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艳炮灰不干了 作者:人型代码 文案: 白翛然是安国将军最小的儿子,宝贝疙瘩一样养到十八岁,漂亮得像一只金尊玉贵的雀儿,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为了个男人把将军府搞到家破人亡,还满不在乎,满心满眼就只那一个人。 某天,白翛然突然发现他竟然是绿JJ一本纯爱宫廷文里纨绔得无可救药的妖艳炮灰——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推动主角攻、受在一起,当然结局也注定一无所有凄凉无比! 白翛然把鞋一脱,往床上一缩:“呵呵,不干了!” 众人:可是戚无尘就在门外,他终于来找你了! “让他滚!老子不认识!” 奉命来看白翛然,却被拒之门外后,戚无尘的耳根彻底清静了。 白翛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骚扰他,戚无尘乐得如此,想着总算可以安心读书,他本以为日子会越来越好,直到—— 许多次,他看着白翛然迎面走来,那人都把他当成空气,不理不睬! 每天每天,他总能听见国学院的先生们在夸奖白翛然又干出了如何如何惊艳的事! 他身边的朋友、同窗谈论白翛然时,也从尽是嘲笑,变成了‘吟诗喻美人’—— 甚至有一天, 一位同窗悄悄问戚无尘:“白翛然是借住在你府上吗?你能帮我把这首诗转交给他吗?” 戚无尘望着那首情诗出神许久, 最终,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纸揉成了稀烂…… 排雷 1、古早狗血,1V1,双洁,HE。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种田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翛(xiao)然,戚无尘 ┃ 配角:完结文《总裁在后宫崛起》 ┃ 其它:预收《帝师是个病美人》《当将军被送去冲喜》 一句话简介:我成了古代的生化武器 立意:活出精彩,不做谁的奴隶,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 第01章 被剧情支配的初恋 雨后初晴,定波候府的花园里,花香暗涌。 一个小丫鬟急匆匆地穿过花树,跑进管事的院子里。 她进院就喊:“不好了,不好了!白公子又和大少爷在花园里闹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这次又为什么?” 一群人立刻呼啦啦将她围住,七嘴八舌追问。 “白公子要大少爷陪着去诗会,大少爷不肯,两人,不知怎么就动手了!” “那还不快去拉开?!快快!都过去帮忙!”人群中一中年女子立刻催促。 然而,根本没人动。 管事娘子们都说:“我们可不当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这侯府里谁不知道,白公子自打三年前借住进来,就喜欢上了咱们大少爷!您现在让我们去拉开他,若是坏了他好事,可会被他记恨呢!” “就是,没见夫人都纵着白公子?您一个乳母还是别操这份心了!” “你们——算了,我去告诉夫人。”乳母匆匆出门往定波候夫人的院子去通风报信。 她一走,所有人立刻呼啦啦跑去花园看热闹。 此时的花园里,透过层层花树,能看到在不远处回廊一侧的墙壁上靠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衣,露出的皮肤上涂着厚厚的白·粉,是个男子。 他躲在那里似乎是在等人。 很快,拐角另一边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是他等的人走了过来—— 他跳了出去,热情地喊那人:“戚无尘!” “白翛然!等下——唔!” 两人撞到了一起! 躲在花丛后面围观的丫鬟们却集体捂住了嘴! 甚至有人小声惊呼‘亲到了’! 然而紧接着,她们就看到白翛然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来再次扑上去,眨眼间又跌倒在地! 白翛然梗着脖子,眼眶通红地向戚无尘说了句什么,不知戚无尘说了句什么,白翛然竟然哭了! 两行清泪顺着白翛然的眼角流下来,泪水冲开了他脸上厚厚的粉,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令他看起来既滑稽又吓人。他似乎是赌气般抿着唇再次爬起来,也第三次向戚无尘扑去。 这一次,白翛然铆足了劲儿,一下扑到了戚无尘身上,不但一把抱住了戚无尘的脖子,还手脚并用如绳子一样吊在戚无尘身上,企图将他捆住! 厮打间两人的唇再度撞到一起——引得花树后的小丫头们惊叫连连!有人甚至羞得直接捂住了眼,就在这时—— 戚无尘单手将白翛然拎起来,不顾他的哭闹将他扔到了一丈外的草地上。 咚地一声响,是白翛然的头磕到了地上。 戚无尘愣了下,刚要上前查看,就被人群挤到了一旁? 原来,一直看热闹的丫鬟们发现乳母喊来了定波候夫人,连忙集体冲了过来。她们团团围住了白翛然,隔开了两个人。 此刻,白翛然躺在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的头好疼,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毫不客气地在他脑袋中肆意地翻搅,耳畔回荡着几日前戚无尘冰冷的话语:相看两厌,不如不见! 意识消散前,白翛然听见附近有无数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哭喊着:“无尘,看看你干得好事?!翛然要是有个好歹儿,你让我怎么向他的母亲交代?!” 戚无尘说了什么,白翛然没有听见,他彻底昏了过去。 白翛然再次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夜晚,闷热的空气无孔不入。 当风席卷着一波波热浪冲进白翛然的床帐,白翛然只觉得脑袋轰鸣,恶心上翻,他揉着太阳穴,掀开床幔想叫人,却依稀听见定波候府的当家娘子孙氏在说话—— “怎么样?” 孙氏站在床边问郎中。 郎中给白翛然把过脉,点头道:“无妨了。只需再服药调养数日即可痊愈。” 终于松了一口气,孙氏念了句佛号,忙让人给郎中打赏。 这位孙氏是白翛然母亲的义姐妹,与他母亲在闺中时就十分要好。也因此,三年前白家准备送白翛然进京念书的消息一经传出,孙氏就主动提出要接年仅十五岁的白翛然到侯府来住。白家也因此打消了在京中置产的念头。 那时候任谁也想不到,白翛然入侯府这三年,日子会过得这般‘精彩’。 —— 此时,没人发现此刻白翛然醒了,自然也没人发现,他脸色爆红,像是气得不轻—— 事实上,他也确实快要气死了! 今天,他磕到了后脑勺,虽然忘了一些事,却也发现了更重要的事—— 他竟然活在一本书里?! 还是这本书中一名被剧情无情利用的炮灰工具人! 而书的名字叫《夜夜笙歌》,主角是戚无尘和连华城。 看书名也知道,当那两个狗男男勾搭上以后会干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当然,目前那两人还没在一起,自然也就还没开始那些没羞没臊的日子。 可是,作为全书最妖艳的全能炮灰,白翛然已经为推动那俩货在一起贡献了无数铺垫!他不但对戚无尘展开了长达三年看似无止境的纠缠,还做出了这样——那样等等难以启齿的事! 戚无尘在他这一系列启蒙教育下,已经初显弯曲的苗头…… 接下来,只要白翛然再努力一年,本书的主角们就能成功走到一起,而他也将领到盒饭光荣下岗! 这尼玛…… 白翛然气得在床上翻了个身! 一想到这次,那毫无下限可言的‘光天化日霸王上弓’,也是书中剧情设计好的,他简直怒不可遏! 太不要脸了!大白天的,在花园,发花痴…… 想到白天的事,白翛然的小腹就开始疼,他掀起衣服看去,那里还印着一个浅紫色的掌印。是戚无尘被夺走初吻后,把他举起来时留下的。 他们当时亲了两次…… 白翛然摸着自己的嘴唇,只觉得无限尴尬! 他暗自叹气,捂住脸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戚无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永远保持距离,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最好! 然而,刚这么一想,他脑海中就突然‘强制性’的浮现出一副画面—— 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定波候府,透过灿烂盛开的杏花林,一眼看见杏花树下抚琴录曲的戚无尘。 白翛然至今依然记得,当时那一眼,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正所谓,白夭絮絮随风落,雪袍灼灼烫心田。 那天的戚无尘,一席雪袍,手扶琴弦,垂眸浅笑,玉带自发间垂落,扫着他的耳廓随风飘摇。玉带的边缘刮到他红润的薄唇上,一瞬间令红与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衬得那两瓣淡红的唇诱人夺目。 白翛然记得,那天戚无尘本是和四、五名才子聚在杏花树下举办诗会,他们把酒、吟诗、抚琴、录曲,明明那几位才子也个个风流,可自己一眼看过去,却只看见了一个他。 那天,十五岁的白翛然,立于漫天飘飞的粉白花瓣间,怔怔地望着一片杏花林内的某个身影发呆。 若非有人把他喊走,白翛然自己都不知道他还会在那儿站多久,或许会一直站下去吧?! 明明当时如初恋般的萌动也是极美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感情竟然变成了死皮赖脸穷追不舍呢? 而今天,这个曾经困扰了白翛然很长时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这特么都是剧情的安排啊!而剧情安排这一切,都特么只为了让他掰弯男主,好成全另一位男主啊! 他祖母的! 白翛然真是越想越气,眼看要被气炸了,他不得不宽慰自己—— 以前不知真相,我受尽书本利用,不但自我作践还连累了家人,如今既然明了,怎能还受制于书?! 炮灰男配?去它娘的,老子才不干它! 我要搬出定波候府,住进国学院的宿舍! 从此以后,我一手抓学业,一手捞银子,我大好人生干嘛要围着个男人转?! 剧情?让它去死! 好在当初留了心,他在国学院的宿舍还一直保留着。 如今,白翛然只要一想起自己是和戚无尘在同一片屋檐下,他就尴尬得脚趾僵直,这侯府他真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下定决心,白翛然轻声唤人。 外间,定波候夫人孙氏还没走,听到他的声音,就走了进来。她身后的婢女手里端着药碗,孙氏一贯疼白翛然,接过药碗要亲手喂他喝药,白翛然忙道:“姨母快别忙了,我都这么大了还是自己来吧!” 他说着端过药碗一口干了,喝完后把嘴一抹,也不嫌苦,只道:“说出来怕姨母生气,可我确已下定决心,我想搬去国学院的宿舍住。” “你这孩子,在胡说什么?!” 孙氏有些慌了,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白翛然到底还是让她那个榆木疙瘩一样的大儿子给伤了心,竟然就要搬走?! 这要是传到她义姐妹的耳朵里,别再以为是儿子在他们侯府里受了委屈,自此种下隔阂,岂不伤和气? “不行!不行!” 孙氏急得站起身来:“姨母知道你是生无尘的气了,那姨母现在就把他拎来,让他给你道歉!” “别!”白翛然想下床拦人,可惜他还虚弱着,挣扎了两下,头又开始晕。但他却不能就这么放任孙氏叫来戚无尘,于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姨母若是今日把他叫来,我现在就摔下床去!” 孙氏果然停下脚步,走回到床边,哄孩子一样安慰起白翛然。 白翛然知道孙氏是真心疼自己,也不想她为难,便道:“我会修书一封告知家母:儿志在今科,欲静心求学,唯有苦做舟才是真捷径。故而要迁回学府之舍,望慈不必挂心。”他静静地说完,望着听呆的孙氏,又补充了一句:“望姨母也能体谅,我并非赌气,是真心向学。” 在周朝,没有什么能成为阻止一个年轻人求学上进的理由!孙氏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想到一条缓兵之计,嘱咐白翛然一切都等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白翛然虽着急离开,却不想冒生命危险出行,便答应了。 天色渐晚,孙氏不便久留,又嘱咐他两句要按时吃药,不要乱想等,也就带着人走了。 她一走,白翛然立刻叫人伺候洗漱。他身上还裹着一层粉,如今出了些汗,别提多难受了! 清清澈澈一桶热水抬进来,洗完一个白翛然,再抬出去时就像倒进了一袋子面粉,可见白翛然身上的粉有多厚! 洗掉了身上的粉,白翛然只觉得自己如重获新生,就连走路,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顾不上一身水,裹紧袍子就连忙坐到铜镜前。 自从觉醒,他就忘了自己这些年为何天天抹粉了,也想不起自己本来的样子,他想着既然他号称是全书最妖艳的炮灰,想来应该皮相不差! 他的皮相,确实不差。 屋里有面等人高的铜镜,打磨得极好,平时都用布盖着不怎么用,今日难得白翛然有兴致,镜前一坐,把布一扯,铜镜里立刻映出了他的等身像来—— 镜子里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白色的袍子被水洇湿裹在身上,更显得皮肤白里透粉。他刚洗完澡,眼角眉梢还带着湿漉漉的潮气,顾盼之间,妩媚之姿浑然天成,正如新露挂花夭,鲜嫩可口不自知。 白翛然属于典型的浓颜丽骨,尤其是微微抬起下巴的时候,嘴唇会向外嘟起,好似在邀人亲吻,但那修长的脖颈又好似天鹅般高贵,令人不敢轻易亵玩…… 这些也就勉强算是半男不女,白翛然都能忍,最令他在意的一点是,哪怕他冷冷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都无法忽视他身上那由内而外时时刻刻散发出来的娇气! 就是那种妖媚中无处不在的娇气! 紧接着,白翛然又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他,白翛然,不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那么一小会儿,呼吸就有了轻微的变化,渐渐地那变化在他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靠,他惊愕低头……!第一次确信,这世上真有自己受不住自己诱惑这种事! 也因此,他连忙背转过身,再也不敢看铜镜了! 等了好一会儿,身上的反应才渐渐恢复。 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白翛然捂住脸,他为什么会长成这样?! 不!不对!这好像不光是长相的问题,还有他的身体构造恐怕也有问题—— 总之,他整个人真的很不对劲! 非常非常的不对劲儿! ——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这种娇娆的气质?! 还有,他明明有这种气质,之前干嘛非要涂脂抹粉穿女装去追求戚无尘?!那不是舍近求远吗?会成功才怪! ——白翛然简直哭笑不得! 至此,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真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被他遗忘了。 而且,任凭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到底忘记了什么事,就像是那部分记忆被强制删除了似得。 …… 之后几天,白翛然按照和孙氏的约定,暂时在定波候府养病。 只不过,和之前张扬的作风大不相同,白翛然只在自己院里活动,真正地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少爷求学生活—— 然而,就算他不出门,也照样有人惦记他。 这天晚上,下起了阵雨。 白翛然盘腿坐在床上正指挥他的书童墨桃整理书籍,突然门外响起一阵踩着水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直直地破门而入,可是把白翛然和墨桃都吓了一跳。 来人双手抓着门扉,脸上还有水珠一滴滴滚落,他盯着床上明显惊呆的白翛然,眼里的审视如这雨夜般浓得化不开。 在墨桃呆呆地喊了声‘二少爷’后,那人一把甩开门,大步向床边走来。 白翛然这才回过神,皱着眉道:“无涯你这是做什么?淋得这么透,得了风寒可就遭了!墨桃快叫人打热水来,让二少爷赶紧洗漱更衣!” 二少爷戚无涯虽然比白翛然小一岁,但他自幼习武,生得人高马大,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盯着白翛然时,还真有股说不出来的压迫感,可到底还是小一岁,白翛然只当他是小弟弟,一点不惧,反而说他:“家里又不是没伞,你出来就不知道打把伞吗?” “我听说他把你伤了,我哪儿还顾得上什么伞?让我看看伤哪儿了?疼不疼?”他说着就要上手扒白翛然的衣服。 白翛然忙推了他一把:“你先把自己弄干了再来闹我!” “也行,那你等会儿。” 说话间,戚无涯吩咐家仆在厢房准备好沐浴之物。 白翛然看着戚无涯出门,心里想得却是:谁这么多嘴,竟然还把消息传到了在禁军陪皇子试务的戚无涯耳里,这侯府的后院,还真是没有秘密可言! * 作者有话要说: 1、每日0点准时更新! 2、‘白夭絮絮随风落,雪袍灼灼烫心田。’自己的即兴诗《杏花雪》,以后如果我不特别标注出来,这文里出现的诗词就都是自己即兴编的了,为了紧跟时代的发展,我已经被进化出作诗这项技能了,也算是个收获。 第02章 骄里娇气白公子 事实证明,这侯府的后院就是没秘密。 很快,侯府二少爷回来都顾不上给侯爷和夫人请安就直奔白公子的院子而来,还在白公子的院儿里洗了澡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后院里传开。 整个侯府都知道,白翛然刚跟大少爷戚无尘闹过不痛快,这才过了几天,二少爷就…… 当然,消息也很快就传到定波候夫人孙氏的耳朵里。 孙氏气得狠狠拍桌子:“这个不知好歹的老二,他想干什么?!”又催促侍女们:“还愣着干嘛?快给我更衣,赶紧去客院看看,别让他们孤男寡——唉,算了,翛然那般标致,就算是两个小伙子单独待着也很危险,快点快点!” 孙氏这边着急忙慌地换衣裳。 白翛然倒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使和戚无涯独处一室,也坦然得很。 那是因为,不论觉醒前还是觉醒后,他都只把戚无涯当弟弟。在他现有的记忆中,他和戚无涯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多年一同上房揭瓦搭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纨绔行径上的。 且在白翛然的记忆里,他们两人的相处一向肆无忌惮,没什么需要瞎讲究的。而且,据他所知,剧情也没有关于戚无涯对他有企图的记录! 所以他放心的很。 ——呵呵。 戚无涯洗完澡后换了身新袍子,衣带也不系,倒显得他人高马大又懒懒散散的,头发没干,他就那么边擦头发边光着脚踩在竹地板上一步步向白翛然走来。及至近前,他把一个精巧的墨玉盒子递给白翛然:“二殿下赏的,说是西域货,抹脸上又白又看不出来。” “我用不着了。” 把盒子放到一边,白翛然接过他手里的布,替他擦头发。 戚无涯双眼一亮,就顺势往矮榻上一坐,一点儿不带跟白翛然客气的享受起伺候擦头,还伸手搬过白翛然的脸仔细看了看,装模作样‘嗯’一声,道:“你还是擦粉吧,不擦不好看。” 白翛然一把将布巾扔他头上,其实也没擦两下,但他胳膊酸了,边揉边往一旁的椅子里一靠,伸出玉质的食指点着那盒胭脂:“以后这种东西别往我面前拿!你那点月俸也省着点花,再得了这种东西该讨姑娘欢心就讨姑娘欢心去!你要是还给我,我可直接往地上摔了啊,或者我拿去送姑娘——” “你想得美!” 戚无涯一把就抓起那盒胭脂往怀里一揣,又伸手去扯白翛然的衣服:“我看看,他把你弄伤的地方好了没?” “不在这!”白翛然打开他的爪,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前两天摸着还有个鼓包呢!” 戚无涯就站起来,抽掉他的玉簪,放下他的青丝,再去摸他的后脑勺。 白翛然自己拿了面巴掌大的小铜镜左照右照,怎么看也是现在这张纯天然的脸看着顺眼,戚无涯这家伙到底按得什么心,睁着眼说瞎话呢?! 后脑勺伤处被按了一下,疼得白翛然差点飙出眼泪。也因此,他回身就是一巴掌,打在戚无涯的胳膊上‘啪’地一声,特响! “你是牛吗?这么大劲儿?!” 白翛然吼他。 虽然是委委屈屈地质问,可白翛然自己恐怕都没注意,他那上挑的尾音里全是自幼作为将军府幼子被宠出来的骄里娇气,戚无涯自然听得真真的。 但戚无涯似乎对此习以为常,他并不觉得白翛然骄里娇气不好,被打了也没生气,还嬉皮笑脸的又凑了上去,上赶着给送,似乎一门心思就像把白翛然逗炸毛。 夫人孙氏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白翛然红着眼睛,追着她家老二满屋子乱蹿,两人都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别说白翛然喜欢男人,就算他们都是正常的男子,这没规没矩的疯样子也确实……欠教训! 孙氏重重咳嗽一声,那两个疯小子立刻停手,纷纷回头看过来,一见是她,那俩又立刻排排站好,一同给她行了揖礼。 戚无涯喊了声‘母亲’就没下文了。 反倒是白翛然脸上还带着刚才打闹的红润气色,眼底笑意未退如水波涟漪,向孙氏望过来时真如秋水欲穿佳人惑,直把孙氏这半老徐娘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只好尴尬地又咳了一声以做掩饰。 白翛然却开了口:“姨母我有事正要找您,”他说着,指了指满屋子没来得及收完的书本:“这些书明日就能整理完,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后日我就想搬去国学院住,还望姨母能同意才好。” “诶?”孙氏猝不及防,忙道:“好好的,怎么又提要走的事?难道是——”她看了眼戚无涯,扬手就拍了他一巴掌,不敢置信道:“难道是这混小子也气你了?” “没有没有!” 白翛然连忙拉住孙氏二度扬起的手臂,又给戚无涯使眼色让他躲一边去,嘴里说着:“只是我真想专心学业。听说在国学院,大家晚上也有夫子讲学,我天生愚钝,正该多受些指导才行。” 孙氏想说,你想多受些指导找无尘就行,他学问那么好——然而想到前几日白翛然被戚无尘摔在地上的可怜样子,这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如今,她看着白翛然这张玉质天成的脸,心中除了惋惜还是惋惜。 以前白翛然追戚无尘,涂脂抹粉扮女人,搞得半男不女半人不妖,别说戚无尘不动心,就连孙氏看着都替白翛然着急。也曾委婉地劝过他,那妆化的太浓就过犹不及,结果转天白翛然就为了换一种清雅的妆容,顺上戚无涯,两臭小子混进勾栏里找姑娘学习去了…… 孙氏就觉得自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原本,她想着自己是真心喜欢白翛然,本朝又让娶男妻,既然白翛然喜欢戚无尘,若他们能两情相悦,她自然也不会横加阻拦。说到底,她还有个二儿子继承香火。但那次勾栏事件后,她隐隐觉得二儿子好像也要搭进去了,那可就不大行了! 于是,为了定波候府香火后继有人,孙氏不再对白翛然的事插嘴,她选择了闭嘴旁观。只在必要的时候,她会出手管制老二的动向,因为在她心里,早已根深蒂固地认为,大儿子戚无尘早晚都是白翛然的,只有二儿子戚无涯才是戚家的。 也因此,孙氏以她能力范围内,最宽容的态度接受着白翛然,在她心里白翛然早晚都是他们戚家的人。 于是,她看着白翛然天天折腾他那张脸,看着他折腾完自己的脸再去折腾她的大儿子,看着他无数次在她大儿子面前碰壁——她也跟着无数次在心里叹息。 她那个大儿子是块榆木疙瘩,不懂风情也不见开窍,每次惹得白翛然伤心,她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就要替他去劝一劝,哄一哄! 有时候,她真希望白翛然是个女儿家,那她就可以直接出面去跟义姐妹提亲,把白翛然求来直接做她的大儿媳,倒好过现在这样,看着白翛然单相思,自己也跟着难受! 说起来,皇上也真是的,自己娶了心上人为男后,改律法还不改彻底点,非弄什么男子婚娶不可与男婚女嫁论,非得两情相悦不可…… 啧! 孙氏想起大周这条破律法就乏味地想翻白眼。 可她再看向白翛然,真是怎么看怎么讨人喜欢—— 不得不说,少了那层**的遮盖,如今白翛然这张脸才算是守得云开重见天日,真是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被这双眼这么专注地看着,就算是孙氏这位过来人,都难免有些神思不属飘飘然,更何况是年轻力壮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当然,大儿子戚无尘暂且不论。 孙氏此刻不动声色地看向她家老二,果见那小子也在偷瞄白翛然,看这样子恐怕是比他大哥那个万年冰窖先开窍了。唉,只可惜,白翛然的心里恐怕装不下他呀! 到底是亲娘亲儿子,孙氏再疼白翛然,发现自家老二这点小心思后,那留人的话到了嘴边生生憋住了。好半天,她才干笑着道:“那国学院的宿舍怎么可能比得了咱们府里住得舒服?” 白翛然道:“正所谓学海无涯苦作舟,我若只贪图安逸,学业又怎能进步?姨母放心,给我母亲的信我前几天就已经让墨桃拿去驿馆了,想来到云间走水路也不过几天的时间。说到底,当初送我进京读书,母亲也是希望我能博出个功名来,如今我上进读书,她知道了定然是高兴的。” 一提这个,孙氏眼眶又红了,她是真心心疼自己的义姐妹,便拍着白翛然的肩膀道:“你心里有你母亲就好,可叹你父亲和你的两个哥哥还都在边疆……” 白翛然连忙劝她,还给戚无涯使眼色让他也帮着劝。 两人好说歹说终于把夫人孙氏劝好,孙氏临走前,拽住戚无涯,压低声音警告:“跟我回去,我有话问你。” 白翛然目送那对母子的身影淹没在夜色里,站在院子门口轻轻吁出一口气。他抬手按住另一侧的肩膀,那里不出意外应该还有一排牙印,是刚刚和戚无涯打闹时,被戚无涯按在墙上咬得! 那一刻,白翛然心里的震惊着实不小,因为他从这个举动里明显察觉到了戚无涯对他的攻击性,当时他觉得咬上自己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匹饥饿数日的狼!若是放任不管,这戚家老二真有可能会把自己吃了! 就是这点发现,令白翛然意识到剧情似乎要偏,也令他下定决心,要尽快搬走! 难得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也知道若按照原剧情,用不了一年,他就该下线了。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发现了真相,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领盒下线,所以他要利用自己知道的一切有利信息活下去!而且他还不想凑合活着,他还想活得洒脱,活得肆意,那么,他除了好好搞学业之外,就还得想方设法搞一样东西—— 他得搞钱! 想要过上舒舒服服的好日子,离了钱那是万万没戏的! 白翛然送走夫人孙氏,重新洗漱就爬上了床。他心里盘算着自己关于未来的各项计划,还没躺下,外院的门就又被敲响了! 今天晚上的不速之客怎么这么多?! 白翛然烦躁地打发墨桃出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学海无涯苦作舟’引自唐代·韩愈的《古今贤文·劝学篇》 第03章 白郎根本不读书(捉虫) 片刻后,墨桃回来禀报:“少爷,来的人是宣杏,他说大少爷让他给您送点心来了!” “跟他说不必了!”白翛然眼都没眨,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立刻下床:“等等!” 墨桃本来听他拒绝,松了口气,再被叫住又担忧起来。 白翛然也不多说,一通翻箱倒柜,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块玉佩。那玉佩应该是碎过,后来不知被谁耐心地用金箔给裹着拼了回去。 白翛然把玉佩拿出来,又打开另一个抽屉翻找起来,边说:“你去把宣杏叫进来。” 墨桃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两下又忍住,最终只‘嗯’了一声。 不多时,两个书童一前一后走进来。 后进来的那个书童天生一张娃娃脸,笑起来人畜无害,只不过他此刻望着白翛然,虽在笑,那笑容里也带着几分轻蔑,好像在说,不过是我家少爷的舔狗! 他还捧着那盒糕点,见白翛然背对着他,不知在桌子上捣鼓什么,就主动开口道:“白少爷,大少爷让我给您送了您最爱吃的杏仁饼,您看在大少爷这么惦念您的份儿上就原谅——” “停!” 白翛然一个字也不想多听,这书童假模假样满嘴假话也就骗骗之前那个满心都是戚无尘的他,换了现在,这种话听起来真有几分倒胃口,更别提吃什么杏仁饼了。 白翛然加快手上的动作,头也没抬,问:“是夫人让你来的吧?” 宣杏一愣,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白翛然又道:“点心你拿回去吧,要是夫人问,你就说,白公子看见杏仁饼吐了,肯定是不喜欢了。还有,你一定要告诉夫人,就说,我说的,以后绝不再碰杏仁饼一下。对了,还有这个,也劳烦你带回去吧!” 他这才转过身,把一个荷包扔给宣杏。那荷包里叮叮当当一阵玉石碰撞声,宣杏却都顾不上管,只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男子—— 这这这,这是白翛然?!! 怎么才几日不见,他就变了个人似得! 他原来,有这么好看吗?! 白翛然根本没管宣杏什么反应,把那装了玉佩的荷包扔出去后,浑身轻松。 他特地侧身让宣杏看清楚他身后桌面上的金箔,笑眯眯道:“回去和你家大少爷说清楚,那玉佩我在假山边上捡到时可就已经碎了啊,我本来想着好心给他补一补,但是现在我又不想了,所以就让它碎着吧!这些金箔呢,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所以我又卸下来了!” 见宣杏不动,白翛然故意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碎银子,在他眼前上下抛了抛,道:“嗯……好了,没别的事了,你可以走了!”那银子最终却扔给了墨桃。 他一指门口,宣杏竟然真就晕晕乎乎出了门。 等宣杏走出了院子,才渐渐回过神儿来,不由暗暗惊讶,自己怎么就真什么都没干直接出来了呢?!还有,刚刚那种飘忽的被什么支配了的感觉,就跟中邪一样—— 宣杏一走,墨桃把门栓好,迫不及待跑回屋里。 白翛然还坐在桌前,就着暖黄色的烛火,正拿着一杆小称在称那两片金箔。 他见墨桃回来,顺口问了一句:“人走了?又说什么了吗?” 墨桃显得特高兴,扬眉吐气似得道:“他像霜打的茄子,屁都没放一个。” “什么话?粗俗!罚你明天抄三遍《经》!” 墨桃却还是笑,看着白翛然笑,光笑似乎还不够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还夸:“少爷你今天真棒!特棒!以后也要一直这么棒!” 白翛然瞥他一眼,道:“什么棒?那叫帅!傻样儿,我以前都没教过你读书吗?”作为他的书童,怎么连形容词都不会用? “少爷你以前根本不读书。”墨桃憨憨地说。 “也是,以前的精力都没放这儿……”白翛然叹了口气。 墨桃也跟着叹气,还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少爷以前一颗心都在大少爷身上,可惜大少爷连个正眼儿都不肯给你!要不是夫人向着你,二少爷帮着你,咱们在这侯府里恐怕都要被那些下人看不起了!就最近这段日子,你追大少爷受伤的消息又闹得府里府外人尽皆知,我前些天去驿馆给咱们夫人寄信……” 白翛然静静听墨桃说他去驿馆的遭遇,无非是遇到了戚无尘同窗的书童,当着墨桃的面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当笑话一样宣扬,气得墨桃这嘴笨孩子百口莫辩,平白无故受人嘲笑。 白翛然听完后,摸了摸墨桃的头:“以后再没这个了,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明儿咱们再收拾一天,就从这里搬出去了。以后,我跟那戚无尘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挨谁!” 墨桃双眼发亮地看着他,重重点了下头。 白翛然见此,嘴角含笑,又揉了把小孩儿的头发,把桌上的东西往抽屉里一收,招呼墨桃:“吹灯,睡觉!咱们从明天开始要发奋读书了。” “行,都听少爷的。” 窗外的雨势突然暴涨,哗啦啦地顺着房檐流淌而下。 宣杏打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孙氏住的主院,大少爷和二少爷果然还都在此——跪着。 