又仔细地叮嘱了归苼几句,归苼笑着全应了。 时间一晃而过,归苼终于拿到归芙给她的镯子。赵氏先看了里面藏着粉末,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交给归苼。 归苼让人取了温水,融了之后倒在信笺上,很快,信笺遍布满了字迹。 池温在一边看着,忽然握住归苼的手。 “宋贵妃什么时候出宫的?” 因为过去许久,归苼也有些不记得了。她想了想,略微有些迟疑。 “宋贵妃一共出宫两次。第一次应该是大哥哥刚刚订亲的时候,她不满父亲给大哥哥订了商家,就让钦天监借口和商家姐姐犯冲,往白云观住了些时日。那时候我还在白云观中,被她要求日日过去请安,烦得很。” 归苼说到这里,又仔细地想了想。 “第二次,就是大哥哥成亲,她又去了豫州行宫。” 归苼说完,也察觉到不对劲,仔细看了看手中的信笺。 “这是宋贵妃在白云观的时候给温贵嫔去的信。她写到银杏叶黄了,那就应该是十月末的样子。难道宋贵妃心机如此之深,这么早就开始下手了?” 池温又仔细地看了看信,摇摇头。 “前朝的事情,我也提家里人提起过,归蒙虽然一直对你大哥心存嫉妒,但是一直并未做太过分的事情,我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归苼愣了一下,忽然想到归芙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归芙之前也和我说过,宋贵妃也是忽然和温贵嫔联系上的。她捏着温贵嫔暗害父亲身边妃子的把柄,让她往大哥哥宫中放巫蛊之物。” “我母亲说,她给白昭仪下药的事情很是隐晦,那药是她让娘家人买的,根本不会走漏风声。我母亲又善调香,那药用的悄无声息,寻常人根本不会怀疑,就连宫中的御医都没看出来,也不知道宋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归芙的话在归苼耳边想起,这事,越发透着蹊跷。 池温没说话,继续翻看着温贵嫔留下来的信笺,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觉得,是有人教唆宋贵妃。” 归苼一愣,旋即豁然开朗。 “可是会是谁呢?父皇子嗣稀少,除了三个哥哥,之外,其他孩子都还年幼,就是他们的母亲存了与太子哥哥相争的心理,也是没有用的啊。” 池温摩挲着手中的信笺,忽然把之前杂乱的事情拼凑到了一起。 “你可还记得中元节你往白云观住的那几日?” 归苼点点头。 “我与你在白云观很是荒唐,事后我发现你点的香有问题,让人细细查了,虽然不太确定是什么,但是里面肯定掺了催情的玩意。我之前不明白是什么,现在想来,那个人,定是不想让归家人好过。” 归苼仔细思量一番,觉得池温说的很是有道理,可是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白云观中,住的人谁会有那么大能耐?” 说到这里,归苼愣住了,她与池温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惊讶的眼神。 “华真道人。” 两个人异口同声。 “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归苼语气有些疑惑。 “虽然我知道她有这个能耐,可是她是祖父的宠妃,虽然膝下荒凉,可是也犯不上做出这样的事来?” 池温想了想,也很是不解。 “你可知道华真道人在宫中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归苼的眼睛转了几转,摇摇头。 “我只知道华真道人入宫的时候,不过是在殿前洒扫的小宫女。有一日她累了,拄着扫帚在树下打哈欠,正好被祖父看见了。祖父觉得她娇憨可爱,就让她往跟前伺候,一来二去,就进了后宫。据说祖父对她宠爱得很。也并未听说过后宫有谁对她下手的事情。” 池温捏着下巴,想了又想。 “那子嗣上呢?” “更是没有可能。以前母亲爱给我讲古,后宫的事也说了几句。她说华真道人哪里都好,就是子嗣上有些妨碍。太医院的御医全给她看了一遍,就连民间圣手,也招过几个进宫,都说她身体没问题。可见这个人,福气不能太大。” 归苼的话说完,池温也犯了难,若非要是华真道人在背后出的主意,她也没有动机啊。 第65章 · 池温见归苼皱着眉头, 伸手轻轻地从她眉间抚过。 “现在不要想太多,我会慢慢查的。” 归苼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思虑过度,笑笑就把信笺放回了锦盒。上面的字迹慢慢褪去, 最后重新变回空白。