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妖皇他不想做白莲 作者:茶三水 文案 森丘古地有七只大妖,自封妖皇,与天人两界之间斗争不休。 玄蛇一脉的游渺生性懒散,向来不愿插手族外之事,是个坚定的主和派,因此被其他妖脉戏称“神界卧底,妖界之耻”,好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直到有一天,游渺外出,被人往怀里强塞了一颗蛇蛋。 森丘众人:听说了吗,白莲花有了个儿子! 刑伋主掌攻伐之事,素来不苟言笑,不动如山,是上天界新一代“战神”,唯一让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和妖皇游渺走的太近。 一次闭关后重出,他奉命下界,听说游渺携其子现身黑晶谷,肆意开杀。 神界众人:妖性不改,人神共愤! 刑伋:…… 心中气恼的战神提着自己的丈八长矛就去了现场。 携其子……他不过闭关十年而已,是哪个小妖精糟蹋了他家小黑蛇! 惨被白莲懒散妖皇受and战斗力爆表直球战神攻 1V1 HE 多CP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游渺 ┃ 配角:刑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霸道战神在线护短 ================== 第1章 大雨夜,黑晶谷里闯进一个人,看身影可依稀分辨出是个女子。 女子长相柔美,巴掌大的一张脸上没有丁点血色,她穿着单薄的白衣,怀里抱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边跑边回头看,表情惊恐绝望。 “站住!” “别跑!” 身后穿着铠甲的士兵追来,他们手持长/枪,不断呼喝。 女子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地拐了个弯,躲进了路边一人高的荆棘丛里。 脸上被荆棘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女子睁大了眼睛,似是感受不到疼痛,等到士兵们从荆棘前路过,她轻手轻脚地往相反的方向跑。 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女子往前一扑,没忍住痛呼一声。 有士兵听到动静转过头,连忙提醒其他人:“人在那里!” 女子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女子不知怎么来到了一处洞窟。 沉重的脚步声穿透雨幕传进漆黑洞窟中,女子脱力瘫坐在地上。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东西,眼中满是不舍,“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 一道亮光突兀出现,打断了女子的呢喃声,她下意识躬身,露出防备的姿态,警惕地看向亮光的地方。 “你是谁?” 亮光越来越近,一道清润男声传来,女子看着提灯而来的男子,整个人楞住。 一身黑衣的青年几乎要和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他似乎也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挑着的灯笼尽可能地照在自己的脸上,以方便别人看清他的长相,不至于误认为他就是黑漆漆的一团,没有具体的身形。 光下的面孔清俊,鼻梁挺直,一双狭长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本是冷冰冰的长相,但是配上他天生上翘的嘴角,却是很容易就中和了这股冷气。 女子看得呆愣了一瞬。 游渺提着灯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他打量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洞府中的狼狈女子,“你受伤了?” 女子回过神来,慌张地往外面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游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人在追你?” 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她摇着头,带着满脸的泪水抬起头去看游渺,然后又往洞外看,听着外面的动静,她咬了咬牙,下一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游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在人靠过来时往后退了两步。 女子见状动作一顿,直接跪在了地上,她磕了一个头,“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游渺往她怀里看了一眼,他真的没发现还有一个孩子。 “你救他,如果可能,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 女子说完,在游渺尚未反应过来时,把怀里的东西往他手上一丢,转身就跑出了洞窟。 外面的雨又大了起来,游渺听到了有士兵喊:“她在那里!快追!” 杂乱的声响渐行渐远,游渺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东西,圆溜溜的,是一颗布满黑色神秘花纹的蛋。 他挑了挑眉,血脉之间的亲和力让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颗蛇蛋,“竟然是玄蛇一族的后代吗?” 只不过,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女子明明是个人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两年后,森丘古地南部玄蛇部族。 游渺正躺在藤椅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突然间,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他的耳朵动了动,将盖在脸上的书册拿了下来。 一个侍女匆匆跑了过来,在他面前不远处站定,“不好了,妖皇大人!” 游渺微微抬眼,“那小崽子又惹事了?” 侍女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摇头,“是,是青檀大人他,他把少主人抱了出去,说是带他出去玩。” “青檀?”游渺听到这点就不是太在意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事,到时间他们就会回来,不必紧张。” 青檀是他在族中的左右手,两年前他抱着小崽子回到族里,蹦跶的的最欢的就是这个人。 大庭广众之下,一点形象不顾,胆大妄为的指责游渺不仗义,竟然瞒着他连崽子都下出来了。 被游渺教训了一顿后,又开始死皮赖脸地自称小崽子的义父。 游渺觉得,青檀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是带孩子总不会出太大的错。 “不是啊”,侍女见游渺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几乎快要哭出来了,“青檀大人已经回来了,但是却不见少主人,奴婢去问,青檀大人拍了拍自己的头,说是回来的时候把少主人给落在外面了!” 游渺:“······” 叹了口气,他从藤椅上起身,问:“青檀人呢?” 侍女抖成了一个鹌鹑:“跑,跑了。” 游渺手中的书册直接变成了飞灰,洋洋洒洒地被风吹走了。他决定收回刚刚对青檀的评价,什么靠谱,这个词从出现就压根没想过有一天会跟青檀扯上关系! “见到青檀的时候帮我传一句话,就说让他多吃点好的,然后洗干净,等死吧。” 侍女颤颤巍巍地点头:“是,是。” 靠着在小崽子身上留下的追踪印记,游渺很容易就发现了他的位置,就在黑晶谷。 估计是发现自己被义父给忘了,一路闻着味儿跑回来的。 只不过黑晶谷与森丘紧挨着,更是通往玄蛇部族祖地的必经之路,小崽子相当于已经到了家门口,为什么停在那里就不往回走了? 心中不解,游渺脚下的速度却是一刻也没有慢下来,循着踪迹找了过去。 前脚刚出森丘,他就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人的气息,并且四周的灵气运行混乱,一看就是动了武。 暗道一声不好,游渺一挥袖袍,将速度提升至最高,“嗖”的一声,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残影。 与此同时,黑晶谷的另一端,一名士兵高高举起手中的板斧,冲着被锁链捆缚住的黑色蛋状物砸去。 两年过去还没有破壳的游宁哭的撕心裂肺:“呜哇,爹爹救我啊!” 眼看着板斧就要砸到游宁,一道寒光突然出现在板斧之前,金石相撞击的声音清脆响亮,甚至还有白色的火花迸溅出来。 手持板斧的士兵被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后就觉得自己手下一顿,像是砍到了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难以再进分毫。 他睁开眼睛,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黑衣青年,容貌俊美眼眉精致,此时正冷冷地看过来。 “动我儿子,你找死?” 分外耳熟的声音,游宁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如果不是有铁链的束缚,一准高兴地蹦起来,“爹爹!” 游渺闻声往下看了一眼,弯腰把游宁抱在怀里,徒手扯掉缠在他身上的捆妖索,“先别高兴的太早,你的事回去还要算账。” 游宁撒娇:“爹~” 游渺一巴掌拍在蛋壳上,“再乱动把你扔出去!” 游宁不敢再晃悠了,生怕他爹一个手滑,真的把给他摔了,毕竟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自家的事可以回去算账,但是对于外人,游渺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 所以他动了动手中的蛇骨链,带起了一阵劲风,站在他面前发愣的那个士兵已经被狠狠抽中,直接倒飞出去,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血,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他们这一边的动静引来黑晶谷里其他人的注意力,有人喊了几声,一个身披金色战甲的年轻女子排开众人,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一眼看到游渺,瞳孔微微一缩,才移开视线去看地上的士兵。 “游渺,你竟然敢出现在这里,是真的不怕我天人两界的精兵先将你玄蛇一脉剿杀吗?” “说得我多想来这里一样。”游渺嗤笑一声:“你们若是不对我族中后代动手,我也懒得从森丘跑这么远过来找你们的麻烦。” 这句话有点夸张,毕竟从森丘到黑晶谷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但是对游渺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走的最远的一段路。 所以,他现在很累,也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改了设定,就先把第一章 替换了,对之前误入的小可爱们道歉。 第2章 上天界战神殿,前些时日刚刚出关的邢伋接到了一道命令,三十六天主神安排了一项任务,让他前往人界连山城,帮助人族构筑抵御妖族的坚城。 连山城位于森丘古地之外的一片平原之上,是整个人界距离妖族驻地最近的一座城池,眼看着千年一次的破封期将近,城主武连山早就坐不住,派人向上天界求援,只不过到今天才收到回复。 这也不怪上天界办事拖沓,实在是唯一一个肯管这种闲事的只有邢伋一人,他们也得等他出关才行。 邢伋是十足的行动派,他接到命令,稍微收拾了点东西就准备下界了,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找上门来的江凝。 江凝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与邢伋素来交好,他进战神殿从来没有敲门的习惯,“人哪?邢伋你死哪儿去了?” 专司人界风雨调度之神,一举一动间都夹杂着风霜雨雪,他一挥袖袍,就有片片冰晶滑落。 江凝推门而入的时候,也是邢伋开门的时候,所以他还没有碰到门板,便伸着手,随着向内打开的两扇门,往前倒去。 门里的邢伋及时闪避,完全没有要顺手拉一把的意思。 “邢伋你太不仗义了!” 江凝喊了一声,在摔倒的一刹那,身下结出厚厚一层冰霜,这才支撑着他没有直接趴到地上。 他站起身,也不去看刑伋,一扭头一转身就要走:“哼,亏得我好心来告诉你有关那条小蛇的事情,到头来竟是我自作多情了,既然战神大人不欢迎我,那也罢,不说也罢。” 邢伋赶忙拉住他:“是我的错。” “嗯?”江凝回过头,眯着眼睛看他。 邢伋闭了闭眼,一脸豁出去的表情:“伟大的风雨神大人,我刚才不该眼睁睁看着您摔倒,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这还差不多”,江凝满意了,他臭着脸扔给邢伋一样东西,“你要的消息,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个妖皇扯上关系的,还要我平时没事多关注一下他,反正我能打听到的,这十年里游渺的经历,都记在上面了,你自己慢慢看吧。” 邢伋翻开小册子,“多谢,有劳了。” “谢就不必了”,江凝说着看向邢伋,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其实吧,我觉得你有时间在这里看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不如赶快下界,前往黑晶谷。” 邢伋大致浏览了一下册子中的内容,他闭关之前曾委托江凝照看游渺,一方面是怕他出什么事情,一方面也是怕自己一闭关就是那么多年,再出来时脱离游渺的生活太久,就难融入他的生活中去。 只不过江凝记下的东西很少,有些内容还都是重复的。对此邢伋早有预感,毕竟就游渺那个性子,如果事情不是严重到非要他出面不可,他一般是不愿意动的。 这十年里,他估计有九年的时间是睡过去的,还有一年,是窝在藤椅里晒太阳。 把册子塞进怀里放好,邢伋看向江凝:“黑晶谷?出什么事了吗?” “当然出事了,还是大事。”江凝说着弯了弯嘴角,“有传言说,妖皇游渺携其子现身黑晶谷,对连山城城主之女武枔柔大打出手。” 现在这个时间段,正是大敌当前、暴风雨来临前平静期。上天界众人都在休养生息,为不久之后的大战做准备,所以一个比一个清闲,有什么新鲜事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起因是掌管神界人事调度的正吏神十方在路过森丘的时候发现西方黑晶谷有肃杀之气显现,调查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连山城的少城主武枔柔在黑晶谷遭遇了妖皇游渺,双方不知为何僵持了起来。 “······”,邢伋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大事的前半部分上:“携其子?” “是啊,就在两年前,玄蛇一脉多了个少主人的消息在当时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只可惜你那个时候还没出关,没有见识到七大妖皇齐聚一堂的场面。” 这说的是游渺带了个孩子回去后不久,事情不知怎么的就传了出去,以至于到了第二天,其他六大妖脉的妖皇纷纷带着贺礼前来拜访,对他道喜,恭贺他喜得贵子。 邢伋:“······” 江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疑惑:“只是不知道孩子的生母是谁,两年了,也没听说玄蛇一脉从哪里迎回个妖皇夫人。” 这件事情是个未解之谜,太阴星主月里主掌世间姻缘,也曾有人专门去找她询问,得出的结果就是,妖皇游渺姻缘线的另一头并没有与任何女子牵连。 这个消息一出,所有人都纳闷了,没有和任何女子牵扯,那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邢伋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沉默了半晌,身影一闪离开了原地:“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等回来再去找你叙旧。” 江凝站在原地,看着邢伋化光离开的方向,右手一晃,出现了一把折扇。 他摇着扇子,完全不在乎身后已经飘飘洒洒落了一地的雪,饶有兴致的自言自语:“有意思,无聊了那么久,这下子上天界总算也要热闹起来了。” 邢伋着急下界,身随心动,一眨眼的时间便来到了天界碑。 有当值的神兵看到他,纷纷行礼,“邢伋大人。” 司理神开明之前休假,回来之后正要去找三十六天主神述职,路过天界碑的时候看到了邢伋,就想打个招呼,“哎邢伋你什么时候出······” 出关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有身影“嗖”的一声从他身边经过,带起的风吹动了他身后的几缕头发。 回头一看,邢伋已经走远了。 开明伸手顺了下头发,一脸疑惑:“这慌慌张张的,有急事吗?” 有急事,确实是有急事,邢伋心里都快急出火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次在寻常不过的闭关,再醒来,那个人竟然连孩子都有了! 说起他和游渺的渊源,那就要追溯到数千年前,他还在跟着师尊云方君修行的时候。 想当年,邢伋因为修行上出了一些问题,不得不暂时借住在师尊的云方殿,好方便师尊随时给出指导。 虽然不是第一次住进云方殿,但是当时的邢伋还是很紧张的,毕竟云方君早年的威名还在,即使他和同辈人一样,已经退出一线有上万年之久,在他心中,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师尊。 只不过,他的紧张心态,在看到师尊寝殿门前盘着那条小黑蛇之后,就莫名其妙的烟消云散了。 如果非要找出个原因的话,那应该就是,一想到师尊整天在人前板着一张脸,没人看到时候,也会蹲下身来,喂小动物吃东西,他就觉得,师尊似乎也变得平易近人起来了。 即使他养的那个“宠物”本身并不是什么平易近人的种类。 是的,他把游渺当成了云方君养的宠物,而且这个认知,一直持续到云方君说要把游渺送走。 云方君性子安静,不喜欢别人打扰,身边也没有侍奉的神官,所以云方殿里除了邢伋之外,偌大一个地方,根本找不出第三个人来。 云方君管邢伋管的严,在他自身问题解决之前,还交给他其他的功法秘籍让他修炼,不允许他踏出殿门一次。 修炼之余,邢伋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挂在云方君寝殿门外的那条小黑蛇。 那些年,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邢伋都会和小黑蛇分享。 后来他觉得小黑蛇整天不动一动,也不会说话,无异于是个最好的倾听者,所以变本加厉,在被云方君折磨的受不了时,也会对着小黑蛇大吐苦水。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邢伋养成了一个习惯,他只会在小黑蛇面前变成滔滔不绝的话痨。 甚至可以说,他一看到小黑蛇,就有说不完的话。 直到有一天,他正在趴在地上和小黑蛇说话,云方君背着手走过来,说了一句话。 “我知你本不愿意留下,现在千年之约已经结束,我送你离开。” 邢伋以为云方君这是在和他说话,于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师尊,我不是······”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张大了嘴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只见他面前的小黑蛇身上突现白色的光芒,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少年。 少年身穿黑衣,眉眼精致,气质是和云方君如出一辙的冷冽。 唯一不同的是,少年的嘴角向上挑出一个合适的弧度,即使是在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也像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邢伋看得呆了,等到少年的唇动了动,想要说话的时候,他才震惊的喊出声:“你竟然能化形?!” 游渺自然不会回答这种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问题,他当时只是随意地瞥了邢伋一眼,然后就跟着云方君走了。 回想到这里,邢伋忍不住扶额,当年师尊送走游渺之后,他还蠢兮兮地问师尊,小黑蛇是不是最近才修炼成人。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他当时都绝望了。 想他在小黑蛇面前说了将近千年的话,那么多秘密,结果全被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听去了。 可以说,游渺是这个世上,知道他秘密最多的人。 但也是这个原因,后来两人重逢的时候,彼此之间的熟悉感觉让他们很快成为了朋友。 心中的不甘寸寸生长,邢伋觉得憋屈的慌,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游渺妻儿双全,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在一起的画面。 明明是那么懒散的一个人,懒到跟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上千年,一次也不愿意化出人身。这下倒好,他只是十年的时间没有看着,人家就背着他把孩子都生了! 先不说这件事情本身有多惊世骇俗,只说生孩子这一件事,游渺压根就不懂得男女之情,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用想,这肯定是哪个小妖精诱惑了他,欺骗了他! 想到此处,邢伋顿时心中酸楚,他努力平复下心情,等见到游渺,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千万不能因为冲动,被那不知名的小妖精摆一道。 最起码,不管看到怎样的画面,都不能动手打人。 “不能动手、不能动手,不能打那个小妖精······” 邢伋握了下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没有什么事情比眼下的情况更糟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跟游渺说话。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他先去了连山城,向城主武连山履职之后,便自己提出前往黑晶谷帮忙。 武连山以为邢伋这是听说了他的女儿在黑晶谷遭遇妖皇的事情,想要去救人,不由得心生感激:“那就有劳邢伋大人了,您需要多少兵马,连山城的士兵都随您调遣!” 邢伋尽量表现得云淡风轻,“不必,我一人即可应付。” 说着,微微一拱手,告辞离开了城主府。 只留下连山城的众人看着他急匆匆走出去的背影,不住的赞叹:“不愧是上天界的战神,好气魄!” 黑晶谷位于连山城的西南侧不到百里的地方,里面盛产一种黑色结晶石,质密坚硬,是绝佳的建筑材料。 武枔柔此次率领士兵来到黑晶谷,就是为了挖些黑晶石,带回去建造城墙。 发现游宁的是一个士兵,他本来在弯着腰挖石头,但是余光却注意到身旁的荆棘从动了一下。因为谨记着少城主的叮嘱,知道黑晶谷距离森丘古地特别近,说不定附近会有妖族活动,所以他立刻就高声喊了一句,生怕自己被妖族偷袭之后,其他人一点动静都听到,陷入和他一样的危险之中。 只不过没想到,这喊声是二重奏,那道并非他发出的声音,可以听出明显是一道软糯童音。 “少城主,这里有妖物!” “啊啊啊啊,我不是妖···爹爹救我!” 士兵:“······” 声音惊动了黑晶谷中其他人,武枔柔闻声而来,用手中长剑扒开荆棘丛,看着里面瑟瑟发抖的黑色蛋状物,她一脸冷漠的走开,“一只未破壳的小蛇妖而已,大惊小怪,武清,砸了它。” 他身后的一名士兵躬身道:“是。” 游宁闻言,刚想逃,没有防备从天而降一条银色锁链捆住了他,根本动不了。 眼看着一个人手持巨斧站在自己身前,游宁哭了。 “呜哇,爹爹救我啊!” 作者有话要说:拿起我心爱的小铁锹,又要开始吭哧吭哧填土了呐,今天双更呦~ 第3章 游渺突然出现在黑晶谷,救下游宁的时候,一甩蛇骨链抽飞了奉命对游宁下手的武清。 武清是武枔柔的得力属下,又是遵照她的命令对游宁下手的,游渺此举不亚于直接当众抽了她一巴掌。 她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武清,心中气恼,但也自知不是游渺的对手,所以只能拉出上天界,趁着游渺权衡利弊的时候,突出重围,派人回连山城求援。 只不过她不知道是,游渺一击得手,根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 小孩子被吓到了,他给人一点教训,并不过分吧? 至于在场的其他人,他看向金色盔甲护体的武枔柔,手指一动,蛇骨链凌空打了个转,扭动几下,化成黑色小蛇,缠上了他的手腕上,安安静静充当一个装饰的物件。 “本皇不屑于与尔等小辈为难,道个歉,你们就可以走了。” “道歉?” 周围有尖锐的风声呼啸,不停刺激着人的耳膜,武枔柔见游渺目光淡淡地看过来,彷佛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厌恶,“你伤了我手下的人,凭什么要我道歉?” 世间有妖物千千万万,她最讨厌的就是蛇妖,他们拥有阴森的竖瞳、冰凉光滑的鳞片,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偏偏今天让她遇到了,遇到也就遇到了,自己还打不过! “不道歉也行”,游渺不想与人争论些是非功过,对他而言,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要和人白费口舌呢? 所以他闻言,只是冷冷看了武枔柔一眼:“你们吓到小崽子了,我留下这人一只手臂做为赔偿,不过分吧?” 武枔柔心中一跳,见游渺真的要往武清那边走,立刻喊了一句:“等等!” 她眼神示意其他的士兵往后退,自己走上前去,“你应该知道,破封期将近,这段时间不单单是你们妖族开始活跃起来,上天界也是一样。我父亲已经送出求援的书信,料想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神族之人下界,帮助我连山城共同抵御外敌,你胆敢在这个时候对我人族士兵出手,是想我天人联军第一个对玄蛇一脉宣战吗?” 满是威胁性的话语,游渺却并不以为意,他不会随便杀人,但这不代表就要放这群人白白离开。 不道歉,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自顾自走到了武清身旁,右手伸出,一阵玄异之力从他的掌中散发出来,众人就见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武清一只手臂慢慢抬起,“咔嚓”一声脆响,又再次无力的垂了下去。 “武清!”武枔柔听着声音,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见游渺没有要收手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沉着脸说:“你住手,我道歉。” 游渺不语,低下头看着怀里的游宁,意思是要说就快说。 “······”,武枔柔看着游渺抱着那颗黑色蛇蛋,眉头皱成一团,极不甘愿的开口:“对不住。” 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游渺径直从武清身旁走开,无意多做停留。 他抱着游宁,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缺什么部件,又把耳朵贴上去,用手敲了敲蛋壳,“小崽子,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破壳?” 游宁被敲得身体发麻:“爹爹,别敲了,蛋壳要碎了,真的要碎了!” “……” 这本是父子俩交流的常态,但是对于武枔柔而言,自己被彻底忽视在一旁无疑是一种更高等级的挑衅,所以脸色黑的难看。 感受到身后的敌意,游渺收回手,看向仍是全神戒备的女子,然后瞥了地上躺着的人一眼,“把他带回去吧,记住,下次再对我族中之人动手,最好事先考虑清楚后果,你们连山城的城墙是不是真的坚固到能够抵御我手中蛇骨链的全力一击。” 说着,他将游宁往怀里一揣,转身就要离开。 武枔柔怔怔看着,似乎没想事情竟会这么简单就解决。只不过既然游渺放过他们,她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找死,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果断朝后一挥手,说:“撤!” 身后传来“踏踏”的声响,有士兵架起躺在地上的武清,迅速撤离黑晶谷,甚至连之前采集的晶石都扔下不要了。 游渺没有兴趣看人落荒而逃,他悠悠的迈动脚步,一步一换景,很快就将黑晶谷抛在身后。 就在他准备走进森丘时,感受到周围有熟悉的波动,他突然抬起头,往东北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停住脚步,在原地站定不动了。 不多时,只见天边出现了一道人影,由远及近向着他所在的方向飞来。 邢伋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了游渺身后不远的地方,开口叫道:“游渺。” 游渺回过头来,看着眼前之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你出关了?” 邢伋闭关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神族夺天地造化增自身修为,有利也有弊。利的是得天道相助,修行一日千里,基本不会遇到什么瓶颈;弊的是速度快但根基不稳,极易在后期出现各种问题。 问题虽然不大,但是小毛病多了,就会变成大毛病。 闭关一事还是游渺提出来的,为的是让他巩固修为,平复暴/乱的神力。 “对”,邢伋看着眼前的黑衣青年,一段时日没见了,他本应该是心中欢喜的,但现在却只觉得五味杂陈:“一出关就来找你了,我听说,我听说······” 一句“我听说”重复了四五遍,也没有问出想问的话来。 游渺静静地看着邢伋,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在自己面前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的样子,这一点和他的以前记忆中的邢伋大不相同。 在他的印象中,邢伋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他身边发生的事情、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有趣传闻,反正只要是他觉得能说的,几乎都会跟他说。 现在这种情况,确实少见。 脑海中浮现出以往的记忆,他想起了两人的相识。 当年他被云方君接到上天界,那个拥有着他名义上的父亲身份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要和他好好相处的打算,所以他虽然履行了对某个人的承诺留在了云方殿,却还是不大乐意把那个荒凉的没什么人烟的地方当家。 直到有一天,云方君又领回来一个男孩子。 当时的游渺正盘在寝殿前的门框上晒太阳,他看到两人径直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然后停在附近说话。 他从两人的交谈中得知,男孩就是云方君之前收的弟子,本来是住在别处的,但是因为最近正式开始修行,问题比较多,所以云方君就提出让他暂住云方殿。 云方君的小心思很明显,从知道游渺是他亲子之后,他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之下,一方面是没有和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游渺看他一眼他都会手足无措。 另一方面就是他认为游渺不喜欢他。 游渺还记得,他当时看着云方君常年来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莫名其妙地就顿悟了。 估计是怕他一个人住着孤单,特意找了人来陪他。 只不过—— 游渺笑了一下,想起邢伋看到他时的惊讶模样,以及之后一有什么事,就跑来自己跟前说个不停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那个时候忍着没有化形离开云方殿,也真是幸苦。 邢伋看着游渺的笑容,一时语塞,“你这段时间过的怎么样?我,我听说你有了孩子·····” 邢伋说的艰难,但是并不妨碍游渺明白他想知道什么,刚想如实回答,跟他说明小崽子的身世,话都到了嘴边了,又临时改了注意。 “挺好的”,游渺说着,存心想逗逗邢伋,一脸镇定地从怀里掏出游宁,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我儿子。” 他轻轻拍了一下游宁的蛋壳,“叫伯伯。” 游宁乖巧喊人:“伯伯。” 邢伋:“······” 看着邢伋呆若木鸡的样子,游渺笑出声来,抱着游宁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怎么样,外面那些人是这样传的吗?其实我已经派人澄清过许多次,小崽子是我捡来的,只可惜没人信。” 不止是没人信,因为没有亲自出来辟谣,甚至于还有人把这当做他心虚的凭证,连他负心薄幸、抛妻弃子的流言都出来了。 只不过当时没人信不代表现在没人信。 邢伋听了游渺的话,从离开上天界以来就沉积在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他不是你生的?!” 语调因为惊喜不自觉的上扬,尾音尤其微妙。 游渺白了他一眼,还没有说话,他怀里的游宁就开口了,“我爹爹是公的,不能生娃娃,我是我娘生的。伯伯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游渺:“······” 邢伋:“······” 游渺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扯开话题,跟邢伋说了两年前在黑晶谷的遭遇。 “游宁的生母是人族?” 邢伋听说游渺在遇到那名人族女子的时候,她的身后还有人在追捕她,“你有没有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 游渺表情空白了一瞬,没有说话。 邢伋看到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估计是人家姑娘把孩子塞过来,游渺老老实实接住,然后就抱着回了祖地,压根就没考虑过还有查出孩子生母身份把他还回去这一条路可以走。 “把他给我吧。” 邢伋从游渺怀中接过游宁,然后和他并肩一起往森丘走,衣袂交错间,整套动作流畅且自然。 两人已经很熟悉了,相处时的习惯总能在无形中影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你没有想过找到这个,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邢伋感受了一下手里蛇蛋圆溜溜的手感,孩子两个字说的极为勉强。 游渺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件事,“那位姑娘把小崽子交给我之后就没有再出现。” 邢伋:“所以说要去查一查。” 游渺想了一下,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觉得查就查吧,反正现在邢伋也出关了,“那就有劳你了。” 邢伋笑了一下,对于游渺这种自然而然地就把事情推到自己身上的做法,非但不生气,还很高兴,毕竟这证明了在他闭关的十年里,游渺还是原来的样子。 刚想说包在他身上,邢伋怀里的游宁不乐意了,一张嘴就开始哭:“呜哇,爹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声音嘹亮,震耳欲聋。 他扭动着身子想要从邢伋怀里跳出来,无奈战神大人的臂膀坚硬似铁,任他撞得头昏脑胀,也没能得逞。 游宁不住的扑腾着:“呜哇,伯伯是坏人,你放开我!我要爹爹,我不要跟爹爹分开,呜呜呜······” 邢伋立刻手足无措的看向游渺,眼神中是少有的慌乱,他哪里见过小孩子这么个哭法儿,根本应付不来啊! 游渺揉了一下额角,一只手从刑伋手里提起游宁,在半空中晃了一下,威胁:“再哭!” “哎,你!”邢伋看得心惊胆战,赶紧接住小崽子,有些担心游渺这样做会把蛋壳里面的蛋清和蛋黄搅和到一起:“还是我来抱吧。” 他拍着游宁的蛋壳,轻声说:“游,游宁是吧?别哭了啊,不要哭了,你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放心吧。” “不,嗝儿,不是游宁。”游宁哭的直打嗝儿,躲在邢伋怀里啪嗒啪嗒掉眼泪,“我是爹爹的小崽子。” 邢伋:“······” 游渺叹了口气,说:“把小崽子给我吧。” 用衣袖擦干蛋壳上挂着一串的水珠后,他动作轻柔的用手拍了拍,安慰游宁:“爹爹不会不要你的。” 游宁抽噎着问:“真的吗?” 游渺挑了下嘴角:“假的。” 游宁:“······” 邢伋:“······” 游宁还要哭,但是游渺反应很快,“假的是骗你的。” 只不过这个补救根本无济于事,游宁还是哭了,而且哭的撕心裂肺:“到底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嘛?” 我只是个没破壳的孩子啊,爹爹你为何要如此为难我? 第4章 关于游宁的亲生父母是谁这件事,游渺知道的不多,只不过因为他是一族之皇,可以感受到小崽子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脉之力,确实是属于玄蛇一脉的。 小崽子的母亲是人族,那就说明,他的生父,一定就是他们族中之人。 只不过到底是谁,这就不得而知了。 游渺把小崽子交给侍女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青檀回来了吗?” 侍女的目光在刑伋的身上打了个转儿,这个人她并不陌生,以前经常会来找他们妖皇,两人关系很好,听族中其他姐妹说,他是个神族。 只不过前些年突然就不来,就好像消失了一样。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游宁,低下头回答:“青檀大人还没有回来,已经派人去找了。” “好,你下去吧,小崽子今天受了点惊吓,有劳你哄他睡觉。” “是。” 侍女离开以后,刑伋收回自己满屋子打量的视线,“青檀怎么了?” 他以前是玄蛇部族的常客,游渺的族人中有一部分是知道他的存在的,只不过因为游渺没有发话,那些人即便好奇,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他的身份。 但是能在玄蛇一脉担当重任,他们也不是傻子,在注意到玄皇的身边多了个神出鬼没的男人时,总能找到办法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青檀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的办法比较直接,在邢伋又一次出现在玄蛇部族的时候,堵住了他。 本来是想询问他的身份,以及和游渺是什么关系,无奈在族中横行霸道惯了,养了一身的臭毛病,说话不会好好说,一张嘴就惹了麻烦。 他把邢伋当成了妄想攀附妖皇的小妖精,说要教他规矩,然后被邢伋按着脑袋揍了一顿。 下手太狠,以至于青檀自那以后见到他就心里犯怵。 但是邢伋不同,一直觉得自己和青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再加上青檀是游渺众多族人中第一个与他交谈的人,便十分自觉地把人归为自己的朋友。 想着两人也有十年没见了,邢伋觉得自己来了,不和青檀打声招呼似乎不太合适。 游渺解开身上的外袍,一根树藤从窗口的位置盘曲虬结着伸了过来,勾住他手里的衣物,很快又缩了回去,“可能是害怕躲起来了吧?”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拿着一只毛笔,看着面前铺陈的白纸,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始动笔。 “躲起来?”邢伋不解,青檀好好的为什么要躲,难不成是犯了什么错? “他偷偷把小崽子带出去玩,然后忘记带回来,我已经决定要杀了他。” 游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严肃且认真,但邢伋却知道这是两人相处多年的常态,无奈的笑了一声没有当真,反而是被青年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吸引了。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游渺两捋扫在纸面上的额发,以及他常年苍白没什么血色的侧脸。 “你在写什么?” “画点东西。” 闻言,刑伋的目光从游渺光滑白净的后颈掠过,“画什么?” 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游渺还会作画,于是好奇地探头去看。 游渺抬起头,像是依然沉浸在某种思绪中没有回过神来,想到关键处,他拿着毛笔的笔端一点唇瓣,然后手腕轻悬,在白纸上留下墨色的痕迹。 他解释:“我在回忆遇到小崽子的那一晚,想要把那个姑娘的模样画下来,也好方便你找寻。” 邢伋闻言心中一动,觉得游渺这是在为他着想,想要减轻他找人的负担,“你将那个姑娘的面貌特征说给我听就好,不用那么辛苦。” “说的也是”,游渺盯着书案上的半成品,椭圆形、巴掌大的脸部轮廓中墨水挤作一团,如果他不说,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个相貌俊俏的姑娘。 明明在落笔之前就已经把一切都在脑海里勾勒出来了,但是每到下笔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惊觉,自己原本就是不会作画的。 拿起染上墨汁的白纸在手心里团了团,游渺把它扔进了书案旁的纸篓里,“我说一下,你记着吧。当时正在下雨,我在洞府里修炼,然后突然闯进来一个姑娘,她的头发很长,穿着白衣······” 游渺一般不会在族地里修炼,他在外面有很多洞府,那些地方要不就是他偶然外出发现的,要不就是他看中了以后,从原主人那里交易或者是直接抢过来的。 而且他有一个习惯,每次境界突破之后,再修炼,他都会换一个地方,把原来的洞府毁掉。 理由是他突破就要蜕皮,而留下的蛇蜕是最让他感觉厌恶的东西。 他本人都会讨厌的东西,留在世上有何用?不如一毁了之。 只不过考虑到以前那个人教他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他在毁了蛇蜕之后,把洞府砸了,也算是给它们一个安息的场所。 邢伋不知游渺以前的经历,他们相识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是对于游渺喜欢到处抢洞府的喜好,他是再清楚的不过的,毕竟战神大人以前也曾跟着一起去,站在旁边充当一个打手的角色。 “你说你是在黑晶谷遇到的那位姑娘?” 游渺点了点头,“对,当时还有人在追她,我没有出去看,所以并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游渺突然想到,当时除了雨声,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有人身穿盔甲走动的声音。 “盔甲?” 邢伋摸着下巴沉思,“离黑晶谷最近的人族聚居之地,非连山城莫属。连山城城主爱兵如子,他手下有精兵无数,大多骁勇善战,为了突出兵将的气势,最喜收集各种精铁打造盔甲武器。如果你听到的真是盔甲声的话,那位姑娘应当与城主有关系。” 毕竟一般人家,哪里能随意调用城主府的人马? “城主······”游渺低下头喃喃自语,片刻后,突然抬起头看向邢伋,“你要去连山城查探吗?” 邢伋拿过他手中的毛笔,在笔洗里涮了一下,黑色墨汁在清水里氤氲开来,很快就消失不见。 把笔放置在笔架上,收回手的时候,邢伋碰到了游渺的衣袖。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游渺,发现青年还是刚才那一副表情,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答案,就一直在等他说出来。 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面庞精致中透着些许邪气,或许是受到原身是只蛇妖的影响,青年的五官虽然是清正的,但是组合到一起,就莫名多了股欲/望的味道。 邢伋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游渺的眼睫不算长,但是浓密,像一把用孔雀的翎尾制成的扇子,末梢有神秘的光点闪烁。他的瞳孔彷佛有着一种能迷惑人神智的魔力,看得久了,就会变成一个漩涡,把人吸进去,让人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游渺很快就发现邢伋走神了,而且还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的脸快要贴到一起,他皱着眉头,伸出手一把盖住了那张已经凑到自己眼前的大脸,“你做什么?” 邢伋听到耳边响起的声音,猛然间清醒过来,他感受着游渺手心的温度,脸色发烫,“没什么。” 把游渺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的时候,还看似不经意地用嘴唇蹭了一下他的手心,然后低下头偷眼看青年的反应。 游渺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感,心中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但是不待他去分析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他的手就先于脑袋的思考,没忍住在邢伋的衣服上擦了一下。 “不要用我的手擦口水。” 邢伋:“······” 他顺势将游渺从书案前拉了起来,“我去连山城一趟,你跟我一起去。” 游渺拒绝的很干脆:“我不去。” “不让你做什么,跟在我身边就行。” “那也不去。” “······”邢伋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作势要走。 游渺瞥他一眼:“你要去哪儿?” “找人。”邢伋抬眼看向上天界的方向,一脸愁苦表情:“我是领了任务下界的,恰好也是要去连山城。森丘古地的封印要破了,到时候能自由出入的,就不只是像你一样的大妖,那些依靠血食为生、灵智未开的妖兽一旦没了束缚,很容易造成妖族与人族之间的冲突。” 天地生万物,有阳就会有阴。上古时期诞生的神灵到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而在遥远的过去一直处于劣势地位的人族渐渐崛起,甚至能够通过后天的修行,进阶为新神,这叫做新旧更替、此消彼长。 但是新生看似是充满希望的词汇,但终究是在消亡中发出的新芽,其过程少不了血液的浇灌。 人族崛起,神族衰落,妖族受制······随之而来的便是延续了数万年的战争。 森丘古地就是在此时应运而生,它以封印将妖族禁锢于此,千年一开,既是对人族的保护,同时也是为了维护妖族的延续。 一方面是人族成神太多,长久下来,形势对妖族不利。 妖族虽然也能凭借天地灵气跻身神位,但相比较而言,难度要大得多。君不见自古至今,以妖身成神的,只有烛龙一人。 另一方面就是人族之中,终究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占据大多数,妖族一旦脱离封印,人族是很难抵御得了的。 森丘古地意义重大,千年一开放的封印对实力高深的大妖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它主要针对的是那些灵智未开的妖兽,保护的也是那些到如今依然处于劣势地位的普通人族。 两者之间,因为种族不同,天生的差距是一道难以跨过的鸿沟,只有借助外力,才能使其处于某种平衡的状态之下。 “······” 游渺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邢伋偷看他一眼,趁热打铁继续说:“不过没事,森丘之事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找人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我在执行任务之余,少休息一些时间,多在城里走走,总能发现线索。” 游渺抬头看他:“我跟你一起去。” 邢伋嘴角上挑,露出得逞的笑容:“好。” 第5章 森丘古地与连山城所在平原相交的地界,就是封印的所在。一步踏出封印,就能明显的感觉出两个地方的不同。 在森丘,无论何时,天气都偏于阴寒。太阳也是有的,只不过阳光隔着封印照进来,总是带着一层朦胧的白色光晕。 天地之间的距离很近,身量稍高的妖族站直身子,好像一招手就能碰到天穹。 人族居住的平原上则完全不同,天高云阔,草随风动,少了那一层隔膜,一切都显得比森丘美了不止百倍千倍。 但是这样的地方游渺并不喜欢。 对于他而言,森丘拥有适合妖族生存的一切优势条件,只不过天地小了些而已。 按照出来之前的提议,邢伋抓住游渺的一只手,几乎是瞬息间,便从空无一人的荒野,来到了连山城内。 两人刚一落地,邢伋在城主府对面的大街上找了家酒楼,把游渺安置在三楼最贵的包房里。 “你先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找城主述职以后,马上就出来。” 游渺看着桌上的饭食,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等邢伋推门出去,游渺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吃,突然觉得偶尔像这样出来一次似乎也不错。 又尝了尝其他的菜肴,味道也不错,听酒楼小二说,这些都是他们这里的招牌菜。 每样吃了一点,游渺就放下了筷子。按理说他已经辟谷,并不需要吃东西,但是因为自小养成了习惯,每次遇到看得上眼的饭菜,他还是会吃一些的,只不过不会吃多。 倒了一杯据说是来了这里不尝一下就吃了大亏的果酒,游渺起身走到窗前,靠在了窗框上往外看去。 酒楼的包房正对着城主府,从窗户看过去,游渺一眼看到了外出返回的武枔柔。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 男子身穿银灰色盔甲,面容冷峻,腋下夹着配套的兜鍪,手扶着腰间的银环刀,跟在武枔柔身后,快步迈过了城主府的门槛。 正要往里走的时候,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游渺见他看过来,没有躲开,而是直直与他对视。 “林岩?”武枔柔走了几步,发现身后没了动静,一扭头,发现林岩不知怎的停了下来,目光看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她皱着眉头,顺着林岩的视线看过去。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黑衣青年懒懒地靠在酒楼的三层包房里,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 “妖皇游渺!” 武枔柔的一声惊呼,唤回了林岩的注意力,“妖皇?妖族之人,你认识他?” 武枔柔脸色不太好看:“妖皇游渺,森丘古地玄蛇一脉的首脑,之前就是他在黑晶谷打伤了武清。” “玄蛇一脉······” 林岩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再次看向游渺时的表情就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如临大敌的提防,那么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后,这份提防就转化成了浓浓的杀意。 游渺喝了一口果酒,有些纳闷,他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号人物。 放下酒杯,他的视线从男子身上转到一旁的武枔柔,心下暗自猜测,莫非是因为她? 毕竟近来与人结怨的经历,他能够想的到的,只有这个女人而已。 当然,这并不包括他想不起来的,或者是没有注意到的。 武枔柔感受到游渺把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心中一阵发寒,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连山城里,而且还守在城主府外面。 莫非是还记恨着他们对小蛇妖下手的事情? 但是他之前明明已经说过,只要他们道歉,就既往不咎,堂堂妖皇总不能言而无信? 现在他这是什么意思?谦也道了,也已经放他们安全离开了,难不成是回去后越想越吃亏,想杀个回马枪,真的要对连山城动手不成?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武枔柔几乎想一步瞬移到父亲面前,告知他埋伏在府门外的危机。 但是不待她动作,视线里的青年突然举着什么东西,冲她抬了一下手。 眯着眼睛去看,等到看清那东西上贴着的红底黑字一个明晃晃的“酒”字之后,她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自认为游渺此举这是在向她挑衅,武枔柔气的暗自咬牙,但是同时也明白,这人并非为报复而来。 诡异的放下心来,她看了身旁的林岩一眼,说:“林岩,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城主还在等着,我们快点进去吧。” 林岩点了点头,从游渺身上收回视线,跟着武枔柔一起往城主府里走去。 城主府里,邢伋和武连山说明来意,听取了他对城池加固的意见之后,就打算告辞离开,“我听闻连山城数百年之前曾有过一次重建加固,按理说就眼下的情况,应对破封期是绰绰有余的,只不过事有万一,谨慎点是好事。我最近不会出城,有什么事情,城主尽管吩咐无妨。” “好好好”,武连山看着邢伋,怎么看怎么满意,以往上天界也不是没有来支援过,但是那些人通常自视甚高,压根就不把他这个城主放在眼里。 现下遇到邢伋这么个不摆架子的,还是个武力值最高的战神,心下更是欢喜:“那就有劳邢伋大人费心了。” 他说着,门外有两道脚步声传来,武枔柔敲了敲门,“父亲,我把林岩带过来了。” “好,进来吧。” 武连山看向邢伋,笑着说:“林岩将军和小女都是连山城的守城大将,也是老夫的左右手,我让他们来见一下邢伋大人,你们认识一下,以后也省的出现什么误会。” 邢伋没什么意见,听着开门的声音,看向走进来的两个人。 武连山看到女儿身披战甲威风凛凛地走进来,颇为自豪地向邢伋介绍,“这就是小女,枔柔。” 然后他又看向林岩,“而这位就是我连山城的大将军,林岩,林将军。” 邢伋冲两人点了点头,就算是认识过了。 武连山像是想起来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说起来,枔柔你和邢伋大人本来早就应该见面的,你在黑晶谷遭遇玄蛇一脉的妖皇时,恰逢邢伋大人下界,他听闻了此事,还特意赶过去救你,只不过事不凑巧,没想到妖皇并没有为难你们,还把你们给放了。” 说着,他看向邢伋:“只是劳烦您白跑了一趟。” 邢伋一脸镇定地笑了下:“不麻烦,城主言重了。” 武连山提起此事明显是想拉近俩人的关系,只可惜与此相关的两个人都没有要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父亲,你不是说有要事找林岩商议?” 武枔柔打断武连山,想要说起游渺出现在城里的事情,但是碍于有外人在边上,还是个不知根底的神族,难免会有些犹豫。 她淡淡地看了邢伋一眼:“而且战神远道而来,又特意跑了一趟黑晶谷,想必也是累了。” 邢伋无意旁听连山城的内务,他本来就是想要尽早离开的,游渺还在外面等着。 所以见武枔柔这样说了,他很是配合,“少城主说的是,那我就不耽误几位谈话,先告辞了。” “哎······”武连山看着邢伋离开的背影,还想说什么,被武枔柔挡住了视线,他有些无奈:“枔柔,你这是做什么?” 武枔柔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家亲爹:“父亲,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也不要见到一名男子,就想着给你女儿胡乱牵红线!” 武连山不乐意了:“这怎么叫胡乱牵红线?” 上天界战神,实力与外表兼备,可不就是女婿的最佳人选? 他往林岩那里看了一眼,大将军看多了这对父女为同一件事起争执,早就见怪不怪了,因此只是垂眼站在一边,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 见状,武连山凑到女儿耳边,小声说:“你要是早日找到归宿,你爹至于废这些个心思?你去外面打听打听,你的名声在连山城里都变成什么样了?” 武枔柔微眯着眼睛,表情危险:“什么样?” 武连山恨铁不成钢:“你手底下的士兵背地里都叫你母夜叉!” 武枔柔:“······” 城主府外,刑伋一眼看到了靠在窗边的游渺。他笑着挥了挥手,转瞬间就出现在了酒楼三层包房里。 游渺晃了晃酒坛,里面还剩了一些酒水,便提着坐回了桌子旁,“喝酒吗?” 刑伋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推过去,“那就尝尝吧。” 说着,他看向桌面上的饭食:“这些不合你胃口?” 游渺给他倒了一杯酒,摇了摇头:“不是。” 刑伋说:“没事,不合心意就算了。但是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当陪我了,在这里多呆些时日,我带你在城里到处逛逛,到时候各大酒楼茶肆我们都去一遍。” 游渺喝了一口酒,盯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转了一下,他看向刑伋:“你这么闲吗?难不成忘记了你还有任务在身?” 刑伋拍拍手叫来小二,让他再送一坛酒过来,“放心吧,任务是任务,我有分寸的。” 游渺不说话了,看着刑伋给他倒酒,突然歪着头一笑:“就这么想要我陪着你啊?” 刑伋手一抖,酒坛口几乎对不准酒杯,有酒水洒了出来,在乌木桌面上汇成一汪浅潭,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游渺动了动鼻子,从中嗅出了桃子的味道。 刑伋把酒杯递给游渺,看着他伸出手来接,莫名就有些恍惚,“有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装傻。” 游渺轻轻抿了一下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 刑伋见状叹了口气,认命的继续给青年添酒。 第6章 连山城西边城门正对着森丘古地,站在城楼上往外看过去,能看到远处半空中凝成灰色云雾的封印结界。 游渺跟着邢伋从酒楼离开,两人先是顺着高墙绕着城池走了一圈,然后登上城楼。 城楼上的风很大,吹的人衣袍飒飒作响,游渺靠在避风处,看向远方的目光幽深。 平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很容易看到天的尽头,没有群山阻隔,视线旷阔浩渺,整个世界都被放大了,就会显得观者更为渺小。 “你觉得这里的城墙,能抵御得了妖兽的侵袭吗?”一片寂静之中,游渺突然问。 邢伋愣了一下,沉思着,看向远处,有些感慨,“或许能吧。” 游渺摇头:“我觉得很难。” “为什么?”邢伋没想到游渺会这样说,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妖族虽然厉害,但是终究还是血肉之躯。” 大妖或许有能力一击破城,就像是之前游渺拿来告诫武枔柔的,他要是真的被惹怒,手中的蛇骨链甩出,半座连山城都会在恐怖的妖力之下湮灭无踪。 但是像游渺这种实力的妖族之人,毕竟只有七个,人族与上天界那么多大能,几个人盯住一个,大妖们也不会上赶着体验被围攻的感觉。 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虾米,闻到血肉气味就发疯的妖兽攻城的方式就是不要命的撞击。 邢伋在千年前曾亲眼目睹过破封期过去,人族领地遍地尸骸的场面。他在一座城池外面看到的,是满眼的血红,全都是那些妖兽自己撞向城墙留下来的痕迹。 游渺看向城楼下那些不停忙碌着的工人,没有反驳邢伋的话,只是语气平静的说:“我亲眼见过一座城被妖兽攻陷的样子。” 邢伋闻言眉头紧皱,千年之前他与游渺初次相识,就是在破封期前后的那段时间,但是游渺在到云方殿之前有过什么经历,他是不知道的。 这些事情牵涉到他的身世,邢伋虽然从很多细节里推测出了些什么,也只不过猜出他的师尊云方君,应该就是游渺的生父,至于其他更多的内情,就一概不知了。 感受着身旁人投来的担忧的目光,游渺抬起头朝他笑了一下,一步踏上台阶,走下了城楼。 “云方君是我的生父没错,但是我小的时候,哦,我指的是刚破壳,那个时候我是被一个人族收养的,只不过后来恰好碰上破封期,我们住的地方很快沦陷,我的养母就死在了那些妖族手里。” 游渺拍了拍身侧的城墙,“那里的城楼比这里的还要高,我也曾站在下面往上面看过。但即便是那样,还是没能阻止的了惨祸发生,总有些妖兽一跃就能跳进城里,把一切消灭殆尽。” 这是邢伋第一次听到游渺讲起他小时候的事情,没想到青年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他看了一眼城楼,决定之后有机会要再去提醒一下武连山。 然后,他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游渺话里,提及到他身世的部分:“你从没说过你是被人族收养的,那你的生母·······” 游渺是玄蛇一脉的妖皇,拥有着族中最为纯净的玄蛇血脉,所以说他的母亲应该就是上一代妖皇。 但是邢伋却从来没有在玄蛇一族中听说过相关人物。 邢伋还记得,当年云方君把游渺送走之后,他因为还要继续修行,再次见到游渺的时候已经是两三百年之后,那个时候,凭借着分别那一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黑衣少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森丘古地七大妖皇之一。 “我的生母吗?”游渺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他走在邢伋前面,听到询问,回过头来看他,“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她。” 邢伋心中有些疑惑,但是见游渺不想说,也没有再问,他点了点头,见两人已经转弯走上了大街,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游渺背着手看街道两侧摊位上摆着的各种小玩意儿,时不时还会驻足拿起来翻看,“你不是说到处逛逛吗?总不能只在城楼上吹风。” “······”邢伋有些无奈,手伸进怀中,摸出来一点银两递给老板,指着那些游渺的视线停留稍久一些的小物件上,“这些都要了。” “哎,好嘞,您稍等!”老板就喜欢这样不问价钱的客人,他喜笑颜开的收下银两,便把游渺拿起来看过的东西都包了起来,“来,客人您拿好。” “······”游渺愣愣地接过小布包,看向邢伋的眼神复杂:“我没想要。” 邢伋忍着嘴角的笑意,“那就是我想给你买。” “·······” 从街头走到街角,游渺已经不敢再睁着眼睛到处看了,他拉住还想给他买糖葫芦的邢伋,哭笑不得:“你怎么会随身带着那么多银两?” 邢伋闻言笑得狡黠,没有说他这是故意的。 游渺把邢伋给他买来的东西送给了街边玩耍的小孩子,只留下了一个拨浪鼓,“我留下这一个就可以了。” 邢伋没什么意见,只尽职尽责地做一个小尾巴,看着游渺走走停停。 突然之间,游渺停住脚步,看向一个地方的脸色沉重。 邢伋无故紧张起来:“怎么了?” 游渺右手摸上缠在腰间的蛇骨链,眼神变得阴森森,“碰到一个熟人。” “熟人?” 跟着游渺闪身越过几道街,停在一处散发着惑人香气的建筑前,邢伋这才知道,所谓的熟人,就是弄丢了游宁之后,心虚到消失不见的青檀。 红香阁外面,莺声燕语从屋内传出来,低声似情人间情到浓时的呢喃,有几位姑娘扭着腰站在街上拉客,看到站在门口的游渺与邢伋,就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狼闻到了肉味,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们扭着柳腰一窝蜂跑了过来,还没走近,游渺已经觉得自己被各种花香包围了,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冷不丁撞到了什么东西,他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邢伋的怀里。 身后之人的体温比他高太多,冷静下来,游渺就感受到了周围彷佛燃起了一团火,赶紧退了出来。 难得见到游渺有这么手忙脚乱的时候,邢伋看得开心,但注意到他踉跄两步要往前倒去,又赶紧扶住他的手臂,“没事吧?” 游渺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直视邢伋,“没事。” 邢伋握着游渺手臂的手紧了紧,刚想再说些什么,姑娘们已经全部围了上来。 “哎呦,两位是第一次来我们红香阁吧,我带您进去啊!” “去去,有你什么事?客人您别听她的,奴家领着您······哎呦,哪个贱人踩我鞋了?!” “别挤啊,别挤我···哎那两位客人呢?” 几位姑娘总算停下了,她们左看看又看看,都不见刚刚两个男子的身影,“真是奇了怪了,人去哪儿了?” “······” 红香阁里,没有人注意到门外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热闹之中。 游渺走进大堂,旁边有一桌坐满了客人,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怀里圈着个瘦弱女子,正嬉闹调笑着互相灌酒。