他不忍心地向堂屋看去,两位少爷的两道背影真是一道比一道笔直。宣杏不由在心中感叹白翛然不愧是狐狸精中精、扫把星中星,这几年他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两位少爷就被他连累得跪上一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摇头晃脑,宣杏进了厅堂,在他家大少爷身后跪下,把在白翛然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复述一遍,说到最后,他有些不敢抬头看孙氏的脸色了。 “白公子真这么说?” 沉寂了好一会儿,孙氏才问。 “是。白公子说他以后再也不碰杏仁饼了。他还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大少爷。”他说着,拿出那个叮咚乱响的荷包交给戚无尘,又硬着头皮学白翛然说话。 戚无尘听宣杏学了一遍白翛然的话,也只淡淡‘嗯’了一声。 “知道了,你下去吧。”孙氏打发走宣杏,直接走到大儿子跟前:“你也听到了?翛然这次必是伤透了心,不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戚无尘又成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孙氏生气,手都扬起起来了想打他,又忍住了。 她深呼吸,道:“翛然这次铁了心要搬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限你一个月内把人给我接回来,否则——否则,就当我没生过你!” 戚无尘还没说什么,戚无涯就急急道:“母亲,我要和翛然一起搬到国学院去住!” “不准!” “不行。” 孙氏和戚无尘竟然同时开了口。 孙氏意外,戚无涯更是意外,他甚至有些赌气地说:“大哥,你怎么能这样?你又不要翛然,还管这么宽?” “你是皇子伴读,二皇子尚在禁军历练,你撇下他,独自跑去国学院算怎么回事?皇子是你得罪得起的吗?” 戚无尘两句话,说得戚无涯不吭声了。 孙氏也把他巴拉到一旁:“你别添乱,好好跪着思过!” 戚无涯却突然嗷一嗓子,低吼道:“娘,您好偏心!凭什么大哥和翛然处一块就是天经地义,我和翛然处一块就是天理难容?!我,我就是要和他去国学院!我这辈子都要跟他在一起!”他说着就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跪了,气哼哼扭头往外走。 孙氏被他气得直拍胸口:“你给我回来!” 戚无涯头也不回,喊:“我不!” 然而,话音才落,他就双脚离地了——只因他的后衣领被他那天生神力的大哥给薅住了。 戚无尘脸不变色心不跳,好似轻轻松松就把他弟弟给拎了起来,两步走到母亲面前,往地上一扔,戚无涯被摔得‘哎呦’一声,怒气腾腾瞪着他哥哥,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样子。 孙氏扬手就打,在戚无涯的后背上打了好几下,把手掌都震红了,怒道:“你就在家,就在府里,哪儿也不许去了!二皇子那边让你爹去帮你请假!” “别!娘!” 孙氏却根本不再理老二,直接对已经又自觉跪好的老大说:“你明天收拾东西,后天和翛然一起住到国学院去,什么时候他同意回来了,你才能再进这个家门!听明白了吗?” 戚无尘眉头微微蹙了下,但还是恭顺道:“是。” …… 第二日,白翛然拿着他爹白冠英将军的名帖,专门跑了趟国学院,找教习先生打招呼,说自己后天要搬回来住。 教习先生一见他,就盯着他的脸,全程视线发直,一直‘好好好’直到白翛然离开。这个反应有些过于夸张,白翛然从国学院出来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时间不多,也就没有细想。 这一趟出府,他还跑了趟钱庄,把身上的银子都换成了百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换了五张。剩下的一些碎银子,带着墨桃逛书局买文房四宝,买四季衣裳买离别赠礼买见面新品买馄钝买糖包儿! 买糖包儿的时候,白翛然又感觉到有直愣愣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不舒服地环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只能作罢了…… 两人买了一车东西,墨桃啃着糖包儿,心里别提多痛快了。回府的路上,在马车里他就忍不住对白翛然道:“少爷,我真想以后每天都和你过今天这样的日子!” 白翛然就笑,摸摸小孩儿的头,说:“少爷我争取早一天让你如愿以偿。” 这天晚上,白翛然趁着吃晚饭的档儿,把采办好的礼物一一送给了戚家人。 给定波候的是一套玉把件,给孙氏的是一套精致的头面首饰,给戚无尘和戚无涯兄弟俩的礼物一模一样,都是文房四宝。 送完了礼,他起身给侯爷和夫人深深行了一礼,落落大方又得体的举止再不见往日一丝毛躁的踪影,他说:“这三年,翛然不懂事,给姨母和姨丈添了许多麻烦,也给两位兄弟添了许多烦恼,明日我要去国学院了,借此机会给各位赔个不是,望各位不计前嫌,原谅翛然年纪小。” 定波候亲自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原本你要去国学院我和你姨母都不放心,如今看你倒是一夜长大,这样也好,你和无尘能互相照应,我和你姨母就更放心了!” 白翛然:“……啊?” “怎么?”定波候眉头一皱:“你还不知道吗?无尘也会跟你一起住到国学院去,你们俩日后可要互相照应……” 白翛然挂着僵化的笑容,耐心听定波候把话说完,只模棱两可地嗯了两声,一直到散席,他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就好像有一堆混乱的代码在重新排列组合…… 因这晚白翛然从始至终没看戚无尘一眼,就连戚无涯都觉得这样的白翛然有些陌生,他诧异之余又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哥的反应—— 他看见,他哥的眼底确实倒映着白翛然的身影,说明他哥的视线确实放在白翛然身上,但是,他哥的脸上竟然依旧没有表情?! 他难道都看不出来白翛然变好看了吗?!——哥哥的反应令戚无涯莫名挫败,忍不住就在心中腹诽他哥这人实在太过无趣儿! 等到第二天早晨,戚无涯看着白翛然和他哥一前一后登上去国学院的马车,他忽然觉得‘无趣儿’算什么,只要能跟白翛然在一起,他宁愿跟他哥换! 第04章 白公子的魅力 马车里,白翛然和戚无尘各坐一边,相对无言。墨桃和宣杏原本都想跟着自己的少爷坐,可掀帘子往马车里看了一眼,立即被车厢内那股怪异的气氛吓得退避三舍,两人连忙退了出来,坐在了外面。 车厢内的空间还算宽敞,但白翛然和戚无尘的腿都太长,两人对面坐着,车厢晃动时,膝盖难免磕碰,两人本都手持书卷,这一碰也都掩了卷,同时向两侧滑动,避了开去。 白翛然抬起眼眸时,正巧看到戚无尘向他看来。依旧是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黑白分明的眼珠显得格外干净,被这样一双眼注视,看到那双眼眸中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会令人产生一种被深情注视的错觉,白翛然不想被这种错觉所惑,移开了视线。但他马上就发现,他不看戚无尘,戚无尘停在他身上的目光存在感反而更强烈了,这令白翛然十分不爽,好像他的避让都成了胆怯! 这可不行,白翛然暗自一哂,迎上戚无尘的目光,又看了回去,还甩给戚无尘一个白眼。 然而,戚无尘却因此皱了皱眉,只因白翛然这个白眼甩出来,在戚无尘看来反倒更像是暗送秋波的媚眼。要怪只能怪白翛然去掉粉饰之后实在是太过美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尽显风情,他自己尚不自知,戚无尘却开口提醒了他:“到了国学院,不要随便对别人眨眼睛,如刚才那般,太过妩媚,不可。” “我——”白翛然噎住——大哥,我那是白眼啊,你什么眼神儿——满肚子反驳,最终化为了一句客客气气的“你不要误会,我刚才只是眼睛偶尔抽筋,并不是对你抛媚眼。放心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之前种种,对你造成的困扰,我郑重向你道——” 白翛然一脸正气,正说到关键处,马车不知轧到了什么,突然一阵颠簸,白翛然被颠得离开了座椅,他毫无防备,随着颠簸向前猛然一扑! 只听‘哎呀’一声惊呼,眼看他的额头就要磕到座椅的扶手上,白翛然已下意识认命闭眼,腰上却忽地一紧,再睁眼时,他整个人扑在戚无尘身上,两手还紧紧抓着戚无尘衣袍的前襟! 这尼玛…… 马车平稳了。 白翛然也尬得恨不能找了车缝钻进去。他连忙从戚无尘身上起来,想解释,却在看到戚无尘眼中那丝讥诮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吧,这会儿解释越多,只会越描越黑,不如用行动证明! 于是,白翛然没有再理戚无尘,却一把撩开马车的车帘,对车夫和两个书童道:“把马车赶到车行去,我和墨桃另租一辆车去国学院,这辆车有些太挤了。” 直到坐上新的马车,白翛然都没再看戚无尘一眼,因此他不知道,戚无尘望着他的眼神,也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戚无尘觉得白翛然告别了奇装异服涂脂抹粉后,不但人清爽了漂亮了耀眼了,也变得陌生了。 白翛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身上随时随地都在散发一种魅力,这种魅力能轻易激起别人探究他的欲·望,很难抗拒,霸道又蛮横。 刚才马车颠那一下时,他就在这种魅力的驱使下,出手将人捞进了自己怀里。此刻,戚无尘隐藏在袍袖中的手指还在下意识摩擦指尖,只因那上面还残留着白翛然身体的温度…… 车行在闹市区,白翛然换车也不过就是下车再上车,期间也遇不到几个人,可就算如此,有幸被他遇到的那几个人还是盯着他的脸,直接看呆了。直到他的马车走出去好远,那几个人还像是中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只到被人一巴掌抽醒! …… 墨桃终于如愿以偿地钻进马车,坐到了少爷身边,却发现少爷似乎闷闷不乐。他虽然嘴笨,心却清楚,想来少爷定然是在刚才那辆马车里和大少爷又闹了什么不愉快吧…… 唉,这件事他都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少爷,您别伤心,大少爷早晚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好的!” “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也没伤心。” “那您怎么愁眉苦脸的?”墨桃挠了挠头。 白翛然却一把拉过他,非常严肃地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我以前涂脂抹粉除了爱臭美,还有别的原因吗?” 墨桃直接被问懵了,连忙摇头道:“没有。” “好吧。” “您不会是想,再抹回去吧?”墨桃担心极了,连忙又劝:“少爷,您可别想不开,现在这样多好看!” “是啊,”白翛然苦笑:“就是有点太邪乎了!”这次他可看得很清楚,刚才在车行,那几个伙计是不是没了呼吸?好在被人及时打醒,不然呢? 所以,他以前涂脂抹粉真的没考虑这方面的原因吗? 每到这个时候,白翛然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他忘了很重要的事,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 国学院位于皇城外东北方向两条街外的玉带河北岸,与两王三府隔河而立,因每到初一、十五这附近总有诗会,会聚集来大批才子学士,因此这个区域又叫济英坊,街道也按周易分为(东西)横九街,(南北)竖九巷,总之很有几分名堂。 定波候府的几辆马车穿横街过竖巷很快来到国学院门口。他们到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其它学子都在课上,按说门口应该冷清,却没想到竟然有不少人在等! 白翛然率先下车,墨桃付了车钱,那车夫见国学院里出来一群人,且个个气势汹汹,吓得连忙调头跑。 一开始,白翛然可没觉得这楠群人跟自己有关系,他还在吩咐墨桃去后面两辆马车上搬东西,直到肩膀被人拍,胳膊被人蛮横地一扯,他听到那人说:“白翛然,你跟我走!” “干什么?你是谁啊?”白翛然挣了两下没挣脱,那人手劲太大,抓得他很疼,他不由皱眉向那人看去,这一看,对方愣住了,还喃喃问了句:“你是……白翛然?”语气比之第一遍问可软了不少,而且显得非常吃惊。 白翛然趁机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边揉边没好气儿地说:“我当然是白翛然,不然还能是谁?倒是你,为何要对我动粗?!” “我没有动粗,我只是……” 像是着急解释,那人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时,一道沉悦的声音自白翛然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疑惑,道:“陈跃兄?” “哎呀,无尘?你怎么也来了?!”叫陈跃的鲁莽男子好似一下见到了救星,一步跨到戚无尘面前,急急地解释:“前些日子,我们听说你和白公子之间又闹了——”他看眼白翛然皱起的眉头,到了嘴边的话又改口:“误会。本想趁今日,替你劝一劝他。” 陈跃这几人与戚无尘走得极近,白翛然第一次入侯府见到戚无尘的诗会上,这几个人就在。之后,白翛然百般纠缠戚无尘很多次都当着这几人的面,戚无尘对白翛然冷淡至极,连带着陈跃几人对白翛然的印象也不怎么好。 前些天,陈跃的书童在驿馆偶遇白翛然的书童墨桃,两人闹得也很凶,墨桃说不过那书童,明明已经受了委屈,可一转脸,那书童又在陈跃面前一阵哭诉。陈跃素来对白翛然也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没核实查证就信了自己书童的话,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白翛然和墨桃的身上…… 今天这出,也不过就是,陈跃几人听说白翛然要回国学院,特地等着给他个下马威,却没想到,戚无尘竟然也跟着回来了。 眼下的情况相当于是,陈跃他们没经过戚无尘的允许就私自决定替戚无尘教训白翛然,而正好被当事人撞见,怎么看也是十分尴尬的一件事了。 尤其是在戚无尘面无表情地说出:“多谢陈兄美意。但是以后,我的事就不劳陈兄费心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陈跃尴尬得脸上的笑意都挂不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他主动提出帮白翛然搬行李。 他们这边说着话,墨桃趁机已告诉白翛然,在驿站里遇到的书童就是陈跃的。 所以,这会儿陈跃一说帮忙搬东西,白翛然立马点头同意了,还特地往他身后看了看,问:“陈兄的书童没跟着吗?” “哦,在在在,”陈跃忙向后招呼:“素金,快来!帮白公子搬东西!” 叫素金的小书童极其不情愿,撅着个嘴,路过墨桃身边还小声嘟囔了句‘算你走运’。墨桃根本没在意他说什么,只一脸舒心,笑眯眯地专心指使他干活。 陈跃这一干活,跟着他来的其他学子哪好意思干看着,也都上前装模作样搭把手,只不过人人心中都难免郁闷——他们明明是来找茬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迎接? 还有,谁特么能相信,数日前还因又疯又丑名满京城的白翛然,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眼前这个绝世大美人! 他不但美,他还骄里娇气的让人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动歪心思! 他这个样子跑来国学院,确定是来好好学习而不是来找他们伺机报复的吗?! 陈跃几人才看了白翛然几眼啊,就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了! 这样的人放在国学院,天天在他们眼前晃,谁还能读得下去书?!一双眼还不够看他的,学业铁定荒废!这不是报复,还能是什么?! 总不能管着叫福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白翛然: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你已经成为了过去! 戚无尘:哪那么容易过去? 第05章 开局就斗上了 一个时辰后,国学院晨课毕。 白翛然还真成了今日福利! 学子们出了讲堂都没急着去饭堂抢座,全跑回了住所去看佳人。 一时,令白翛然有种错觉,好似自己是什么陈列展览的奇珍异宝,是供人们品头论足随时把玩的玩具。他挺不情愿的,但这股气又发不出来,因为几乎所有来的人,都是看着他的脸,却跟戚无尘说话。最过分的一个人,连跟戚无尘说话都看着他的脸,手冲着戚无尘作揖,脸扭到他这边,对着他喊:“戚兄,别来无恙!” 白翛然心中冷笑,一口热茶喷出去,那人立刻清醒了。 清醒之后,也原形毕露,顶着满头满脸的茶水指着他骂:“果然,纨绔子弟粗鄙武夫就算是换了张皮,也还是本性难移!” 你特码不就是来看我这张新换的皮的吗?白翛然心中越发鄙夷,鼓掌道:“说得好,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 那人被气得发抖。 原本如流水席般来围观的人这下可是有了光明正大留下的理由,自动围成了一个圈儿。 圈儿里,白翛然端着茶壶,勾着嘴角冷笑。 圈儿外,戚无尘虽皱眉看着,却好似也没上前解围的意思。他现在只想弄清楚,白翛然是真变了,还是趁机又在耍什么花招?就像之前在马车那样,嘴里说着撇清关系,还不是抓到机会就往他怀里扑?若非后来白翛然坚决换了马车,戚无尘大概会直接判定他就是死性不改了吧!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还留下来待观察。 这两个身高腿长的人,就算身处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白翛然眼角余光看着呢,当然也明白戚无尘留下来冷眼旁观的目的。他心想戚无尘看着也好,他会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自己再也不是过去的白翛然了。 于是,当对面的学子再度挑衅,说白翛然不学无术时,白翛然直接问他:“‘经史子集’你擅长什么?” 那人轻蔑一笑:“怎么,你想和我比学问?” “比较不敢当,不过讨教一二而已。” 那人道:“比我的强项不是欺负你吗?不如就比你的短项,如何?” 白翛然嗤笑:“我的短处,你又清楚?” “京城谁人不知,安国将军第三子白翛然,入京三年,参加诗会无数,却从未作出过一首诗。今日你我便以七步为限,美人为题,各自作诗一首,请在场的各位同窗点评,谁获得的好评多谁胜,如何?” 朝夕相处三年,白翛然学问如何,没人比戚无尘更清楚。因此,他一听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就断定白翛然必输无疑,他想要阻止,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白翛然满不在乎地答应下来。 戚无尘疑惑蹙眉,白翛然那边已经让墨桃准备笔墨纸砚了。 和白翛然比作诗的学子名叫刘志瑶,他和白翛然一样都是书里的炮灰,只不过白翛然推动感情线,刘志瑶推动剧情线,都是苦命工具人,却偏偏就要窝里卷! 但白翛然答应和他比,也不是脑袋一拍,随便乱来。他记得书里他和刘志瑶也有一‘战’,那次他没输,因为比赛根本就没进行到最后,就被天降白莲花大圣父主角受连华城给搅局搅没了! 不知道他觉醒之后,剧情已然在脱缰的情况下,今天连华城还会不会出现。不过,他出不出现白翛然也不认为自己必输,毕竟他觉醒之后,之前的国学底子也回来了,做一首诗而已,自己未必会输。 “来吧!”白翛然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刘玉瑶先来。 刘玉瑶也不客气,当即背着手踱起了步子,走到第七步时,他微微昂起下巴,摆出一副极其清高的姿态,道:“碧泉洗去白霜粉,始知娇郎倾城容,纤腰在掌郎膝上,娇娥自愧不如郎。” 他话音才落,人群中就有人忍不住窃笑,也有人沉了脸。 窃笑的人都听出来这诗就是在讽刺白翛然如今的长相比那勾栏里的姐儿还要娇娆,光看着就想让人按在腿上把玩,不过一玩物而已! 沉脸的人则是觉得刘玉瑶当众作艳诗有辱斯文,不配为国学院生。 戚无尘的脸也当即沉下来,盯着刘玉瑶,露出了极其厌恶的眼神。 白翛然却还能保持镇定,他甚至还评价了一句:“刘兄能做出这诗,看来也没少去见这诗中的娇娥吧?” 这话一出,直接引发爆笑。 在场这些学子多少都自视清高,对刘玉瑶以艳词卖弄学问的行径大多还是不耻的。当然,对于白翛然这种出了名的草包,他们也同样不耻。 刘玉瑶被众人笑得脸上挂不住,当即反驳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还是说,你作不出来,想直接认输?!” 白翛然微微一笑:“那倒也不必。”说着,他也踱起步来,第七步时,他停下。 白翛然回过身,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突然看到一个意料之中的瘦高身影正向他这边走来,他的唇角立即不受控制地飞扬起来。 隔着人群,白翛然望着那人,只觉得同样的白衣穿在那人身上就特别飘逸,除了感慨不愧是主角身材真棒啊之外,他也因此想到了一首诗—— “仙子如月落凡尘,白衣如雪不沾因,足下生莲步步高,雅量菡萏不及君。” “好诗。” 说话间,那人已至眼前,所有人自动为他分开一条道,还有一些学子恭顺行礼喊一声:“连解元,好。” “适才先生还问我,为何学子们都跑到我的住所来。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各位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赛诗?!我记得下午是周学士的课,他不是说今天要抽考讲《韬略》么,各位若是都准备妥当了可否教教我呢?” 众人集体变色,连连推辞,纷纷告退!不过眨眼间,这座不大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四个学子两个书童。刚好就是接下来要同住一院的四人:白翛然、戚无尘、刘玉瑶、连华城。 人群散尽,连华城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却还是揖礼见过白翛然和戚无尘。 之后,他才一把薅住企图溜走的刘玉瑶,怒道:“你今天怎么舍得回来了?能做诗你出息了啊?!这些天你课也不上跑哪儿去了?是不是又去那楚香楼了?” 刘玉瑶似乎很怕他,闻言连忙摇头,又一把扯住白翛然,把他往连华城面前推:“今日学舍来新人,都是邻居,我怎能不露面迎接?表哥,我劝你好好招待他,听说最晚后天,大皇子要来见他呢!”他说完就一把将白翛然推了出去,并趁机成功逃出连华城的攻击范围。 刘玉瑶一口气儿跑到院子门口,才回头冲连华城做了个鬼脸,嘿嘿道:“我从你屋子里翻出了两张银票,算我借你的,我早晚还你!” “你给我回来!” 连华城气得跺脚。 白翛然作为旁观者,只觉得每个主角受似乎都有一堆极品亲戚的设定还真是到哪儿都一样。 此时他正好被刘玉瑶推到了连华城身上,又被连华城扶住肩膀,白翛然才发现凭自己的身高竟然比连华城还小一号,当然比戚无尘可能要小两到三号,他也就比普通人高一些,放到两个主角中间就很虐。其实,不止身高一项虐,从硬件到软件,配角比主角,永远都只有一个结果:虐! 但是今天,白翛然准备彻底改头换面,自己强行崩了人设,洗掉了之前那一身怪异的白·粉,这会儿被人推到连华城身边,与连华城近距离对视两眼,白翛然发现连华城竟然眼神躲闪,还红了脸。 什么情况?! 至此,白翛然突然想起作为圣父大白莲的主角受,连华城从一开始就是弯的。 所以,他看着我脸红,难道是—— 不行,这院子我可住不下去! 拆官配会不会立刻死,白翛然不知道,他能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因为他的原因把官配拆了,那么,一定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所以,白翛然当机立断,做出了他进国学院的第一个决定,他要换宿舍! 他坚决不掺和戚无尘和连华城这两个狗男男的爱情偶像剧,也坚决不吃这两个狗男男的一粒狗粮!所以,眼不见为净最好! 白翛然后退一步,对连华城道:“我有些事还要找**,连兄请自便。” 说完,他叫上墨桃就走。从戚无尘身边经过时,他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出了院子,墨桃疑惑道:“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啊?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收拾呢!” “别收拾了,咱们不住这儿。” “啊?” 墨桃愣了下,也就接受了:“反正我都听少爷的。” “嗯。” 墨桃又问:“刚才我听那位刘公子说,大皇子要见您是吗,少爷?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墨桃很兴奋,白翛然脸上的表情可不像是高兴。因为他清楚剧情,在这本书里,大皇子可是常常流连秦楼楚馆的风流人物,刘玉瑶和大皇子一路货色,在什么情况下两人会聊到他白翛然,还说要见他,其实并不需要费多少心思去想,答案根本就是呼之欲出! 也因此,大皇子要见他是为什么,还用明说? 白翛然现在在意的一点就是刘玉瑶临走前劝连华城好好招待自己是为什么?据他所知,目前离诸皇子夺嫡还有半年,连华城也还没有成为大皇子的嫡系党羽,自己背后的将军府势力也还没到被诸皇子争抢不休的地步,那这个招待,他是不是就可以理解为带有几分讨好的意思呢? 可是,连华城讨好即将被大皇子召见的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翛然带着一肚子问号,来到了管理学子们住所分配的**处。那**大概也听说了刚才发生的学子斗诗事件,见白翛然来找他,却为难地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学舍有限,过两日皇子们也要搬来住。你若不急,便等一等,或许皇子们过段时间搬走,就能调开了。” 白翛然:…… “皇子们好端端的,为何要到学舍来挤?” 片刻后,白翛然如此问。 作者有话要说: 碧泉洗去白霜粉,始知娇郎倾城容,纤腰在掌郎膝上,娇娥自愧不如郎。——《娇郎》,自己的即兴诗。 仙子如月落凡尘,白衣如雪不沾因,足下生莲步步高,雅量菡萏不及君。——《佳郎》,自己的即兴诗。 第06章 肚子咕噜噜了 教1员特地多看他一眼,却只道:“皇子们的事,旁人怎好多问。你也莫要打听。” 白翛然见撬不开教1员的嘴,却也不想这趟白跑,就跟他多聊了一会儿,还送了一份见面礼,拉拢感情。言谈间,白翛然得知这位管住所的教1员姓李,六年前中举一直没能再精进一步,今科若是再不中,恐怕也会心灰意冷了。 他听出李教1员言语中的失意,便出言鼓励:“英雄不论出处,显才不在年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登场的时机,若是连那个时机都没等到就放弃了,岂不可惜?!我之前虽然不学无术,虚度了许多光阴,如今还不是幡然醒悟,准备来这苦海坐舟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李教1员笑容温和了许多,连说话的语气也比刚才要亲切不少:“况且你正年少,是读书最好的时候,只要走上正轨,什么时候也不算晚。” “是呀,”白翛然趁机再撬:“所以我很担心再发生今天这样的比斗,这种应酬无聊又费神,不如换个清静地方更利于读书。” 李教1员沉吟道:“这事,眼下是解决不了。不过,今晚皇子们就会派人来选舍,若他们选完还有空余,我自会替你记着,一有消息也自然会告知于你。” 看起来,立刻换房是真的没戏,白翛然也只好暂且算了。他领着墨桃一路回去,进院就发现,他所有的行礼都不见了,所有的马车也都不见了! 墨桃见此,急得团团转,他们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一块抹布迎头砸来,正中墨桃的后背。墨桃连忙回头看去,就见敞开的门里,宣杏一脸不情愿地正走出来,指着地上那块刚扔出来的抹布道:“回来了还不进来干活?真当别人欠你的?活该替你们受罪?!” “你出来吧,这屋子不用你打扫,我来。” 墨桃拾起抹布就进了屋,他嘴笨吵架很吃亏,被宣杏呛了两句,就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像个小河豚。 白翛然却直接皱眉,满脸不爽问:“谁让你进我屋子的?” 宣杏张了张嘴,不知为什么他现在一看到白翛然这张脸,连顶嘴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只道:“我们大少爷自己的屋子都顾不上收拾就让我先帮您——” “停!” 白翛然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又道:“别这么说,我受不起。你赶紧出来,回你们少爷身边伺候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随便进我的屋子,可记住了?” 宣杏哼哼唧唧,到底没敢把那句‘白眼狼’说出口,但是他当着白翛然的面没说,回到戚无尘面前却放开了抹黑一通。结果,戚无尘听得蹙眉冷脸,只道:“若你再改不掉背后论人的毛病,就不要跟着我了。” 宣杏就哭了。 他哭的声音很大,白翛然那屋都听见了。但白翛然直接让墨桃把门窗都关上,耳不听心不烦。墨桃关好门窗后就搬个小板凳坐到了白翛然身旁,看着他站在书案前写字,还道:“少爷,你最近真的好帅!以前你都不会凶宣杏的,总盼着他能在大少爷面前替你说好话。” “他说过吗?”白翛然没抬头,笔也没停,轻笑着问道。 墨桃摇摇头:“没有。我每次听见他和大少爷提起你,都在说你坏话。” “就是啊,”白翛然又笑:“所以我对他好有什么用?以后对待他这种人,该骂骂该打打,你也不用跟他客气,记住了吗?” “嗯!” 墨桃好像很高兴,重重点了下头。 “少爷,你写得这是——” 【白居·不见客·未约免进】 白翛然捧着宣纸吹干墨迹,递给墨桃:“去,贴门口上。以后不论谁来,没我的吩咐都不要放进来。懒得跟他们费口舌时,就指这几个字,让他们自己读去!” “好嘞!”墨桃觉得太有趣儿了,捧着那张纸,双眼笑成了两条弧线。 然而,他才刚贴好,连华城的书童禾苗就拎着一篮新鲜果子来了。 一根筋的傻孩子墨桃立刻指着那张纸,笑呵呵地跟人家说:“认字吧?你读吧!” 禾苗读完,脸色涨红,气得狠狠瞪了墨桃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走了。他回去后,见到连华城就哭:“少爷,那姓白的和他那书童欺人太甚,咱们好心给他送果子,他们却让咱们滚!呜呜!” “唉,”连华城不愧是圣父级主角受,闻言,只叹了口气:“将军府的三公子,宝贝疙瘩一样宠大的人,有点儿脾气很正常。这事也不急,等我下了晚课后再找他聊一聊吧。” “那这果子?”禾苗问得小心翼翼,抿了两下唇,看样子是想吃。 然而,连华城却说:“先放这儿。”又看禾苗一脸失落,便拿起一个递给他:“这个给你吃。” 禾苗又笑了。 大周食二正朝飧,补五茶。 也就是说一天可以进食的次数为七次,除了早九点和下午四点的正餐时间外,贵族阶层富户乡绅等还有晨、早、中、下、晚五次吃茶点的时间。但是在国学院,为了体现真·苦作舟,实行每日食一正二茶。相当于,学子们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吃早茶,中午十二点用正餐,晚上六点吃晚茶,其余时间国学院不管饭。 所以,学子们为了能吃饱,中午这顿正餐抢座位跟打仗没什么区别。 当然,也有些学子有特权,不用抢也可以优雅的用餐。 戚无尘显然就是后一类,他因幼年时给太子做过一年伴读,后来即使离开东宫,这个伴读的身份也一路给他开绿灯。 今日他们初来乍到,收拾行李费了些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修罗恐怖的正餐时间,当然这会儿去饭堂还能不能吃上饭也两说,戚无尘便动用了他的特权,让宣杏拿着他‘东宫伴读’的腰牌去饭堂打了两份饭,其中一份让送给白翛然。 宣杏刚被戚无尘教训过,就算心里不情愿,脸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忙好好好的应了,拎着食盒来敲白翛然的房门。白翛然这会儿正在午睡,又是墨桃开的门,他一见外面的人是宣杏,一个字都懒得说,指了下门板上的贴纸,‘啪’一声,直接关门。 宣杏:…… 他瞪着那张纸磨了磨牙,一把撕下来,拿回对面的屋里给戚无尘看。因有证据在手,这回宣杏告状腰杆都比之前挺得直。 然而,戚无尘听他说完后,却只淡淡道:“那就算了。