很多事情也都是如此, 没人追究,就会慢慢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母亲说等孩子生下来, 就要放一批宫人出宫为孩子祈福, 我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龚湘放出去。横竖留在你这里,是个隐患。” 池温说完, 轻轻地摸了一下归苼的小腹。那里现在已经有一个弧度,昭示着一个小生命在里面悄悄成长。 “我也正有此意。” 归苼说罢, 让玉竹拿来人名册, 指着上面的人名字给池温看, “这三个人,我让赵氏打探过了。都是父母俱在, 家里又给订了亲的。过些日子放出宫去,年龄也不是很大,拿着银子正好做嫁妆。把龚湘混在里面,也不打眼。” 归苼知道外面结亲的规矩,虽说高嫁低娶,但是一个家族里的孩子,也不能差了太多出去。 龚湘这般出宫, 大家族里的人都明白, 应该是犯了什么不能说的忌讳。她能选的, 也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人家。至于龚洪,又没中举, 也就只能在这样人家里选了。即便中了进士,入朝为官,有着龚湘在前面,怕是用他之前,上官都要掂量一下。 归苼觉得相比较起来,倒不如选了归芙。她手里一份好家业,银钱是不愁的。日后生了孩子,好生培养就是了。只不过现在龚家人应该还不认头,且有得磨呢。好在归芙也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一下,让归苼笑了起来。她抓着池温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小家伙像是知道父亲来了,也很配合,又动了一下。 池温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之后就把归苼揽在怀中。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已经是秋天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进了腊月,事情越发多了起来,池温已经有些时日没来仙居殿了。归苼也不着急,她这几日身上总有些不舒坦,赵夫人帮她看过了,说小孩子就快出生了。 归苼这些日子养得好,没有过分臃肿。她日日扶着玉竹的手在仙居殿遛弯,就是为了好生养。 这一日,归苼起来就觉得身上坠坠得有些发沉,赵夫人过来瞧了瞧,就吩咐众人赶快准备起来。归苼还觉得她大惊小怪,只不过话音未落,就觉得腹中一阵疼痛。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没经验的人是她。 赵夫人见她气定神闲,也松了口气。这个时候,稳婆什么的,其实都是没用的,只有她自个不慌张,一切才好办。 归苼让人去告诉池太后一声,又遣人去宣政殿。她和池温已经商量好了,他若是有事,就不用过来了。横竖又帮不上忙,在这里待着,也是裹乱。 到了晚间,池温从宣政殿回来的时候,正好听见了第一声婴儿啼哭,嘴角往上一翘就下不来了。稳婆让人把小婴儿洗干净,这才抱到外面让太后和皇上都瞧瞧。 小婴儿皱巴巴的,看得池温直皱眉头,他知道小娃娃生出来都不好看,但是也不能丑成这样吧。倒是池太后毫不在意,抱着小娃娃就不撒手了。 赵氏见状,借口照看归苼,一个转身就进了内殿。 归苼此时正靠在床头喝水,赵氏过来轻声把外间的事情将给她听。归苼想了想,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若是一会儿太后提起来要把小公主抱回去养,就说我一直以来都有此意。” 玉竹在一边听着,忍不住撇了一下嘴,被赵氏伸手打了一下。 “小公主养在太后身边正好,您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调理。” 大户人家,历来有把孩子放到长辈跟前养的规矩。赵氏觉得宫中就这么一个孩子,养在太后身边又如何? “更何况,乳母虽然都是皇上亲自挑的,但是选上来的人,都是咱们自己的,哪个也不会让太后离间了感情。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归苼事事都想得仔细,太后会把孩子抱走去养这件事情,她也猜到了。 外面,池太后看着刚出生的小公主,越看越喜欢。她之前生过一个女儿,只不过不到一岁就夭折了。她越看这个孩子,越觉得像自己早夭的女儿。 丽妃给归苼选的人都是人精,白氏看着这一幕,与刚刚从里间出来的赵氏对了个眼神,缓缓地走到太后身边,行了个礼。 “太后娘娘,请容老奴说句话。” 池太后心下正是高兴,点点头。 “之前宜妃就说过,自己身份特殊,不适合养着孩子。待孩子出生之后,如果可以,不如抱到太后身边。今日老奴见您欢喜,就斗胆提了起来。” 太后闻言大喜,她正有此意。 “现在孩子小,挪出去是要受风的。