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地侧着身走过去,刑伋跟在他身后,笑容里满是无奈。 “我的小美人儿,咱们继续喝···哎呦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我!” 走了没两步,身侧喝高了的男子突然举起酒杯,眼看着就要撞上游渺的下巴,他刚要躲开,身后跟上来的刑伋已经动手了,顺手从附近的桌子上拿了个杯子扔过去。 两个酒杯相撞,“啪”的一声碎裂,酒水洒了男子一身,他拍打着身上的水迹,一把推开了怀里的女人,手按在桌面上,身子一挺站了起来。 “谁,是谁……” 游渺静静地看着他。 “……”,男子喝的脸色通红,视线中的景物全在上下左右地跳跃,一眼看到了游渺,误把他当成了楼里的姑娘,只觉得面前的人清瘦挺拔、气质冷冽,虽然看不清长相,但光凭身段就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哎呦,美人是新来的吧,没见过你啊,这样,你陪我喝两杯,本大爷就不跟你计较这事,怎么样?” 男子色咪咪地看着游渺,说话间就要动手动脚,但是他伸出来的手还没有碰到游渺的衣角,就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只见游渺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瞳孔中的黑色越来越少,只剩了一条狭长竖瞳。 男子看着,冷汗已经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下意识想跑,却无奈一动也不能动。 危急时刻,刑伋走了过来,犹豫着拍了下游渺的肩膀,“不要跟他计较,我们上去吧。” 游渺点了点头,转身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一楼大厅里,与男子同座的人还在等着看热闹,但是见人站起来对上陌生青年以后,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得纳闷:“老王,人都走了,你还傻站着干嘛?” 刚才被男子推开的姑娘又凑了过来,手臂缠上男子脖颈,在他耳旁吹着热气,“王老板,你这是怎么了,奴家继续陪您喝酒啊……” 随着游渺上了二楼,被叫做王老板的男子手指动了动,总算从刚才的诡异感觉中恢复如常,他伸手擦了下冷汗,酒都被吓醒了。 “喝喝喝,就知道喝!”王老板拉开女子的手臂将人甩到一旁,拿起桌子上的酒坛,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然后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将酒坛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快步走出了红香阁。 边走还边说:“他娘的,老子喝个花酒而已,怎么觉得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是用默认封面吧,被自己的字丑到了2333 第7章 红香阁二楼,青檀靠在一个姑娘怀里,正悠悠地喝着小酒。 他是这里的常客,每一次到连山城里来,都会选择在这里过夜,挑一两个姑娘,吃喝玩乐到天明。 青檀生来爱玩,性子跳脱不羁,最爱寻花问柳、时常处处留情。他在红香阁换过无数个姑娘作陪,每个人都不会超过三天,理由是世有娇花万千,他怎有可能独嗅一株芬芳? 红香阁里的姑娘也都知道他这个习惯,不过欢场之人,最忌认真,能遇到这么个英俊且大方的恩客,她们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懂的该收手时就收手,也不会纠缠不清,所以倒也没有发生争风吃醋的事情。 这也是青檀寻欢会一直选择红香阁的原因。 今日陪他的姑娘花名叫雀尾,身段婀娜,脸蛋圆圆,肌肤吹弹可破,一双凤眼轻挑,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最绝的是她那一张薄唇,轻点朱色,润透如樱桃。 青檀窝在雀尾怀里,单手捏着酒杯,举得高高的,稍微倾斜杯口,然后慢慢往嘴里倒。 喝到兴头上,他翻了个身,右手伸到雀尾后颈,力道加重,把人拉下来,对着她的红唇“啵叽”了一下。 雀尾搂住他的脖子,嘴里发出让人一听就浑身发麻的声音,正想自己解开衣服,她的手被按住了。 青檀从雀尾的唇瓣亲到脖颈,他抬起头,从她的腿上下来,坐到了紧挨着的那张椅子上。 “先别急,我给你看样东西。” 雀尾被扰了兴致也不恼,笑吟吟地支着手臂等着,“青爷要我看什么?” 青檀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堆小孩的玩具,有拨浪鼓、风筝、藤球等等,摆满了一整张桌子,“你说,我要和一个小孩子道歉,送他这些,他会喜欢吗?” 雀尾手指轻捻脸颊两边的碎发,“青爷买这些,是准备送家里的小公子?” 她笑了一下,坐直了身子:“青爷别误会,奴家只是想知道,您所说的孩子,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你单是送这些,恐怕不会合了小姑娘心意。” 青檀没有注意她这两句话之间的神色转变,听到问是男孩还是女孩的时候,他就犯了愁。 小崽子,应该是男孩子吧? 虽然还没破壳,但是听他每日里奶声奶气地叫义父,他实在没法想象那乌漆嘛黑地蛋壳里是个女娃娃。 “是男孩。” 雀尾又问:“小公子今年几岁了?” “……”,青檀先是比划了个一,后来又收了回去,缓缓伸出两根手指,“应该是有两岁了。” 这个问题还真是问住他了,游渺是两年前把小崽子抱回来的,按理说怎么着也得有两岁多了。但是考虑到他到现在还没有破壳,说一岁不到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雀尾注意到了青檀的犹豫不决,只以为他平日里很少和孩子见面,以至于连孩子的年龄都记不清了,“小公子两岁,谅必是记不住仇的,青爷你拿着这个拨浪鼓,回去细心哄一哄,拉拉手拍拍背,小孩子很快就能忘掉一切不开心的东西。” 青檀叹了口气,想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先不说小崽子不同于一般小孩子,没破壳,心智就赶上□□岁的孩童,只说他犯的错,那可是差一点害死小崽子。 虽说后来小崽子及时被游渺救下,但肯定也是受到了惊吓的,他不好好补偿一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想着想着,他就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巴掌,“让你粗心,差点害了小崽子!” 雀尾被吓了一跳,“青爷你这是做什么?” 青檀心烦意乱地摆摆手,“没事,你别管我,我就是手痒痒。” 他这两天来,已经打了自己无数次巴掌,每次想起来都恨不得回到那一天,把那个只顾得上跟人聊天,把小崽子弄丢的自己打死。 青檀是瞒着游渺偷偷把游宁带出去玩的,两年来这样的事情他没少做,谁能想到这一次竟出了纰漏。 意外发生在他们打算回来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个以前相好过的姑娘,就和人聊了起来。胡天海地一顿说之后,他辞别姑娘,闪身回了森丘,到了家门口,才惊觉自己把游宁落下了。 当时恰好遇到游渺的侍女来要人,他跟人说了一声以后就赶紧回去找人,没想到整个集市翻遍,也没有发现游宁的身影。 正着急的时候,他听说了黑晶谷的事,知道小崽子差点遇险,他后怕、自责的同时,知道是游渺出手救了小崽子,就决定先不回去,在连山城里待几天再说。 毕竟这个时候游渺会有多生气,他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何苦上赶着挨打呢? 闷闷的喝了口酒,青檀看着桌上的小玩意儿,问雀尾:“小男孩送拨浪鼓,那大男人呢?我该送什么东西才能让小男孩的亲爹,一个大男人,原谅我犯下的过错呢?” 雀尾懵了:“什么?” “我说我该送什么……” “现在你送什么都没有用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给打断了。游渺推门走了进来,见青檀惊讶的嘴巴都忘了合上,冷冷一笑:“今天什么东西都救不了你的命。” 见青檀反应过来以后就要跳窗逃走,他摸出腰间蛇骨链,“刷”的一声就甩了出去。 青檀人都跳出了窗外,还没来得及跑,腰间就多了样东西,紧紧地捆住了他,心里一个咯噔,他暗道不好,这下死定了。 游渺一个用力,蛇骨链绷直,青檀抓着窗棂憋着劲不愿回去,双方呈焦灼拉锯之势。 见状,游渺手下一动,轻松加重力道,青檀惨叫一声,直接被蛇骨链带着倒飞回来,重重摔在了二楼厢房的地板上。 “啊啊啊!” 早在游渺进来时,雀尾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又目睹了这样一幕,不由得直接吓得惊叫出声,浑身不停的发抖。 “没事,别怕,他不是坏人。” 都到这种时候了,青檀还能把心思放到姑娘身上,见人被吓成这样,躺在地上轻声安慰。 游渺冷哼一声,“我不是坏人?你还真敢说,我看你不是被色迷了心窍,就是脑子被狗给吃了!” 青檀啧了一声,对游渺打眼色,好歹在姑娘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游,游渺你先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你冷静一下,听我解释啊。” 游渺把蛇骨链往手上缠了两圈,青檀被带着在地板上滑动,被青年一脚踩在了脸上,“别生气?你说的轻巧,你知道游宁差点死在黑晶谷吗?” 青檀“呜呜”两声说不出话来,游渺转过头来,看向房间里另一个人,“还不走?” 语气森冷,眼神骇人,被看着的感觉就好像是被什么噬血的野兽盯上。 雀尾战战兢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犹豫地看向地上的青檀。 游渺:“嗯?” “我,我这就走!” 雀尾说着,也不管青檀死活了,脚下一个踉跄,赶紧用手扶着门框,低着头就跑了出去。因为太过惊慌,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门外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刑伋靠墙站着,在雀尾手忙脚乱差点撞上来的时候快速一个闪身避了开来,神色淡淡地目送人跑远后,继续守在外面,像极了里面人正在干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而他在把风。 屋里,游渺抬起了脚,青檀就地打了个滚,躲到了一边,并不想再被踩在脚下,“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游渺见人咳嗽个不停,极为凶狠地瞪过去一眼,“这点程度能叫做狠?” 一句话,青檀的身体僵了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极为自然的越过了这个话题,“我对不起小崽子,回去之后,我亲自向他请罪,他要我做什么我都听话照做,保证再也不会出现类似的事情!” 他看向游渺,苦哈哈道:“游渺,妖皇大人,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就把我给放了吧……” “现在知道错了?” 游渺走到桌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看向青檀:“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次如果不是我能凭借着血脉之力感应到你在这里,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才准备回森丘?等我消气?” 青檀一支棱从地上坐了起来,因为两只手臂还被捆着,所以坐的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你这可就是误会我了”,他极力伸长了脖子,示意游渺去看桌上的东西,“那些小玩意儿看到了吗?我给小崽子买来赔罪的,你就算不特地来抓我,我也是要回去的,我青檀是那种惹了事就跑的人吗?” 游渺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收回视线,笑眯眯道:“据我了解,你是。” 青檀:“……” 游渺起身,蛇骨链顺着他的手指爬上手腕,绕城几圈,盘在了他的小臂上。 失去束缚,青檀甩着发麻的手臂,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受了多重的伤似的。 “哎呦我的腰啊!” 他呲牙勒嘴地喊着疼,偷眼看游渺的反应,捂着腰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见游渺垂着眼看窗外风景,他立马双手捧起桌上的酒坛,往游渺身前的酒杯里倒了酒,试探着问,“你怎么突然来了连山城?” 游渺的血脉之力虽然厉害,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是在森丘就感应出他的位置,所以会发生今天这件事,原因只能是窝在族地里八百年不愿意动一下的妖皇大人,突然从森丘出来了。 青檀扯了扯嘴角,想到一个可能后,怎么都笑不出来了,“总不能就是为了来抓我吧?” 游渺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他。 青檀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么看着我干嘛?” 难不成真的是专门来抓他回去的? “我的妖皇大人啊,小的何德何能,要劳烦您亲自动手,跑那么远来,就为踩一下脸,把我教训一顿啊……” 见游渺一直不说话,青檀是真的怕了,立马举着手表态:“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否则,就罚小崽子不认我这个义父!” 游渺虽然懒散了点,但是这年头,能做的了妖皇,没点手段和魄力是不可能的。 即便青檀自认为是他左右手,又是在他还是玄蛇一脉少主人的时候,就一路跟随在身边的老人,还是不敢在游渺真的生气的时候,硬往枪口上撞。 所以不管如何,先认怂再说。 游渺微微抬眼,“你还不够让我特意跑一趟的资格。” “啊?”青檀懵了,不是为他而来的,那是为了什么? 就在他把所有可能的因素在脑海里飞速过一个遍的时候,他身后的门被推开,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青檀好奇地转过头去看,在见到来人的时候,差一点没跳起来,“竟然是你?!” 刑伋冲青檀点了点头,“是我。青檀,久见了。” 第8章 “怪不得,怪不得……” 自从刑伋走进屋内,青檀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失了魂一样,一直就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 他看着游渺,然后又把目光放在邢伋身上,“我就说,这个世上,能把我们家妖皇大人从族地里带出来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青檀来回走动着,想起了什么,赶忙给邢伋拉出个椅子,“战神,来,坐这儿!” 邢伋笑着走过去,“有劳。” “我记得你们还没来过青楼吧?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好好长长见识就太亏了,这样,我叫几个姑娘上来,跳舞奏乐,你们尽情玩儿,花费都算我的!” “不必了”,眼见着青檀真要出门叫人,游渺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叫住了他,“我们马上就走。” 青檀“哦”了一声,乖乖在旁边坐下,眼巴巴盯着游渺喝酒,以为他的意思是喝完这杯就离开,还在暗暗期待。 要走吗?那就赶紧走吧,我可求求你了。 这红香阁,是有名的温柔乡,但是青檀觉得,自从游渺来了以后,楼里的冷气就在嗖嗖地往上攀升,甚至一度让他以为又到了冬眠的季节。 “咚”的一声,游渺放下了杯子,青檀眼睛一亮。 游渺朝邢伋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往外走,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扭过头往后看了一眼,“走了。” 青檀楞住,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要走?” 游渺原本就有些上挑的嘴角弯了弯,笑得很好看,“不然呢?” “······” 青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认命的跟了出来,“这就来。” 下楼的时候,游渺只是随意地一瞥,就看到墙角里躲着几个姑娘,见他看过来,打了个激灵,纷纷往后躲。 老鸨早就得到了消息,见青檀下来的时候没有缺胳膊少腿,心里的一颗大石头就落了地。 做生意讲求的是和气生财,雀尾跑下来之后就直接去找了她,慌慌张张地转述了二楼的事情,把她吓个不轻。 她看向走在最前面的游渺,咽了口唾沫,一甩手帕就迎了上去,“哎呦,客官呐,您看着面生,不知该怎么称呼啊?” 游渺闻着手帕上传来的浓烈香气,没忍住动了动鼻子,蹙着眉后退两步,站在了邢伋的背后。 邢伋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看起来更不好惹,以至于老鸨都走到跟前了,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 青檀赶紧从后面绕过来拦住了老鸨,他从怀里拿出些银两,塞进了她手里:“这是今天的花费,多的那一部分劳你转交给雀尾姑娘,帮我跟她赔个不是。” 老鸨看了一眼游渺,又看着青檀,表情为难:“这······” 青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没事:“就这样,我今晚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就不留宿了。” 三个人一同走出红香阁,留下老鸨拿着银两,和姑娘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雀尾从墙角走了出来,她站在老鸨身旁,捏着衣角往外看去,眼中满是担忧。 老鸨见状叹了口气,抓住她的手安慰道:“哎呀你看看你,青爷不是说了他没事?而且啊,我看那两个人面相不像是坏人,你就别担心了!” 雀尾低着头说了声好,但还是站在原地久久不愿意离开。 大街上,游渺和邢伋并排走着,青檀活像两人的跟班跟在后面。他皱着眉头,眼睛一刻没有从前面两道身影上挪开过。 古怪,太古怪了。 青檀摸着下巴,从游渺看到邢伋,又从邢伋看到游渺,他是知道两人的关系好,但是平日里也没多注意,现在他看了一路,突然就觉得,这俩人的关系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头了? 不过不待他琢磨出个结果来,走在前面的两个人突然转了个弯,走进了旁边的小巷子里。 犹豫了片刻,青檀也跟了上去。 “我们这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 快步追上游渺和邢伋,青檀还是没忍住问出了从一走出红香阁就想知道的问题,“连山城都快被我们三个逛过来一个遍了,继续走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游渺停住了脚步,“那得看他要跟到什么时候?” 青檀不解:“什么?” 邢伋转过身,看向一个方向,“出来吧,林将军。” 青檀:“······” 他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就太傻了。 合着他们被人给跟踪了,而且还是那种,其他两个人都察觉出来,只有他一个人蒙在鼓里的跟踪。 愤愤地转过身,他倒是想知道,所谓的林将军是何方人物,竟然能瞒过他的法眼? 巷子角落隐蔽处,林岩冷着脸走了出来。 游渺看着林岩,认出他就是之前在城主府对他露出强烈敌意的那个人。 他对邢伋喊出来的称呼比较感兴趣,“林将军?” 邢伋解释给他听:“林岩,连山城守城大将军,武连山的心腹,我之前去城主府的时候已经和他见过面了。” 游渺闻言勾了勾唇,“那可真是太巧了,我们也已经见过了。” 他指的是在城主府外那一次对视。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的青檀:“······” 林岩冷哼了一声,“是啊,大家都见过面,彼此间也算是认识了,只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堂堂上天界战神,私下里和妖皇的关系竟然也这般这么要好?” 眼下这段时间,正是三大族之间关系最为复杂难明的时期,破封期将至,妖族已经成为神族与人族严防死守的重中之重,这个时候如果传出神族战神与妖族掌权者关系亲近的消息,那事情就大了。 毕竟再坚固的城墙,也抵不住有人从内部下手搞破坏。 注意到林岩说话时是看着自己的,邢伋装作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他和游渺的关系还轮不到别人说什么,“毕竟只是一面之缘,林将军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我知道与否无关紧要,只不过两族联合抗敌在即,战神大人实不应该瞒着城主。” 邢伋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确实是他的疏忽,“将军放心,该说的,我都会如实告知。” 以往,他只觉得和游渺什么关系都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牵涉进各族之间的恩怨纠葛,就必须也要注意照顾旁人的感受。 不论武连山会作何想象,关乎正事,他都该提前说一声。 “林将军问完了吗?” 林岩质问邢伋的时候,游渺一直在一旁垂眸听着,等到两人谈完,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一般,看向林岩:“如果问完了,那就换我请教林将军一个问题。” 林岩脸上的厌恶几乎化作实质:“你说。”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见游渺表现出来的迷惑不似作假,林岩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道:“不要误会,我只是讨厌你。” 青檀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如果他理解的不错,刚才这几人的话中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他们压根就不怎么认识,现在的情况也不过是首次接触,怎么可能有人这么直白地说出讨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 迷惑归迷惑,他不能堕了名头,好歹也是妖皇的左右手,现在有人对游渺不敬,他该做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于是他上前一步,站在林岩的对面,活动了一下手腕,“兄弟你还真挺敢说啊,怎么,这是要打架吗?” 林岩像是总算意识到在场的还有第四个人,他淡淡地看了青檀一眼,“你是什么人?” 青檀颇为冷酷的笑了两声,报出自己的名字:“玄蛇一脉二把手,青檀是也。” 本来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自我介绍,青檀也没想着一说出自己叫什么就能把对面的人吓得“花容失色”,但是怎么也没料到,林岩在听到他说出玄蛇一脉四个字的时候,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 “你也是玄蛇一脉的人?怪不得,物以类聚,你和你们家妖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檀:“·······” 游渺拦住了想要继续和林岩理论的青檀,“你讨厌的是玄蛇一脉?” 林岩哼了一声,并不作答,但是他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一切。 游渺知道自己猜测的方向没有出错,便接着说:“在今天之前,我与青檀并不认识你,这是不是可以说明,是因为我们同族之中有人做了某件让你厌恶的事情,才会招来你对我们一整个族群的恶感?” “妖皇大人就这么把自己摘出来了?”林岩面带不屑,看得出来是真不喜欢游渺,“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又待如何?跟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因为你没有做错事,所以就可以置身事外?” “我不敢说完全无辜,毕竟身在其位,玄蛇一脉那么多人,我负有管教之责,只不过……” 游渺停顿了一下,神色从容地直视林岩看过来的视线:“是非对错,林将军总要让我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记恨上,我怎么想都是有点吃亏的。” “……”,林岩似有难言之隐,并没有把一切说出来的打算,只不过听游渺说了这些话以后,脸色倒是好了很多。 青檀抱着双臂站在一边,也知道自己这是遭了无妄之灾,他看着林岩,说:“玄蛇一脉的事情,我们比你清楚,你说是什么人招惹到了你,说不定我们还能帮你找出那个人,到时候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也省的你一下要记恨那么多人。” “不劳两位费心”,林岩并不领情,说到底他今天之所以会跟踪几人,只因偶然在街上碰到游渺,又看到他与邢伋一起,不由得对两人的关系多想了一些,心生警惕就跟了上来。 至于其他的事,林将军觉得不用别人插手,他只靠自己,也可以揪出那个让他痛恨至极的妖族之人。 他看向刑伋,“希望战神大人不要忘记你的承诺。”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第9章 林岩的所作所为,说明他的身上确实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跟玄蛇一脉有关的。 游渺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是这一次,他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林岩不惜迁怒于无辜,把他们这一族的人都给怨恨上了。 一个想法凭空出现在脑海里,游渺想到了一种可能,他对邢伋说:“我想去个地方。” 邢伋点了点头,也没问他打算去什么地方,“我陪你去。” “好。” 眼见两人说着就要走,再一次被忽视的青檀愣愣地跟了上去。 不对,这一次是真的不对劲! 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刚才的对话没什么毛病吧?他怎么会听出来郎情妾意、夫唱妇随的感觉? 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的二把手已经陷入了深深地自我怀疑之中,游渺与邢伋一起走到了大街上。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林府,也就是林岩的住宅,游渺要去印证他的猜想。 林岩身为守城大将军,威名显赫,在连山城的百姓之间有着很高的地位,只需要稍稍一打听,很容易就能知道林府的所在。 跟随百姓的指引,三人来到了林府门外。这个时候天刚刚傍晚,离入夜掌灯,尚有一段时间。 游渺想夜探林府,那样最不容易惊动里面的人,所以他对邢伋说:“我们晚上再进去,趁这个时间,你不如先去城主府,把我们的事情解释清楚,以后也省的徒生误会。” 听到游渺说“我们的事情”,不知怎么的,邢伋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他可太喜欢这个说法了。 强制自己不能笑得太诡异,邢伋咳了一声,说:“那你要答应我,一定等我回来再进去。” 游渺回答的又快又坚定:“我答应你。” 等邢伋走后,游渺和青檀在附近随便找了家茶楼坐下。 青檀捏着小小一只茶盅,只顾的上偷偷观察游渺,囫囵吞枣般,一壶上好的茶水就这么白白浪费,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看得一旁的老板暗道可惜,心疼自己那么好的茶叶,偏偏遇到了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年轻人。 游渺低着头饮茶,青檀看着,也跟着抬手,茶盅送到了嘴边,这才发现里面早已经空了。 他放下茶盅,双臂放在桌子上,凑近游渺,开口就说:“我觉得你和邢伋之间不太对劲。” 游渺喝了一口茶水,抿了抿唇,眼中有着浅淡的笑意:“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青檀几乎整个人都要趴到了桌子上,茶楼是风雅之地,老板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愣是没敢过来劝青檀从桌子上下来。 “你们关系好,这事我知道,我也知道你们从小就认识,你认识他比认识我还早···但是,他这次出关,你们俩人再见面,我总觉得,总觉得···” 青檀一句话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感受到的东西。 身为情场老手,把两人之中任何一个换成女人,他很容易就能下结论,说这俩人之间肯定有奸情。但是问题是游渺和邢伋都是男人,两个男人,这真的不在他的经验范围之内。 游渺看着青檀憋红了一张脸,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 青檀楞住,这是他跟在游渺身边这么久,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 该怎么形容呢?好看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竟然从中看出了羞涩! “你你你···”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话语形容,青檀倏然往后退去,和游渺拉开距离,“突然笑得这么诡异,是要吓死人吗?”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万一到时候真相又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就是白费力气?”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哪样?真相又是什么样?”青檀不服输,执意要问个清楚。 可惜游渺并不打算再说下去,“天黑了。” 示意青檀付钱,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径直走出了茶楼。 “哎!” 青檀赶紧从怀里拿出钱放在桌子上,然后追了出去,“不是说等邢伋回来一起去吗?” 没有听到回答,他跟着游渺一路走到林府后院的隐蔽处停住。 这个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吃过了晚饭,林府里有仆人走来走去,井井有条地忙着自己的事情。 游渺站在墙根下听着里面的动静,冲青檀竖起一根手指,“嘘,等会儿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守着,看到邢伋过来,告诉他我很快就出来。” 青檀不同意:“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林岩好歹是连山城的将军,是人族中少有的、跟妖族直接打过交道的人,他的住宅肯定不会像表面上看来的这样,守卫松懈,处处都是破绽。 只不过他的意见没什么作用,游渺留下一句“好好呆着”,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青檀:“······” 林府后院,游渺隐去的身形逐渐凝实,他站在一座石桥上,分辨了方向,朝着花园走过去。 他用的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隐身术,只是转化了体内的妖力,能够保持片刻空灵状态,影响了周遭的空间状态,让人暂时看不到他而已。 这个方法耗费妖力的速度很快,所有并不能时常用。 有几个侍女从花园附近的小院里走出来,她们手中端着木制托盘,上面放置了各式碗碟,看得出来都是些吃食。 “怎么办?小姐又不愿意吃东西了。” “今天中午也是,小姐明明说了想吃李厨做的蛋羹,但是做好了端过去,她却一口都没有动。” 一个年纪稍大点的侍女见众人因为这件事都不太高兴,小声跟其他人说:“只是不吃东西都算是好的了,你们是来得晚,没见过两年前的场面,那个时候,小姐哪里现在这么安静?疯疯癫癫的,桌子椅子盘子,只要是房里有的,统统都扔了出来,压根就不要人靠近,谁来都不行!” “大公子也不行吗?” “小姐见了大公子啊,疯病只会更加严重!” 众人闻言纷纷询问:“这是为什么?” “我跟你们说了之后可别往外传啊”,年纪大的侍女故作神秘,她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小姐与一男子苟且,不小心怀了身孕,被大公子得知后,直接关在了房间里,她几次三番想逃走,都被大公子给抓了回来,自那就没有再放出来过。” 干的是伺候人的活,没点定力,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迟早要惹事的命,年纪稍长的侍女说完就后悔了,听到周围几人此起彼伏地惊呼声,她再三叮嘱:“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其他人:“哎呀你放心吧,我们懂规矩,这事就烂在肚子里,怎么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侍女们战战兢兢地离开,游渺从阴影处走出来,院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一点人声也无。 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侍女刚从里面走出来,他根本就无法想象里面真的住着一个女子。 太安静了,院子里的气氛像断了活水的深潭,潭水渐渐发黑变质,从上面看过去,黑黢黢似怪物张开了骇人巨口,等着将失足的人整个吞没。 “啪嗒”,游渺故意踩到房门前的树枝,突兀的声响在小院里传来,可是近在咫尺的房间里依然没什么动静。 顿了一下,直觉使然,他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月光顺着大开的房门投进屋内,一名女子背对着亮光躺在床榻上,听到开门声,翻身坐了起来。 “是谁?” 女子微微眯起眼睛,没有看清游渺的长相,但是平日里会来她这里的就只有那么几个人,她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并不包含在其中。 但是她却并不感到惧怕,一方面是她察觉来人身上并无恶意,一方面也是她真的不在乎,什么人都无所谓,即便是要来杀她的人也没事。 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如果你是来找林岩的,那就走错方向了,我只是被林家囚禁的一名囚徒罢了。” 林岩身为大将军,得罪人的地方不少,总会有人记仇,想要教训他一顿。 游渺将女子的脸与印象中的那个人对上,“我是来找你的。” 女子微微一愣,抬起自己素白的脸,满心满眼的疑惑,她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有再踏出过房门一步,早已和外界断绝了联系,“找我?” 游渺大致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东西不多,但完好无损,大多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没有移动打破的痕迹,可以看得出来女子并不像刚才那些侍女口中所说的那样疯癫。 很多摆件下面都落满了灰尘,这就说明,东西是很早就放在这里的,而每天送饭食的那么多侍女,却没有一个人帮忙打扫。 所以说,不管林岩和女子是什么关系,他应该不经常来这里。 主人家的疏忽,是下人们偷闲、随意编排他人的底气。 女子见游渺一直没有说话,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衣,赤脚踩在地板上,瘦骨嶙峋的脚背昭示着这具隐没在宽大衣物里的身躯该是怎样的瘦弱。 走到近前,女子看清了游渺的相貌,她愣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抖,“你……” 游渺:“是我。” 他看到女子眼中有大颗泪水滑落,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便替她说:“两年前,你被人追捕,危急之中,把孩子交给我带走。” 听到孩子两个字,女子再也忍不住,她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滑坐在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两年前……” 第10章 女子就是两年前的雨夜逃到黑晶谷,把小崽子塞到游渺怀里的人,也就是游宁的亲生母亲。 她名叫林芊羽,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岩的妹妹。 游渺看着地上的女子,“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虽说这两件事情能牵扯到一块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游渺又总觉得是在情理之中,林岩记恨玄蛇一脉,根由恐怕就出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而且说不定还与小崽子有关。 林芊羽抬起右手,将脸颊旁散落的头发笼在耳侧,不答反问:“我的孩子,他···怎么样?” 游渺回想着来时小崽子嘱咐他早点回去的情景,点了点头:“挺好的。” 除了到现在一直都没有破壳。 这已经快要成为妖皇的心病了,他有时候都难免会怀疑,难不成是因为游宁身上有一半人族血脉,身体素质比不上血脉纯净的族人,才没有办法自己破壳而出? 要不是担心外力干涉会伤害到小崽子,他有好几次都想动手帮忙把蛋壳打碎。 只是挺好,似乎并不能满足林芊羽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挂念,“他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怎么样,像不像我?” 遍布神秘黑色花纹的蛋壳浮现在脑海,游渺看了林芊羽一眼,咳了一声,面不改色:“这个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了。” 林芊羽表情凄楚:“我还能有见到他的那一天吗?” 游渺一脸认真的点头:“会的,只要你想。” “这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 林芊羽有些激动,她看着游渺,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含泪,满是期冀,“我想看看我的孩子,也想去找他,跟他说,我很努力的生下了他的孩子,不管我哥哥如何反对我和他在一起,我都没有妥协放弃。” 游渺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他是谁?” “他吗?”林芊羽停顿了一下,她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看着外面的夜色,陷入了回忆之中。 两年前,刚满十八岁的林芊羽偷偷从林府跑了出来,她修为浅薄,只能趁着兄长林岩外出巡查的时候,按照多日来观察定下的一条护卫无法发现的小道,也就是后花园角落里的狗洞,钻了出来。 林岩平日里对妹妹的管教比较严格,因此没少招来她的痛骂,此次有机会摆脱,林芊羽就像是飞出牢笼的鸟儿一般,伸展着双臂,在深夜的大街上肆意撒欢儿。 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她还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最多因为开心原地蹦两下,然后就赶紧跑开,不会再在原地停留。 这是她多年来和哥哥斗智斗勇积累下来的经验,在家里的时候,不管她躲在哪里,只要发出一点声音来,哥哥总能在一瞬间出现在她的身后,如背后灵一般。 被捉到的次数多了,她已经无师自通,学会了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等等应对方法,只为能在哥哥寸步不离的监控之下,求得片刻自在悠闲。 一个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少女,深夜出门,又是离家出走,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 林芊羽不同,她不是普通少女,她有一个当将军的哥哥,那是和妖族打过交道的,整个连山城找不出比她哥哥更厉害的男子。 以此推断,能在哥哥手下坚持数个来回不被挑飞武器的林芊羽,并不好惹。 林芊羽对此也是信心满满,所以在遇到有人欺负弱小的时候,她立马就上去管了闲事。 当张牙舞爪的她将坏人打跑的时候,突然有一朵花从天而降,砸在了她的头上。 抬头望去,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的年轻公子温柔一笑,“抱歉,姑娘教训狂徒的时候豪气冲天,在下一时看得痴了,没留意手中的花什么时候滑落了下去。” 林芊羽觉得楼上那人笑起来很好看,她把花从地上捡起来,“那你还要吗?” “姑娘的意思是?” 林芊羽狡黠一笑:“既然砸了我,就是我的了。” 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动心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得遇一人,便是一生。 接下来的故事水到渠成又有些俗套。 林岩在找到妹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身为哥哥,发现自幼长在他跟前,被他当妹妹又当女儿一点点拉扯成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妹妹离家出走以后,连续一个月,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所以一听说有了妹妹的消息,他立马就找上了门,连门都顾不得敲,一脚踹开了林芊羽落脚客栈的房门。 那个时候林芊羽还不知道自己怀了那人的骨肉,她执拗地留在客栈不愿跟林岩回去,非要等人回来。 林岩逼问之下才得知,这一个月来,被自己视作掌中珍宝的妹妹一直跟个陌生男子住在一起。 又急又恼,丧失了理智的林岩直接打了林芊羽一个巴掌,还骂她不知廉耻,强制着把她带回了林府。 他留下了麾下所有人马守在客栈附近,下令只要那个人胆敢出现,就立刻抓起来。 只不过那人像是知道有埋伏,林岩等了十天,也没有听人来报有关那人的消息。 为了保护妹妹的名声,他只能根据妹妹不经意透露出的有关那人的细节,暗地里查遍了连山城所有人的户籍记录,愣是没发现有这么一号人。 找不到人,事情就没法解决,尤其是在大夫说妹妹已经怀有身孕后,有气没地方宣泄,林岩更是心烦意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团里,有力无处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个人一直没找到,林芊羽也一天比一天闹腾。 兄妹两人的关系一下子跌进冰点,亲人不像亲人,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林芊羽每一天都在房间里砸东西,看着原本最过分不过是冷着脸不跟他说话的妹妹突然变成这副疯癫模样,林岩所剩不多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他指着林芊羽的鼻子骂她白眼狼,骂她就是个被人骗色骗了身子的傻子,与她苟且那人连面都不敢露,也就她自己还傻傻地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坚持等一个永远不可能回来的人! 那是林芊羽被带回家的第四个月,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圆溜溜像个小西瓜。 听着唯一一个亲人,也是对她最好的哥哥亲口说出这种话,林芊羽哭都不会哭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事情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 她不信林岩说出来的话,那个人送她的花还在,就被她摆在客栈的床头。住在一起的那一个月,他们两人会轮流给花灌入灵力,确保它不会枯萎。 只不过—— 听哥哥说,客栈那里一直没有人回去,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失去灵气护持的花肯定枯萎了。 她感觉肚子抽痛,便蹲在地上,不让任何人靠近。 “肯定是你!” 她痛的厉害,腰都直不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在林岩过来想要扶她的时候,一把打开他的手,“是你不要他见我对不对?你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所以编出来骗我对不对?我不会信的,你不要再说了,我怎么都不会信的!” 林岩发现林芊羽身下鲜血流了一地,声音抖得不像样子,“大夫!大夫呢?快叫大夫过来!” 林芊羽痛的冷汗直流,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被林岩及时抱住,放到了床榻上。 那一天林府乱作了一团,所有人都以为大小姐是受了刺激晕倒,林岩则是害怕妹妹会因此小产。 不管他怎么反对两人私相授受,孩子总归是无辜的,他没有犯下任何过错,这些事情也不该由他来承担。 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夫进去有一个时辰左右便出来了。 “林,林将军·······”大夫像失了魂一样,伸着两只染血的手走到林岩面前,脸色白的吓人,“大小姐,生,生了。” 林岩闻言眉头紧皱,怎么就生了?不是说才五个月? 大夫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个一二,林岩干脆自己走进去看,还没有走近,便见刚刚才进去伺候的侍女们一脸惊恐的跑了出来,边跑还边喊:“妖怪啊!” “······”,林岩快步走进屋内,同时吩咐护卫:“把这里所有人都抓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一个人也不许离开!” 伴随着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哭喊求饶声,林岩“刷”的一声拉开了床上的帷幕,看到了躺在妹妹怀中的“孩子”,是一颗通体黑色,遍布神秘花纹的蛇蛋。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并非人族。” 明明事情就发生在两年前,但是对林芊羽而言,却像是过去了两百、两千年,因此这个时候再提起往事,她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彷佛回忆中为求的自由,不惜顶撞兄长的人并非是她,而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故事中的人物。 “哥哥说他是妖族,来自玄蛇一脉,还说我的孩子半人半妖注定不容于世,不能留下。” 说到这里,林芊羽突然笑了一下,“其实到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我已经醒悟了,不管那个人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出现,我都不再期待了。” 这个时间或许还可以往前推,在林岩说她傻的时候,她就有所预感,只不过心中尚有不甘,不愿意承认罢了。因此只能靠反驳自己去亲哥哥,才可以获取些许慰藉,暗示自己不会被人抛弃。 林芊羽说:“我现在唯一记挂的,就是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他不该是这样的命运。” 两年前,生产过后的林芊羽精神紧张,几乎把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当作想要对他们母子不利的人,再加上出于对林岩的痛恨,每一次林岩过来探望的时候,她都表现的格外激烈。 时间久了,林岩就不来了,因为害怕再刺激到妹妹。 因为他曾当着林芊羽的面说过“这个孩子不能留”之类的话,钻进死胡同的林芊羽便觉得,他的亲哥哥正筹划着谋杀她的孩子。 自我暗示不能把孩子留在林府,终于在一个雨夜,林芊羽找到机会,抱着孩子再次从家里逃了出来。 这一次林家的护卫反应很快,但是因为谨记着不能伤到大小姐和她怀里的“孩子”,硬是一路纠缠到了黑晶谷。 眼看着前面就进了森丘古地,护卫们着急了,在发现林芊羽的身影时,根本顾不上去看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直接把人抓住,送回了连山城。 林岩发现孩子不见了,也曾问过林芊羽把孩子送去了哪里,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怎么可能从她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林芊羽自回来便一言不发,林岩无法,只能在之后偷偷去黑晶谷寻找,只不过一无所获。 也是自那以后,他就盯上了玄蛇一脉,总觉得只要是这个种族的男子,不管是谁站在他面前,他看着都像是那个辜负了自家妹妹的人。 知道了前因后果,游渺总算理解了林岩看着自己时,那种恨不得冲上来活剥了自己的恨意是哪来的了。 毕竟是亲妹妹,就这么被人给祸害了,两年多的时间里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管是放到谁的身上,都会难以接受。 游渺看向林芊羽,问出了一个他现在特别好奇的问题:“那个人,到底是谁?” 按理说也是在一起生活了一个月的人,总不能连名姓都没有说? 要不然就是,说的假名骗人,所以林岩才会一直找不到他? 林芊羽沉默了一会儿,她守着一个名字两年了,在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过,只不过现在看来,她的坚持并没有什么意义:“他叫青檀。” “……”,游渺愣了一下,“你说他叫什么?” 第11章 “青檀,青色的青,檀香的檀。” 林芊羽说出这句话后,看到游渺的表情不对劲,语气一变:“你认识他。” 不是问句,而是在陈述事实。 实在是游渺的反应太明显了,听到“青檀”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表现出了“怎么可能是他,但是冷静想一下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状态来。 游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他看向林芊羽,沉默了片刻,说:“青檀就在外面。” 他和邢伋说好了要一起来林府查探,只不过在茶楼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邢伋都没有回来,所以他便自己先进来了,还专门留了青檀在外面等候,省的邢伋回来找不到他会担心。 只不过是一次夜探,用不着非得等三人到齐了以后一起行动,他自己也是可以的。 林芊羽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时光已经消磨了她的爱意,而她也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被爱情重婚头脑的小女孩。乍一听闻自己一直在等的人现在就在外面,她突然就变得有些犹豫了。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林芊羽问游渺,“文质彬彬?博文广识?温柔体贴?” 三个词,游渺越听表情越是难看,青檀是吃饱了撑的这么欺骗人家小姑娘? 他以前一直以为,青檀人虽然不怎么正经,但最起码做事是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看来,全是屁话! 他人不正经,底限还被狗给吃了! 正想着该怎么回答,林芊羽已经从游渺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于是又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次并没有给出备选词汇供他选择。 游渺没一点要帮青檀隐瞒的意思,“风流成性、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林芊羽低下头苦笑一声:“是吗?” 游渺是同情眼前的女子的,“你要去见他吗?” 本来以为近乡情怯,林芊羽会犹豫不决,没想到她的回答很干脆:“要。” 为什么不要,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全是拜那个人所赐,等了那么久,总要再见一面,才不枉她虚耗这两年光阴。 只不过在见面之前—— 林芊羽梳洗打扮一番,在白衣外面直接套了一件绯红色纱衣,束上腰带,尤其显得柳腰纤纤,不盈一握。 她看向游渺,“青檀的修为,与你相比怎么样?” 游渺:“不如我。” 林芊羽唇角微微上挑,露出一个笑容来,“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因为思虑深重,林芊羽并不能好好吃饭,再加上长久不见天日,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肉,颧骨有些突出,比相同年纪的姑娘看起来老了十岁。 只不过,在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的酒窝也更加明显了。 她第一次请求游渺,是在两年前的黑晶谷,是她身为一名母亲,想要给自己的孩子搏一条生路来。 游渺:“你说。” ······ 青檀守在林府后院的墙脚下,时刻都在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游渺一直不出来,他搓着手左右张望,心中突然涌现不详的预感。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青檀暗自嘀咕。 又等了一会儿,游渺还是没出来,他一咬牙,“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万一里面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可担不起把妖皇弄没了的责任。 正要往院子里去,就听到周遭突然响起呼啸的风声。 心中一凛,青檀原地一个弯腰,躲过了冲他而来的羽箭。 “铮!”的一声,只见羽箭深深没入墙体,直接来了个对穿,在上面留下一个透光的孔洞。 青檀拔下墙上的羽箭,只是一根竹条削了两下,并没有安装箭头,但是上面蕴含的灵力惊人,即使被墙体卸了大部分的力,依然震的他手心发麻。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冷静回望,难不成他这是招惹了哪位大能了吗? 月光下,绯色纱裙随风飘飞,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手持长弓立于树梢,见青檀看过来,她放下手里的竹枝,脸上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笑容,“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语调是怀念的,只可惜说的人笑意不达眼底,听起来略觉诡异。 青檀皱了皱眉头,这谁? 看出青檀眼中的陌生,林芊羽自嘲一笑,“你不记得我了。” “我认识你吗?”青檀懵了,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看,一阵风吹过,林芊羽脸颊两侧的碎发被吹起,他看着那两个分外明显的酒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 他尽力回忆着,眼睛突然一亮:“你是小羽!” 小羽是他两年前在连山城遇到的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被对方身上那种生机勃勃的灵气所吸引。也亏得女孩对他也有好感,所以两个人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只不过后来,他突然接到身在森丘的游渺的传讯,临时领了任务赶往赤狐一族,本来以为去去就能回,所以在羽儿询问的时候,说他出去两天就回来。 不料他这一去,就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几个以前与他关系密切的狐女不知怎么得知了他要来的消息,早早地埋伏在狐王胡错的住宅之外,他交接完任务出来,就被团团包围住了。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青檀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该“养精蓄锐”的年纪抵抗住诱惑,不然也不会欠了一身情债。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森丘古地七大妖脉,也就因为他不吃窝边草的好习惯,使得玄蛇一脉幸免遇难。 风流有风流的代价,青檀在赤狐族地与狐女们纠缠了月余,才算彻底脱身而出。 当然,这一个月他并非是沉浸在温柔乡中,而是一直在跑,在狐女们的围追堵截中,誓死捍卫自己的贞操。 可恨的是,以胡错为首的一帮雄性狐狸不说帮忙就算了,还在边上看热闹,一旦他有突围的苗头,就假装路过,挡住他的去路,等狐女们再次追上来。 总的来说,他那一个月真的过的很辛苦,也幸亏胡错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友谊,知道适可而止,没让他累死在赤狐族。 当他从赤狐族离开,就立刻去找了林芊羽,只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被林岩带回了林府关了起来。 青檀并非长情的人,当他看到被遗落在客栈房中的干花,只是暗叹了一声可惜,并没有去找人的念头。 在他看来,人走了就走了,这已经是他所能维持的时间最长的一段关系。 再继续,他力不从心。 见青檀认出自己,林芊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点了点头,说:“对,我是小羽。” 见到故人,青檀有些感慨,当年一别,他以为两人不会再有见面的一天。 只不过,手中的竹条蕴含的强大灵力依旧未见消散,他有些纳闷,小羽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而且,刚才她的箭尖,是对准他的吧? 不由得心生警惕,青檀笑了一下,握紧手中的竹条,用自身的妖力消弭上面附着着的对他产生一定杀伤性的灵气,“天那么晚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芊羽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看着他。 青檀皱了下眉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后就是林府的后墙,墙根下长着一棵山茶花树,从砖块下发出的芽,枝干倾斜的角度稍大,几乎是贴着地皮生长。 不小心踩到山茶花树枝,青檀没怎么在意,却见林芊羽突然动了起来,将手中的竹条搭在箭弦上,直直对准他的心脏。 青檀笑着说:“你这是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她是想杀了你。”从一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青檀讶然间转过头,游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的墙上,大剌剌地蹲在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杀我?”青檀是真的迷惑了,“为什么?” 游渺叹了口气,“你还是先逃吧,活着回来或许我还可以帮你解惑。” 不管怎么说,都得让林芊羽把积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出了,冤有头债有主,青檀在这件事上自该当仁不让。 在林府后院的时候,林芊羽梳洗打扮过后,请求游渺的一件事,就是暂时提升她的修为。 她想手刃青檀,当然,退而求其次打一顿也行。 游渺没有拒绝,这不是说他想看青檀死,很多事并非和谁关系好就可以忽略的,青檀在感情上太过儿戏,这一点不好。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着他迟早都会在上面栽跟头,游渺就觉得,不如就让林芊羽把人教训一顿。 知道疼了,想改过自新了,以后就能少很多麻烦。 青檀一脑袋问号,还想再问个清楚,那边林芊羽已经松开拉弓的手。 “来真的?!”青檀翻身躲过致命一击,又惊又怒,不待他做出反应,林芊羽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一把竹条,接连搭到了弓上。 漫天箭雨袭来,风声尖锐,似巨龙咆哮。青檀看得瞳孔微缩,他单手抵着地面,往前一个借力,在半途中化出原型。 通体青色带着黑色花纹的蟒蛇盘旋蜷曲着迎着箭雨冲了上去,大张着的嘴巴里呈倒勾状的利齿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林芊羽重复着搭弓射箭的动作,视线里的蟒蛇离她越来越近,近到她已经可以看到对方身上鳞片的纹路走向。 一声尖啸响彻云霄,连山城中的百姓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城主府里,因为邢伋主动说出他和游渺的关系,被武连山叫过去一起商议对策的林岩眼神一凛,听出声音是从林府的方向传过来的,扔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 “我有事,先离开一趟。” “林将军!”武连山伸出手想把人叫住,无奈林岩归心似箭,压根没搭理他。 “你看现在这情况·······”武连山看向邢伋,有些为难:“要不······” 我们改日再谈? “要不就这样吧”,邢伋截过话头:“因着我和妖皇熟识,以后我就不参与连山城的事务决策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到时候你们说一声就好,我会尽量配合。” 武连山连忙摆手:“不是······” 邢伋:“那就这样说定了,我也有事,就先告辞了。” 刚才的叫声虽然不是游渺发出的,但他还是要去看看才能安心,至于其他的事情,这不是还有城主吗? 一眨眼的功夫变成孤家寡人的武连山:“······” 第12章 邢伋与林岩前后脚到达林府,只不过他们过来的时候,现场只剩下游渺一个人。 林岩看过来一眼,转身就要去后院找人,他必须要确定妹妹没有事才能安心。 “不用找了”,游渺叫住他。 林岩停住脚步,眼神不怎么友好,“你什么意思?” 游渺指着身侧因为青檀慌不择路的逃跑而倒了大片的草木,说:“令妹现在可能有些忙。” “……”,心里涌现不好的预感,林岩不太乐意和游渺说话,转身进了林府。 过了一会儿,他直接从墙内跳了出来,气势汹汹地逼问游渺:“我妹妹去哪里了?!” 林芊羽去哪儿了?这要从不久之前那声咆哮说起。 青檀见林芊羽不像是开玩笑的下死手,化出原形迎击箭雨,本来以为刀枪不入的鳞片可以抵挡片刻,到时候赶紧把人制住,也能好好听听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了她,以至于被这么对待? 不过他低估了被仇恨支配着的女人,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林芊羽的实力被游渺强行拔高,虽然能维持的时间只有一天,而且这一天过去后她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虚弱无比,但融合了自身修为与妖皇的磅礴妖力,青檀根本不会是她的对手。 所以,当数十根竹条扎进皮肉,青檀惨叫一声,当机立断原地一个翻滚,撞断了周围几棵树之后,立刻逃之夭夭。 林芊羽将弓箭挂在肩上,沿着青檀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林岩听了游渺的转述,咬牙切齿:“青檀就是那个辜负了我妹妹的人?!” 游渺:“恐怕是。” 最起码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 林岩想起来不久前在巷子里遇到的,和游渺、邢伋站在一起的那名男子,手下一动,一股强劲气浪“砰”的一声撞上现场唯一幸存的大树,哗啦啦的绿叶落了满地。 邢伋的视线从大树移到满身杀气的林岩身上,见他终究是在最后关头避开树干,只是打落了些树叶,说明他还算冷静,理智没有完全丧失。 “夜已深,再找客栈也不方便,林将军府上应该有空闲的客房吧?” 林岩愣了一下,才明白邢伋这是想借助在林府,没好气地拒绝:“没有。” 游渺:“那就打扰了。” 林岩:“······” 夜色已深,距离被青檀搞得遍地狼藉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的林府里还有很多人没有入睡。 几个侍女躺在房间的大通铺里,彼此之间的缝隙很小,几乎都抱在了一起。 自刚才的尖啸声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外面似乎没有可怕的事情发生,这才有人慢慢放下心来。 “没有动静了。”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听起来好可怕啊!” “春兰,你在最外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凭什么是我,我不去!夏荷你胆子最大,你去!” “我才不要!