你吃了吧,不要浪费。” “……哦,好。” 宣杏边吃边偷看戚无尘的脸色,只觉得他家大少爷今天这张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多了些什么。但他才疏学浅又形容不出来。 不过,大少爷盯着他从白翛然屋门上撕下的那张纸看得出神,最后还把那张纸折好夹入了书册里,这令宣杏着实震惊,甚至有些后悔,把那张纸拿回来了。 白翛然一觉醒来,离下午开课还有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墨桃找他告状,说门外的拒客纸被人撕了,因时间紧迫,白翛然也顾不上细问,只道‘撕就撕吧,再写就是’,墨桃却还是撅着嘴很不高兴。 白翛然赶时间,重新洗漱更衣后,带上课本和文房四宝就兴致勃勃地赶赴讲堂了。 这间讲堂,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来过了,属于他的那张桌案都被人当成碍事的屏障扔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好在这会儿先生还没来,墨桃跟着他进来,帮他收拾了一番,又将文房四宝都替他摆好,最后还跟他说了一句‘少爷,我就在门外等你,有事你叫我。’ 白翛然却突然说:“咱们中午都忘了吃饭,你不用等我了,去找个地方吃点儿东西。申初二刻能休息,到时候你再来找我,记得带吃的。” 墨桃连忙应下,小跑着出去了。 白翛然坐在了最后一排三列的中间位。 随着学子们相继入座,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个位置不太妙——因为他又坐在了戚无尘和连华城的中间!怎么看这都又像是一个拆官配的暗示,这令白翛然头皮发麻,他连忙搬着桌子想走,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一静,竟然是讲学先生来了! 白翛然只好又坐了下来,但那屁股底下却跟扎了根儿针似得,毛毛躁躁得很显眼! 终于,白翛然的连番小动作引起了讲学先生周学士的注意,就听他道:“既然你跃跃欲试,那今日这《韬略》一讲,便由你来吧!” 所有人顺着周学士手指的方向看过来,视线纷纷落在了白翛然身上。而白翛然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着急,总之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话还没说出来,肚子却先咕噜噜叫了起来—— 白翛然:……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哄堂大笑。 周学士却显得极不高兴,皱眉问:“怎么,国学院如今已有学子废寝忘食到这般地步了?那么想必你应该学得不差,不如就再加些难度,讲讲《略》之墨家尚贤为何者?” 如果今日让他讲‘经史子集’白翛然可能就直接认怂了,但今天偏偏讲《韬略》,这对于出身将军府的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记得幼时他才刚识字,他母亲就每天给他讲兵法故事,而六韬、三略更是伴随他成长的睡前读物。虽说墨家尚贤这一篇比较难,讲得多是治国方略,但是,若白翛然敢说他不会,立马就会有人把他将军府出身的背景拿出来说事,到时候肯定有不少人又要哔哔什么武将不学无术之类的屁话了!那丢人可不只是他自己,还会连带辛苦戌边的父兄—— 不行! 这个人他不能丢,也丢不起! 所以,白翛然笑了笑,对周学士一拱手:“那学生就献丑了,讲得不好,望先生能提点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浪子回头金不换——张恨水《八十一梦·第32梦》。 墨家尚贤‘最难,是私设。 国学院讲兵法,是私设。 食二正朝飧,补五茶,是私设。 这篇文,私设如山。 背景是《总裁在后宫崛起》、《被甩休书后我成了首富》结合的产物。 另外在我整个文章体系里,大周朝之前是陈朝,之后是夏朝,全部都是架空历史!在这里说明一下。 第07章 侃侃而谈的白公子 周学士抬手示意白翛然继续。 白翛然侃侃道:“墨家尚贤者,知贤能而擅用也。自古有曰’选贤易,用贤难‘,何也?唯少喜爱而不能成。喜乃为基,爱则为序,喜爱者为何?乃载国之水也。古又有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即百姓也。故而,心中无百姓者,得贤能而无大用,贤能亦渐远。心中有百姓者,得贤能有大用,贤能趋鹜之。 又道,选贤任能乃为政之本。又道,如何选贤任能则乃为臣之本。墨家言,国为百姓国,选贤任能不拘一格。臣为国之栋梁,推举贤能应不论亲疏,如此,贤是真贤能,国事可无忧,百姓可安乐。又言,举贤任能不可以貌取人,美貌者,众君爱之,若其只治一田之能却得十田,则九田必丢,是为不妥。故而,不可以貌美而崇之,貌丑而鄙之,凡举贤任能应量力而行,是为稳妥……” 白翛然刚一开始讲学时,课堂里还有学子小声交谈,甚至不少人脸上都带着可听可不听的神色,谁也没指望不学无术的白翛然能出口成章,更不要提讲学讲出什么惊艳的论调来了。可是,当白翛然一口气讲完两段尚贤·概论后,讲堂里的学子们脸色就变了,他们纷纷回头不敢置信地打量白翛然,那目光中的震惊绝对不比今日跑到学舍去看’佳人‘少,因为不学无术的白翛然竟然都能出口成章了,这简直是特大新闻好吗? 要知道,也就是上个月,百人策论大会上,白翛然听说太子亲点了戚无尘和上科状元、榜眼、探花为评委,为了在戚无尘面前出风头,他花重金买了一篇策论,结果背串了行,当着全国学院的人讲得驴唇不对马嘴,闹了个超级大笑话!这事过去也才不到一个月啊,他怎么就能讲韬略了呢? 还是最难的一篇《墨子·尚贤》! 在座的学子中,能侃侃而谈这一篇的人,恐怕都不超过一只手。 怎么看,这一只手里,也不该有白翛然啊?! 于是,众学子听着听着,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那是羡慕嫉妒恨的小火苗儿。 也有纯惊讶的,就比如坐在白翛然一左一右的那两人。 戚无尘坐在白翛然左手边,从白翛然答应要讲学时他就有些意外,再听白翛然真能侃侃而谈,那眼中惊讶也渐渐带上了一丝疑惑。 连华城则是坐在白翛然的右手边,他的惊讶要比戚无尘浓多了。这也难怪,毕竟白翛然那篇重金买来的策论就是出自连华城之手。那篇策论里有许多引经据典就是出自墨子,没有人比连华城更清楚白翛然的无知程度,一个月前连照着背都背不对的人,如今竟然能对最难的《尚贤》篇侃侃而谈了,这进步的速度也着实有些吓人!若白翛然没有名师指导,全是自己去学去悟,那么,这份天资也太过惊人! 白翛然最后以一句’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结尾,一口气讲完了《墨子·尚贤》篇。整个讲堂已经极其安静。包括周学士在内,所有人都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白翛然皱了皱眉,问周学士:“先生,可是我有讲错?” 周学士这才回过神来,道:“非也,讲得很好,坐下吧。晚课时,你拿着这篇文章到小经筵室来,我有话要问你。” “是。” 白翛然坐下后,就奋笔疾书,将自己刚刚所讲全都默下来。 不少人也多纷纷拿起笔,显然也是在默记他刚才所讲。但更多的人则是依旧沉浸在醍醐灌顶般的震惊中。 周学士又抽了两人上去讲学,但反响都不如白翛然的强烈。主要是白翛然这个学习能力和进步速度前后反差实在太大,不但后来居上,还一时超过旁人一大节,令人一时都无法接受,大家还都沉浸在那种羡慕嫉妒的情绪里没有**,只因实在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比白翛然还差! 这之后,就算白翛然的肚子依旧会时不时响一声,都没人有心思回头嘲笑他了,就好像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他的存在似的。 其实,学子们此刻真正无法面对的不是白翛然,而是不如这个肚子乱叫滑稽可笑的白翛然的自己。 仅此而已。 对此,白翛然并不在意,他忍着饥饿终于捱到了申初二刻,周学士一声毕讲,白翛然第一个冲出讲堂。一抬眼果然看到墨桃抱着个食盒在廊下等他,他连忙拉着他进了隔壁的闲室。 这间闲室本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两人占了一张小桌。墨桃边往桌子上摆饭菜,边笑呵呵地夸:“少爷,您刚才好帅!讲得好棒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您学问这么好?以前夫人常说您是过目不忘,绝顶聪明,我还不信呢……” 白翛然摸摸他的头:“以后你会发现我有更多优点的。对了,你吃饭了吗?没吃就赶紧一起吃吧,晚上先生还找我有事呢!” “我听见了,他让你去小经筵室,那不是给皇子讲经的地方吗?”墨桃诧异道,又自豪地说:“还是少爷你有本事,普通人哪有机会进小经筵室啊!” “说得也是……”经墨桃这一说,白翛然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周学士叫他晚课去小经筵室,到底是为什么啊?——有事说?有什么事非要到小经筵室里说…… 主仆二人正快速嚼饭,一道阴影自头顶罩下来,白翛然回头一看,来人竟然是连华城。 连华城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递给白翛然道:“今日时间仓促,也没好好给你接风,以后大家都住在同一片屋檐下,自该互相照应。这些是我今日所得的西域圣女果,甘甜可口,白兄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也算是全我一份心意。”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白翛然再拒绝就显得是看不上这份礼了。要知道,按照剧情,在连华城还没成为大皇子党的这段求学生活里,他的日子过得很苦。本就是孤儿出身投靠姨母,可他那姨母也不过就是刘府的一个妾,光是养活刘玉瑶都很艰难,又哪儿有多少精力能顾得上连华城? 这会儿的连华城没什么钱,能得这一包圣女果估计也花了不少心思,白翛然虽说要对他敬而远之,却不想伤他自尊心,一包圣女果不值什么钱,此刻推拒却有嫌弃之嫌,就笑着收下,道一声’多谢‘。 连华城松了口气,也没用让,特自然地就在白翛然身旁坐了下来。 白翛然刚收了人家礼,就算觉得连华城此举不妥,也做不出立刻翻脸,赶人离开这种混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连华城暗暗观察白翛然,见没轰他走,立刻得寸进尺,热情攀谈起来:“白兄今日这番讲学实在惊艳,不知可有请名师指点?” “名师倒也没有,不过少时常听父兄谈及,耳濡目染罢了。” 白翛然放下筷子,吃好了饭菜。墨桃连忙给他递上冰糖雪梨,也顺带给连华城倒了一盅,笑着说:“这冰糖雪梨是我特地跑了三条街在知味坊买的,连公子也尝尝”。 他本是好意,连华城接过雪梨羹脸上的笑有点要崩,只因知味坊这一碗羹的价格不菲,跟这一比,他那包圣女果就有些拿不出手。 连华城勉强笑着接过羹,刚尝了一口,就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其他学子的说话声:“……白翛然怎么可能短短数日就讲得这样好?我看他定然是又花钱买了稿子,只是这次背得好!” “就是!我看这次的稿子保不齐就是他求了戚公子……” “怎么可能是戚公子?你们没听说吗,前些天他因为纠缠太过,被戚公子打了,听说养了好些日子才养好!” “那不是戚公子,难道是连解元?” “这到有可能,我刚刚看到连解元好像拿了包吃得去找白翛然了!” “……” 谈话在几人迈进闲室那一刻戛然而止,数目相交,被白翛然和连华城盯着,陈跃等几位学子尴尬得恨不能立刻钻进地缝里。 “连、连解元,好。” 他们像是没看到白翛然,自动忽略了他。不忽略还能咋地?前脚刚找茬儿不成反变搬运工,转脸又背后说人话被正主抓现行,难道还指望白翛然宽宏大量不计较?当然要尽量装作无事发生! 连华城倒是看向白翛然,就见白翛然也跟没事人一样,依旧垂眸喝羹,只唇角边挂着一抹要笑不笑,看着有些瘆人。 “背后论人非君子所为,你们还不快向白公子道歉。” 也不知连华城是故意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咋地,反正他一开口,是把自己摘了出去,尴尬全成了白翛然和陈跃几人的了。 所有人都看向白翛然,陈跃却是胆虚人不虚,立刻瞪过来,显得极为不屑。 白翛然却将碗一放,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道:“也不用跟我道歉。道什么歉啊,又不是小孩儿。我且问你们,背后论人对还是不对?” “当,当然不对。”陈跃几人说着,脸上纷纷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显然是没懂白翛然此问的用意。 白翛然点点头,又问:“敢做敢当是为君子呼?” “当是君子。” “敢做不敢认畜生不如呼?” “不……如。” 白翛然:“好,那我要你们每人都说清楚,刚才在背后说了我几句?你们敢承认吗?” 这特么是敢不敢承认的问题吗?这特么是不想承认就畜生不如的问题啊南边的风! 又被白翛然给绕进了圈里! 陈跃几人愣了! 片刻后—— “五句。” “七……” “三、三句。” “行,”白翛然又把手一挥,脸不红心不跳地道:“一句一两银子,我给你们买回自己劣行的机会。” 见有人欲言又止,白翛然眼一瞪:“怎么,你有意见?你想日后顶着背后说人的劣行在国学院行走?!”他边说边抬手在那人脑袋上空比划个圈儿,手动强行添加头顶称号牌。 那人忙抱住脑袋,道:“没,没有。” 到底是自诩读书人,清高要面子,这会儿被白翛然捏住了七寸,哪儿还能逃出白家老三的五指山?! “那好吧,付钱吧。” 白翛然悠悠然往椅子里一坐,一招手,墨桃笑眯眯打开一只空荷包上去收钱。 连华城:…… 围观之众:…… 白翛然看着陈跃他们几人用割肉般的表情掏银子,心中暗爽,嘴上却说:“如今世风日下,这国学院里也出了背后嚼舌根的小人之流,此等风气必须遏制。白某深受其害,今日在此特请各位同窗帮个忙,若是日后各位听见有人在背后说白某的坏话,一经检举,白某收取的劣行银子便分他一半!此事不限过往劣行,人人都可参与!”说完,他看向正掏银子的陈跃三人,见陈跃一脸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向他看来,就向他挤了挤眼。 陈跃只觉得白翛然给他抛了个媚眼就像给他抛了把飞刀直接扎上他心口,心脏都特么骤停了一瞬,恍恍惚惚间,他突然领悟了白翛然的意思,脸上的表情也一改割肉般的纠结,好似恍然大悟又欣喜异常,指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大喊:“他他他!白公子我现在就要检举,那几个都说过你坏话啊!而且不止一句!” “哟,既然如此,那对面几位仁兄,可要买回自己的劣行啊?” 白翛然坐着没动,只侧头看了看外面那几个想跑又被人群围住的人,用说风凉话般的语气,笑呵呵地问。 大部分都说买,边掏钱,又边检举其他人,被检举的人又到处蹿又被人围住,场面一时乱糟糟。 只有一个人说:“我不买!凭什么我们不能说你了?那些不要脸的事情你都敢做,凭什么我们不能说?!我今天不但要说,我还就当着你的面说——白翛然,你就是个本该活在秦楼楚馆里的烂马,却偏要跑到国学院来坏我们这锅汤!” “放肆!” 一声怒喝,所有人都忙回头看去。 只见一名白髯老者带着两名年轻的先生正站在国学院门口,竟然是国学院的育官长余炳仁余老亲自来了。他身后跟着周学士,按说午一的课是周学士来上,那么下午的两堂课就该都是周学士上,余老来这儿干什么? 可不管他来干什么,这一声怒喝也是威力十足。余老吼完,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讲堂大院立刻安静了。 余老几步走到那名骂白翛然的学子面前,那人连忙跪下行礼,浑身抖得哆哆嗦嗦显然也自知理亏了。 余老看了他一眼,问:“姓甚名谁籍贯哪何,报上名来。” 那人道:“津州府白山县赵村赵宝竹,年十七。” 余老感慨道:“当年十岁出口成章的府试生员,一转眼也长这么大了。老夫记得当年是你们白山县令推荐你破格进国学,是老夫亲自给你面考。这些年,你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答老夫那一问的?” 赵宝竹突然嘭嘭在地上磕起头,痛哭流涕:“学生愧对先生教导!” “哼!”余老冷哼一声,道:“你确实糊涂。事到如今,你依然不知该道歉的人是谁!” 赵宝竹一惊,余老却已向白翛然走去。 余老拄着拐杖,众人连忙给他让道,就见他走到了白翛然面前,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终于盼来了这一天,回来就好。” 白翛然:?! 作者有话要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荀子。哀公》 白翛然讲的两段《尚贤》还有’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这句也是自己写的,文言文我只能尽力了,有专业的宝宝看到,希望能包容一下啊,谢谢啦! 第08章 时刻处于三角恋的危险地带 余老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你还不知道吗?北疆捷报已入京,白将军父子这次抗戎有功,圣上龙颜大悦,你白家该是大喜临门呀!如今你也回到了国学院,是该好生向学,将来以你父兄为效,精忠报国才是。” “承先生吉言,翛然定好生向学,不负所期。”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就说国学院的老学究没事吃饱了撑得盼着他回来干什么?!原来是父兄立了战功,这不过是些场面话,借机跟他套近乎呢! 白翛然说完又对余老其深深一揖,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他记得这次北疆大捷是个信号,也预示着白家开始进入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心。虽说,按照剧情走,最终是他害得白家大厦倾覆,而现在他既然知道了未来走向,肯定会想法子避免。可有些事光他避免还不够,他还得修书一封劝诫父兄,人生得意时,万事低调为先。 没人知道白翛然此刻正在琢磨’怎么夹着尾巴做人‘,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酝气,那种羡慕嫉妒的情绪简直快炸开了!甚至有人觉得白翛然这次回国学院根本就是算计好的,卡着这个点儿来,他这哪儿是来求学,分明就是来炫耀的! 然而,谁叫他是白家的三少爷,谁叫他有那么会打仗又那么厉害的爹爹和哥哥,如今正得圣心,就算再看着他来气,谁又敢动他?! 余老把这事点破后,众学子看着白翛然的眼光再度变化,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反倒没人会多说什么了! 就连刚才还硬气得不行的赵宝竹也在听完余老的话后,连忙躬着身子走到白翛然面前,揖礼到地,后悔不迭地说:“是赵某眼拙嘴刁——” 白翛然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想道歉,想趁着余老在,放低姿态,好叫白翛然看余老的面子别跟他计较。 倒是,道歉、原谅这种事也得分事,看人—— 今天这事,他若退让,同样后患无穷!但要处理好,也比较棘手! 白翛然略一思索,也没说重话,他只是看着余老,笑眯眯地说:“原本在先生面前,我不该这样较真。可是,若今日是赵兄杀了人,难道也只是道个歉就不用进刑部或大理寺了吗?我记得,大周《刑律》曰:若有谤官者,三句之内刑三年,十句之内割舌,若惑众且污蔑官员清白者则赐死。” 他说最后这句时,特地点了一圈周围众人,以此应和。 赵宝竹脸色一下就白了,他才十七岁,他不过就是家境贫寒,拿不出那一两银子的买劣行钱,这才反其道而行。本想着白翛然还会想之前那样,别人一横他就怂了,为了让别人说他几句好话,会让步会讨好,却没想到,白翛然变了,他不但不再讨好众人,他还横起来了! 赵宝竹失策了! 他承认他那两句话确实骂得过分,但罪不致死,而他也已经放低姿态道歉了,可白翛然若还揪着不放,再这样追究下去,他的前程可能就要毁在这里了! 赵宝竹急了,他噗通一声给白翛然跪下了,痛哭道:“白公子,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说你一句不是了,求你高抬——”他伸手去抓白翛然的袖子。 白翛然抬手臂转身避过,他根本没看赵宝竹,也没管余老和先生沉暗的脸色,他只那样站着,以极其平和的口气问众人:“戍边将士可有错?若无他们,京城何以安?” 没人回答他。 白翛然又道:“有人说我是本该活在秦楼楚馆里的烂马,说这话的人可有想过,我是保卫北疆的白家老三?今日我要追责,不为自己,只为我白家几世忠良的名誉!” 话至此,白翛然深吸一口气,才转向余老:“请先生为我做主。” 余炳仁:…… 他只觉得,白翛然这一手锅甩得高明,倒真不愧是白冠英的儿子。看来,这个白翛然一点儿也不像传闻中那般不中用,想轻轻松松卖他个人情可没那么简单。 也罢,余老微微一笑,道:“国学院乃全国学子憧憬的最高殿堂,能入国学院者必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赵宝竹,老夫当年看走了眼,没想到你的品行如此低劣,既如此,那老夫也该跟当年亲手做个了结,你且收拾行李自行去吧。从此国学院再无赵宝竹。” 余炳仁说完,看向白翛然,见白翛然没再穷追不舍,暗松一口气。若白翛然坚持要将赵宝竹送官,今日余炳仁被架在这里也只有同意的份,但是赵宝竹担着国学院学生的名头被送进刑部,那么国学院的声誉也会受损。如今,把他开除学籍,之后白翛然再怎么收拾赵宝竹也就都跟国学院没关系了,这样看来,反倒是白翛然帮了国学院。毕竟,若非他最后说请余炳仁做主,处置这件事的主动权也回不到余炳仁手里。 这样一看,反倒是余炳仁欠了白翛然一个人情,还真是—— 余炳仁再看白翛然只觉此子颇有心机,若有一天他能入仕,恐也非池中物。 事已至此,赵宝竹再哭再求也无济于事。 余老既已发话,周学士便叫来两个**将哭闹不休的赵宝竹拉走了。 白翛然冷眼旁观,见剩下的学子们皆有深思,杀鸡儆猴效果明显,也暗吁出一口气,觉得’可以了‘。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终与站在人群最后方的那个颀伟身形的男子对上。他看到,戚无尘这一刻看着他的眼神明亮而有力,见他看过来,戚无尘的眼神中还浮现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笑意,白翛然却立刻将视线移了开去! 什么玩意?!又想取笑谁?! 别以为我还是以前的白翛然,你戚无尘给点儿阳光就灿烂!滚一边玩儿去!以后,我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一个都不给! 白翛然这样想着,在周学士宣布’午二这堂课由余老亲自给大家讲,快回讲堂坐好‘后,也随人流走回讲堂。 讲堂分前后两个门,白翛然坐最后一排,从后门进来时,他见戚无尘站在门口,似乎是有话要跟他说的样子,他也目不斜视,直接从戚无尘身边擦身而过,真就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白翛然坐好后,听到讲堂前余老咳嗽一声,问:“无尘?怎还站着不坐呢?”才发现,戚无尘竟然一直站在门边看着他。而被余老这一问,所有人回头看过来,都发现了戚无尘不入座的原因,是在盯着白翛然看——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反正白翛然觉得,还挺不赖的。也因此,他更加不理戚无尘了。 就好像,曾经因戚无尘而当众出得丑,终于消除了一部分。 爽! 反观戚无尘,被点名了,他依旧面不改色,虽说坐下了,却依旧盯着白翛然的侧脸,在盯了半刻后,也没等来白翛然一个眼神儿。他似乎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之后,他提笔簌游,写了一张纸条,扔给白翛然。 白翛然正心中熨帖,突然书案上多了一个小纸团,打开一看,差点没气歪鼻子! 就见那纸条上工整周正的字体写了这样一句话:莫要再随便对人眨眼睛,太妩媚,不可。 白翛然心头火气,他哪有随便给人抛媚眼?!哪有?!等等,莫非是他给陈跃挤眼那一下让戚无尘给看见了?!可那是提示——那跟抛媚眼也扯不上关系啊! 还有,这个戚无尘,他也管得太宽了吧?!他以为他是谁啊?! 白翛然气得立刻提笔,也唰唰写了几个字,揉吧揉吧又把那张纸给扔了回去! 纸团轻轻在戚无尘的书案上跳了两下,滚到他手边停住。 戚无尘面沉如水,指尖夹着皱巴巴的纸团轻轻展开,就见白翛然把他之前写的那句话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又在下面写了这样一句话:普天之下,能管我白翛然的人除了父母兄长和夫君外,再无其他!你是哪个?要来管我?!纸条空白处,还画了只大大的眼睛,像不服管教的小孩子在宣泄不满一样,透着几分叛逆的可爱。 戚无尘的视线却落在’夫君‘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 余老亲自来讲堂,讲得也是《墨子·尚贤》篇,讲完之后,他还问了几个问题,分别抽了几名素有才学的学生考究,最后一个问题,他问得白翛然,竟然是何为’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 白翛然笑道:“先生何有此问?学生也尚未探知。”其实他知道,他就是不想说。这种题现在答出来只是卖弄学问,什么时候能见到皇帝,再说出来,那才能换来实际的好处。 余老并没有生气,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就淡淡一笑,让他坐下了。 这个小插曲,其余人只觉得心情舒畅,暗笑’白翛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如此‘,之前能有那番表现多半是提前准备了,实际上,他肚子里那点儿墨水对他们这些真正的学子构不成威胁。 只有连华城眼神在余老和白翛然之间扫了两个来回后,就蹙眉沉思,不知想什么去了。 这天午二课后,学子们一哄而散,仿佛又恢复了往日抢茶饭的节奏,一下课就直往饭堂飞奔。戚无尘被余老叫到一旁攀谈。 白翛然远远看着余老一脸和颜悦色的笑容,大概猜到戚无尘应是又有好事临头。不愧是全文总攻大男主,气运就是不一样啊…… 白翛然正眯着眼睛,酸溜溜地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有人凑到他耳边问:“白兄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脸侧有人挨了过来,似乎是顺着他的视线在探究他的视角—— 他的视角里此刻只有戚无尘——白翛然连忙转身,企图用自己的身躯挡住那人的视线,却因离得太近,转身又太快,一不留神侧脸似乎蹭到了那人的鼻尖!白翛然又连忙往后退,又因这一系列变化太快,他没站稳,整个人竟然向后昂倒?! ’啊!’ 白翛然一声惊呼,身前、身后同时被两只手扶住。 一人拉着他的前襟,一人托着他的后背! 站在他前面的人是连华城! 站在他后面的人是戚无尘! 戚无尘怎么会在我身后?他这么快就和余老聊完了?这么想着,白翛然发现自己又被两人夹在了中间——事到如今,白翛然觉得已经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暗示了!这个剧情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一贯古井无波的戚无尘,问这话时的声音却有些暗冷。 “不用你管。” 白翛然连忙站直,边说着边从那个奇怪的三角关系中跳了出来。 连华城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扫了个来回,先是彬彬有礼地与戚无尘行揖礼,又亲亲热热地对白翛然道:“白兄,你刚回来,怕是有很多地方不熟悉,正好要吃晚茶了,我带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和墨桃出去吃。” 白翛然说完就想走,手臂又被连华城拉住。 连华城说:“白兄,可否带我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无尘:不许带他。 白翛然:要你管! 连华城:呵呵呵~ 戚无尘:气! 第09章 梨花带雨是白郎 “这,”白翛然本来想拒绝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戚无尘此刻盯着连华城拉着他手臂的那只手脸色不太好,竟然莫名其妙涌上一股爽感! 这股爽感来得离奇,但白翛然却一下就明白了它想告诉自己什么—— 就好像他当着戚无尘的面,拐走了戚无尘的老婆,光明正大给戚无尘戴了一顶绿帽子,而戚无尘明明看到了,生气了,却因为现在连华城还不是戚无尘的老婆,相当于这个剧情提前了,戚无尘尽管生气,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哈哈哈! 终于明白剧情想干什么了!也终于明白剧情为什么总把自己推进那个三角关系里了,不过——呵呵呵,我是第一天跟你这个满肚子坏水儿的剧情打交道么?以为这么点儿甜头我就会上了你的档再乖乖被你玩坏么? 想得美! 白翛然心中冷笑,轻轻拉开了连华城的手,歉意道:“我真的不方便。连兄若是想出去,不若问问戚无尘,或许他会带你去呢?” “诶?” 连华城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戚无尘冷冷地道:“不带。” 连华城的脸腾地就红了,这回是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来自戚无尘的嫌弃。 他有些无助地看向白翛然。 白翛然挑眉,心想你们两口子的事,我可不插手。我绝对不上‘剧情’的当!遂向连华城挥了挥手,带着墨桃转身就走。 他一走,戚无尘就对连华城道:“别打他的主意。” 连华城脸上那层薄红也迅速退去。临走前,他实在不想忍了,略讥诮地对戚无尘说:“人家未必领你的情。” 擦身而过,两厢无话。 …… 晚课是戌初起,白翛然和墨桃从外面吃完饭回来,时间还早。他们才进国学院的大门,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冲他们微笑挥手的人,竟然还是连华城! 他怎么回事?站在这里等门这是几个意思? 白翛然若有所思,快步向连华城走了过去。 连华城还是那么热情,就像半个时辰前那些尴尬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一见白翛然就迎上去,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你好半天,这包圣女果被你忘在了闲室,我正好看到,给你!” 下午课间,闲室里的人都在互相指证掏银子,场面那么乱白翛然确实没注意。不过,收下的礼物没带走,被送礼的人拾到又给送回来了,还是很尴尬的。 白翛然连忙把那包圣女果接过来,为了表示自己没有嫌弃的意思,当连华城劝他赶紧尝尝时,他也没多想,就当着连华城的面打开纸包与他和墨桃分食,边吃边夸:“真不错。” 连华城手里捏着几颗果子,看着白翛然笑,那果子最后进没进连华城的嘴白翛然也没看到,因为连华城又把他拉走了。 连华城说:“还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 白翛然被他拉着走了几步,无奈好笑又好气,心情复杂地喊了一声:“连兄若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吧,若我能帮你——” 他话还没说完,连华城立刻转过身,一脸欣喜地问:“真的吗?” 白翛然:…… “你……”白翛然小心翼翼地问:“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那一瞬,白翛然感觉到连华城脸上的笑掺入了一股寒气又很快消失,连华城最终还是笑着说:“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学知山后面的池塘采藕。” 原来是这事,这会儿离晚课时间还早,时间应该是够的,白翛然就点了点头,痛快地答应了。如果他提前知道,从国学院的门口到讲堂到宿舍再到学知山最后再到池塘竟然要走这么远的路?!他一定不会答应得那么痛快! 这条路怕不是绕了九曲十八弯吧?!这学知山看着不高怎么这么难爬?! “连兄,一定要翻过这山才能到池塘吗?”白翛然不知第多少遍这样问道。 “是。”连华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 现在,白翛然这副骄里娇气的身子,气喘吁吁一步也走不动了,连华城却只是出了层薄汗而已。 虽然,白翛然总觉得他的体力再差也不至如此,但事实胜于雄辩。 娇养大的男孩子和从小吃苦自力更生的男主在这一刻体力对比参差鲜明。