百日吧,百日之后,就抱到我那里,乳母是皇上选的,我身边的人,也是经过调理选上来的,定不会亏待了小公主去。” 白氏赶忙行了个礼,又让人往内殿告诉归苼。主仆配合默契,讨了太后的欢喜。 归苼虽然很是喜欢自己的女儿,但是养在太后身边,更好一些。百日之后,她就亲自抱着小公主,去了太后那边。 太后本想用自己的女儿小名,可是又觉得不吉利,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池温的意思。小公主生的巧,腊月初八的生辰。池温便给她起名叫佛奴。池太后念了几遍,还真是个好名字。 把小佛奴送到太后那边,归苼趁机讨了个赏,她想出宫往南觉寺上香。 太后心情好,当即就允了,还赏了一笔银子,算是自己添的香油钱。 归苼出宫,目的是为见温贵嫔。她之前已经让白氏刚给归芙递了话过去,这一日,三个人便在南觉寺见面了。 归苼看着眼前穿着僧袍的妇人,略微有些惊讶。当年那个艳丽张扬的女人,褪尽红尘,眉目和蔼得与之前判若两人。 “宜妃倒也不必惊讶,”温贵嫔笑了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现在想着的,只有芙儿罢了。至于荣华富贵,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宋贵妃在豫州行宫自缢,温贵嫔跟着其他太妃、妃子在南觉寺修行。时间久了,也不是不能忍。更何况归芙在宫外也算生活得还不错,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可怨念的了。 “当年,你可知道是谁告诉了宋贵妃,你下手害人的事情?” 归苼出宫一趟不容易,上来就直奔正题。 温贵嫔想了一下,手中捻着的佛珠转个不停。半晌,她抬起头,一双杏眼看着归苼。 “如果我没猜错,是华真道人。” 归苼见温贵嫔也把事情的矛头指向华真道人,不禁一愣,兴许那个女人真的有什么问题。 “贫尼知道宜妃自幼长在华真道人身边,但是最近这些时日,我思来想去,还是华真道人最为可疑。之前我下手的时候,方子极其隐晦,就是略通香道的人,都不见得看得出来。而华真道人,最擅长的,就是调香。” 归苼只知道父亲后宫的那位嫔妃,是死于喘疾。太医院当时认为她怀着身孕,身体过于孱弱,才引发的喘疾,万没想到,是温贵嫔下的手。 “那时候,我也怀着身孕,她先在我的汤药里下了红花,我自然要还回去,只可惜天道轮回,最后那个孩子也没保住。” 温贵嫔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可有证据?” 归苼问道。 温贵嫔摇摇头。 “一切都是我的推断罢了,怎么可能有证据,不过您现在是皇帝的宠妃,想审个前朝的太妃,还用什么证据吗?直接抓了人过来不就好了。” 归苼没说话,这样做确实方便,只是她仍旧不相信那个从小待自己和颜悦色的女人,会是一切时候幕后的黑手。 “事情要您自己去问,若不是,皆大欢喜。若是了,那些恩情,不过就是虚情假意,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温贵嫔说完,抬眼看着归苼。眼中的平和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精光。 “后宫也好,后宅也罢,想要好好活着,最忌讳的,就是心软。” 归苼明白温贵嫔的意思,略问了几句,就下山了。归芙同她一道,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辆马车里,却一路无言。 “是不是我也没必要非得嫁给龚洪?” 进了汴梁城,归芙忽然间开了口,打破了这恼人的安静。 归苼看着她,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抿了过去。 “嫁不嫁,随你的心意。” 归芙歪着头看着归苼,忽然抿嘴就笑了。 “可是我想要个娃娃。” “养生堂礼那么多弃婴,去抱一个不就好了。” 归苼给归芙出了个主意。 归芙摇摇头。 “你自己生了一个,还不明白吗?我就是想要一个自己生的。” 归苼张张嘴,半晌只吐出来一句话。 “事情做的隐秘就好。” 归芙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第66章 · 归苼回宫, 细细地把事情说与池温。池温略微思考了一下,就要派人去白云观带华真道人回汴梁,不想却被归苼拦住了。 “这事若真是华真道人所为, 你觉得她会乖乖地来汴梁吗?恐怕在路上就会离奇地死去。” 归芙说完, 抬眼看着池温。 “所以,我想亲自去一趟白云观。” 池温见她眉宇间神色坚定, 抬手轻抚她的面颊。生了小公主之后, 归苼略微丰润了一些,更加妩媚风流。 “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我会大张旗鼓地去。