秋菊提议的,让她去!” “你们!” 眼看着屋子里的几人就要吵起来,外面突然又“咚”的响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是在眼下寂静非常的环境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尤其是当听到的人精神紧绷,像一根极度磨损了琴弦,任何响动都能连带着心房猛地一颤。 “是,是什么?”一个人小声询问。 “啊啊啊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啊!” “要死了,你小声点,不怕把坏东西招来吗?” “······” 侍女们被吓住,纷纷把头埋在被子里不敢再出声。 院子里,邢伋看向突然停住脚步的游渺,“怎么了?” “没事。”游渺说着,目光从路旁花盆下的碎石子上收了回来。 石子本来是拦在路中央的,他看着不顺眼,就踢了一下,撞到了瓷质花盆上,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他在不远处的院落里感受到了几股熟悉的气息,认出她们就是之前自己潜入林府时,遇到的那几名私底下嚼舌根子,议论林芊羽的侍女。 “你们准备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走在前面领路的林岩抱臂等在拐角处,“如果两位不想住在这里,那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在墙角处听游渺说了前因后果,林岩虽然还有些担心妹妹,但是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要她自己亲手去解决。 强忍住去把妹妹追回来的念头,他现在对游渺的看法好了那么一点,却还是因为长久以来的偏见,学不会好好说话。 所以对借住一事虽然没有拒绝,但是态度并不算热情,暂住一天而已,他这里空房间还是有的。 游渺看了远处的院落一眼,拍了拍邢伋,对林岩轻声道:“走吧。” 跟着林岩来到客房,他说了一声“自便”,就离开了。 窗外的月色朦胧,刑伋倒了一杯水,推到游渺身前,“在担心青檀?” 游渺两只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没有直接回答,“外面有乌云遮月,明天的天气不会太好。” 果不其然,第二天游渺起床,推开窗户就看到外面起了一层薄雾。 空气中是一串串看不见的水珠,当人从中走过,头发和衣服就会因为浸满水分,而变的潮湿粘腻。 他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刑伋不在,他醒的早,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正想出门去找人,从雾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刑伋看到他的时候微微一顿,脸色不太好看,“连山城里出事了。” “什么?”游渺不太明白,连山城里出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想是这样想,事情还真的跟他有关系。 武清,也就是那个在黑晶谷对小崽子动手的士兵,在昨天晚上突然伤重吐血,性命垂危、奄奄一息。 然后今天早上就有消息传到连山城百姓耳中,说打伤武清的,就是森丘古地玄蛇一脉的妖皇,游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族对妖族的仇恨是根植在血脉里的,这些年来两族虽然可以做到和平相处,但妖族的存在,始终是卡在所有人族喉咙里的一根刺。 消息一经传出,全城沸腾,百姓们纷纷自危,认为妖皇此举不吝于向连山城宣战,要求城主必须做好防备,以防妖族大举入侵。 同时,针对武清濒死的情况,有激进的人族更是心生不满,认为妖族此举是在明面上打了他们连山城一巴掌,他们必须反击。 一时之间,主张保守防备的,与想要以报仇的名义主动进攻以便占据有利形势的人族,形成了两种不同的意见,内部拉锯,犹豫不决,谁也没办法说服对方。 游渺和刑伋到街上走了一圈,尽量低调行事,倒也没有人发现他就是人们口中那个心狠手辣、坏事做尽的妖皇。 随便看向一个地方,路边的茶肆里、酒楼里,街边的馄饨铺、点心摊……只要有人的地方,都有同一个名字被人反复提起。 “要我说啊,这妖族潜伏这么多年,肯定憋不住坏儿想要挑事,更别说破封期也要来了,他们巴不得杀光我们所有人!谁让连山城这么恰好挡在他们地盘外面,龟缩于那屁大点的地方,那群畜牲早就在肖想我们的城池了!” “是啊是啊,说的对……” “武清到底做了什么,竟会惹得妖皇亲自出手?” “人家妖皇打杀人族需要理由吗?看不惯你、走路的时候挡在他面前了,都有可能成为你丧命的原因!” “毕竟修为再高,本质上还是个畜牲。” “就是可怜了武清,年纪轻轻就遇到这种事情……” “但凡我资质好一点能够修行,我肯定去找那个妖皇游渺,帮他报仇!” “谁说不是呢?” “哎,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只有城主大人和两位将军发话了,事情才算有了个定性。” “是啊,只能希望他们不会让大家失望了……” 一路听过来,有些话实在难以入耳,如果不是游渺坚持不肯走,刑伋都要捂住他的耳朵把人强硬拉走了。 走到街角无人处停下,游渺陷入了沉思之中。 情况不太对劲,消息传播的太快了,像是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前往城主府,由刑伋出面交涉,他们获准能去看看昏迷的武清。 武清房门外,武枔柔皱眉看着游渺,“我希望你看完之后能给我一个解释。” 武清受伤的时候她是在现场的,亲眼目睹游渺折断了武清的手臂。 只不过,手臂骨折算不得很严重的伤,再加上武清是听了她的命令对小蛇妖出手,才招来游渺的怒火。 根源可以说是在她。 所以在回到连山城以后,她找了最好的大夫帮武清接骨,并安排了人在他恢复之前这段时间里,好生照顾。 有了少城主的照拂,伺候的人不敢怠慢,武清恢复的情况很好。 但是情况却在昨天晚上急转直下。 给武清送药的侍女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壮着胆子推开了房门,就看到武清半边身子悬空,扭曲着挂在床边,他的头挨着地面,虽然已经昏迷过去,但是脸上却依然留着因为痛苦而变得狰狞的表情。 赶紧找了大夫来看,武清被扭断的那只手臂充血变红,爆凸的血管里倒不像装着鲜血,而是被人换成了滚烫岩浆。 经过仔细探查,大夫说他这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非常少见的蛇毒。 这个结果有着很强的指向性,武枔柔一下子就想到了游渺。 只不过,游渺会用这种一被发现就能锁定他是凶手的方式来杀人吗? 答案肯定是不会。 武枔柔虽然和游渺的接触不多,但总觉得他要置一个人于死地的方法有很多,还用不着费这么一番功夫。 早在黑晶谷的时候,他下手稍微狠一点,武清早就已经没命了。 而且那个时候,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族,除了愤怒之外,只能自认倒霉,并不能指责他什么。 杀人者人杀,他们有对小蛇妖下手的想法,就得有承受来自妖皇的报复的觉悟。 武枔柔所说的要一个解释,是因为她察觉这背后有一个推手,只是不知道是冲着谁来的。 武清伤重的事,从一开始发现的侍女,到确定他是中了蛇毒的大夫,一直到现在全都好好的呆在城主府里没有离开半步,可是即便是这样,第二天一早,还是有消息传了出去。 听着下属们收集回来的各种版本的流言,武枔柔觉得,幕后之人的目的可能是游渺。 所以她很好奇:“你究竟招惹了什么人?” 眼下的情况复杂,越是接近破封期,三大族之间越是平静,毕竟出头的梭子先烂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人族现阶段虽说还是在各自为战,但是一旦有不好的苗头出现,就比如说武清的事情传到其他几大城里,免不了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人族集体对妖族的不满。 更严重的情况,甚至可能有主战派趁机作怪,引导人们把玄蛇一脉当靶子,在混乱期到来之前,开始和妖族的战争。 第13章 游渺很认真的思考了武枔柔的问题,却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武枔柔不解:“没有招惹什么人?还是你不记得了?” 游渺很诚实:“人数太多,一时不知道该提起谁才好。” 邢伋闻言笑出声来,甚至觉得这样的游渺有点可爱。 武枔柔:“······” 武清房间里没有另外留人照顾,唯一的一个侍女,就是之前那个负责给他送药的。 确定她的来历清白,没有下毒的可能,再加上武清身边离不开人,又要为了保密起见,尽量减少接触到这件事的人,武枔柔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干脆就把人留了下来。 游渺推开房门,侍女本来是守在床边的,赶紧走过来行了个礼,然后就站在旁边,存在感极低。 武清一直没有醒过来,他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死气。 游渺弯下腰,想要掀开被子看看武清的手臂,被邢伋拦住了。 “我来。”他说。 “好。” 游渺后退一步,给邢伋让出空间。 邢伋把武清白色的里衣拉到手肘处,游渺发现他的骨节相接地方的皮肤颜色比其他部位的皮肤颜色要深,用手按了按,是软的。 骨头已经开始融化了,看起来确实像是中了剧毒,只是不知为何停滞在手臂里,并没有随着血液流动,波及身体其他部位。 不过也是这个原因,武清到现在还活着,而非彻底变成一个死人。 从房间里走出来,游渺余光注意到了送他们出来的侍女,她低着头,表情温顺,动作又轻,朝两人行过礼后就关上了门。 这是武枔柔吩咐的,没有她的口令,任何人也不能放进去。 “怎么样?”见两人出来,武枔柔开口询问。 游渺没有看出来究竟是哪一种毒,大夫说是蛇毒,是因为武清的手臂发紫发黑,表面又有溃烂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是被蛇咬了的样子。 “我要回森丘一趟,迟些时日会给你答复。” 武枔柔有些着急:“万一武清撑不到那个时候·······” 游渺身为玄蛇一脉的妖皇,座下统辖各种蛇类,解毒一事,唯有靠他。 但是他也没有自信能够找出解毒的办法,只不过是因为眼下这种情况,他留在连山城没什么用,相反可能还会激化与人族的矛盾,不如就此回去。 关于武清的性命安危,游渺则是很笃定,“在我回来之前,或者说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把武清害得差点死了之前,他不会出事。” 至于幕后之人为什么不干脆把武清杀了,落实游渺草菅人命、心狠手辣的名头······· 游渺觉得,对方可能觉得不死不活的状态更能激起人人族的同情心。 人死,怒气最多只是暂时的,慢慢的时间长了,就会消散。 但是不死不活的瘫在床上就不一样了,这种对人的刺激是长久性的,只要是对这件事有所耳闻的,即便本来没多大感触,但当看到躺在床上的武清时,都有可能迸发同情之心。 武清在现阶段的意义,就是一杆旗帜。它告诉人们,人族在上万年间受尽妖族欺凌,甚至直到现在,实力稍强的妖皇依旧可以随意处置他们的同族。 游渺要回森丘,邢伋原本是想跟他一起走的,只不过还没有走出城主府的大门,就被人给叫住了。 林岩因为妹妹不在,最近做事都心不在焉,武枔柔又因为武清的事情被绊住,孤家寡人武城主深觉力不从心,隐晦地提出想要邢伋搭把手的请求。 他甚至都没有让人传话,直接亲自跑到了门口拦住邢伋,让战神突然想起来,他此次下界是有任务在身的。 刑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游渺说:“你先回去,等我有空闲时间再去找你。” 游渺有些想笑,朝武连山点了点头,自己离开了。 武城主还是第一次见到游渺,有些感慨,“他就是玄蛇一脉的妖皇?没想到人还挺文雅。” 文雅…… 刑伋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还真没有人对游渺如此评价过,仔细想一想,好像并不违和。 游渺外在的气质确实偏于人族。 森丘古地,族里的一切都算正常,游渺回来后先去看了看小崽子。 此次出门的时间并不算久,但也是他们父子相处的两年里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 游宁有很多小姐姐陪着玩耍,可是他并不开心,又一次捉迷藏在花丛里找到化成原形几乎与花枝融为一体的赤红色小蛇后,他叹了一声没意思后,从花丛里跳了出来。 一点挑战性都没有,他好想爹爹。 遍布红色花纹的小蛇摇身一变成了个窈窕美女,就是之前去找游渺,告知他游宁被青檀带出去的那个侍女。 她走到游宁身旁蹲下,抱起他放到了藤椅上,“少主人这是怎么了?玩的不开心吗?” 游宁晃了晃身子,蛋壳里响起一阵水声,他听着,瓮声瓮气地说:“赤云姐姐,我觉得我好像要坏了。” 赤云闻言紧张起来,她用手托起游宁上下左右看了看,“少主人你不舒服吗?不要吓赤云啊,你哪里不舒服跟我说,我马上去找玄霭大夫来给你看看。” 玄霭也是玄蛇一脉的族人,医术高超,在整个森丘古地都是有名的。 游宁瘪了瘪嘴,“我不要见到玄霭伯伯,我想见爹爹。”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这么想我吗?” 游宁惊喜回头,看到游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惊呼一声,从藤椅上一跃而起,砰的一声撞进了游渺的怀里。 躲在游渺的怀里,游宁的声音都是甜丝丝的,“想爹爹,特别想!” 游渺温柔抚摸着游宁的蛋壳,收回来的时候顺手敲了敲,“爹爹还以为回来就能看到你破壳,你是准备在蛋壳里呆到你爹退位吗?” 游宁闻言有些委屈,他也想破壳啊,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出来,这也不是能手把手让人教的。 感受到小崽子的情绪有些低落,游渺赶紧换了话题,他跟赤云说了一声,抱着游宁走出大殿,“爹爹带你出去转转。” 玄蛇一脉的族地位于整个森丘的南方边境地带,族民数量是七大妖脉中最少的一支。玄蛇一脉的名字里虽然占了个“玄”字,但族民并非都和游渺一样,本体是黑色的。 族名只是个总称,实际上在游渺手下,包含世上所有的蛇类。 游宁到底还是没能逃得过命运的安排,他在不久之前刚刚说过“我不要见玄霭伯伯”,结果下一刻就被游渺带着到了玄霭的门前。 游渺站在门外喊了一声,等了许久,里面才有动静传出来。 推门走进去,门框上冷不丁掉下来一条小蛇,游渺赶紧接住,把它盘到了一旁的木头架子上。 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袍的男子端着晒药的簸箕走了出来,随手将小蛇摘下来扔到了一边,“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碰到这小东西不必手软,他也就吃定你不会罚他。” 被扔出去的小蛇是玄霭的徒弟,拥有着亲传、关门两重名号的亲徒弟! 可惜太喜欢玩闹,又好吃懒做,任师父怎么鞭策,总是能以不变应万变,一动不动,任打任骂不还口。 然后继续惹是生非,就是不肯好好学习医术。 游渺:“可是你罚他也不见他知错就改啊。” 玄霭:“······” 他晃动了一下簸箕,查看里面的药材已经晒得差不多了,从别处抽出一块木板放到架子上,把药材分开存放。 “要不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当年在路上遇到这小东西,就算抱着我大腿不放,我也能一脚把他踹出半里地去!” 小蛇的父母与玄霭师出同门,两人在一起后结伴离开森丘出去闯荡,结果一去就没了音讯。后来玄霭沿着两人留下的痕迹找到了独自在人界流浪的小蛇,一眼认出了他是师兄师姐的孩子,刚想上去认亲,就被豆芽一样干瘦的小家伙抱住了大腿。 “伯伯,你有吃的吗?求求你给口吃的吧······” 玄霭想着,伸手抹了一把脸。往事不堪回首,他当年就是被小东西那可怜巴巴的模样欺骗了,才会想不开把他带回森丘,并当着全族人的面宣布收他为徒。 本来是想着给故人之子以庇护,没成想到最后是给自己养了个活祖宗。 要不是他后来去调查过,确定师兄师姐已经不在,他们也没有什么靠谱的亲戚,他说什么都不会任由小东西缠上他不放。 只可惜,现在想找下家也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砸在自己的手里。 把药材安置好,玄霭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来找我什么事,说吧。” 游渺开门见山:“你知不知道有哪种蛇毒的毒性能融化骨头,但是又能控制着它不伤及中毒者的性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毒?”若不是游渺的表情太过正直,玄霭都要以为他这是在逗自己玩儿,“中毒就是中毒,毒素渗入血液,很快就能顺着流往全身各处。更别说是蛇毒,烈性一点的,见血即封喉,你说的那种毒都能把骨头融化了,没道理人还能活命。” 游渺也是同样的疑惑:“但是事情确实就是这样,那个人只是陷入了昏迷之中,依然还活着。”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毒?”听了游渺对武清情况的描述,玄霭皱着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这种新奇的毒物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没有因为百思不得其解而苦恼,而是兴致勃勃地去翻看他保存下来的各种古书。 游渺在一旁等着,看到小蛇又爬了过来,便把游宁放在了地上,“和弟弟玩,但是不要欺负他。” 小蛇闻言高高昂起脑袋,一双竖瞳静静地看着游渺。 片刻后,它低下头,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地面上的黑色蛇蛋,绕着转了一圈后,细长的身躯缠上光滑的蛋壳。 听着脚边传来“嘶嘶”的声响,游渺侧过头看了一眼,小蛇正在用脑袋撞向游宁。 只不过它的尾巴拦在蛋壳的另一侧,确保能在游宁倒地之前把他拉回来。 这个游戏似乎让他很开心,看到游宁歪倒之后又摇晃着站起来,它吐着信子,露出猩红色的舌尖,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游宁也很开心,晃来晃去的虽然有些头晕,但是真的好玩。 第14章 玄霭翻遍了他珍藏的各种古籍,还是没能找到与游渺描述的那种毒素有相同特点的记载。 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得亲自去看看才能得出更多线索。 收拾了行礼,玄霭把小蛇连同他离开了就不能入睡的小床一起塞到了游渺怀里,“帮我照顾小东西一段时间,我得去连山城一趟。” “······”,游渺觉得自己抱的东西太多了,他把小蛇和游宁都放在了小床上,然后手放在小床两侧,稳稳地端着。 “你要亲自去看一下武清的情况?” “毕竟眼见为实,光听描述,很容易忽略掉一些重要的线索。” 游渺也同意这一说法,他点了点头,“那我传讯给邢伋,让他带你进城主府。” 武枔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在察觉可能有人背后搞鬼,想要利用她手下的人激化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矛盾时,就已经严密控制了城主府的进出。 所以玄霭要想光明正大地接触武清,就必须要有人从中牵线搭桥。 “嗯,这样最好。”玄霭点了点头,这样也省得他为获取人族的信任再费一番口舌。 玄霭并没有对“邢伋”两个字产生太大的反应,见惯不怪,这个名字现在已经激不起他的好奇心。 即便它属于上天界的一位战神。 游渺送玄霭出了森丘,转身的时候,在距离封印不远处看到了蛰伏在草丛中的妖兽。 这只妖兽整体看来和老虎相似,只不过毛色怪异,混杂着青色和黑色,瞳孔中泛着红光,一脸的凶相。 见游渺看过来,妖兽立刻伏下身子、趴在地上低声吼叫,脊背上的毛根根直竖,警惕地往后退去。 妖皇身上的气息对普通妖兽有着很强的压制能力,所以游渺眼前的这只虽然不怎么怕他,却还是会屈服于他的威压之下。 迈动脚步走近一步,妖兽又是一声低吼,张开嘴就有獠牙露出来,口水牵成细丝挂在牙齿上,眼神中虽然满是恐惧,但是身上煞气丝毫未减。 游渺毫不怀疑,只要自己露出一点破绽,这妖兽肯定不要命的扑上来。 脚步一顿,他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转身离开。 现在已经有妖兽察觉到封印的存在,看来破封期是真的要来了。 回到住处,游渺打算去看一下游宁和小蛇相处的怎么样。之前他抱着游宁出去,回来的时候怀里又多了个小东西,可是把赤云她们给稀罕坏了。 认出小东西就是玄霭家那个混世小魔王,所有的侍女暗地里都有点嫌弃,不知道游渺怎么把这孩子给带了回来。 不过好在他和游宁相处的不错,玩的时候也会处处护着人,连带着赤云她们对他的印象都好了不少。 听说两个孩子在花园里玩,游渺正想去看看,倏然间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而近。 站在原地稍微等了会儿,一个人从天而降,“啪”的一声摔在他面前。 是青檀。 只见他头发披散,一缕一缕的上面都是些凝固的泥土,衣服也已经辨不出原来的颜色,红的黑的黄的,整个人狼狈不堪。 黑的是在路上蹭到的污渍,黄的是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掉进一个泥潭的时候沾上的,剩下的红色- 是从他身上流出的血,已经干涸,留在了衣服上,特别显眼的一大块。 青檀急速地喘着气,仰躺在地面上,睁开一只眼睛看着游渺,“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他的眼角还流下了一串晶莹的泪水,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游渺:“······” 看着青檀肿的连眼皮都撩不开的另一只眼睛,他弯下腰,用手轻轻碰了一下,“你这是怎么弄得?” 总不能也是林芊羽打的吧。 “嘶!别,别碰!疼疼疼啊!” 青檀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要用手去捂眼睛,结果太过慌乱,右手直接打在了眼眶上,疼的他眼泪直往外飙。 青檀放狠话:“啊啊啊!那疯女人别让我再碰到她,碰到她一次我就要揍她一顿!” 游渺原本看着青檀这一身伤还有点同情,现在就只想管他去死! 妖皇没有随身带什么包治百病的药草,但是不远处的寝殿里,一些常备的外伤药还是有的。 想把青檀带到自己寝殿里上点药,游渺腰都弯下来了,手指在触碰到他脏兮兮不知沾染了多少东西的外衣时,又生生止住。 站直身子,游渺拍了拍衣角蹭上的灰尘,背着手往寝殿走,“跟我过来,我给你上点药。” 青檀没有注意到游渺那一刻的犹豫,他在地躺了好大一会儿才算缓过劲儿来。 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他脚步踉跄着去了游渺的寝殿。 途中经过花园,青檀看到了在玩耍的游宁,还捂着眼睛打了个招呼,“小游宁,好久不见啊。” 游宁很是激动,跳起来回应他,“义父,你也回来啦!” “嘿嘿,是,是啊,回来了。” 青檀和游宁聊了两句,身上的伤实在疼的不行了,他强忍住没有当着小孩子的面呲牙咧嘴,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在他走后,小蛇从一旁的花丛中游了出来,它吐着信子,提醒游宁他们还在玩游戏,要认真,不能走神。 寝殿里,游渺翻出一瓶药粉,拍了拍身旁的一张椅子,让青檀坐下。 青檀自己解开衣带,边解边吸气,他肚皮上有一大块青紫痕迹,是被林芊羽一脚踹过来踢伤的。 游渺在上面按了按,在青檀再次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之前,甩手往他嘴里扔了颗药丸。 补元气的。 “那个疯女人,嘶~好痛···就是,就是林芊羽,我发誓我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过她那样的女人!”青檀嚼着药丸,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效起了作用,真的觉得好受多了。 原本他胸腔里一直憋着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被林芊羽追着打了一天一夜,那股气几乎要把他给难受死。 但是药丸吃下去,他就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彷佛连外面的天气都明媚了起来。 游渺抬头看了一眼如往常一样阴云密布的天空,默默收起了剩余的伤药,归置到一起,全都摆在了青檀手边的小桌子上。 “把这些带回去,过一天自己把药换了。” 青檀还没有享受够妖皇的服务,他随手拿起桌上的桃子啃了一大口,“别啊,我府上伺候的全是些侍女,我现在看到女人就特别没有安全感。” “我是说,你自己换药。” 这关侍女什么事? 青檀就是不想自己动手才找的借口,“我手太笨,换个药可能会把自己给折腾成重伤。” 游渺闻言颇为不屑地斜了他一眼:“你现在的状况,和重伤有什么区别?” 再加重,顶多也就是走路不利索变成卧床不起的程度。 青檀:“······” 青檀三两口啃完桃子,把核一扔,扶着椅子把手站了起来,刚要转身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在林府的时候,你说等我回来要跟我说一件事,是什么事?” 游渺手下的动作一顿,垂头继续收拾东西,问了一个在青檀看来完全扯不上关系的问题:“你来的时候,见到小崽子了吗?” “见到了啊。”青檀揉了揉胸口,不知道游渺突然提起游宁是什么意思,“还打招呼了呐。” 游渺默了默:“那你知道为什么两年过去了,小崽子还是不能破壳吗?” 青檀皱了皱眉头:“因为他身上有一半人族血统···不是,你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游渺不说话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青檀浑身发毛,“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游渺收回来视线,“林芊羽曾怀过身孕,是你的孩子。” “咚” 是药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青檀还没有从游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话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之后直接傻了。 谁的孩子? ······ 论义子突然变亲子是个什么感受? 青檀回过神来之后,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我还是没法相信······你确定这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游渺哼了一声,该说的他都说了,包括在林府见到林芊羽,她心灰意冷之后,唯一的一个请求就是能够亲手痛打负心汉一顿,“你自己做过什么事应该心里有数。” 已经体验过“痛”打的青檀:“······” 他心里有个什么数啊,要是真有数他在林府见到林芊羽手持弓箭站在树上的时候早就跑了,还能跟她叙旧,以至于误了最佳的逃离时机? 再说了,他是妖,跟人族的观念本就不同,两个人看对眼了就在一起,想分开的时候各自安好,只是搭伙过几天日子而已,谁能想到就这样被戴上了负心汉的帽子。 红香阁的姑娘们就没这么多的事,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听说她们中有谁怀上了孩子。 游渺闻言想打爆青檀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水,“那能一样吗?” 先不说红香阁的姑娘们是靠接待恩客为生的,平日里早有防备,怀上孩子也会打掉。 就说妖胎本来就不是这么容易能生出来的,它在孕育的过程中会大量吸收母体的精血灵气,这也不是普通人族可以承担的了的。 而林芊羽之所以能平安生下孩子,在于她本身的体质特殊。她和哥哥林岩一样,都是具备修行潜力的人族,体内有足够的灵力储备供妖胎成型。 再加上林芊羽被林岩关在房间里那段日子消瘦的厉害,林岩虽然怒其不争,但是依旧心疼妹妹,所以也会在她睡着的时候偷偷跑过去,把自己的修为转化为能量,传导给她补身体用。 总而言之就是孩子生下来不容易,也确实是青檀的骨肉。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青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还有当爹的准备啊! 动作太大,本来就乱成一团杂草的头发上面还沾着泥水,干了之后一碰就掉,等他感受到手上异样的触感时,低下头一看,地面上已经全是细碎的泥土块。 “······” 游渺叹了口气,把他轰出去,“赶紧滚回去洗澡!” 第15章 青檀回到住处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后又回到了妖皇殿。 他靠在窗口,支着下巴,看着外面玩耍的游宁,十分发愁,“你说,我要是跟小崽子说,我是他亲爹,他会是个什么反应?” 游渺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了大堆古书,他想着,反正小崽子亲生父母都已经找到了,认亲一事也要提上日程,相应的,小崽子破壳的事也得重视起来了。 听到青檀说话时,他正吹掉一本书上的灰尘,垂眸翻书,“让我猜吗?” “对啊”,青檀回头,唉声叹气:“我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可能是初为人父都会紧张吧,在今天之前,要是让他想象一个小屁孩跟在自己身后不停地喊着爹爹的情景,他肯定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要是问,既然不喜欢小孩子,那他为什么还惦记着小崽子义父的位置? 义父跟亲爹能一样吗? 自从知道小崽子是他亲生的以后,他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走路想、洗澡想,换衣服的时候还在想,那黑不溜秋的蛋壳明明没什么好看的,却一直在他脑海里转悠。 他无法形容心中的感觉,反正就是有点期待,又很忐忑。想知道蛋壳里的孩子长什么样,是不是和他很像,是男孩还是女孩,该给他取什么名······· 名字! 青檀想到这里忍不住狠狠瞪了游渺一眼,哼,越俎代庖,这么早就把孩子的名字给取了,让他这个亲生父亲毫无用武之地! 游渺感受到身后的视线,并没有在意,他开口,直接打破了青檀的幻想:“我觉得小崽子可能不会认你。” 语气平静,彷佛就是随意提起“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题,完全没有在意他身后那位老父亲伤心欲绝的反应。 青檀捂着胸口,伸出一只手指向游渺,表情控诉,“你瞎说!你就是嫉妒我有孩子!” 游渺翻书的动作停下,他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样子吓得青檀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你干什么?” 结果游渺只是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转了回去。 青檀:“·······” 这是怕他看不到,特地转过身来翻他白眼吗? 觉得自己被侮辱了,青檀朝着游渺走了过去,一把夺走他手里的书,“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养了两年的孩子突然成了别人家的,但是一码归一码,小崽子确实是我儿子,你强求不来······” 游渺被夺了书也不恼,一脸“你继续说我听着”的表情,身子微微后仰。即便青檀占据了角度优势,让他只能仰视,但是在气势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哪一方处于上风。 眼看着青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游渺抬起手,言简意赅:“给我。” “·······”,青檀咬着牙,恨恨地把书拍在游渺的手心。 游渺把书翻回刚才看到的那一页,他已经查到了一点线索,若是可行,小崽子很快就能破壳。 站起身,他拿书拍了拍青檀的肩,“你跟我过来。” 青檀不自在地抖了一下,“做什么?” 总不能是知道明抢这条路行不通,要来阴的,打算杀人灭口吧······ 游渺不知道青檀现在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低着头走在前面,一直在思考书上记载的方法。 路上遇到负责照顾游宁的侍女赤云,听她说小崽子已经睡着了,游渺没有敲门,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古书上说,妖族与人族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天生体弱,比不得具有纯正妖族血脉的孩子,一个个生长势头跟雨天的小蘑菇似的,几天就能从蹒跚的奶娃娃长成上窜下跳的猴孩子。 半妖体质的孩子,如何平安降生是他们要面临的人生第一道槛儿,而这道槛,必须要有双亲帮忙,才能顺利越过。 青檀手扶着门框,只敢伸出一颗脑袋偷偷打量屋内的情景,他叫游渺,用的是气音,“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本来是打算挑个良辰吉日,再来告诉小崽子身世,顺便把他接回自己住处的。 游渺回头朝他招了招手,这气音,单是听着都担心青檀会不小心断了气,“小崽子睡觉沉,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就没事。” “是吗?”青檀放心了,他走进屋内,要把孩子接回去的念头更为坚定了:睡觉都这么让人省心,不愧是他亲生的,将来肯定很懂事。 “到这里来”,游渺从桌子上拿了个小茶杯,走到小崽子睡得床榻边坐下,让青檀走近一些。 青檀对此虽然很是疑惑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走到游渺身边。 “哎?你!” 没防备游渺突然牵起他的右手,青檀一惊,下意识就想甩开,被游渺低声呵斥一句:“别乱动!” 游渺的手指轻轻划过青檀的指腹,他感觉到指尖一痛,低下头去看,有血珠冒出来,然后全都被挤到了杯子里。 这是在做什么?青檀不明白,但是莫名的没有再挣扎,老老实实任由游渺取血。 等到指尖再挤不出鲜血,他甚至想自己动手,把其他的手指一并割开。 虽然看不懂游渺的行为,但是青檀知道他会这样做肯定是有理由的,而且那个理由,跟小崽子有关。 只不过不待他真的行动起来,游渺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青檀有些懵:“好,好了?” 游渺淡淡瞥他一眼,“不然呢?取点指尖血而已,难不成你还想再多放点血?” 说罢,他也不去看青檀呆愣的模样,俯身认真地用手指蘸着血液往小崽子蛋壳上抹。 这个方法是他看过古书后推测出来的,书上只说要有双亲的帮忙,但是却没有说具体该怎么做。 指尖血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办法。 至于是为什么,他说不清,反正就是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往蛋壳上抹血的画面,就想要试一下。 如果不行,那还可以换心头血、其他部位的血······反正多试几遍总能成功。 随着游渺把血抹上去,小崽子的蛋壳上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只见接触到蛋壳的血液慢慢变淡,竟是全部被融合吸收了。 心中一喜,游渺低下头继续忙活。 突然,他就感觉到手下的蛋壳动了一下,于是期待地低头看过去。 游宁从被子里钻出来,好奇地看着游渺,“爹爹你在做什么啊?哎,义父也在,义父你的手指怎么受伤了?” 说着,他还往床边跳了两下,整个人,不,整颗蛋的蛋壳光滑、形状好看,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包括游渺刚才费了半天劲抹上去的血。 游渺:“·······” 青檀:“·······” 就在游渺想着既然都做到这一地步了,要不就顺便把事情和小崽子说了,顺便再取点青檀的心头血试一下,耳边就传来一道清脆声响。 “咔擦” 一下子,游渺和青檀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小崽子身上。 游宁被看得发毛,“爹爹,义父,你们·······” 他话还没有说完,“咔嚓”声就再次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的声音要比刚刚大得多。 听着近在耳边的动静,游宁一下子慌了,“爹爹,你听到奇怪的声音了吗?” 当然听到了! 只不过游渺现在没心思说话,他看着小崽子蛋壳上突然出现的那道裂缝,所有心神都放在了上面。 来了来了,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眼看着裂缝越来越大,游渺不由得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点轻微动作就会打断小崽子破壳。 奇怪的声响接二连三的响起,游宁几乎快要哭了,爹爹和义父为什么都不说话了,还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着他,难道声音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到? 不应该啊,爹爹那么厉害! 再这样下去不行,游宁心想,爹爹肯定是被什么魇住了,他得唤回爹爹的神智。 说干就干,游宁一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要扑进游渺的怀里,却在半空中察觉到身体一轻,回过头去看,他的蛋壳竟然在往下掉! 然后只听“啪叽”一声,蛋壳摔在了地面上,碎了。 “·······” 这个情形给游宁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直到躲进游渺的怀里,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愣愣地低头去看地上碎了无数块儿的蛋壳。 亲眼目睹自己裂开,游宁傻了。 “······”,游渺眼看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从蛋壳里跳出来扑向自己,感觉到怀里一沉,他赶紧伸出手臂护住。 这是,真的破壳了? 游渺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是手上的重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不是他的想象。 一旁的青檀看着这一幕默默放下了手臂,他在看到小崽子扑过来的时候也张开了怀抱,无奈小东西压根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右手握拳放在嘴边,他咳了两声,轻轻撞了一下游渺的肩膀,“给我抱会儿。” 从游渺怀里接过小崽子,青檀掂了一下,肉乎乎的,还挺重。 “乖,叫爹。”他哄道。 游宁总算从“哦原来我是破壳了没有跟着一起摔下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他咧开嘴巴笑了起来,软软的脸颊两侧露出甜甜的小酒窝,“义父。” 声音奶声奶气的,让人一听心都化了,青檀虽然不满意义父这个称呼,但还是被叫的没脾气。 结果不待他自我安慰结束,游宁就伸着如莲藕一般的小肉胳膊叫游渺:“爹爹!” 青檀:“······” 第16章 连山城里有关游渺的传言已经传到了森丘古地,不过信的人并不多,只是在小范围内引发了波澜。 毕竟玄蛇一脉亲近人族、主和的立场可是摆在明面上的,一个小道消息而已,并不能真的改变他们的看法。 赤狐一脉族地里,妖皇胡错正吃着侍女喂给他的葡萄,听完下属来报,他吐出葡萄籽,翻身从榻上坐了起来。 抬手挥退侍女和下属,整个寝殿里只剩下他,以及站在他身侧的一名黑衣男子。 胡错单腿曲起,用手摸着下巴,“龙介,你说,这个游渺在搞什么名堂?” 这节骨眼上搞事,并不是他的风格啊。 黑衣男子低着头,声音沙哑难听:“属下不知。” “没事”,胡错双手一拍膝盖,从榻上站了起来,“那我们就去问问他好了。” 黑衣男子,也就是龙介,目光从胡错□□的双足上一掠而过,“是。” 胡错与游渺也是多年的好友了,说起来两人性情完全相反,但是却莫名最能相处的来。 至于原因,可能是森丘七大妖皇里,除了有几个对人族观感不好也不坏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是立场鲜明的主和派吧。 提到这一点,胡错就纳闷了,森丘这么好,老老实实呆在族地里混吃等死他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有些妖非要搞得那么苦大仇深,一副不把人族从这个世上除名就死不瞑目的样子。 哦,他说的就是薄水之主氾遇,也是七大妖皇之一,一个心眼比眼睛还小的水货。 胡错想着,忍不住又问龙介,“你说,鱼的眼睛那么木,氾遇那小子是怎么做到每次瞪人都能表达出不同层次的感情的?” 龙介已经习惯了自家妖皇三句话不离薄水之主的特点,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属下不知。” “哎,就知道问你问不出什么结果”,胡错失望地甩开手中折扇,暗红的扇面上遍布黑色丝线绣出了的各种“福”字,“这个问题我还是等见到游渺之后再问他吧。” 赤狐族地位于森丘西部,紧邻玄蛇一脉。两个部族之间的关系自古以来就不错,到了这一代,又因着两位妖皇的交情,族人也多往来密切。 刚踏进玄蛇族地,有人看到胡错,纷纷见礼,“拜见狐王。” “免礼免礼”,胡错亲切一笑,问众人:“你们蛇王在吗?” 玄蛇一脉众人:“······” 胡错咳了一声,“我找游渺有点事,诸位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真是发愁啊,各个妖脉对自家当家的的称呼都是一样的,整天妖皇妖皇的叫着。 但是他们七个彼此称呼总不能还这么叫,要不然,谁能分得清谁是谁? 按理说尊称王也是可以的,比如说他是狐王、某只蠢鹰是鹰王,听起来同样派头十足,所以别人怎么叫都行,但是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俩人这么幸运。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再次拿氾遇举个例子了,他本体是鱼,就不喜欢人家叫他鱼王,连水王也不行。 同样的,游渺也不喜欢被人叫做蛇王,比起一些客套的称呼,更乐意别人直接喊他名字。 游渺这边才刚听说了胡错出现在族地里的消息,转头的功夫,人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寝殿外面。 “好久不见。”游渺和胡错打招呼。 胡错没等游渺招呼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对此地很是熟悉的样子,“我找你问点事情。” “什么事情?”游渺在对面坐下,多少猜到了他的来意,“问吧。” 胡错笑容怪异,“你有没有被氾遇那双鱼眼睛瞪过?” 游渺:“······” 什么玩意儿? 跟在身后的龙介:“······” 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胡错记仇的程度,竟然还真的问了这个问题! 游渺也知道胡错和氾遇那点恩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有,很多次。” 龙介:“······” 好吧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就知道是这样!胡错高兴了起来,果然只有游渺才是最懂他的知音。 滔滔不绝地对氾遇那双小眼睛展开了两刻钟的攻击,胡错休息了一下,让龙介给他倒了杯水润润嗓子,总算说起来正事,“对了,连山城里那件事,是你做的吗?” 游渺:“哪件事?” “说是城主府有一个护卫被你杀了。” “······”,游渺:“只是中毒,不过传言好像跟你说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胡错点了点头,“传言,那就是假的喽?” 游渺嗯了一声,“我只是打伤他,并没有下死手,是有人在内中动了手脚,想要陷害我。” 胡错闻言放下茶杯,放心了,“是假的就行,我就知道你没那么蠢,要杀人直接就杀了,何必搞得那么花里胡哨,还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 他们两个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条绳上,哦不,是一个战壕的盟友,妖族之中像他们俩这样喜好和平的人可不多了,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野心大的要吞天。 和他这样多好,知足常乐,有吃有喝有人······· 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一旁装透明人的龙介,胡错补全刚刚那一句话——睡。 游渺也注意到了胡错的视线,“这位是?” 他记得上次一起来的不是这个。 不过眼下这个确实比之前他见过的那几个好了不少,最起码气质清正,不像那几个,只有脸能看得过去,放大到全身,整个人猥琐的不行。 胡错看起来也很满意,他拍了拍龙介的手臂,向游渺介绍:“龙介,我新提拔上来的贴身护卫。” 这个是好听点的说法,实际上就是男宠。 在某些方面,胡错和青檀很像,只不过后者只祸害女人,而前者则是只喜欢男人。 以至于身为两人共同的朋友的游渺,有一段时间深受其害—— 刚接手玄蛇一脉的时候,青檀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再加上天生一张会说甜言蜜语的嘴,愣是把其他妖脉的小姑娘骗得团团转,三天两头有苦主找到族地里要剁掉他的孽根。 另一方面,赤狐之主胡错自从在玄蛇一脉新主即位的大典上见过游渺一面后,当即惊为天人,由此展开猛烈攻势,誓要抱得美人归。 一边是找上门来大骂青檀负心汉的小姑娘们求他做主,一边是自认风流倜傥魅力无边的追求者的胡搅蛮缠,游渺那段时间可以说每一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只不过好在胡错也就是图个一时新鲜,同为妖皇的两人实力相仿,他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后来见游渺真的没有这个念头,也怕两边结了怨,就打消了心思。 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只图人家脸长得漂亮,狐王最先考虑到的也是你情我愿。 霸王硬上弓什么的太丢份儿,更何况他还不一定能打得过。 至于两个人后来渐渐成为朋友,这不是世事无常吗?有些事情在发生之前,谁也预料不到。 总之就是,看对方还算顺眼,接触的多了,没什么值得介意的龃龉,就成了朋友。 游渺往胡错身后看了一眼,黑衣男子低眉顺眼、寡言少语,似乎不怎么喜欢说话。 胡错很少这么正式地把枕边人介绍给他,看起来是对这一位上了心了。 所以他也没有表现的太过冷淡,朝男子微微点头示意。 几人说话之间,青檀也过来了。 他在殿外的时候就听说狐王来了,因此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呦,狐王来啦?” 胡错也朝他打了个招呼,“小青儿最近怎么不去我赤狐族领地玩了,族里的姑娘可都想着你呐!” 青檀挥了挥手,一脸自豪:“让她们死了这条心吧,我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 胡错闻言一愣,“你结亲了?” “没有”,青檀咧开嘴笑得开心,“就是有了个孩子。” 胡错一脸狐疑,没结亲,那孩子是哪里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游渺看出他的疑惑,便大致把事情说了一下,“然后昨晚用了他的血,小崽子就破壳了。” 胡错闻言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小崽子真的是他亲生的?!” 这是什么意思?不可以吗? 青檀阴阳怪气:“你别说,还真是。” 这一下胡错不乐意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可是和青檀竞争过要给小崽子当义父的,这么一来他不就输了吗? “我不信!” 青檀:“不信也得信啊,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呐,长了双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胡错:“······” 游渺:“······夸张了。” 小崽子明明长得更像娘,还有酒窝呢! 不过既然提到游宁了,胡错就非要去看看他,说什么来的凑巧,碰上小崽子破壳,他这个义父不送点见面礼不合适。 青檀虽然不满意他这自称义父的行为,不过堂堂妖皇送出的见面礼,不要白不要,因此在看到游渺同意之后,也没有什么意见,几人一起去了游宁的住处。 推开门,小崽子穿着侍女们给他制备的小衣服,正在和小蛇玩耍,看到来人,立马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跑来。 “爹爹!” 游宁喊着,门口站着的四个大男人里有三个伸开了手臂,其中还有两道尾音翘到天上去的回应:“哎呦,我的小崽子!” “······”,抱臂站在一边的龙介默默放下了自己的手臂,并背到了身后。 游宁扑进了游渺的怀里,对着他的脸颊就亲了一下,“爹爹你来跟我玩吗?” 青檀:“······” “哈哈哈哈”,胡错见状适时嘲讽,“义父也挺好,挺好,毕竟有的时候就算是亲爹,该抱不到孩子的时候还是抱不到!” 只不过他看到游宁和游渺亲昵的模样,莫名就有点感触,“不过说实在的,有个孩子好像并不如我想象之中的那么麻烦。” 说着,他看向身侧的龙介,笑眼弯弯,“你说,要是我也找人生一个怎么样?” 龙介皱了皱眉头,背在身后的手突然握紧,片刻后,他的眉头松开,说出了来到玄蛇族地后的第一句话:“不怎么样。” 胡错本来不过是开个玩笑,见龙介一脸严肃地回答,顿时楞住了。 龙介快速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说:“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游少主这般玉雪可爱,更何况以你的性子,并不适合照顾别人。” “我的性子?”胡错不解,“我什么性子?” 龙介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只能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性子。” 不知什么时候被两人谈话内容吸引了注意力的游渺、青檀:“······” 好想吐啊是怎么回事? 胡错傻了,怎么都没想到龙介会说出这种话来,他余光看到游渺和青檀不自在的移开视线,常年厚如城墙的脸都红了。 心跳漏了一拍,他指着趴在游渺怀里完全状况外的游宁,“像他一样被捧在手心?” 龙介:“······” 第17章 亲眼目睹了何为打情骂俏之后,游渺心情复杂的送走了胡错。 并表示家里孩子还小,怕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让他逢年过节安排人把礼物捎来就可以了,至于本人,最近十年就不要来了。 胡错临走的时候,站在大门外面一脸的愤懑不平:“我知道,你们就是嫉妒!” 嫉妒他有人说情话。 虽然听完他自己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送走了胡错,留下青檀和游宁培养父子感情,游渺就回了自己的寝殿。 顺手脱下外袍扔了出去,接着就有一根藤蔓贴着地面快速伸展过来,在衣袍落地之前勾住了它。 听着耳边传来的沙沙声响,游渺伸出手臂往后甩了两下,小崽子现在一天一个样,抱起来沉了不少,胳膊都压麻了。 撩开床榻前的帷幕,刚要坐下,游渺倏然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角落里,“谁?出来!” “是我是我”,邢伋听着游渺的声音,被他话中的杀意吓了一跳,赶紧从书柜后面走了出来。 游渺表情缓和了些,“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也不说一声,害得他一惊一乍的。 邢伋抹了抹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连山城的事情不多,他一闲下来就想到了游渺,又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来看看,偷偷看一眼就走。 结果谁知那么巧撞见了胡错有事来找游渺。 当年这俩人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还曾被上天界众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很是流行过一段时间,邢伋自然也是知道的。 于是他立刻心生警惕,就这么在暗处躲了起来,想着等到胡错离开了,他才能走。 然后就留到了现在。 其实在游渺回到寝殿之前,邢伋是有机会离开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一只脚都迈了出去,又生生收了回来。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往后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干嘛不趁着机会多呆一会儿,好好看看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么一犹豫的功夫,游渺已经进来了。 昏暗的烛火下,邢伋看到他脱衣服,脸上一红,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虚,彻底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可是即便他这么小心翼翼,连眼睛都没敢往游渺那边看,还是没有逃脱被发现的命运。 见游渺只穿着里衣从床榻上走下来,邢伋本来就红起来的脸只觉热的厉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游渺:“?” 他走到邢伋身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 “······”,邢伋咳了一声,任由游渺的手放在他脑门上,也不躲,面上立刻挂上了几分憔悴:“没事,就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疲累。” 游渺闻言抬眼看他,眼神中满是不赞同,“累了不会休息吗?连山城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能做事的。” “这不是想尽快把事情办完好来找你嘛······” 邢伋被游渺用责备的眼神看着都是高兴的,他两边嘴角不受控制的想往上翘,被他给压制下来了,“不过这两天好多了,林将军的妹妹回来了,他很是高兴,也有心思做事了,我的负担轻了不少。” 所以才能抽出时间来找人。 游渺牵起邢伋的手,走到榻前坐下,给他倒了杯水,“林芊羽?她的情况怎么样?” 借了他的妖力虽然可以短暂提升修为,但是前两年的事情早就掏空了林芊羽的身体,妖力一散,她必定会受到反噬,卧床休养一段时日已经是比较好的结果了。 再加上教训了青檀一顿,她回去之后是什么情况,游渺还不知道。 邢伋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被游渺握着的那只手上,但是嘴上依旧能对答如流,他对相关的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毕竟知道是这其中有游渺的参与,他很有可能会问到这些。 “据说林姑娘回去之后就跟林将军道了歉,兄妹两人重归于好。她虽然受到了妖力的反噬,但是这么多年林将军偷偷摸摸给她吃了不少珍贵补药,所以现在的情况还算可以,只不过这半年里是动弹不得了。” 游渺有些惊讶:“瘫了?” 这反噬的影响有点严重啊,看来以后不能再随便借人了。 “······”,邢伋:“只是人太虚弱下不了床,被她兄长勒令没有彻底恢复之前不能出门罢了。” 游渺哦了一声,“林岩管妹妹还是这么严格。” 当年就是因为他那脾气,害得兄妹两人一度反目成仇,现在好不容易冰释前嫌了,他竟然还搞禁足那一套吗? 邢伋想了想,觉得还是可以帮林将军解释两句的,“也不算禁足,林芊羽本来就虚弱的走不了路,玄霭说了,她的身体没有个一年半载,是不可能完全好起来的。” 所以林岩也不算禁足,他就是担心林芊羽再出什么事,或者说受不了接下来又要回到之前那种闭门不出的状态,会心生抗拒而已。 “害怕她抗拒,需要放狠话吗?” 邢伋也不理解,不过据他观察,应该是有原因的,“这好像是他们兄妹相处的常态。” 游渺:“······” 什么常态,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的那种吗? 不过知道人没事他就放心了,毕竟妖力是他借的,到时候再出什么事,说不定又要有人在这上面大作文章。 更何况,林芊羽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她可是小崽子的生母。 就算是看在游宁的份儿上,他也不希望她出什么事。 又问了武清的事,知道玄霭接手诊治之后一直在查他究竟中了什么毒,游渺就没有太过担心了。 毕竟担心也没有用,玄霭要是查不出来,那他们就得等下毒那人自己站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那个人觉得什么程度才算是“时机到了”,以至于可以站出来,把阴谋化作阳谋,光明正大地跟他们交手。 说话间,游渺察觉到一丝丝凉意,低下头一看,这才发觉自己只穿着里衣,心中有些不自在。 不过见邢伋好像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对,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招招手让藤蔓把他的外袍送过来。 正要披上,邢伋突然看过来一眼,“你不是要睡觉了?” 游渺动作一顿,有些纠结。 是啊,他要睡觉了,要睡觉了还穿什么衣服,等会儿还得脱。 于是他放下外袍,有些踌躇地问邢伋:“今晚你要留下吗?” 刑伋的脑子里突然间就闪过什么画面:“……我睡外间就行。” “……”,游渺:“好。” 深夜时分,万籁俱寂。妖皇殿里的两人静静地躺着,隔着一段距离,都没能睡得着。 一阵铁链撞击的声响传来,像是隔着千万重阻碍,让人听不真切。 游渺侧身躺在塌上,倏地睁开了双眼,目光冷冽锐利,隐隐发出诡异的黄色亮光。 他翻了个身,皱眉看向窗外,月色在封印的影响下是黑灰色的,形状如褪了色的银盘,是个很完整的圆。 又来了。 游渺心想。 外间,隔着一块小小的屏风,刑伋知道里面的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吵醒了。 气氛不对,他想叫游渺一声,却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只翻了个身,面朝着屏风的方向,睁着眼睛发呆。 “明天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游渺突然开口,怪异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 刑伋想到了一个人,他嘴角一弯,朗声回答道:“好。” 第二天一大早,游渺带着刑伋前往祖陵禁地。 守陵的老者看了刑伋一眼,面露疑惑。 游渺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他直接伸手拉着刑伋,越过老者走到了祖陵大门之前,咬破右手食指,按在了石门上。 石门轰隆隆往两边打开,游渺正要往里面走,守陵老者开口叫住了他:“少主人,那么多年了,差不多了。” 游渺脚步一顿,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长久的静默之后,他冷笑一声:“差不多吗……我倒是觉得还差的远呐!” 游渺说完就进了祖陵,刑伋在后面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老者还在门口站着。 他朝陵里望着,眼中满是眷恋,发现有人在看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刑伋没有再看下去,他快走了两步追上游渺,与他并肩一起走向了玄蛇一脉的祖陵深处。 祖陵里阴暗潮湿,是用黑晶石垒起来的地宫。 本就是密不透光的环境,再加上黑晶石似乎还有削弱光线的作用,所以即便墓道两侧点着长明灯,朦朦胧胧地,也只是使得周遭黑暗显得更为压抑。 游渺只一个劲往前走着,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只能从他睫毛的阴影分辨出,他一直低垂着眼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刑伋犹豫了一下,手指一动,握住了游渺的手掌。 一者温热,一者微凉。 游渺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刑伋。 战神努力装出“这有什么牵个手而已”的样子,目视前方,“不要担心,还有我在。” 不论前面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游渺眨了一下眼睛,眼中似乎有光燃起。他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手下用了点力气,回握住刑伋的手,“嗯。” 两人眼前又出现了一块石门,这一次游渺没有再用自己的鲜血,一走过去,它就自己慢慢打开了。 与此同时,从石门里面传出来一道娇媚女声:“我的孩子,你总算愿意来见为娘了吗?” 第18章 刑伋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在听到女声的时候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们要来见的,竟然真的是游渺的母亲! 心里想是一回事,但是真当要见面时,战神大人眼神都有些飘忽了。 他看向与游渺紧紧交握在一起的那只手,虽然心里忐忑,但还是跟着游渺一起走了进去。 之前从来没有听游渺提起过他的生母,现在这样,也算是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一种表现了吧? 游酒看到刑伋也是一愣,然后很快回过神来,“呦,渺儿还带了朋友来啊……” 她的视线从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上掠过,笑容里满是深意,“这还是第一次呢。” 游渺看着被铁链捆缚在祖陵中的女子,嘴唇嗡动,半天,喊她:“娘。” 游酒笑起来更是魅惑,“哎~” 刚想再加一句“渺儿乖”,就听得游渺继续说:“你怎么还没死呢?” 刑伋:“……” 他看向游渺,发现青年不止语气冰冷,就连面色都沉了下来,就好像面对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和自己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仇人。 游酒倒是见怪不怪,她抬起手,捂着嘴呵呵笑了两声,带动着铁链子发出“哗哗”的声响,“你看你这孩子,整天盼着我死。” 她从铁链堆里起身,火红长裙曳地,一步一顿朝两人站着的地方走来,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还有两步的距离,铁链绷紧,游酒再无法往前走动分毫。 她伸展着手臂,整个人像一根被风吹起来的羽毛,快速朝后飞去。 红衣蹁跹中,她说:“你已经把为娘的一切都抢了过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游渺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黑色的石板地面发呆。 游酒看着他,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你恨我,却又不敢杀我···渺儿,你说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游渺不由得握紧了邢伋的手,片刻后又松开了些。 不想再跟游酒谈论这样的话题,他不答反问:“昨夜月圆,你伤的怎么样?” 玄蛇一脉祖陵原是族中长辈沉眠闭关的场所,只不过后来废弃,便被游渺拿来囚禁游酒。 捆缚她的那几根铁索有着很长的历史,长到无人知道它们的来历,之前一直被闲置在祖陵里。 铁索除了异常的坚固,无论是妖族还是神族,没有钥匙都无法挣脱之外,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吸引天地之力,对被捆缚的人造成一定的伤害。 妖族并非永生不死,若是无法在有限的生命里跨过与神族之间的那道无形屏障,到了一定的时间,也会慢慢老去,直至消亡。 游酒被囚禁多年,每逢月圆之夜便会受一次伤,如此积累下来,修为已经不比当年。 “渺儿这是关心我吗?” “你想多了,我纯粹是想知道你伤得重不重,也好推断你还能坚持多久。” 游渺懒得和眼前之人再多说废话,他四处查看一番后,走到游酒面前,低下头,视线从她的手腕脚腕上一闪而过,扔下一瓶药。 几根铁链都是深埋于山壁深处的,每一根都重逾千斤,游酒的修为在一天又一天的不见天日里消磨殆尽,手腕和脚腕上的伤痕深可见骨。 游酒接住药瓶,手指抚摸了几下,对着游渺轻轻一笑,“渺儿你知道吗?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在庆幸当年决定生下了你。” “是吗?”游渺闻言冷哼一声,明显是不太信,“我还以为你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把刚出生的我给掐死。” 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一对母子,会像他们两人这样,把彼此当作此生最强大的对手,以及仇敌。 见游渺要走,游酒扯了一下铁索,叮叮当当的链条在地面上划过,留下一道灰痕,她意味深长地瞥了邢伋一眼,对着游渺的背影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游渺脚步顿住,她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毕竟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像我的人。” “住口!”