尽管白翛然咬牙力挺就是不肯服输,但他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再加上本就骄里娇气的样子,发出的动静实在是—— 反正连华城是从频频回头看他,到自然而然地抬手为他擦汗,再到蹲在他面前说:“来,我背你吧!”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简直就像本该如此。 白翛然却摇了摇头,说话都只能发出气音的他,还在坚持:“我自己,不然就让墨桃——”他回过头,哪里还有墨桃的身影?! 白翛然的心里咯噔一声,再回头去看连华城,那人脸上还是那般热情的笑,只是这笑容此刻在白翛然看来已经没什么温度了,他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白翛然扭头想往下跑,连华城却一把拉住他,笑着说:“我背你。” 笑还是那个笑,话也还是那般热情。 但白翛然就是觉得,听起来心里发毛,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挣开连华城,扭头就往回跑:“不用你背!我不去了!” 然而,全是向下的台阶,白翛然跑了没几步,突然眼前一花,忽悠一下,一脚踏空,整个人就向前摔去。眼见脸就要磕到青石板上,腰上一紧,是连华城拉住了他的腰带。 连华城用力往回一扯,白翛然就被带得向他胸膛撞来。他顺势一搂,白翛然就趴在了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石阶下,不远处传来学子们的谈笑声,然而那声音却在白翛然撞进连华城怀里,把他撞得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连、连解元?白翛然?你们这是——” 这几个学子也不是别人,还是陈跃他们那几人。此刻,他们瞪大眼,指着几节石阶之上跌倒在地还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大惊失色! 白翛然和连华城一起跌倒了! 白翛然把连华城当成了肉垫! 连华城跌倒还紧紧抱着白翛然,把他的头紧紧扣在自己的胸口! 这这这…… 目睹这一切的陈跃几人们已经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作为戚无尘的好友,他们这三年来可以说是一路旁观白翛然是如何死缠烂打戚无尘,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得上白翛然,可是潜意识里,他们还是习惯白翛然和戚无尘的名字出现在一起,但是此时此刻这一幕,直接敲碎了他们以往的认知! 陈跃等人惊呆了!直到一阵低泣声传来,众人才发现竟然是白翛然在哭! 凭心而论,白翛然哭起来很好看,声音也很好听,若他没有说出那么粗鲁的话,这明明是一幅很美的佳人落泪图! 白翛然坐在连华城的腿上,脑袋从连华城的手掌下挣脱出来,一边哭一边骂:“姓连的,你给我吃那圣女果里放了什么?!我现在浑身没力气,只想哭,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压着我脚了!赶紧给我起开!” 连华城好似才发现他压住了白翛然的脚,连忙曲腿,从白翛然的脚上挪开。没人注意到他的眼角余光从陈跃几人的身上划过后,整个人立刻显得极度无措,连连道:“对不住,我刚刚没留意!很疼吗?我背你去看郎中吧!” 白翛然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扶着石阶边的大石头,勉强靠另外一条腿站起来,说:“你别碰我,让墨桃来!” 连华城的唇抖了抖,看不出要笑还是委屈,最终那唇被他紧紧咬住,他重重‘嗯’一声,就往山下快步走去。经过陈跃几人身边时,连华城也一反常态没有跟他们打招呼,反而加快了脚步。 撞上这种事,陈跃几人反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白翛然疼得满头是汗,眼泪横流,梨花带雨的模样实在可人怜。但陈跃几人却不敢轻易靠近,只因他们的荷包现在还憋着,这也全都是拜眼前这位楚楚可怜的白公子所赐! 所以,没人比陈跃更清楚,白翛然也就是看着楚楚可怜罢了。 “你们也是去山那边的池塘挖藕吗?”白翛然只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随便问了一句,却不想,陈跃他们听完后,疑惑道:“什么藕?学知山翻过去后就到红袖街了,那是——白公子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没有藕?!” “没有。” “……” 片刻后,陈跃等人被白翛然咬牙齿切的样子吓得连连后退! 然而,白翛然却拍着那块大石头,满脸泪痕又怒发冲冠,气恼地冲他们喊:“连、华、城!你这个骗子!——你们,过来!快扶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连华城:今日因,他日果,谁也别想逃过真香定律的罚则。 戚无尘:兄弟挺明白。 白翛然:你俩都滚开,别耽误我搞钱! 陈跃等人泪流满面,掏出荷包…… 作者:是我不配拥有评论吗? 第10章 白家三郎又在散发他的魅力了 连华城一口气跑下学知山,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看到禾苗在一片竹林前等他。他立刻打了个手势,两人进了竹林里。 禾苗抖开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件新袍子,连华城边换装边问他:“墨桃呢?” “他半路睡着了,我顾不上他,就先回去拿衣服了。”禾苗说着,有些好奇地问:“公子,您之前为什么说让他们睡一觉咱们就能好啊?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连华城换好了衣裳,终于吁出一口气,才道:“今日课堂上,余老特地来讲了一篇《墨子·尚贤》,还特地问了白翛然一个问题,关键是,那个问题正好是白翛然上一节课讲学的结语。” “这有什么?”禾苗疑惑道。 连华城微微一笑:“本也没什么,但是白翛然没有答上来,可我看他的样子像是故意不答,便猜到这句结语另有文章。” “所以您才会在散学后那么着急去翻阅典籍?”禾苗恍然大悟道。 “嗯。” 连华城一笑,胸有成竹。 禾苗又疑惑道:“那为什么要让他们睡着?” 连华城道:“因为,我在翻阅典籍时听到两个**说,今晚会有贵人到小经筵室来。你知道的,我等这种机会等了许多年,今日可谓千载难逢,所以……对吧?” 禾苗望着连华城笑成弯弯月牙的一双眼,却莫名地后背发凉,干笑着应了两声:“对、对。” 连华城不以为然地道:“白翛然身后有整个白家,一出生就不愁吃穿,哪里能体会到像我这样的人活得有多辛苦?所以,别人不会多想周学士为何偏偏今日晚课叫他去小经筵室?我却不能不察,这一查不就查出来是因为今日有贵人来?!还有就是,因为白将军立了功,所有人都巴不得捧他一捧!但白翛然又不缺这些,他们这些人与其这么捧着,还不如去自荐枕席更能讨他欢心!” 说完,连华城又不屑地撇了撇嘴。 禾苗只在一旁赔笑,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了。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翛然那个妖娆的样子,想着能给这样的美人当‘枕席’,是占便宜是吃亏还真难说…… 禾苗虽然一直跟着连华城,实际却是刘玉瑶的书童。只因刘玉瑶自打进了国学院,没了家人管束,整天只泡在秦楼楚馆里,他审时度势觉得跟着刘玉瑶不如跟着已有功名在身的连华城更有前途,所以才会对连华城唯命是从。 但是今天,禾苗见识了白翛然几句话就搅合得讲堂学子们不得安宁的本事,深知那也不是位好惹的主儿。如今连华城一番话令他触及真相,他心中不免担忧,替连华城,也替自己。但是,连华城正在兴头上,这份担忧他不敢说出来。只敢在心里默默研究退路。 主仆二人很快回到宿舍。 果然不出连华城所料,没过多久就有**上门来找白翛然了。 来的人正是与白翛然有过一面之缘的李**。 白翛然这会儿自然是不在的,于是连华城听见隔壁有人敲门,就立刻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一见他,忙与他互相见礼:“连解元。” “李先生,”连华城很客气,温和地笑道:“白公子脚受伤了,此刻应该在去医馆的路上,先生找他可是因为周学士?” 李**意外道:“解元如何得知?” 连华城特自然地说:“他临行前托我代他将这篇文章送去小经筵室。” “哦,既然如此,那”李**虽有些迟疑,却还是道:“那就请连解元随我一同过去吧。劳烦!” “不敢,不过受人之托而已。” —— 此时,学知山半山腰上,白翛然喊陈跃几人过去扶他,倒把那几人吓得不敢动了。 陈跃悄悄推他身边的书童素金,小声吩咐:“快回去,请戚家大公子来。” 素金也被白翛然此刻的样子吓得发愣,被陈跃一推才反应过来,连忙往回跑。边跑,素金还边想以前白翛然在他们面前纠缠戚公子时什么丑态没出过,却都不像今日这般有股要吃人般的气势,这可着实吓人,光看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谁还敢动他?! 而戚无尘此时正在自己的宿舍里,翻阅典籍,提笔簌游作文章。文章的题目就是白翛然今日讲学的那句结语‘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这是余老课后拉着他特别交代的,还悄悄告诉他,今晚有贵客来访,要他好好准备。 戚无尘做事一向一丝不苟,既然先生交代了,他就会上心做好。正聚精会神做文章时,忽闻院子里有人说话,他本没在意,却意外听见‘……白公子脚受伤了……’,也不知为何,原本文思泉涌,突然就断了。 戚无尘搁下笔,吩咐宣杏:“你出去打听一下,看是怎么回事。” “哦。” 宣杏也没问让他打听什么,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白公子呗。宣杏翻了个白眼,想着白翛然就是个扫把星,刚进国学院就惹出这么多事,这回好了,脚受伤了吧,活该! 他出了院子,本慢慢悠悠地走着,迎面突然被一人撞上,正要发作,抬头一见是跟他志趣相投的素金,瞬间不计较被撞疼,拉着他问:“出什么事了?看把你急的?” “白翛然!快叫你家公子去学知山,白翛然他,他发疯了!”素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宣杏却不以为然,又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腿受伤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已经知道了?”素金惊讶道。 “嗯,刚才听连解元说了。”到底还是怕白翛然真出什么事,宣杏又追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他疯了是怎么回事?” 素金就把自己看到的白翛然骑连华城身上那一幕说了一遍。他才说完,宣杏就‘呸’一声,低骂一句‘狐狸精!见个男人就走不动路,不要脸!亏我家少爷还——算了!’ 宣杏一把拉过素金,怒气冲冲地说:“你回去告诉白翛然,我家少爷才不会管他这种勾三搭四的烂马子!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别再使这种手段,实在太下贱了!还以为谁会为他吃醋是怎么地?” “诶?!”素金望着宣杏怒气冲冲往回走的背影,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但他又一时没捋明白是哪儿出了问题。反正陈跃让他带话他已经带到,人家不管,这也怨不得他了。 于是,宣杏回去之后就跟戚无尘说:“白翛然如今有连解元,用不着大少爷您操心了。” 素金跑回学知山半山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陈跃道:“戚家大少不会来了,少爷你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而白翛然整个人已经被汗水打得湿透了。 夏日的袍子本就薄,浸透汗水裹在他的身上,就像第一天洗去白·粉裹着洇湿的袍子坐在铜镜前,自己都受不住自己的诱惑那般——此刻,白翛然侧趴在那块大青石上,鬓发因摔倒而凌乱,又疼又累又气,眼泪不受他控制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滚落! 这模样说是我见犹怜一点不为过,且那股子诱人的气息悄悄渗出,在空气中漫漫扩散,诱惑如霸道的命令调动着看到这一幕之人的感官,令他们双眼发直,呼吸渐隐,在一步步接近白翛然的过程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白翛然:我不想的,他们都太弱了。 陈跃等人:是,我们不配! 戚无尘:气! 第11章 白郎让你抽你就使劲儿(有增)) 素金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和其它几名学子一个个倒下去,整个人都吓僵了! 而白翛然却偏偏在其它人都倒下后,闭着眼睛扶着大青石撑起了上半身,长发从他的侧脸滑落,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在日暮西斜的傍晚,这一幕自有一股寒气凛然,落在本来就已经快要吓破胆的素金眼里,那恐怖值堪比蹿天的烟花,直把他吓得嗷嗷大叫,眼神发直浑身打着颤往后缩! “白翛然,你你你别过来!我现在就去帮你叫人!我再去帮你叫一次人啊!你等着!!” 素金边说边退边红着眼睛紧张地盯着白翛然的动作,见白翛然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停住了动作,立刻扭头就跑,边跑还边神经质地念叨:“别吸我的魂儿!我再也不说你坏话了!也不再骗你的钱了……” 白翛然此刻确实昏昏沉沉,但他也知道陈跃几人会晕倒大概是跟车行那几个伙计犯得同一个毛病,这个时候,看着像是没了呼吸,但打两下,没准还有救! 所以,他才挪动身体,想把那几个人弄醒。本想叫素金帮忙,没想到,素金做贼心虚,会这么容易就被吓跑了。 真没用! 要是墨桃在就好了。 可惜,自己都这样了,墨桃恐怕也…… 白翛然摸到一把碎石头,抓起来就往陈跃几人脑袋上扔。一把没用,他就连续扔。他这会儿本没什么力气,但那石头砸到脑袋上,棱角磕到肉多少还是有点用,起码陈跃迷迷瞪瞪地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就像失忆了,一脸懵逼的状态,就差直接问‘我是谁,我在哪儿’了。 白翛然虚弱的声音传来:“陈跃,赶紧把他们打醒,现在打还有救!” 陈跃一回头,看到白翛然,一瞬间记忆回笼!他吓得噗通一声给白翛然跪下了:“我我我,再也不敢亵渎神灵,大神求您放过我这条小命!” “别特么废话了,赶紧把他们打醒!抽嘴巴!使劲抽!”白翛然有气无力地骂道。 “好好好!” 陈跃连忙照办,几个嘴巴下去,另外两名学子也都被他扇醒。他们醒过来,一见白翛然也跟陈跃似得,立刻跪地磕头,各种忏悔好话说尽。 白翛然见人都救回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往大青石上一倒,昂面翻了个过,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喘息。 他可以确定原文剧情中没有这些桥段,但他现在更加确定这些桥段的产生,跟他有直接关系。 他还能确定以及肯定,他是真把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这件事生死攸关,可是他脑袋想得已经快炸开,却依然想不起来。 不正常! 这一切极其不正常! 他这个身体也极其不正常! …… 素金一路飞奔,这次直接冲进了戚无尘他们居住的院子。然而,他到的时候院里已经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了。 天在这时,已经黑了。 整个住宿区,只有每间舍院的门口被挂上了一盏灯笼,微亮的灯光照不亮整间院子和黑漆漆的屋子,所有黑暗都像在叫嚣‘这里没人,赶紧滚’! 素金怕死了,他现在还满脑子都是半山腰上那一个个倒下的身影,这会他只想见到人,活人就行。于是,他边抹眼泪边冲出院子,边跑边沿途查看哪间屋子亮着灯,终于发现一间,连忙冲进去,竟然是李·教·员的住所。 教·员也行吧,素金这样想着,就抹了把脸,拉着李·教·员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直把李·教·员都给听愣了。 片刻后,李教·员像是想到了什么,忙一把抓住他问:“你刚刚说白翛然还在学知山上?根本没有去就医?” “是。” “哎呀,怎么会这样?!连解元不是说他去看郎中了吗?……算了,这个节骨眼上,他可不能出事!” 李教·员边说着,边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素金连忙跟上,他好不容易见到一个正常人呢,可不敢跟丢了! 这个时候学子们都在上晚课,而学士们却全部都集中在小经筵室。 室门开着,珠帘半垂,有朗朗讲书声自内传出,掺入这夜色中的蝉鸣虫叫,很快就与夏夜的风融为一体了。 小经筵室不大,学士们坐不下的,就自带软垫跪坐在室外的廊下听。 李教·员到的时候,正是余炳仁老先生在讲学,他讲得还是《墨子·尚贤》篇,却与下午讲得那一次又有不同,这次偏实务,举了许多实政之例,简单易懂,寓意深刻。 小经筵室外的院子门口站着两排带刀的红甲侍卫,这一看就是贵人已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了。但事关白翛然,所有的教·员和学士们今日都被余老明里暗里提点过,白家立了战功,正得圣心,要特别关照一下白家老三。此刻既得知白翛然受伤,李教·员自然不敢怠慢,他急急地走近,不出意外被侍卫拦住。 侍卫问话,李教·员知道这会儿就算求见余老也得等他讲完,于是干脆说要见周学士,只因他与周学士曾是同窗,颇有几分交情。 侍卫见他很急,也没为难,替他去叫人。 不多时,周学士匆匆而来,两人一见面,就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竟有此事?”周学士听他说完,也满脸惊异。 他回头向院内看了一眼,见连华城跪坐在廊下的学士中,那道清瘦高挑的背影,坐姿笔直,浑身都透着一股即将觐见贵人的欣喜…… 略一思索,周学士选择以大局为重,没有惊动这里,而是带着李教·员匆匆走远。他没有回头,所以也不知道,那道瘦高背影的主人可是一直暗自关注着他们这边的动向呢。 连华城见周学士和李教·员匆匆离开,脸上的神色便莫测起来。直到,小经筵室内讲书声停,对话声起,他才收回飘远的思绪。因此,他也不知道,就在他出神之际,对面的人群中也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寒气森然地盯了他许久…… 余老和蔼的声音自室内传了出来:“……殿下,这两篇文章,您觉得如何?” 一个年轻的悦耳的声音,不疾不徐,清亮有力地响起,他带着笑意说:“你是知道的,孤自幼就偏爱无尘的文章,这两篇若是让孤来评,自然也是无尘的文章略高一筹。不过,”他微微一个停顿,应是拿起了纸张,轻声念道:“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以此为结句反倒有意犹未尽之意,有点儿意思。这篇文章是谁写的?” 余老笑道:“不敢瞒殿下,此文章便是镇北帅·安国将军白冠英第三子白翛然所作。” “哦?”太子似乎来了兴致:“孤倒是也听说过一些他的事,却不知,他文章还能做得这样有趣儿。他人在吗?” 此时,余老还不知道白翛然出事了,因他一直陪着太子,又一直讲学,其余学士也根本没机会告诉他实情。因此,这会儿太子问,余老也是答道:“他就在国学院。” “那就也带他来,正好,孤也想见见他呢!” 太子发话,余老对外面喊道:“带他们进来吧。” 两名学士立刻带着戚无尘和连华城走了进去。余老一见没有白翛然,当即脸就沉了下来,问:“白翛然呢?” 太子也敛去笑容,好奇地看着跟在戚无尘身后的连华城,问:“这人是?” 其他人都没说话,连华城却一步上前,跪倒在太子面前。 他长得好,眼神也清明,脑子也清楚,且为了这一刻等候多年,谋划良久,因此他不怯场,说话也足够清晰,道:“回殿下,学生姓连名华城,乃原津州水军都尉连济之子。我与白三公子素来交好,今日也是替他来向殿下赔罪。白三公子他脚伤未愈,不能来见殿下,望殿下莫要怪罪。这篇文章若殿下有何想问,也可问我,三公子他素来与我一同谈《略》,尚贤这篇我也略知一二。” “哦?”太子听连华城说着,脸上带笑却不时看看静立一旁的戚无尘。 很明显太子也是一位对白翛然和戚无尘过往纠葛知情的人。此时,听了连华城的话,太子感兴趣的点早就从文章上偏到了‘为何白翛然腿伤放着戚无尘不用却要用你连华城替他递文章呢?’。又听连华城话里话外有意要展示才华,倒真被他说出了几分兴致,还真问道:“那你便说一说这句结语‘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何解吧!” 连华城今日下学后查了许多典籍,可谓早有准备,被问到点上,立刻直起腰杆,侃侃而谈。 太子却又看向戚无尘,只见一贯面无表情的戚无尘,在听完连华城这番话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好似正蓄积着一场风暴。 而后,戚无尘就像突然想通了某个点,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也不等连华城讲完,忙悄然向太子行了一记告罪礼,待太子颔首,戚无尘便退出了小经筵室。 太子则望着戚无尘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声地笑了。 所有人都在诧异戚无尘突然离开是为了什么?!只有太子殿下心中清楚,他这个幼时玩伴呀,定是去寻白家那小东西去了! 与此同时,周学士带着李教·员在素金的领路下也终于找到了白翛然…… 作者有话要说: 白翛然:呵呵呵,小连连,你等着! 戚无尘:气!! 第12章 救急白郎哪家强 被找到时,白翛然还在半山腰上,但情况有所改善。 陈跃、王几、章数知这三人今日与白翛然过招数回合,回回惨败,这次更是死里逃生,对白翛然的态度早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但由衷起敬,更希望能就此敬而远之。奈何白翛然这会儿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自己有气无力,还把他们仨指使的团团转。 本来白翛然让他们赶紧背他下山,但这仨人被死吓怕了,谁也不敢碰他。白翛然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们去砍树枝,作夹板,先把脚踝错位的地方固定住。又用树枝和衣袍做了一副简易的担架,自己坐上担架,让他们抬着。 这一番功夫费下来,月亮都快上中天了。总算一切搞定,白翛然才刚坐上担架,台阶下方就传来了周学士和李教·员的说话声。 “白翛然?是你吗?” 月光朦胧,周学士边撩起袍角快步跑来,边冲上面大喊。 “是我。”白翛然有气无力。 陈跃担心学士听不见,连连挥手还往下跑了几步相迎。 李教·员也紧跟着跑了上去。他们一来,章数知和王几立刻放下担架远远退开几步。白翛然又坐到了地上,他身上的外袍做成了担架,只着中衣,腿上捆着木条,鬓发凌乱,形容十分狼狈。 李教·员和周学士见此纷纷大惊,连连追问是发生了何事? 白翛然道:“连解元约我到学知山后采藕,行至此处,我身体不适,他欲背我,我不肯,就摔在了一起。我的脚扭了,他下山去帮我叫郎中,至今未归。” 寥寥数语说完,场面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在场之人谁都知道,学知山后根本就没有莲藕!只有红袖招!红袖招那是什么地方?表面看是个酒肆,实则是倌儿们出来接私活的场所! 连华城把白翛然骗去那儿想干什么,谁也不好直接问! 其实,关于连华城可能的去处,白翛然心里明镜似的,应该就在小经筵室。但他还是问:“你们可有见到连解元,可知他为何还不回来吗?”他气喘吁吁的,这句话问出来后,尤其显得可怜。 周学士一时都不忍心看他了,把头扭到一旁。李教·员正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就听台阶下方又有脚步声响起,李教·员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或许是连解元回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 来人高声说着,大步走了上来。 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所有人心里都是一松,且不约而同响起同一句话:这位总算来了! 陈跃几人见到来人简直欣喜若狂,几步跑过去,差点哭出来:“戚兄你总算来了,我让书童找了你好几次!” “书童的事稍后再说,他怎么样?” 戚无尘说着,已经几步走到白翛然面前。 众人为他让出地方,他蹲在白翛然面前,一眼看到白翛然腿上的树枝,瞳仁微缩。他伸手要碰那绑着树枝的腿,指尖小心翼翼探出,却被白翛然一把打开。 “不用你管!” 白翛然有气无力地道。 他说着还自己撑着地面要站起来。这个时候,他心里还想着不能欠戚无尘人情。因为他是炮灰受,而作为炮灰受,如果欠了主角攻人情,按照剧情的走向,接下来,基本就等于没活路了!炮灰受很可能又会深陷情网无法自拔,进入被剧情玩儿死的套路! 这个,坚决不能有! 更何况,他和戚无尘本来的关系就不清不楚,这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拉出来的安全距离他可不想在今天就毁于一旦! 因此,白翛然简直是在用生命抗拒戚无尘的接触。他的视线本被汗水浸湿,模模糊糊间疯狂拍打,没几下就将戚无尘伸过来的手背打红。 这一幕简直看傻了陈跃等人! 这三年他们见过两人各种相处模式,印象中白翛然可从未打过戚无尘! 今天可真是开了眼! 戚无尘见白翛然如此抗拒,也就真的收手了。他微抿了下唇,起身站到了一边。 其余人见此,也都跟着退开两步。 中间的空地上,白翛然慢慢站了起来。 他金鸡独立,单脚蹦了两步就喘得不成样子。 这会儿,他早已汗流浃背,汗水再次渗透了他的中衣,在蹦第三步时,他就失去了平衡,大头前栽,“哎呀”一声,眼看就要狗啃石头了,肩膀被人轻轻扶了一下,脑门磕到了一片衣襟上。 至此,白翛然认命地闭上了眼——他知道逃不过了! 剧情这是摆明要玩儿死他啊! 这一刻,白翛然无比怨念,为什么他的身子骨会如此娇娆呢?! 紧接着,闭着眼的白翛然就被人抄着膝弯儿横抱起来,他没有睁眼,因为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抱着他的人只可能是戚无尘! 你为什么要来呢? 难道真是剧情的力量大过一切?我都已经放下你了,你却不肯放过我了?就偏要把我拉进那个漩涡里,将一切修复到正轨上吗? 就像是为了应证白翛然的猜想,在他才被戚无尘抱起来准备反抗的那一刻,他浑身的力量好似被一台大吸力的机器给吸走了,以至于,白翛然想抗议却根本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一根,且他还眼冒金星儿,头昏脑涨,如一个贫血患者只能软软地靠在戚无尘的肩头,浑身上下只剩喘息的劲儿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被他抱起来时,给我玩儿这套! 白翛然咬牙切齿暗骂剧情—— 但是他也知道,若是没有连华城给他吃的那加料圣女果,剧情就算想玩儿他,也不可能毫无逻辑基础凭空就来个神展开,所以,罪魁祸首还是连华城! 白翛然边暗骂连华城这个伪圣父黑莲花心太脏,边悄悄睁开眼用余光往后瞟—— 当他看到跟在戚无尘身后的周学士、李教·员还有陈跃、王几、章数知这些人都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盯着他和戚无尘时,他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更加无地自容。可他现在没力气挣动,跟戚无尘说‘放我下来’,戚无尘就跟块木头似得,装听不见。 白翛然没辙,在心里把连华城和剧情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无数遍,也没改变什么。他索性把眼一闭脸一埋,装起了缩头小乌龟,直接眼不见为净了! 戚无尘走得很快,边走边对陈跃道:“劳烦陈兄一会儿下了山就去请郎中到我的宿舍,他身上热得不大正常。” “好好,我现在就去!”陈跃说着就一溜跑到了前面。 他的书童素金紧追着他,但跑了两步又返回来对戚无尘道:“戚公子你也小心些,白公子他,他会发功,能把人搞晕!我亲眼看到他把我们少爷搞晕过!” 戚无尘脸色极冷,只道:“慎言,无凭据,此事不可再传。” 陈跃一听连忙一把拉过素金,向戚无尘赔笑道:“戚兄别听他胡说,他就是天黑眼花了。”之后,他拽着素金加快脚步,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确认周围只剩他们俩,陈跃才特别严肃地嘱咐素金:“白翛然就算真有古怪,那也是白大仙。少爷我已经拜过了,你以后也要放尊重些,知道吗?” “知,知道了。”素金紧张得直咽唾沫。 …… 周学士犹豫再三,还是赶上戚无尘,问:“今日之事,戚公子可有意告知太子?” “无需。”戚无尘神情冷厉,盯着远处的山道沉默了片刻,又道:“学士也无需担心,今日之事,太子即便日后察觉,应也不会连罪学院。眼下,当务之急,救人要紧。还望学士能帮忙通融。” “这是自然。” 周学士这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之后,一行人飞快下山。 白翛然烧得晕晕乎乎,眼泪横流间还一直抓着戚无尘的前襟口,喊‘墨桃’的名字。戚无尘何等聪明,他既然能赶来寻白翛然,自然早想通了个中关键,此刻听白翛然喊墨桃,就立刻对王几和章数知道:“二位仁兄,劳烦找到连华城的书童,他应该知道墨桃在哪里!” 自从陈跃跑没了影儿,这两人就巴不得赶紧找个借口离开。他们可实在是太害怕白翛然迷迷糊糊再放个大招把他们??死了。如今戚无尘终于派了个活儿,两人连忙应了声一溜烟也跑没影了! 戚无尘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回到宿舍,戚无尘一眼就看到跪在门口抹眼泪的宣杏,他也没顾上罚他,就让他赶紧去准备沐浴用具。白翛然身上被汗水浸透了,这一路又吹了夜风,这会儿的体温可比之前又高了许多,若不赶紧降下来,也不知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 不多时,宣杏来报,说是浴桶和热水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隔壁白翛然的屋里。 “嗯,你先下去吧。” 戚无尘轻应一声,又一把抱起白翛然,往隔壁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问,白家老三出事,救场哪家强? 陈:戚! 王:戚! 章:戚! 周:戚! 李:戚! 连:连! 众:滚!!! 第13章 节奏带起哪家强 推开房门,一股淡雅的书香充斥在房间里,与白翛然此时身上飘出来的香气略有不同,却也不再是戚无尘记忆中那种浓烈的脂粉味儿了。 这间屋子的摆设也清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出现,一脚踏入门遍地都是红肚兜的窘况—— 那印象实在太深刻,戚无尘这辈子都忘不了,就在去年冬天,白翛然装病非要见他才肯喝药,他当时端着母亲塞过来的一碗药推开白翛然的房门,一脚踏进去,踩到一片红。本以为是白翛然的衣服,好心帮他拾起来,却—— 戚无尘平生第一次觉得衣服烫手就是在那次,甩出去那件,才发现竟然满地都是! 而白翛然…… 白翛然当时身上也穿了一件,他故意让他看到了那抹‘颈下红’…… 他当时还吐气如兰地喊了他‘戚郎’…… …… 戚无尘的指尖在白翛然的衣襟上滑动了好一会儿,最终抚到他的脸侧,轻轻拍了拍。 他唤他:“然然!” 这是白翛然的乳名。 这乳名……当初被白翛然写在了杏仁饼上……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雨夜,白翛然拎着一只食盒,身上穿着女子的薄纱罗裙,胸前那抹红色的小衣裳被衬得若隐若现…… 当时,他指尖点朱,唇若夭艳,不知什么时候他悄悄藏在了自己的书案底下,等自己坐下练字时,他突然钻了出来…… 戚无尘至今仍然记得腿被白翛然抱住时,是什么感觉…… 他还记得,白翛然将那只食盒递给他,说第一次做了杏仁饼,那饼子就是然然,问他想不想吃…… … 戚无尘还想起了,白翛然那时还羞羞答答地对他说‘这是我的乳名,以后只许你一个人叫好不好’—— …… 这三年,如这般的记忆太多太多,几乎每一天,白翛然都有新花样。 戚无尘闭上眼,至今仍历历在目。 可是白翛然呢? 他把他带上歧途,如今却想抽身了呢…… 戚无尘微垂眼睫,盯着白翛然。 在他的睫影之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就如海底深渊一般,又黑又暗,好似分分钟就能将人拉进永不见天日的无界黑暗…… …… “然然!”戚无尘又叫了一声。 