过些日子就是我母亲冥诞,我亲自去与太后说, 想来她老人家也是会同意的。” 佛奴养在池太后身边,归苼每隔几日就去看她。池太后也不拦着, 二人关系倒是越发融洽起来。 “这样倒也可以, 我多派些人在你身边, 总不会有问题的。” 归苼娇媚一笑,池温的心头便是一颤。 第二日, 归苼待池温上朝之后,就收拾好自己去见池太后。池太后刚用了早膳,正在殿内逗佛奴玩,见归苼来了,就笑着让她过来。 归苼行了礼,一脸正色地坐了下来。 “母后,今日我过来, 是有个事情想与您商量。” 池太后见状, 就让乳母把佛奴抱到后殿。 “什么事情?” 归苼也不瞒着, 把昨日与池温说的话,又斟酌着说了一遍。 池太后见她说完, 忽然笑了起来。 “我在这宫中,算不得手眼通天,倒是也能知道一些事情的。你与皇上的事情,瞒不了我的眼。说实话,我原本是不太喜欢你的出身,但是因为养了佛奴,倒是怕委屈了她。所以很多事情,你想做,便去做好了。只是有一件事情你得清楚,不管这后宫进不进人,你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做不得皇后。” 归苼没料到池太后竟是这般所想,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般看我做什么?我老了,管不得那么多事了。养着佛奴,倒是全了我一个心愿。去吧,我回头就下个懿旨,说是让你去祈福。” 归苼闻言,起身端端正正给池太后行了个礼。 “归苼多谢太后。” 池太后摆摆手,站起身来。 “走吧,去看看佛奴,小家伙现在会翻身了,有趣得紧。” 归苼迟疑了一下,上前扶住池太后的胳膊。池太后心中暗自点头,这个人,还算上道。 宫妃出行,又奉了太后的懿旨,自然繁琐。宫中足足收拾了几日,归苼才带着人坐上了往白云观的马车。她心中存着事,倒也不觉得乏累。 白云观的人知道归苼要来,早早地在门口候着。归苼扶着玉竹的手下了马车,环视了一周,却没看见华真道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与观主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先进了大殿上香,之后借口换衣服,回了院子。 归苼换了常服,就直奔华真道人住的地方。她的院子一如平常,种满了鲜花,这个月份,杏花开得正好,归苼一进门,正好微风吹过,花瓣落了满头。 她走进正屋,华真道人穿着家常的衣服,哼着小曲在拧花汁子。这小曲归苼以前也听过,是金陵的民间小调。 华真道人看见归苼来了,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看着归苼。 “你终于还是来了。” 华真道人一句话就让归苼明白,她之前所有的猜测是对的。 “为什么?”归苼问道。 华真道人没理她,自顾自洗干净手,指着身边的椅子。 “坐。” 她说完之后,也不管归苼,自己先坐了下来。 “我娘家,姓莫,不过就是小商人。我的闺名,叫莫秀。” 和许多落了俗套的话本子一样,莫家落魄了,为了生计,送女儿进了宫。每个月的二两银子,还能补贴家用。 莫秀学了几个月的规矩,被安排在甘露殿外洒扫。她那会儿还小,拿着大扫帚,倒是把殿外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日,她正望着日头发呆,迎头就撞上了回宫的皇上。 皇上见她伶俐可爱,就让她进内殿做端茶的小宫女。一来二去,端茶的小宫女变成了研磨的小宫女,最后她进了皇帝的后宫,成了他众多女人中,最宠爱的那一个。 事情若是终结在这里,那么一切都是美好的。只可惜,事情往往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我爹娘给我订亲了,和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我进宫之前,他特意跑到我家,和我说他会等着我出宫,和我成亲。” 华真道人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 “皇上要我做他的嫔妃,我不得不从。于是我给宫外的家里人去了信,好让他断了念想,结果呢?你们归家人好享乐,非要修什么行宫。和我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就被一块滚落的砖头砸死了。” 归苼看着华真道人,觉得自己就是在听故事。 “所以你就挑唆宋贵妃,教她与三皇子和太子争权。” 华真道人点点头。 “我一直想着报仇,可是我除了在宫中的那些人,外面连个指望都没有。我娘家人拿了我的银子,倒是成了乡绅,可惜子弟不争气,没有一个会念书的。” 说到这里,华真道人轻轻地咳了两声。 “后来,是我命好,碰见了温贵嫔的娘家人买香料,当时我就觉得那香料有问题,果然没多久,就传来宫中有妃子去世的消息。” “所以你就等宋贵妃来白云观的时候,把这事告诉了她?” “没错,”华真道人微微一笑,“我等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说呢?我就要看着你们归家人自相残杀,等我进了地府之后,该有多痛快。” “那我用的熏香也是你换的?” “没错。就连让你与张家联姻,这个主意,也是我借着别人的口,告诉宋贵妃的。我希望你们归家的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 归苼听了华真道人的话,居然笑了起来。她之前想了那么多假设,居然全是假的,一切只因为一个女人的报复心理。 “这一切,虽然有我推波助澜,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你们归家人疑心重不是吗?” 华真道人的话让归苼无言以对,她的父皇,若不是疑心过重,又怎么会见了东宫有巫蛊之物就勃然大怒。 “那我年幼时,你对我的那些照顾呢,也是假的吗?” “听说皇帝新添了一个公主?” 归苼点点头。 “当年我也有一个孩子,刚刚知道这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知道了邻家哥哥去世的事情。我原以为他不和我成亲,也会和别的女人成亲,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所以那个孩子你没要?” 归苼忍不住问道。 华真道人点点头。 “很简单的一件事,一炷香之后,就当做是一次月事好了。” 归苼轻咬着嘴唇没说话,她忽然间想到她娘亲和她说的,有的时候,女人的心是最狠的。 “我那时候看着你,就觉得我的孩子如果生下来,就应该是你的模样,又小又软,雪团一样。不管我对你如何,但是我教你的那些本事,都是有用的,对不对?” 归苼点点头。她确实和华真道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华真道人又笑了,她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归苼看着她指缝间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来,缓缓地滴落在地上,晕开成一朵刺眼 血花。 “你?” “自从知道你要过来,我就知道这事情瞒不住了。等我死后,随便你们怎么定罪,我都无所谓,反正我不会入皇陵,把我放在乱葬岗子里,我也是愿意的。” 华真道人说完,抬手抿了抿鬓边的头发,娇羞地朝着归苼一笑。 “我还不老吧?” 归苼摇摇头。虽然华真道人十几年真的一点都没变。她笑起来,甚至还有一些少女的影子。 “道家善炼丹,朱砂可是好东西。虽然有毒,但是经常服食,会让人青春永驻。我可不能老,到了下面,还得找人呢!我可不能让我的大哥哥认不出来我。” 华真道人说完,缓缓地倒了下去。归苼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一点点地消散不见了。 “你放心,我会把你葬在行宫附近的。” 听了归苼的话,华真道人用尽全力朝她笑了一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归苼站了一会儿,也走了出去。 “华真道人急病去了,派人过来收拾一下就好了。” 解决了心中最大的疑惑,归苼却觉得很是茫然。后宫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无声地吞噬了无数女人的青春与生命。池太后虽然保证不再干涉池温的后宫,可是归苼自己却不清楚,自己年老色衰的时候,池温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归苼瞒住了华真道人去世的真相,只说她是急病过世。她写了封信,让人送到金陵。自己则在白云观,耐心地做完了法事。 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归苼觉得回到金陵之后,池温定能翻出证据,为大哥哥和二哥哥沉冤昭雪。虽然人已经逝去,但是她不想让他们在史书上还留着谋逆的骂名。 第67章 · 归苼吩咐宫人把华真道人的遗骸暂时放在义庄。虽然一切的事情, 都是因她而起,可是归苼却仍旧想让她入土为安。 她明白,就算是没有华真道人的蛊惑, 她父亲与大哥哥之间的裂痕也会越来越深。他们父子之间, 早晚也是会决裂的。 处理了华真道人的事情,归苼便不在白云观多留。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开始不再让她怀念。