游渺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听到游酒的话,直接抽出腰间的蛇骨链,反手往地上甩了一下。 “砰”的一声响,蛇骨链打到铁索上,铁索擦着地面左右摆动了几下恢复平静。游酒看着眼前的情景,笑容加深,不再说话了。 游渺并未出全力,铁索上被抽出一道浅浅的灰痕,漫天尘土落下,很快就把一切遮盖。 “游渺。”邢伋叫他。 邢伋看了坐在地上的游酒一眼,往前走了几步,果断地抓住了游渺的手,“没有其他事,我们走吧。” “······”,游渺点了点头,收回蛇骨链,“好。” 两人并肩往外走,在他们身后,游酒一脸兴味地看着,良久,她抬起头,喃喃道:“真好啊。” 空旷的祖陵里,甬道两侧的长明灯灯芯永远都一动不动,冷白的火光将路过的人影拉长,投射到地面上像极了幽幽的鬼影。 周遭响起两道轻重不同的脚步声,邢伋借着火光偷偷打量身边之人,从他长长的眼睫看到挺直的鼻梁,然后又从鼻梁看到他有些薄的嘴唇。 游渺的侧脸很好看,战神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看一辈子都不腻。 “看够了吗?” 游渺突然抬眸斜了邢伋一眼,只不过因为火光太暗,眼神的威力大大削减,十分的问责九分九成了嗔怒,倒是令他不复一路来的沉闷,整个人活泛了起来。 邢伋笑了起来,故意在游渺手上捏了两下,“看你永远都看不够。” “······”,游渺心中好笑,试着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右手反而被握的更紧。 邢伋停步,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举到胸口,另一只手扶住游渺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你从刚才就心事重重,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吗?” 自从两人踏入祖陵,游渺就一直没有再放松下来过,这一点在见到游酒的时候尤为明显。 虽说游渺全程表现的都很镇定,唯有在走之前呵斥游酒那次算是一次失态,但邢伋还是看出他心里很不安,像是在害怕什么。 游渺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向邢伋,“我恨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邢伋却是立刻明白过来,“她”指的是游酒。 “看出来了。”他回答。 游渺回头看了一眼,甬道中空空荡荡,连风都没有,“我恨她把我生下来。” 邢伋闻言眉头一皱,没有想到游渺会有这种想法。 游渺拿开邢伋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拉着他继续往外走,“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有一个人族养母对不对···不过这件事与她关系不大,我要说的这件事牵扯到云方君······” 刑伋:“师尊?” 游渺给邢伋讲了故事,有关游酒,以及他的父亲云方君。 “她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妖族。” 游渺说:“她并不是玄蛇一脉的族人最看好的下一任妖皇,但却是最有实力的,为了获取权势,她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尸骨上位,甚至不惜设计祖陵里那些沉眠的先辈,只因为他们是反对她的那些人的最后的靠山。” 游酒野心勃勃,一举清空祖陵之后再无后顾自忧,顺利登上妖皇之位,开始醉心于争权夺势。 虽然她没有明言要侵夺临近几大妖脉的势力范围,但是偶尔的小打小闹,也总是能让几位妖皇警惕起来。 当时又恰逢千年一次的破封期来临,本来就不亲人族、也不把神族放在眼里的游酒更是无法无天,她放任族人侵占人族领地,更是联合其他妖脉一起对人族最大的那几座城池发动进攻。 在战场上,她遇到了被人族请来支援的云方君。 当时的云方君隐逸已久,不过是和人族里其中一位城主的先祖有些交情,应故友之托前来相助,谁知就这么入了游酒的眼。 游酒心思深沉,战场的匆匆一瞥,高傲的神族居高临下看着所有人的目光宛若在看蝼蚁,她一下子就看透了该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够俘获云方君的心。 接下来,她自告奋勇对上神族援军,亲身深入战场,身披战甲,手持长剑,冲锋陷阵。 数不清第几次浴血奋战之后,游酒孤身一人冲破神族防线,来到了云方君的面前。 双手挥出的长剑被轻松挡下,游酒抬起头,赤金兜鍪适时落地,她长发披散着,却难以掩盖眼中厉色。 两人初次相逢,彼此无言,云方君挡开游酒的攻击,将人甩出去后就无意再管,不料地上的人突然化为原形,一口咬在了他腿上。 云方君皱眉看着腿上的伤口,没有注意到面前之人微微弯了嘴角,露出得逞的微笑。 游酒只是咬了一口,没有用毒,云方君看着她被神族之人带走囚禁,眼神中流露出不解。 他不明白游酒为什么这么做。 但是在他好奇的那一刻开始,游酒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 事情似乎全在她的预料当中,云方君出现在关押她的地方,并亲眼目睹她从监牢中逃出来。 赤红蛇身为了避开突破监牢封印变得血迹斑斑,游酒猩红地眼睛里满是戾气,云方君从中看到了尸山血海,以及宁愿死也要离开的决心。 他没有去阻拦,游酒逃出来的时候,两人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便各自离去了。 他们彼此之间的纠葛也是自此开始。 “云方君活了那么多年,恐怕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遇到一个这么会伪装的人。”游渺回忆着以前的种种,想要尽可能的给邢伋讲的清楚一些。 “游酒并没有把自己所有不好的部分都给隐藏掉,而是弱化了自己的野心。嗜杀好战是真的,为了族人不惜一切代价是真的,对云方君的肖想也是真的······只不过所有真的当中,参杂了玩弄人心的成分。” 她想要看看,无欲无求、自命清高的云方君,发现自己被一个妖族给骗了的时候,会是个什么反应。 来来回回地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两个人不出所料的在一起了。 云方君没能躲避得了游酒精心布下的陷阱,他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能做到如此的地步,为了掩盖一个谎言,几乎要把自己都给骗了过去。 云方君坦坦荡荡,无意瞒着别人,想要把和游酒的关系的公之于众,但是游酒却以战事紧张为名,反驳了云方君。 于是,瞒着所有人,两人偷偷地住在了一起,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刚出生的男孩从蛋壳中钻出来,云方君初为人父满心欢喜,抱个孩子都抱的心惊胆战。 他以为这就是他的幸福,一个人走过了千万载的光阴,和游酒的家是唯一一个令他产生归宿感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本应该在家等他回去的游酒独自站在他面前,脸上还是他最为熟悉的笑容,眼神中却多了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之感。 处心积虑规划的游戏结束,一句“你被我骗了”,多日来的美梦的惊醒,两个人之间再无干系。 游酒等着看云方君落魄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如意。 云方君很快接受了自己被骗的事实,他所经历的一切全都是游酒的骗局,根本没有投注真正的感情。 震惊过后,他也没有纠缠,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游酒,目光中的爱意一点点变淡,似乎再次变回了当初那个高高在上、无情无爱的神族之人。 离开之前,他想要带走孩子,却被游酒告知,她已经把孩子丢了。 这是她的第二个游戏,把新生婴孩的血脉之力封印,断绝云方君可能找到人的所有途径,然后看着他踏遍万水千山去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想要看这个神族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崩溃。 第19章 “我和她一点也不像。” 游渺说到最后,没有提及自己被扔掉的事情,只单单强调了这么一句话,“如果能够自己做出选择,我一定不会选她作为我的母亲。” 只可惜这恰好是他所无法选择的,邢伋理解。 走出祖陵,外面天光正好,虽然森丘的阳光总像是隔着一层灰色薄纱,最起码天地开阔,比起逼兀的祖陵而言,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邢伋已经多留了一晚,游渺知道不能耽误他的时间,准备带他去见一下小崽子,便让他回连山城。 “小崽子已经破壳了”,游渺对邢伋说:“如果你能见到林芊羽,就跟她说一声,孩子现在的情况很好,等办完满月酒,我会带他去一趟连山城。” 林芊羽到底是游宁的生母,游渺觉得自己有理由让两人见个面。至于以后小崽子的去留,他是无所谓,但总归需要各方商议才能下定论。 其实这个满月酒,早在两年前他刚抱回游宁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办过了,只不过当时来的很多人就是凑个热闹,宴席也潦潦草草,在他看来并不能作数。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青檀不同意,他打算借这次满月宴的机会为自己正名,坐实自己亲爹的身份,名字可以不改,亲爹是谁必须说明。 游渺对此没什么意见,小崽子即便不是他的儿子,两年相处下来,也跟亲生的没什么两样。 甚至如果青檀愿意的话,就算真的以玄蛇一脉少主人的身份举办这场满月宴也不是不可以。 至于血脉正统的问题,同样的,游渺并不是很在意。 走到小崽子的住处,侍女赤云说两个小孩子正在花园玩耍,游渺走在前面带路,邢伋跟在后面进了花园,一眼就看到了赤脚坐在花从中的小男孩。 正要过去打招呼,往前迈步的时候,突然从半空掉下来个东西,邢伋因为没有察觉到恶意,所以只是伸出手,一脸淡然地把要往自己脸上飞的小蛇抓在手里。 游渺侧头看了一眼,语气中带着笑意,“这是小蛇,玄霭的徒弟,托我帮忙照顾一阵子。” 单看小崽子一个还不明显,现在又加上一条小蛇,游渺在心里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他的身边总少不了小孩子的身影? 邢伋蹲下来,把小蛇放到地上,看着他游到小崽子身旁,回头冲自己吐信子,“他还不能化形吗?” 战神对玄蛇一脉的生长过程并不是十分了解,游宁是破壳后直接就是人形,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条小蛇都能给玄霭当徒弟了,没道理还一直是原形的状态。 “能”,游渺笑了一下,回答道:“估计是不乐意化出人形。” 毕竟对于妖族而言,两种形态变化,并非只有人形这一种选择,还有很多妖族都觉得保持原形才更加舒服。 “······”,邢伋觉得这个理由有些耳熟,他转过脸来看向游渺,眼神中满是无奈,“像你当年那样?” “不”,游渺眯起眼睛反驳,嘴角的弧度更为明显,“我当初纯粹就是因为懒。” 邢伋:“······”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还没有走到近前,游宁已经从地上起来,迈着两条小胖腿,蹒跚着朝两人,准确说是游渺这边跑过来。 “爹爹!” 小家伙长得敦实,个头和人族两岁的孩童差不多,因为刚破壳,还没有改掉以往在蛋壳里蹦着走的习惯,走路都是一跳一跳的。 偏偏他还走不稳当,每一次都看得游渺心惊胆战的。 伸开手臂接住扑过来的小崽子,游渺还没来得及应一声,就见游宁动了动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小脑袋,看向邢伋。 游宁的眼睛很漂亮,圆溜溜的不似蛇类那种竖瞳,或许是有一半人族血统的原因,他的瞳孔只比普通人族小了那么一点,黑亮亮的,沁了水的晶石一般。 被这么一双眼睛看着,邢伋的心立马就软了下来,“还记得伯伯吗?” “记得”。游宁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能闻得出来,伯伯的气味很熟悉。” “真乖”。邢伋摸了摸游宁的脑袋,从怀里拿出样东西挂在了他脖子上,“伯伯给你的见面礼,前两天没赶上小崽子的生辰,今天给你补上。” 他还记得初次见面那次游宁哭着说自己是游渺的小崽子的事情,于是这一次专门注意着称呼。 见面礼是一块玉佩,游宁很喜欢,但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脖子上的这块玉佩上面凝聚有战神的神力,可以抵挡三次与他同一级别的神族的全力一击。 这一块玉佩戴在身上,相当于多了三次保命的机会。 游渺深知玉佩的价值,他看了邢伋一眼,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呦,都在呐!”青檀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将游宁从游渺怀里接过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两人,“战神大人百忙之中还不忘来给我们家小崽子送礼物,这可真是让我们父子受宠若惊啊!” 因为游渺的药,青檀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他家儿子,努力想要纠正游宁的认知,接受他才是亲爹的事实。 只可惜收效甚微,游宁见他还是叫义父。 眼看着就要举办满月宴了,青檀迫切想要听儿子叫一声爹,要不然到时候非但不能正名,还要在森丘各大妖脉之前丢脸。 为此,他都快魔怔了,以至于见人就要强调一遍他与小崽子的父子关系。 邢伋不了解青檀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客气一笑:“应该的。” “好了”,游渺将游宁交给他亲爹,等两人客客气气叙旧一番后,转过头来看向邢伋,“我送你。” “好。”耽搁了那么久,也该离开了。 邢伋和游宁挥了挥手,跟着游渺一起往外面走。 “等一下。” 走了没多远,两人突然被叫住了,小蛇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拦在了门外,“我师父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玄霭最近一直在连山城,为了武清中毒一事奔波不停,已经好多天没有回森丘。 小蛇问游渺的时候还有些纠结,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游渺与邢伋对视一眼后蹲下,让小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来,语气温柔:“在这里住的不习惯?” 即便养了两年小崽子,他还是不太会和小孩子相处,这一点从游宁的切身经历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都能时不时被他逗哭,更何况其他人,他以为小蛇这是想念师父了。 小蛇不知道游渺心中的想法,他吐着信子,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小脑袋,“没有不习惯。” 这心情都写在脸上了,游渺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用手摸了一下小蛇的头顶,安慰道:“过几天我会带你去见你师父。” 小蛇抬起来脑袋上下晃了晃,不明白游渺为什么突然露出这么一副慈蔼地神情,他就是问问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好久没在师父的药筐里打滚了,他觉得浑身痒痒。 当然,能看到师父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好。 从游渺的身上游了下来,小蛇爬了没多远,又扭过头来,说:“我有名字。” 游渺一愣:“什么?” 小蛇:“玄辰,我师父给我取得名字叫玄辰。”说完就一头扎进花园里,找游宁玩去了。 游渺送邢伋离开,两人走在森丘的路上,他敏锐地注意到身边之人慢慢警惕了起来,心下明白,邢伋这是发现了什么,“破封期将至,它们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安分了,看样子接下来会有一场硬战。” 邢伋从路旁的荆棘丛中收回视线,神色淡然,“上一次破封期也是一样,没有哪一场战争是轻松的。” 千年一次的战争避无可避,无论谁胜谁负,经历过血流成河的战争之后,各族之间休养生息,如此循环往复,同时也是生生不息。 游渺也注意到了路两旁虎视眈眈盯着两人的蛇形妖兽,虽说因为他身上的血脉之力,压迫的妖兽们匍匐在地不敢动弹,但是与生俱来的嗜血本能,还是让它们不停地往外吐着血红的信子。 他突然有些感慨,妖族在修炼一途上有两个极端,如各大妖脉中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还是像眼前这些,以血食为生,只凭本能生存的兽类。 游渺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邢伋,有点想问他,如果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妖族永久封印在森丘,他会怎么做? 邢伋感受到游渺的视线,“怎么了?” 游渺摇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种问题根本没什么意义,“没什么,你快走吧。” 原来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很远,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邢伋站在封印之前,他比游渺稍高一些,因此当游渺低下头时,只能看到他挺直的鼻梁。 犹豫了一下,邢伋伸出手,并肩而立的两人手指间的距离缩小,他试探着想要牵起游渺垂在身侧的手掌。 “等等,你们俩等一等!” 碰到的一刹那,远处突然有声音传来,邢伋暗骂一声来的真是时候,便眼看着游渺抽出自己的手,转过身看向来人。 胡错紧赶慢赶,总算追上了游渺,来到跟前,见邢伋也在,就抬手打了声招呼:“呦,这不是战神吗?真巧啊。” 对此,邢伋的反应是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是挺巧的。” “······”,胡错:这突如其来的冷风是怎么回事? 胡错的身后还跟着他那个贴身护卫,见游渺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解释了一下自己叫住他们的原因,“你们是要去连山城吗?我也一起去。” 游渺想说自己只是出来送行的,并不打算现在去连山城,但是看胡错的样子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也没有把话说死,“你去做什么?” “龙介”,胡错朝后伸手,被叫到的龙介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交给他,“我有一个族人失踪了,他的家里人在他房里发现了这些东西。” 他说着,把手往游渺面前一伸,借着森丘不算太明亮的光线,可以看出那是一团赤红的毛发,像火一样,尾部还带着点淡金颜色。 游渺:“狐尾上的毛?” 胡错点了点头,随即面色凝重起来,明显这不是普通狐狸毛,“除此之外,我听到一个消息,昨晚连山城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人在附近发现有红色狐狸的身影出现。” 第20章 深夜时分,连山城。 “快把人弄出去!”酒楼老板拨动着手中的算盘,厌恶地看了大堂里喝的烂醉的男人一眼,“跟他说我们要打烊了。” “哎,好嘞!”打杂的小二叫秦福,他顺着掌柜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又是这个人。 男人是他们这里的常客,大酒鬼一个,因为酗酒把妻子儿女都给卖了出去,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生怕被牵扯上关系。 总而言之,算是个人人喊打的人物。 秦福叫了酒楼里的几个人合伙把人架到外面扔下,在其他人转身离开后正要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还抱着酒壶说着些胡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蹲下来试着把人叫醒。 “老叶,老叶,醒醒!你该回家了!” 扶着男人的胳膊晃动了几下,男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拍开了他的手:“回,回家。”说着就站了起来。 看着男人踉跄着走远,秦福叹了口气,回身把酒楼的门栓上。 时间已经很晚,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影。路两旁的灯笼静静地挂着,在起风的时候晃动几下,连带着里面的烛火也摇曳起来。 “噗” 酒楼外突然刮起一圈黑色旋风,门边挂着的两个气死风灯跳跃了两下熄灭,黑风打着转儿朝着醉鬼离开的方向而去。 …… 赤狐族有人失踪,当天夜里就有人在连山城发现了红色狐狸的踪影,两者联系到一块,不得不让人多想。 胡错也是由此怀疑,失踪的那个族人,就是出现在连山城里的那个。 问题是赤狐一脉虽然与人族并不是特别亲近,但终究也是唯二能够接受两族并存,对人族没有太大敌意的妖类,平白无故,怎么会有赤狐族人随意伤人? 而且这段时间太不安稳,世局已渐显混乱的征兆。所以胡错怕的不是与人族结下梁子,而是担心自己的族人被有心人利用,成为别人阴谋之下的棋子。 游渺并不认得胡错所说的那个族人,听到这件事,他首先看向邢伋。 邢伋对此并不清楚,他从昨晚就来了森丘,但是单听胡错的描述,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件事发生的时机很微妙。” “确实微妙”,游渺也是这样觉得,前不久连山城里刚传出过他打伤城主府护卫的消息,现在正是两族情势紧张的时候,又出了赤狐族伤人的事,这不得不让人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去考虑。 再加上两件事的主角,不管是游渺还是赤狐族人,都是森丘几大妖脉中立场明确的主和派,如此一来,幕后之人的目的显而易见,“有人在针对我们。” 胡错叹了口气:“总有人不安分,喜欢到处搅混水。” 妖族之中,没有天生亲近人族的人。游渺主和是因为儿时的经历,而胡错则是因为厌恶争斗,觉得大家和和睦睦在一起,是一件比没完没了的战争更能让他接受的事情。 但是两人终究是少数异类,妖族中更多的是目中无人的主战派,以及打不打都无所谓的中立派。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多年来,游渺与胡错在森丘没少被好战的妖族之人嘲讽,只不过两人都不怎么在意罢了。 为了弄清楚具体是怎么一个情况,游渺改变了主意,跟着一起去了连山城。 四人的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城门口。邢伋看到城楼上的林岩,跟游渺说了一声,闪身到了城楼上。 胡错跟着停下来脚步,疑惑地看向邢伋离开的方向,“战神这是要去做什么?” 游渺:“找人打听一下狐妖的事。” 林岩身为连山城的大将军,城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肯定也是知情的。 果不其然,邢伋很快就回来了,对上游渺询问的目光,他说:“负责这件事的人是武枔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林岩并不是特别清楚。” 毕竟是昨晚刚发生的事,调查没有那么快。 进了城,几人直奔案发地而去,游渺原本以为那会是个小巷子什么的、夜里很少有人会去的地方,结果到了才知道,就在大街上。 四人到了的时候,武枔柔就在附近,她看到游渺与邢伋一起过来,除了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地久了些之外,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 初次见面时的针锋相对还历历在目,但是她现在已经能够很平和的看待游渺了。相较于一个暂时没什么危险性的妖皇而言,隐藏于暗处,想要挑起两族战争的幕后之人更让她担心。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畏畏缩缩躲在不知名处偷偷对人使绊子的更加危险。 出事的地方正是连山城中最为热闹繁华的一条大街,所以当时有人被狐狸袭击倒地时,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死的是当地的一个酒鬼,亲眼目睹红色狐狸撕咬着从那人身上跳下来的人很多,因此不过一个早上,该传出去的消息一点没落的都传了出去。 武枔柔这次是想封锁都没有办法。 所以在邢伋询问有关的消息时,她并没有任何隐瞒,“昨夜子时弄出来的动静不小,附近好几户人家都听到了声音。” 当时还有胆大的打开窗户往外看,差点被那只狐狸踩到脸,只不过速度太快,他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暗红光芒闪过,第二天在自家窗棂上发现狐狸毛的时候才知道昨晚见到的是只狐狸。 武枔柔带着几人去看发现的那几根狐狸毛,她早注意到了两张陌生面孔,只不过因为游渺和邢伋似乎都没有要介绍一下的意思,她并没有多问。 城里来了个妖皇她都不在乎了,还怕其他的? 狐狸毛在死的那人身上也有发现,游渺跟在武枔柔身后,看到了街面上一大块显眼的血迹,问道:“那个人现在在哪儿?” 地面上的血迹有些多,附近还有些残破的肉块,情形颇为惨烈。 武枔柔走到背阴处新搭起来的一个凉棚下,命人把东西带过来,“城主府有专门安置尸体的地方,只不过我觉得这个人似乎用不到。” 游渺皱着眉看向地面上留下的痕迹,“他被吃了?” 武枔柔深吸了一口气,“只剩下我们现在能看到的那些。” 在这时,一名护卫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武枔柔转过身,指着托盘道:“差点忘了,还有那些。” 托盘上面是衣服碎片,以及沾染上的几根红色毛发。 也是因为这些衣服,他们才能从附近一个酒楼里得知死的人是谁。 “就是这个······”武枔柔示意护卫把托盘放到游渺和邢伋面前,刚想问他们看过之后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就见游渺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人一把拿起托盘上的狐狸毛。 武枔柔看得一惊,这可是最重要的线索。 胡错把狐狸毛捏在手里搓了搓,朝游渺点了点头,“就是这个。” 心里有了主张,游渺看向武枔柔,对她说:“昨晚你们发现的那只狐狸应该是赤狐族人。” 武枔柔眉头一皱,原来是认识的吗? 游渺一指身侧的胡错,解释了一下:“赤狐族妖皇,这些狐狸毛发是他族中一个失踪了的族人的。” 武枔柔闻言楞住,片刻后僵硬地转过头,妖皇?又来一个? 游渺沉默了一会儿,注意到武枔柔脸色慢慢白下来,觉得还是再补充一句话比较好,“胡错与我是朋友,他不是会随意招惹是非的人。” 不是随意招惹是非的人,也就是说,现下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武枔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森丘总共七大妖皇,今天一天,他们连山城就来了两位,这让她怎么能放心? 不过因为游渺一句话,她也明白,几人应该就是为了昨晚那只狐狸来的,这样说来他们也算暂时站在同一阵营里。 武枔柔很快平复了心情,赶紧摒退护卫,又极为隐晦地看向龙介,“这位是?” 总不能又是个妖皇吧······ 胡错还有心情笑,“他是我的人,能够信任。” 龙介本来是低着头的,听到这句话抬起了头,瞟了胡错一眼。 武枔柔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暗流涌动,既然只是个手下那就没事了,她翻出昨晚亲眼见到狐狸的那些人口述的记录,交给胡错观看,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确定是你的族人?” 胡错越看越确定,失踪的那个族人早已能化出人形,而且他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皮毛颜色比其他族人都要深,末端泛着金光,整个赤狐族里找不出第二个一样的。 既然能够确定,武枔柔脸色严肃了下来,“这也就是说,昨晚是赤狐族人袭击了我连山城的百姓。” 胡错沉默了下来,虽然在场几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没有明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但是他没法反驳,因此只能保证:“我会把他抓回来问清楚。” 武枔柔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送几人离开,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个妖皇也挺好说话的。 好说话的胡错一脸凝重地跟在游渺身后,邢伋见状问了他一句,“你身为妖皇,不能感应到族人的所在吗?” 他记得不久前游渺就是靠这个在红香阁抓到青檀的。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胡错脸色更难看了,“我感应不到他。” 血脉感应之力并非万能,如果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也是感应不到的。 按理说只要那个族人还在连山城,胡错就能发现。但是问题就出在,早在踏进城门的那一刻,他就确定,城里没有任何赤狐族人的踪迹。 这有两个原因,要不就是那族人已经离开城内,要不就是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够隐藏他身上的血脉之力。 不能直接找人,事情就陷入了被动,再加上之前武清的事,明晃晃是有人要挑拨离间。 胡错:“我得赶快把人找回来,万一这只是个警示,一天不找到人,不知道后面要闯出什么大祸来。” 游渺也深有同感,毕竟他自己也被牵扯进去了,“你觉得背后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不管是他还是胡错的族人,唯一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在三族的争斗中,属于主和的一派。从这一点出发,会是什么人挑事并不难推测。 胡错提到这个就满脸不屑:“还能是谁?肯定是那条死鱼呗!” 死鱼指的是薄水之主氾遇,他和磈硊之主不周是森丘七大妖皇之中唯二主战的两人。 余下还有宗羽之主鸿翼、啸虎之主白力,和百花之主兰圃,对人神两族态度模糊不清,是战是和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当然,胡错之所以这么干脆地说出氾遇的名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与氾遇彼此看不惯对方。 虽然远远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积怨已久,两人完全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否则必然闹得鸡飞狗跳。 他们的恩怨甚至蔓延到彼此身边的朋友身上,再加上因为立场不同,氾遇对游渺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几乎也已经到了一见面就要处处针对的地步。 有来有回,胡错对与氾遇交好的不周也是特别看不惯。 总的来说就是,四个人分为了两个阵营,彼此之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另外三个则是独善其身,没有趟这个浑水。 所以一提到可能对自己不利的人,胡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氾遇,“那条死鱼早就看我们不顺眼,恐怕早就想着怎么能狠狠阴我们一把。” 第21章 游渺倒是不这么想,因为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氾遇的话,这做的未免也太明显了。 但是在胡错面前,他才不会傻到想不开去为氾遇辩驳。 在一个人怎么都看不惯另一个人的时候,所谓真相是没有用的,与其达成共识的唯一方法就是和他一起说那个人的坏话。 而且,游渺不这么想,也不代表氾遇真的没有嫌疑,所以这个人并没有被排除掉。 正好过几天就要举办小崽子的满月宴,游渺和胡错商议了一下,决定在那一天试探试探氾遇。 主意已定,胡错就带着龙介先行离开了,他身为妖皇虽然不需要亲自到处找人,但是有一就有二,他得回去安排一下族中其他人,最近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再到处乱跑。 “情势越来越复杂了”,游渺与邢伋站在街上,看着周遭人来人往,颇有些感慨,“破封期还是快点过去吧,要不然这种麻烦事只会一天比一天多。” 邢伋见他说着说着还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麻烦事再多,也麻烦不到你啊。” 想了一下还真是,游渺看向邢伋,笑弯了一双眼睛。现在他身上算得上麻烦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被陷害下毒杀人,还已经完全交给了眼前之人负责了。 他笑着,拍了拍邢伋的肩膀,“幸苦你了。” 邢伋没回应,只是顺势把手覆在了他的手上。 游渺:“······”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游宁已经破壳一个月了,从玄蛇族地发往森丘各地的请帖也到了诸位妖皇手上。 这一天,氾遇正在自己寝殿内砸东西,侍女们鹌鹑一样低着头站在门边,颤颤巍巍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不周走进寝殿的时候,一块砚台迎面飞来,他十分冷静地伸出手接住,然后递给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女。 “收到请柬了?”不周明知故问。 氾遇坐在正中的王座上,双手支着下巴,闻言冷冷地瞥过来一眼。 他与不周同属七大妖皇之一,不同于他掌管着妖族之中的一切水中生物,不周身为硊磈之主,职责类似于人族口中的山神,麾下包含所有崇山峻岭。 自古山与水之间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他们俩人的关系还算不错。 不周走到氾遇右手边的椅子旁撩开衣袍坐下,特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茶,“一个满月宴而已,何必生那么大气?” “什么叫何必?”氾遇都要气炸了,见不周还是平时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怒其不争:“满月宴啊,游渺亲自发帖,这意味着什么?他这是真的要昭告天下,玄蛇一脉有了个少主人!” 不周不理解他的意思,“对啊,是少主人,那又怎么样?”这个也没什么好生气的点啊。 氾遇一拍桌子:“我连夫人都还没有,游渺连继承人都生好了,我不服!” 不周:“······” 氾遇:“凭什么他比我早!” 不周:“人家那不是亲生的。”再说了,那孩子明明两年前就有了,当初游渺刚把那孩子带回玄蛇族地,第二天就跑去凑热闹的那群人可还是你拉拢起来的。 氾遇完全听不进去劝解,“我连不是亲生的都没有!” 他已经能够想象的出来,前去赴宴的时候遇到那只没毛狐狸,肯定要被逮到炫耀一顿,他可是听说了胡错要给游渺家小崽子当义父的事情的。 越想越生气,氾遇眯着眼睛看向不周,“我也要收个义子。”而且必须赶在游宁满月宴之前。 不周闻言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容里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戾气,“你连这个都要和胡错比?” 听到让自己火大的名字,氾遇赶紧挥手,“别,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我一听就想打人。” 不周支开寝殿里的侍女,走到氾遇身旁站着,低下头去看他的请柬,“既然这般不乐意,那就干脆推掉好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氾遇垂头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逃避,“不行,我要是不去,那只没毛狐狸肯定以为我怕了。” 不周的视线从桌上的请柬移到桌旁坐着的人身上,“我们就是去参加个小孩子的满月宴,不是要你去跟胡错打架。” 氾遇身子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冷酷,“游渺既然敢请我,那就要做好会被我砸场子的准备。” ······ 游渺要为小崽子举办满月宴,玄蛇一脉大部分族人是没什么意见的,这年头,族中的大小事情已经全权交给了妖皇处置,其他人都很少过问。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游宁是生父是青檀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总归都是族中后代,即便混了一半人族血脉也没什么。所以等到了这一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在忙活着宴会的事情。 就在宴席快开始的时候,游渺命令侍女去把游宁带出来,既然有心让小崽子的身份变得名正言顺,在众人面前露个面是必不可少的。 侍女离开后久久未回,游渺担心出了事情,便让青檀代替他招呼客人,亲自去找人。 过了花园就是游宁的住处,游渺远远地听到声音,一眼看到了角落里的几道人影。 侍女正蹲在地上,俯下身子朝花丛中喊着什么,游渺走近了几步才听清,竟是游宁钻进花丛中不肯出来,侍女急得满头大汗在哄他出来。 “我来吧。” 游渺摒退了侍女,见游宁透过花从缝隙偷偷看着自己,伸出胳膊拍了拍手,“快出来,跟爹爹去见几位伯伯。” 游宁摇头:“我不想去。” 游渺不解:“为什么不想去?” 游宁往外爬了两下,脖子上突然掉下来个东西,正摔在花从外面。游渺定睛一看,竟是小蛇。 玄辰在地上动了动,扭了几下,喊道:“宁儿你把我摔下去了。” 游宁一骨碌从花丛中滚了出来,趴在地上让玄辰顺着他的手臂爬到身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玄辰倒也大度,“没事,我原谅你了。” 游渺:“······” 他蹲下来,目光平视游宁,问:“为什么不想出去?”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游宁不敢抬头,两只小胖手放在玄辰身上摸来摸去,表现地极度不安。 游渺见状安慰他:“发生了什么事,和爹爹说好不好?” 游宁手指绞到一起,怯懦地说:“他们说,说今天的宴席一过,爹爹就不要我了。” 玄辰抬起小脑袋,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能作证,真的有人这样说了!” 游渺闻言眉头微蹙,他看向玄辰,“是谁跟你们说的?” 玄辰嗯了半天,看向游宁,“你认识那个人吗?” “不,不认识。”游宁摇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 玄辰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游宁一眼,对游渺说:“还是你来跟他说吧,我都劝他这么长时间了,说那人是骗他的,还傻傻的上当受骗,自己一个人伤心的不行。” “······”,游渺揉了一把游宁的头发,脸上带着笑意,“爹爹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不要你。” 游宁抬起头:“可是爹爹不是我亲爹爹啊。” 最近这段时间青檀来的多,天天守在游宁身边,想尽办法哄着他,就想听儿子叫一声爹。 游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从身边人的举止变化,也已经知道青檀说的不是假的,他真的是青檀的孩子。 他喜欢义父,但是更喜欢爹爹,所以觉得很为难。 别人告诉他,不是亲生孩子,根本就不能够和爹爹住在一起,而且以后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叫爹爹了。 想到这里,游宁就委屈的要哭,他从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爹爹,谁知道中间怎么就变成了义父的孩子?而且他是真的不想和爹爹分开。 游渺用手掌擦掉游宁脸颊两侧的泪水,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陷害他也就算了,现在竟然有人把手伸到小崽子身上,他不把幕后之人揪出来,这个妖皇也不用当了。 赶忙哄了游宁几句,总算让他止住了眼泪,“不想出去的话就先回房间睡会儿,爹爹有些事要去做,很快就回来陪你。” 游宁哭的抽抽嗒嗒,“不,不用睡觉,我可以跟爹爹一起,一起出去。” 游渺哪里舍得再让小崽子出去应付来客,他一把抱起游宁就往寝殿走,“这件事情不急,爹爹以后会再安排时间带你去拜访那几位伯伯,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回去休息,知道吗?” 游宁低着头在游渺怀里蹭了一下,瓮声瓮气:“知道了。” 玄辰语气严肃的像个小大人,“放心吧,我会帮忙看着宁儿的,不会让他乱跑。” 游渺还有功夫腾出手拍了拍玄辰的脑袋,“那就有劳你了。” 关上门走出寝殿的那一刻,游渺脸上的笑容消失,这段时间以来,游宁从来没有踏出过妖皇殿半步,这也就是说,两个孩子见到的那个人,是从外面潜入进来的。 但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能耐,悄无声息地进来,又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其实真的要是说起来,他的这座妖皇殿守卫并不算严密,毕竟在妖族这种等级差距过大的族群里,护卫是没有设立的必要的——实力不强的根本无法近距离承受妖皇的威压,修为高深的,比如和游渺同一等级的其他几位妖皇,完全可以瞒天过海,从护卫眼前溜进来,实在是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当然,只是游渺这里是这样的,并非整个森丘、七座妖皇殿,都没有护卫把守。 但是光凭这一个原因,已经能够推测出来,游宁与玄辰遇到的那个人实力不差。 修为高到能够在游渺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又没有伤害游宁,目的就是对他说一句“你爹不要你了”,这究竟得是多闲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第22章 游宁的满月宴上,胡错一直在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就好像他接下来想要见到并非是什么彼此看不顺眼的死对头,而是多年不见的旧友将要重逢,满脸的期待。 龙介坐在他身侧,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闷闷不乐地伸出筷子夹了些菜,刚要忘自己碗里放,就见眼前伸过来一个碟子。 “······”,龙介忍了又忍,轻轻把菜放进胡错碟子里。 胡错夹起来尝了一口,赞叹道:“游渺这里的厨子还真不错,弄得我也想往族地里请几个人族的厨子了。” 没有得到回应,他微微抬眼,看向龙介,“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我······”龙介刚要说话,就见胡错眼睛一亮,一跃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往一个方向跑去。 龙介僵硬地扭过头去看,远处是氾遇和不周相携而来。 有些人站起来去迎接,也有些人看到迎面走过去的胡错,露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氾遇与胡错之间的恩怨是人尽皆知的,这两个人压根就不能凑到一起,不然就等着劝架吧。 胡错摇着手中的折扇慢悠悠走到氾遇面前,先是对不周客气一笑,打了声招呼,然后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将氾遇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完全不在乎被赏了几个白眼。 “呦,这不是薄水之主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氾遇闻言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种语气,好像今天的满月宴是他儿子的似的,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义父罢了。 他皮笑肉不笑,“不敢当。” “······” 两人就这么站在那里,阴阳怪气地你来我往,眼看着火/药味越来越浓,正主总算出来了。 游渺先是注意到了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一个地方,看到氾遇和不周的时候,客气地点了点头。 不周站在氾遇身边,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两人斗嘴,见游渺过来,不着痕迹地撞了下氾遇的手臂。 他们还有正事。 这边游渺也伸出手臂拍了拍胡错,胡错还没有糊涂到这种时候就和氾遇杠上,知道眼下的场面不适合闹事,因此只是过过嘴瘾,就收了手。 氾遇从衣袖里拿出个锦盒交给游渺:“小崽子的见面礼。” 游渺收下,“多谢。” 人已经到齐,满月宴很快就开始了,七大妖皇齐坐一堂,虽说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是特殊时期,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瞩目。 席上,百花之主左顾右盼,引来游渺的注目,“怎么了?” 兰圃好奇问:“不是满月宴?怎么不见你家小崽子?” 兰圃是森丘七大妖皇中唯一的一名女子,平日里和游渺关系不错,由兰花修炼成型,只不过性子完全不似兰花的娴静优雅,相反地还很暴躁。 她前些年闭关不出,所以之前并没有跟着氾遇他们一起前来道贺,还没有见过游宁。 提到今日宴席的主角,在座的几人同时向游渺看来,胡错大剌剌说道:“对啊,我说怎么好像少点什么,我义子呢?” 游渺还没有说话,氾遇仰头喝了一杯酒,淡淡道:“也不见青檀。”满月宴,却不见亲生父亲出席。 只不过此时氾遇提起青檀,并非真的疑惑青檀怎么没有来,他把亲生父亲四个字着重念出来,为的是让旁边自称义父的人有点自知之明。 人家亲爹还有俩呢,他一个义父也好意思出来显摆! 胡错隔着好几个人狠狠地瞪了氾遇一眼,直到站在他身后的龙介提醒,才转身去听游渺说话。 游渺:“游宁受了点惊吓,现在在房里休息,青檀放心不下,所以在身边陪着。” 他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其他人并不能从中看出什么,只以为是游宁年纪太小,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受了点惊吓也很正常。 倒是胡错一惊一乍:“怎么会受惊?小崽子现在没事吧?” 游渺说了句没事,让胡错放心,然后不着痕迹地去观察在座的其他几人。 能够无声无息地潜进游宁住处不被他发现,那个人的实力应当不弱于他。游渺的视线从先是从氾遇和不周身上掠过,然后去观察其他几位妖皇,幕后黑手会不会是这几人中的某一个? 只可惜他并没有发现什么。 同一时间,森丘之外,相关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尤其是上天界那一群无所事事的神族,聚在一起都是在说这件事。 江凝路过的时候被人一把拉进人堆里,开明揽着他的肩膀,一脸八卦的表情,“你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江凝装傻。 另一边的月里早就被人围起来拷问过一番,此时见到江凝颇有种难兄难弟的感觉,“大家都快别闹了,这件事情很严重的。” 开明一摊手:“所以要找个知情人问问嘛。” 江凝把开明的手拿下来,一脸的不在乎,“我什么都不知道。” 十方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今日是游渺之子的满月宴,森丘其他几位妖皇同时出席,我觉得这种大场面需要有人时刻关注着,否则万一他们惹出什么事情,到时候悔之晚矣。”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顾虑,只不过想到这么多年来,上天界与森丘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冷不丁派人监视,弄不好会直接使得双方关系恶化,所以一时拿不定主意。 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邢伋······他和游渺的关系大家都略有耳闻。只不过难就难在,战神应该不会同意以道贺之名,行监督之实。 所以他们才会先找与邢伋关系不错的江凝打听打听情况。 十方试探着问:“我记得邢伋和玄蛇一脉那个妖皇的关系不错,他今天没有应邀去参加满月宴吗?” “没有啊”,江凝一脸惊讶:“邢伋领命下界驻守连山城,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到处乱跑?他是那种因私废公的人吗?” 十方:“······” 月里:“······” 开明皱着眉头,“真的没有?” 江凝呵呵笑了一声,“骗你们干嘛?” 开明不死心,“那他·······” 江凝打断他:“不过我觉得任务之余,如果说让邢伋顺便去监视森丘那群大妖,他应该不会不同意。” 月里与十方面面相觑,“那就,那就再劳烦战神跑一趟?” 开明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能者多劳,想必邢伋不会反对。” 主意已定,江凝笑着主动揽下任务,悠然离去,准备去告知邢伋这个好消息。 有机会可以明目张胆地前往森丘,战神应该会很高兴,江凝心想,自己这个朋友当的可真是劳心劳力,什么都得操心。 只不过刚到连山城的城门口,江凝就停了下来,他看到邢伋从城里出来,一路往森丘而去。 “看来是多此一举了”。江凝忍不住咂舌,站了一会儿后掉头回去。 而在森丘,邢伋踏过封印结界,感受着身侧的风变得阴冷,心中有些急切。 小崽子的满月宴他怎么可能缺席,只不过近日来连山城事务繁多,他今天恰好被事情绊住脱身不得,以至于迟来了那么久。 到了玄蛇一脉的族地,远远地就听到宴席上热闹的声音。 游渺有些心不在焉地和周围人聊着天,胡错喝的有点多,靠在龙介胸膛上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突然一巴掌拍在游渺肩上,“那,那不是战神吗?” 游渺闻言抬起头,就见邢伋走过来,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在场的妖皇哪有不认识邢伋的,于是纷纷借着举杯的姿势偷偷眼神交流,这可真是稀奇了,活生生的神族。 游渺装作没有看到宴席上的变化,他起身走到邢伋身边,“不过去坐坐?” 邢伋笑了一下,“不去了,我来看看就回去。” 游渺说了发生在游宁身上的事情,“小崽子在房里休息,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过去。” “不必麻烦了”,邢伋摆手,他的见面礼已经给过了,其实今天来不来都可以的,只不过战神大人有私心,借着这个理由来看看某个人罢了。 “我这就要走了。” 游渺回头看了一眼,几位暗地里偷偷观察的妖皇赶紧收回视线看向其他地方,彷佛自己刚刚并没有想要偷听什么。 “······”,游渺拉住邢伋的手臂,“你跟我来。” 两人走到角落里停步,邢伋强忍着笑意,眼睛一直盯着游渺的侧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 确定其他人再也看不到,游渺耳朵尖红了一点,强装镇定地问道。 邢伋摇头,“没什么。” 游渺脸上的热度下去了一点。 邢伋:“就是想看看你。” “······” 战神大人说完自己也开始有点脸红,两人就这么顶着淡淡地红晕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同时笑了起来。 游渺咳了一声,止住笑意,“我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宴席上,他一直都在偷偷观察其余的几位妖皇,但是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一开始我觉得可能是氾遇或者是不周,但是今天一见,他们并不像是能够筹划这一系列事情的人。” 他可以明确的感觉到,氾遇虽说和以往一样看不惯他,但是绝没有到那种背地里算计别人的地步。 当然,不排除是两人演技超凡,知道今天的满月宴没这么简单,所以提前做了准备,时刻提防着游渺。但是很多时候,游渺觉得自己的感觉还是有借鉴的价值的。 邢伋闻言眉头微蹙,不是氾遇,那会是谁? 游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并非是觉得一时找不到头绪,而是思绪太多,像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尾。 他们可以怀疑的人有很多,三族不和由来已久,每个族里都有主张一劳永逸,用战争解决问题的人。 只不过会把矛头集中在游渺身上的,暂时想不起来太多。 一时找不出可以怀疑的人来,邢伋心中莫名焦躁,幕后之人隐匿的时间越久,游渺可能会遭到的伤害就越多。 “来之前,玄霭那里已经查出了些线索,我现在就回去接着调查,说不定能从武清身上找到突破口。” 说走就走,着急忙慌,像是生怕晚一会儿,线索就飞了。 游渺刚想拦住邢伋,就听到不远处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祖陵那里飘起了一股股的黑烟,在上空聚成一团沉郁的云气,隐隐可见其中游走的白色闪电。 “轰” 闪电过后就是响亮的雷声,游渺的脸色顿时一变,道了一声不好,急忙往祖陵的方向赶过去。 第23章 等到邢伋追上来的时候,游渺已经站在了祖陵的入口处。 在他的面前,守陵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冰凉的雨水很快漫过了地面。 石阶上的青色苔藓彷佛活过来一样,在风雨中急速生长、飘摇不定,很快就将其依附的石头全数覆盖。 游渺赶过来的时候被守陵人偷袭,下意识地反应太快,以至于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线索就把人给打晕了。 此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祖陵不知被什么东西炸开,原本的石门只剩一个黑洞洞的入口,风雨交加之中,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氾遇与兰圃一行人也很快来了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邢伋见状立刻担忧地看了游渺一眼,祖陵里的事情是个秘密,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看起来是隐瞒不下去了。 游渺却是并不怎么在乎的样子。 正要往祖陵里走,他突然注意到来的人中少了胡错,下意识地一顿。 兰圃接收到游渺疑惑的视线,解释道:“怕有人调虎离山,我们就没有一起过来,胡错留下和青檀一起去保护小崽子了。” 实际上也是胡错醉的太厉害,听到动静刚要起身,头一仰就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跟在他身后的那名护卫见状倒是冷静,直说现在情况不明,所有人都去并不明智,他们留下,一方面是酒醒之前胡错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一方面也可以提防有人偷袭。 游渺听了兰圃的话点了点头,如此一来他倒是可以放心游宁了,胡错酒量不行,但是妖皇殿有人能给他醒酒,他留下一定程度上可以让某些人投鼠忌器。 率先踏进祖陵,游渺时刻警惕着周围的情况,直到刑伋跟过来,才轻声道:“有人想要放走我娘。” 游渺的亲生母亲游酒被关在祖陵里已经将近千年,在今天之前,除了带刑伋来过一次,游渺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里的事情。 刑伋瞥了游渺一眼:“我没有说出去。” “我自然是相信你”,游渺笑了一声,因为声音放的很低,再加上甬道内部接近密闭的空间里自有回音加持,听起来更加磁性以及神秘。 刑伋听得心中一动,愣了愣,咳嗽一声,这才接着道:“知道是谁做的吗?” 最近事情出的有点多,还很频繁,说不定就是一帮人做出来的。 游渺摇了摇头,目光投向甬道尽头,两侧墙壁上烛火摇曳,配合着周遭不知从何处潜进来的风声,愈发显得气氛诡异。 他察觉到祖陵里出了意外之后很快就赶了过来,当时除了受到守陵人的攻击之外,在妖皇殿看到的乌云以及闪电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现在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也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其实他到这会儿了还不确定游酒有没有离开,虽说祖陵里的锁链没有钥匙根本无法打开,但是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动静,做出这件事的人修为肯定不差,说不定就有办法帮游酒挣脱束缚。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两人走到甬道尽头,发现石门大开着,里面已经空无一人,除了碎了一地的铁索。 游渺伸出手,从铁索上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 邢伋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痕迹,“动静不小,但是却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这两者有些矛盾。 既然有人能够这么轻易把游酒带出去,没道理弄得外面又是风雨又是雷霆的。 游渺:“或许这是游酒挣脱锁链的必经过程,又或许,他们是故意闹出动静,好让我们知道,她逃出去了。” 邢伋注意到之前绑着游酒的石头上有一个奇怪符文,用手捻了下上面的红色粉末,默了默,赞同道:“有这个可能。” 游渺也看到了符文,许多熟悉的符号组成,但是彼此之间却没有一点规律,他思考了一下,自己似乎并没有见过类似的东西,于是看向邢伋,“你见过这个吗?” “没有”,邢伋摇头:“看着有些怪异。” 游渺也有这个感觉,怪异。因为符文中有一部分他认识,属于妖族最神秘的法阵符号,但是它的周围却又多了一些怎么看怎么突兀的东西,两者加到一起格格不入,可不就是怪异? 邢伋:“看着有些像神族的阵法符号,但是很多地方又不太像。” 游渺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用手捂住那一部分妖族符号,然后目光灼灼地看过来,“那现在呢?” 他捂住了那一圈符文最中间属于妖族独有的符号,只留了外圈看起来陌生的部分。 邢伋抬起头,恍然大悟,“是融合了人族与神族的阵法符号!” 游渺动了动嘴唇,看起来他们要面对的不止一方势力,“有些人是真的疯癫。” 邢伋深有同感,融合了三方势力的符文,这是有人故意给他们留下的警示。破封期还没有来临,已经有人忍不住想要把水搅浑,而且各族之中都有人掺和进来。 察看过祖陵里的情况,游渺与邢伋一起出去,走到石门的位置,他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来一样东西。 邢伋凑过来,“是什么?” 借着石壁上的火光,只见游渺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朵紫色的桐花。 出去之后,氾遇他们还在外面等着,见到两人出来,兰圃最先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 游渺:“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兰圃看着不太像,但是看出来游渺不想细说,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多问什么。 宗羽之主鸿翼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因为原形是一只金雕,尽管目光平和地看向别人,依旧会给人一种犀利危险的感觉。 他与啸虎之主白力向来没有兴趣多管闲事,之所以会和众人一起在外面等着,不过是出于共事多年的一点交情罢了。 眼下游渺自己说了没什么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无意多留,于是告辞离开。 氾遇倒是对祖陵有些兴趣,过去的一千年里他可没听说过里面关着某个人,不过还没有动作就被不周拉住,来不及开口就被抢先堵住了话头。 不周看向游渺,客气一笑:“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也离开了。 等到四人先后离开,兰圃的视线从游渺与邢伋身上打了个转儿,似笑非笑道:“真的没什么事?” 游渺直视她眼中的试探,如实回答:“我们能解决。” “也好”。兰圃歪了歪头,嘴角微微挑起,“要是需要人帮忙的话,别忘了叫上我。” 游渺也笑了一下,“我会的。” 兰圃一直以来都对他很是照顾,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却把游渺当弟弟看待。 这件事邢伋也是知道的,一开始看到兰圃这么亲近游渺,还有些别扭,现在已经完全可以用平常心去面对了。 游渺往前走了一步,发现邢伋还在看着兰圃离开的方向发呆,心中好笑的同时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想什么呢?还不走?” 邢伋回神,眼神飘忽看向别处,“兰圃年纪也不小了,我记得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兰圃的年纪比起他们而言确实是大了不少,几乎是和上一任妖皇同辈的人,只不过百花一族向来长寿又不怎么显年龄,看起来和他们没什么差别。 游渺:“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邢伋说只是好奇,“这些年,她就没想要找个人陪在身边吗?” “谁知道呢?”游渺转过身往妖皇殿走,“或许是没遇到合适的人吧。” 说完,余光看到邢伋忧心忡忡地样子,忍不住想笑的同时,又不愿意他一直这么多想下去,“我有的时候觉得,兰圃看我的时候,像是在看儿子。” 邢伋突然精神了起来:“你说什么?” “兰圃以前有过一个儿子。”游渺点到而止,别人的事情不能拿来当作谈资,他只需要让邢伋明白,兰圃对他绝无男女私情就行。 “竟然是这样吗?”邢伋没有继续问兰圃的事,他只是暗搓搓地高兴了起来,游渺说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心中藏了多年的郁气散去,邢伋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清新了许多,他看向游渺,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游渺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紫色桐花,“去把她找回来。” 她指的是游酒,桐花是她留在祖陵里的唯一一条线索,先不论是不是故意要把他们引过去,他都要去看看。 邢伋点了点头,“那我们就去查查,这朵桐花来自哪里。” 以游酒的行事风格,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留下一样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她在祖陵里放了朵桐花,肯定是有她的用意。 游渺自从把桐花捡起来拿在手上,心中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从某个地方捡了什么东西,举着拿给一个人看。 只不过这种感受一闪即逝,等到游渺想要看清画面里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的时候,就好像蜻蜓点水,带起了水面一圈圈的涟漪,飘飘荡荡地,所有一切都消散殆尽。 这种感受不怎么好受,游渺不喜欢,他盯着桐花看了许久,久到眼睛酸涩不堪,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画面。 一个村镇,一条小路,一棵桐树,以及树下一个女子的背影…… 他突然站起来,“我知道这东西来自什么地方了。” 刑伋第一次看到游渺这么激动,“你查到了?” 游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我来。” 从妖皇殿出来以后,游渺带着邢伋一路往东边而去,经由连山城的上空,约莫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停在了一个位于山坳里的小村镇外面。 游渺看着眼前的小路,这是进村的唯一道路,两侧种满了桐树,村口那棵尤其高大茂盛,看起来经历了不短的时光,干裂的树皮上满是岁月的痕迹。 此时正值仲春时节,树上开出了一朵朵紫色的桐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甜味道。 村口的桐树上挂着一块木板,用木钉子钉上去的,游渺走近几步看清,上面写着“桐花村”三个字。 “桐花村······” 游渺无意识地念出这三个字,迈步进了村子。 另一边,上天界某个地方,一个黑衣人推开一扇大门,轻车熟路地来到一个房间前面,站在窗外,对里面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人说了有关游宁满月宴上发生的一系列变故。 人影站在窗前,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说:“游酒已经逃出来了。” 黑衣人的脸被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看不清表情,“她不是这么容易被控制的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和她合作?” 人影似乎在把玩什么,手中的东西被抛起又接住,“交易罢了,我从来没指望她真的会帮我们。” 黑衣人不明白:“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还要帮她从祖陵里逃出去?” 人影:“不管怎么说,她已经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武清那件事就是最好的证明。” “现阶段的任务完成的还不错,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黑衣人:“是。” 交谈结束,黑衣人走出大门,一路隐匿身形下界,到了森丘古地之外,他摘下头上的兜帽,目光幽深地看向赤狐族地的方向。 在封印外面站了许久,他脸上复杂的神情淡去,变成了龙介一贯的淡漠。 第24章 游酒逃出祖陵,游渺根据她留下的紫色桐花,一路找到了桐花村。 桐花村地处偏僻,已经超出可连山城的地界,属于人族另一座城池,戍庚城。 因为附近都是大山,进出不便,平日里村里很少有外人过来,乍然间看到两个陌生的年轻人出入,难免要多看两眼。 更何况两个人还都长得一表人才,穿着打扮也不似寻常人家,更是引起了村里人的好奇。 游渺的心里很乱,他看着不远处偷偷观察他们的村民,又去打量周遭的环境,发现进村之前的那种熟悉感消失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游酒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就在两人万分不解的时候,有人主动走到他们的面前。 来人是一个中年男子,常年劳作的缘故脸色被晒的黑红,但是气质淳朴,看起来老实巴交,又有点正气的样子。 他面对着游渺,整个人有些拘谨,“游公子是吗?我家的房子已经空出来了,收拾的很干净,我带您去看看。” 听语气是有人在村子里租用了房屋,还提前告知了两人会来的时间,所以房子的主人就出来迎接了。 游渺看了一眼邢伋,对中年男子说:“你知道我要来?” “是啊,有位姑娘已经把你们借宿的钱给了,说是两位今天就会来村里,让我来接一下。” 游渺猜这应该是游酒的手笔,正了正神色,问:“她还说了什么?” 中年男子:“说是让两位公子安心住着,该走的时候,她自会出现。” 游渺还在考虑,邢伋暗地里传音给他:“游酒这样做肯定有原因,不如我们就按照她的安排去做,看看她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嗯。”游渺也想知道游酒的用意,因此他对中年男子说:“有劳前面带路。” “走这边。” 中年男子自我介绍说他姓董,“两位公子叫我老董就好。” 老董说话时不由自主地搓了搓手,看得出来有点紧张,“我们家是老房子了,有些破旧,但是收拾的干干净净,两位先看一看,到时候如果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商量。” 游渺不怎么在意这些,“能住就行。” 他的态度温和,说话也是轻声细气,让老董受宠若惊。 说实话,董家在桐花村里并不算富裕,一家七口人挤在几间小屋子里,靠着他与两个儿子种地,堪堪养活家里人。 一开始有人说要租用他家房子,他还不乐意,他们家本来就是人多屋子少,压根就住不开,怎么可能再腾出来空房子来给别人住? 但是那个女子出的价钱真的太容易让人动摇,足以保障他们一家接下来几年生活无忧。 所以他们坐到一起商量了一下,这才答应下来。 在定下来以后,女子直接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比之前说好的价钱高了好几倍不止,把他们吓得不轻。 刚一开始,这钱是不敢收的,不过女子扔下钱就走了,他们想把多余的部分还回去都不能。 想到这里,老董犹豫着看向游渺和刑伋,“不知两位公子能否帮我一个忙?” 游渺:“你说。” 老董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看了看四周,抖着手递到游渺面前:“请两位帮忙把这些钱转交给那位姑娘,她给的太多了,我们不能收。” 原本说好的价钱已经算是高的了,村里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都说他们家走了大运,来了财神,一时间羡慕的不行。 游渺看着老董一脸无措地看着自己,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了。 估计是觉得钱太多,不愿意占这么大一个便宜。 但是把钱还给游酒…… 他把老董的手推了回去:“既然是她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他觉得游酒不是那种会缺钱的人。 “这,这……”老董神色纠结,有些为难,伸着手半天见两人真的无意去接,这才慢吞吞地收回钱袋,“那我就先收下了。” 实际上暗地里决定回去之后把这些钱交给大儿子,让他去城里买些好菜回来,尽量让两位贵客能住得舒服。 …… 董家的情况确实不怎么样,相比较于桐花村其他人家,住的地方堪称简陋。 游渺和邢伋踏进董家的小院时,就看到院子里已经在等着的其他人了。 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迎上来,很是热情地想要帮忙安置行李,但是看到两人手中空空,身上干净利落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带,一时怔愣在原地。 其中那个看起来年纪稍大些的男子先是看了一眼老董,然后转过来问:“两,两位公子没有带行李吗?” 邢伋与游渺对视了一眼,笑着回答:“我们住不了多久,很快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一个男孩从院子外面跑进来,没有看到前面有人,一头撞进了游渺怀里。 “小铮!”男子见状很是紧张,赶紧把男孩从游渺那里拉了出来,对着两人不住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子贪玩,冲撞了贵客。” “没事。”游渺还维持着抱住男孩的动作,他收回手臂,与邢伋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很是震惊。 小男孩只是个普通人族,七八岁的年纪,他进来之前,游渺完全没有任何感应,以至于他连简单的闪避都来不及做。 低下头,正对上男孩好奇打量的视线,游渺眨了眨眼,回以一笑。 “快别在外面站着了”,一个面容和善的妇人推了推老董,提醒道:“不是还要带客人去看房子?” 似乎是注意到了游渺看过来的眼神,她笑了笑,“厨房炖着鸡肉,贵客若是不嫌弃,等下一起吃饭。” 妇人说着,笑容愈发慈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游渺就很是喜欢。 这种好感来得莫名其妙,但是却又不让人排斥,原本不过是做个生意,但是当他们真的见了面,她就开始发自内心地想要对两人好。 就像是一位母亲见到自己的孩子,总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方方面面都想要照顾到。 “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老董经由妻子提示,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示意两人跟他走,“我们去看看房间。” 院子里拢共不过三四间小屋子,邢伋看着老董停在最大的那间房屋门前,问出了他这一路来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问题,“是,是不是只有一间房?” 老董回过头来,不明白邢伋为什么会这样问,“那位姑娘说只要一间房就可以。” 邢伋:“是因为她以为来的只有一个人吗?” 老董摇头:“不不不,那位姑娘说了是两个人,特意安排我们准备一间房出来。” 这间房原本是老董夫妇腾出来给大儿子成亲的婚房,这两年一直都是大儿子和儿媳在住,这一次是因为要尽量让客人住的舒服些,才一致决定把它空出来。 邢伋:“······” 他现在该说什么?谢谢未来丈母娘? 游渺强忍住笑意,拍了一下邢伋的后背,在老董把门打开的时候将人推了进去,还不忘打趣他:“住一间房而已,你怕什么?” 邢伋立刻挺直了脊梁,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我才没怕,你看错了。” 老董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他将钥匙递给离他最近的邢伋之后就往外走,“你们住着,要是有什么事情,朝门外喊一声就行。” 屋子之间都离得很近,声音稍微大一点,就足以把隔壁的人都叫起来。 他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游渺和邢伋,两人四下看了一圈,房间虽然简陋,但并不是不能接受的那种,最起码所有的东西都干净整洁。 不约而同地往床边一坐,邢伋拍了一下他们仅有的一张床,看向与他并肩的游渺,“我现在有点期待伯母究竟要做什么了。” 游渺被他的称呼惊住,转过头,“伯母?” 邢伋咳了一声:“就,本来就应该叫伯母嘛。” “······”游渺张了张嘴,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双头护着脑袋,往床上一躺,“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应该庆幸,现在我的心情还算不错,尚且有耐心陪她玩这么个游戏。” “看出来了。” 邢伋也躺下,偏了偏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游渺,从他的角度,能看到游渺高耸的鼻梁,长如蝶翼的睫羽······所有的一切,都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魔力,将他的目光牢牢钉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的心里就融化成了一团春水。 游渺闻言转过头:“看出来什么?” 刑伋:“你心情不错。” 从踏进桐花村开始就这样,虽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但是多年的相处下来,他还是能从一些小的习惯细节分辨出来。 游渺笑了笑,没有否认,显然他自己都不明白是因为什么。 他把头转回去,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房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刑伋看着,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轻轻点在了游渺的额头,手下的皮肤温凉,似上好的瓷器,细腻光滑。 游渺被邢伋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住,他睁开眼睛快速眨了两下,然后就不再有任何动作了。 没有说话,也没有避开,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屋顶,整个人放空了一般。 但是邢伋却知道,他并不是在走神,相反地,现在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自己放在他额头的那根手指上。 没有原因,他就是知道。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怦怦跳了起来,紧张且期待地抿了抿唇,慢慢移动自己的手指,从游渺光洁的额头滑过鼻梁,最后停在双唇上。 轻轻地按了一下,手下的触感陌生,但是温软地像暗夜里点亮的一簇火把,腾地一下蔓延至他的整个心房。 心跳声似乎盖过了世间所有的声音,邢伋移开自己的手指,微微撑起上身覆在游渺上方,温柔地吻了下去。 两相碰触的刹那,游渺的眼睛瞬间睁大,他感受着唇上的温热,愣了愣神,再次闭上了眼睛,用双臂环住了邢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邢伋激动起来,吻得更加深情。 第25章 再次从董家的小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两人迎面撞上了正在往屋里端菜的董母,她一看到游渺就笑,“休息好了?本来还打算让小铮去叫你们,没想到你们已经醒了。是不是饿了?饭已经做好了,就等你们呐!” 游渺对这个和蔼的妇人也挺有好感的,甚至还主动帮忙拿筷子。 往屋里走的时候,顺势撞一下邢伋的肩膀,“回神,吃饭了。” “哦”,邢伋从出来就一直在笑,他自己没什么感觉,但是在外人看来十分诡异。 一个人高马大壮汉模样的男子,笑得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一般人看到肯定会被吓到。 正了正心神,邢伋揉了揉自己的脸,神色总算恢复了正常,跟在游渺身后进了屋子。 之前那一吻让他整个都飘了起来,到现在还如坠梦中,已经到了看见游渺就想笑的地步。 董家人已经都在饭桌前等着了,只不过在游渺和邢伋没来之前,没有一个人率先动了筷子。 游渺有些不好意思,拉着邢伋坐了下来,“你们不用这么等着。” 董家只有大儿子已经成亲生子,唯一的一个小孩子就是不久前从外面跑回来撞上游渺的那个男孩,他的名字叫董铮。 在游渺他们坐下之前,董铮就在盯着桌上的鸡肉,眼睛几乎噌噌地往外放着绿光,只不过碍于身旁有他爹看着,才不敢下手罢了。 游渺和邢伋这边才拿起放在碗上的筷子,那边董铮就不顾自家亲爹的瞪视,一筷子下去,扭了两下,撕了一只鸡腿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铮!” 老董有些生气,刚想让大儿子把人带到一边去吃饭,被游渺拦住了,“你们不必如此,就让他在这里吃吧。” “这,两位公子不嫌弃就好。”说着,老董狠狠瞪了孙子一眼,这才低下头吃饭。 游渺没有去动桌上的菜,他的筷子在自己碗里搅动了两下,往嘴里扒了口米饭。 咽下去第一口,他抬头,发现董铮正在看自己。 “······” 或许是小孩子的目光太过热切,游渺犹豫着伸出筷子,按照董铮的眼神示意,夹了些青菜吃下去。 味道还不错。 再抬起头,就看到董铮在笑,眼睛亮亮的,似乎在说:怎么样,我推荐的,肯定好吃。 吃过饭之后,游渺提出想去村里转转,老董本来是想亲自领着两人出去的,但是被游渺拒绝了。 “不用带路,你去忙吧,我们只是到处看看,不会走远的。” 老董也不是没眼色的人,看出他们是真的不想人跟着,也没再勉强,又说了几句话,就和儿子一起下地干活了。 走出董家小院的大门,邢伋往后看了看,和游渺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他们的身后,董铮躲在墙角,悄悄跟了出来。 小孩子手里攥着个木头做的玩具,像模像样地猫着腰,一路沿着墙角走,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样子。 邢伋低声询问:“怎么办?” 游渺微微侧着头看过去,轻轻挑起嘴角,“随他去吧。”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继续向前走的时候,还是不着痕迹地放慢了动作。 董铮就这么跟了他们一路,看着俩人在村子里没有目的似的瞎转悠,终于忍不住从墙角跑了出来。 “你们在找什么?” 他仰起头看着游渺,想要靠近却又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我对村里很熟悉的,可以带你们过去。” “我们·······”邢伋想要回答,发现董铮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游渺,连看自己一眼都没有,张了张嘴,把话又咽了回去。 他算是看出来了,董家人都比较喜欢游渺。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游渺感受得到,“我们想找个人,你见过那个向你爷爷租用房子的女人吗?” 董铮:“那个穿红裙子的姐姐?” 姐姐······ 游渺停顿了一下,这才又说:“对,穿着红裙子,除了你们家,她还去了村子里的其他地方吗?” 董铮想了一下,摇头:“没有,她一进村子就有好多人都注意到了,但是她只来了我们家。” 当时桐花村其他人还以为董家来了什么远房亲戚,比如说富贵人家突然得知自己还有一户穷亲戚,大发慈悲要来接济他们的传言都编了出来,在村子里很是流行了一段时间。 游渺:“她只是租用房子,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董铮不明白游渺在说什么,“她给了我爷爷钱,说是会有人过来住在我们家······只有这些。” 游渺知道可能问不出什么了,看起来他们需要自己去查出游酒的目的。 “哦,我想起来了!” 董铮突然上前拉住游渺的衣角,“那个姐姐提到了村外的桐树!” “桐树?”游渺看了邢伋一眼,蹲下来,尽量平视董铮的双眼,扶着他肩膀,语气温柔:“她是怎么说的?” 董铮:“好像是说桐树开花,还有下雨什么的。” 游渺:“还有其他的吗?” 董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记住了这么多。” 游渺起身,牵住了董铮的手,“你能带我们去桐树那里看看吗?” “好”,小孩子很是高兴,拉着游渺往前跑:“跟我来!” 全程被忽略地邢伋:“······” 游渺跑出两步回头看他,朝他伸出了另一只手,“战神大人也要牵手吗?趁我现在有一只手还是空着的。” 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容,直看得邢伋一愣神,片刻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迈动脚步,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大庭广众地牵什么手?他又不是小孩子。 董铮跑了一会儿,但是在遇到他们家隔壁的邻居之后,就停了下来。 游渺好奇地看着他。 董铮面对游渺时那种小孩子独有的天真活泼消失不见,他似乎很害怕见到村里其他人,在他们周遭的人多起来时,游渺能够明显的察觉,自己掌心中的那只小手慢慢握紧。 他好像很畏惧,尤其是看到有人凑上来时,几乎整个人躲在了游渺身后。 “这不是小铮吗?”一个男人朝三人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想要揉一下董铮的头,被躲开了。 他似乎并不在意,笑眯眯地收回手时看向游渺和邢伋,“两位就是老董家的客人吧?来游玩吗?我们桐花村虽然地处偏僻,但是村里村外好东西可不少,我从小就跟着我爹在山里打猎,这座山里每一条小路我都一清二楚,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男人一开口,就开始有其他人围了上来,变着花样地和游渺说话,看似热情,实际上更像是在向两人推销自己。 随着有人给了老董一大笔钱的消息在村里传开,游渺和邢伋就成了摆在桌子上的两块肉,虽然已经落在了董家人的盘子里,但还是有人以“他们肯定吃不完”为理由,想方设法地从中分羹。 在他们的眼里,游渺和邢伋就是城里的富家的公子闲着没事到乡下游玩,人傻钱又多的那种,住间房子都能一掷千金。 游渺不喜欢这些人,他皱了皱眉,按理说平时他不想别人靠近时,根本没有人能走到他周遭两步之内。 但是现在,他的不乐意已经写在了脸上,本来应该退出两步之外的人还在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游渺看着自己的手心,一脸疑惑。 邢伋注意到了游渺的神色不太对,靠着体型优势开出一条通路,拉着游渺和董铮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村里人并没有跟上来,他们看着三人离开时的背影,几乎全都在心里嘀咕着,嫉妒董家这次还真是走了大运。 最先和游渺说话的男人,也就是那个猎人,他偏过头,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不知道老董是怎么和人搭上的线。” “可不是嘛!”站在他身边的一人说:“看到那两个人身上穿的了吗?那是上好的锦缎吧?光是看着就值不少钱,肯定不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 “什么大人物会来我们桐花村?” “就是,谁知道呢·······” 而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有人提到一件往事,“你们还记得董家的那个三姑娘吗?” “董若兰?不就是和人私通生孩子的那个?我记得,长得漂亮着呐!” “什么意思?怎么突然提起她?” “她把孩子抱回家的那一天我就在董家附近,我听老董说那孩子是她捡的。” “怎么可能,都有人说见到她与人私会了,说捡的肯定是骗人的,要不然还怎么嫁人?” “这么水性扬花,估计刚刚那俩男的也是老董用他们家姑娘钓来的吧?” “应该不会,那姑娘不是早就没了·······” “你听老董瞎说,估计就是嫌丢人跑了。” “这么说,合着这俩有钱人是奔着人家姑娘来的。” 这句话一出,就好像真的有人看到了老董卖女的情形,一时间纷纷露出嘲讽的神情,但是藏在鄙夷下面的,却还有没人能看得到的,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兴奋。 猎人笑得猥琐:“那我们可抢不过人家了,毕竟也不是哪个当爹的都能狠下心来拿自己闺女赚钱。” 有人打趣他:“你倒是想,你得先要有一个像董若兰一样漂亮的姑娘。” “哈哈哈,就是就是。” 众人听着,都笑了起来。 第26章 董铮领着游渺和邢伋到了村子外面,他心有余悸地坐在地上,低着头很是难过的说:“我不喜欢这里。” 游渺回头看了眼桐花村,不大的小村庄,住着几十户人家。方块儿似的小院子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小片土地上,被群山树木包围,鸟语花香流水潺潺,像极了书中描写的桃花源。 他揉了揉董铮的脑袋,“为什么不喜欢?” 董铮屈膝坐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因为这里的人不喜欢我们。” 游渺:“我们?” 董铮:“我们一家,爷爷奶奶、我爹我娘、我小叔,还有我。” 小孩子心思敏感,能够很清楚地觉察别人的恶意,董家人在桐花村几乎就是个笑柄,村里人不喜欢他们一家人,他也不喜欢这个村子。 游渺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每个人的人生中都要或多或少经历些不愉快的事情,是不能靠外人开解就能解决的,“如果真的不喜欢,可以告诉家里的大人,这世上并非只有一个桐花村,你们可以搬出去。” 董铮摇了摇头,很是失落:“爷爷不会同意的。” 游渺不知内情不能随意下结论,决定要是老董不介意的话,回去之后可以找他问问详情,他们一家人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或许能帮得上忙。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董铮高兴起来,因此他往前走了两步,“你不是自告奋勇说要来带路?现在这个样子坐在地上,难不成是准备任由我们两人到处走?” “不是,不是,我这就起来!”董铮面上有些慌乱,手臂撑着地面站起来,主动跑到游渺身侧牵住了他的手,“我答应带着你们,说话算数,绝对不会食言的。” 说着,他怯怯地瞄了邢伋一眼,“我爹说骗人会被妖怪吃掉。” 邢伋:“······” 说就说,为什么还要看着他?他长得像妖怪吗? 游渺见状笑出声来,在邢伋看过来时才止住笑意,“这里有那么多桐树,你还记得游,红衣服姐姐说的是哪一棵吗?” 提到正事,董铮整个人都认真了起来,游酒的话中透露出的消息并不多,当时董铮离得远,只听了个大概,只有一点印象,“好像有什么印记。” 他拉着游渺走进村外的桐树林,那个印记他记不清楚,也没法描述,只有亲眼看到的时候,才能确定是或不是。 邢伋步子很大,很快就赶上来,与游渺肩并肩。 一到春天,桐树上会开出许多的花,紫色的桐花成串挂在树枝上,密密匝匝地很是好看。 呼吸着林中浓郁地花香,游渺侧了侧头,附在邢伋耳边,说:“在村里被人围堵的时候,我好像无法运用妖力。” 这件事他并不能确定,只不过是没能避开人群,这点浅薄修为的使用几乎已经融入他平常的一举一动之中,按理说一次失利证明不了什么。 如呼吸一般在寻常不过的行为,就算有时候真的出现什么问题,也很容易被忽略。 邢伋突然想到了刚到董家时,董铮突然从外面回来撞到游渺身上,当时他们两个人站在院子里,都没有察觉到靠近的气息。 这种事很不正常,他们两个人,没道理连一个小孩子都发现不了。 邢伋踩上地面堆积的落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有些叶尖还带着点绿色,但是大多数已经腐败融入泥土之中。 他抬起头,铺天盖地的紫色桐花组成了一片无垠花海,从花与叶的空隙看天,让人无端觉得眩晕,“不是好像,是真的有些不对劲。” 游渺:“什么?” 邢伋转过头看他,神色严肃,“这里有一个阵法,但是我看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但是不管是什么,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里,我们恐怕成为了普通人。” 游渺一脸茫然,“能够消弭修为的阵法?难道是我们在这里呆的越久,实力就愈发不如以往?” 邢伋也很困惑,但是他又感觉了一下,发现不太像,“不是这种······该怎么解释呢?就是,你想象一下,陷入这个阵法里,你的修为只是被屏蔽在外,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和这里大多数的人族差不多,但是只要离开这里,还是能够恢复原来的样子。” 游渺尝试着调动身体妖力,“屏蔽修为?可是我没有一点感觉。” 邢伋觉得头疼,“幻象吧,时空交错,我们和桐花村这些人并不属于一个时间段。” 游渺把被董铮拉着的那只手举起来,“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能和董家人说话,也能触碰到董铮,如果真的是幻象,未免做的太逼真了。 邢伋说不清,他对阵法一类不算精通,只了解个大概,“我回去查查。” “嗯”。游渺没有再问,只不过再看眼前这片桐树林的时候,还是长了个心眼,提防着游酒在这里给他们下套。 桐树的木料不紧实,并不算什么贵重的树种,但是长势快,所以还是有很多人会去种,只不过不会像桐花村这样,方圆数里全都是。 游渺想到了村子的名字,桐花村,也不知道是因为叫这个名字才开始种的桐树,还是因为桐树多才开始叫的这个名字。 总之,不管是哪一个原因,这里都没有那么简单。 这样想着,游渺突然停了下来,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景象,转过头看向一个方向,他刚刚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邢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游渺转过身朝那边走去,“那里,我们去看看。” 他刚刚一直在想桐花村和游酒的关系,桐花村距离森丘不算远,但不过一个小山村而已,以游酒那种性子压根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地方才对,所以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他们引来这里。 凭着灵光一现的那点印象,游渺停在了一棵桐树旁。 这棵桐树看起来与林子里其他桐树没什么不同,游渺绕着走了一圈,发现树干底部有一个地方颜色稍浅,看上去像是一个手印,一个小孩子的手印。 就在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手印的时候,桐树林里倏然起了一阵大风,夹杂着湿气,吹的树叶哗哗作响。 董铮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抬头看天,黑压压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聚拢过来,隐隐可以看到其中闪电如游龙一般流窜。 “要下雨了!”他提醒两人。 邢伋试着运用灵力遮挡住愈发狂躁起来的风,无果,同时倾盆大雨也下了起来,打在人身上,带来了仲春时节仍未消退的冰寒。 游渺的头发和衣服很快被打湿,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眼中雾气蒸腾,这是他成为妖皇以来第一次淋雨。 伸出手感受冰凉雨水从掌间滴落,甩开衣袍罩住董铮,他对邢伋说:“我们回去。” 当他们冒雨跑到村口时,正好碰上出来找人的老董,“你们没带伞,我出来接你们。” 游渺接过老董递过来的油纸伞,撑开,湿漉漉地头发贴在脸颊两侧,让他很不舒服,“多谢。” “游公子太客气了。”老董把孙子拉到自己伞下,“淋了雨容易受凉,快回去换一身衣服。” 衣服······· 游渺与邢伋对视一眼,他们好像并没有带多余的衣服。 回到董家,老董从两个儿子那里翻出几件干净衣服,“粗布麻衣,你们先穿着。” 游渺犹豫了一下,一旁的邢伋倒是动作很快,在老董递给游渺之前接过来,“有劳了。” 等到老董离开,邢伋拿着衣服塞到游渺怀里,“换上吧,我们现在可没有办法一抬手就把湿衣服变干。” “我不,不用,哈嚏!”游渺鼻子一酸,突然打了个喷嚏,顿时整个人楞住。 “·······” 邢伋忍者笑,转过头自顾自把湿透的外袍脱下。 游渺看着,半晌,一脸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转过身换衣服。 再回头,就发现邢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正抱臂靠在柱子旁看着自己。游渺扣扣子的动作一顿,他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时候转过头来的?” 邢伋表情危险,“刚刚。”明显不可信。 “······”,游渺淡淡地哦了一声,低下头整理衣角,再没有其他反应。 邢伋的表情没有维持得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人过来,无奈地走过去开门。 房门外,董铮仰着头,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爷爷让我来叫你们去吃饭。” “好,我们马上就去。”邢伋顺手揉了一把董铮的脑袋,转过头,就发现游渺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走吧,去吃饭。”游渺说。 饭桌上,董家人比起中午的时候自然了不少,最起码在面对两人的时候不再那么拘谨了。 其中尤以董铮的变化最为明显,他对游渺的喜欢几乎写在脸上,就连吃饭也要紧挨着坐在游渺旁边,其间夹菜倒水很是贴心,甚至引得邢伋频频投来目光。 “游公子,你尝尝这个。”董母把一盘鱼推到游渺面前,满脸笑容,“酱料可是我亲手调的,独有的秘方,别人都不知道的!” 鱼肉的色泽鲜亮,上面裹着酱黄色的汤汁,一到面前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看起来确实挺好吃的样子。在董母的注视下,游渺把筷子伸了过去,夹起一块鱼肉送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董母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反馈。 游渺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在尝到味道之后,只愣愣地盯住桌上的鱼肉,一言不发。 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第27章 游渺是一个很奇怪的妖,身为妖皇,早已辟谷,本来不需要用凡物来果腹,但他却喜欢吃人族做出来的食物。 玄蛇一脉定居着少数人族,他们统一的特点就是拥有一技之长,能够做出很多美味的饭菜。 当然那些人并非是被掳来的,被逼迫着给妖皇做饭,他们是自愿,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借此获取一定的报酬。 就像是做生意,他们做饭,游渺付给他们工钱。 但游渺又不是什么东西都吃,他不喜欢所谓的山珍海味,反而更加偏好那些家常便饭,很多东西,即使是妖皇殿里他最喜欢的厨子做出来的饭菜,他也从不多吃。 至于原因,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他像是在寻找着某种食物,那是深埋在记忆里的一种味道,他自己都无法形容,只知道在某段时间里,永远都吃不腻。 在今天之前,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和他小时候吃的一样,那个时候义母也会经常给他做鱼,味道与此相差无几。 这貌似一脉相承的手艺,难道真的只是凑巧吗?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但是很快被他自己给否决掉了,不可能,义母早在千年之前就死了,怎么会和董家人扯上关系? 游渺就这样维持着低头沉思的动作,许久都没有反应,久到饭桌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邢伋看着游渺,眼神中满是探寻。 而董母则是心里忐忑:“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没有”,游渺笑了一下,看向董母的眼神柔和了不少,他再次伸出筷子,“很好吃。” “呼~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董母放心地坐了回去,片刻后,又站了起来:“差点忘了,厨房里还炖着汤!” 饭桌上的气氛似乎恢复如常,董家人平日里很少吃的那么丰盛,因此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游渺看着,震惊于自己刚才怎么会有那种想法,一时间忘了思考,只机械地夹了鱼肉来吃。 “······”,邢伋看不过去了,给他夹了点青菜,“不能只吃肉,吃点菜。” “啊?”游渺回神时还有点怔愣,他看着碗中不知什么时候堆起来的青菜,脸上有些许不悦。 他其实不喜欢吃这些,之前或许还能尝尝,但是再吃过面前那盘鱼肉之后,他已经不想勉强自己了。 拿着筷子将青菜戳了戳,埋进了饭碗里,借以表达自己的态度,引来了邢伋频频侧目。 这是怎么了?挑食吗?认识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游渺还有挑食的时候。 明明以前什么都愿意吃一点的,虽然不多。 而且这种把不喜欢的食物埋在碗底下的行为未免也太孩子气了些。 让他欣慰的是,游渺最后还是把东西吃得一干二净。 第一次见他吃那多东西,邢伋怔愣了一瞬,低下头看着自己碗里的饭菜,还在为刚才那一幕忧心。 虽然游渺没有明说,但是凭借着自己对他的了解,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其中肯定有什么事情是他没有注意到的。 吃了饭,天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起来,游渺回到房间里没多久,和邢伋打了声招呼之后,又走了出来。 雨在他们回来之后就停了,现在外面乌云尽散,连月亮都探出了头来。他晚饭吃多了,现在有点撑,还是出来走走比较好。 蜡烛煤油一类的东西对于桐花村里的人来说都是珍稀的东西,寻常时间能不用就不用,董家更是不怎么点灯,天一黑就落锁睡觉,一根蜡烛一年都不一定用得了一半。 但是现在,他和邢伋的房间却是亮着灯的,烛火昏暗,比起只能凭借着月光照明的董家其他人,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 游渺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坐了一会儿,注意到大门并未完全阖上,露出的一条缝隙里隐隐可见一道佝偻身影。 他站起身,朝门边走了过去。 “游公子,还没有休息啊?”老董坐在门外土阶上,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出来消食,马上就睡了。”游渺靠在门上,没有露掉老董转头那一瞬间,脸上的落寞神情,“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他记得老董是第一个吃完饭的,自那之后就不见人影。 老董:“没多久。”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在凄凉月色之下的中年男人似乎狼狈的厉害,他的头耸拉着,像极了一头落败的狼王,失去了最为重要的东西。 身侧传来动静,从老董的角度只能看到游渺的鞋子,见他走过来坐在自己的旁边,按了按额角,“我坐一会儿就关门回去了。” 游渺抬头看天,并不理会他:“董铮似乎很不喜欢桐花村。” 闻言,老董的身子僵了一瞬,“是吗?他没有跟我们说过,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 “那为什么不选择搬走?” 住的地方不喜欢,那就再换一个,经常换着洞府修炼的妖皇觉得这个问题再容易解决不过了。 可是很明显,老董并不这样想,“我们不能走。” 游渺皱了皱眉:“是因为没有足够的钱财吗?我可以给你。” “不,不是!”老董慌忙摇头,“跟这个没关系,我们不能走,走了之后,万一我家姑娘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你还有个女儿?”游渺想起了饭桌上的事情,强忍着心中的激动,镇定询问:“她不在桐花村?” 老董叹了口气,想起了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不在,我把她赶出了家门,六年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游渺不由地曲了曲手指,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为什么?为什么把她赶出去?” “因为······”老董正要说,突然反应过来,疑惑地看过来,“游公子,你怎么了?” 游渺也自知刚才太过激动了,“没事,我只是好奇。” 老董没再质疑,只不过看起来并不想继续说这个事,“天不早了,回去睡吧,我把门关上。” 游渺松开手,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起身回了院子。 进屋之前,他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 房间里,邢伋坐在桌边不知在忙些什么,见游渺进来,他收拾了一下,把烛火挑暗,“回来了?” “嗯”,游渺心不在焉地走到床边坐下,还在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心里有一个预感,董家人似乎和义母有关系,只不过还需证实。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四周突然暗了下来,听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游渺眯了眯眼,“邢伋?” “我在。” 黑暗中,邢伋答了一声,脚步声同时停住。 游渺:“把蜡烛点起来。” “这可不行,蜡烛就这一支,不能浪费。再说了,现在也该睡觉了,点蜡烛做什么?”邢伋耍赖。 游渺都快被气笑了,刚要起身,冷不丁身侧一道人影扑过来,把他压倒在床上。 有湿热的气息从脖颈移到耳侧,游渺躲了躲,语气严肃:“你起来!” 战神大人像只大狗一样将人紧紧扒住,“不起,我想抱着你。” 游渺:“······” 邢伋把头埋在游渺颈间,蹭了蹭,语气是少有的委屈,“游渺,你知道先前在房间里我那样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先前······游渺想起了两人的那个吻,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我知道。” 邢伋:“不,你不知道!” 他说着,把游渺抱的更紧,“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游渺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仰躺在床上,被迫看着屋顶,不明白邢伋这是在发什么疯。 但是听着类似于内心剖白的话语,他又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软的一塌糊涂。 他自然是知道邢伋喜欢他的,因为他也同样喜欢邢伋。 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喜欢了上了一个人,说不清理由。 或许早在借住云方殿的那段时间,那个絮絮叨叨地小少年就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毕竟那是他前半生最为难过的时期。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明明是妖族却在人群中长大,为了不引起邻居的怀疑,过上两年就要和义母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只是为了隐藏自己比人族小孩长得快的秘密。 后来又亲眼目睹了妖兽潮爆发,直面自己真正的亲族就是一些人性全无、嗜血凶残的妖物的事实。以及,义母为了救他,替他挡下妖兽致命一击,惨死在他的面前······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不知道怎么就突破了游酒在他身上下的血脉禁制,也不知道云方君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将大片妖兽化为飞灰······在发现自己变城一条小蛇的时候,他就只想静静地躺着,或者死去。 邢伋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像是他的救赎,将近千年的相处之中,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这个人的存在。 游渺伸出手抱住了刑伋:“我也喜欢你。” 刑伋要的就是这个回答,这么多年来,从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开始,总是在不住的试探。 试探来试探去,一直到很多东西都摆到了明面上,仍旧不敢迈出关键一步。 今天中午的那个吻并不算是个意外,他策划了许久,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看来,那个时机还不错,又或者说,每时每刻都是时机,他就是差了点孤注一掷地勇气。 凭着对游渺身上每个细节的熟悉,刑伋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他的嘴唇,轻轻覆了上去,“游渺……” 温柔的低喃像是一片羽毛,撩拨着听者的心。 游渺第一次放任自己沉沦:“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滴滴,此时有一辆破三轮驶过~ 第28章 第二天一早醒来,游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邢伋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床前。 “懒虫,还睡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游渺躲开邢伋伸过来想要拧他的鼻子的手,用胳膊挡住了外面的亮光,“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快起来,爹娘还等着你奉茶呐!” 游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在说些什么?” 邢伋像是没有注意到游渺的反应,只忙着把柜子里的新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到床边上,然后他捂住眼睛,语带笑意:“知道你害羞,我不看还不行吗?快穿衣服吧。” 游渺懵了,“你在发什么疯?” 他拿起一件里衣穿上,赤着脚下地,突然头晕了那么一下,没站稳往一边倒去。 “小心!”邢伋关心则乱,连忙去接,没注意踩到地上的衣物,脚下一滑连带着游渺一起摔在地上。 游渺:“······” 强忍着打人的冲动,他掰开邢伋箍住自己腰的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看着散落在地的红色喜服,游渺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然后他看向邢伋,眼神危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邢伋低头去解缠在自己脚上的喜服衣带,刚刚就是绊上了这个他们才摔倒的,“什么怎么回事?你总不能不记得昨天的事了吧?” 昨天的事······游渺脸热了一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当然记得。” “那就好”,邢伋起身,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睡一觉起来你失忆了。” 这不是重点,游渺指着地上的喜服,“我问的是这个?” 他们的房间里怎么会出现喜服? 邢伋动作一顿,脸上的喜色再次消失不见,他去摸游渺的额头,“没发热啊……我们昨天成亲你不记得了吗?总不能是要悔婚吧!” 说着,他就要去抱游渺,“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说出来我都会改的,不要悔婚好不好,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游渺:“……”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连成亲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毁个什么婚! 从刑伋的怀里挣脱出来,“你先冷静!” 顺便也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刑伋委屈地撇了撇嘴。 彼此之间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一大通,游渺这才明白,他这一觉醒来,竟然变成了“大嫂”,也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董家的大儿媳。 而邢伋则是充当了董家大哥的角色。 就像是一场戏剧,游渺和邢伋莫名其妙地演了其中的两个角色,而且戏台上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 游渺点破之后,邢伋才如梦初醒,一下子就从刚才的诡异状态下脱身。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敢直视游渺的眼睛,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中了招。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一道甜美女声响起,“大哥,大嫂,你们起了吗?” 听到这个声音,游渺惊愕地抬起头,虽然和记忆中有些出入,但这无疑就是义母的声音。 只不过听起来年轻了不少。 游渺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去开门,在看到门外站着的女孩时直接楞住,真的是她。 义母年轻时的模样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眉眼温柔细致,耳下有一颗不大的黑痣,中和了她身上的柔弱气质,平添了几分锐气。 而这点锐气在之后就变成了煞气。 他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们搬家,住在附近的一个地痞看他们孤儿寡母,就以为董若兰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半夜爬墙闯进他们家里,想要欺负他们。 被发现之后,董若兰拿着针线筐里的剪刀一下戳在了那人的大腿上,手脚并用,连打带骂,生生把一个大男人给吓哭在院子里。 也是在那之后,当地再没有人敢打他们母子的主意。 董若兰被突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对着游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嫂子!” 这一声嫂子清脆嘹亮,霎时间就把游渺从回忆中给拉了回来。 “······” 显而易见的,游渺和邢伋是中了幻术,而且有可能是从踏进桐花村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陷入了游酒为他们编织填补的,发生在一千年前,所有故事还未开始时的那段空白。 只不过两人参与其中的方式有些特别。 邢伋与游渺在这里的身份就是董家老大,以及他新娶进门的媳妇。没有别人的时候,两人恢复正常,但一旦出现于人前,就会像被人控制的木偶一样,按照固定的话本,老老实实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他们出现的这个时间点,董家老大刚刚成亲,十八岁的董若兰初显她与寻常女子的不同之处,而村里有关她的闲话还没有那么多。 在幻境之中有一点不好的,就是稍有不慎,很容易入戏。像是第一天的时候邢伋醒来,如果不是游渺提醒,他就真的以为自己是刚抱得美人归的董家老大。 幻境对人的影响是悄无声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游渺和邢伋亲自参与了董若兰还在董家时的生活,这种经历对两人来说都是新奇的,尤其是游渺,他看着眼前青春年少又有些活泼的义母,总是能想到几年之后,她一个人,带着不懂事的他在外面艰难谋生的场景。 小的时候他曾经问过义母,为什么别人家都有很多人,祖父祖母、爹娘、兄弟姐妹······而他们家却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 现在他知道了,不是他们家,是他自己,义母为了能和他相依为命,离开了属于她的那个家。 幻境之中的时间流速很快,走马观花般看完董若兰离家之前那两年的生活,他们就来到了决定几人命运的那一天。 也是在春季,前一天的晚上下了大雨,游渺在房里看着外面的雨幕,想到了之前董铮提到过的,雨夜和桐花。 他叫醒了邢伋,两人一块儿从董家翻墙出去,直奔村外桐树林。 夜色深沉,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一片泥泞,游渺跑得飞快,身上的粗布衣裳很快被水淋湿。 进了林子,恰好天上一道闪电划过,轰隆隆地雷声震耳欲聋,“砰”的一声落在了不远处的山峰上。 铺天盖地的黑暗被照亮一角,有人踏着风而来,邢伋赶忙拉着愣在原地的游渺躲在了大树后面。 一道红色身影翩然而至,在雨中穿梭,停在了一棵桐树下面。 虽然知道眼前这个游酒是幻象,不一定看得到他们,但是邢伋还是紧张地手心冒汗。 千年之前的游酒和现在没什么不同,只是神情更加张狂不羁些,她一袭红裙猎猎,在雨中行走如闲庭漫步,滴水不沾身。 游渺看到了她怀中的婴孩,瞳孔猛地一缩。 想象和亲眼看到终究是不同的,虽然早已接受亲生母亲把自己丢掉的事实,在看到游酒满不在乎地将孩子放在树下时,他还是觉得心口一窒。 小小的婴孩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将要到来的事情,他将手伸出襁褓,想要抓住什么,却被游酒轻轻挥开,碰到了一旁的树干,在底部留下了一个手印。 听着那边撕心裂肺地哭声,游渺的双手扣紧了树干,力道大到指甲直接因为粗糙的树皮而崩裂,有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邢伋:“!” 他刚要去把游渺的手拿下来,余光就注意到游酒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往两人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邢伋揽住游渺的腰,悄悄地带人离开了树林。 第二天,仿若是命运的车轮终将走上正轨,董若兰从桐树林里把幼年游渺抱了回来。 然后游渺麻木地看着董若兰在流言的压迫下愈发沉默,很多人甚至当面说她不知检点与人私通,生了个孩子连爹是谁都不知道。 流言并非起于一时—— 老董和妻子一共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男孩,只有老三是个姑娘,聪明伶俐,长相漂亮。董若兰虽然出身农家,但是有父兄保护,几乎没有做过粗活,还在外面学着读书识字,本就与村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及笄以后,她出落的越发明艳动人,村里好多适龄的年轻人做梦都想把她娶回家,说媒的几乎把董家的门槛踏破,却没有听说有哪个人入了她的眼。 有人说她读了几天书,眼睛都长到了头顶上,所以才看不上同村这些种地的。 开始的时候说的人并不多,可是渐渐地,时间一年年过去,小姑娘长成了大姑娘,眼看着就要变成老姑娘,还是没有成亲,流言蜚语就多了起来。 然后就到了现在,董若兰出门,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村里人一下子就炸了锅。 面对村里人不怀好意地问询,她也曾如实解释说孩子是捡来的,可是没人信。 来历成谜的孩子就像是一个确凿的证据,使得原本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全数倾注在她身上。 一时间,她坐实了□□的名头,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存在。 老董也曾为女儿据理力争过,只不过那些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如何他们并不关心,所以任他怎么说都没有用。 没有办法,老董就只能劝女儿把孩子送出去,一个捡来的孩子,送给谁养不是养? 但是没想到董若兰防着家里人像是在防贼,怕他们把孩子送走,走到哪里都要带上。 村里本来有个年轻后生一直喜欢着董若兰,但是孩子这件事情一出,没过几天就传来他好事将近的消息。 喜宴上,新郎官酒后说了不少胡话,字字句句不离董若兰,一副脱离苦海、大彻大悟地模样。 他说自己以前是瞎了眼,才会为了一个□□坚持不娶。 这一下,董家彻彻底底成了桐花村里的笑话。 早就忍无可忍的老董为此和女儿大吵了一架,气到极点时口无遮拦,直接喊让她滚。 因为一个滚字,董若兰也曾动摇过,她想把孩子送给别人抚养,却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天发现了孩子并非人族的秘密。 游渺身为妖皇之子,身上又有一半神族血统,生长速度比普通孩子快得多。当时董若兰正为他换衣服,发现旧襁褓里有一层褪下的蛇皮后,她先是害怕震惊,但是犹豫了许久后,还是故作冷静地把蛇蜕丢到外面。 当时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关系还算缓和,但是连话都不会说的妖族幼崽显然不在村里人的接受范围之内,董若兰明白,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这个孩子必然活不下去。 考虑了良久,董若兰收拾了细软,抱着游渺连夜离开了桐花村。 虽然不肯承认,但是她在这里确实已经呆不下去了,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是她唯一的出路。 走出家门的时候,她回过身,看到爹娘的屋子里亮起了烛火。 而在董若兰离开桐花村之后,游渺和邢伋就脱离了董家人的身份,飘荡在半空,像游魂一样继续关注着一大一小的生活。 直到游酒再次出现。 第29章 幻境如泡沫一般消失,只一眨眼的时间,董若兰与小游渺的生活场景消失。 游渺认出了他们现实中的所在,赫然就是当年义母被妖兽杀死的那个山坳,“你终于肯出现了。” 游酒站在董若兰生前最后出现的地方,对着游渺轻笑了一声,她的穿着打扮与幻境中所看到的一样,让人一时分不清究竟哪个才是现实,“渺儿,娘亲知道董若兰的事情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怎么,今天带你看了你那位义母的一生经历,难道不算是圆了你的一个心愿?” 她笑弯了一双眼睛,“如果想要道谢就不必了,你可以把这当成是娘亲的弥补。” 游渺并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道谢?你担不起。” 真正值得他说一声谢谢的人,早就湮灭于千年前的那场灾难之中。 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地点,多年前的记忆浮现在心头。 他记得,最初义母为了让他能够读书,拿出了身上仅有的一部分积蓄,但当时他年纪小不懂事,因为不喜欢私塾的夫子,所以就经常逃课。 每到这个时候,义母就会拿着柳条鞭到处找他,把他揪回家后,就守在书桌旁,手里杵着鞭子,只要见他走神就打他,下手丝毫不留情。 董若兰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在他们住的地方名声不好,总有些人以为她是个丧夫的寡妇,半夜上门骚扰。 柳条鞭的第二个作用就体现在这里,除了充当游渺的戒尺之外,还能看家护院。 因为游渺不寻常的生长速度,董若兰总会在一段时间过去后就带着他搬家,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超过两年。 当时的他虽然心中早有怀疑,但是一开始并不明白怎么回事,也没办法联想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上去。直到有一次,有人骂他野种,他心中气恼失去理智,一巴掌将人打飞数丈远。 看着周围人惊恐的神情,他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哭着质问义母自己是不是怪物。 义母说不是,他不依不饶离家出走,恰逢天降大雨,他受凉发热,在荒郊野外现出蛇尾,好在是被找过来的义母发现。 董若兰百般劝慰,游渺总算愿意跟着她回家,但是因为知道了自己不是人族,他开始渐渐变得寡言少语起来,不愿意再跟别人交流。 逐渐地,他的世界只剩了董若兰一个人,他想要改口叫她娘,即便因为他生长迅速,两人的外表看起来已经没有相差几岁。 只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现,破封期就来了。 游酒手底下的妖兽侵入人族城池,恰好就是他们定居的地方,董若兰带着他混入人流之中,被裹挟着逃了出去。 游渺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见识到所谓大妖的本领。 他看着飞在半空中的妖艳女子,同源的血脉蒸腾起来,心中隐隐有什么在发芽。 逃亡的人族被妖兽堵在了戍庚城东部的一处山坳中,四周的惨叫声与血腥味就像是一场噩梦,困扰了游渺多年。 董若兰为了护他死在妖兽爪下,死前逼着他做下一个承诺,一定要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那个时候游酒就在山坳外面,因为指挥着麾下妖兽群灭了戍庚城中的大部分人族,引来了上天界的追兵,领兵者是一位熟人。 这是她与云方君久别之后的第一次重逢,和相遇时一样,都是在战场上。 两相对峙的时候,山坳中的游渺因为目睹了董若兰身亡,倏然红了眼睛,血脉之力爆发,初露狂态。 冲天而起的血色雾气被打斗中的游酒与云方君发现,两人纷纷前往山坳一探究竟。 一眼认出游渺时,游酒尤其惊讶,已经过去多年,她以为自己的这个孩子早就死了。 毕竟被她锁住了血脉之力,游渺这些年和普通人族没什么两样,甚至还因为其妖族的身份,在人族城池生活也是处处危机。 游渺能够自己冲破血脉禁制,这让她很是满意,甚至有些后悔当年就那么把他扔了。 在她看来,孩子并不稀奇,有一个最像自己的孩子才最难得。 游渺充血的眼睛,一身的煞气,当杀意凝聚到极致,仿若沉入幽深黑潭中的那种平静,一下子惊艳了游酒。 眼前的孩子无疑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云方君没有当众认下游渺,游酒也没有,他们两人只是伸出手,都想把他带走。 面对亲生父母的对峙,游渺选择了云方君,理由是游酒害死了他娘,他们是仇人。 当时游酒只是笑了笑,说他终有一天会回到她身边。 她也确实说对了,游渺当时被仇恨蒙蔽,但理智尚存,退一步也不过是因为自知无法与现在的游酒抗衡。 而云方君的出现恰好给他提供了这么个机会。 初到上天界时,云方君为了能让他从之前的经历中恢复过来,知道他心中怨恨难消,便主动做下约定,要游渺安安稳稳呆在云方殿一千年,之后便随他去哪里。 在那一千年里,云方君从没有开口劝解过游渺放下仇恨,他只是从别处找来了许多适合游渺修炼的术法,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最好的资源,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身为一个父亲,在这些年里的缺失。 游渺虽然没说,但是潜意识里还是接受了云方君。 一千年约定期满,他没有选择留下,而是去了森丘古地,凭借着对血脉之力的掌控,赢得了游酒的青眼,成为了她钦定的继承人。 游渺很有天赋,他的实力迅速增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混在人族之中惴惴不安的妖族少年。 处心积虑了上百年的时间,他把游酒从妖皇的位置拉下马,并且关进了祖陵之中。 自此,玄蛇一脉在游渺的带领下,站在了主和一派的阵营中。 世人如果知道云方君是游渺的亲生父亲,肯定会以为因为有云方君这样一个父亲,游渺才会有此等心性。 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在和游酒作对,只要是游酒认同的,他都选择推翻。 游酒□□,他就专情;游酒残暴,他就慈悲;游酒主战,他就主和;游酒视人族为粪土,他就亲近人族。 游酒越是说他们两人相像,他就越要与她背道而驰。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轮换,游渺的血脉之力脱离了幻象控制恢复如初,并且隐隐有爆发的迹象。 平地起了一阵旋风,以他和邢伋的所在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去。 风刃拂面,游酒的一缕头发被切断,飘然落下,被她伸手接住,“气性还是那么大。” 明明当年为了把她拉下马,还能卧薪尝胆,忍着杀意叫她一声娘亲,现在倒是大不如前,受了一点刺激就发起疯来。 游渺冷哼一声,抽出腰间蛇骨链,整个人蓄势待发,“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去,继续呆在祖陵里,要么······” 他运转体内妖力,滔天血气轰然而起,山坳里很快充斥着赤色雾气,“要么就死在这里。” 也算是偿还义母的性命。 游酒听完却是笑出声来,她边笑边说:“渺儿,难道你还没有发现,到了现在,你还是狠不下心来。” 不管恨到哪种地步,终究还是顾忌着血脉亲情,就算有能力一击致命,被放在首位的选择却还是给她一条活路。 如果说,有这样的心性的人只是她儿子,她或许会庆幸,但是游渺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玄蛇一脉的妖皇。 游酒怜悯地看了游渺一眼,“渺儿,你知道吗?我有多喜欢当年那个为了报仇杀伐果断的你,就有多厌恶现在的你。” 她说完,眼神倏然变得凌厉,右手只轻轻一握,围绕在她身边的血气顿时消散。 不好! 血气震荡,空气像沸水一样蒸腾起来,打着转儿朝相反的方向而来。 游渺眼见不妙,想要使血脉之力平复下来,但是却被游酒抓住时机,夺得了主导权,很快落于下风。 胸口遭受沉重一击,游渺倒飞出去,还好邢伋动作迅速,及时接住了他。 一口黑血吐了出来,游渺躺在邢伋怀里,抓着他的衣服想要起身,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体内的妖力混乱不堪,争先恐后地想要挣脱出来,这是遭到了反噬的表现。 游酒居高临下,“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暂时还动不了。” 邢伋闻言气势陡变,他抱紧游渺,森然杀意冲天而起,“你对他做了什么?” “只不过下了点毒,让他安分几天而已,战神大人不必那么紧张,死不了人。” 游酒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朵紫色桐花,游渺强撑着睁开眼睛,看到桐花在她手中转了几圈,化成了一股浓郁黑烟。 看样子他就是这样中的毒。祖陵里的那朵桐花是游酒特意放的,目的除了把他们引到幻境里,上面还被下了毒。 游渺咳了一声,嘴角有鲜血涌出,随即睁大了眼睛看着邢伋,他在担心邢伋也中了毒。 “我没事,我没事,你放心!”邢伋擦去游渺脸上的污血,将他安抚下来后,立即警惕地看向游酒。 “别这么看我”,游酒摊了摊手,笑容意味深长,“这种毒是我为渺儿专门准备的,虽然对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解药还在我手里,战神大人若是不想渺儿受苦,就先忍耐一下,最好不要现在就对我动手。” 邢伋脸色冷成了寒冬腊月的冰凌,“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我知道啊,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得手。”游酒道:“好好想一想,从祖陵到桐花村,渺儿捡起被我下了毒的桐花,在幻境里随着引导一步步看到真相,是不是一点警惕心也没有?怎么?