白翛然眼神迷离,慢慢睁开,眼珠上像蒙了一层雾气,然而,当戚无尘的脸映到那层雾气上时,那双眼突然瞪圆,直接一爪子拍上去,虽说小爪子绵软无力,但他拒绝戚无尘的态度却十分明确。 对此,戚无尘表面上看不出任何表示,只紧紧握住白翛然的小爪,耐心地问他:“要洗澡了,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不要你!” 白翛然眼神持续迷离,神智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但他依旧在拒绝戚无尘,似乎是想也没想,用手肘继续顶他,嗓子哑着,说话带出的气都灼热烫人,态度却十分坚决:“你出去!出去!” 他这会儿被戚无尘抱在怀里,坐在戚无尘腿上,两人叠着坐在浴桶旁的椅子里。白翛然拼尽全力挣扎,因他这会儿实在力气不足,反倒像在戚无尘怀里扭来扭去…… 其实不过眨眼的功夫,戚无尘却突然一把按住白翛然的腰,沉声哑气地道:“别动!否则,我走不了。” 白翛然被按在浴桶边上,回过头瞪戚无尘,眼中雾气越发浓烈,小声嘟囔:“我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唔……” 戚无尘盯着白翛然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吟。 白翛然根本不管戚无尘,见骂他没用,就抬手去打他扶在自己腰间的手,嘴里依旧不清不楚地骂着:“混蛋!王八蛋!不是人!欺负我!” 他越骂声音越小,最后实在发不出声音了,就趴在浴桶边缘,红唇一张一合,像一只脱离了水而濒死的鱼,继续没完成的咒骂! 戚无尘却突然抱着他站了起来,把他一下放进浴桶中,自己迅速背过身去。 白翛然惊呼一声,落进浴桶的瞬间,他如一块烧红的烙铁,带起好大一团白烟。同时,眼中那层雾气也渐渐散去。 水花四溅,水响哗啦,热闹的动静盖住了戚无尘不太正常的呼吸。等白翛然从水桶里爬出来,撸了把脸上的水,戚无尘似乎终于平复,这才回过身对他说:“衣裳帮你找出来,我在屏风后,若是撑不住,就说话。” “……” 白翛然没理他,进了水,他就像一块冷却下来的烙铁,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此刻,他正在缕头绪并琢磨着该怎么面对戚无尘。 戚无尘说完就转了出去,白翛然听见他拉柜子的声音。一会儿,几件衣服依次搭在屏风上,一个坐姿端方的人影也映在了屏风上。 热水冲掉了那层裹在皮肤上的汗,白翛然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某种药效在稀释后对他身体的作用越来越小’,这一点令他更加怀疑,刚刚他之所以会出那么多汗,完全是吃了连华城的加料圣女果后,触发了机体自我免疫和代谢系统通过快速降解以排汗排泪的形式将药效排出来了,也因此他才会突然体温升那么高,人也昏昏沉沉的—— 所以说,他这个身体构造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常人怎么可能做到这种事?! 这一刻,就算不想承认,白翛然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实在太可疑了! 洗了个热水澡,虽然身上还是没有力气,至少头脑清醒了。 于是,记忆开始倒带—— 他记起了刚才自己骂了戚无尘,记起了戚无尘叫了他乳名,记起了戚无尘没有趁人之危直接脱他的衣服,记起了他跑到山上去把自己抱了下来,还记起了周学士李教·员等人都找了过来…… 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连华城! 木水桶哗啦一声响,是白翛然单脚站了起来。紧接着又哗啦一声响,是白翛然又跌坐了回去。他还是没有力气,单靠自己连浴桶都出不去,看来想报复连华城今天是做不成了! 也罢! 白翛然的目光又转向屏风,停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道:“戚兄,劳烦帮我拿件袍子。” 尽管,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但其实他知道,无论他怎么装得自然,他主动要求戚无尘帮忙拿衣服这件事,无论是基于两人过往的纠葛还是眼下洗澡这个定式,都是非常尴尬的。 可是墨桃不在,他受了伤,站都站不起来的情况下,连出浴桶都成问题,而这里只有戚无尘! 一切都像是被故意安排的! 但戚无尘却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转过屏风,递了件袍子给他。 戚无尘的眼睛没有看他,这令白翛然稍微安心,但他下意识却还是为了缓解尴尬说了一句:“大家都是男子,本无需大防。” 白翛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戚无尘竟然‘哦’,还因此调转视线,几步走到白翛然面前,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别摔倒,我帮你。” 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白翛然却感觉刚才的无心之言似乎说到了戚无尘的心坎里,他因此变得轻松,显得……高兴? “其实,我可以。”白翛然刚说完,腿就打了下颤——像有人故意踹了他一脚——好在戚无尘扶着他,不然可能下巴就磕水桶上了。 白翛然抿着唇,再也不说话了。 戚无尘直接将他从水中抱了出来,两人身上都湿透了,戚无尘却不管自己,先用澡巾将白翛然从头包到脚,又把他的长头发用另一块布巾包好…… 白翛然全程看着他,只觉得这个男人好似做什么事情都那么认真,而当他认真的对象变成白翛然时,那种被珍惜和疼爱的错觉就特别明显。哪怕白翛然现在清醒的知道,那份认真只是戚无尘个人的做事习惯,依然会因此产生小小的悸动,会忍不住憧憬,将来能被一个人如此珍惜,如此认真地爱着! 戚无尘的魅力就在于,他能轻易勾起白翛然对爱情最美好的憧憬,源于最难得的认真。 不管这是不是剧情的安排,反正白翛然终于发现了戚无尘最初吸引自己的那一点是什么了,那或许就是他坐在杏花林中,录曲时的那份认真吧…… 白翛然因此有些感慨,也有些出神。 戚无尘把白翛然从头到脚包好后,手里拿着件袍子问:“是在这儿换,还是,去床上?” “……啊?” “一会儿郎中会来,你这个样子,不妥。” 戚无尘的视线停留在白翛然此刻微微张着的唇瓣上,语气倒还像平时那般听不出起伏。 “哦,那、”白翛然突然发现舌头有些不灵:“那就在这儿换吧。” “嗯。” 戚无尘只应了这么一声,就将白翛然身上刚裹好的布又一圈一圈拆开了,全程没有一丝不耐烦,甚至会给人一种好似他乐在其中的错觉。 至少白翛然因此多看了他好几眼。 布巾下,白翛然还穿着湿透的中衣,当戚无尘的手指再次抚上前襟口时,他突然一顿,只顿了一息,他便收回了手指,微微侧着身对白翛然道:“你自己来,站不稳,可扶我。” 说话间,他将一只手伸到了白翛然面前。 白翛然:…… 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好像被带了节奏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翛然:珍爱生命,远离男主角! 戚无尘:把我彻底掰弯了,是要负责的! 连华城:我不怕弯,来我身边! 白翛然:你等着,我确实有笔账要找你算一算! 戚无尘:别动,坐好,爆米花可乐给你。 第14章 身体的秘密 事实证明,白翛然此刻的身体状态,单脚就是站不稳,想要自己完成换装的难度还是非常大。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后,白翛然果断握住了戚无尘的手,再去看戚无尘时,他发现戚无尘一直把脸扭到一旁,并没有看他。白翛然松了口气,想着速战速决,边自己拉开中衣的带子,丝绸的衣服立刻从身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了极其轻微的一点动静。 戚无尘竟然察觉到了这一点点动静,在衣物落地的瞬间,白翛然明显感觉到他扶着的那只手从虚握拳变成了握紧拳,连带着戚无尘整个人也都绷紧了起来。 他也紧张吗?为什么? 此刻,白翛然也顾不上琢磨戚无尘,他飞快将新衣套进胳膊和腿,一把将裤腰提上来才总算又松了一口气。但腰带一只手没法系,他只好先将腰带叼在嘴里,松开戚无尘,小心翼翼单脚站立保持住平衡,可那腰带才往腰上缠了一圈儿,他突然又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栽去—— 太过突然,白翛然小声惊呼,甚至连眼都闭上了,想着摔就摔吧,只求别太疼——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了他的后背!! 白翛然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映在那双眸子里自己小小的身影,白翛然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他连忙撇开脸,却不经意将红透的耳朵扭到了那人眼前,而他的嘴里甚至还叼着那根腰带…… 戚无尘的视线落在白翛然嘴里叼着的那根米白色软布料腰带上,又顺着腰带慢慢移动到那两瓣微抿着的红唇上…… 在戚无尘的眼中,那两瓣红唇在布料颜色的衬托下,就像刚被暴雨浇过的丹花,暗香悄然至,诱人而不自知。 “抱歉,又麻烦你了!”白翛然慌乱地说。 “嗯。” 戚无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抬手轻轻从白翛然唇间抽走了那根腰带。 他的指腹看似不经意地蹭到了白翛然的唇…… 白翛然的唇瓣如意料中柔软,他还感觉到白翛然被碰了嘴唇的一瞬间有轻微发颤,戚无尘的唇角就因此悄悄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 之后,白翛然闭着眼,任由戚无尘拉着他的手放到戚无尘的肩膀上,又双手环过他的腰,帮他把腰带一圈一圈慢悠悠地缠好…… 再之后,白翛然感觉到戚无尘的指尖离开了腰间的结,捏住了他领口处的盘扣——很快,扣子被戚无尘扣好了,衣带也被戚无尘系好了,而他,又被戚无尘一把抄起膝弯,横抱了起来! 白翛然的眼反而闭得更紧了! 他感觉到戚无尘走出了屏风,来到了床前,而后,他被放到了床上。而等他在床上坐好后,他依然感觉到了戚无尘离得极近的气息,他知道,这是他在看他! 白翛然不懂戚无尘离这么近看自己是在看什么,他只知道戚无尘凑近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跳蓦然加快,简直就快要跳出胸腔了! 这个身体在这种时候总是不受自己控制!白翛然咬着牙想! 他极力地想要克制身体不正常的反应,却毫无功效!他觉得,这是剧情又在玩他!果然,炮灰受欠了主角攻人情之后,除了被玩儿死,就再也逃不出剧情的魔爪了吗? 好坑! 白翛然用力闭眼,片刻后,他却听到戚无尘的声音向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说:“宣杏,你把浴桶撤了吧,再去看看郎中为何还未到。” 宣杏应了一声后,白翛然终于睁开了眼睛—— 戚无尘还坐在床边,却看着外面幽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事已至此,白翛然觉得无论之后剧情的力量推动两人的关系如何发展,至少在现在,他必须要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两人此刻这样暧昧,他不想戚无尘误会是他对他还‘贼心不死’就说:“今日多谢戚兄出手相助,这份恩情白某定会报还,不知戚兄可有什么心愿?若是白某能力所及,定全力相助!” 白翛然觉得,他话说到这份上,戚无尘应该能感觉到现在的他对戚无尘是真没有一点非份之想了吧? 然而,话出口后,白翛然就看到,戚无尘眼角眉梢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丝缕笑意,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顷刻间就散尽了。 戚无尘没说话,他只是回过头,盯着白翛然,渐渐地连眸子里的光也暗了下去。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光就在眼前暗了下去,白翛然发现了,可他却没敢深想。深想什么呢?没有那个必要吧?戚无尘就算最后喜欢上了男人,也是和连华城组CP,自己若是为眼前这一点点暧昧就心动,岂不是依旧抛不开做炮灰的命运?! 所以,他倒不如干干脆脆地和过去一刀两断!彻彻底底不回头! 白翛然清楚地认识到要摆脱炮灰的命运,他就要活得更干脆些,而且他也得让戚无尘明白他的这份干脆! 于是,他略顿,就又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借着这个机会对你图谋不轨,我只是,就真只是想报答你今天帮我的这份恩情。” “不必。” 戚无尘突然站了起来,他背过了身,白翛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他又说:“原也是授父母之命来照应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戚无尘说完就大步往外走,背影颀伟而端正,本是君子极雅极稳的样子,但此刻落在白翛然眼里,不知怎么就让他生生看出了一丝狼狈来。 白翛然心尖微微一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后摇头自嘲,劝自己别犯傻。 要干脆! 他握紧拳,暗暗对自己说。 戚无尘推开白翛然屋子的门,才走出几步,就见月光下一行人匆匆向这边赶来。 打头的人是陈跃,他身后跟着一个提药箱的郎中,还有宣杏和素金等人——郎中总算是来了。 陈跃一见戚无尘就连连告罪:“路上遇到了王几和章数知,他们俩抬着墨桃,就先让郎中替墨桃看了看。” “人怎么样?”戚无尘问。 “只是中了迷药,并无大碍。”陈跃道:“因施了针,李**就让把人抬到就近的宿舍里避避风再送回来。” 戚无尘点了点头。 说话的功夫,他们又进了白翛然的屋子。戚无尘没有往里屋走,到厅堂门内就止了步,对宣杏道:“你先替墨桃照顾白少爷。” 说完,他扭头又出了门,却被陈跃一把拉住:“你去哪儿?” “还有一些事,”戚无尘皱眉:“怎么?” 陈跃要哭不哭的样子,央求道:“能不能陪我一起进屋?” 戚无尘挑眉,是不解而无声的询问。 陈跃似乎特别难以启齿,但为了活命,他还是小声说了出来:“我现在特别怕白翛然!” “哦。” 戚无尘掰开陈跃拉住自己袖子的手,离开前,面无表情地留下了一句‘我也是。’ 陈跃:…… 里屋,宣杏带着郎中已经见到了白翛然。 号过脉,郎中问白翛然:“来时路上,我听陈公子说你体温奇高,但如今看着却一切正常,敢问公子可是用了什么药物吗?” 白翛然摇了摇头。 那郎中唏嘘道:“这倒是奇了。也罢,左不过公子的脚踝还错着位,总算在下还有用武之地,此行不虚罢。”说完,他立刻给白翛然正了骨,疼得白翛然眼泪哗哗直流。 “伤筋动骨一百天,药还是要吃的。这方子,公子早晚各一次,连用半个月。”郎中说着递给白翛然一张药方。之后,白翛然付了诊金,又单独给了宣杏一锭银子让他拿着跟郎中去抓药。 宣杏自知理亏,因此白翛然让他干嘛他就干嘛,难得特别听话。白翛然也没管他,反倒叫住在门口一直畏畏缩缩不进不出的陈跃,道:“墨桃找到了吗?” “找到了……”陈跃把墨桃的情况说了一遍后,就听白翛然道:“多谢。” 陈跃被白翛然连骂带整了一天,此时突然听见这么客气有礼的话,竟有些受宠若惊,边说‘不客气’边往门边蹭。白翛然却显然还有话要问。 他此刻坐在床上,见陈跃这番表现就皱眉问:“你怕什么?过来,我问你,在学知山你当时为何会晕倒?” 还不是你把我的魂儿勾走了——可话不能这样说,就听陈跃陪着笑,道:“我怕、怕我这凡夫俗子再把持不住,对大仙您动邪念——我当时不就是动了邪念,才会被大仙您给治了么?您当时不是还对我说‘一命换一眼’……呵、呵呵!” 什么‘一命换一眼’?白翛然确定自己根本就没说过这话。 那就是陈跃幻听了? 他盯着陈跃,眉头皱了半刻,才开口:“所以,在学知山时你们是动了邪念?” “不,不是!”陈跃怕死,连忙又否认,但又一直没想好别的借口,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再说出个所以然来。 白翛然却似乎想明白了,关于他之前为何浑身涂粉以及这身体对药物降解为何如此神速,还有为何自己以真面目示人,有人看到他呼吸骤停有人却没事,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一条隐藏设定,是原文中没有明说,而现在被他发现了的—— 他的容貌有测试人心的功能? 穿成人形测试机吗? 古代医学改造人? 生化武器? ——因吹斯汀。 看来对自己的了解,还需要进一步加深啊…… 陈跃见白翛然想事出神,趁机一点点挪到门边,然后趁着白翛然不注意,立刻夺门而去。他一口气跑出了院子,抬眼间只见远处灯火通明,身边有几个下了晚课的学子正往那边跑,他连忙拦住,问道:“出了何事?” “你不知道吗?连解元和戚魁首在太子面前吵起来了。现在两人就在小经筵室,说是要经辩,咱们得快点过去,去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那人说完就跑,陈跃也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问:白翛然可怕吗? 陈跃:天克! 王几:天克! 章数知:天克! 戚无尘:宿克! 连华城:他是小可爱~ 白翛然:滚!!! 第15章 为白郎而战 陈跃不知那两人为何会吵起来,也不知他们要辩什么,但这么多人都跑过去看,想来事情应该是闹得挺大。 事情确实闹得挺大。 戚无尘从白翛然这里离开后,说有些事要处理,就直接去了小经筵室。 彼时,连华城已答完太子问,对那句‘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的结语,从多方面做了诠释,太子听得甚是满意,之后便与他攀谈起来。 这一聊,太子发现连华城确实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也稍稍动了招揽的心思。为了方便两人畅聊,太子还让余炳仁先带其他学士们去用晚茶,说是从东宫特地带了御厨来犒劳各位学士。 就在这时,戚无尘回来了。 太子前段时间接了个活儿,皇帝派他协同工部负责今年运河河床加固一事,这工程如今不日就要开工,还差监工一职没找到合适的人选。原本这位置放个新面孔最合适,太子本属意戚无尘,可戚无尘似乎对此无意,太子也在物色新的人选。 今日,他虽是偶遇连华城,却莫名觉得这人合适,于是,太子就想和连华城进一步聊聊,还没聊成呢,戚无尘就回来了。 其实,戚无尘在门外等候了片刻,因门开着,太子和连华城在里面说话,外面都能听见。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太子话里话外的意思,戚无尘却一下就听出来‘太子对连华城有招揽之意’! 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总之他见太子要屏退左右独留连华城时,立刻出了声—— “在下戚无尘,求见太子!” 小经筵室内外一时极静,所有人都关注着太子的反应。 连华城心里更是咯噔一声,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太子脸上的笑微微收敛,到底还是给了戚无尘面子,宣他进去了。 戚无尘一进去就给太子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他擅自离开又擅自打扰,此时他赔罪的姿态放到最低,太子似乎对他低头认错格外受用,脸上的笑容就如二度盛开的花儿,再次灿烂起来。 他让戚无尘平身后,问:“无尘去而复返,可是有话要对孤说?” “殿下明鉴,在下正是此意。”就听戚无尘又道:“殿下宽宥乃万民之幸,先前殿下所言,运河扩建加固河床需一人监工,戚某愿毛遂自荐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太子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他会在这时自请。 连华城也微微一愣,随即联想到刚才与太子谈话时,太子明里暗里对自己水利知识的考教,一下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恐怕,刚才殿下是想要将监工一职交给我? 但是,现在戚无尘自请,这不就是明抢了吗?谁不知道戚无尘自幼给太子做伴读,两人感情非同一般,他出口自请,太子能不同意? 连华城一脸失落,狠狠瞪着戚无尘,觉得戚无尘跑来抢自己的机遇实在是蛮横不讲理! 你们定波侯府势大就能明着欺负人了?! 却不想,戚无尘突然在这时冲他看过来,那张万年没有表情的脸上,此时的嘴角边却挂着一抹讥诮,就像在问:滋味如何? 连华城又愣了愣,他和戚无尘素来无冤无仇,为何他会这般针对他?难道是—— 因为白翛然?! 因为自己今天能得见太子的机会是从白翛然手里抢过来的,所以,戚无尘就冒出来替白翛然还施彼身了?! 可就之前连华城观察那两人的相处,白翛然明显不承戚无尘的情,戚无尘应该是明白这点的,可他依然替白翛然出头——那就相当于是,戚无尘不在乎白翛然承不承他的情,他只付出他的,做他认为对的——就像是一个不求回报默默守护着王子的骑士,心中的感情不曾宣之于口…… 触及到某个真相的连华城几乎震惊地看过去,戚无尘却已经没再看他了。 这监工一职,太子殿下本就属意戚无尘,如今他同意了,自然再好不过。然而,太子刚笑着把戚无尘扶起来,准备两人去私聊,就见连华城也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连华城此刻,明明顶着一脑门的汗,却毅然决然地道:“殿下,连某自幼在津州长大,父亲更是水军校尉,于水利之道自幼耳濡目染,或许更适合这个职位。连某虽不才,也愿效忠殿下,为表忠心,连某也愿毛遂自荐求任运河工程监一职!” 太子:…… 戚无尘脸上依旧古井无波,眼中却极快地闪过一道如我所料的神情。 小经筵室内外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太子突然大笑,道:“好好好!父皇常忧虑我大周人才凋零,恐后世无继。如今看到你二人,孤心甚慰,想必父皇若得知年轻一辈中有你二人这般才俊争相报效朝廷也能安心许多。连卿也快快请起!” 太子亲自虚扶起连华城,又看了戚无尘一眼,心中早已计定,便笑道:“既然两位都有意这监工一职,依孤看,不如你二人比试一番,哪个赢了,哪个上任。如何啊?” 戚无尘道:“旦凭殿下做主。” 连华城也道:“都听殿下的。” 太子笑了笑,道:“那这题目,便以‘监而督之何以如期定质’为题,做一篇文章。你们作好,当众朗读,再以经辩定胜负,如何?” 戚无尘:“可。” 太子看向连华城,就见连华城盯着戚无尘,眼里闪过犹豫,最终却还是咬着牙道:“请殿下为证。” “好。上笔墨!” 太子发话,自有人张罗好一切。 戚、连二人在室内做文章,他们即将经辩的消息却不胫而走。在这国学院里,好奇这两人学问高低的大有人在,不少听闻此事的学子,立刻跑了过来,没一会儿整间院子里就人满为患了。 太子大概也没想到,两人竞争一个职位,最后竟然搞出了一场学文比赛,还引来了这么多学子围观,倒有几分盛世之势。于是,他又让人在小经筵室外的院子里搭起简单的架台,一会儿好供戚、连二人上去辩论。 戚无尘作为京城二十年来唯一的小三元魁首,文章功底自不必说。他自幼聪慧,又做过太子伴读,是公认的学识渊博,就算把他放到才子遍地的江南,也照样能卓立于群。 这样的戚无尘,多年来基本没人在学问上跟他唱对台戏,偏偏今天就出了个连华城。 这位连解元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说来也不易,但是,他真得能在文章上盖过戚无尘吗?其实,就连连华城自己都没信心,但是,当他察觉到戚无尘今天抢他的好事是为了给白翛然出气时,他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不想认输了! 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明知道自己今天做得不对,却还是向白翛然出手了,若是再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那还不得憋屈死? 这么悲惨的结果,他可不想要! 于是,连华城冲动之下,向戚无尘发起了挑战。 小经筵室因这两人的对局热闹起来。 人都聚集到了这里,反倒没人注意此刻国学院的大门处,又来了一些人。看衣着,同样非富即贵,看行头、车辇的规格也仅比太子稍差一点儿。 这样的车辇一下来了两辆,里面坐得什么人,其实也并不难猜。 来人自然是大皇子周开浡和二皇子周开洛了。 而太子周开润其实在皇子中行三,这两位本都是他的皇兄,如今却没有他地位尊贵,这其中的微妙,又哪是旁人品得出来! 最前面的车辇刚停,车帘挑开后先钻出来的人竟然是刘玉瑶?只见,他怀里抱着个脚凳,飞快跳下车后,回身把凳子放好,又搀着车里的人,慢悠悠走了下来。 这人一身金红色的外袍浑身上下明明是一股张扬不羁的气质却偏偏脸上带了一张金色的面具,硬生生又将那股气质给压了下去,令人看见他,胸口就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憋堵之感。 刘玉瑶似乎对此早就习惯,这位一下车,他就‘殿下长、殿下短’鞍前马后伺候的无不尽心。显然这位殿下应是大皇子。 后面那辆马车里,先出来的人是戚无涯,他怀里也抱着个脚凳,不过紧随其后出来的华服男子根本没用什么脚凳,足尖轻点车辕,眨眼间就落到了地上。轻功不俗,这位自然是尚武的二皇子。 他落地站稳后,就冲戚无涯回头笑道:“这国学院怕不是人都傻了?往年来此,门口早就站满了人,今日这是怎么了?” 戚无涯笑道:“许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不然哪儿敢不迎接您和大殿下!” “说得也是。”二皇子又转头对大皇子说:“皇兄,依我看咱们也不跟他们打招呼了,倒要看看他们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也好。”大皇子微勾唇,不以为然:“量那群书呆也耍不出什么花儿来。” 国学院的门房是留了人的,这会儿见皇子们都来了,连忙要去通报,却被随行的黑甲和白甲侍卫给拦下了。 两位皇子要玩空降,自然是不会给国学院的老学究们一点儿准备的余地,就是要看他们措手不及的慌乱样子,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在国学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经筵室的比拼上时,两位皇子带着他们的伴读或新宠以及两队黑、白甲卫悄悄进来了。 第16章 官配翻脸现场 王几和章数知两人经过这一晚的‘历练’后,对白翛然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墨桃醒来后,两人打算送他回白翛然的住处,正走在路上,迎面突然出现一大片火光,晃得两人睁不开眼!两人纷纷抬手遮挡也没看清对面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反倒是对面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墨桃’?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二皇子侧身问:“怎么,你认识?” 戚无涯道:“之前,白家三公子借住在我家,那是他的书童,故而认识。” 对面的墨桃这时也认出了戚无涯,连忙喊了一声‘二少爷’?小声儿挺委屈,还泪眼汪汪的。 他这个样子,谁还看不出是出事了? 戚无涯担心白翛然,面上立刻显出几分焦急。 二皇子见此,笑道:“既是熟人,你自去招呼便是。今次来此,不过是选间房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戚无涯忙行礼,道:“多谢殿下恩典,我去去就回。” “去吧。”二皇子爽快道。 然而,戚无涯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有人说:“慢着!你说的白家三公子,是不是就是安国将军的第三子,叫白翛然的?” 戚无涯回头一看,问话的人竟是大皇子?他心里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又不可能装作没听见,只能硬着头皮回:“殿下所言甚是。” “哦……” 这一声意味深长,大皇子还扭头和刘玉瑶交换了个眼神。 之后,大皇子上下打量戚无涯,看了好几遍,才又突然开口对二皇子说:“二弟,我记得你一会儿还得回北衙禁军吧?正式过来,是三日后?” “正是,”二皇子不解道:“皇兄为何突然问起此事?” “没什么,我也是羡慕你,如今有了接触实务的机会,不像我,依旧闲散人生。”大皇子云淡风轻地将话题岔开。 二皇子是爽快人,根本没多想,闻言还安慰道:“皇兄说得哪里话?南厂戌卫如今在皇兄管制下政绩斐然,父皇也常以此为傲,要说羡慕,自然是臣弟羡慕皇兄。” 二皇子谦逊的态度,还是很得大皇子的心。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与戚无涯擦身而过时,又盯了他一眼,那眼神看着像别有深意。 戚无涯自始至终躬身相送,王几和章数知至此也早弄清了自己撞见的是什么人,自然也躬身行礼多时。直到皇子们离开,他们才揉着腰直起身来。 墨桃因无功名又无职务,听说对面有皇子,就直接跪到了地上,好不容易熬到皇子们走了,他那膝盖也都磨红了一块。可墨桃根本顾不上自己的膝盖,皇子一走,他就扑到戚无涯跟前,把这一天发生的事一股脑都说了,说到连华城和禾苗给白翛然和他下迷药时,墨桃气得浑身发抖,戚无涯听得也气到不行! “他人呢?”戚无涯怒气交加,瞪圆了眼。 王几和章数知在一旁忙劝:“无涯莫急,白公子已看过郎中了,这会儿应该已经无碍了。再说,陈兄和你大哥也都在陪着他。” “我大哥?” 戚无涯不置可否哂笑一声,那表情好似在说‘我大哥在有屁的用?他根本不会管白翛然’! 只道:“墨桃快走,带我去见你家少爷!” 白翛然他们这间院子里,有四间房,此时两间亮着灯。 廊下蹲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砂锅和中药,宣杏靠在一旁守着火。 屋里,白翛然也没睡,搬了张小桌到床上,正伏案写家书呢。这是一封劝父兄立功得意时更要慎行言谨的书信,白翛然写得特别认真。 墨桃一脚跨进院子,闻到中药味儿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哭喊着‘少爷少爷你别吓我’一股脑往屋里冲。比他更快的是戚无涯,寒着一张脸,三两步蹿进屋里,连宣杏喊他二少爷都没顾上搭理。 王几和章数知特别默契,都是走到白翛然门口,就立刻止步。这反应和陈跃如出一辙,反正就是怕死,坚决不往白翛然身前凑,爱咋咋地! 屋里,白翛然听见了哭喊声、破门声,飞快将写了一半的信收进信封,戚无涯已经一把推开内室的门,几步冲到了他眼前! “你怎么来了?”白翛然诧异道。 戚无涯却皱着眉,蹲到床尾,去拿白翛然的脚。 “别动!”白翛然连忙喝止他,“刚正过骨,超级疼!这会儿最矜贵的就是它了!” 不让碰,戚无涯就收回手,抬眼向白翛然看来,那双眼通红,看得出他是真的心疼了。 他跟白翛然肆无忌惮惯了,再加上这会儿心里又急又气又心疼,一把搂住白翛然的肩膀,狠狠压到自己怀里,用力揉,发狠道:“你等会儿,我这就去料理了那姓连的!” “等等!”白翛然急得直喊。 戚无涯却充耳不闻,手压到腰间的长刀上,扭头就走! “你给我回来!!”白翛然大喊一声,用了全身的劲儿,嗓子都破了音,见戚无涯终于停下,顾不上嗓子疼,连忙说:“制他我会自己动手,你别给我找事!你能来看我,我就感激不尽了,快过来陪我待——咳咳咳!” 墨桃忙去倒水。 白翛然咳得惊心动魄,戚无涯被吓得忙飞跳回床边,边给白翛然拍背,边哄孩子似得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 白翛然连连摆手,像怕戚无涯再跑了似得,一把薅住他的袖子,死死地攥住!这小子刚才那样子像是要去杀人,不薅住了,万一撒手没,闹出人命可就不好收场了! 好在墨桃水来得及时,白翛然喝了一口嗓子缓过来了,忙又嘱咐戚无涯:“这事你别插手,我得自己制他,才能让他明白他惹得是什么人,你替我出面,意思就不对了。” “也好。不过,这笔账我先给他记上,早晚跟他清算就是。”戚无涯气哼哼地道。 白翛然见总算安抚住了戚家老二,暗松一口气,问墨桃:“你去过小经筵室吗?那边今晚可有异常?” “小经筵室?我回来时没经过那边,不过,公子若是想知道那边情况,我现在去打听。”墨桃道。 这时,屋门被推开,宣杏端着药走进来,闻言就道:“不用去打听了,咱们大少爷在小经筵室呢!今日本是太子来听学、选舍,不知怎么大少爷和那位,”他努嘴点了点对面连华城的屋子:“争执起来,此时全国学院的人都在听他们辩经。二少爷和白少爷若是有兴趣,咱们也可以去听听。” “你说我大哥和那姓连的辩经呢?” 戚无涯从宣杏手里接过药碗要亲手喂白翛然喝,被白翛然一把夺过去,一口干了。那个瞬间,白翛然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嗖’地飙升,但数息后,又降了下来。