那个毫无原则对她好的人, 原来对她百般算计。 回到汴梁,归苼往池太后那边见了一眼佛奴,就回到自己的仙居殿。虽然妃子的仪仗已经很是奢华, 但是一路过来,还是让她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散了架。 归苼在软榻上小憩, 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晚, 池温在旁边就着烛火看书,见她醒了, 放下书册走了过来。 “几时过来的?” 归苼身上懒懒的,靠着软枕不想动弹。 池温见状,笑着把她拽了起来,揽在怀中。 “有一会儿了,见你睡得好,就不忍心喊你。这一路辛苦,你又赶得及, 多休息休息才是。” 归苼靠在池温身上, 食指在他胸口无意识地画圈。 “一切和咱们设想的一样, 居然真是华真道人。” “接到你的信,我也很惊讶。然后查了一下宫中, 居然还有华真道人留下来的人手,我便奏与母后,趁着为佛奴祈福,一并处理了。” 归苼点点头,这样的人处理了好,即便是华真道人已逝,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也会让人觉得心惊。 “龚湘也放出去了?”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池温问道,一双眼睛映着烛火,波光粼粼的。 池温点点头。 “也是个美人了,还真舍得。” 归苼话音刚落,就被池温堵住了嘴,她伸手推了推他,却没有推动。 “以后还乱说话吗?” 许久,池温才从那片温软中离开。 “做什么?讨厌得很呢!” 归苼揉了揉嘴巴,推了池温一下。 池温保住归苼,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想你了。” 归苼笑了笑,歪着头看着他。 “我没和你开玩笑呢,毕竟之前,你宫中也都是美人。” 池温知道归苼说的是前世,只得无奈地笑了起来。 “那会儿母后与柴莹不对付,总往后宫送人,我也懒得管她们之间的事情。” 归苼想了想,还是把一直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那柴莹呢?当年也是恩爱,怎么就舍得退了亲?” 池温被归苼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当年哪里与她恩爱了?我与她,从未同房。” “那为何上一世柴莹许久未有子嗣,太医说她是因为小产坏了身子?” 池温见归苼追问得紧,心下有些高兴。她一直对自己淡淡的,现在这般紧张的样子,难得。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她那会儿是皇后,又知晓我的心思从来都在你身上,自然就要放出这些话来。” 池温说到这里,用手点点归苼的鼻子。 “倒是你,真想着与张家那小子私奔出宫?” 归苼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只想出宫而已。白云观住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 后面的话归苼没说,当年华真道人的那把香,彻底断了二人的情分。归苼以为池温对她只是欲望,半点情分也无。 “都过去了,”池温捧着归苼的脸,温柔地看着她,“我发誓,后宫只有你一个人,永远只有你一个。” 归苼点点头。她想,她应该还是要信他的。 八月,池温拿到了当年宋贵妃与温贵嫔所有的书信往来,证明末帝归蒙诬陷前朝太子归荣与二皇子归茁。朝中大臣倒是不惊讶,归荣的母家,日后怕是要一心归顺新帝了。 归苼不在意这些事情,她还是隔几日就往池太后那边去,佛奴一日大似一日,这些时候,都已经会认人了。池太后也不拘着她与归苼在一起。到底是亲娘,没得拦着的道理。 归苼抱着佛奴,看她与自己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笑了又笑。她应该会比自己小时候幸福很多。 池温不纳后宫的消息,传到了宫外。那些想要送女进宫的人家惋惜了一阵,也就熄了这份心思。毕竟都是娇养长大的女儿,不进宫也好,免得吃苦,在城中寻一户好人家,日后照样能拉扯娘家。 于是金陵城这些日子,忙坏了媒婆,出了这家的门,便往那家去,也亏得她们脑子好使,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和城中喜气洋洋的气氛相比,龚家就有些愁云惨淡了。龚湘从宫中回来,虽是得了赏赐,但是龚家老太太知道是怎么回事,长长地叹了口气,就也开始为她寻人家。 毕竟儿子儿媳远在西北任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小的县令,无旨不得擅自离开。 