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下意识地以为,我不会伤害你们?” 像是没有看到游渺逐渐黑沉下来的眼神,游酒顿了顿,接着说:“你们终究还是太过年轻,尽管一个个面上表现的冷漠薄情,但是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容易感情用事。我可不是什么看似无情,实则暗中会因为愧疚关心孩子的母亲,只要能够达到目的,我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游酒的笑声像是一根尖刺,深深刺入了游渺的心,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估摸着自己呆的时间差不多了,游酒看似无意地朝天边瞥了一眼,准备最后说一句话就走。 “不要想着解毒,连山城那个小护卫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除非我亲自出手,否则就是神仙也难救。” 游渺:“武清身上的毒也是你下的?” “毒是我的,但可不是我下的,不能因为我给你下了毒就这么冤枉我。”游酒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我可不帮人背黑锅。” 第30章 游渺中了毒,这让邢伋无暇他顾,只能眼睁睁看着游酒离开。 其实他也想拦,但是,考虑到游酒会出现这里,肯定有了完全的对策,他和游渺两人配合说不定还有机会,现在只他一人,要想抓到游酒,很难。 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游渺,要尽快把他带离这个地方。 游酒闪身离去,邢伋一直警惕到确信周围没有别人,才拦腰抱起游渺,快速往森丘而去。 中途经过连山城,邢伋闯进城主府,把玄霭从房间里给揪了出来。 “唉唉唉,战神你这是干嘛!” 玄霭被提着衣领,几乎脚不沾地,“几天不见,你这脾气变化的也太快了吧?” 邢伋还没来得及回答,玄霭就看到了躺在床上,脸色灰白的游渺,吓得一个激灵,“游渺这是怎么了?” 玄霭挣扎着想要靠近去看看,邢伋顺势松开手,放他凑到床边,“他中了毒。” “看出来了。”玄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先是把了一下脉,然后翻开游渺的眼皮看了看,随即像是落败的鹌鹑一样垂下眼,极不情愿的实话实说:“这种毒我解不了。” 这和游酒说的没有出入,但是邢伋不愿意就此妥协,“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身为神医,玄霭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质疑,但是这一次出山,他却感觉挫败,武清身上的毒研究了那么长时间都没个结果,现在又多了个游渺。 两人身上的毒看起来出自同源,但是稍有不同,武清的毒废了他一条胳膊,让他昏迷不醒,游渺身上的毒却是锁住了他一身修为,并未有其他什么影响。 上千本医书在脑海里闪过,玄霭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把握一些,“我会尽力想办法。” 实际上他却是暗自下了决心,赌上自己神医的名头,他非要找出解药不可! 毕竟事不过三,如果再来一个这样的病人他还是束手无措,真不如就地退隐算了。 没有在城主府多呆,邢伋和武连山说了一声,带着游渺回了玄蛇族地。 两人在幻境里过了很久,但其实外面的时间才不过几天,游渺回到妖皇殿的时候,把游宁吓得不轻。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担心游渺,青檀还为了让他安心,派人去找了不少地方,甚至于跑遍了游渺以前修炼的洞府。 挖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人,过两天要是再没消息,青檀几乎打算偷偷潜进上天界,去找云方君帮忙了。 突然听到侍女来报,青檀着急忙慌地就去了妖皇殿,进了房间看到游渺躺在床上,眼泪都冒了出来。 “你这几天都去了哪里?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说着,还用手擦了擦眼睛。 游渺压根不去看他,“哭的太假,有空多跟小崽子学着点。” 青檀眨了眨干涩的眼,“那能一样吗?小崽子是水做的,这些天哭的没停过,一见你还能哭的稀里哗啦的。我年纪都一大把了,不能比不能比!” 听出青檀话里有话,游渺揉了一下游宁的小脑袋,“爹爹还真不知道你这么爱哭。” 游宁将眼泪憋回去,“我,我没有……” “现在嫌丢人啦?”青檀把游宁从游渺床上抱下来,边说边往外面走,:“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了就是哭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不过还好现在你爹爹回来了,不然义父就要担心你再哭下去眼睛就肿的不能要了。” 把游宁交给一旁的侍女带回去照顾,“你爹爹刚回来需要休息,先去和玄辰玩,你这几天闭门不出,他也很担心你。” 游宁哽咽了一下:“……好。” 把小崽子支开以后,青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看向游渺,然后又去看刑伋,“你们两人一起出去,还能带着伤回来,我是不是该问问哪路神仙这么有本事,日后也好躲着点走,免得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游渺强撑起来的好气色消失不见,他现在太虚弱,脸色白的吓人,怕被小崽子看到,特意找刑伋借了点神力做了个伪装。 现在伪装不见,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青檀看得直皱眉:“你究竟是怎么了?” 游渺表情淡然,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中了毒,修为无法施展,妖力被禁锢了。” 大概说了一下他们在桐花村的经历,游渺没有提到有关义母的事情,只说自己陷入了游酒布下的的幻境中。 青檀完全惊了:“游酒?中毒?” 他作势要走,“你们,既然是你们母子之间的恩怨,我就不掺和了。” 游酒到底还是上一任的妖皇,青檀之前最怕的就是她,虽然后来因为游渺的缘故壮着胆子反抗了那么一下,真要对上,他还是怵得慌。 游渺也知青檀的恐惧,因此倒也没有勉强,“随便你吧。” 青檀说走就走,邢伋看到游渺昏昏欲睡的模样,知道他累了,帮他掖好了被角,“你睡一会儿,我去玄霭那里找几本书。” 玄霭的住处还留着许多医书,在离开城主府前,曾告诉他可以随意翻看。 游渺嗯了一声,把脸转向内侧,闭上了眼睛。 邢伋又站了片刻,等到游渺呼吸平缓下来,这才推门走出寝殿。 玄霭的住处多日来没有人住过,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尘。邢伋挥手施下一个除尘术,然后将书房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医书的数量有很多,有关毒物的占了大半,但就算这样,他也没有找到有哪一种能和游渺身上所中的对上。 正在书房里看书,突然听得外面一声响动,邢伋顿了顿,阖上书出去。 从门槛上踏过时,从天而降一样东西,直直朝他扑了过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邢伋冷静出手,还没碰到,就听到那东西嚎叫一声:“停停停!邢伯伯,是我!” “玄辰?”邢伋故作惊讶地举着手没有打下去,“你怎么在这里?” 玄辰身体蜷缩在一起,被战神刚才的气势吓得闭上了眼睛,听到问询,这才偷偷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宁儿一直哭,我哄不好他,听说是因为妖皇受了伤,我就回来拿点药,想要试试看能不能把他治好。” 小孩子天真无邪,说出来的话语都简单纯粹,邢伋虽然并没有当真,但还是感念玄辰的好意,“你要拿什么?” 玄辰扭动了两下身子,“我自己拿就好。” 战神大人很是热心,不能打击孩子的善意,就当是顺便陪着玩一次过家家,“没事,我可以帮忙。” “这个······”玄辰表现的很是为难,这事关他身上的一个秘密,但是见到邢伋一脸诚挚地与自己对视,他犹豫了一下,“好吧。” 好吧?邢伋不明白,只是帮个忙,玄辰怎么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然后他就看到,小蛇从高处游曳着下到地面上,一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个男童。 邢伋:“你······”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玄辰化出人形。 “跟我来。”玄辰不适应其他人的目光,不自在地低着头,迈着小步子快速从邢伋身旁经过。 邢伋跟上他,好奇问道:“你要找什么?” 玄辰递给他几张纸,上面乱七八糟地画了一堆不知道什么东西,“你照着图像找,这几味药都很珍贵,我师父肯定藏得特别隐蔽。” 玩那么大吗?邢伋良心不安了一下,又想到玄霭曾说过,他住处的药材可以让游渺随便用,因此答应了一声,立刻着手去找。 既然说了随便用,那么给徒弟用应该也是可以的。 别说,虽然玄辰的图纸画得跟鬼画符一样,但是每种药的特征尤其突出,基本上一看就能对得上。 邢伋在药柜的犄角旮旯找到了大部分的药材,一回身,发现玄辰不见了。 正准备去找,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桌子底下冒了出来,灰头土脸的,头发上还挂着白色的蜘蛛网。 一抬眼撞上刑伋的视线,玄辰慌了一下,连忙把手背在了身后。 只不过战神大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你师父这是多久没打扫过房间了?”刑伋问。 明明只是一个除尘术,一点法力的问题,竟然还能把房间弄成这样。 玄辰偷偷吁了口气,用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没办法,这里的很多药都还在生长中,有的时候太过干净的环境它们反而适应不了,所以我师父在住处从来不用术法清扫。” 然后邢伋又顺口问了一句,“那你们平日里怎么打扫房间?” 玄辰抬起头,眼中满满的怨念不似作假,“师父把扫帚绑在我的尾巴上,让我从里到外爬一个遍,就算打扫了。” 邢伋:“······哪种药材最珍贵来着,我帮你找出来。” 因为太过震惊于玄霭对待徒弟竟是如此的丧心病狂,他一时都忘记问玄辰刚刚为什么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从玄霭的住处离开时,邢伋身上大包小包带了很多东西,除了药材,还有一些熬药的炉子砂锅等等。 一出门,玄辰又变成了小蛇,缠在了邢伋的胳膊上继续装死,看起来是真的不喜欢在人前化出人形。 回到了妖皇殿,玄辰让邢伋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游宁的寝殿里,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邢伋有意关怀一下两个孩子要怎么捣鼓这些东西,但是被赶了出来。 游宁把着门,表情严肃的像个小大人,“玄辰哥哥说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个秘密,不能给你们看。” “是吗?那我不看,你们要注意安全,别到时候炸了炉,把屋子给烧了。”邢伋笑着道。 “还会炸吗?”游宁呆了一下,回头去看玄辰,见小黑蛇攀在架子上脑袋摇的飞快,这才自信满满地回答:“不会炸房子的,伯伯放心!” 第31章 游渺中毒的事情被邢伋严令不能传出去,但是对于有些人而言,根本就瞒不了。 原本以为第一个上门的人会是胡错,结果出现的却是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鸿翼在前厅喝茶,邢伋听了禀报走出去和他说了几句话,本来想要尽快把人打发走,却不料刚显露送客的心思,就被透漏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战神大人近日里不准备回转上天界吗?”鸿翼轻呷一口茶水,整个人稳重中又散发着丝丝锐气,他看向邢伋,语出惊人:“我觉得你们神族现在应该挺缺人手的,都有人把心思打到了我这个妖族身上来了。” 刑伋听出他话中之意,竟是有神族之人私通森丘妖皇! 这是个大事,邢伋的脸色当即就变了,想起来在玄蛇一脉祖陵中发现的那个符文,“是谁找到了你?” 鸿翼是妖族之中的中立派,有神族想要拉拢他不足为奇,只不过联系到先前出的那些事,就怕是有人别有用心。 鸿翼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想给人当棋子使,所以才会来给个提醒,“那个人蒙着脸,我没能认出他来。” 实际上他是有怀疑的人选的,毕竟就算伪装的再好,眼神都骗不了人。 只不过这些事情他不想拿出来说,毕竟都是朋友,他来提醒游渺一句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鸿翼喝完茶水起身,“帮我向游渺问声好,告辞。” 寝殿之中,游渺靠在床头上,见邢伋进来,便问他:“鸿翼来做什么?” 邢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我把胡错找来,让他陪你在妖皇殿住几天,我必须得回上天界了。” 游渺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那你小心。” 邢伋点了点头,准备派人前往赤狐族领地。游渺现在没有自保能力,青檀还有游宁要照顾,只有胡错来了他才能安心离开。 只不过派去的人一去不返,邢伋估算着时间,一个来回的功夫都有了,没道理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心中涌现不详的预感,邢伋更不敢离开游渺半步,只能发信给江凝,让他来森丘一趟。 赤狐族地。 胡错看着大殿里躺了一地的死人,不敢置信地看向龙介,“为什么杀了他们?” 其中一人是玄蛇一脉的族人,被邢伋派来送信,并请他前往玄蛇一脉族地。只不过还不待他把信拿出来,一旁的龙介突然暴起,一刀将其毙命。 杀了一人还不算,龙介竟是连带着妖皇殿里的其他侍卫侍女也一并杀死,动作凌厉且快速,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 龙介站在血泊之中一脸冷漠,“这件事情你不能插手。” 他说的是游渺的事,但又像不只是游渺的事,还有什么更深一层的意思。 胡错皱了皱眉,从最上首的座位上走下来,外袍是如火焰一般的赤红色,衬得他整个人肆意张扬,“如果我说我偏要插手呢?” 龙介第一次抬起头平视他,“我会阻止你。” 胡错笑了,一挥宽大袍袖,指着地上的死人,“像这样阻止我?” 龙介表情不变:“我不会伤害你。” “不会伤害我······”胡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猛然出手锁住龙介的喉咙,声色俱厉:“你到底是什么人?” 龙介不答,眼睛盯着胡错,四周安静了一瞬,就见他动了动手指,大殿外面传来几声惨叫,“妖皇大人还是先冷静下来为妙,不然死的人可就不单是眼下这几个人了。” 胡错目眦俱裂,“你对我的族人做了什么?!” “只要你听话,我向你保证,没有人会再出事。”龙介说着,趁着胡错不备,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封住了他的妖力。 胡错一瞬间脱力,松开了卡在龙介脖子上的手,往地上倒去。 龙介下意识地去扶他,拉住他的手臂往怀里一揽,就听得“噗”的一声轻响,是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拉开两人的距离,龙介低下头看去,自己的胸口插着一柄短剑,是由胡错随身携带的百福扇幻化而来的。 喉间一甜,他吐出一口血来,随即按住胡错的手,把百福扇夺过来,不顾胡错的反抗,坚持将人抱出血泊。 胡错则是一直不停地想要从他怀中跳出来,“龙介,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 只不过力道已经不能伤及龙介分毫,做无用功罢了。 将胡错带进寝殿关起来,龙介看了眼守在门外的侍卫,赤狐族之中赫然已经有人投靠于他,“好生看管,妖皇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拿你们是问。” 侍卫连忙点头称是。 走出妖皇殿,龙介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随手抛向天边,红色利箭似循着什么指引一般,直冲着一个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上天界某处,他的声音在一个人耳边响起,“任务完成,游渺与胡错皆废,玄蛇与赤狐两族群龙无首,可进行下一步。” 游渺自噩梦中醒来,他似乎又回到了义母死前的那一幕,恐惧、愤怒的感觉一直萦绕不去,睁开眼睛满头的冷汗。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寝殿,头脑空白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这是什么地方。 游酒设下的那个幻境太过真实,对他产生的影响之大、延续时间之久,都是他一开始没有预料到的。 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游渺下意识的反应想要掀开被子下床,结果双腿一软,差一点直接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响后,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邢伋推开门,看到游渺扶着床沿想要站起来,连忙上前搀扶,“你怎么起来了?” 游渺正要回答,视线中又多出一双脚来,他抬起头,对来人并不陌生,“原来是风雨神大人,稀客。” 江凝斜斜靠着柱子,客套性的抱了抱拳,“妖皇久见了。” 游渺看向邢伋,对江凝的出现有些意外。 邢伋先是说了胡错可能出事的事情,然后解释,“我把他找来帮忙。” 至于为什么游渺睡一觉的功夫江凝就来了—— 原来,在收到邢伋的传讯之前,江凝就已经因为上天界的变故,下界搬救兵了。只不过当时邢伋和游渺一起被困在幻境里,他遍寻不到人,便在另一座人族城池里留了些时日,所以才能在邢伋发信后这么快就出现。 几乎是在两人进入幻境的同一时间,上天界一朝变了天。以妖身成神而闻名的烛龙发动叛乱,策反了一众神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了神族大片领地,囚禁了三十六天主神。 烛龙还勾结了一部分妖族与人族,试图挑起三族之中主和派与主战派之间的混战,具体目的不明。 这一系列的变故出现的迅速,结束的也迅速,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江凝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从上天界逃出来,就他所知,神族主和派的很多人都被烛龙囚禁了起来。 因此在听到邢伋的话时,他自嘲一笑,“帮忙算不上,我自身都难保了,现在能有个容身之地就很高兴了。” 游渺表现的还算镇定,毕竟他遭受的打击也不小,中了毒,形同废人。相比较于上天界的震荡,他还是担心身边人多一点。 听邢伋说派去赤狐族的人失去了音信,再加上江凝说烛龙的所有动作都在针对三族中的主和派,游渺就有些担心胡错的安危。 只不过还不待他多担心一会儿,相继传来的多条消息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担心谁才好。 两天之内,玄蛇一脉安插到各地的眼线纷纷来报—— 宗羽之主与啸虎之主无故失踪,两族大权骤然旁落,手下之人为了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还没有引来烛龙的觊觎,部族内部就已经开始分崩瓦解,乱了起来。 百花之主外出游玩时被神族之人偷袭,重伤逃回族地,有传闻说她命不久矣,盯着她下手的神族已经准备再寻机会动手,一举拿下、控制百花一脉,现在兰圃的所有族人均龟缩于族地之内,闭门不出。 薄水之主与硊磈之主的经历最为惨烈,烛龙控制了上天界之后,集合了手下所有人马,率先对两族出手。 氾遇在大战中受了伤,不过不重,只不过被当作战场的薄水一脉族地几乎毁于一旦,大部分族人已全数迁移至邻近的群山之中。 现如今,靠着硊磈族地复杂险峻有利于隐蔽的地势条件,两大妖族与烛龙手下联军成僵持对峙之势,暂时谁也动不了谁。 然后就是最后一个消息,武清死了,毒发身亡,坚持了那么多天,到底还是没能捡回一条命来,在人族中引起极大的动荡。 戍庚城城主沈略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没有寻求武连山的同意,便私自将城中人马调集到连山城附近安营扎寨,美其名曰同为人族定将一致对外,准备帮着连山城,为无辜死去的武清报仇雪恨。 玄霭迫不得已连夜从城主府离开,武枔柔将他送出城外,并托他给游渺带了个口信。 “眼下战争已经避无可避,我们也只能迎战了。” 游渺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太多的无奈,猜测连山城里应该也是出了什么事。 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就玄霭离开前观察到的,武连山很可能是被人给软禁了起来。 多件意料之外的事情一齐出现,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第32章 从氾遇那里回来的眼线除了报告薄水一脉的遭遇之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搬救兵。 仅靠山水两族,是无法和烛龙手下的各族精兵对抗的,他们落败是迟早的事。 森丘各大妖族平日里虽然来往不多,彼此之间可能还会有点小矛盾,但是大问题上,态度不可质疑都是一致对外的。 所以互相埋眼线什么的,也都是各族默许的行为。 氾遇在薄水族地陷落之前,曾找到各族安插在那里的暗线,让他们带着求援的书信回去。 只不过没想到情况这么严峻,他们陷入困境之时,另外几族也是各有各的问题,七大妖脉几乎没有一个能腾出手来帮忙。 游渺考虑考虑,和邢伋商议之后,决定派人前去援助。 这并非是他不知轻重,而是森丘各族之间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 邢伋没有反对,但是也不算赞同,“我可以领兵前去支援,但是你怎么办?” 虽然有些话闭口不谈,游渺却是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等到玄蛇一脉的精兵赶赴战场,后方无人,妖皇殿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让青檀把小崽子和玄辰送到林芊羽那里,我想她应该能保护好两个孩子。”游渺说:“至于我,我陪你一起前往薄水族地。” 邢伋还是不放心,“可是你身上的毒······” 游渺抢先回答他:“我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邢伋:“······” 游所说的这个分寸到底怎么样,邢伋心里没底,但是也知道他绝不会对薄水与硊磈两族袖手旁观,衡量了一下把人留在妖皇殿随时可能会被人伤害,以及一起上战场,看得见摸得着,可以随身保护这两种选择,果断选了后者。 只不过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简单,计划的第一步就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游宁和玄辰都不想离开,前者是因为担心游渺和他亲爹,后者则是嘴硬心软,和师父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重聚了,不太乐意就这么走了。 玄霭:“不想走就跟你师父我一起上战场,你这长度拿来绑绷带正合适!” 玄辰:“······” 暗自咒骂了一句这什么狗屁师父,他转身去拉游宁的手,“宁儿,别哭了,我们就是去借助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都在妖皇殿借住那么久了,不介意换个地方继续借住。没办法,吃百家饭长大的,被没良心的师父到处丢,早就习惯了。 给游宁擦掉脸上的泪水,把人哄好之后,玄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塞到了游渺手里,一脸认真,“这是我和宁儿一起熬的药,药到病除,包治百病,你把这些喝了再上战场。” “好,我会的,放心吧。”游渺握着布包,说着就要往怀里放。 玄霭及时拦住他,“那是什么药啊你就接?小孩子胡闹配出来的药你都敢吃,是真的破罐子破摔,因为中了毒连命都不打算要了,这么折腾自己?” 游渺还没说什么,一旁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游宁闻言瘪了瘪嘴巴,眼眶里又开始有泪水打转。 玄霭:“······” 他连忙补救:“伯伯没说你啊,小崽子最厉害了,熬出来的药肯定吃不死人。” 玄辰顺着衣摆爬到游渺身上,哼了一声,用尾巴拍开自家师父的手,很是不屑道:“有没有胡闹得试过才知道,妖皇你别听他的,我说有用就有用!” 玄霭捋起袖子作势要把他揪下来,“哎呦,小兔崽子还没有出师就打算欺师灭祖了?今天我不教训你一顿,我就反过来了叫你师父!” 手还没有碰到玄辰,余光就注意到游渺把药包解开了,状若无意地看过去一眼,然后他整个人就呆住了,“这,这是·······” 他想说,这些药看起来和他的珍藏的宝贝长得好像啊,连味道都一样······但是直觉却使得他嘴唇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待他自己认清现实,只见玄辰咧开嘴一笑,笑容里是满满的恶意:“没错,这就是你的那些宝贝!” 我的宝贝······ 这四个字在玄霭脑海里回荡,且有声音越来越大的趋向,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心痛的无以复加,赶紧双手捂住了心口。 游渺拿着药包,看了眼邢伋,不知道如何处理的好。 邢伋咳了一声,轻轻按住他的手,小声说,“药都熬好了,不吃多可惜。” 完全没有身为帮凶应有的心虚表现。 玄霭痛心疾首了许久才缓过劲儿来,他抹掉眼角的泪水,故作洒脱地对游渺说:“一点药材而已,我还能再种,吃就吃吧!” 最起码现在确定,玄辰配的药吃不死人,非但吃不死,还是大补。 在游渺合上药包之前,他不死心,非要再看看宝贝的遗容,结果扒拉着里面的药材,感受着其组合到一起散发出来的药力,越扒越是心惊。 他的反应太怪,游渺好奇询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难不成真的配成了一副毒药? 玄霭摇了摇头,一脸的呆滞,“没什么不对。” 游渺放下心来,这个时候正好青檀也过来了,就打算去和游宁告个别。结果他刚走出一步,玄霭突然暴起,抓起缠在他肩膀上的玄辰就跑,“你们先等等,我们师徒俩还有点私房话要说!” 然后众人就听到玄辰的声音由近而远,“私房话,什么私房话?我没什么要说的啊?” 也不知道师徒两人说了些什么,总之玄辰回来的时候,并不见玄霭的身影。 邢伋问他:“你师父呢?” 玄辰吐着信子,看不出情绪有什么不对,但是听声音明显不对,“先回去了,他说他年纪大了,受不了离别的场面。” 这是什么理由?游渺与邢伋对视一眼,不明白刚刚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青檀早就等得不耐烦,“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婆婆妈妈问个没完了,玄辰已经回来了,我们该走了!” 他说着,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在游渺说由他送两个孩子去连山城,交给林芊羽照顾时,他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坐立难安,像是身上长了虫子似的,怎么都觉得别扭。 尤其是现在,一想到马上要与那个追杀了他一天一夜的女人见面,他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无所适从,而非早前那种想要报复回来,让她尝尝同样被人追着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可能是因为接受了游宁的缘故吧,他心想,林芊羽毕竟是小崽子的生母,或许是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他才会感觉怪异。 冲邢伋和游渺点了点头,青檀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两个孩子快速往连山城而去。 游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悄握住邢伋的手,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们也出发吧。” 邢伋稍微加大了点力度回握,“好。” 因为防备着烛龙派人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让青檀能够顺利到达连山城,邢伋在集合兵马的时候,尽量做到最大声势。 浩浩荡荡地集合了一众族人,游渺出面介绍了邢伋和江凝的身份,玄蛇一脉对于神族并不陌生,因此对两人倒也算接受良好。 大军整装待发之际,玄霭端着药进了游渺的寝殿。 游渺还是惯常的装扮,一身黑衣干净利落,显得他身材颀长。只不过因为中毒的缘故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被黑色一衬更显病气。 “你真准备就这样上战场?”玄霭走过来,把青瓷药碗放在了游渺手边的桌子上,“你现在这副模样,让不懂医术的人见了,肯定要猜你命不久矣。” 游渺在衣服外面又加了一件披风,看着桌上的药汤,他忍不住揶揄玄霭,“这不是玄辰给我的那份补药吗?你亲自熬的?” 玄霭面无表情,“对,到底是珍藏多年的宝贝,我亲自送了它们一程。” 游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但是肩膀的耸动还是出卖了他。 “······”玄霭敲了敲桌子:“该吃药了,趁热。” 游渺点到为止,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玄霭露出复杂的神色。 喝完了药,游渺转身去收拾东西。他现在修为被禁锢,什么招式都使不出来,只能多带点武器防身。 虽说他和邢伋保证了,去到了薄水族地之后就老老实实跟着那两族的妇孺呆在后方,但是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保证远离战场就真的安全,他得做好完全的准备。 琢磨了一下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带,游渺一扭头,差点和玄霭撞到一起,赶紧侧身躲开,“你还没走?” 玄霭盯着游渺,目光灼灼,不答反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游渺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吃了药之后的感觉吗?好像确实有点效果。” 其实没什么感觉,只不过想到玄霭对那些药材的宝贝程度,实话实说似乎有些残忍。 玄霭直皱眉,“只是有点?” 他伸手去摸游渺的脉门,自顾自嘀咕:“没道理啊,我明明······”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然后愣愣地看向游渺,“没感觉?” 游渺刚想继续敷衍,说有了有了,真的感觉比吃药前好多了,结果他一动,没留意一股熟悉的波动萦绕在掌心处,竟是直接将玄霭震出去数丈远。 游渺:“……” 差点摔倒的玄霭:“……” 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寝殿内死一般沉寂。 第33章 游渺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他是使出妖力了? 失而复得的感受太不真实,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难不成我中的毒还是间歇性的?” 再看玄霭,他早已不知神游到了什么地方,听到游渺的声音,才回过神来,“怎么可能有那种毒,还看不出来吗?你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 游渺:“不是看不出来,是不敢相信。” 只不过喝了一碗药而已,游酒可是说过了,除了她本人的解药,这种毒无人可解,这一点玄霭自己也是知道的,他连武清的毒都束手无措。 “······”玄霭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妖生的唯二两个挫折,他没好气道:“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对症下药而已,这毒又不是无药可解!” 游渺:“······” 不论如何,他身上的毒解开了都是件好事,想到解药是玄辰配出来的,本来还想夸一句青出于蓝,但是注意到玄霭的脸色黑成了一块碳,又觉得还是等以后见到玄辰的时候当面说比较好。 毕竟他身边这位神医似乎遭受了不小的打击。 玄霭现在没有心情琢磨游渺几乎写在脸上的小心思,他还在盯着那只已经空了的瓷碗。 药真的有用,玄辰没有说谎。那么他在离开时说得那些,都是真的? 也是,他可是亲眼看过,自家徒弟给游渺配的并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就算其中有一些天材地宝,那也没有解百毒的功效啊! 药不对症,虽然因其性温和不会损伤身体,那也只能是一副天价补药! 可是现在·······玄霭看着游渺,心情格外复杂,既然不是药的作用,那只能是人了。 而他之所以这么震惊,是因为玄辰离开前为了证明自己的药有用,提到了他身上的一桩秘密。 这个秘密事关他亲生父母的真正死因。 原来,玄辰竟是药灵之体! 药灵之体,顾名思义,就是可以以身入药,且无论何种顽疾,皆能靠其体内血液与药物的结合,达到药到病除的功效。 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体质,并非天生,而是需得在婴儿未出生之前用世间难寻的灵药养蕴母体,然后培育出灵胎。 世人培育药灵之体,成功的例子很少,几乎万不存一,原因除了灵药难寻之外,还包括婴孩本身稚嫩脆弱,少有能承受那么浓郁药力的。 寻常人对药灵之体或许不了解,但是在医者,抑或是用毒者的眼中,这是可以用尽世间所有珍宝去交换的东西。 据玄辰所说,他的爹娘并非有意将他培育成药灵之体,只是因为一次意外,他的娘亲在怀有身孕的时候接触到了某种灵药,算是无心之过。 玄霭听后很是震惊,并非是因为徒弟的体质特殊高兴,而是后知后觉自己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估计自己那一双同门出事也并非偶然。 自己真的是捡了个不得了的徒弟,玄霭忍不住心想,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必定引来极大的动荡,他的好日子也算是过到头了。 药灵之体啊,多难得的宝贝! 觊觎的人估计都能一个挨一个挤满整个森丘了! 可是他现在只想退隐啊! 宝贝什么的他不在意,他只在乎自家的小徒弟啊! 万一有人为了夺血蕴药而把他小徒弟带走圈养,他就没人养老送终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我身上的毒被解开,这肯定是游酒,以及背后指使她那人所意想不到的,支援氾遇与不周之事,我觉得可以从长计议。” 游渺很是高兴,还不知道自己恢复是因为玄辰在药里加了自己的血,他一方面派人去找邢伋,一方面在寝殿里走了几圈,脸上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完全没有注意到玄霭的脸色不对,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 等到邢伋过来的时候,玄霭找了个借口就打算离开,准备回去之后好好筹划一下,等解决眼下的难题之后,就带着玄辰离开森丘,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趁着药灵之体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 因为心不在焉,走到门口与邢伋擦肩而过时,两人差点撞到。 邢伋躲了一下,“神医这是怎么了?” 他还没有注意到游渺的变化。 游渺也在纳闷:“好像从知道我身上的毒解开之后就变得怪怪的。” 邢伋一下子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你的毒解开了?!” “嗯。”游渺伸开手臂让他看,“全都好了。” 邢伋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好像是真的后很是激动,上前一把抱住游渺,“太好了!” 游渺猛然间被抱,一下子撞上他的胸膛,险些背过气去。 邢伋冷静下来后才想起询问原因,“怎么突然就好了,是找到解药了吗?” 游渺将玄辰那一副药的事说了出来,即便还在奇怪一个小孩子是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一副药就能解了他身上的毒,眼下的局势都不容得他们多想,再多疑惑也只能等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再寻一个结果。 “玄辰?”邢伋的反应和玄霭差不多,只不过一个是震惊,一个是忧心,总而言之都是知道点内情,但又不算全面的样子。 邢伋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他陪着玄辰把他师父珍藏的天材地宝翻出来大半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那些药竟然能有用。 “看来那孩子果然有天赋”,对上游渺疑惑的视线,邢伋哭笑不得,将在玄霭住处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我以为他就是闹着玩。” 结果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有能耐,不可谓不说是世事难料,就算是个小孩子,也不可轻视。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眼看着大军开拔在即,玄辰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可以放到以后再议。 游渺:“我觉得我们的计划可以稍作改变。” 他身上的毒被解开,修为也得以恢复,对于眼下的情形而言,可以当做一步暗棋。 刑伋:“你想怎么做?” “……” 玄蛇一脉的族人按照计划前往薄水族地与磈硊族地的交界处,刑伋领兵在前,众人环绕保护着一架由巨蛇所拉的小车。 车架四周的帷幕被下了禁制,没有人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形,邢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快速收回视线。 江凝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要不干脆和妖皇一起坐车算了。” 他现在还不知道车里空无一人,邢伋此举不过是为了迷惑视线,只觉得这俩人黏糊的过分。 与此同时,从妖皇殿中走出一人,一身黑衣利落,先是目送着大军远行,然后身形矫健地越过房顶,飞身朝着赤狐族地而去。 在森丘格外朦胧的月光照射下,黑衣人的眼睛隐隐闪过一道亮光,阴森竖瞳邪气四溢,赫然就是刚刚恢复修为的游渺。 这个就是他和邢伋商议之后的新计划,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薄水那边的战事吸引,两人分头行动,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烛龙的手段,无非就是将他们分隔开来,以便逐个击破。 那么他们若是想要破局,最好的方法就是重新联合各族,出其不意。 所以游渺就现在出现在了这里,准备先将胡错解救出来。 胡错是在他中毒之后失去了音信,不出预料的话,肯定也是被烛龙算计,遭遇了什么意外。但是当他踏进赤狐族地时,才明白这个意外有多严重。 赤狐一脉所有族人竟是都被控制了! 他们手持火把把守着进出族地的所有道路,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很怪异,眼神空洞没有生气,来来回回地巡视着,似是不知疲倦。 路上避开了几个巡逻的赤狐族人,游渺来到了胡错的住处,看着面前一片漆黑的房间,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能感受到胡错的气息就在这里,但是······ 并没有妖力波动,看起来在自己中毒的时候,胡错也经受了和自己异曲同工的痛苦,都没了一身的修为。 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音讯也无。 门外把守的护卫也是赤狐族人,游渺潜到两人身后,扭断了其中一人脖子的同时,腰间蛇骨链倏然弹射而出,将另一人穿心而过。 现在这个时候,慈悲心肠只是多余,他不能冒着被发现的危险,留下两人的性命。 将尸体藏入墙角的阴影处,游渺上前一步,轻轻推开门,月光先他一步进入房间,斜斜地照亮了门口那一小块地方。 “胡错?”他小声叫道。 窗前蜷缩着一道模糊人影,听到声音动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哗啦”的声响,人影的手脚竟是都被锁链拴着,但是并没有什么反应。 直到他走近几步,又叫了一声,那人才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跃从榻上跳下了,“游渺?真的是你!” 听声音确实是胡错,只不过形象和往常相差太多,让人一时不敢辨认。 只见他身上还是被关起来那天穿着的红衣,原本飘逸潇洒的宽大外袍斜斜地挂着肩膀上,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身后,眼下乌黑,脸色憔悴,很容易让人想到别处。 游渺握紧了手中的蛇骨链,杀气凝成实体,“是谁胆敢如此欺辱你?!” “什么?”胡错原本还在笑着,闻言一愣,注意到游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肩膀,嘿了一声,将衣服往上拉了拉,“误会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将头发拢了拢,惨遭恶霸□□的小可怜一下子变成了慵懒不羁的闲散雅士,“我就是懒得收拾,见笑见笑。” 修为被禁锢,再加上龙介连个伺候的人也不给他安排,胡错只能自食其力,但是妖皇哪里会自己梳头发,自然是弄得一团糟。 颓丧过之后,突然想到现今的处境,整天被关着,又不用见人,干嘛废那么大劲打扮自己? 游渺:“······” 他叹了口气,上前去拉铁链,发现其并非什么特殊材质,只是末端被嵌入墙体。按理说以胡错的本领,不可能挣不脱,“是谁把你锁在这里?” 胡错老老实实地坐着,把手脚伸出来,“我跟你说你肯定不相信,龙介那家伙竟然敢对我动手,封住我的修为,还拿我的族人威胁我!” 在他的身上,现在已经看不出之前面对龙介时浑身戾气的样子了,被关了几天人也冷静了下来。适应性强,再加上心态好,看得开,在游渺面前很是放松,甚至还能说说笑笑。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风流雅客的形象霎时破灭,“别让我抓住他,否则我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 游渺双手扯断锁链,“你那个男宠?” 胡错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啊,枉我还对他这么好,结果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第34章 两人的关系可以追溯的几十年前,胡错一次外出时遇到受伤被人围攻的龙介,见人长得不错见色起意,贱兮兮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帮忙,要回报的那种。 胡错当时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心思,他想要什么回报明明白白就写在脸上,龙介自然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本可以喝骂一声做梦然后毅然赴死,但是他没有,他答应了,还说只要胡错救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本来是很没有骨气的一句话,但是配上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无端让人厌恶不起来,反而因为这种诡异的不相称的感觉,胡错立刻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他要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直说就可以,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妖,肯定会放他离开。”胡错很生气,又有点难受,“但是他当着我的面杀我的族人,我就觉得自己被骗了。” 岂止是被骗了,游渺心想,说不定就是烛龙派来的奸细。 他将胡错身上的锁链全数除去,“我试试看能不能解除你身上的禁锢。” 龙介没下狠手,所以胡错没受什么罪,除了不能动用妖力,整天被关在寝殿里,和他平日里的生活差别不大。 当然,不能梳头不算。 胡错背对着游渺,让他方便施为,“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起来的?前些天有几条小蛇来找我,说是你找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但是具体是什么事,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就被龙介给杀了。” 再加上当时龙介的反应很奇怪,说什么不让他插手,他就以为是游渺出了什么事,所以刚被关起来的时候很是闹腾,一直在想办法出去。 只不过门外的侍卫明显是被收买了,他又跑不出去,对外面发生的是事情一概不知,因此只能瞎担心。 现在见游渺没事,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纳闷了,龙介到底为什么阻止他们两人见面? 其实如果他们要是知道了龙介的真实身份,这背后的原因就不难猜测了。 龙介实属于烛龙的族人,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随同烛龙成神的那一批妖族的其中之一。 他与胡错的相识并非偶然,烛龙想要往森丘安插一个自己人,看中了赤狐一族,原因是他必须保证森丘两大主和派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于是便投其所好,布了个“英雄救美”的局。 而之所以没有选择游渺,是因为那个时候,烛龙已经与游酒有过接触。 在游酒给游渺下了毒之后,他们的计划就算是全面铺展开来了,计划就是要各个击破,这种关键时候,自然不能让两人有见面的机会。 游渺听到胡错的问题,也知道该给自己这个自出事之时便被关到现在的好兄弟解释一下现在的局势,只是眼下所在的地方并不适合谈话。 于是他只能拍拍胡错的肩膀,“我们先离开再说。” 胡错身上的禁制被解开,跟在游渺身后往外走,“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不知道龙介给我的族人下了什么迷魂药,多少年的老狐狸都给他迷得晕头转向,一个个疯魔了一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得救他们!” 游渺想起了来时见到的那些赤狐族人,“你有多少把握?” 胡错楞住:“什么?” 游渺:“······有多少把握能救下他们。” 胡错:“我去找龙介,严刑拷打,逼他解除对我的族人的控制!” 游渺想说这个办法行不通,他们现在在暗处,不能暴露自己,还没有张口,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火光。 “小心!”他提醒胡错注意。 但是其实提不提醒都无所谓了,因为火光很快就连成了一片,围着他们绕成了一个圈。 被发现了! 游渺警惕地看向四周,不明白是怎么暴露的行踪。 只见火光之下,无数的赤狐族人出现在周遭的墙上,他们手持弓箭,箭尖直指被困住的两人。 龙介排开众人从火光中走出来,他先是定定地看了胡错一眼,然后转而看向游渺,“妖皇?我知道或许会有人来,但是没想到竟然是你。” 他的话中似有疑惑,“你的毒解开了?” 游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但是事已至此再隐瞒也无益,便捉摸着先下手为强,给胡错递去一个眼神。 两人暗中达成共识,游渺收势,摆出一副这事真的要说的话,那可就长了的样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在他的身后,胡错悄然蓄力,血脉之力流转,慢慢占据了上风,一举压制住在场的所有赤狐族人。 “啊!” 围墙上的赤狐族人纷纷捂着脑袋,惨叫着跌向地面,浸了油的火把砸进矮草堆里,很快燎起大片的火焰。 龙介看着地上不住打滚的赤狐族人,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我以为你会对同族之人手下留情。” 胡错冷哼一声,随手从地上的族人手里抽出一把长剑,气势汹汹:“除非你能解开他们身上的禁制。” 看着地上那一张张痛苦挣扎的熟悉面孔,说不心痛是假的,毕竟都是他的族人。 所以他指着龙介,“放过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 没想到话音刚落,就见龙介突然笑了一下,这可是件稀奇事,胡错和他相处了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见他这样笑过。 惊讶过后,他直皱眉:“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龙介不答,他伸手,轻轻握拳,胡错只觉得天地扭曲了一瞬,然后迅速恢复正常。 耳边的惨叫声渐渐小了下去,有些赤狐族人甚至撑着手臂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怎么在这里?” “啊,失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这里还有族人受伤······” 胡错看着眼前的景象,先是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赶紧站到了众人身前,一脸警惕地看着龙介。 他侧过头,对游渺说:“你去照顾他们,这人就交给我。” 游渺迟疑了一下,龙介会这么简单就解开赤狐族人身上的禁制?这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但是考虑到他和胡错之间的关系,游渺又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给胡错独自处理此事的空间。 退后两步,他抱起地上一名因为重伤变回原形的赤狐族人,示意其他人跟他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回过头看,火焰正中的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本是剑拔弩张地场面,在橘红红光的映射下,反倒多了种诡谲的美感。 直到所有人散去,一直没什么动作的龙介动了一下,胡错见状手中长剑在半空一挥,锋锐剑气吹的火焰往后一倒,之后燃得更烈。 与此同时,龙介偏头往左侧让了一下,一道剑气堪堪与他擦肩而过。 “别那么紧张。”伸手接住一缕被削落的头发,他看着胡错,眼神晦暗复杂,“我不会伤害你的。” 胡错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不屑道:“说得像你能伤害我一样,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龙介低下头:“是吗?” 胡错声音抖了一下,内心的一角被掀开,隐藏的很好的痛苦流露出来,“你出现在我身边,是别有用心,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不对?” 自变故发生以来,这是他第二次有大的情绪波动。 被人像牲畜一样关在寝殿里的那几天,龙介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竟是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他,如果不是每天还有侍卫送上丰盛的饭菜,他都要以为自己被人遗忘了。 身为妖皇,他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但是出于内心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终究不愿意相信龙介会伤害他,只能强忍着不安,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是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再怎么自我安慰,事实就是事实! 隐忍的哭腔听得龙介身子一僵,他想起了大殿上胡错突然刺过来的那一剑,当时虽然感到错愕,但总归是胡错的性子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所以并非太过惊讶。 把人软禁在寝殿里,他每天都会到门外转两圈,却不敢推开门走进去,不是怕胡错对他破口大骂,而是害怕见到那人充满恨意的眼神。 后来听侍卫说他一切正常,没心没肺一样很快适应了被囚禁的生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今天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直到刚刚,瞥见胡错眼中泪光闪现的一霎那,他才恍然大悟。 胡错喜欢他! 这一认知让龙介的心忍不住颤动了一下,他拳头紧握,眼中涌现一丝丝凄凉,他一直以为胡错对他并无感情,所以在被刺伤时还暗自庆幸过,他想要保护的这个人,应该只会愤怒,而不是伤心难过。 现在看到胡错痛苦的模样,他惊觉自己错的彻底的同时,也明白了,就算是喜欢,现如今也应该变了质。 或许在他答应烛龙来森丘卧底的那一天起,他们两人的结局就已注定。 “你要明白”,龙介逼着自己狠下心来,决定借这个机会彻底割裂两人的关系,“我放了赤狐族人不是因为顾念旧情,而是他们已经毫无用处,不值得我耗费神力去维持他们身上的禁制。”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藕断丝连只能让两人更加痛苦,不如就此结束,所以他故作冷漠道:“我确实是在利用你,从一开始的相识,就是为了能够顺利打入赤狐族内部,充当烛龙的眼线。” 他说这话时,恰逢天边起了一阵风,火焰见风而长,劈里啪啦地声响更添萧索,简直吹得人肝肠寸断。 胡错听得难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他眨了眨眼睛,刚想说话,没防备简单束在脑后的长发被风一吹就散了开来,乱七八糟地几乎全都糊在了脸上。 “·······” 胡错:“呸呸!”头发都吃进嘴里了。 龙介:“······” 再悲伤的气氛经此一事之后也悲伤不起来了,胡错把脸上的头发拨开,叹了口气,说:“你走吧,日后再相见,我们就是敌人。” 身处不同的立场,谁也别想说服谁,只能是这样的结局。 至于卧底欺骗他感情,还杀害他族人的事情······胡错自认并非大度之人,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不想杀龙介,最起码现在不想。 当初也曾一气之下拿剑捅人心口,但那是气极了,理智回归反而觉得没意思,怒火没有发泄也就算了,还徒惹伤心。 所以他现在想开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既然下不了手,就只能放人离开了。 龙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放我离开?” “要不然呢?”胡错翻了个白眼,“我们俩人打起来最多是平手,反正你想走我也拦不住,又何必白白弄出一身伤来。” 虽然不肯承认,但他这个妖皇确实当的失败,从之前龙介能够直接禁锢住他的修为来看,打平手什么的都算是高估自己了。 如果认认真真地打一场,说不定他还真不是龙介的对手。 龙介迟疑着转身,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扔给了胡错,“你的折扇。” 胡错接住,顺手甩开百福扇,故作潇洒地扭头就走。 龙介叫住他,“烛龙挑选族人来赤狐族卧底的时候,我是自愿前来的。” 胡错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哦。”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呢?他又高兴不起来。 第35章 游渺将赤狐族人安顿好之后没多久,胡错就循着他沿途留下的痕迹寻来了。 见人神色如常,他试探着询问:“都解决了?” 胡错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游渺不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解决了还是没解决?难不成是解决了一半? 胡错抿了抿唇,躲开游渺探寻的视线,看向别处,“我让他离开了。” “你把他放走了?”游渺眉头微蹙,觉得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倒也是意料之中。 只不过龙介的身份特殊,他是烛龙手下之人,这个时候把人放走,无疑就是告知烛龙,他的布局出现了问题。 胡错不知道这些天都出了什么事情,没考虑那么多把人放走有情可原,所以游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他解释了一下烛龙最近的所作所为。 “龙介这一回去,肯定会暴露我们两个人修为恢复的事情,不能再拖了,我们得尽快赶到薄水一脉的族地。” 胡错没想到这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本来还以为自己被软禁就够惨了,谁曾想原来相比其他人,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 虽说平日里他跟氾遇不太对付,有机会看到那条鱼吃瘪也很高兴,但那是他们森丘内部的小打小闹,和现在所面对的情况不是一个概念。 听说薄水一族被烛龙针对,不得已退避深山中以后,胡错没怎么犹豫,立刻就想召集族人,准备一同奔赴战场。 只不过考虑到中途需要经过烛龙的营地,或许会遭到埋伏,所以和游渺商议之后,决定先挑些精锐,算是急行军,在烛龙反应过来之前,快速通过敌方阵营,与邢伋他们会合。 然后就说烛龙那一边,龙介从赤狐族地离开后,便一路往森丘南部而去,途中经过已经被联军占领的薄水族地,遇到了一个熟人。 原司理神开明正在想办法平息境内水患,见龙介风尘仆仆而来,打了声招呼,“龙将军,久违了。” 赤狐族被控制以后,龙介的真实身份就公之于众了,身为烛龙的左膀右臂,他在联军中的地位很高。 龙介停下,面前是奔腾的江水,和之前在战场上见到的景象大为不同,“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开明无奈地摊了摊手,“这地方认主,水里那些妖族一走,它们就想翻天。” 薄水一脉多为水族,族地内自然也少不了水,放眼望去波光粼粼,水天一色。但是自从氾遇受伤落败,薄水一族全数从这里撤走,这片水域就开始不安分了。 开明指着不远处的一片废墟,“不久前这里的江水突然涨潮,淹了好几处屋舍,不过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这里住着的都是些神族士兵,他们中有很多人对森丘都只是久闻大名,并未真正踏进过这一块神秘的地界,因此突然见到江水发起疯来,就觉得不愧是妖族聚居之地,连水都那么妖性。 开明是神族最早投靠烛龙的那一批人的其中之一,他是负责这一块区域的将领,为了安抚躁乱的人心,一直在想办法让江水重新安静下来。 “薄水一族以水为尊,生于斯亡于斯,祖灵都寄于江水,所以这片水域并非普通江河所能相比,它是有灵性的。”龙介说道,“它既不愿我们借居于此,你就带着这些人撤出去吧。” 开明犹豫:“这······” 龙介:“放心,烛龙率兵攻入森丘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占据妖族领地,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开明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准备带着人离开,龙介则是继续往南,前往薄水族地与硊磈族地交界的那片山林。 不出所料的话,关键性的一战将在那里开始,并且落下帷幕。 玉祁山之前,有溪水从山中发源,顺着崎岖山地一路向下流淌,在山前汇聚成一条小河。烛龙的军队便驻扎在小河北岸的高地上,与南岸山水两脉妖族隔水相望,彼此警惕。 龙介一出现在山前,就有人前来迎接,烛龙似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营帐里,一名身穿黑衣,身材健硕的男子端坐于上首,他手中拿着一卷文书,正一脸认真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恰好看到龙介掀开帘子走进来,“你回来了。” 烛龙的声音不似他的长相那般粗犷,相反很是清朗,如果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的话,大多数人会以为声音的主人或许是个清俊少年。 龙介撩开衣袍就要跪下,被烛龙轻轻抬手拦住了,“你这是做什么?” 龙介低着头,“任务失败,属下自当请罪。” “如果你是指赤狐族的事,大可不必如此。”烛龙放下手中书卷,他为人很是严肃,平日里也都板着一张脸,如果是不熟悉的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有极大的可能会被他的气势吓到。 但是龙介不会,他与烛龙一起长大,在他还没有摆脱妖族的身份之前就陪伴在他左右,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眼前之人是真的没有生气。 “我把事情搞砸了。” 将游渺闯进赤狐族地的事情复述一遍,龙介发现烛龙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实际上烛龙除了有些惊讶于游渺身上的毒竟然那么容易就解开了之外,并没有打算对于龙介不战而退的行为加以指责。 龙介了解他,他也了解龙介,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再不能看出龙介对胡错的心思,他就太蠢笨了。 他以前甚至都怀疑过,在一开始众人商议派人前往森丘卧底时,龙介之所以坚持选择赤狐族,也是早有预谋的。 烛龙:“没事,赤狐族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胡错怎么样都不重要,都不会再影响到现在的局势。” 所以说,搞砸了也无所谓,胡错本来也只是他们计划中前期的关键一步,而现在他们都已经进行到最终阶段了。 龙介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我呆在赤狐族地?” 任务完成就没有留在那里的必要了,理应把他叫回来才对。 烛龙:“我只是给你提供机会,和那只小狐狸多呆几天。” 龙介:“······” “不过你显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烛龙起身往营帐外面去,“既然回来了,那你就留下,现在陪我出去走走吧。” 龙介跟在他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玉祁山的景色很美”,烛龙临水而立,面朝着群山的方向,"只可惜不久之后,这片土地将要染上鲜血。" 龙介不语,说实在的他到现在都不明白烛龙做这些事情的目的。 烛龙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龙介,相信我,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受制于包括我在内的任何人。” 龙介:“你知道我不关心这些。” “是,你不关心。”烛龙叹了口气,说:“你只会听从我的命令,根本不会质疑什么对错。” 龙介闻言直皱眉,“你今天怎么了?” “没怎么,有感而发罢了。”烛龙说着,挑了下眉,“看来被玉祁山的景色折服的不止我们两人,对面也有人出来赏景了。” 南岸出现了一个人影,白色劲装衬得他体态修长高大,像春天的箭竹,经历过一场雨的洗礼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节生长,每一寸肌肉下都隐藏着无穷的气力,静静蛰伏,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爆发。 龙介认出他,是邢伋。 烛龙朝对面挥了挥手,“我早听说了战神之名,只可惜同在上天界,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 妖身成神,说起来似乎很威风,但其实在神族之中,大多数人是不愿意把他们归于同族的。 烛龙带领着族人进入上天界时,虽然没有受到刁难,却也没见到什么好脸色。三十六天主神嘴上说着妖神难得一见,大家今后就是同族,却还是考虑了其余神族的感受,另辟了一块地方给他们定居。 两地之间的距离虽然不算远,但是非我族类,大家不约而同地就这么割裂开来,如果没有要事就互不来往,谁也不干涉谁,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烛龙的处境尴尬,既不属于妖族,又不被神族接受,进入上天界以后,他并没有试图让自己融入周围的环境中,而是比在森丘时还要我行我素,不相熟的人几乎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后来虽然收敛了点,但却也神隐了一般,不再出现于人前。 