同时毛孔像被什么撑开,有湿热的汗水细密地渗了出来,眼眶也微微发酸,他揉了一下,揩下两滴晶莹的热泪来。 白翛然望着指尖的热泪愣了愣。 这时,宣杏收走药碗,又道:“是啊,我挺想去看看的。” 白翛然和戚无涯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尽管他们疑惑的点根本不同,行动却一致—— 戚无涯问:“我背你过去看看?” 白翛然也没跟他客气,往他背上一趴,说:“走吧。” …… 这会儿的小经筵室,院子里人满为患。 戚无尘和连华城的文章都已作完,也宣读过了。两篇文章已分别挂到了己方架台的高架上,供人赏阅。不少学子正围着摘抄,边摘边小声朗读仔细品阅。 其实这两篇文章,在开头就高下立显。 左边那篇文章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监而督之何以如期定质呼?乃应分时而划细入毫厘以察也…… 意思是说要保证工期保质按时完成,应该将工程划分为几个施工段,不同时间段干不同的事情,用料用量统计到细微之处,不可因毫厘小就产生偏差…… 文章的切入点是从时间段和工作态度上出发,有点述职报告的意思。比较平实,整篇文章通读下来,也算是中规中矩,并不见多少惊艳之处。 其实,一篇职能相关的文章,人们所关注的惊艳与应试策论文的惊艳是不同的。这里面,能令人觉得惊艳的点绝对不是文脉、气势、辞藻,而应该在计上。 所谓的计,便是计策、计算、技术、技能等。凡是文章能在这些方面写出新意,有出彩的地方,这篇职能文应该就会令读者感觉到真正的惊艳了。 这一点,显然右边展示的文章,做得就非常好! 它开头是这样写的: 河工监而督之,其期从图,其质从人。而图从专,限日月。人从群,分区责。质从物,严选定。一步一责,一日一清,则人不懈,而工不误也…… 这就是开头点题,直接甩方案,让人一看就眼前一亮,迫不及待想看他下面的详细说明。 因此,从围观人数上也能看得出是右边这篇文章写得更出彩。 而右边这篇文章正是出于戚无尘之手。 临时搭建的辩经架台上,戚无尘居右,连华城在左。 此时的连华城,脸色已再无往日从容,他盯着戚无尘,一片黑影笼罩着他的眉眼。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因为从文章被当众读完后,连华城就冷静下来,也意识到了自己恐怕上了对方的圈套,他刚才就不该那么冲动地非要挣这个职位,对方有备而来,这是铆足了劲儿要当众打他的脸,让他难堪! 接下来的辩经,他恐怕会更加艰难,到不如趁现在—— 他正纠结,就听戚无尘突然开口,言简意赅道:“现在放弃,殿下也不会怪你。” “你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无尘:必须出了这口气! 白翛然:大可不必,我不领情。 连华城:必须出了这口气! 白翛然:你们吗……床头吵架床尾和? 连华城:跟谁?【懵逼】 戚无尘:了解。【拐走白翛然】 第17章 官配吵架现场 连华城简直要惊呆了,这个戚无尘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的?竟然又让他反将一军。 他连忙向太子看去,就见太子果然如戚无尘说得那般,脸上挂着包容的笑。 连华城动摇了,他不想太丢人,认输本来也没什么——刚这么想,戚无尘又开口了—— “虽说不会怪你,也不会再重用你。你在所有人眼中都会变成一个连坚持到底都做不到的请战者。” 说这话时,戚无尘唇角的讥诮特别扎眼。 这令连华城的自尊受到了极大挑衅,他立刻抬起下巴,冷冷道:“不要废话,开辩吧!” 戚无尘那声轻‘哼’淡的只有自己听得到。 …… 戚无涯背着白翛然赶到时,那两人的经辩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其激烈程度简直超出在场所有人的想象,以至于白翛然看了两眼就直呼‘好家伙’,这可是真·两口子吵架模式,原地离婚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在辩的问题是‘工优于图而当废图从工呼’? 戚无尘一句‘从图乃为务之本,工优于图当改图而不当废图’才说完,连华城立刻紧跟一大段话堵他—— ‘改图费时费力,又涉多部联动,恐有误工期。既工为优,当以实绩论,优先从工,余务避让,以保工期如故。’ 戚无尘:“非也!无图从工,无核之据,如何保质?如何保期?” 连华城:“工优即质!灵活变通,何愁不能如期?” 戚无尘:“无图无凭,万人施工,稍有差池,又不易察。无图亦无核对之标,又何来保质?” “如何不能保质?”连华城急了,大白话直接开吼:“我刚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前提是工优于图啊!既然已经得到了比图纸上更好的施工方法,何必要拘泥于图纸?” “改图纸虽然看似费时,却更方便后期核查,为何不能等图纸优化之后,再施工?” “你怎么保证图纸优化过程中都能顺利通过?若有部门配合不及时,延误了工期谁来负责?这种时候,就该按照最优方案继续施工,不该为了等图纸确定而停工!”连华城咄咄逼人。 戚无尘却完全不受影响,语速极快地反驳道:“没有图纸,最优方案又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工匠们的操作经验!” “谁来保证这些经验的正确性?” 连华城一噎。 戚无尘立刻毫不客气地指出:“所以你一开始对‘工优于图’的理解就是错误的。 ‘工优于图而当废图从工呼’所问只是作为监工当工与图出现偏差时,是坚持以图为据,还是放弃图纸而从工? 这是一个陷阱。 你没有识破,所以你输了。” 戚无尘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依旧面无表情,甚至说到最后,他根本就不在看连华城,就好像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对手,和这个人比试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连华城的脸色难堪至极,他咬着唇,瞪着戚无尘,眼神中是再也藏不住的怨怒。 这一副表情,落在围观学子们眼中,简直太具颠覆性,不少人见此就窃窃私语讨论起来。 白翛然看到这里,不禁暗自唏嘘——这戚无尘也实在太狠了,那连华城可是你的官配亲亲大老婆,你现在这么对他,就不怕以后火葬场吗? 他一副不忍直视的表情。 戚无涯却摸着下巴,唏嘘道:“我哥不大对劲儿,他很少这么针对人啊?看来这个连华城不但欺负了你,肯定还干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把他惹成了这样……” 白翛然隐约猜到了答案,因此只干笑一声,没说话。 片刻后,戚无涯突然砸么过味儿来,不敢置信道:“不会吧?怎么可能啊——”他边说边扭头看向白翛然,眼里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这姓连的今天欺负了白翛然,然后就被他哥针对了,所以他哥是在替白翛然出气……吗?! 可是,他哥怎么可能会替白翛然出气呢?! 他哥不是最烦白翛然了吗? 这才一天不见啊,他大哥和白翛然之间…… 他们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戚无涯震惊地盯着白翛然,心想,这还得亏二殿下派人去家里把他从母亲的魔爪下解救出来,他要是再晚来两天,白翛然和他哥指不定又背着他干了什么呢?! 这可不行啊! …… 这场对局,连华城被戚无尘毕掉了! 戚无涯却莫名其妙陷入了一股焦虑! 白翛然全城吃瓜,暗自琢磨着怎么再阴连华城一把! 戚无尘把连华城说得哑口无言,有好长一段时间冷场,未免尴尬,太子便笑着出来打圆场:“看来还是无尘略高一筹。不过,连卿也不必气馁,你还年轻,需再接再厉。两位今日的表现甚是精彩,孤都要赏,就赐你二人每人一套徽墨四宝、银各百两吧。” 两人连忙谢恩。 虽说连华城也得了太子的赏赐,但监工的活儿到手的鸭还是被戚无尘硬生生给抢走了。而且他当众被人以学问碾压,不但吃了亏,还丢了大人! 他心有不兮,虽已极力掩饰,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笑得十分勉强。 可再怎么样,他依旧是得了太子的赏赐,不少人眼中这就是得了太子青眼,嫉妒眼红者大有人在,如今他经辩输了,有多少人心中暗爽自不必提。 太子特地看了连华城一眼,见他失落情绪太明显,只道这人气量稍逊,暗自摇了摇头。 之后,太子以休息为由,带走了戚无尘和一众学士换场去用晚茶了。 小经筵室就此散场。 连华城捧着太子的赏赐,和满院学子一同躬身相送,直到太子的身影看不见了,众人一哄而散,甚至都没有几人上来向他道贺。 连华城知道原因,只因刚才自己与戚无尘激辩时无意间暴露了本性,国学院的人没有傻子,大概是看出了什么,因此对他敬而远之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经过这一局经辩,连华城不仅表现,还有他的很多观点都太过急功近利,这与他平日里树立的淡泊名利的圣父白莲花形象相差甚远,也令国学院的这帮人精们立刻意识到同一个真相——连华城善于伪装,城府极深。与其亲近,不如敬而远之更安全。 连华城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别人如何看他,太子走后,他盯着手里这一托盘的赏赐愣愣出神。直到许久后,他脸上才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戚无涯正要上前找他理论,被白翛然按住了肩膀。 只听白翛然悄声道:“先回去吧,这里人多,他和我住一个院子,你急什么?” “行!都听你的!”戚无涯了然一笑。 他们正要回去,门口处突然再现喧哗,许多学子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参见殿下!” 原来竟是大皇子和二皇子来了。 太子走了,这两人才来?还是,他们刚才就到了,只等太子走了才露面? 来不及多想,戚无涯背着白翛然也连忙行礼。白翛然孔他姿势滑稽太打眼,忙从他背上滑下,墨竹扶着他,缓缓跪到了地上。 白翛然腿上还打着夹板,这一跪,除了捧着一托盘银子的连华城,就没有人比他更打眼了。许多学子也是到了此时才发现,白翛然竟然也来了。 这些人中就包括连华城! 连华城看清白翛然的那一刻,整个瞳孔就是一缩。因他们都躬身低着头,他这个动作白翛然没注意,走在最前面的大皇子却看得一清二楚。 大皇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不由唇角微勾,心道有趣儿。 大皇子的脚步停在了白翛然和戚无涯面前。估计他就是故意的吧,他当着戚无涯的面,一把捞起了白翛然的胳膊,用鼻音哼着小调儿般开了口:“这就是白家的老三吗?听说你上午斗诗赢了玉瑶?” 白翛然忙道:“不敢。刘兄文采清奇,我怎敢与他比斗?不过,讨教而已。” 大皇子似乎也不是真关心他们斗诗的输赢,不过就是一句开场白,他真正关心的是—— “你把脸抬起来,让本王好好看看。”大皇子边说边伸手往白翛然的下巴上捏来,他的指尖才将触未触之际,身旁、身后同时两处有人开了口—— “殿下!” “殿下!” 戚无涯皱眉向另一个声源处看去,只见连华城也正蹙眉向他看来。 见此,大皇子唇边笑意更浓了,猛然抬起白翛然的下巴,人也凑近,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吩咐白翛然:“从即刻起,你就跟着本王,放心,本王绝对不会亏待你,也不会亏待白家。” 白翛然被大皇子捏着下巴,感受到他喷在脸上的气息,也用两人之音,小声道:“草民不才,恐会误了殿下大事。” 呵呵! 大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松开了白翛然的下颌,笑了好一会儿,又拍了拍白翛然的脸蛋,道:“你想多了。本王要你,并非要你干什么大事,你只要会暖床即可。那日,本王在二楼一眼看见个风流小公子在对面街上买糖包,便念念至今!四下打听才知那竟是白家的三公子!你们白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若没人庇佑,恐怕都熬不到秋天,你既为白家三子,这种时候不正该为家族考虑?嗯?” 白翛然没想到,堂堂大皇子,竟然拿家族来逼他顺从。这种情况下,他硬钢就是给白家找事,也只能先托着,再争取到时间另想办法脱身,就道:“殿下且容我将脚伤养好,再——” 可惜,大皇子都没让他把话说完就一把抱起他,笑道:“这有什么?不就是脚伤么?本王难道还抱不动你?撒个娇不就好了!” “殿下!” 白翛然、戚无涯和连华城,三人异口同声,显然都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v前稳定日更,每晚0点,过两天入V后,会有超级超级的大肥章掉落,卑微全职作者,靠码字养狗子,求大家别养肥~爱你们,么么哒! 第18章 那是终将用在白郎身上的玩具 谁都没想到,堂堂大皇子众目睽睽下,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之举! 白翛然甚至想起晌午时刘玉瑶曾说大皇子后日会见他,而眼下大皇子竟然提前来了? 为何?肯定是刘玉瑶从中捣鬼了! 然而,面对众人呼喊,大皇子不但充耳不闻,脸上反而笑得越发肆意,逗猫一样,看着戚无涯和连华城向自己膝行,旁观白翛然的反应。 白翛然甚至预感到大皇子为了实验出戚无涯和连华城这两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很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连华城也就算了,戚无涯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因此,白翛然直接闭了嘴,他抿着唇,打定主意一言不发。 他知道剧情,也清楚大皇子敢在国学院如此肆无忌惮的底气在哪里,那是圣意、圣心、是圣上作为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亏欠! 自从数年前巡猎行宫那场大火之后,凤座易主,储君易位,先皇后被烧死,年幼的太子也在那场大火中容貌尽毁…… 那场火因何而起,至今不得而知。 事后,皇帝也对此下了禁令,不准别人再提起,但实际上,在书中有一些隐晦的细节,还是能看出火是因帝心而起——因为帝、后之间多年积怨在那次巡猎突然爆发,皇帝要取男妃,皇后极力反对,最终一把大火辞旧迎新,只是那时太子尚且年幼,被牵连进去,实属无辜,不但容貌毁了,似乎还留下了隐疾。 大火之后,皇帝不是娶了男妃,而是直接封了男后。 这位男皇后也很有意思,他与皇帝成亲时就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太子周开润。若非周开润和皇帝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谁又能相信,一个男子竟然真给皇上生了儿子! 男皇后册封一年后,东宫一月内连出五条人命。 当时的太子还是大皇子周开浡,人命事件闹出来后,立刻有大臣上奏,称大皇子性格乖戾残暴无度,不堪为皇家表率,请天子查实。 一个月内连出五条人命,放在哪儿都是大事,更何况是人人都盯着的东宫! 皇帝大怒,当即下旨命刑部并大理寺联查,又命暗卫详细调查。大周暗卫只听命于皇帝,由暗卫调查这事,不论真相如何,最终只汇报给皇帝一人知道,而皇帝与大皇子毕竟是父子,虎毒不食子,就算在皇家,这对大皇子来说,都相当于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暗卫报给皇帝的事实真相却是,太子在东宫密室内设祭台行巫蛊之事。 那五人不过是按五行命数准备的祭品,而搜来的巫蛊娃娃身上贴着的生辰八字却是男后的! 加之那段时间,男后确实缠绵病榻,两厢对比,龙颜大怒! 皇帝简直是又气又怒又悔! 再加之前朝更换太子的呼声越演越烈,皇帝一时进退两难——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大皇子周开浡直接求见了皇帝! 十几岁小小的少年,脸上带着一张冰冷的面具,跪在皇帝面前,无悲无喜地说:“儿臣知道,现在有很多人不想儿臣当太子,这次他们为了达到目的,不但诬陷儿臣还害死了五条人命。可儿臣没有证据,儿臣能做得就是向父皇您请命,请父皇废了儿臣这个太子吧!这样父皇就不用为难了,东宫也不用再死人了!儿臣也不用再背负骂名了!” 此举显然出乎皇帝意料,他听完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储君之位于你为何?” 周开浡当时说得是:“乃治国之责。然,不及人命贵也。” 三日后,皇帝下诏,废大皇子周开浡太子之位。 又一年后,皇帝立男后所出的三皇子周开润为太子,封大皇子周开浡为裕王,二皇子周开洛为庆王。 至此,文武百官都发现了皇帝对大皇子的态度没远,反而更亲近了。 这一变化的原因,在原文剧情中是以暗线处理,因此白翛然这个觉醒者也不知道。 但是大皇子作为当事人显然心里明镜似的—— 原因有二: 其一,皇帝用一年的时间弄清楚了东宫巫蛊案的真相,知道大皇子是被冤枉了。 其二,调查事件的过程中,皇帝得知了大皇子的隐疾是不能人道,而导致这一隐疾的根本原因正是几年前那场巡猎大火,这令皇帝好不容易淡化下去的自责又被勾了起来,也因此他对周开浡这个儿子越发怜爱了。 大皇子洞悉了皇帝老爹的这种心理,卸任太子之后,他反而活得越发肆意。尤其是这几年,皇帝将南厂戌卫交到了他手里,他立刻办了几件漂亮的大案,令戌卫渐渐与暗卫齐名成为了皇帝手中最得力的两把快刀。而周开浡也因此更得圣宠了…… 这几年,皇帝对皇子们的管教越发严苛了,皇子们日常言行也越发谨小慎微,只因稍有差池,准会遭到言官弹劾,却只有大皇子,他就算天天流连秦楼楚馆也没人敢多一句嘴。那是因为,曾经有人参过大皇子荒·淫·无·度,却惹得皇帝大怒,被当场砍了脑袋! 大臣们后来才慢慢看明白,大皇子去秦楚之地,总有他的目的,而他不能人道这件事也慢慢被臣子们察觉,至于是什么导致他废举,稍微探究便惊得人后背沁凉! …… 眼下,就是这样的大皇子,抱着白翛然,正肆无忌惮地在国学院里横行霸道! 二皇子明明就在旁边站着,明明说一句话或许未来朝廷的格局就能有所变化,但他就是一句话也没说,全程缄默,沉着眼看戏。 二皇子都这样了,其他学子们自然更不敢多嘴了。尽管他们之中不少人觉得大皇子行为太过放荡,与读书人端庄持重的形象完全背道而驰,可迫于权势,竟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就算是心高气傲的连华城,也只在最初喊了一句‘殿下’却未能博得一个眼神之后,选择了识趣地闭嘴。 全场,戚无涯是最着急的一个。 他眼见着大皇子抱着白翛然就要走没影儿,急得爬起来要冲上去把人抢回!但他才走了没两步,二皇子身后的白甲侍卫就立刻挡在他面前——这些白甲侍卫可都是戚无涯往日共进退的兄弟! 这令戚无涯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瞬间紫红,他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跪在了二皇子面前! “殿下!”戚无涯道:“我与白翛然自幼——” “那是我的皇兄!” 二皇子一句话,再度把戚无涯说得哑口无言,也再给他胸口堵上一口气,憋得他一时脸都紫了。 戚无涯跪在地上没动,二皇子看他半晌,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此事,我不易出手。你若心有不甘,去求太子看看吧!” “……谢殿下!” 戚无涯抿着唇,给二皇子行了扣首礼,就立刻起身,匆匆跑进了幽暗的夜色中。 白翛然一路被大皇子抱着走回了宿舍,几度开口,却都被大皇子敷衍了回来,直到大皇子抱着他,站到他自己的房门外,白翛然听到大皇子扭身对随从说‘以后,本王就住这儿’时,白翛然才猛然惊觉大皇子想要干什么! 他连忙道:“殿下,这间房原本是草民暂住,若殿下要住这里且容草民将私物收拾干净,别再污了殿下的眼。” “不必。”大皇子笑得别有深意,“本王只借住几日,哪儿就用得着三公子特地给本王腾地方了?” “可是——” 白翛然还想再说什么,大皇子脸上笑意更深,道:“你我皆是男子,就算同榻而眠也只会被当成皇子礼贤下士传为美谈,你就别再推脱了!” “我——”喜欢男子,满京城人尽皆知! 白翛然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突然伸到他面前,将一包东西挂到了他的脖子上!白翛然猛然抬头,对上了刘玉瑶那不怀好意的眼神,瞬间引起了极度警觉! “刘玉瑶,你干什么?”白翛然拽着脖子上的包裹,怒道。 这包裹外面露着半截鞭柄,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一截一截,眼见白翛然就要扯开,大皇子的脸突然凑了过来,叮嘱他‘别动’。 白翛然看到,大皇子这话一出,刘玉瑶看过来的眼神里只剩下幸灾乐祸一种了。于是,他红着眼问大皇子:“殿下拿这些‘武器’是想要做什么?” “武器?”大皇子好笑道:“这些都是要用在你身上的,算什么武器?” 什么用在他身上的?什么意思? 大皇子似乎看出了白翛然的疑惑,迈进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凑到白翛然耳畔,小声道:“不过是蜡烛和皮鞭而已,放心吧,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很小心……” 白翛然:……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这一刻,他极其震惊,他可以肯定这是原文中绝对没有的桥段! 然而大皇子的脸却在一室摇曳的灯火中模糊起来,视野内唯有他们身后逐渐闭合的房门清晰无比地映在了他的眼底。 第19章 魔爪之下见白郎 国学院学士膳堂,太子正与众学士同吃晚茶,其乐融融。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大喊‘我要见太子!……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要拦我’! 太子闻言,看向戚无尘。就见戚无尘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浮现疑惑,皱着眉。 太子轻笑道:“真是没想到,你二弟有一天也会求到孤头上。” 戚无尘起身致歉,道:“他本该在家中思过,或许是真出了什么事,且容臣出去看看。” “别了吧,他都来了,就宣进来吧。孤已有数日就算邂逅都没邂着他了,可是想得紧!” 戚无尘垂下眼睑,盖住了眸中情绪。人却没有坐下,也没有退却,就以那样躬身行礼的姿势站着,像是以此表明某种态度似得。 太子也像遇到了什么不能退让的事,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再不见一丝笑容,盯了戚无尘一眼,却对所有人道:“你们都在这儿候着吧,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来。” “殿下!” 戚无尘少有的动容,喊完这句,撩起袍子,直接拜倒。 太子的背影僵住。 他胸膛起伏,好一会儿,他才猛然回身,烦躁无比,对戚无尘道:“行行行,你随孤来!” 这一幕把国学院的学士们都看呆了,谁也不知道,太子和戚无尘在打什么哑谜,还较劲儿较得这么认真…… 两人对此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已快步走向门口。 门外,戚无涯双目赤红,因隐忍到极致整张侧脸的青筋都突了起来,正一字一顿对拦着他的红甲侍卫说:“让我过去,我要见,太子殿下!” “何人在此喧哗?!” 太子本是快步前行,到门口,却突然于门槛内停下脚步,冷冷地问出了这一句。 这明显的明知故问,听在紧随其后的戚无尘耳里,令他本就锁着的眉头,拧得更紧。而门外,戚无涯听见太子的声音,连忙跪拜:“戚无涯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隐于袖中的拳头,在听到这一声时,猛然攥紧。之后,他绷着脸,揣怀着双臂迈过了那道门槛。 他的脚步变得极轻,就像是害怕惊扰什么似得,幽幽然来到戚无涯面前。 戚无涯的视野内映入了一双金靴,他知道这金靴的主人就是太子。他立刻将头垂得更低,额头蹭着地面,急切道:“殿下恕罪!实在是眼下有桩人命关天的事,普天之下唯有殿下能够阻止,无涯不才,只求殿下能出手救一救白翛然!” “什么?!” 这不是太子的声音,而是戚无尘。 戚无涯惊讶地抬头:“哥?你怎么……” 然而,他话没有说完,下巴就落进了一双纤瘦却有力的手中。 太子捏住了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戚无涯眼中满是惊异,太子这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太子此举在暗示什么!他有些慌了,眼神飘忽间刚好看到,他的下巴被太子捏住的那一刻,他大哥站在太子身后,直接黑了脸。 他连忙向他大哥投去求助的眼神,却引得太子也向身后看去。 “无尘啊,”太子说:“那白家三郎跟你是旧交,他的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他扬手扔给他一块东宫腰牌。 “谢殿下。”戚无尘接住腰牌,却没动,又道:“无涯年幼无知,冒犯殿下之处,望殿下高抬贵手,准他和我一同前去。” “孤不准。” 太子言简意赅。 甚至说这话时,就回过了头,只盯着戚无涯,一眼都没再看戚无尘。 戚无涯快哭了,喊了一声‘哥’!那声音可怜兮兮的,生怕他哥走了,留他单独和太子在一起! 他、他,他和太子…… 太子见戚无尘还不走,微勾唇角,立刻问戚无涯:“说说那白家老三出了什么事?” “他被大皇子抱走了,此时已在宿舍……” “无尘?” 太子挑眉看向戚无尘,仿佛在说白翛然出事了你还不去? ——却依旧捏着戚无涯的下巴没松手。 连戚无涯都看得出他哥此刻陷入了两难,而且他哥瞪着他的眼神好像明晃晃在说‘自投罗网,你还能再蠢点吗’?戚无涯简直欲哭无泪,他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太子应该不至于—— 好吧,他确实蠢! 但是,他就算蠢也要救白翛然! 于是,戚无涯把心一横,豁出去了,闭着眼大喊:“哥,你要相信太子殿下的人品!你快去翛然那边!” 太子‘呵’了一声,突然凑近戚无涯,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戚无涯的脸腾地就红了!却还是咬着牙,又冲他哥喊:“哥,你快去啊!我还有功夫在,翛然他可手无缚鸡之力……” 戚无涯巴啦啦一通催促,戚无尘始终沉默。 他的沉默像是一块无形的铁板,不断推向太子,挤压着他,直到太子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直到太子回头,烦不胜烦地对戚无尘说了一句:“今日若是不将白家老三成功带回,以后出去不要跟人说是我的客卿!” “谢殿下。” 像是得到了承诺,戚无尘扭头就走,步履匆匆,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样子。 太子似乎极其扫兴,一把甩开了戚无涯的下巴,单手捂住脸,深呼吸。 片刻后,他吩咐红甲侍卫:“把他带走,送到我房里。若是他跑了,你们就提头来见!” 侍卫们齐声应诺,在戚无涯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之际,几个手刀劈晕了他。 太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 宿舍,白翛然室内。 被大皇子一把扔到床上,白翛然被摔出了满眼金星。然而还没等他缓过劲儿来,大皇子紧跟着就扑了过来—— “殿下,等一下!” 白翛然一把握住大皇子薅住他前襟的手腕,顾不上管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诡异,喘着粗气说:“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不吝赐教!” “教什么教,一会儿再说!”大皇子似乎一刻都等不得,一手按住白翛然,另一手用力一扯—— 意料中的裂锦声没有传来,响起的反而是大皇子闷哼?! 那是因为关键时刻,白翛然拼死挥出的一拳,正中大皇子的眼眶,哪怕白翛然没什么力气,但人的眼眶本身就很脆弱,大皇子又不是铁人,被打中了眼眶肯定也很痛!何况他还带着面具! 白翛然趁机一把推开大皇子,连滚带爬跑下床,鞋都顾不上穿就只管往门边扑!可他手指都没够到门板,就被大皇子一把薅住腰带,又给拎了回去! 面具的缝隙间,有血珠滚落出来,大皇子却根本没管那血,他满面寒霜,单手就将白翛然不断乱打乱挥的两只手腕攥住按在了墙上。他卡着白翛然的脖子,比划了一下掐死他可能会用的角度,没什么温度地说:“每到这种时候,他们都极近讨好,你还是第一个敢反抗我的人!你是觉得我不敢杀你吗?” “你不敢!” 此刻白翛然神经紧绷,思路却清晰:“北疆刚刚大捷,我父兄抗戎有功,你若杀了我,就算是皇上再宠你,也不可能不追究!”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大皇子不再卡着白翛然的脖子,拇指却按住了白翛然的嘴角,用力地按,腻腻地揉,好似那两瓣唇是什么新鲜的玩具似得,爱不释手一样。 白翛然意识到大皇子想揉开他的嘴,立刻用力咬紧嘴唇,大皇子却像跟他较上了劲,揉捏得越来越快,力气也越来越大,带着一股疯狂的执着,令人不寒而栗! 白翛然躲得非常厉害,大皇子索性用皮鞭把他的双手捆住,吊在了床梁上。 之后,他点燃了一根蜡烛…… 刘玉瑶站在白翛然的房门外,耳朵紧紧贴着门板。一开始他只能隐约听到一些暧昧不清的动静,直到白翛然一声尖叫,大喊:“不!” 刘玉瑶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大皇子肆意的狂笑!喊着‘乖乖’…… ‘嘶啦!嘶啦!嘶啦!’ 伴随着一声声裂锦之响,满屋飞扬起衣物的碎片,那是白翛然衣袍的袖子,被大皇子用蜡烛烧成了一小块一小块,扬了起来! “这是黑色的雪,对不对?” 大皇子指着纷纷落下的焦黑衣片,问白翛然。 白翛然惊悚至极,眼前的大皇子十分不对劲! 面对大皇子的逼问,白翛然木然点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紧紧咬着唇,嘴里充斥着血腥味儿,却一刻也不敢松懈! 正常人,你还能跟他讲事实摆道理,面对精神病就只能全面防御,不给他留一丝一毫可趁之机! 眼前的大皇子,显然就是个精神病! 白翛然特别害怕自己发出声音,被大皇子薅住舌头滴蜡,他觉得以大皇子眼下这个疯逼状态,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见白翛然点头,大皇子咯咯咯笑起来。 他又拉起白翛然另外一侧的衣袖,一小块一小块的烧起来,边烧边笑边说—— “那年‘孤’就是这样被人蒙着眼,一块一块烧光了衣服……你害怕吗……哭有用吗……他们给‘孤’喂药……最后,把‘孤’推进了火海……” 白翛然想捂住耳朵,他想喊‘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你这些秘密,我怕你杀我灭口啊’! 可嘴唇已经被他咬出了血,疼得他就算张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大皇子烧白翛然衣服,扬布块,像是特别解压的一项运动,令他极度沉迷乐此不疲! 他还说:“那天我在二楼,你在街上买糖包,我虽只看了你一眼,突然就有了那种冲动,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我当时就想,是你的话,一定能治好我这多年的隐疾……” 白翛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就在离开定波候府前一天带着墨桃到街上买过糖包,早知道会被大皇子看见,他当时不下马车就好了! …… 很快白翛然的身上就只剩下前襟到膝盖之上那一块衣袍了,那上面一枚枚盘扣扣得整整齐齐!衣带也好好的系着,甚至经过这么剧烈的挣扎都没有散开!就连被大皇子又拉又拽的腰带都只是变形而已—— 这些都是不久前,戚无尘为他洗完澡后,才刚一件件为他穿在身上,又亲手一点点为他打理整齐。也多亏戚无尘穿得认真,白翛然才能在经过大皇子这么久的摧残后,还能有这几块布料来遮掩身体,就像保住了尊严的底限,令他还能有理智抑制住不断暴走的情绪! 他极力将自己蜷缩起来,膝盖收起来贴上胸膛,在大皇子的手再度神来时,白翛然不想让大皇子再动他身上仅剩的那一点衣服,便抬脚踢了过去,他脚上还穿着靴子…… 大皇子却一把握住了他光滑的膝窝,白翛然一个激灵突然受不了地爆踢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刘玉瑶的一声惊呼—— “戚无尘你干嘛?——啊!!” 第20章 白翛然是谁的未婚夫 刘玉瑶被戚无尘拎着后衣领扔到了一旁!一串乒乒乓乓的响动,撞翻了院子里的木架! 门口的黑甲侍卫见此,立刻往这边走来! 