她本以为龚湘的亲事比龚洪要简单一些,谁知道门户高的,人家看不上龚家,门户低的,龚家又看不上。媒人来来回回几次,眼见腿都要跑细了,竟然还是没有说成。 龚家老夫人着急上火,嘴上起了好几个泡出来,菊花茶整日不离手。 龚湘在家待的烦闷,这一日带着人出来散心,谁承想一出门就看见归芙从巷子口回来。她本想躲开,却被归芙叫住了。 “龚家姑娘若是无事,不妨进来坐坐。” 归芙笑起来,人畜无害。龚湘虽然不知道她骨子里卖的什么药,却也想着自己不怕她,竟是跟她一起走了进去。 白马巷院子虽小,但是格局好。一进门就是阔郎的一个院子,归芙让人在中间摆了石桌石凳,正是乘凉的好地方。 “不妨就在这里坐坐吧,靠着树荫,也算凉快,这会儿子屋里,闷闷的不舒服。” 归芙虽然手中有银钱,也存了冰,到底不是宫中,凡事都要俭省为上。 “也好。” 龚湘说罢,就捡了一个石凳坐下。 “听说这些日子老夫人为你寻亲呢?” “是。” 龚湘知道,肯定是自家兄长告诉归芙的。 “虽然在金陵咱们就是邻居,倒是从未说过话。现在到了汴梁,更是巧的很。既然如此,我就劝你一句话,挑来挑去,越到最后,越不怎么样。” 龚湘没料到归芙这么敢说话,皱了皱眉头,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你这般劝我,可是想着嫁给我兄长?” 龚湘到底是个聪敏的姑娘,早就看出来龚洪与归芙关系不一般,只是她祖母身体本来就不好,她也不想说出来让她老人家心烦。 归芙笑了一笑。 “这话你搁几个月前说,我肯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但是现在,我也告诉你,不会。” “我兄长哪里不好了?” 龚湘虽然不喜欢归芙,但是她觉得,还轮不到她对自家兄长挑三拣四。 “龚大公子哪里不好,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我可听说,龚大公子落第之后,柴家儿姑娘,可就不给你下帖子了。” 龚湘咬了咬嘴唇,这事是真的。 “我从宫中出来,也见过不少读书人,什么样人能出头,什么样人不能出头,我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若是你,就趁着兄长第一次落第,赶快寻个好人家嫁了。免得后面越拖,越嫁不出去。” 归芙说得是实话,是以龚湘虽然不高兴,却无法辩驳。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她好奇地看着归芙。 “都是女子,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归芙的话说得情真意切,让龚湘有些恍惚,她真就这么好心?不过她的话也没错,龚湘回家后思量一番,终于同意了前些日子来提亲的陈家。 陈家老爷是国子监监丞,为他的小儿子求亲。龚湘起先看不上,可是归芙的话,让她更改了心思。到底是书香人家,她嫁过去,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龚湘这边订了亲,三书六礼一项一项地走着,等亲事正式定下来,他们这才发现住在隔壁的归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走了。龚湘未觉得什么,龚洪却很是懊恼。他之前与归芙,到底行了逾矩的事情。 汴梁城郊,归芙正在一处院子中晒太阳。她得感谢归苼,帮她重新立了户籍。她现在,是从金陵过来寻亲的小寡妇,丈夫早逝,只留下个遗腹子。 佛奴三岁的时候,归苼又有了身孕,池温仍旧非常紧张,每日在她身边打转。那副样子,惹得归苼笑了许久。 当年池温宣布不立后不纳妃,御史的奏疏险些淹了太极殿。只不过,池温大权在握,那些御史,也只能过过嘴瘾。 归苼自己倒是毫不在意,史书上的妖妃多了,各个都过得很是滋润。班婕妤倒是贤良,结果又如何? 她不介意外人叫她妖妃,过日子的是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相干! 终于,这年正月,归苼又诞下一个男婴,她听着小婴儿的哭声,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这下看那些御史还能说什么,皇帝可是儿女双全了呢! 池温果然大喜,要不是池太后与归苼拦着,恐怕就要当场封他为太子了。 “太/祖临朝三十八年,后宫只一宜妃。”——《齐史·高祖本纪》 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很忙,但是好歹也算是完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