邢伋的年纪相较于烛龙而言要小一些,又是在最近几百年里才打出名头,烛龙也只有在刚到上天界那几年会经常出入族地,之后便隐匿不出,两人的活动时间恰好错开,所以彼此之间都是只闻其名,并没有打过交道。 刑伋也注意到了对岸朝他挥手致意的陌生男人,皱了皱眉,又看向男人身旁站着的龙介,疑惑更甚。 这个黑衣人是谁?还有龙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刑伋与游渺分开以后,就带着玄蛇一脉的族人赶来支援氾遇与不周,在薄水族地遭遇了烛龙手下人马的阻击。 因为在出发之前,游渺就已经特意传音不周,告知他们到来的时间,所以在刑伋遭遇拦截时,烛龙手下大部分人马都被牵制在玉祁山附近。 烛龙很聪明,他知道如果让两方汇合,那他们的联军就成了被包在馅饼里的肉馅,逃不了腹背受敌的命运。 所以他在刑伋打上门来的时候,直接退避三舍,让出玉祁山前的战场,任由他们通过。 或许他是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但是刑伋却不得不跟着他的步子走:薄水族地易攻难守,根本无处落脚,他们如果不到河的对岸去,等到烛龙反应过来,很容易就能将他们打成一团散沙。 过了河,见到了氾遇和不周,对自己这一方的实力有所了解以后,刑伋就出来等游渺了。 也不知道他有没救出胡错。 正想着,一抬眼就看到了河对面站着两个人。 他不认识烛龙,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烛龙的身份。 出现在此时此地,周身气度不凡,一脸淡然地向他打招呼……除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刑伋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人了。 而就在他继续猜测龙介站在对岸的原因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回过头去看,游渺不知什么时候踏水而来,已经落到了他身后。 北岸,烛龙也看到了横渡河水的两道身影,他的手指在腰间的玉带上敲了敲,低声道:“来了。戏台已经搭好,主要角色也接二连三登场,现在就差最后一声锣响。” 第36章 青檀肩负起两个孩子的安全问题,这让他觉得压力很大,所以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甚至还劝过游宁,让他和玄辰一样变回蛇形,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他现在已经草木皆兵到只要他们暴露于人前,就生怕突然从哪里冒出一只手,把他怀里这两个抓走。 只不过游宁似乎不怎么聪明——即使身为亲生父亲,青檀还是忍不住涌现这种想法,小崽子听他说过之后,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面满是疑惑。 游宁从出生就是一颗蛋,破壳后就是人形,他根本就没有像玄辰一样化出原形过,所以根本不会。 青檀有一刻窒息,深呼吸一口气后就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可能还是血脉问题,那这就是他的锅了。 穿过森丘外面那一片广袤原野,眼看着连山城就在眼前,青檀在城门外不远处站住,找了棵大树作掩护,做贼似地四下打量。 玄辰从他的手腕爬到了树干上,支起小脑袋,“嘶嘶,那里有好多人,看起来是在排查进出城的人的身份。” 青檀点了点头,他就是因为这个才躲起来,参与排查的士兵并非只有连山城的人,看装束,似乎还有其他人族势力参与。 想到了玄霭回来时带回来的消息,估计另一拨人就是戍庚成的人马了。 青檀仰起头,看到城楼上身穿盔甲的士兵来回走动,时刻保持着警惕,准确地将目光放在了站在最前方,很是显眼的一个人身上。 林岩一身便装,负手站立在城楼上,迎着猎猎狂风,他的表情模糊,只能看出嘴唇翁动,在和身边一人说着什么。 青檀望过去,那人身着白衣,头戴淡金色额冠,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微须,笑起来眼睛眯着,时刻在算计着什么的样子。 他从来不知连山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估计就是那个所谓的戍庚城里来的人了。 视线在两人附近逡巡,不见武枔柔以及连山城其他将领,估计是都在城里。光看城门口这一小块地方,戍庚城的人渗透进来的程度可见一斑,城里的情况就更加不用想了,肯定也不容乐观。 青檀琢磨着,大庭广众之下,他是不好进城的,看样子只能等天黑,或者是等那白衣服的娘娘腔离开,他再想办法和林岩接头。 这一等就是一下午,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让连山城的大将军陪着他在城楼上吹了好几个时辰的风。 快天黑时,白衣人总算走了,城楼上只剩下林岩一个人。 眼见林岩往偏僻处去,青檀看准士兵巡逻换班的时机,快速溜到墙根底下,轻轻一跺地面,飞身跃上了几十丈高的城楼。 落地无声,城楼上一片寂静,耳边只闻巡逻士兵走路时兵甲相碰的声音。 只一会儿功夫,青檀猫着腰四处看,发现林岩不见了。 他明明看到人往这边来了。 正要往附近找找,突然从角落的阴影处伸出一只手,精准无误地抓住了青檀的衣领,他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拉的一偏。 下意识地想要还手,抬头就对上林岩那张黑漆漆地脸,青檀立刻怂了。 巡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两条隐隐绰绰的火龙:天已经暗了下来,士兵们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只火把,散发出浓烈的火油的气味。 角落里的两人都没有出声,直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 林岩嗓音粗哑:“你又来做什么?” 从知道辜负了自家妹妹的人就是青檀以后,鬼知道他废了多大劲才忍住冲动,没有杀上玄蛇一脉的族地,把眼前这个混蛋千刀万剐。 只可惜他的大度偏偏没人领情,这都什么时候了,身为妖族之人,这负心汉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往连山城来,未免太不把他们人族的兵将看在眼里了! 青檀:“??”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一脸懵的想要解释自己来这里的原因时,他怀里已经睡过去一阵的游宁醒了,“义父?” 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林岩胸口翻腾的怒火猛然间一窒,几乎把他给憋死。 “嘘嘘!”青檀连忙去捂游宁的嘴巴,“小声点,我们现在身在敌营之中,可不能让人发现!” 林岩:“······” 他咳了一声,问:“这孩子什么人?” 自己胆敢闯入龙潭虎穴也就算了,竟然还带着一个孩子! 玄辰打了个哈欠:“宁儿醒的比我早。” 林岩:“······两个?” 青檀拍了拍游宁的屁股,指着林岩说:“叫舅舅。” 林岩:“叫什么?!” 游宁揉了揉眼睛,“舅舅!” “······” 一直到了林府,林岩都还没有从恍惚的状态之中回过神来,他听到了什么?一个小孩子叫他舅舅! 路上青檀解释了游宁的身份,也说明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连山城的原因,“森丘现在就在风口浪尖上,把小崽子独自留在妖皇殿里我们也不放心,所以便想着暂时把他们两个送过来,交给,交给林将军照看几天!” 他本来是想说林芊羽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把所有事情联系起来一想,那个名字到了嘴边了又给他生生咽了下去。 太渣了,自己真的是太渣了! 他自己都觉得,要是真的说出“把孩子暂时交给林芊羽照顾”这一句话,这世上就找不出比他更不要脸的男人了! 林岩也听出了青檀话中僵硬的转折,他的脸色一变,自家妹妹的事情永远是他心上的一根刺,自然也会觉得不平。 他妹妹费劲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自己一面还没有见过、让负心汉白捡了个儿子也就算了,第一次见孩子竟然是以“暂时照顾”的名义托付给她,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只不过—— 林岩从余光里注意到游宁一直在看着他,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最后嘴角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弧度,“我一个大男人恐怕是照顾不好孩子,我去叫羽儿过来。” 青檀看着他跑走,忍不住感慨:果然没有人能够在小崽子的大眼睛下幸免。 没等多久,就听到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青檀回身,只见林芊羽手扶着木制轮椅停在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房间里和玄辰玩闹的游宁。 她的眼眶中似有泪光在闪烁,注意到青檀看过来,稍有停顿,转动扶手进了屋。 青檀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上前帮忙,只不过还不待他有什么动作,就见林芊羽进屋之后,竟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你!”青檀很是惊讶,他听游渺说过,林芊羽借用他的修为,一年里都会遭受反噬,“你没事了?” 林芊羽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怎么,看到我没事,让你失望了?” 青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哥已经说了你来此的目的”,林芊羽说着,眼睛一会儿也没有离开过游宁,“孩子留下,你可以走了。” 游宁在她进来时就感觉到了什么,他愣愣地站在原地,觉得刚刚进来的这个漂亮姐姐的眼神有些吓人,但是他却不怎么怕,看她从轮椅上站起来,反而还有点想哭。 他和玄辰对视一眼,跑上前去握住了林芊羽的手,“我扶你。” 林芊羽的瞳孔微微一颤,片刻后才平静下来,她抬起有些发抖的手,轻轻放在游宁的头顶,见他没有抗拒,才试探着揉下去,“谢谢,你叫什么名字啊?” 游宁露出一个笑容,甜甜道:“我叫游宁!” “游宁······”林芊羽重复着这两个字,微微侧过头去,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或许是母子连心,游宁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先是惊慌失措地看了看青檀,然后追上去,一脸心疼地用手帮林芊羽擦掉了眼泪,“你别哭啊。” 要不然他也想哭了。 林芊羽抓住游宁在她脸上胡乱蹭的小肉手,再也忍不住,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哭出声来。 青檀叹了口气,抓起地上因着这一场母子相逢的场面默默垂泪的玄辰,走到了外面。 林岩在外面站着,见他出来,便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回森丘吗?” 青檀摸着玄辰光滑的鳞片,还在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而惆怅,“自然是要回去的,森丘那群妖孽虽然一个比一个傲气,但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突然换了邻居肯定会不习惯的。” 林岩哼了一声,不屑道:“没想到你们妖族还挺团结。” “不不不!”青檀闻言直摆手,“团结算不上,充其量是护短。再说了,烛龙的野心肯定不止南边那两族,唇亡齿寒,要是真给他逐个击破的机会,玄蛇一脉迟早也要沦为俎上鱼肉,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林岩沉默了,他想起来连山城现今的处境,觉得有些讽刺,妖族都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偏偏有些人看不破。 青檀久久没有听到回应,突然想起来之前在城楼上看到那个,在林岩身边站着的白衣人,“今天和你一起在城楼上的人是谁?是戍庚城的人吗?” “你知道戍庚城的事?”林岩想起了在城主府住了好久的玄霭,“是了,神医与你同族,想必是把城里发生的事情告知你们了。” 他其实是有些难以启齿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多看不上青檀,而是因为自己觉得丢人。 身为连山城的大将军,他哪里能想到,竟然会有一天,不得不连城带人交到另一群人手里? 第37章 白衣人就是戍庚城的城主,沈略。 早在武清中毒一事刚传出去的时候,沈略就曾向武连山隐晦地打听过他对此事的看法,一直很上心的样子。 后来武清身亡,森丘也出了各种各样的大事,沈略就这么突然出现,不只是插手连山城的事务,还大有喧宾夺主的态势。 林岩为此还和沈略手下一人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是武枔柔出面阻止了他。 “城主亲自下的令,说让沈略代他全权处理城中大小事宜。” 林岩说着,忍不住踹了一下身边的栏杆,可以看得出来压抑怒火已经很久了,“我就想不明白了,连山城有自己的人手,为什么要容忍其他人随意插手!” 青檀“呃”了一声,和玄辰对视一眼,“你确定是城主亲自下的令?” 武连山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说什么都不应该会犯这种糊涂。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林岩道:“城主没有被人控制,这我和少城主都能看得出来。” 青檀不解,没被控制?正常人都没有办法忍受旁人来到自家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吧? 林岩也是纳闷,但是眼下他只能按着武连山的吩咐去做事,虽然不怎么乐意跟在沈略身后听人调遣,但是最起码亲自参与进来他还能放心一点。 他得看着连山城,以免毁在那些个之前甚至都没有到过这里的人手上。 “你该走了。” 林岩此时的心情正烦躁,而青檀又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对象。他一抬起头,眼前就是一张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愚蠢气息的脸,心情只会更糟,“我们会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你的任务完成了,我送你出城。” 青檀撇了撇嘴,说实在的,他已经习惯这对兄妹对他的态度了,“我认路,就不劳烦林将军了。” 林岩白了他一眼:“特殊时期,沈略的人马遍布连山城的大街小巷,你若是一个不小心撞上了,可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青檀看着他转身就走,有些无奈,将玄辰放下后跟了上去。 林岩没有夸大其词,与进城时天将将擦黑不同,一入夜,整座连山城像是变了个样子,家家户户门前挂起了红色的灯笼,灯罩外面还绘有奇怪的纹饰,放眼望去,竟是没有一个角落被落下,多偏僻的地方都有红色的烛光照亮。 街巷里隔着一段距离就设有一座岗哨,有士兵在相邻的岗哨间巡逻,踢踢踏踏地声响被夜晚放大无数倍,附近竟然没有一户人家出来诉说他们的不满。 林府门前走过一列士兵,青檀赶紧缩回脑袋,等人走远后脱离一般靠在墙上,“我能等到白天再出去吗?” 这种戒备程度,他就算插上翅膀都不一定飞的出去! 林岩没理他,等确定巡逻的士兵走远后,将门打开一条缝,以极快地速度闪身出去,攀上了路旁的一棵大树。 青檀:“······” 看着林岩蹲在树上朝自己招手,青檀左右看了看,趁着还没有人过来,一溜小跑到树下,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林岩见他这样,忍不住又嗤笑一声。 青檀:“······”我忍! 到了树上,林岩好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就在青檀以为他在等时机溜到另一棵树上时,就发现林府门前的灯笼灭了。 四周顿时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岗哨中传出动静,很快就有人跑着往这边而来。 士兵敲开大门,林府的管家一脸茫然,在看到门口灭了的灯笼时,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连忙叫人重新点亮。 “可能是风吹的,灯罩破了也说不定,我们这就派人修好,有劳各位了!” 岗哨的士兵往林府里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点了点头就走了。 而在他们和管家说话的时候,青檀已经和林岩一起从树上下来,一跃踏上街道两旁的屋顶,绕过岗哨,快速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中途停了几次,林岩总能找到办法在沈略的人手下溜过去,这让青檀很是讶异。 林岩像是看透了他内心所想一样,“到底守了那么多年的城,这里边边角角我哪里没有去过,躲开那些个外乡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地头蛇嘛!青檀心想。 地头蛇林将军带着青檀在城里绕圈,花费了比平时两三倍的时间,才堪堪走到城门附近。 走到一条街上,青檀突然停住,他看着不远处的二层小楼,原本分外招摇、缠满了各色绸缎的彩楼消失不见,只剩了一块孤零零的牌匾,昭示着它还是它。 “红香阁?”林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这种时候你还想着去寻欢作乐?可惜没机会了。” 青檀扭过头来,皱着眉头询问原因:“为什么?” “沈略下令给封了”,林岩摊了摊手,“他认为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青檀无言以对,忍不住腹诽,“那个沈略是个老古董吗?” 老不老的林岩不知道,他跟沈略并不算熟,只知道他整个人阴沉沉地,看人的时候视线冰冷,被他看着就好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比青檀这条货真价实的蛇妖更像个妖族。 还有一点,也是林岩莫名在意的一点,沈略似乎格外敌视妖族。 有一次,他正好撞见沈略站在城楼上发呆,发现他看向森丘的视线里满是杀意。 等到察觉身后有人,他回过头来面对林岩时,那股浓重的杀意立刻散去,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又换上了人前那副彬彬有礼、淡漠疏离的表情。 青檀不知道这些,他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赶紧离开连山城,游渺他们已经出发去薄水族地了,这么难得的大场面怎么能少得了他? 城里的守卫森严,两人不敢迟疑,几乎是贴着墙角一路飞过去,总算来到了高高耸立的城墙下。 “好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青檀准备攀上城墙溜出去,刚踩到墙根下的土地,就感觉到不对劲,于是又踩了踩。 林岩一直在给他放风,回头发现他还在原地,忍不住低声吼他:“傻楞着干嘛?赶紧出去啊!” “不是······”青檀指着地面,脚下地面的触感让他难以形容,时而像团棉花,时而又硬的像石板路。 他蹲下来,在泥土中扒拉着什么,“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说着,他的手摸到一条绳子一样的东西,往上一扯,把旁边的泥土也给带了上来。 “这是什么?” 林岩一开始没有在意,但是当他看到青檀弯腰拿着绳子,沿着城墙根走出很远,才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青檀手里有一块泥土,是他从绳子上扣下来的,黏黏地,闻起来似乎是血腥味。 抬头往远处看,城墙蜿蜒高大,砌墙的砖石是从黑晶谷运来的,乌黑的颜色在夜晚反射出奇异的色泽,也给了人很重的压迫感。 任何人站在城墙下面,都会显得格外渺小。 用血浸染的“绳子”看起来是沿着城墙绕成一个大圈,将整座城池都包围在其中,虽然不知道它具体的用处,光是想想得用多少血才能把这么长的绳子浸透,青檀就觉得不寒而栗。 “看起来,你们这里并非表面上那么平静。” 林岩也闻到了从绳子上散发出的血腥气味,“一定是戍庚城那些人做的!” 他说的很是斩钉截铁,毕竟连山城以前可没有听说过有谁在城墙下边挖出来什么东西。 青檀的注意力却是不在究竟什么做出的这种事上,他仔细打量着绳子,又看了看整座城的布局,越看越是心惊,“这是个阵法啊!” 林岩:“阵法?” 青檀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去扯那绳子,低着头,差点没有撞上城墙的拐角处。 林岩扯住他的衣领,将人一把拉过来,按到一片草丛中躲起来,“你是想被发现吗?!” 青檀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是什么阵法,需要用人血做引子的,肯定脱离不了邪魔外道。这样一个阵法出现在连山城里,还是将整座城包围在内,怎么想都不太妙! 原本游渺让他把小崽子和玄辰送到林府,看中的就是人族领地不存在什么风险,现在看来,他们眼光也太差了。 林岩也很震惊,但是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们得原地返回了,我得把这件事告诉城主,让他看清沈略的狼子野心。” 不管是什么阵法,胆敢对连山城出手,他都不能容忍! 青檀闻言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也要回去?”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来到城墙下的。 林岩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如果不解决,那两个孩子呆在城里也会有危险,难道你能放心离开?” “······不能。” 林岩:“那我们就去城主府。” 青檀咬了咬牙,认命地跟在林岩的身后往回走。 第38章 进入城主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青檀和林岩蹑手蹑脚地从围墙上跳下来,发现里面的守卫并不如外面那么森严。 “从这一点明显就可以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青檀说:“哪有掌权者的家里还没有大街上的巡视来的频繁?这不明显着已经被架空了吗!” 手中无兵无权,基本没什么用了,谁还关心他是死是活? 林岩的脸色难看,这种细节在白天就会被弱化掉,所以他最近来来往往那么多次都没有发现。 青檀忍不住问:“都这样了,我们找城主还有用吗?” 林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虽然他也担心这个问题,但是眼下的情况哪还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赌上一把。 赌武连山并非完全没有还手的能力。 沈略虽然没有住在城主府,但是两人在行动时还是尽量放低了声音,因为林岩并不能确定城主府里没有投靠戍庚城的眼线。 武连山的住处没有亮灯,看起来里面的人应该是已经睡下了,青檀猫着腰走到窗户那里,将窗纸戳出一个洞来。 屋子里黑漆漆地,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床榻上一条鼓起来的影子,但是可以确信里面只有一个人在。 因为他只能感受到一个人的气息。 朝后招了招手,林岩凑了过来,用刀轻轻挑开了窗户上的栓子。 两人翻身进屋,林岩掀开帘幕快步走到床榻前,正准备把武连山叫醒,冷不防从旁边的柱子后面窜出来一道黑影,然后他就感觉到脖子上一凉,一把剑架在了他颈间。 “别动!”黑影朝青檀喊:“再动我就杀了他!” 林岩听着声音耳熟,任由长剑划开他的皮肤,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少城主,是我。” “林岩?” 黑影的语气惊讶,很快就松了手,把长剑从林岩脖子上拿了下来,并让开一步,从帘幕后面走了出来。 青檀这个时候才认出来,黑影竟然就是武枔柔! 但是不对啊,房间里明明只有一个人,难不成是他的感觉出了错? 武枔柔走到床榻边,一把掀开床上的锦被,里面空无一人,而是藏着一个玉枕。 青檀:“······” 这就对了! 只不过—— “武城主呢?”青檀问。 武枔柔要去点灯,被林岩阻止了,“会被人发现。” 武枔柔收回手,顺势坐在桌边,她已经在房间里守了好几夜,现在有点吃不消。 给自己倒了杯水,她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城主府里出了些问题,总有人影在夜间活动,我发现过好多次,但是一直抓不到人,再加上担心父亲的安危,便让他搬到了另一处院落,自己留下守株待兔。” 今天晚上是她第一次有收获,原本以为总算逮到了那只狡猾的兔子,谁曾想到头来竟是个误会,抓到了自家养的“家兔”。 武枔柔说着,目光从林岩身上转移到青檀那里,“我的事情说完了,你们是不是也应该解释一下,大半夜的,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城主府?” 而且还是这么怪异的一队组合。 要知道她与林芊羽的关系不错,也是隐隐听说过两人之间的恩怨的。 林岩开门见山,将他们在城墙下的发现说了出来,武枔柔原本还很放松,听着听着,脸色就开始越来越差。 听到青檀猜测那可能是一个阵法的时候,她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双手不由得握紧茶杯,表情也变得凝重。 林岩眼睛微微眯起,“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武枔柔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是有这个感觉,之前曾经听到武连山和沈略提到过什么阵法,但只是个大概,具体什么东西她也不清楚。 当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她爹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 “我什么都不知道。”武枔柔说:“但是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林岩、青檀:“谁?” 武枔柔放下杯子起身,“我父亲。” ······ 因为架不住女儿的恳求,武连山很不情愿地从自己的住处搬了出去。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策,他白天还得装作在房间里活动的样子,一到晚上则偷偷从屋子里出去,到别处休息。 算是掩人耳目。 夜色深沉,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侧着头盯着房门,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城主府外面还有士兵全副武装地在巡逻,铁甲碰撞的声音似乎通过地面传到了他的耳朵里,听得他心烦意乱。 正准备翻个身闭眼睡觉,突然听到门口的方向悉悉索索一阵响动,他腾地一下坐起来,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匕首,悄悄地翻身下床,还把床铺伪装成还有人在睡着的样子。 房门慢慢往两侧打开,武连山快走两步躲到柱子后面,举着匕首全神戒备。 “爹?” 武枔柔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武连山:“······” 他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有些无奈地放下匕首,“枔柔?你来做什么?” 武枔柔侧身让出空间,让武连山可以看到她身后的两人,“我们有事问你。” 武连山在看到青檀时脸色就是一变,虽然他强忍着没有露出破绽,但是在对上林岩的视线时,就知道他已经看出来了。 林岩上前一步,“城主,你有事情瞒着我们。” 武连山扔掉匕首,从旁边拿了件外袍披上,“你们不该把一名妖族带进城主府来。” 或者说是带进连山城来,怎么说都可以,反正只要是森丘的人,就不应当在这种时候出现。 青檀被他这么说,倒是不怎么在意,“因为你们准备和妖族开战嘛,我懂得!所以不会多留,等弄清楚城墙根下那条绳子是什么以后,我自会离开。” “你们竟然发现了那些东西?!”听他提到城墙,武连山不知怎么地突然激动起来,直直朝着青檀扑过去,“你们把那条绳子怎么了?” 青檀灵活地避开,躲到了林岩身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冷静,冷静!我们没把那东西怎么样,只是挖出来一小截而已!” 武枔柔想要拦下武连山,但是还没有走过去,就见他已经脱力一般萎顿在地,于是便问:“那些绳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武连山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回应。 武枔柔跪坐在他身旁,放低了声音,“爹,我知道如今的情势严峻,一步行差踏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但正是因为这样,你无需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真要有什么事情,希望你不要瞒着我。” 她的表情认真,武连山抬头看了她一眼,既觉得欣慰又有点难过。 他的女儿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但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注定要让自己的女儿失望。 自从和沈略达成协议以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再想象,等到所有事情了结,女儿知道了真相,该会有多痛恨他这个懦弱的父亲! 这也是他夜不能寐的原因之一。 “枔柔”,武连山抚上女儿的脸,表情痛苦,“爹对不起你,对不起连山城所有百姓!” 林岩:“是不是沈略逼着你做了什么?” 武连山摇头:“不是他逼我,是我自己的选择。” “选择?”青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什么选择?” 武连山看向他,“选择半个城的百姓与你们陪葬,亦或是整座连山城的人。” 武枔柔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个回答如晴天霹雳一般降临到她的头上,使得她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武连山继续说:“我不得不这么做。沈略说这个计划是上天界的神族提出来的,在森丘周围,以三族血祭启动一个名为血煞的阵法,可以将森丘古地所有妖族一举除去,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每次都为破封期的到来而心惊胆战。” 武枔柔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所以你答应了?” “我只能这么做!”武连山彷佛在一天内老了十几岁,他衣着狼狈,乱糟糟的头发中夹杂着好多根灰白银丝,这是他之前所没有的,“我答应下来只是半座城的人命,戍庚城也会有数万人参与到血祭中去,而如果不答应,那么死的将都是连山城的人!” 他想吼出声来,但是一张嘴还是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当了那么多年的城主,他虽然依旧没怎么学会不动声色,但是却懂得了忍耐。 之所以瞒着武枔柔和林岩,怕得就是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不管做出怎样的选择,总会有人死去,他不想两个小辈身上背负如此沉重的血债。 武枔柔眨了眨眼,没有察觉到泪水从脸颊两侧滑落,“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该瞒着我们。” 林岩沉默了下来,突然狠狠地踹了一下门,旁边的青檀被吓了一跳。 他捂住心口,“林大将军,你生气怎么就爱踹东西呢?” 也不怕脚疼。 林岩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转身要往外面走。 武连山叫住他:“你去哪里?” 林岩脚步不停,“去找沈略算账,他算是哪根葱,凭什么说用人血祭就用人血祭,我们还必须得听他的?”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武连山有些急,他扶着柱子站起来,想要把林岩追回来,现在这个时候找上沈略不亚于找死。 “这并非他一人的决定,你们还没有看清吗?现在是三大族都被牵涉了进来,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要反抗吗?怎么反抗?连山城不能成为众矢之的,因为我们面对的敌人不是只有沈略,也不是只有戍庚城,还有上天界那群神族!” 最后那一句最终还是喊出来了,喊得歇斯底里。 林岩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看起来也早就冷静了下来,“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会死,连山城的百姓亦是如此,但是他们不该是为了消灭另个一族群,稀里糊涂地去进行那狗屁的血祭!就算只有一半的人也不行!而且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我们想,其他的选择一直都有。” 武连山还没有缓过劲来,“其他的选择?” 武枔柔却是突然明白了,她猛然抬头看向青檀,“确实,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 一脸状况外的青檀:??? 你们都在说什么? 第39章 林岩与武枔柔全都把目光放到了青檀身上,武连山反应过来后很是震惊,“你们想做什么?和妖族合作吗?” 青檀虽说后知后觉了些,但并不傻,听出武连山话中的质疑,撇了撇嘴,“妖族怎么了,最起码不会背地里玩阴的,与我们合作只会双赢。” 武连山觉得这太疯狂了,“你们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人与妖向来都不能共存。” “但是有封印的时候我们不是相处的好好的吗?”青檀不赞同道:“是了,还有破封期,每次到破封期你们都得忍受一段时间的兽潮侵袭,但是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事,妖族也不是生来就该被禁锢在森丘那片从来没有过晴天的死地。” 武连山不说话了,但是以他那么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与妖族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青檀也不否认这一点,毕竟森丘也有混蛋存在,如果一味的追求两族之间和平共处,未免太过理想化了。 不过好在,包括他在内,林岩与武枔柔都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我们只是想要渡过眼下的难关,又恰好我们的敌人是同一批人,暂时的同盟而已,等打赢这场战争,就可以分道扬镳了。” 林岩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武枔柔靠在门边,见武连山妥协一般闭上了眼睛,拍了拍手,率先往屋外走,“既然决定了要联手,那我们就需要先解决掉那位趾高气昂的沈城主,说实话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 玉祁山,邢伋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游渺,终于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微笑,“你总算来了。” 游渺还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胡错就开始搓自己的胳膊,“就我所知,我们路上并没有耽搁太长的时间。” 还总算,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深刻感情哦! 游渺:“······” 邢伋并不搭理胡错,他往对岸看了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们去见氾遇和不周。” 游渺一眼看到了对岸的两道身影,“与龙介站在一起的,就是烛龙吗?” 邢伋:“恐怕是。” 胡错也看到了龙介,而且隔着一跳河都能够感受到,那人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他身上,“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怪不得教出一个那么蠢的手下!” 邢伋不着痕迹地和游渺使了个眼色:这狐狸吃错药了? 游渺摇摇头,张了张嘴,口型示意:被人骗了,可能是触景生情。 玉祁山并非是不周的住处所在,它原本就只是一座荒山,恰好位于硊磈族地与薄水族地的交界处而已。 不周也曾想把氾遇接到妖皇殿修养,只不过对于氾遇而言,落败逃亡已经足够丢人,他不想还要像只丧家犬一般把自己藏起来。 在玉祁山,他还能看到薄水,最起码可以自我安慰,他失败的并非那么彻底,他们的族地还在,抬头就能望见。 邢伋他们过来的时候氾遇正准备吃药,玄霭熬的,用的是游渺吃剩下的药材。 游渺:“你的情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一点。” 氾遇自嘲一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这就要多谢你们家神医了,他来之前我已经奄奄一息,几乎要不周帮忙安排后事了。” 玄霭面无表情,“妖皇客气。” 胡错一进来就收起了脸上多余的表情,想要尽量装的正经一点,他见氾遇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地像一个饱受欺凌的小可怜,废了好大的劲才没有笑出声来,“你这,伤的挺重啊。” 氾遇翻了个白眼,一脸的嫌弃,“想笑就笑吧,不必那么勉强自己。” 胡错还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氾遇:“······我暂时不想见到你,退下吧!” 胡错知道不能和伤者一般见识,于是很是配合的说了一句:“好嘞,遵妖皇令!” 然后就真的走了出去。 氾遇正了正神色,看向游渺,“现在可以说正事了,你们查出烛龙做这一切的目的了吗?” 游渺:“还没有。” 氾遇冷哼一声,不知是因为牵扯到了伤处还是其他,脸色又白了一度,他咳了两声,说:“那个混蛋,不管有什么目的,等我好起来,一定会把他抓起来,好好折磨一通,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游渺没有打断氾遇说大话,直到他因为咳嗽不得不停下来,才开始问自己的问题:“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氾遇咽下喉咙里的腥甜,眼中杀气四溢,“当然是打回去!” 只不过说的容易,真要实施起来,却并非那么简单。 烛龙似是谋略了许久,他的行动迅速,超出了众人的预料,要不然也不会从一开始就打得众人措手不及。重要的是,谁也不能预料他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游渺和邢伋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彼此心中有顾虑,“我们并不知道烛龙做着一切的目的。” 氾遇:“目的?不就是想把妖族一网打尽?” 游渺不赞同的摇了摇头,“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他也曾是妖族,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有关烛龙憎恨妖族的传闻。” 氾遇眼睛转了转,猜测道:“可能是在上天界受了欺负,痛恨自己的出身,顺便连森丘所有妖族一块记恨上了?” 邢伋:“那他第一个出手对付的理应是神族才对。” 氾遇伸手将小桌上的瓷碗扫了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声响,显然不想再纠结于烛龙的想法,“谁管他发什么疯?反正他杀我族人,占我族地,光凭这两个理由,我就不会放过他!” 游渺的视线从碎裂的瓷碗上挪开,“不必激动,我们会帮你。” 闻言,氾遇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 他捂住眼睛,语气有些疲惫:“你们来的时候途径了薄水河对吗?” “那条大江”,游渺点了点头,“他似乎不怎么喜欢神族的人驻扎在那里。” 氾遇有气无力第笑了一声,“猜到了,它脾气大着呐,平日里我都不敢招惹。” 游渺张了张嘴,很是艰难地说出一句安慰的话来,“不要担心,等我们打败烛龙,你和你的族人就可以回去了。” “得了吧”,氾遇恶寒地摆了摆手,“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太别扭了。” 游渺:“······” “不过”,氾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是多谢你,肯来帮忙。” 说着,他看向游渺和邢伋,神色严肃且真挚。 游渺和邢伋一起走出来的时候,胡错正在外面等着。 见到两人,他顺手揪下身旁花从中的一朵花拿在手里,走了过来,“怎么样,都谈了些什么?” 游渺:“没谈什么。” “真的?”胡错盯着游渺的眼睛看,片刻后有些哭笑不得,“真的没谈什么,那你们还在里面呆那么久?” 游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对烛龙一无所知,就算想谈些什么都没有办法。 “好了好了”,见游渺一脸为难地真的考虑了起来,胡错做举手投降状,“别的先不提,那家伙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又气又怒?有没有哭?” 游渺有些无奈,“你都在想些什么?” “说实话我还挺想看看氾遇痛哭流涕的模样的,只可惜现在时机不对”,胡错摊了摊手,“毕竟我的遭遇和他不相上下。” 游渺:“你不必······” 胡错打断了他的话,背着手慢慢走远,“反正现在没事就好,我就知道,那条鱼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妖。” 很巧,他也不是。 游渺和邢伋被安排在了一处,就像是在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们两人的关系。 回想起进屋之前在路上遇到的那些妖族,虽然不怎么敢直视他们,却是会在两人走过时偷偷盯着看,用一种不带恶意的好奇目光。 将房屋门关上,游渺走到桌边坐下,四周的环境安静下来,他总算有时间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捋一捋。 刑伋见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还以为是什么,结果等打开一看,竟是一朵紫色桐花。 “这东西你还留着呢?” 桐花是游酒留在祖陵里的那一朵,从幻境中出来时,刑伋就以为有关桐花村的一切都随风消逝了。 “这个不是幻境里东西。” 游渺用两根手指轻轻捏起桐花,偏着头打量一番,放下后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 刑伋在他身旁坐下:“在想什么?” 游渺和他解释:“这朵桐花是真实存在的,应该是游酒从桐花村里带出来的。” “真实存在的?” “对,我也不明白。”游渺将桐花放在指尖捻了捻,花瓣糅杂成一团,紫色花汁留在了他的手上:“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不能否认,我心中存有侥幸,希望这代表着游酒还是对我留存了一份情谊的。” 比如狠心丢掉自己的亲生儿子,最后关头心软了那么一下,摘了桐树上的一朵桐花留作纪念······ “不会有这种可能的,对吧?”游渺自嘲地笑了笑,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在泄愤,将桐花在手中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一大片污渍。 邢伋看不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别乱动了,我帮你把手擦一擦。” 游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窝在邢伋的怀里,仰着头,看邢伋一脸认真的帮他擦手,“游酒对我下毒,是因为和烛龙做了什么交易,我猜和她从祖陵里逃出来的事有关。” 这是他的心结,从祖陵上空那一场不同寻常的雷雨天气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 他曾经有过无数次的机会能够杀了游酒,但是每次都半途而废,甚至都没有到达祖陵,只要他一有念头,几乎下一刻就会被自己否决。 至于原因是什么,从来没想过,也不愿意去想。 “或许吧。”邢伋对游酒的事情表现的并不怎么关心,“亲缘之事本就虚无缥缈,让人捉摸不透,你愿意怎么看待游酒,从心而为即可,下毒的事如果真的是她和烛龙合谋,你想报仇并不为过,而且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不算什么甜蜜的情话,战神大人哄人的时候还是一本正经的说教模样,但是即使这样,游渺还是觉得心中温暖。 屋内,两人之间的气氛正好,而在外面,森林中一道人影闪过,不周最先发现,却在察觉来人的气息后,挥了挥手放行。 青檀跳到一棵树上,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们家妖皇在哪里?” 不周给他指个方向。 青檀往远处亮灯的营地看了一眼,作势要走,“多谢!” 不周笑眯眯道:“客气。” 青檀来到游渺与邢伋的住处,没有敲门,风风火火就往里面闯,“哈哈哈,我回来了!” 一推门,他就愣在了原地,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只见屋内,游渺坐在邢伋的怀里,两人脸庞之间的距离近乎于零,只要没瞎都能猜到他们之前在做什么。 青檀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去捂自己的脸,“我什么都没看到。” 游渺的语气镇定,像是根本就不在乎被看到了什么,“进来,关门。” 青檀:“······” “对了,还有”,邢伋补充了一句,“下一次记得敲门。” 第40章 青檀从连山城回来了,还带了一个消息。众人深夜被叫起来,聚到一起,听他复述关于血煞阵的事情。 得知烛龙要将一城人族血祭,在场妖族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总的来说还是以震惊居多。 氾遇拖着伤体被不周抱来,靠在一边的榻上不住的冷笑,觉得有些人狠起来,真的难辨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的时候我都怀疑,邪恶的物种究竟是我们,还是上天界,又或者是人族的那群人,森丘的低等妖兽几千年来吃的人都没有一个城池那么多!” 这话有点夸张,但是想一想还是贴合现实的。每千一次的破封期,总共加起来不到十次,还次次被神族和人族严防死守,妖族对其他两族的迫害是有限的。 而且血祭这玩意儿,听着就不怎么正派,一味自诩正义的神族来做,则更是讽刺。 再加上就青檀所说,血煞阵需要三族血祭才能启动,那就意味着,参与血祭的并非只有人族,还包括神族,以及他们妖族。 游渺问不周:“你在森丘见过类似染血的绳索吗?” “没有。”不周思索片刻,摇了摇头,“最起码在薄水和硊磈族地没有见过。” 胡错皱起了眉头,“游渺,你的意思是,那个所谓的血煞阵,可能在森丘也有?” 游渺表情严肃,“三族血祭,妖族怎么可能幸免?就是不知道阵眼埋在哪里,亦或是七大妖脉之中的哪个族地。” 他的话音刚落,其他人已经急了,想要血祭他们的族人,这怎么可以?! 不周也知众人心中焦虑,于是他说:“现今最重要的,是阻止烛龙开启血煞阵,大家回到各自的族地,仔细排查一遍。他要灭我妖族,还要用我们的族人血祭,未免把你我看得太轻!” 其他人深有同感,纷纷回转族地检查是不是自己的族人被当作了血祭的牺牲品。 离开的时候,游渺叫住青檀,“你回族地查看一番,然后就近路去连山城,除了要保护两个小孩子之外,还要注意连山城的动向。” 当着众人的面,游渺没有让青檀提起连山城想要与他们结盟的事情。一方面是要保密,免得烛龙得知后再有什么动作,另一方面也是为连山城着想,这种时候与妖族站在一起,无异于成了一个竖起来的靶子,可能会招致神族与人族的共同仇视。 青檀要回玄蛇族地,游渺和邢伋则分别前往百花族地和宗羽族地,他们的计划是,等确定两地无事后,再一起到啸虎族地会合。 这三大妖脉自从变故发生就失去了音讯,游渺有些担心烛龙就是把妖族的阵眼安置在了其中的一个地方。 尤其是兰圃,自从参加完小崽子的满月宴,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期间更是传出她伤重濒死的消息,所以游渺一找到机会,还是想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两人一同从玉祁山出来,绕开烛龙的营地,在薄水河分开。游渺往西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了一处山谷之前,入目便是颜色绚烂的花海。 因为兰圃受伤,百花族人也对外界加强了提防,游渺刚踏进花海,四周半人高的花丛便开始不安分的颤动起来,一株接一株,像水上起了涟漪,无形的妖力震荡开来,排斥着陌生人的进入。 游渺适时停住脚步,伸手轻轻拨开迎着他砸上来的一朵牡丹花,“我并无恶意。” 牡丹花歪着脑袋,本来还怒气腾腾,听到熟悉的声音“刷”的一下就直了起来,“玄皇大人!竟然是你!” 游渺笑了一下,“小牡丹,好久不见了。” 牡丹花原地转了一个圈,化作一名身材窈窕的女子,看着游渺,满脸的羞涩,“近几日族地里经常来一些登徒子,我和姐妹们烦了,所以才会连看也不看就想把人轰出去,冲撞了玄皇,还请见谅!” 冲撞不冲撞的,游渺不怎么在意,倒是捕捉到了牡丹话中的重点:“最近经常有人来百花族地吗?” 牡丹提起这个就气,“对啊,自从我们家妖皇受伤的消息传了出去,就有一些人不知好歹,自以为等到了机会,这一下没人会帮我们这些小花小草出气,所以想要对我族中姐妹动手动脚。” 游渺听得直皱眉,“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牡丹:“身上有妖气,但是他们极会隐藏,根本分辨不出来身份。” 这一点很不寻常,游渺不由得暗自琢磨,身份不明,却又明显是妖族,如果是神族之人伪装,那就表示血煞阵的阵眼可能就是在百花族地。 “你们妖皇在哪?” 牡丹不明白游渺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还在寝殿内修养,我这就带您过去。” 两人到的时候,兰圃正在打瞌睡。 她受伤颇重,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所以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养伤上,虽说也听说了氾遇与不周遭遇的事情,但是有心无力,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帮不上忙,便没有瞎掺和。 听人说游渺来了,她差一点没有从床上跳下了,“快快快,带我出去看看。”兰圃不住的招手,示意侍女把她抬出去。 一出寝殿,见到游渺,她差点没有哭出来,“我就知道,也就你还记得姐姐了!” 游渺见人要扑过来,连忙扶住,“受了伤就不要乱动了。” 兰圃抹眼泪,“姐姐心里委屈啊!你说我也没有招谁惹谁,只不过出门去人族的花会上玩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就被人埋伏,给打成了重伤不说,回来也不得安生,成天有人上门找事,也没个妖帮忙······” 游渺:“······我这不是来了嘛。” 兰圃斜着眼瞥他一下,“你?你还不如直说来我这里的目的。” 被点破了,游渺倒也不尴尬,顺着兰圃的话将阵眼的事情说了出来。 “血煞阵?竟然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兰圃闻言已经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族地里有没有那什么阵眼,我族中都是些千娇百媚的姑娘家,可不能平白被拿去血祭!” 游渺按住她,“你好好养伤就行了,至于阵眼的事情,交给我。” 兰圃信得过游渺,因此很快冷静了下来,“你刚才说,挑起这一切事端的幕后之人是谁来着?” 之前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血煞阵上,只觉得一个熟悉的名字从耳边划过,等到想要听清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游渺没有多想,重复了一遍:“烛龙。” 兰圃脸色骤变:“是他?!” 游渺:“你认识他?”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兰圃平静下来,暗地里却是悄悄把手掌握成拳头,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妖身成神那位嘛,他的名气挺大的,森丘的妖族应该都听说过。” 游渺听着感觉有点不对劲,仔细打量兰圃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的样子,他留了个心眼,但是也没有再问些什么,“那我先去查查阵眼有没有在这里。” “好。”兰圃见他要走,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仔细着点。” 游渺只说了一句放心,她就真的不再担心了,阵法嘛,就算阵眼真的在她这里,破坏了就可以。 她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命令侍女把她抬回寝殿以后,兰圃坐在榻上,拿起旁边的玉枕,摆弄了两下,玉枕从中间一分为二,露出藏在里面的东西。 兰圃犹豫了片刻,用手将其拿了出来,触感温润光滑,赫然是一片赤色光芒流转的龙鳞。 “烛龙······”兰圃盯着龙鳞,神色是不同于以往的冷冽,“你究竟想做什么?亲手毁了往日的情谊还不够,现在是打算赶尽杀绝吗?” 话音落,寝殿内一片寂静,但是兰圃却还是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过了许久,鳞片震动了两下,红光四散开来,一个声音从中传了出来。 “兰圃?” 游渺在百花族地到处查看,并没有发现血煞阵阵眼的存在,他一时有些疑惑,莫非不在这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可能露掉某处,准备再找一遍的时候,牡丹过来了。 “玄皇大人,我们家妖皇有事找你。” 游渺跟着她往回走,一进妖皇殿就看到兰圃靠在上首的座椅上,表情阴郁。 “发生了什么事?”游渺问。 兰圃朝他伸出手,“阵眼不在我这里。” 游渺一眼看到她手中的赤红色的鳞片,脑中涌现一个念头,却是怎么都不敢相信,“这,这是······” 兰圃帮他补充完整:“是烛龙的,我与他曾经有些渊源,不过这个不重要,他刚才亲口告诉了我,阵眼不在百花族地。” 游渺傻了眼,倒不是因为阵眼的事,而是惊讶于兰圃和烛龙的关系。 他从来不知道两人之间竟然曾经有过一段情,就连森丘也没有相关的传闻。 兰圃见游渺睁大了眼睛,一副呆傻的模样,叹了口气,有些纠结该怎么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烛龙的住处距离百花族地很近,森丘中他的传闻最多的地方,就是我们这里。在今天之前,我都一直以为,他在森丘妖族心目中,多少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更不用说几千年之前。 那个时候的兰圃还是个小姑娘,还没有成为百花族地的妖皇,无忧无虑天真的可爱,耳濡目染听了无数有关烛龙的事迹,便渐渐上了心。 虽然她听的都是些负面的传闻,比如说烛龙心高气傲,好好的妖不做,偏偏要去上天界做什么神族,弄得自己非妖非神,留足了笑柄。 但她却并不把那些传闻当回事,每当有人在她面前说烛龙的坏话,她总是会暗地里想:这些人就是嫉妒他!嫉妒他天赋卓绝,嫉妒他可以妖身成神。 又恰好那段时间烛龙刚入上天界,被明里暗里的排挤心情不怎么好,便经常偷偷下界,居住在原来的族地。 就这样,郁郁不得志的新生神族遇到了对他心怀崇敬的活泼少女,两人慢慢的就走到了一起。 只不过好景不长,烛龙已经成为了神族之人,肯定是不能在森丘多呆的,自从三十六天主神给他和族人专门划定出一块领地,他下界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这对于刚刚陷入热恋中的女子而言当然不是什么的征兆,于是兰圃会在烛龙的族地内等上几天,只为见上他一面。 只不过烛龙并非整日里无所事事,他在上天界也开始有自己的任务,所以兰圃的等待不是次次都有回应。 兰圃自认为脾气不算好,所以那段时间他们两人好不容易见一次面,通常会不欢而散。 “他做他的神族,我做我的妖族,井水不犯河水。”即使是兰圃,在提到年少时的爱恋时都会不好意思,她的脸颊有些红,但是在说出烛龙的名字时,明显没什么大的波动。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他在上天界过的也并不怎么好,一开始我还会成天盯着他消息,听说他被其他的神族排挤受尽了委屈我就开心,所以当他开始闭门不出,逐渐销声匿迹的时候,我还朝天痛骂过他好几次。” 兰圃说:“可是后来慢慢的,我就不关心这些了,毕竟身为一族妖皇,我需要在意的事情,并不单单是情爱。” 也可能是长大了,少年人心性易变,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如流水一般,终有湍急变平缓的时候。 游渺听完兰圃的第一段感情经历,心情颇为复杂,“所以烛龙才会告诉你没有把阵眼放在百花族地?” 即便感情不再,也曾经在一起过,或许烛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会伤害兰圃和她的族人。 没想到兰圃听了游渺的猜测,竟是翻了个白眼,“你只猜对了一半,他确实说了不会伤害我和百花一脉的族人。” 只不过为了达到这个“不伤害她的目的”,烛龙特意派人过来把她打成重伤,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老老实实养伤,不会掺和到他与森丘其他妖族之间的争端中去。 所以说到底,什么伤害不伤害,害她最惨的就是那个负心汉! 游渺:“······” 第41章 虽说感慨于烛龙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于独断,但是游渺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不过看兰圃一脸的怒气,恨不得立刻好起来,抓到烛龙痛打一顿报仇雪耻的模样,他考虑一下,还是拿出了来时就准备好的药,“你受伤不轻,这些药给你,对内伤很有用。” 岂止是很有用,游渺心想,玄霭弄出来的,不说药到病除,估计明天就能活蹦乱跳。 兰圃不知内情,但是感激于游渺的好意,便伸手接下了,顺势交给牡丹。 送走游渺后,牡丹就贴心地把药端了过来,她当时也没有多想就喝了,结果当天晚上就察觉到身体内出现一股暖流,翻身起床,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大部分已经痊愈了。 确定了阵眼不在百花族地内,游渺辞别了兰圃,转而向啸虎族地而去。 因为鸿翼与白力的失踪,这两大妖脉近些时日内乱频发,所以族地里很不安生。游渺不愿意节外生枝,在啸虎族地外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注意到不远处有啸虎族人设立的路障,游渺悄悄隐匿了身形,攀附在一棵大树上,暗中观察那些妖的动向。 没有等多久,邢伋就来了。 两人寻了个安全的地方互通了消息,排除了百花族地与宗羽族地的嫌疑。 “那就只剩啸虎族地了。”邢伋说:“宗羽族地的情况和这里差不多,戒备森严,而且这两脉都是些极具洞察力的妖族,嗅觉与视觉灵敏,潜进去要小心谨慎。” 游渺点了点头,这两族都是些飞禽走兽,可不就感官敏锐嘛! 两个人商议完毕,分别从东西两面进入啸虎族地,各自搜查了一半的地方,最终在中部的妖皇殿碰面。 他们单凭眼神交流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邢伋躲过巡逻的啸虎族人,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内,片刻后,大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游渺化出原形,快速钻了进去。 “你能感觉出什么来吗?”邢伋问。 游渺四下里看了看,摇头:“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没有一点白力残留下来的气息。” 邢伋:“这里是妖皇殿,白力不住在这,难不成还有别的住处?” 游渺也不明白,他一进来,对这个地方的印象就是干净,而且是太干净了。一点积尘都没有,所有摆件的位置像是精心设计好的,分毫不差,太过整齐,虽说挑不出毛病,但就是这样才会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直觉使然,他在大殿内走了几步,在正中间停住,用脚踢了两下地上铺着的厚厚虎皮毯,手下微动,毯子凌空飞起,露出了底下藏着的东西。 “浸血的绳索。”邢伋看着围成了一个圈的阵眼,四周环绕有无数细小沟渠,其中流动着的黑红色血液,在最后汇聚成一个圆,全数没入已辨不出本来颜色的绳索中去。 亲眼看着这样的场景,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尤其是游渺,掀开的虎皮毯就像是一个封印,一打开,之前被封禁起来的血腥气味一下子就冲了出来,熏得他头晕目眩。 更重要的是,阵眼中隐隐可见无数啸虎族人痛苦嘶吼的虚影,他们被禁锢在绳索圈出来的那小块地界中,身下是无尽深坑,里面燃起了熊熊的火焰,蒸腾燃烧着魂魄,使得他们死也不得安生,哀嚎着想要从中爬出来。 但是有绳索的限制,他们根本爬不出去,一触到深坑边缘,便像是受到更大的痛苦一样,挣扎着脱手,再次坠入深坑。 游渺听着周围的声音,心情恶劣到极点,冷着脸划断绳索。 绳索一断,滔天热浪喷涌而出,邢伋为护游渺,闪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无数妖魂重获自由,化作一缕缕黑烟冲破屋顶,引来了整个森丘的注意,所有的妖族似乎都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心中震荡不已。 玉祁山前,烛龙放下了手中的笔,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向啸虎族地的方向。他曾经也是妖族,所以对那些妖魂同样有共情之力。 他能感受到那团黑云中所有扭曲魂魄的愤怒、痛苦和不甘,就像是有无数蚂蚁钻进骨髓,痛觉细微但绵长。 龙介朝他走了过来,脸色同样不怎么好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烛龙张了张嘴,没有回答,龙介不知道血煞阵的事情,而且他也无法解释,“吩咐下去,全军待命,我们要开战了。” 龙介虽然一脸担忧的神色,但还是听从了烛龙的命令。 啸虎族地内,黑烟逐渐散去,族地里却是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都看到了刚才发生的情景,心里悲愤的同时又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么多族人无辜枉死,他们却一点也不知情。 游渺听到脚步声,走过去把门打开,明白了啸虎族人应该是被阵眼迷惑住,这才生出那么多事,所以将事情原委解释了一遍。 到最后,看到众人一脸震惊地愣在原地,顿了顿,他问:“有没有人知道白力去了哪里?” 啸虎一脉被当作妖族的阵眼,死了那么多族人,白力还踪迹全无,这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肯定有什么缘故。 可是他问了一遍,没有人回答,而且啸虎族人对此怨气颇大,认为就是白力的疏忽,才导致族人的伤亡。 游渺无法解释,他与白力之间并不算熟识,但是也算有些交情,总觉得他不该是那种会舍弃族人,不把族人性命当一回事的妖。 再加上有啸虎族人认出,天上飘荡的那些妖魂都曾是白力的亲随,使得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因此游渺只能承诺会尽力查明真相。 或许是游渺的态度给了众人一剂定心丸,总算有人站出来提供了一条线索。 “我们妖皇失踪之前,经常与宗羽之主在一起,这不算反常,因为他们两人是多年的好友,但是那段时间,妖皇他确实不太对劲。” 说话的是妖皇殿的一名侍卫,平日里就打打杂,不算核心人物,但是有一次意外撞到白力和鸿翼走在一起,想要上前问候的时候掉了东西,弯腰去捡的时候恰好与两人错过,而就在他暗道倒霉的时候,无意中瞥见了鸿翼拍了白力的肩膀一下。 这本没什么好说的,好友之间勾肩搭背的并不少见,所以侍卫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但是就在他仔细回想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鸿翼拍过白力的肩膀后,侍卫看到白力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走到一旁弯下腰,嗅了嗅路旁的海棠花。 “要说这不算奇怪的事情,但是妖皇殿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妖皇不喜欢花香,如果不是因为什么都不种显得庭院荒凉,他是怎么都不会同意在妖皇殿里种花的。” 这代表着什么已经表现的很清楚了,鸿翼有问题,白力很有可能是被控制住了。 游渺和邢伋商议了一下,准备一起前往宗羽族地,这一次不是去查什么阵眼,而是要把失踪的两个人找出来。 就在他们要离开啸虎族地的时候,南方突然爆发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原本就阴沉的天色迅速笼罩了一层厚重乌云,仔细看其中似有什么东西不停窜动。 游渺起初以为那是闪电,等到赤红色流光透过云层投射下来,才看出来那是一条龙。 赤红色的巨龙游曳着从天而降,光是远远的看着,就能察觉到它所在的地方空气必然如沸水般蒸腾不休。 “那边打起来了。”邢伋说:“玄蛇一脉的人马还需要有你指挥,鸿翼与白力的事情交给我。” 他想要自己去找人。 游渺斟酌了一下,这无异于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那你小心。” “你也是。”邢伋笑了一下,手臂环住游渺的腰将人揽入怀中,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嘴角,“不要让人伤到你。” 游渺觉得黏糊,一边往后仰着身子,一边把凑到自己脸上的脑袋推开,“要求太多了,我只能保证死不了。” 邢伋:“······” 邢伋几乎都想要代替游渺前往战场,但是情势紧急,他很清楚森丘的兵马肯定不会那么快接受一名神族的指挥。 之前有游渺的再三命令,玄蛇一脉才算勉强跟随他一起来到玉祁山,现在真的打了起来,能听他的话的估计没剩多少人,这样的情况只会拖后腿。 再不甘愿,邢伋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战神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他连个兵都没有,也就只能往身上揽个单打独斗的活儿了。 游渺对邢伋的小心思一无所知,他惦记着玉祁山的战事,在半途中看到氾遇传出来的求救讯号后,更是加快了速度,一刻不停地往回赶。 在接近玉祁山的一片林子里,他遇到了前来支援的兰圃。 兰圃的伤已经痊愈,行动自如的感觉让她的行为比以往更加风风火火,“怎么才过来,我以为你早该到了。” 说着,走上来想要给游渺一个拥抱,手臂伸了许久,见游渺愣愣地不知作何反应,她笑了一声,就这么直接抱了上去。 片刻后她松开,“还没有谢过你的药,确实有效,是不是你又从哪里淘换来一个神医?” 游渺:“还是原来那一个。” “我不信”,兰圃直摇头:“大家都那么熟了,玄霭的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打住吧”,兰圃比了个停的手势,她并非刨根问底的人,而且现在的局势紧张,也不是听故事的好时机,“伤好了是我最关心的事情,至于怎么好的,如果不需要保密的话可以之后再讲给我听。” 兰圃能来还是比较让游渺吃惊的,但是说到底此次的事情对森丘而言也算是一场全面性的危机了,关乎所有妖族的命运,所以他也理解兰圃的选择。 和百花一脉的队伍进入玉祁山时,大河两岸已经打做一团。 狂风吹着神族的旗帜飒飒作响,以卷云之势朝妖族倾盖而去,丛林中是密密麻麻地妖族大军,两相交接,脚下的大地震颤,山石断木滚动而下,纷纷没入崩腾河水中。 天上,看不清的云层中,氾遇与不周和烛龙缠斗在一起,三人你来我往间,兵器碰撞交击,迸发出一簇簇金色的火星。 期间还有不知是谁的血液滴滴掉落下来,落到半空便被炽热的空气蒸腾不见。 “砰”的一声,一柄断剑从天而降,剑身倾斜着没入石中,将周遭交战的神族与妖族各自震飞数丈远。 游渺抬头看去,一道身影紧接着如流星般坠落,竟然是不周! 他飞身过去将人接住,还没说话就被抓住了衣襟。 不周手掌上全都是皲裂的痕迹,他刚才为救氾遇抵挡住了烛龙的致命一击,身上的盔甲几乎全部被震碎,稍一动作,就有鲜血从口鼻中涌出,“救,快去帮氾遇!”说完就晕了过去。 游渺四下看了一遍,在混战中找到了被众人牢牢保护起来的玄霭,将不周送了过去。 确保玄霭的所在暂时没有危险后,他立刻赶去给氾遇帮忙。 第42章 云天之上,交战已至白热化。 氾遇亲眼看着不周坠落下去,生死不知,一双眼睛都红了起来,打起来像是不要命。 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利索,之前也都是不周处处护着他,两人配合着,才能和烛龙纠缠那么久。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也不管什么策略不策略了,双手各持一匕,完全放弃了抵挡,迎着烛龙的攻击便打了上去。 一人应对森丘两大妖皇,烛龙也并非如表面上那么游刃有余,尤其是不周还在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只现下不周被他一击重伤退出战局,面对氾遇报复、疯狗一般的打法,他脸上一直以来的淡然再也挂不住,如果不是反应快,几乎也要无法招架。 手中烈焰长/枪挥出,刺破血肉的声音对于此时杀红了眼的两人而言无比的清晰,即便周遭风雨雷电声响交替。 氾遇的胸口被枪尖捅出了一个血洞,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低垂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因为沾染了浓稠的血液,任由狂风也吹不起他一缕发丝,全都紧紧贴合在了穿着的盔甲上,岂止狼狈一词形容得来。 此情此景,烛龙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他刚想抽出长/枪,就见氾遇伸手握住了枪柄,任由他怎么用力,都无法再动半分。 氾遇缓缓抬起头,冷汗与鲜血混杂在一起,从他的脸颊两侧流下,顺着下巴不断滴落,看向烛龙的眼中是浓烈的杀意,以及视死如归的坚定。 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着,烛龙第一次迟疑,“你不必如此。” “不必如何?”氾遇语气低沉,忽略掉他脸上的血痕,可以看出他还是以往的、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地神情,“杀你吗?可惜说的晚了,惹了你氾爷爷,就不要再妄想全身而退······” 话音未落,他握着枪柄,整个人往前一撞,枪尖从他背后破出,带出了一大块血肉。 烛龙大惊:“你!” 氾遇却像是不知道疼痛,抵着枪柄往前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烛龙的面前,手腕轻悬,鱼尾匕朝着烛龙的脖颈划过去。 这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烛龙躲闪不及,即将要命丧于氾遇手中,却不料他一推枪纂,烈焰枪身陡然变长,生生将氾遇推了出去。 这一下几乎要了氾遇的命,飞出去的时候还连带着一串血花,在乌黑云团中划出一道赤红圆弧。 游渺赶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他怒形于色,朝烛龙甩出蛇骨链的同时接住了氾遇。 蛇骨链似是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夹杂着浓重的煞气,化作一道银光急射而去。烛龙本就受了伤,竟是一时无法躲闪,只堪堪避过致命处,被其穿透了右肩。 一击即中,蛇骨链炫耀般地在空中把自己绕成一个圆圈,然后回到了游渺的手中。 烛龙用手在伤口上抹了一下,鲜血就立即止住了,他努力装出没事的样子,脸色却明显白了一度,“你就是游渺吧,我们还没见过。” 游渺揽着氾遇,看着他重伤虚弱的模样,对于挑起这一切争端的人压根就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战场上,我不会跟你说废话。” “······”烛龙被噎住,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那就直接开打?” 游渺将氾遇小心安置在一旁的云团中,站起身,右手蛇骨链长度暴涨,“出手吧。” 烛龙本身就是极为好战的人,受了伤血气翻涌,整个人正处于分外激动的状态,感受到游渺身上散发出来的战意,斗志更甚。 其实他以为今天和他交手的人会是邢伋,毕竟是上天界新一任战神,战力如何他也是很期待的,没想到最后来的竟然是游渺。 烛龙刚才说的没见过游渺并非无的放矢,他和游酒倒是熟识,而游渺当上玄蛇一脉的妖皇不过数百年的时间,跟其他几人相比年纪最小,那段时间他又正在潜修,连游酒什么时候被夺走妖皇之位都不清楚,更别提去认识一个小辈。 只是光听人说玄蛇一脉新任妖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就先入为主,觉得必定是一个冒冒失失地年轻人,今日一见,却发现传言并不属实,游渺非但不冒失,反而还有一种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沉稳。 整个人云淡风轻,但又不是什么都不在乎,看到有人伤了他的朋友,也会生气,也会发火,比如不和敌人说废话直接开打。 两个人都是斗志昂扬,只不过一个是棋逢对手,另一个则是被好友惨状激的发了怒。 烈焰长/枪无坚不摧,锐利的枪尖环绕着若隐若现的火焰,每一次挥动都会在空气中搅起一个漩涡,灼人热气扑面而来,天空仿若烧红,出现了类似晚霞的颜色。 “呛啷” 蛇骨链疾飞如闪电,于半途中缠绕住枪柄,以柔克刚,轻松使得烈焰枪偏离原本的方向。 游渺一个侧身,左手抓住刺偏的枪柄,一个用力,烈焰枪便在他手中旋转起来。 烛龙反应也不慢,眼看着枪纂几乎要脱手而出,他顺势松手,朝后一弯腰,将烈焰枪踢飞出去,连带着游渺的蛇骨链一起。 游渺见状干脆也舍了手中武器,与烛龙赤手空拳打了起来。 但即便没有用武器,两人打斗间依旧声势浩大,以至于底下战场都受到了影响。 神族与人族联军在人数上占据了优势,妖族加上了百花一脉都不敌其一半的数量,所以从一开始就落于了下风。 眼看着战局往不利的一侧倾斜,无数妖族都开始拼命,纷纷化出原形,嘶吼着冲向敌人,利爪尖牙凶相毕露。 脱去了人的皮囊的他们回归于原始本性,战场的残酷程度更甚几分,终究还是没能挡住联军的又一波冲锋。 玄霭虽然用药帮不周吊住了一条命,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战场上条件受限,如果不能及时找机会救治,不周还是活不了。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的伤员,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眼看着已经有敌人打到了眼前,玄蛇一脉的士兵来劝玄霭后撤,他只是把不周交给那人带走保护,自己却并不算就这么一走了之。 一团火球落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玄霭举目四望,只能看到陷入苦战的妖族众人。 在河的对岸,匆忙赶回来的胡错带来了赤狐一脉的援军,一加入战场就像是往这阴暗沉郁的天地汇入了一股火红暖流。 不远处与神族将领缠斗不休的兰圃也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小狐狸也来了啊。” 但是还不待众人士气大振,就有一道身影越过川流不息的河水,朝着胡错而去。 胡错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摇身一变化成人形,百福扇往半空中一抛,手中就多了一把散发着淡红色光芒的长剑,“龙介,今日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断了。” 龙介看着胡错,半晌,似是妥协一般叹了口气,抽刀出鞘,对准了面前的人,“如你所愿。” 赤狐一脉被龙介带的人拦在了河对岸,玉祁山这边的情况眼看着越来越糟,玄霭就发现远处似是起了一片烟尘,大地再次震荡起来,无数马蹄声由远及近。 等到可以看清的时候,连山城的旗帜已经连成一片,密密匝匝占据了东北方的半边天空。 武枔柔与林岩率军前来支援,很快就冲破了龙介那边的封锁,连带着赤狐一脉全数渡河,战场的情况一下子逆转过来。 早已疲惫不堪的妖族众人见状,士气大涨,一鼓作气反击回去,前后夹击,打得联军措手不及。 战场一角,开明与江淼交手已过数百回合,他看着初显败象的联军,在挡开江淼一击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劝道:“江淼,身为神族,你何苦与森丘这群兽类为伍?” 江淼一副吊儿郎当样,本来就抱着不愿伤及昔日旧友的心态,除了被动应对没怎么出手,现在看到突然而来的战局变化,更是消极怠工起来,“你这句话就有失偏颇了,野兽和家宠还是有区别的,比起处处受制于人的宠物,我自然更加偏向于森丘这帮自由自在的兽类。” 他这话另有所指,只有知情人才能体会其中的嘲讽之意。 “你!”开明听出他话中的玄机,有些恼羞成怒,却又对此无可奈何,眼见着自己这边获胜无望,也无意再与江淼纠缠下去,准备抽身而去。 “我所做的这些事自有用意,也不期望你能理解,我们就静待最后的结局吧,到时候你就明白我的选择是对的了。” 江淼收了剑,根本就不在乎,“随你怎么说。” 开明:“······” 连山城援军的到来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青檀也骑着马混迹在军队之中,他纵马过河之后,径直来到了玄霭的身前,“神医没受伤吧?怎么不见游渺?” 玄霭说他没事,然后又指了指天上,一脸的担忧,“还在和烛龙交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两人说着,就见云团中飘下一个人来,正是受伤昏厥的氾遇。 原来,底下战局的变化同样也被天上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注意到了,游渺在应对烛龙的时候,冒着受伤的风险抽空将氾遇送了下来。 他的伤很重,不能一直耽搁下去。 玄霭与青檀赶忙去查看氾遇的情况,看到他胸前一个大洞,都是一惊。 青檀:“竟然伤得那么重!” 玄霭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伤势,反应也快,迅速将手覆在氾遇的伤口处,淡淡的白光萦绕,氾遇咳了一声,慢慢醒转。 “醒了。青檀,帮我把那边的药拿过来。”玄霭做事井井有条,氾遇又是第二次落在他手上,也熟悉,所以打眼一看就知道该怎么治。 一个药瓶递到了手上,玄霭没怎么看,单手拨开瓶塞,往氾遇伤口上洒了些,回身准备拿些东西给他包扎,结果摸到了个滑溜溜的东西。 触感熟悉,玄霭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褐色竖瞳,他脸色立刻就变了,“玄辰,你怎么在这里?!” 玄辰“嘶嘶”吐着蛇信,张口便是稚嫩童音,听着还挺骄傲:“我躲在了青檀的马尾巴里偷偷跟过来的。” 玄霭:“······” “这怎么可能?”青檀很是震惊,同为玄蛇一脉,他不会嗅不到小蛇的存在。说着俯身凑近玄辰,然后恍然大悟,“我说怎么闻不到,原来是被马粪味给掩盖了!” 玄辰:“······” 第43章 因为连山城的加入,玉祁山一役以人、神两族联军的落败而告终。 烛龙并没有恋战,再加上原本隐藏的王牌血煞阵也因为毁了两个阵眼而被破除,所以他一见情况不对,立刻抽身退出,主动向游渺服了输。 “今日不尽兴,改日有机会再战个痛痛快快!” 游渺已经打红了眼,身上多处负伤,但多亏理智尚在,知道烛龙若是要走,凭他自己是留不住的,因此果断停手。 烛龙对他的欣赏又加了一分,因此在要走时留下了一句话:“此次之事算是个开端,破封期要来了,往后你们的麻烦只会多不会少。” 游渺:“你这是···放狠话?还是在提醒我?” 烛龙笑了一下,不小心扯动嘴角的伤口,是被游渺用拳头打得。他的表情有片刻不自然,然后恢复正常,“看你怎么想吧,提醒算不上,我这个人也没有放狠话的习惯。” 游渺被他弄糊涂了,“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自己以及我的族人”,烛龙说着,往下面看了一眼,确定他的人已经全部撤走,“走之前能请你帮个忙吗?” “帮忙?” “你应该不会拒绝才对”,烛龙道:“帮我和兰圃说一声抱歉,打伤她是我欠考虑了。” 游渺:“······” 这是欠考虑的事吗?这是欠打吧? 嘴上说着为你好,然后为了避免人家受到更重的伤害,提前把人打得下不了床。 是觉得这样兰圃就不会搅合进玉祁山的事了?这未免也太想当然了。 从天上下来以后,游渺就看到战地中央气氛古怪的三人,“青檀回来了,怎么把玄辰也带来了?” 玄霭也正在为此生气,别人不知他徒弟的特殊体质,但是玄辰现在偷偷跑来,摆明了要来救人,这期间万一不小心泄露了出去,那麻烦可就大了。 玄辰不说话,他能怎么说呢?藏在马屁股后面的事情他已经说了一遍,实在不想再重复,毕竟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青檀更是心虚,这也是他的疏忽,才把小孩子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于是转移话题,看到游渺衣服上的血祭,立刻表现出担忧的样子,“你受伤了?重不重?赶紧让玄霭看看!” 玄霭也注意到了游渺身上的伤,于是只能收拾了心情,做自己的本职工作去了。 只不过在走的时候拽上了玄辰,一副“你休想离开我的视线”的模样。 他让游渺坐下,查看伤口的时候忍不住嘀咕,“这个烛龙那么厉害?竟是能把你们三个人都伤成这样。” 提起这个,游渺想起了不周和氾遇,于是问他们两人的伤势如何了。 玄霭语气轻松:“暂时死不了,那两人身上的伤都是看起来吓人,但其实并不致命。” 游渺:“可是我接到不周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氾遇也是如此,当时他被烈焰枪贯穿胸膛,身上又有旧伤未愈,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已经有了裂缝的瓷娃娃,一碰就会碎。 玄霭现在倒是不觉得自己的医术被质疑了,毕竟他刚看到两人的时候也是同样的感觉。 “很奇怪对不对?但是确实不致命,不周的伤还重点,内伤,体内有残存的神力肆虐,骨骼内脏都受到压迫,一时半会儿得受点罪。但是氾遇就不同了,刺穿他的东西压根不带半点神力,看起来是普通利器,只需要一段时间,是可以自己痊愈的。” 游渺闻言疑惑更甚,烛龙的烈焰枪明明不是凡器,和他的蛇骨链一样,都是配合着自身修为锻造出的、蕴含着强大能量的神兵利器。 但是为什么玄霭会说氾遇的伤口不带半点神力? 游渺想起了烛龙走之前的表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无意伤及两人性命? 但是这又说不通,战事是他挑起来的。 除非—— 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这样的想法虽然有些荒谬,但是游渺却已经坐不住了,让玄霭匆匆忙忙给他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去看了氾遇和不周的情况。 结果正如玄霭所说的那样,两人的情况好的完全不合常理。 正疑惑的时候,江凝出现了,靠在门边往里看,一脸的好奇。 游渺以为他也是听说了氾遇和不周受伤的事前来探望,刚想说他们没事了,就听到江凝开口说:“这俩人应该快醒了吧?” 语气笃定,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游渺猝然回头,“你怎么知道?” 江凝走近几步,看了看氾遇的脸色,又把手放在不周额头上感受着什么,片刻后,他说:“果然如我想的那般,烛龙下不了手。” 游渺立刻警惕地眯起眼睛。 “别紧张,我又不是坏人”江凝掏出折扇挽了个漂亮的花样,“要不然怎么可能和邢伋交上朋友。” “······”游渺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毫无头绪。 江凝自己拉了张椅子过来,就在游渺对面坐下了,看着像说来话长的样子。 这背后牵扯的事情也确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江凝离开上天界,找到邢伋的时候就有意说出来,只不过凡事都有个轻重缓急,当时烛龙的事情迫在眉睫,他也不想再说其他的让众人分神。 现下烛龙已经败退,一个问题解决了,他们也能面对下一个问题了。 江凝要说的,就是烛龙并非真正操纵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顶多算是个阵前冲锋的小兵,棋子罢了,并非真正的执棋之人。” 说这话时,江凝的语气不屑,看起来上天界神族对烛龙的偏见已经深入骨髓,即便自己都已经落魄的不行,找着机会还想要踩上他两脚。 游渺对烛龙没有其他的看法,也尽量不让江凝的个人情绪影响到他,因此自动忽略掉了其中添油加醋的部分。 这样一来,整件事就简单多了。 想要灭掉森丘妖族的其实就是上天界的主神,联军效忠的也是他,这也是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有许多神族看不起烛龙,却在动乱之后主动归降的原因。 他们压根就从未听从烛龙的指挥,他们尊崇的,向来都是他背后的那个人。 烛龙因为身份尴尬,但是又对森丘有一定的了解,所以便在主神的软硬兼施下,不得已充当了一个战前卒的身份。 一方面是要替主神打掩护,好让他继续维持自己庸碌无为,无大功也无大过的形象,方便以后继续扮猪吃老虎。 一方面也是试试森丘的水究竟有多深,以及上天界能为他所用的,都会是些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从未信任过烛龙,就连血煞阵的事情,都是吩咐开明暗地里去做的。 开明也很谨慎,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烛龙与兰圃的关系,生怕两人藕断丝连局面不好控制,所以特地避着百花族地,把妖族的阵眼放在了啸虎族地中。 但是烛龙并不傻,在兰圃主动质问过他之后,隐约猜出了些什么,他本来就清楚自己不过是主神手中的棋子,迫于族人的安危不得已而为之,这一下干脆也消极怠工起来。 他只知主神要打压妖族,却不想他真实的目的是要将整个森丘从天地间抹去。 这就是为什么在玉祁山下开战后,即便他有机会杀了不周和氾遇,却没有下手的原因。 “破封期将至,主神选择这个时机设下血煞阵,无非就是想要在妖族可以自由出入森丘之前,永远解决这个隐患。只不过他这个神虚伪惯了,不愿自己的真实嘴脸暴露于人前,这才遮遮掩掩,躲在幕后动手脚。” 江凝早就对主神的行为不满,“动乱发生时,只要是不满于他的决策的神族,统统都被关了起来,要不是我机灵,眼看情况不对硬闯界碑,恐怕也早就被软禁在神殿中了。” 听他提到这个,游渺想起一件事来,“云方君也被软禁了吗?” “云方君?”江凝不知道游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人,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答道:“云方君早就四方云游去了,连带着很多不问世事的上古神,都已寻不到踪迹。” 而且就算他们还在,也不会掺和主神的决议,所以在与不在都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游渺这才安心,说实话,虽然他和云方君的父子情谊淡薄,但是终究还是在意的,也怕他爹在主神对上天界的大清洗受到什么伤害。 和江凝谈了许久,一旁软榻上的氾遇缓缓醒了过来,乍然见到屋内的两个人相对而坐,还有些愣神,“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身体还有虚,但是胸前那个血洞已经消失不见了,所以整体上看起来状态还算可以,只不过在游渺回答之前,他一偏头就看到了另一侧躺着的不周,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不周!” 流了不少的血,又躺了那么久,自然是站不住的,眼看着氾遇要摔倒,离他最近的江凝顺手扶了一下,“冷静,他没事。” 氾遇不信,他记得清清楚楚,不周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后几乎没半点生气。 游渺也开口劝道:“不周真的没事,玄霭说了他不久就能醒来。” “真的吗?”外人不信,但是游渺的话氾遇还是听得进去的,他坐回软榻上,一双眼睛却是一直落在不周身上。 江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觉得有些尴尬,“要不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游渺点了点头,嘱咐氾遇好好休息,便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途中他们遇到了胡错,游渺考虑了一下,便把事情都跟他说了。 胡错听后很是震惊,同时担忧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烛龙他们败退回去不会受到惩罚吧?” 他这话一出口,就自觉捂住了嘴巴,表现得太明显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他真正担心的人是谁。 “······”江凝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这样?!还能让人好好谈话吗? 他周围还有不那么儿女情长的人吗? 正想着,玄霭也领着玄辰过来了,眼看着人越聚越多,游渺干脆让人去找青檀和兰圃,等到不周也醒过来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真相又说了一遍。 第44章 武枔柔和林岩因为身份敏感,并未在森丘多留,在解除了玉祁山的危机后便领兵回了连山城。 半途中,他们接到了游渺的传信。 得知血煞阵竟然是上天界主神的阴谋后,两人都很吃惊,同时也加快了行程,想要尽快回到连山城。 事情和他们所想的差了太多,如果这一切事端都是主神挑起来的,那么连山城无疑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物。 匆匆忙忙赶回去,两人一踏进城主府就直奔地牢。 地牢中关押着的是戍庚城的城主沈略,在他们领兵去森丘支援之前,就已经说服了武连山配合他们,设下圈套,在晚宴中将人抓住关了起来。 至于戍庚城的兵马,至今还被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牵制在城外。 本来他们是准备等烛龙的事情解决以后,再慢慢处理那些随时可能引爆的□□桶,但是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背后还有更大的危机存在。 眼下沈略就是一块烫手山芋,杀也不行,放也不行。 城主府的地牢有重兵把守,通过层层守卫,两人总算来到关押沈略的牢房前。 沈略面对着墙璧,连头都没有回,光是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少城主,林将军,难不成是沈某大限已至,两位准备来送行了?” 武枔柔:“沈城主说笑了,您正值壮年,何来的大限?我连山城如此行事,也不过是想求一条生路,迫不得已才暂时请沈城主屈居此地一段时日,等到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自当赔礼道歉,并恭敬将您送回戍庚城。” “赔礼道歉就不必了。”沈略还是一身白袍,即便困于囹圄,但是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就连住的地牢都干净整洁,除了不能自由行走之外,外表不见半点狼狈。 他悠悠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袍,转过来看向牢房外的武枔柔和林岩,“不过少城主有一句话沈某很是赞同,大家都不过是想求一条生路罢了,这是人之常情,旁人无法加以指责。” 林岩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态度,嘲讽道:“沈城主既然有这等觉悟,又何苦将戍庚城半数百姓当作筹码,平白送去血祭?” 沈略却像是没听出林岩话中的意思,“林将军此言差矣,求生乃人之常情,但并非所有人都把生看得那么重要。” “你自己想死,就可以拉着无辜人一起去死吗?即便你是城主,也没有这个权力!” 林岩平生最恨这种自以为是的人,更讨厌有人不把人命当回事。 “林岩!”武枔柔见气氛不对,赶忙拦住林岩,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住,就听牢房里传来一阵低沉笑声。 那笑声很难形容,似乎是对林岩天真话语的不屑,又像是对某些事情的释然,听得武枔柔心中一个激灵。 沈略走动两步,距离两人更近,“两位是还没有看明白吗?现在的局势已经并非三族之间的争斗,而是生与死的抉择。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或许你们愿意忍受每千年一次的妖兽侵袭,在用少数生命换来的封印期里苟延残喘、恢复生机,然后再迎接下一次的灾难,我却不愿意。” 他说着,右手指甲轻轻一划左手手腕,浓烈的血腥味散发出来,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到地面上,竟是慢慢汇聚成一条细流,沿着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凹槽缓缓流动。 “你在做什么?!”武枔柔大惊,赶忙命人打开牢门。 沈略却不愿意让人打断,只见他慢慢后退,直到脊背抵住墙璧,无形的灵力波动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这如献祭般的最后一击没有伤到任何人,只是阻止了别人靠近。 武枔柔眼睁睁看着沈略脚下土地被鲜血染红,却不能前进分毫,看向沈略的眼神格外复杂,“你这是何必?” 沈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来,他嘴角一弯,笑意盈盈,“自然是完成之前没有完成的任务。”话音刚落,地牢外就有血光冲天而起。 林岩脸色突变:“是血煞阵!”说着,就往地牢外面跑。 武枔柔离开之前又看了沈略一眼,他的白衣上早就沾染上了斑斑血迹,看起来特别的狼狈。 “血煞阵的阵眼并非只有三个,即便没有连山城的半数百姓,我戍庚城也可以倾一城之力,独自完成这项创举。” 沈略说话时,眼中的阴郁被疯狂替代,看得武枔柔浑身发凉,知道他这是把整个戍庚成血祭了,沉默了许久,才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疯子。” 迈步走出地牢,武枔柔还能听到沈略的笑声,她回过身,觉得刚才自己的同情狗屁不是。 她命令地牢下的守卫全部撤出来,“把门封死。” 这里她是再也不会踏足一步了。 出了地牢,就见城外无数道血光平地而起,在连山城上空汇聚成一团暗红色云团。 武枔柔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估计是城外那些戍庚城的士兵,或许沈略在来之前就给他们下过命令,看到什么信号后就一起血祭。 而且听沈略的意思,他们并不认为血祭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是一件旷古绝今的大事,自己的牺牲也是为了后人安宁。 这种想法究竟是对是错,武枔柔不想评述,因为就沈略所说那些,除了极端些,别人根本无法指责什么,说到底都是各人的选择罢了。 她保护着武连山登上城墙,连山城百姓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吓住,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安抚了。 林岩也在一侧守着,只不过目光正对着城外,双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无数戍庚成士兵的尸体堆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挤满了城外的空地,看起来震撼且悲凉。 血色云团的范围一直在扩大,连山城众人还没有从刚才的动静中缓过神来,就见西北方森丘古地的所在也爆发出强烈的响动。 宗羽族地内,邢伋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位于妖皇殿地下的石室,却只发现了白力早已冷透的尸体。就在他上前仔细查看的时候,一道人影闪过,石室大门突然阖上,与此同时,白力身下血光大作,突破了石室的禁锢直冲天际。 妖族的第二个阵眼在宗羽族地内,负责启动它的人是鸿翼,只不过宗羽之主显然不准备自己送死,而是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好友。 刚才的人影明显就是鸿翼,邢伋抽出随身携带的金钊刀,用尽全力的一挥,石门应声破碎。 追出石室,他在妖皇殿外拦住了要逃走的鸿翼。 “人族与神族付出那么大代价来完成血煞阵还可以理解,我却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阵法针对的是森丘所有妖族,鸿翼没理由毁了自己的族地,还顺带灭了宗羽一脉所有族人。 鸿翼看向邢伋的目光警惕,他一方面提防着邢伋突然出手,一方面又在找破绽,想要逃走,“你不会明白的。” 邢伋持刀而立,听着周遭此起彼伏地惨叫声,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我确实不会明白,像你这种人,无非就是贪生怕死,为了换得自己一条生路,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族人。” “你以为我愿意吗?!”鸿翼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被戳中痛处眼眶都红了起来,“是上天界那混蛋出尔反尔,明明只要我答应了里应外合,就会放过宗羽一脉,让我们成为天地间仅有的妖族。但是啸虎族地一出事,他就开始对我施压,拿我背叛妖族的事情要挟,好让我继续帮忙,我他娘的连阵眼什么时候埋进宗羽族地的都不知道!” 只不过现在再后悔也没有用,自从他选择与神族联合开始,就已经把自己绑上了一艘贼船,一开始可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但终究只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而且事实和邢伋的猜想不一样,白力并非鸿翼所杀,他刚进入石室没多久,邢伋就进来了。 只能说上天界那位下手太狠,几乎将手中棋子所有价值都榨的一干二净。 见邢伋愣神,鸿翼再也等不及了,“神族再引燃一个阵眼,血煞阵就成型了,到时候整个森丘都会被困在其中,一切活物都要经受亡者煞气侵蚀、炼化,即便你是神族也不能幸免!奉劝你一句,趁着现在还有机会离开,就赶紧逃吧!” 他这话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也或许是想要自己找机会逃走,总要先告知邢伋事态的严重性,让人害怕,让开出路。 邢伋握着刀,几次想要动手杀了鸿翼,但是看着宗羽族人的惨象,又觉得对于他而言,可能活着才是一种最大的煎熬。 求生是本能,但是当生命的威胁解除时,回想往事,这种背叛与被背叛的痛苦,将会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坎。 “你走吧。”邢伋收了刀,对鸿翼说。 鸿翼先是一愣,见邢伋不像是在开玩笑,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已被血色覆盖的妖皇殿,静静站了半晌,然后身形一闪,往森丘外而去。 邢伋没有在宗羽族地多留,被血祭的妖族根本救不了,他们体内像是埋了引线,一经点燃便全数爆发。 玉祁山下,发现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后,在场的几位妖皇就开始着手将族人撤出去。 邢伋到的时候,游渺正准备将玄蛇一脉交给青檀带领着,挑近路离开森丘。 见人回来,他露出了从未在旁人面前表露出来的真实情绪,一脸疲惫地抱住了邢伋,将所有抱怨都藏进了爱人的胸膛中,“族地里还有些妇孺,我得回去救他们。” 这段时间接连发生了太多事,他是真的觉得累了,但是为了族人,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坚持。 邢伋回抱住他,很是心疼,“我陪你一起。” 第45章 玄蛇族地距离黑晶谷最近,所以要撤离的时候,游渺首选的也是由黑晶谷通往外界的那条小道。 空气中的血腥气息愈发浓重起来,游渺将所有族人召集在一起,统统都化作原形,如流水一般往黑晶谷而去。 只不过路上并不怎么顺利。 森丘古地里其他低等妖兽也受到了血煞阵的影响,全都开始躁动不安,它们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将临,于是也成群结队地往外跑,以至于都聚集在了封印结界的地方,恰好挡住了游渺他们出去的道路。 “嘶” “吼” 此起彼伏地野兽叫声充斥在耳边,玄蛇一脉的族人中已经有人慌了心神,他们躲在游渺的身后,压根不敢从兽群中通过。 就在这个时候,森丘古地中部山脉突然断裂下陷,一个无底深坑凭空出现在山脚下,暗红色的飓风从中席卷而出,裹挟着山石树木,似有无形利刃藏在其中,很快就将一切粉碎彻底。 “那是什么?!” “救命!我不想死啊!” “嘶嘶······” 眼见着飓风的范围在不断扩大,包括各种妖兽在内,所有妖族都被眼前景象惊住,一时间恐慌更甚。 “邢伋!”危急时刻,游渺高声提醒邢伋,“等下我冲进兽潮,打开一条通路,你来断后!” 特殊时刻更能体现彼此间的默契,游渺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大致描述了一遍他的计划,邢伋却能跟上他的思路,立刻闪身退到玄蛇一脉队伍最后,确保在出去的时候不会有人被冲散。 几乎是同时,游渺飞身冲进兽群,血脉之力运用到极致,强大的威压迫使那些妖兽不得不退避开来,连他的衣角都不敢碰到丁点。 就这样,躁动兽群中出现了一条通路,和它们只能挤在封印前寸步难行不同,玄蛇一脉的族人在靠近封印结界时,却是能在游渺的帮助下顺利通过。 只不过这样一来,兽群受到的刺激更甚,争相模仿,以为自己也能过去,纷纷朝着封印撞了过去。 “砰” 兽群的力量是难以想象的,几次冲撞下,本来就接近破封期的结界真的出现了裂缝。 游渺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身前的结界水波一样轻轻颤动了两下,随即消失无踪。 竟是破封期提前到来了! 结界消失,但还不待众多妖兽蜂涌而出,远处天空就出现了数道血光,神族血祭开始,血煞阵也跟着正式启动,巨大红云很快将整个森丘完全覆盖。 一道红色幕墙从天而降,恰好落在之前结界所在的地方,有往外冲的妖兽来不及收势撞上幕墙,立刻化作一团血雾,被阵法吸收。 随着越来越多的妖兽被吸收,幕墙的颜色也慢慢由原来的暗红色变成了亮红色。 因为游渺及时出手阻拦,玄蛇一脉的族人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出路被隔断,大部分族人,连带着他与邢伋,都被困在了血煞阵里。 局势骤然改变,这让两人不得不改变策略,护着剩余的族人远离幕墙结界。那里聚集了太多的妖兽,都不要命似的想往外冲,再呆下去只会更加危险。 再看其他方向,从玉祁山撤离的青檀他们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眼看着森丘之内大地的裂口不断扩大,前有狼后有虎,许多妖族都因这末日一般的景象心生绝望。 森丘之内哀声一片,一道身影出现在血色云团的下方,凌空而立,身处风穴之中却不受任何影响,头发、衣角都纹丝不动。 他居高临下,面容被白色光茫覆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看向森丘的方向。 游渺没有见过此人,邢伋却不陌生,“是主神。” 或许是确定身处血煞阵中,森丘妖族再无回天之力,一直隐于幕后的主神终于出现了。 听到邢伋的声音,他缓缓转头看了过来,“身为上天界战神,却不惜自甘堕落与妖族为伍,邢伋,你太让我失望了。” 主神的修为深不可测,他一开口,低沉地声音便在所有人耳边回响,有些妖族受不了其中的神力影响,双耳竟直接被震出血来。 离得较远的青檀、兰圃等人都受不住捂住了耳朵,脑海中像是有一把刀在肆虐,一笔一划刻出他们听到的所有字眼。 江凝则闷哼一声,只觉得喉间腥甜,然后就像受到极大压迫似的,控制不住自己跪倒在地。 这是主神对背叛者的惩罚。 邢伋直面怒火,受创更为严重,迎着主神淡漠看过来的视线,他几乎无法动弹,口中有鲜血涌出,不由自主地与江凝一样,双膝跪地。 “邢伋!”游渺见状,连忙跑过去,半跪着支撑起邢伋即将倒下的身体。 他伸手擦去邢伋嘴角的血,眼神倏然变冷,作势就要冲出去和主神拼个你死我活,被邢伋拉住了。 “你不是他的对手。”邢伋挣扎着站起来,将游渺护在身后,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拦住他,你带着族人,离开森丘!” 游渺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邢伋。 邢伋有些无奈,手摸上他的脸颊,话语中满是不舍,“我不会有事,等看你们撤出去,我就找机会溜走,放心吧。” 游渺回头看了身后慌张无措的族人一眼,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好,说好了,你不能有事。” 邢伋:“我答应你。” 两人说好,就没有再迟疑,邢伋站了出来,抽出腰间的金钊刀,直指半空中的主神,“今日,我不会让你动玄蛇一脉的任何人!” 主神被昔日下属如此挑衅,语气依旧没一点起伏,“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我不介意网开一面,放过这些个蛇虫鼠蚁。” 他这话说的很是狂妄,但是在场众人却没有谁胆敢指责,毕竟身为主神,他有狂妄的本钱。 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暴露了他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表面上接受了三族共存的现状,实际上却是将妖族看得一文不值,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天上两人甫一交上手,就引发极大的动静,森丘内的地裂速度加快,山石崩裂,河水倒流,无数草木自燃,天地间遍布浓烟毒气,其中生灵更是死伤大半。 “咳咳” “树林里着火了!” “起火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呜呜,我不想死啊!” “妖皇快救救我们!” 耳边充斥着各种哀嚎,游渺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这些是他的族人,他不能让他们在这里丧命。 眼前是吃人的血红幕墙,身后是烈火山崩,身临绝境也莫过于此。游渺仰起头,看了缠战主神的邢伋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绝路还能逢生,现在还没有到最后,不能慌了手脚。 深吸了一口气,游渺安排族人互相照应,确保不会有人落下,然后慢慢走向拦路幕墙。 “妖皇,危险!” “妖皇大人,你要做什么?不要想不开啊!” 玄蛇一脉的族人见状纷纷开口阻止,都以为游渺这是不想活了,这是要和幕墙同归于尽。 游渺也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现在还不到最后一刻,他是不会这么轻易舍弃自己性命的。 从青檀带回消息,知道血煞阵的存在以后,游渺就一直注意收集这方面的消息。他对各种阵法并不熟识,但游酒却是阵法高手,她以前还是妖皇时,在妖皇殿里囤积了不少阵法相关的书籍。 他之前没事的时候也看了不少,虽然兴趣缺缺,但是无异于是打发时日的一大利器,因为有些阵法,光是其中的描述就得理解好一段时间。 看得多了,他知道,无论何种阵法,都不可能毫无破绽。尤其是像血煞阵这样有伤天理的,血祭者怨气冲天,死气甚重,为了寻求平衡,总会隐藏一条连布阵者都不知道的生路。 该怎样找出这样一条生路,游渺也不知道,他只能赌一把。 一步一步走近幕墙,他看到了上面无数道血红色纹路流动的痕迹,滔天煞气扑面而来,带给人的压迫很是强大,最重要的是,盯着那些纹路看得久了,似乎连心神都会受到影响。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游渺瞳孔猛然一缩,强忍着没有回头。 似是感受到有人想要找出生门,幕墙上纹路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与阵法中的死气抗衡着,不欲放出任何活物。 主神做为布阵者,能够很明显地察觉到阵法中的异动,他将邢伋再次击飞出去,语气中少有的带上了欣赏的意味,“与你相好的那条小黑蛇叫什么?游渺是吗?他还挺聪明,知道如何在死路中求得生机,他这样,我都有点不舍得让他死了。” 邢伋一抹嘴边的血迹,听着主神玩笑似的提起游渺,神色愈发冷淡,他面无表情道:“森丘之中不该死不想死的人多的是,虽然人常说生死有命,但是这不该由你来决定。” 主神张开双手,“我是神,怎么不能决定?” 邢伋:“你是神,但不是天,天地生万物,就算是神族,也不过是万物之一。” 主神被戳中心中痛处,冷笑着再次出手,“神即是天。不过你背判神族,与妖族勾结在一起,已经被神族除名,看不透这一点情有可原。但是你出言不逊就不对了,身为主神,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不止是你,还有江凝,包括天牢中那些不肯就范的硬骨头,都不配自称为神。” 他说着,神力再发,全都朝着邢伋而去。 邢伋横刀阻挡,金钊刀应声而断,他也被余劲击中胸膛,不知折了几根肋骨,痛感强烈,一动就是一脸的冷汗。 手中断刀尚在,刑伋刚想起身,就感觉到有冰冷的利器架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抬头看去,竟是突然出现的烛龙。 烛龙手持烈焰枪,头也不回地对主神道:“把他交给我,早就听闻上天界新一任战神实力非凡,若是不领教一番,未免遗憾。” “你?”主神并怎么信任烛龙的样子,早前攻打玉祁山的任务失败,他就已经心生疑虑,只不过不待他开口拒绝,血煞阵中传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离开。 “我把为神族清理门户的任务交给你,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才好。” 烛龙枪尖直指邢伋,眼中战意勃勃,“我知道。” 主神犹豫了一瞬,身影随即消失,再次出现时,就是在森丘古地之内。 游渺出乎众人意料地找出了生门,而且速度很快,就在主神出现之前,大部分玄蛇一脉的族人都已经从森丘撤了出来。 只不过游渺为了殿后,还没有逃出去。 眼看着生门即将闭合,游渺正要前往黑晶谷,面前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他认出主神,几乎下意识地朝天上看,“邢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主神脸上覆盖的白光渐渐散去,露出他变得阴沉沉的脸色,血煞阵是他多年的筹划,他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变故,游渺此举无异已经激起他的杀意。 “邢伋要死了,不过不用伤心,你马上也要去陪他了。” 游渺只听出一个重点,要死了,那就是说邢伋还没有死,他内心稍安,但是先前寻找生门时浪费了太多的精力,他已经提不起静神应对主神的杀机。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火光中出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是氾遇、不周、胡错以及兰圃他们几个。 森丘七大妖皇,除了已死的白力,和不知所踪地鸿翼,全都到齐了。 原来就在游渺找出生门时,往另一个方向撤退的妖族大部队也得以逃出生天,只不过双方会合时,才得知游渺还困在里面。 众人一商议,就拍板决定前来救人。 氾遇和不周都是伤员,受伤并未痊愈,但是因为未伤及根本,最重的外伤也没什么大碍,再加上玄辰偷偷放血入药,所以恢复起来简直神速。 他们也算是主神针对森丘以来,受害最为严重的两只妖了,所以一听接下来要对付的人是谁,怎么说都不愿意留下。 氾遇的原话如下:“我已经发过誓,要让毁我族地的人付出代价,主神又算哪根葱?再厉害的人我也不怕!” 所以几乎没怎么犹豫,几人就达成共识,一起来对抗主神。 与游渺并肩而立,五只大妖摩拳擦掌,都觉得先前被欺负的太惨,实在有负妖族在人世的恶名。 现在下棋者已经露面,怎么也要让他见识一下妖族的厉害。 该到反击的时候了。 第46章 主神看着眼前多出的几个人,眼神轻蔑,“森丘妖皇,也不过就是些乌合之众而已。” 确实,游渺他们几个全盛时期或许还有能力和主神抗衡一二,但是现在,五人中有三个都曾受过致命的伤势,另外两个,游渺和胡错,也都被废过修为,即便现在恢复了,也需修养一段时间才能达到之前的巅峰时期,实力肯定也大不如先前,想也知道不会是主神的对手。 但是生死存亡之际,没有人会因为实力不济就自愿受死。 森丘妖族经此一事受创严重,若是他们不能闯出一条生路,将罪魁祸首解决掉,即便以后能够再寻得一个“森丘古地”,接下来的生活也再难有安宁之日。 可以说,他们选择折返,并非单单为了救游渺,也是为了救他们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这一战的收尾。眼看着血煞阵要失去作用,主神也沉不住气了,若是所有妖族都得以逃脱,他这么多年来的谋划就付诸东流了。 所以他一出手,就是最强绝招,即便游渺他们从未轻敌,刚一接触到这股强大气劲时,还是默默心惊,并运用起全部修为抵挡。 只听“轰隆”一声,主神的攻击冲撞上森丘五大妖皇的防护罩,刺眼的白光从交界处迸发出来,然后向四方喷射而去,其中一个方向恰好撞上血红色旋风,两相接触的一刹那,旋风不稳定颤了颤,逐渐瓦解消失。 天地间似是静了片刻,游渺他们勉强抵挡住主神一击,但却都受到了重创。 兰圃摇摇晃晃再也站不住,腿一软,几乎跌坐在地,剩余几人随即朝前迈了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主神已经从这一击一挡中看出几人的实力,心中更加自信能将他们彻底消灭,于是冷笑一声,掌间白色光球再聚,是比刚才还要恐怖的力量。 硬生生扛下这一招,胡错和氾遇直接倒飞出去,唯剩游渺和不周还能勉强坚持。 游渺的嘴角有鲜血溢出,他与不周对视一眼,机会来了。 两招已出,主神即便再厉害,要再出手,也没有那么快,这其中的间隔就是他们挽回一局的机会! 两人同时暴起,半途中接过其余三人扔过来的武器,一人持双器,一左一右,朝着主神攻去。 游渺右手甩动蛇骨链,左手则拿着兰圃的武器杨柳鞭,两者似长蛇飞舞,虚影交错,倏然缠上了主神的双手。 不周手持双剑,趁机欺上前去,剑上寒光一闪,主神身体后仰,被制住的双手握紧长鞭,一个后仰避开了攻势。 眼见一击不成,不周还欲再出手,游渺却感觉到手下一轻,主神竟是不知怎么脱出了蛇骨链和杨柳鞭的钳制,于是他赶紧提醒:“不周,快退!” 不周闻声,只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开始后退,等与主神拉开距离,他才发现,主神背在身后的手腕上空荡荡地,已经没有任何束缚。 不难想象,刚才他若是没有听从游渺的提醒一意孤行冲上去,被主神近距离打上一下,肯定不死也要重伤。 吃了点亏的主神耐心彻底告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游渺和不周,心念一动,神力从指尖流出,直直朝着两人而去。 眼看着避无可避,游渺心一横,往前踏出一步,手中蛇骨链横在身前,不要命似的妄想凭借着一己之力接下这一击。 不周发现时已经晚了,“游渺!” 他高声喊着,同时也清楚,游渺这是想要用性命换得他们一次还手的机会。 被压着打的感觉不怎么好,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倒下,却还是无能为力的感觉,更是坏到了极点。 游渺眯着眼睛,视线被白光充斥,心中却是无比的坚定,接住这一击后还能不能活着,他都不在乎了,反正主神必须死! 白光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许久,却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神力的波动。 这是怎么回事? 游渺睁开了眼睛,只见他身前多了一道伟岸身影,宽大白袍随风飘荡,半束起的墨色长发极乖顺地垂在身后,看背影还很熟悉。 身影对面的主神却是能够清楚看到他的面容,“云方君,别来无恙。” 云方君?! 还不待游渺惊讶,身侧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呦,这不是上天界主神吗?我早就知道你不简单,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果然一出来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 游渺回过头去看,游酒蹲在一棵树上,火红长裙几乎垂地,姣好的面容上笑意盈盈。 她朝游渺招了招手,“渺儿,好久不见。身上的毒解开了吗?” 她说的关心,游渺却是早就被坑怕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见状,游酒捂着嘴巴笑,“别担心,为娘这次回来可不是为了你。” 一旁的云方君第一次开口了,带着点警告的意思,“游酒!” 游酒少有地对人妥协:“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身为娘亲,不能这么和孩子说话,会伤了孩子的心~” 最后一句话拉长了音调,听起来就很虚假。 只不过游渺却没有在意这一点,她对游酒压根就没有抱有什么希望过,所以谈不上伤不伤心,他在意的是,游酒似乎变了。 他可是记得,游酒向来谁的话都不听的。 可是现在——他看了看云方君,又去看游酒,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游酒知道云方君看不见,偷偷朝游渺做口型:我跟着他一起来的。 游渺:“······” 不知道两人又是怎样纠缠到一起的,游酒消失的这段时间就一直陪在云方君身边。 但是云方君说不上当就不上当,已经吃过一次亏,多少能长点记性,所以即便不把游酒轰走,也只把她当空气,处处无视。 游酒最不怕的就是这一点,千年前那块寒冰都能让她捂热了,现在即便重新结冰,也已经有了裂缝,怎么说难度都要小的多。 总而言之,就是两人之间的纠葛难分难解,越缠越乱。 然后就是今天,云方君察觉到森丘方面传来的异常强大的神力波动,担心游渺的安危,一句话没说,就赶了过来。 游酒纯属是为了追他,到地方了才知道自己的家被神族给掀了。 走之前她和烛龙合作,但是并没有多问,为了离开祖陵,片刻犹豫也无,就答应了给自己儿子下毒,然后就做了甩手掌柜的,再没有过问半分。 眼下看到森丘的惨状,她忍不住埋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人:“你们这是怎么搞得,自己家都守不住,要你们这些个妖皇有什么用?!” 兰圃、胡错、氾遇、不周:“······” 游渺沉下脸:“总好过你与烛龙合作,背叛森丘!” 游酒一脸迷茫:“我和烛龙合作?他答应放我离开祖陵,代价是让我给你下毒,这顶多算是背叛你吧?” 游渺:“······” 被晾在一旁的主神:“······” 云方君皱了皱眉,所有人都以为他也受不了游酒如此跳脱的个性,终于要开口喝止了,“我说了多少次,你是渺儿的娘亲,不能这么说话。” 游酒:“哦。” 所有人:“······” 主神脸色黑的难看:“两位此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想为森丘妖族出头,尽管出手,少说那么多废话。” 游酒:“为森丘?不不不,是为我儿子出头。” 主神看向云方君,游酒是为了儿子,也就是游渺,那你云方君又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在场众人心中的疑虑,从刚才两人突然出现,就有人猜测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以至于云方君一句话,就能让因桀骜不驯而在森丘出名的游酒乖乖听话。 云方君:“我也是为了儿子出头。” 主神:“······” 众人:“······” 兰圃最先沉不住气,直接问出口:“游渺你竟然是云方君之子?” 胡错倒是知道的多点,“还用问吗?看也能看得出来。” 云方君说出口,似是长出了一口气,他早就想公之于众了,只不过还记得当初游酒的叮嘱,即便两人分开,也没有食言,把游渺的身份瞒得死死的。 这也是他对游渺心怀愧疚的原因之一,今天说出来了,心中一块大石也随之落地。 他看向游渺,虽说神色依旧冷淡,但眼神却晃了晃,暴露了他紧张了事实,“渺儿,你没事吧?” 游渺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对自己的身世早就一清二楚,也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个比一个不靠谱的事情,“并无大碍。” 云方君闻言放下心来,总算肯正视站在他面前的主神了。 主神被迫观看了一场混乱不堪地家人团聚场面,怒气积聚到极点反尔愈发平静,深知云方君不是那么容易对付,因此出手沉稳且狠辣,让人找不到一点破绽。 针对森丘妖族的征战,到最后成了两名神族的战场,游渺他们在一旁看着,已经开始想办法破除血煞阵。 就在主神与云方君交手时,半空中又出现了两道身影,游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邢伋。 邢伋身侧站着烛龙,他之前说是要与邢伋单打独斗,其实是看准时机,骗主神离开,从而方便救下邢伋。 然后趁着主神不在,他与邢伋一起返回上天界,先是救出了天牢中关押的神族,然后领军一举战胜了开明手下的神族士兵,重新夺回了神族领地。 所以说,他们两人的出现,昭示着主神已经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主神也不傻,他注意到邢伋完好无损,还和烛龙站在一起,就知道自己又被骗了。他怒吼一声,摆脱云方君,闪身出现在半空,完全不顾身后的攻击,只一味朝着烛龙攻过去。 “叛徒,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烛龙却是不慌不忙,连要躲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主神越来越近,他举起手,露出其中的一截绳索,正是位于神族的血煞阵阵眼的其中一段。 阵眼被毁,布阵者要受到反噬,所以主神一见到绳索,就脸色大变,他想躲开,却忘记了身后还有穷追不舍的云方君。神光化作利剑,从他的背后刺穿而出,喷溅的血液沾染上早就辨不出本来颜色的绳索,竟是慢慢溶解了其上浸了许久的血色,露出了淡淡白光。 众人只见眼前血红色幕墙颤动了几下,红光散去,面前出现了通往黑晶谷的小道。 只见小道上被挤得密不透风,有各大妖脉的族人,还有前来救援却无法进入阵中的武枔柔、林岩等连山城的人族兵马。 血煞阵破,阵中无数亡者的怨气化作一团浓郁红色烟雾,将主神紧紧包裹起来,众人只听得其中哀声四起,主神一声惨叫,随即与血雾一起消散无踪。 —— 神族也并非永生不死,主神即便拥有无上神力,但是碰上血煞阵反噬,下场也同样凄惨。 血煞阵解除,森丘一时恢复平静,大多数妖兽却像是被吓怕了一样,就算眼前已无遮拦,却还是不敢迈出半步。 只不过这不会是长久之计,迟早有一天它们会发现,危险已经消失,到时候,受难的就会是连山城的人族了。 经此一役,森丘与连山城联手作战,又怎么会眼看着战友再受磨难,因此答应加以管束,将妖兽困于已经空无一人的宗羽族地,这样即便没有封印,也不会再有大批妖兽侵袭人族城池的事情发生。 事情告一段落时,游渺回身去看,云方君和游酒不知什么时候又离开了。 他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受,但也只是惆怅了一下,便恢复正常。 邢伋从远处走了过来,看到游渺出神的样子,忍不住伸出双手环住了他,“在想什么?” 游渺将头埋在邢伋颈间,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嗡嗡地,“没什么,就是感慨总算结束了。” “是啊。”邢伋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没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值得庆幸了,“大家都活着,挺好。” 游渺想起了血煞阵死去的人,“是啊,活着,挺好。” 没了外面那一层封印结界,森丘的天空总算不再是灰蒙蒙的了,但是因为血煞阵的影响,中部的山脉下陷成天坑,地势变化很大,很多原来居住在那里的妖族不得不迁移到别处。 全部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好在已经没什么后顾之忧,所以可以慢慢来。 游渺带领着族人回到玄蛇族地,刚刚安顿下来,就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林芊羽牵着游宁的手走进妖皇殿,小崽子一见到游渺,就跳起来抱住了他,“爹爹,我好想你!” 游渺自然也是想念小崽子的,连忙回抱住他,揽在怀里颠了颠,“好像胖了些,小崽子跟娘亲住在一起有没有听话啊。” “很听话!”游宁重重的点头,然后扭着身体要下去,“爹爹累了,小崽子已经是大孩子了,不用抱着。” 游渺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么贴心啊?” “那当然”,游宁又跑回林芊羽身边,握住她的指尖,“娘亲说了,只有小娃娃才一直赖在大人怀里,我已经长大了!” 游渺看向林芊羽,“你把他照顾的很好。” 林芊羽的伤势好了很多,这些时日有游宁陪着心情也不错,所以已经能站起来走路,听到游渺的话,她笑了笑,“这也是多亏了恩公的教导。” 林芊羽此次前来是想把游宁送回来,虽说她很不舍,但是知道孩子想念游渺,也明白游渺顾及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肯定不会主动开口要回,所以就自己过来了。 游渺看出她的心思,犹豫了一会儿,说:“今后你若是想来玄蛇族地,可以直接前来,不需要请人通报。” 孩子既然已经送回来了,游渺肯定就不会把人拒之门外,本来也是他养了两年的宝贝,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拱手让人。 所以他只能向孩子亲娘保证,她以后想见游宁,可以随时来。 几人正在殿中说着话,青檀走了进来。 游宁最先看到他,直接扑了过去,“义父!” 青檀下意识地蹲下来,敞开怀接住这颗软软的小炮弹,亲的游宁满脸口水,“哎呦,我的小崽子,可想死爹爹了!” 父子两人亲昵了片刻,青檀这才站起来,他偷偷瞧了旁边的林芊羽一眼,“林姑娘也在啊。” “嗯”。林芊羽神色淡淡地回答:“我送宁儿回来,这就离开了。” “别啊”,青檀瞥了游渺一眼,抱着游宁示意林芊羽跟他出去,“你这才刚来,还没见过玄蛇族地长什么样吧?反正你以后肯定要常来,我带你到处逛逛!” 林芊羽眯起眼睛,不太想去。但是游宁一伸手,她就无法拒绝了。 “娘亲~”游宁开口,声音软软糯糯地:“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林芊羽:“······好。” 游渺注意到青檀出门时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知道他这是别有用意,不由得摇了摇头,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林芊羽表面上看起来柔和,实际上外柔内刚,她会为了游宁妥协,但却不一定能够重新接受青檀。 只不过他们两人若是能成也是好事,最起码小崽子的归宿的就可以定下了。 这边青檀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那边玄霭就要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玄辰的药灵之体在对抗主神的战役中发挥了很重要的效用,救了许多人。初时可能不显,但等一切尘埃落定,很容易就会被有心人发现其中的端倪,所以玄霭才觉得森丘不能再呆下去了,要带着玄辰出去云游。 一方面是出门避避风头,一方面也是到处走走,增长见闻,有利于小徒弟医术的进步。 游渺同意了,但是要求玄霭每到一个地方要报个平安。 傍晚时分,在森丘也可以看到日落了,今天森丘仅剩的五名妖皇短暂聚首,游渺忙活了一整天,这才有时间休息,特地挑了个没人的地方呆着。 正靠着山石闭目假寐,突然觉得眼前的光暗了下来,这是有人挡在了他与夕阳之间。 睁开眼睛看去,是邢伋。 他之前被烛龙叫去帮忙整顿上天界,这都过去半个多月了,总算被放回来了。 邢伋走到山石旁坐下,手托着游渺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我刚回了妖皇殿,发现你不在。怎么在这里坐着?” 游渺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上天界的事情忙完了?” “算是吧”,邢伋叹了口气,明显也是累得不轻:“还是有很多神族不认同烛龙,但是主神一派全数下狱,现在上天界管事的又基本都欠着他人情,不服也不行,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逐渐安定下来。” 游渺:“这一次最大的赢家应该就是烛龙了吧?卧薪尝胆,一朝翻身,不得不说他藏得挺深。” “是啊,他这人心机深沉······”邢伋不住的点头附和,完全忘了烛龙曾经还救过他一次的事情。 “对了”,游渺又说:“今天胡错来了,非要在我这里住下,但是被我给拒绝了。我觉得他怪怪的,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邢伋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道:“应该是想躲某个人吧?回来之前我听烛龙抱怨,说是龙介又偷偷溜进森丘了。” “是吗?”游渺迷迷糊糊道:“那胡错确实该躲着,肯定被坑怕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动静。 邢伋疑惑地低下头,只见游渺竟是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他无声一笑,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游渺的后背,看着还剩一半的太阳慢慢消失在大山之后,将头一歪,轻轻与游渺靠在一起,也闭上了眼睛。 两人就这样睡了过去,橘红色的晚霞照亮了西边的天空,也在他们身上洒下了片片辉光。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