他们手中拿着火把,晃动的火光在戚无尘身后摇曳,给他那立体的五官镀上了一层金黄,戚无尘微微垂下眼睫,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时刻,沉声说道—— “在下戚无尘拜见裕王!在下特来接未婚夫婿白翛然回家!望殿下准允!” 此话一出,四下突然静极了。 就连撞翻木架摔倒在地的刘玉瑶都停止了‘哎呀哎呦’的嚎叫,惊得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屋里,白翛然也惊得瞪大了眼! 他傻傻的望着门口,眼泪都停了! 谁是谁的未婚夫婿?! 戚无尘也疯了吗?他在说什么啊?! 而大皇子却突然笑了起来。 之后,他往地上一坐,又哭又笑了起来! 他用哭腔,笑着问:“未婚夫婿?”问完,就往白翛然看来。 白翛然愣愣地,根本没管他,明显还处在震惊中。 反倒是门外的戚无尘听见大皇子的话,又说了一遍:“戚无尘来接未婚夫婿白翛然回家,望殿下恩准!” 屋里一时,没了回应。 这个时间点,看完经辩的学子们正陆陆续续往宿舍而来。 陈跃几人也在经过一整天的折腾之后,准备回自己的舍院睡觉,路过白翛然的院子时几人本已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却在听见戚无尘那句‘未婚夫婿白翛然’时抬起的脚生生僵在了半空—— 他们仨嘴都惊成了欧型,互相对看时,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我特么没听错吧?刚刚是戚无尘在口口生生地说‘白翛然是他未婚夫’吗?! 他们互相点头:兄弟你没听错啊,说话的人就是戚无尘! 这真尼玛是活久见啊! 得,三人也不走了。 他们推开院门,满脸期待地凑上前去,仿若能亲眼见证白翛然这妖孽被收,以后晚上睡觉都能更踏实似得。但他们没有东宫腰牌,也不是这院子的住户,才推开门,就被黑甲侍卫拦住了。 屋里大皇子发泄的过程被打断,整个人正处在一种恢复正常与继续发疯的情绪撕扯中。具体的表现在白翛然看来,就像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会儿一个人跑出来说‘什么未婚夫婿?白家老三以后只能陪我睡觉!’ 一会儿又一个人跑出来说‘为了这么个小玩意儿,同时对上白家和定波候府不划算!’ 白翛然眼睁睁看着大皇子从抱着头坐在床边到滑到地上,再到痛苦地在地板上翻滚,终于不再沉默,也终于松开了被他咬了良久的唇瓣,大喊:“快来人,大皇子不好了!” ‘哐当’一声,是房门被一脚踹开的声音。 戚无尘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当他一眼看到白翛然嘴角滴着血,双手被捆着吊在床梁,身上的衣服更是碎裂得几不蔽体时,他的瞳仁骤然紧缩! 而后,戚无尘根本就没看地上的大皇子,只当障碍物一般跨过,直接冲到床边,一把抓起被单,将白翛然兜头裹住! 他凑到白翛然耳边,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声音,说了一句‘别怕’,又飞快将白翛然手上的绳鞭解开,一把抱起人转身就往外走。 而黑甲侍卫们在刘玉瑶的带领下也冲了进来,他们自然是紧着大皇子,把翻滚低呜的大皇子抬到床上,立刻有人飞奔出去请太医。 这时,黑甲侍卫们发现戚无尘要带走唯一的目击者白翛然,就拦住了他们。侍卫指着被戚无尘扣着后脑,护在怀中的白翛然道:“殿下情况明朗前,他不能离开!” “室内狭小,我带他到隔壁,你们不放心大可跟来。” 戚无尘面沉如霜,说完挤开侍卫的阻拦,抱着白翛然直接出了门。拦住他的两个黑甲侍卫紧随其后,见他确实是到隔壁,两人互看一眼,也跟了进去。 戚无尘却在内室门口驻足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说得话也冷冰冰地道:“此为内室,非有婚约之人不得进,请二位自重。” 两个侍卫一噎,稍一愣神,戚无尘已经进屋栓好了门。 两个侍卫:…… 有种被耍了的错觉?! 若非他们真有婚约,就是我们真被耍了。 内室,门栓落下的那一刻,好似将所有的喧嚣和危机都隔绝在外,戚无尘微微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走到床边,将白翛然放到床上。 白翛然似乎对床产生了心理阴影,屁股才占上一点儿,就立刻明显一抖。 其实,他也不想抖,但他实在控制不住。 若非遇到大皇子,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一个人的情绪是如此可怕的东西——到底受了什么样的伤害,才能让一个人因痛苦而分裂出另一个人格呢? 白翛然下意识抱紧自己,将自己抱成一团,还是止不住地打冷颤,他其实不是害怕,他是真的冷!三伏天的夏夜,白翛然生生感觉到了寒风刺骨的那种寒。每一根骨头仿佛都在叫嚣着打颤,被恐惧缠裹着,好似扎进了冰桶之中。 他知道,戚无尘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他不该在这个人面前表现出一丁点弱势的一面,可是身体这一刻就像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听白翛然使唤,就偏要打颤,还要流眼泪,就要在戚无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上一个小小的、可怜的自己! 可他并不想也实在不该在戚无尘面前示弱,即使抱紧自己蜷缩着,即使泪流不止,他还是倔强地任性地要求戚无尘:“别看我!也不许说我!” 他嘴唇破了,说话就像漏风,明明很倔强的态度,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后,那语气却软软的,如猫嘤般,像在撒娇。 “嗯。” 出乎意料戚无尘竟然很配合,他的声音中一如既往听不出喜怒,但是这一刻,白翛然却听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就像是一直操心孩子的家长,终于发现孩子没事而发出的那种喟叹。 这令白翛然愕然,他终于抬起头,看向了戚无尘。 而戚无尘却已探进衣柜里为白翛然挑选能穿的衣物。 柜门挡住了他的脸,白翛然什么也没看清。 内室的烛火,将这夜染成了姜黄色。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那烛火就在白翛然的眼底摇动起来,小小的一根火苗,在眼波上跳动,是精巧而生动的样子。 心跳在这样的氛围下,渐渐平稳。 白翛然惊讶地发现,刚才,只是和戚无尘这么简单的一个互动,那一直堵在心口的一股气竟然奇迹般的散了,眼泪也停了,就连颤抖的身体也得到了缓解…… 他的情绪在平复。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白翛然不得不承认与戚无尘互动确实可以治愈他暴走的情绪。就像是那些刚才还不听话的骨头,不肯听他的话,却很愿意顺从戚无尘的安抚,这身体就像不是他的,像是真有自己的意识一样—— 至于为什么,也还要等他进一步探究…… 这个身体的生理机能似乎隐藏了太多需要他进一步探究的秘密了。 眼下,白翛然只觉得一个晚上,连续两次被戚无尘搭救,虽然戚无尘自己说是受父母之命关照他,但这次却和上次还不同。这次,戚无尘为了把他从大皇子身边带离,连婚约都搬出来了,就算再怎么照顾,在白翛然看来,也绝没有让人家搭上终身大事的道理! 因此,白翛然稍一恢复,就立刻先要将这事说清楚!当然,说到底戚无尘救了他,这人情怎么算都是欠下了,所以,就算要说清楚,白翛然也得先承情,再知恩图报,最后再分说清楚。 而对戚无尘最好的报恩,应该就是永远终止之前那种死缠烂打的纠缠吧! 于是,当他从戚无尘手里接过干净的里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特别郑重地开了口:“戚兄,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刚刚那样说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救我。我白翛然绝非不懂感恩之人,今日你出手相救的恩,我会铭记于心!而且,我像你保证,我绝不会借此机会——我是说借着报恩再纠缠你,真的!等风头过去,你挑个合适的时候,我愿意陪你再演一场——就演,我负了你,婚约自动解除好了,这样以后也不会有人说你什么……” 白翛然敢保证,这一刻他望着戚无尘的眼神绝对足够纯洁也足够真诚,而且他说这番话也完全是站在戚无尘的角度,尽管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嘴唇破了,口水总是在他无意识时流下来,显得不太庄重,但是他是真心替戚无尘着想这一点却是毫无疑问的呀! 可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戚无尘别的好像都没听见,只问他:“我刚才哪样儿说?” “就说我是你的未婚夫——” 见戚无尘猛然望了过来,白翛然连忙闭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戚无尘是故意引导他重复这句话的…… 第21章 夜漫长,郎情浓 而戚无尘却在床边坐下,将怔愣的白翛然手中的衣服抽了出来,直接动手替他换了起来。他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到白翛然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妥,戚无尘的手就已从被单下钻了进去。 手指挑开白翛然第一颗扣子的时候,戚无尘往前倾身,同时开了口,他没有正面给白翛然任何回应,只是道:“未来的很长时间你都要待在我身边,懂吗?” 白翛然事后想起这段,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一定是被戚无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横生而起的雾气给蛊惑了,否则,他为什么会点头,答应得那么痛快?! 但这个时候的白翛然,似乎是从戚无尘身上吸取了某种力量,这种力量支撑着他,令他停止了颤抖,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脱离了大皇子带给他的阴影。他凭借身体的本能,需要待在戚无尘身边。 白翛然只不过微微出了一会儿神,他身上那套被大皇子当玩具烧毁的衣服就全都被戚无尘给扒下来,扔到了地上。而戚无尘拿着干净衣物的手再次探进被单,这次,还没钻过一寸,就被白翛然一把按住了! “我自己来。”白翛然忍着脸热,尴尬又兀自镇定地说。 他垂着眼睫,却依然感觉到了戚无尘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上。 他尽量忽略那种被盯视的感觉,缩进被单里,像小动物一样,将衣服一点点拉了进去。也是到了这时,他才闻到那衣服上有不属于他的清冽的香气,那是戚无尘身上的味道,他今日被戚无尘抱了这么多次,绝对不会认错! 所以说,这些里衣全都是戚无尘的! 贴身的衣服啊…… 怎么说呢?反正衣服穿好后,白翛然觉得身体又有了它自己的意识,他浑身发起了烫。 估计脸也烧得很红,他连忙拍了两下,戚无尘却适时地递给了他一杯清茶。 就是这么一个极小的细节,令白翛然察觉到戚无尘一直在关注他,那肯定也看到了他脸红,这种感觉简直就像无孔不入的视线,无时无刻都在被迫让别人与自己共情! 可是,心却不受控制地鼓燥起来! 白翛然捧着那杯茶,第一次觉得,光是被人看着,都是一件这么难为情的事! 或许是那双视线太过睿利,他总觉得自己能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透。 这时门外又是一阵骚动,是太医来了。 同行的还有二皇子。 二皇子听了刘玉瑶和黑甲侍卫的汇报后,立刻要召见白翛然问话,他坐在院子里,自有人为他送上茶点。 屋里,白翛然推开戚无尘的手,单脚着地:“我自己能走,只不过是去院子里,就不麻烦你了!” 戚无尘收回了手,站在一旁看着他。 然而,白翛然只走了两步,腿窝就开始发软,他只恨这副身子太娇气!正摇摇晃晃间,一只大手扶住了他的肩。紧接着,腿窝再度被抄起,戚无尘又将他横抱了起来! 白翛然紧紧咬住唇,把脸埋了起来,一副爱咋咋地彻底弃疗的样子! 却听到戚无尘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说:“嘴唇都破了,就别再咬了。” 白翛然:!!! 这明明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提醒,为什么此刻从戚无尘的嘴里说出来,会令白翛然产生那种特别色气的联想?就好像这两瓣嘴唇一瞬间成了戚无尘的猎物,而且是被他暗中盯了一整晚的猎物,却终于在此破功,他忍不住,他暴露了,他不是想提醒,他只是想亲…… 戚无尘把白翛然抱出门的那一瞬,白翛然明显感觉到整个院子里的视线齐刷刷扫射过来。大概看了一圈,白翛然才发现院子里这会儿竟然多出了这么多人?! 陈跃几个站在门口正向院里张望,二皇子身后竟然连余老和周学士等人也都赶了过来。当然,连华城也回来了。 难道是大皇子情况糟糕,出了什么问题? 他可千万不要出事啊,凭白再连累了自己! 然而,眼下的情形根本不容白翛然顾及太多,只因,他和戚无尘一出现,所有人就都向他们投来了探究的视线,似乎是都已听说了戚无尘刚宣布的两人的新关系——他们早有婚约,互为对方的未婚夫婿。 这令白翛然顷刻就陷入一种想要解释,却又不得不忍住的煎熬,直到戚无尘把他放到二皇子跟前,两人双双叩拜时,白翛然才从那种煎熬中解脱。但是,解脱后,他立马又陷入了一种和戚无尘一起叩拜也很别扭的煎熬中。 二皇子上下打量眼前的白家老三。 他自然是听说过白翛然的事,涂脂抹粉扮女人追男人追得轰轰烈烈满城风雨的纨绔子弟,放在京城贵胄圈里也只有白翛然这独一份。他印象中的白翛然是个脂粉气儿很重的男子,今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真容,也终于能理解戚无涯为何会日日念叨不能忘了…… 不过,二皇子敛气凝神,问:“事发前,大皇兄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当然说过,但那些话白翛然既不想知道也不敢往外传,便摇了摇头,道:“不曾。” 二皇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他可有让你做过什么?” 白翛然立刻又摇头:“也没有。” “好。” 二皇子非常满意,问完后,还特意向四周看了一圈儿,见众人都低头屏息凝气,便知道这件事可以到此为止了。但他还是不放心,又重重强调了一遍:“今日夜深露重,皇兄只是着了风,休养几日想来就能好了。余老,你且带着学士和学子们先休息吧,待明日天亮,本王回宫向父皇说明,父皇英明神武,自然也不会怪你们。” “如此甚好,甚好!” 余老和众学士连忙行了叩拜大礼,纷纷告退。 临走前,余老代表国学院还慰问了白翛然,说他要是脚不方便,可以给他放假几天。白翛然连忙道谢,揖礼相送。 二皇子微笑目送,待众人转身,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白翛然:“你和戚无尘真有婚约在身吗?” 白翛然一愣,那些告退的学士和学子们脚步也跟着一顿,甚至不少人回头再度向这边看来。 然而,没等白翛然回答,戚无尘却悠悠然开了口:“回殿下,在下与白翛然确有婚约,乃是指腹为婚。” “哦……”二皇子意味深长,却还是问白翛然:“是吗?” 白翛然:“嗯……是、是的。” 他苦笑都笑不出来了,甚至又产生了一种新的错觉—— 世上本无路,人多踩出路。 白郎本无亲,多说几遍即成真! 二皇子笑道:“倒是有趣儿!” 白翛然:我不觉得有趣儿! 他冷漠脸。 戚无尘却附和二皇子一句‘多谢殿下吉言’。 二皇子深深看了戚无尘一眼,站起身,边道‘有趣儿’边大笑着走了。 他一走,这小院里外的人才算是真正散去。 白翛然的屋子彻底成了大皇子的病房,有黑甲侍卫里外把守,他根本回不去了。 刘玉瑶那间房本来长期空着,但他偏偏今天回来了,看样子要伺候大皇子,几日之内都不会走了。然后就剩连华城和戚无尘的屋子—— 白翛然正想着今晚自己睡哪儿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只见三个人影推推搡搡进了院,竟然是墨桃和宣杏两人押着禾苗走了进来! 见此,连华城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刘玉瑶。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禾苗是刘玉瑶的书童了。 刘玉瑶现在可没什么心情管一个与自己并不亲近的书童,他见此更是连问都没问,只对连华城说了句:“表哥看着处理吧!大皇子跟前离不得人!”就扭身,进屋了。 “怎么回事?”连华城不得已问道。 却不想,禾苗噗通一声跪在了白翛然面前,哭道:“白公子求您大人大量,饶过我和连解元吧!” 连华城的脸一下子就绿了,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禾苗却好像铁了心,越不让说,越说得欢,哭声更是凄凄惨惨,嗷嗷喊道:“是连解元让我给你和墨桃下迷药的,我之前真得不知道会害你受这么重的伤!可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个书童——啊!!” “啪!啪!” 两个嘴巴,抽得禾苗直接歪倒在地。 连华城冷笑着走到他面前,问:“是谁让你来污蔑我的,给了你多少好处?说?!” “我没有说谎,我说得是实话呀!” 禾苗求助地望向宣杏,然而宣杏这会儿却低着头,一眼都不再看他。 禾苗急了,今天这事若是不说清楚,就是他乱攀咬了,他赶紧又给白翛然磕头:“白公子求求你相信我,我真的没说谎——对,对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眼发亮,激动得都有些结巴:“我有物证!连解元的屋子里有他的外袍,那袖袋里有几颗圣女果,那果子就是他送给白公子你吃的,那上面有药,有药!查一查肯定能查出来!对,太医在,让太医查一下……” 禾苗说到最后简直语无伦次,但他的话,却成功令连华城彻底黑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公告】 作者:下一章就V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呀!另外,夹前十一更,让你们爽个够,求给个全订呀!V后我会非常努力更新哒!全职养狗子的作者,恳请大家支持正版呀!么么么么哒! 第22章 谁和谁有婚约·晋江首发·谢绝转载 就听连华城冷笑一声, 道:“好你个禾苗,枉我平日里对你不薄,你竟然背着我干出了这种栽赃害主的肮脏事!我看这国学院是容不下你了, 便将你发卖了事!” “别!我不要走!我没有说谎啊?!”禾苗的眼泪刷刷的往下流, 却不求连华城,反而又扑到白翛然面前:“白公子,白公子你要相信我啊!真的是连解元指使我对墨桃出手的,他说只有让你们睡了, 我们才能好!他还说,你是将军府娇生惯养长大的,不会在意这些能见贵人的机会, 理解——啊!!!” 连华城一脚踹到禾苗的后心上, 禾苗整个人扑倒在地,磕掉了半颗门牙! “满口污言秽语!我看也别等明日了,就现在将你——” “你们能安静点吗?” 屋门被人一把拉开,刘玉瑶一脸不耐烦地再度出现在门口:“大皇子好不容易睡实,若是将他吵醒,你们担待得起?” 之后他走到白翛然面前,躬身赔礼:“今日实在对不住白兄,是我刘家的家仆管教不严, 欺了主, 要如何处置全听白公子的!” 白翛然却看向连华城:“你呢?” 连华城直觉白翛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被架在这儿了,他只能道:“旦凭白公子处置。” “行吧, ”白翛然微微一哂, 他看了这半天, 早就看出不论是刘玉瑶还是连华城似乎都不想将事情闹到官府面前去,白翛然大概能猜到他们在顾忌什么,这算是他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因此他并不着急,笑了两声道:“既然你们都说听我的,那就这样——罚禾苗今晚把连华城的屋子搬空,东西都堆到院门口外的路上去,展示三天,以儆效尤。不然就报官吧,反正刘兄有大皇子撑腰,怕什么?” 刘玉瑶浑身一抖,特别怀疑白翛然长了一对顺风耳还是穿墙眼,否则他是怎么知道大皇子确实不管这事的呢?!大皇子不给自己撑腰,要是报官的话,大皇子嫌麻烦可能会一脚把他踹开呀!他如今在刘家可是靠在大皇子身边这个差事立足的! 因此,刘玉瑶听白翛然说完,就立刻去瞄连华城,还像是生怕连华城不答应,放任白翛然把事闹大,连忙抢着道:“行行行,都听白兄的!” “嗯,好。不过这是第一个条件。”白翛然道。 “那,第二个是……” 白翛然笑了笑:“第二个,就是我要和连华城换屋住——” “不可。” “不行!” “不同意!!” “你们——” 白翛然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三个人,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划过,到了戚无尘就匆匆略过,他有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尤其戚无尘此刻盯着他的眼神非常严厉,就好像‘红杏出墙被抓包’现场。 “外面凉,我们回屋说。” 戚无尘根本就没再给白翛然耍威风的机会,直接抱起人就走。边走边吩咐道:“墨桃、宣杏将他的私物收拾好,搬来这边。” 两个小书童,连忙应是,麻利地行动起来。 戚无尘进屋前,回头看了连华城一眼,眼珠又滑到刘玉瑶脸上,只道:“虽说只是个书童,打死也是一条人命。他满脸血污,丢得也不是他自己的脸。” 连华城满眼阴鸷,刘玉瑶也脸色难堪。 白翛然想说什么,却被戚无尘按着后脑勺紧紧将脸按在肩窝里,他挣了两下没挣动,只发出了两声意义不明的‘唔唔’。 这是今晚,白翛然第三次被戚无尘抱着放到床上,却因经历了刚才在二皇子面前亲口承认婚约,反而比前两次更加尴尬!以至于他刚开口说了一句‘你放心’,戚无尘就直接打断了他,问道:“还要洗澡吗?” 白翛然:…… 突然间有一堆话冲到嘴边,他竟然不知该先说哪句了。 “我身上有味道?”最终是这句杀出重围。 戚无尘没有回答他,却在看了他片刻后,直接凑到他颈间闻了闻,低声道:“很香。” 白翛然:…… 这就是明撩了吧?!戚无尘他,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大概是白翛然眼中愕然太过明显,戚无尘微微挑了下眉,道:“何处不妥?”说着,他光明正大地打量起白翛然,白翛然却偏开头白翛然道:“我不洗澡。” 戚无尘似乎真有些失落,‘哦’一声,道:“那我洗吧。” 白翛然:!!! 他干笑着,强调:“挡好屏风。” 戚无尘似乎笑了:“当然。” 之后,宣杏和墨桃将白翛然的东西搬到了戚无尘这间屋里,两人又合力去为戚无尘准备沐浴用品。而院子外面,事涉前程,刘玉瑶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像平时那般表现出一丝惧怕连华城的样子,他甚至亲自盯着禾苗真将连华城的东西都搬到了院外的道上,其中还包括连华城今天刚得的那盘东宫赏赐。 那是满满一托盘的元宝。 而连华城就站在对面被夜色盘绕的廊下,任由黑暗挡住他的眉眼。他一动不动,好似那些被扔出去的东西已与他再无半分关系,他只是一尊没有情绪的雕像而已。 戚无尘要沐浴,正准备关窗,抬眼间,他看到对面那般情景,突然回身问白翛然:“太子今晚赏了一盘元宝,你想要吗?”他是指他自己得的那盘。 白翛然摇了摇头,说:“不要。”倒不是说他清高不贪财,只是那种带有政治背景的东西,现在不论是白家还是他都最好不要沾染,否则被有心人发现,会被过度解读为站队之类的。 “你其实可以把他们送官。”戚无尘又看向窗外。 “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不想因我为白家树敌。刘家虽非豪强,到底也是京官中数得着的。” 戚无尘听他这样说,又回过头看他,这次,他望着他的目光又有了变化,像意外又像多了一丝欣赏。 说到这个,白翛然想起他那封写了一半的家书。 其实,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他现在很累,也有些虚弱,该早些休息才好,可越是经历了这些事,他心里就越发记挂远在边疆的父兄,就算很困,白翛然还是把那封信又找了出来,桌子也搬到戚无尘的床上,再次伏案写了起来。 然而,他写了没一会儿,墨桃和宣杏就抬着一架屏风进了里屋。屏风挡在床前,烛火映在上面,其实也能看到纱绣后面朦胧的景物,至少浴桶的烟雾能看得很清楚,再之后,戚无尘走了进来,他开始宽衣解带…… 白翛然连忙扭回头,一眼也不再看了…… 然而,他不看,烛火依旧把那人的身影拉得颀长,那影子透过屏风,压在他的桌上,好像也压在了他的心上…… 哗啦啦的水声,昭示着有人坐进了浴桶内,那被烛火拉长的颀伟身影打在墙壁上摇曳生姿,潮湿的水汽在室内渐渐扩散开来—— 白翛然提着笔,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要写什么了。 而后他搁下笔,趴在小案上反复读着那封写了一半的信,不但没能想起来本来想写的话,还渐渐眼皮打架,竟然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戚无尘透过屏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趴在小案上一动不动,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 之后,墨桃宣杏进来收拾,墨桃一眼看到自家公子睡着了,连忙就要过去伺候,却被戚无尘拦住! 戚无尘一声‘我来’,墨桃的唇角就止不住高高扬起。 宣杏见此,只甩给墨桃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鄙视眼神,一把拉过他,麻利地将屋里收拾干净。 白翛然大概是真累坏了,被戚无尘搂着在床上摆好,又盖上薄被都没醒过来。 戚无尘将白翛然安顿好后,便拿了条毯子,走到靠窗的矮榻前,沉默着趟了上去。 …… 然而,第二天早上,白翛然被腰上的禁锢勒醒,睁开眼后他懵懂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在戚无尘的床上,而腰上的禁锢也不是什么禁锢,只是戚无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搭在他身上的手臂。 什么情况? 白翛然惊得连忙伸手往身上摸——衣服都在!松了口气! 想要坐起来,却怎么也推不动戚无尘的胳膊!! 这难道是戚无尘天生神力,所以他就算是无意识的状态下,这手臂的力度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挣开的? 而他,昨晚就被戚无尘这样抱着睡了一整晚?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这事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于是,白翛然开始奋力挣脱,他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终于在一口咬到戚无尘手背上后,成功让那条胳膊离开了他的腰,他也趁机跳下了床,意外的是,脚竟然没有疼?! 白翛然顾不上管别的,就地一坐,忙将那些夹板之类的全拆掉,而后他惊讶的发现——他的脚,真的只经过了一晚,就恢复如初了! 这是怎么回事呀?好神奇! 在晨光微曦的清晨发现这惊人的恢复力,简直太让人惊喜了! 白翛然抱着自己的脚,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脚! 好恢复力! 简直就是堪比男主的金手指! 难道说炮灰恢复自我意识之后都能获得附赠金手指的福利吗? 金刚不坏之身?! 跟这项福利一比,昨晚那些经历都不那么可怕了。 为了验证他是真的好了,白翛然立刻推开门,到院子里走了两圈。 宣杏和墨桃果然都被他惊人的恢复能力惊到了,在一旁不住感叹:“……郎中可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呀……少爷你难道真有神力?” 宣杏道:“神力不见得,可能还是伤得不重……亏我还今天起个大早熬了药,竟然用不上了?” 几人正说着话,墨桃突然指着大门口,不可置信道:“那个是什么?!是、是二少爷吗?” 白翛然猛然看过去,就见院子门口真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条褛,浑身血污的男子,正在小声和黑甲侍卫们说着什么。他连忙走了过去,一看真是戚无涯,白翛然惊得连忙要拉他进来,却也被黑甲侍卫告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行,那我出去总行了吧?” 一刻钟后,学知山下的角亭内,戚无涯和白翛然并排坐在台阶上。 戚无涯的头歪在白翛然的肩膀上,早哭成了个泪人。 只听他嘴里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对不起你,我真是,对不起你……” “这也,算不上对不起我。”白翛然干笑着。 “我本来早就想好了,我这辈子非你……我本来想好了的……”戚无涯哭着哭着,突然双手握成了拳头,往嘴里塞,被白翛然眼疾手快地制止了。 他又呜呜呜地哭了一阵,边擦眼泪,边断断续续地小声念叨:“……他非要让我负责,他是……我昨晚要是不从他,他就要找我爹的麻烦……” 白翛然想着:太子也好变态……定波老侯爷好可怜,一个儿子送给太子当伴读还不够,还要把另一个儿子搭进去当‘驸马’? 戚无涯那边已经又在说了:“……这都是他的血,你看!他流了这么多血,他竟然还对我笑!你说他傻不傻?呜呜呜……” 白翛然:…… 都挺傻的吧,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戚无涯还在说:“……他现在发烧了,却死也不肯看太医,你说该怎么办啊……他要是就这样死了,那我……” 至此,白翛然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昨晚皇室三子先后来到国学院,第二天早上,两位皇子同时病倒,这事若是不好好瞒着,一旦被有心人察觉,不但他和戚无涯会有麻烦,白家、定波候,甚至国学院肯定全都在劫难逃啊! 他连忙看了看东方天际那一丝微白,二话不说,站起来就开始宽衣解带—— 戚无涯吓傻了,嗷一嗓子,躲进了亭子里,抱着柱子担惊受怕地问:“然然你要干什么啊?” “你赶紧把我的衣服换上,这身血袍子可不敢叫人看见。”白翛然特别严肃地说:“趁着没人赶紧烧了。” “哦?哦!” 戚无涯也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更衣。换着换着,他突然看着手里的袍子愣住了:“这袍子——你穿着不大吗?” “有些长,在腰里窝了折。” 白翛然只着中衣,蹲在一旁用随身带的火信子点那堆血袍子。 他随口应答,却没想到,他才说完,戚无涯突然哭得更大声,边系腰带边哭边说:“……这是我哥的袍子!你的中衣也是……呜呜呜……你果然还是喜欢我哥……呜呜呜呜……” 白翛然:……嗯…… 他无语地看着戚无涯哭够了,才说:“你现在还有心情管这个?难道不是更应该关心一下太子吗?” “我是关心他呀!可是、可是……” 戚无涯像只被原主人抛弃的大狗子一样望着白翛然,眼里全是即使有了新主人也无法消化的委屈。 反正看得白翛然心口堵堵的,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行吧,我帮你去找个稳妥的郎中,你回去陪着太子,在他病情完全好了之前,千万不要离开他半步,明白吗?” 戚无涯不是很明白地点了点头。 之后,两个人飞快把那血袍子烧干净。 白翛然顾不上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只穿着中衣出了国学院。 戚无涯穿着从白翛然身上扒下来的他大哥的袍子,飞快返回太子身边。 …… 其实,从白翛然下床,戚无尘就醒了,他只是没有动,举着手,望着手背上那一排牙印发呆。他记得,他昨晚是睡在榻上的呀…… 直到宣杏慌慌张张跑进来汇报:“大少爷不好了,二少爷、二少爷刚才浑身是血的跑过来,把白公子带走了!” 戚无尘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沉着脸催:“说。” 宣杏立刻把刚才那一幕详细说了一遍,又道:“……我看到他们往学知山那边去了。” 戚无尘飞快披好袍子,穿戴整齐大步走了出去。 尽管戚无尘往学知山一路疾行,但他最终也只碰到了戚无涯。 戚无涯一看到他哥,那委屈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可他虽然委屈,在他哥面前却不敢像对白翛然那般连哭带撒娇,只言简意赅,还生怕他哥数落他,强调道:“……昨晚是太子要我,要我……”那个词太难以启齿,他说不出口。 戚无尘此刻既无语又愤怒,即便是洞察秋毫如他,也没有想到太子存得是这样的心思。太子这样做,确实既遵守了昨晚与自己的承诺——我不动你弟弟—— 又满足了他自己的心愿——我让你弟弟动我! 所以,就算戚无尘心头有火,也只能闷在心头了。 “他呢?”片刻后,他问。 戚无涯道:“他去请郎中了。” 戚无尘的视线落在蠢弟弟的外袍上,微微一凝:“这衣服……” “是然然脱给我的,他说——” “你以后不准再叫他乳名!”戚无尘打断了他弟弟的话,又补充:“太子会不高兴。” 戚无涯:我怎么觉得是你不高兴? 戚无尘见蠢弟弟呆住,反而极其自然地接上了刚才的话题:“所以,他穿的你的衣服?” “他没有……”戚无涯声音弱了下去,气势也弱了下去,甚至不敢再看他哥,眼泪却吧嗒吧嗒不知怎么又落了下来,就像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又挨训,特别特别委屈的孩子。 戚无尘看见他哭,本想训斥两句,话却卡在了嗓子眼,只道:“你回太子身边吧,他康复之前,不要离开!” “嗯,”戚无涯揉了把眼,又问:“你要去找,然、小白吗?” 戚无尘只看他一眼,戚无涯就缩了下脖子,小声说:“我怕你不知道去哪儿找他……” “他去哪儿了?”戚无尘问。 戚无涯道:“蜂窼街,象姑馆。他和——我们和那南馆里‘首相’舒云是熟——” 没等戚无涯说完,戚无尘已经沉下脸,一言不发往外走了。 “哥!” 戚无涯似乎还想说什么,戚无尘却没回头。 他哥好像真生气了!以前他明明就从没在乎过这些事啊? 戚无涯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愁眉苦脸地回了太子的住处。 此时的白翛然,只着中衣,一路向南疾行,连过四巷终于抵达蜂窼街口。 东方亮起金光,别的街道上开始有人声传出,这条街上却安静极了。那是因为,被夜唤多次的相公们若不趁此时急睡,等到太阳彻底出来,他们又要被轰起来轮流到街上拉客,到时候就算想睡也再没机会了! 象姑馆在这条街的最东头,白翛然深吸一口气,快步往东跑去。 很奇怪,他明明已经不记得上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却在得知太子受伤后需要一个稳妥的郎中时,第一时间想到了这里的舒云。 舒云复姓赫连,出身御医世家,几年前因受巡猎火案牵连,赫连家被籍没配乐,从此成了贱籍。而舒云因长相出众却脾气倔强,最终就被卖到了这象姑馆来。 如今不到十年,舒云就因年老色衰,从当年的魁首变成了这象姑馆的闲相公,没有老顾客点他的时候,他就靠教别人涂脂抹粉和倒卖药膏混生计。当然生计也不怎么好,只看那些年白翛然那吓死人的涂脂抹粉的技术也能看得出这个化妆导师教得有多敷衍! 白翛然拍响象姑馆的门,一连五下无人应。他只好后退几步,双手拢着嘴做个喇叭状,大喊:“拿钱不干事的老妖精,赶紧出来!” 那门吱呀一声就响了,只见门口倚着一位身披长袍,中衣半敞的浪荡男子。他高却极瘦,明明眼都还没睁开,嘴里却还叼根烟袋,人虽靠在门上,那身段却还像三道折,懒洋洋的样子好似身上没有了骨头。 “干嘛?一大清早,不知昨晚差点累死我吗?”舒云不耐烦。 白翛然却一把抓住他,拉出来就走,二话不说的样子显得十分着急。 舒云却立刻清醒了,揉着眼惊讶道:“白公子?你怎么这副样子就上街了?” “现在有件人命关天的事需要你搭把手!”白翛然头也没回,继续扯着他往西跑,然而没跑两步一根烟袋就抵住了他的咽喉—— “既然是人命关天,那就更要说清楚了!” 舒云的脚下好像突然长了两根钉子,扎进土里,白翛然竟然拉不动他了。 白翛然见蒙混不过,长出一口气,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道:“有人后涌泉,血止不住,需要你出手相救。” 舒云笑道:“后涌泉怎么了?照样可以找郎中!找我干什么?几日不见,白公子你也学会藏掖了。” “好吧,”白翛然索性就和盘托出,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舒云不去,他就真去找郎中,就道:“昨日,无涯把人家弄出了血,那人身份尊贵,他家养的郎中不便给看,外面的郎中我们又信不过,所以就来找你了!” 舒云一时没说话,白翛然连忙看他,才发现他脸色突然变得很差,一副要哭不哭的架势,关键是盯着白翛然既恨铁不成钢又怒其不争! 白翛然:? 他不由问道:“你没事吧?” 舒云用力拍了下脑门,表情扭曲,显得痛苦,道:“我要是早知道戚无涯除了你之外也会要别人,我干嘛非得忍这些年啊!我早点儿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好吗?” 白翛然:…… 这话他没法接啊,只跟着陪了个笑。 舒云又问:“那人身份有多尊贵?还能尊贵得过周公子吗?”舒云嘴里的周公子,特指青楼楚馆里的常客大皇子周开浡。 他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白翛然还真点了点头,舒云又愣了,一脸的不敢置信:“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吧?”他连忙抬起手指在空中写了个‘太’字,白翛然又点了点头。 “我的天!” 舒云一下捂住了嘴,眼中的情绪突然变得极其复杂。他甚至还像受了很大的冲击,人都站不住,竟然蹲了下去。 白翛然看出了不对劲儿,问他:“你怎么了?” 舒云眼里却闪动起泪光,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呵、呵’冷笑了两声,一把拉住白翛然的袖子,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知是为了遮掩还是真如此,只听他道:“我只是激动,我这样的人竟然有幸见到那位小贵人。” “嗯……”白翛然蹙眉思索,两息后说:“若是你实在不愿,也别勉强,我可以另寻他人。” “还有谁比我更可靠?” 白翛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舒云却拉着他,扭头往回走,边走边道:“既然要见那位贵人,咱们得准备一下,至少我得换身衣裳,这浪荡样子过去,哪里像郎中了?”他看了白翛然一眼:“你这样也不行,要穿得庄重些。不然人家见咱俩穿成这样准误会是你昨晚把我睡了!” 白翛然:…… 他被舒云拉着上了二楼,再下来时,他身上就多了件特别鲜亮的桔色长袍,而舒云则是换了件特显庄重的藏蓝直身,还背了药箱。前堂的小奴们已经起了,正在扫堂开门,两人就直接走了后门。 为了赶时间,舒云还特地把馆里公公的马车给借来,两人往车里一坐,有个小奴替他们驾车。 那小奴问:“首相和白公子是要去哪儿?” 舒云刚要回答,被白翛然一把按住!就听白翛然抢先道:“去红袖招。我们有私事,你一会儿回来可不要多嘴。”说完还递出去一颗碎银。 小奴接了银子,自然眉开眼笑,连连称好。 但其实,白翛然根本不怕他说,因为他们去红袖招不过也是借个道,他们真正要去的是红袖招后面的学知山!翻过山就是国学院,这地形简直就是隐藏踪迹的天然屏障!难怪陈跃那几个没事就往学知山上跑…… 原本白翛然能临时想出这个掩人耳目的计划也算是近乎完美了,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戚无尘竟然会去象姑馆寻他,而且两人还阴差阳错的完美岔开了! 戚无尘赶到蜂窼街口时,白翛然他们的马车也就刚离开不大一会儿。因白翛然说要去红袖招,而红袖招还在学知山后,学知山又在国学院最后,所以,白翛然他们马车的方向便与国学院正门正好相反,而戚无尘则是正好从国学院正门往这边赶来,因方向不同,他们连在中途遇见的机会都没有! 相当于就是完美避过了! 这会儿已经天光大亮。 蜂窼街两侧的店铺也开始陆续开门,有小奴在门前洒扫,也有早起的相公打扮得花枝招展,出来寻客。 戚无尘站在街口,隐于袖中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他连续做了两个深呼吸,才面无表情地踏进这条街。当然,如果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他肢体摆动间的僵硬,那是因为戚无尘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踏进这等污秽浪荡之地。 他是京城最清雅正直的名门公子,自幼品性高洁,读圣贤书,才高志远,在京城这么多公子哥里,戚无尘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洁雅如菡萏,不染世俗,似无私欲。 而蜂窼街是什么地方呢? 这是集中了整个京城最多狂蜂浪蝶的地方! 这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醉生梦死温柔乡!他们挥霍着极端的堕,也玩弄着极端的糜!人走进这里好似连空气中的味道都飘荡着一股烂熟的欲味!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令戚无尘极度不适! 若非心里一直念着‘白翛然’这三个字,他这辈子恐怕都不可能踏进这里一步…… 事实上自从戚无尘出现在蜂窼街口,整条街上的站街相公们就立刻注意到了他。 那是因为,戚无尘的气质实在与这条街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一朵被人错扔进淤泥里的雪莲,往日积攒的那一身高不可攀的冷凌气质反而在此刻吸引着那些终身都不可能再洗干净的人们特别想亲手把他染上颜色…… 所谓,近污者秽,大抵如此。 也因此,几乎在眨眼间,戚无尘就被如海浪般扑上来的相公们给淹没了。相公们疯狂抢人的架势也十分吓人,不知道的人很难想象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个人,因为就算清楚客源少,近十年来蜂窼街也没出现过这种疯狂的场面——人推人,人挤人,人拉人,人踩人! 众所周知,这些相公们眼里从来只有钱,如今出了这样的情况,路人只会觉得他们怕不是见了一座金山! 钱是好东西,没人不爱它,因此不少人闻风而来,也想着趁机抢上一手,致使扎堆的人越来越多,群体面积就跟摊煎饼似得越铺越大! 直到,人群中央突然有个人被什么东西拎住衣领,提起来,从众人的头顶上冒了出来,又眨眼间被扔出人群,飞到半空,伴随着那一声尖叫,骚动终于一顿!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沉郁的声音在人们的包围圈正中心响了起来,他边说着‘得罪、抱歉、劳驾让一让’等客气话边拎起一个又一个相公,丢猫般,扔出去——也不过片刻的功夫,整条街上只剩遍地被摔得龇牙咧嘴,揉腰捶肩站不起来的相公们了。 那些来凑热闹的路人们,见此情况,连忙撤离,也没走远,就站在街口,观望看热闹。 而相公们‘哎呦哎呦’嚎声四起,甚至有人被摔得实在疼,揉着腰怨念道:“这么清高,还来这里干什么?假正经!” 他旁边的人听道,有跟着附和的,也有说:“不过,人家那个长相那个气度也确实有清高的资本!这样的人若是能跟他共度良宵,不收银子也值了,嘻嘻嘻!” 说这话的人,立刻被周围的相公们鄙视。 而那些鄙视完他的人,又立刻凑头小声讨论起戚无尘的长相,什么下巴如何如何、鼻子如何如何、某处如何如何…… 戚无尘对此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他的目光锁定最东头的象姑馆,眉头微微蹙着。 等他一路如过关斩将般终于来到象姑馆门前,早不知扔出去多少人,连双手掌心都磨红了。 此时的蜂窼街上哀嚎四起,而这一切的发生,被象姑馆门前那些站街相公们看在眼里,以至于戚无尘停在他们面前,他们不但没人迎接,反而集体后退了一步! 戚无尘盯着他们后退那一步,若有所思。 他只当没有看到相公们的反应,往门口一站,彬彬有礼一揖,道:“在下前来寻白翛然白公子,烦请各位,帮忙叫他出来可好?” “白翛然?” 几位站街的相公相互看了看,茫然道:“他没有来啊!你确定他在这儿吗?” 戚无尘:…… 他还真确定不了。 相公们见他一脸困惑,正要请他别挡门口赶紧离开,他们身后突然有个老人问:“你是那家的?找白公子干什么?” 门口的相公们一听他的声音,忙回身见礼,称老人为‘公公’。 “在下戚无尘,找白公子有急事。” 戚无尘说完,还没等老人说什么,那些刚才还畏畏缩缩的相公们,突然齐齐双眼一亮,惊呼道:“你是——你就是那个让白翛然为你疯为你傻为你废寝忘食为你无浪不冲的戚无尘?!” 戚无尘:? ——无浪不冲?何解? 相公们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他们盯着戚无尘,人人一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甚至有个别人,那嘴欧得真能塞下个鸡蛋了。 这也怨不得相公们震惊,主要是白翛然是这里的常客,每次来这里找他们就是谈心,也不谈别的,就只谈戚无尘——所以,戚无尘这三个字对相公们来说简直如雷贯耳。而且托白翛然的福,他们还听说过戚无尘几个不能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比如,他在睡着之后,特别喜欢骑被子! 以至于,白翛然曾经有一段时间每次来这儿,说得都是戚无尘的被子如何如何,他要是能变成戚无尘的被子就好了——像小孩子一样傻得可爱的白翛然,被馆里的相公们背地里取笑了好一段时间! 也有相公看不过去,教了白翛然许多取代被子的作战方法。据说白翛然听完之后,出了门就去成衣铺买了两箱子红肚兜……再之后,白翛然就像突然消失,一连好多天都没再来。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再次跑来这里喝得酩酊大醉…… 现在想想,那般为爱痴狂的白翛然,所追求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个人么?! 因此,相公们此刻有多震惊可想而知! 尽管面对众人夸张的表情,戚无尘满心疑惑,却还是点了下头,以此回应他就是那个让白翛然为他疯为他傻为他废寝忘食无浪不冲的戚无尘。 站街相公们却好像集体失聪,没听见似的,又异口同声追问了一遍:“你真的是戚无尘?!” “不然呢?”戚无尘有些无奈道。 相公们这次似乎终于确认完毕了,纷纷小劲儿拍着胸口,竟摆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喘着气儿说:“白公子可是总提起你呢……”又像刚才一直没看清似得,重新上下打量起来。 “既然列位都与翛然相熟,可否劳驾替在下传个口信?”戚无尘又问。 然而,这几位相公却只顾着感叹:“久闻不如一见!今日才明白为何那白家三郎能为了你神魂颠倒到那等地步!不过,既是白三公子的意中人,我们还是避嫌吧!就是,可惜,实在是可惜……” 当然也有越发看直眼的相公,他们大概是第一次遇见戚无尘这种客气有礼又疏离的人,只听他客气地话语,人就僵了,再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么一看,竟然还不好意思了!他们红着脸,羞羞答答撩着眼皮看戚无尘,诱惑的意思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见此,戚无尘忙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被这种视线包围,他如芒在背,隐于袖中的手也握成了拳。整个人也如一张拉满的弓,不知不觉就带出了一丝礼数也掩盖不住的攻击性! 看出戚无尘这点变化的人是那位老公公,而且他似乎别有顾虑,见戚无尘这个反应,就忙道:“白公子清晨确有来过,不过已经走了。他借了这楼里的马车,你若是不急,想知他们去了何处就进来稍坐,等那赶车的小奴回来,一问便知。” 一听这话戚无尘就断定,他必然是在来此的途中和白翛然错开了,而此刻既然白翛然不在,他又哪里肯进什么南馆里面等人,还是等一个赶车的小童?! 这地方,若非是因白翛然,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来! 眼下,也自然是先回国学院再说! 因此,戚无尘听了老公公的话,立刻行礼告辞,却不想,他才一转身,刚刚那帮被他扔过一轮的站街相公们突然又从四面八方冲到了他面前! 不过,这次他们不抢他的人了,却人人拿着把扇子,像是重新打满了鸡血,前赴后继扑到他面前,边喊:“戚公子,听说你的扇面诗乃是京城一绝,千金难求,我都想了很多年了!今日求你给我题首扇面诗吧!” “是呀,是呀!戚公子难得来一趟,题了诗再走不迟啊!” “我也要!” “我也要!我先来的,别推我!” 眼前是各种挥舞的扇面,戚无尘皱着眉,还没等他说什么,推搡间,他的身上又突然多出来许多手摸来摸去…… 这下,戚无尘简直烦不胜烦,脸色立刻又沉郁下去,沉声道:“不要乱摸。”边再次毫不客气地抓住一只在自己后背上作乱的手,用力一拽,只听‘哎呦呦’一声嚎叫,一道人影顷刻间就飞上了半空! 这下不用戚无尘再废力气,吃过这招的相公们立刻自动后退了一尺!退得慢的人甚至被踩了脚,嗷嗷叫了起来! 而戚无尘却偏偏扔完了人又对着人群外摔在地上的那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对不住’! 只这一声,围在他周围的相公们,又自动后退了一尺,且表情惊悚,像是见到了什么老妖怪,而事实上,戚无尘此刻在他们眼中,也确实像是被善良绑架的老和尚,拍死一只蚊子也要念一声佛号那样,因被礼教束缚而显得极其特殊! 那是一种禁欲的气质,反而更令人忍不住想要染指。 若非戚无尘脸上带着一层霜,他这歉意的话说出来或许人们还真能信他有几分诚意,但眼下,他们没感觉到歉意,倒是莫名觉得有股杀意? 事实上,戚无尘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当然更看不出什么杀意! 此刻,他一路往前走,相公们围着他一路后退,一群人终于走回到蜂窼街口了速度突然慢下来—— 那是因为,相公们站街不能离开,否则回去就会挨打——他们这才不情不愿地为戚无尘让开一条路。 戚无尘走了出去,他站在蜂窼街口外一步处,微微吁出一口气,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嘱咐,回过身冲着满脸怨念的相公们说:“以后,若白翛然再来,劳烦各位帮忙照看,莫要让人对他动手动脚。若是有人动了他,其余人凡转告我知,戚某自会送出扇面诗作为答谢!也请各位互相监督。”他说完,还特别认真郑重地给整条街的人行了一记揖礼。 相公们:……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谁都没想到他最后会来这么一招! 但这种招数怎么看都像是白翛然惯常用的! 难道说,白翛然以前那么会要挟人其实不是他聪明,而是跟戚无尘学的? 相公们不知道,实际情况正好相反! 今日,戚无尘最后会那样说,正是受‘白翛然让国学院的学生们互相举报说坏话’以牟利的启发,这才想出以扇面诗为饵,化整条街的相公们为他所用的办法,来保证白翛然以后来蜂窼街的安全问题—— 当然,这法子不一定多管用,但是至少把话撂下,总比没话强。 这地方,怎么说呢?反正对戚无尘这种士大夫家里受尽儒学理念熏陶的青年学者来说,那真是来这一次,就永远都不想再踏进 第二回 了! 这种矛盾的抗拒感对戚无尘来说其实也是第一次。但是,也正因为来了这里,他才突然发现,面对这些相公们,他并非鄙视,他只是无法认同他们这种毫无礼法全无教养可言的奔放和热情! 这里人们的言谈举止,在戚无尘眼里,依旧与他过往的认知格格不入—— 像是坠落破戒般的诱惑! 是有伤风化的放浪形骸! 与礼不符,与法不合,明明不是他的道,却又能轻易令他想起许多与那个人息息相关的夜晚…… 这种地方他当然不想再来,因为多待一刻,煎熬就多一分,脑海中的礼教也会被那人的身影挤掉更多…… 以至于,戚无尘离开的脚步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快! 而相公们还集体陷入纳罕中,竟然真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戚无尘飘然而去,忘了追赶。等他们反应过来,撕开戚无尘那彬彬有礼的表象,看清那层表象下真正隐藏的本质后,相公们才发现,戚无尘最后说的那段话不就是宣告所有权的一把狗粮吗?! 天呐,不得了啊! 没想到传闻中不染世俗的戚无尘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个男人他怎么能、怎么就能骚得这么闷呢?! 相公们发现这点后,简直都想薅头发呐喊了——你撒狗粮就撒狗粮,干嘛还弄得这么一本正经的?还拜托、作揖什么的,搞这么郑重这么一本正经,你不知道会弄得别人很不好意思吗? 这特吗…… 难怪白翛然迷他迷得那样不可自拔! 别说白翛然了,就是他们这种身经百战的主儿,要是有人每天给他们来这么一出,那也照样吃不消,也照样分分钟沦陷啊! 最终结论: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戚无尘这一趟外出寻人扑了个空,却不知他寻的人此刻已经带着赫连舒云翻过学知山又回到了国学院,而且已经进入了太子的院子,正在廊下等候内监官的通报反馈。 这间院子又大又静,一座主屋带六座裙房,明显要比白翛然他们住的舍院规格高出一大截。 此时的屋子里,内监官垂首立在纱帐层叠的床前。 纱帐之后,有絮絮低语断续着传出,那是太子正搂着戚无涯在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 依稀能听见太子说得是:“……你什么时候去见得白翛然?嗯?” 戚无涯似乎很怕他,声音在抖,却很恭顺:“早上实在担心您,本想亲自去请郎中,半路遇上他,他便让我回来陪着您,替我去了。” “哼,你倒是听他的话。” “不敢!”戚无涯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太子这一声哼十分不妙,忙解释:“因实在担心您,怕血——”下面的话,被一只玉白的手捂住了…… 内监官悄悄撩起眼皮,隔着层层纱帐依稀看到太子翻身起来,压住了什么,内监官只能看到太子一个模糊的后脑勺,微微晃动着…… 内监官连忙收敛视线,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太子餍足的声音,喘着气儿道:“宣他们进来吧。” 内监官连忙往外走,刚拉开房门,就听到太子一声得逞的轻笑和戚无涯压抑的闷哼,吓得他连忙跑了出去,直到关好门将所有声音都阻绝在室内,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已汗流浃背了。 第23章 谁在撩谁在逃·感谢订阅加更! 内监官边擦汗边往外慢慢地挪, 他是宫里的老人了,像太子今日这般情形不知遇到过多少回,自然也懂越是这种时候, 反而越不能急的道理。因此, 从内室门口到外室门口这几步路他生生挪了一刻钟,直把在外面廊下等候的白翛然和赫连舒云都给等急了。 不过,着急归着急,太子面前, 白翛然和赫连舒云还是极有分寸,至少他们跟随内监官进了内室后,礼仪上可是挑不出一丝错。 太子此时以侧趴的姿势靠在戚无涯怀中, 纱帐挂起来后能看到他下半身盖着薄被, 虽然眼角眉梢双颊薄唇处处浮红,但脸上肌肤底色苍白得十分不正常,仅这一个细节也能看出他应该是失血过多。 其实太子说话的气息也虚短,但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气势不减:“孤听说,白家三公子特地为孤请了郎中来?” 白翛然上前一步答曰:“正是。” “哦,” 太子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戚无涯,伸出一只手的食指在他的下颌线上划来划去, 另一只手却隐藏在被子里…… 他看到戚无涯咬牙忍着不出声也不动, 眼底渐渐笑波荡漾, 依旧只看着戚无涯, 却问白翛然:“那你可知这郎中是何来历?” 太子清朗的声音中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白翛然虽然听出来了, 却似乎无惧般, 毅然道:“原来并不知, 但刚才在屋外听他自报家门说是原太医正之孙。” “那你可知原太医正因何事获罪?”太子又问。 白翛然道:“并不知。不过,”他突然单膝点地,跪倒在太子床前:“殿下,草民替国学院三百师生恳请殿下万事以贵体为先!请您先让他为您诊治吧!” 太子没说话。 戚无涯见白翛然跪下就更着急了,他在床上几次挣扎,都被太子按住。这会儿见太子似乎有意还要刁难白翛然更是自责难耐,他本习武比太子力气要大若非有意谦让,太子又怎能轻易制得住他? 而现在,白翛然为保国学院和白戚两家都单膝点地了,他若还缩在太子身下,躺在床上躲着,这像话吗? 于是,戚无涯猛力一挣就挣脱了太子的掌控,又在床上一个翻身,直接于床榻之上跪拜,痛哭流涕道:“请殿下以贵体为重,先看诊吧!” 原本在白翛然跪拜那一刻,太子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好多,偏偏戚无涯在这时候挣脱了他,只见太子那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一瞬间就又黑沉了下来! 太子盯着戚无涯的头顶发旋,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丝毫无温度可言的笑意,好一会儿他才说:“行,既然二位如此推荐,想必此人也不会拿白家和戚家几百口的人命开玩笑!对吗,赫连太医之孙?” 此话一出,不止白翛然,就连戚无涯、内监官连同赫连舒云本人全都齐齐一愣! 赫连舒云连忙‘噗通’一声拜倒在地,泪水也不知怎么就流了下来,他额头抵着地面,咬牙道:“舒云能为贵人看诊是舒云的福气!贵人放心,舒云所求不过是能恢复良籍,我……我虽不堪,却也不想赫连家后继无人,那怕能过继个养子,至少这一身医术不至断在我手里!” “哦?” 太子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从床帐里传出来,却只有这么模棱两可的一个字。 白翛然、戚无涯脑门已经渗出了汗。 两人都不傻,已从刚才太子那句话中听出了危险的警告!至于原因,恐怕还是与当年那场大火有关。 床帐内,太子的手轻轻抬了起来,慢慢抚上戚无涯的侧脸,在往下挑起他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于是,戚无涯就看着太子无声地对自己说了一句:“他若杀孤,孤便因你而死!” 戚无涯砰一声再次将头磕了下去,除了说‘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他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了。 太子无声地勾唇一笑。 静了片刻, 他对帐外道:“赫连之孙,将来若你再得良籍,别忘了这份恩情是戚家二公子赏你的!”言罢,他将纤细的腕子伸出帐外。 舒云膝行上前,同样捧起那只玉质的手,垫着锦帕搭上太子脉门,他神情严肃,泪涕交加,说:“殿下放心,舒云此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绝不后悔!” 白翛然在后面看着床前的赫连舒云,看着床上的戚无涯,总觉得有股寒气正莫名其妙地从膝下的地缝里钻进他的身体中,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明明是盛夏时节,他就是不寒而栗! 他不得不感慨,太子不愧为一国储君,几句话就给床上床下这两人压上了几百条人命的大山,同时还震慑了自己这个旁观者! 同时,白翛然也意识到世人都说白家得了军功,正得圣心,恐怕也只是表面光鲜而已,至少从今日太子对他的冷处理态度看来,太子是没把白家看在眼里,而白翛然真正担心的是,白家在朝堂内的处境恐怕比他预料得还要危险得多! 白翛然内心莫名又升起一股焦躁,他只恨自己之前没读书,竟连一丁点功名都没有!否则,这种时候怎么也该在朝中走动一番,争取一个能面圣的机会,而如今,他却只有这副白丁之身,就算想在朝中做些什么也是人微言轻,石沉大海——唉! 白翛然暗叹,想着一会儿回去真该制定一份学习计划了,至少今年的秋闱他要—— 他刚想到这儿,就听到太子的声音又自床上悠悠响起:“咦,你们怎么还跪着?都起来吧!” 几人这才谢恩站起,就听太子又说:“白翛然,你在国学院里可有事务在身?” “没有。” 白翛然不知太子是否又要耍什么花样,答得非常谨慎。 太子道:“这样也好。孤听闻你与无尘和无涯自幼便是青梅竹马,那你可知无尘年幼时曾给孤做过一年伴读?” “略有耳闻。” 感觉有些不对劲,太子这话说得怎么好像故意跟他显摆似得?但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有必要跟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显摆与戚家兄弟要好这种事吗? 若说他喜欢戚无涯,吃自己和戚无涯要好的醋还勉强能说通,可那跟戚无尘给他做过伴读又有什么关系?白翛然想不通这里面的因果,但不好的预感却令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果然,太子接下来就笑呵呵地说:“这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孤今日见你,甚是欣赏,想留你在身边给孤做伴读,你意下如何啊?” 什么叫意下如何啊? 白翛然就算‘不如何’他也不能说啊! 他敢保证,此刻若是他敢说一个‘不’字,日后他绝没有好果子吃!这一点,只看放荡不羁的戚无涯如今缩在床上一副被管得服服帖帖的样子,也能猜到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是何等风格了! 白翛然不得不将苦笑压下,再次单膝点地叩拜谢恩。 太子脸上的笑容终于被放大了数倍,他甚至得意地看了欲言又止的戚无涯一眼,对白翛然的态度也明显亲切了一层:“你看你,怎么动不动就跪呢?快快起来!” 白翛然再度谢恩。 这时,舒云诊过脉,道:“殿下血涌未止,臣需先为殿下行针止血,再以药膏和汤药双重调理,约十日,可痊愈。” “十日啊,”太子的目光望着白翛然那张娇娆无比的脸,笑了笑:“好吧。那这十日,就委屈三郎先从侍奉膳药开始吧!你来,趴到孤的身边来……” “……是。” 尽管白翛然的声音很平静,所有可能刺激到戚无尘的外露情绪都被收敛得干干净净,还是没能阻止床上的戚无涯暴走! 戚无涯几乎是在白翛然应声出口的同时,就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又跪下,额头贴着床面对太子道:“殿下要侍奉膳药为何还要假手他人?无涯不才,愿承揽此事,绝对尽心尽力伺候好殿下!” “呵呵,” 太子笑了。 但是,从笑声中根本听不出他是何意。 然而,当他的手抚上了戚无涯的脸,又绕到脑后,托着他的后脑将他整张脸拉到近前时,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那笑容中饱含深意,而这份深意可以是立场、可以是势力、可以是占有的欲望,却绝对与高兴沾不到一点关系! 而后,太子几乎贴着戚无涯的鼻尖小声道:“你急什么?不是还有上药吗?想要伺候得我舒舒服服?那上药这事,你可要多上点心,不——是你,可要手下留情……” 此话一出,白翛然和舒云真恨不得立刻隐身,更是咂舌于太子殿下的奔放——这位殿下是真当他俩不存在,还是故意做给他俩看得呀?! 可惜,就算太子故意给他俩演,他俩也不敢看呀! 白翛然甚至隐隐觉得,太子很可能只想演给他看…… 因戚无涯阻拦,太子便没让白翛然上床去,只让他坐到床前,舒云每行一针,都先在白翛然的身上扎一下,确认针上没问题再往太子身上扎。 舒云手法纯熟,就算是在白翛然身上试针,也是进疏通经络健体行气的穴位,其实是不怎么疼,白翛然脑门上出的汗珠,多半是太热加紧张再加上经络通后体温自然升高造成。 可是,这一幕在戚无涯看来依旧十分扎眼,以至于他双手攥拳咬牙忍耐得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所表现出来的紧张和关心溢于言表。而他的表现映在太子眼中,自然又勾起了这位殿下幽冷眸底的一簇暗芒。 一时间,室内极静,除了舒云行针发出的细微声响外,几人就连呼吸都因隐忍而变得极其轻微。因此,根本没人发现,自打戚无涯开始暴青筋,舒云的眼神也如飘摇的烛火般忽悠了一下,那份黯然并不比太子殿下的冷凝逊色多少。 只不过,舒云这半生在象姑馆里忍惯了,他的情绪早已被压得平平实实,除非他愿意,否则旁人轻易是察觉不到的。 所以,白翛然此刻还不知道,眼下,安静室内的四个人中,另外那仨人竟然都在琢磨他,至于原因,倒是各不相同。 白翛然端坐床前,微垂眼睫,显得极其乖顺。可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在那双浓密睫毛的阴影中他的眼珠转得飞快。不可否认,白翛然在想事情,他在分析给太子当伴读的利弊。虽说这事从表面上看来是太子在故意找茬,但是白翛然不是小孩儿,他并不认为一个一国储君真是个会被爱情冲昏头的草包,所以太子这么做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呢? 会是白家吗?可太子又明显不将白家放在眼里。他把自己留在身边,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事其实不怪白翛然想不明白,因为在他目前的认知范围内,有一个人是绝对被他排除在外的,那个人就是戚无尘。 戚无尘此时终于返回了国学院。进大门后,他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出操回来的陈跃等人,他们在校场练了一早上拳,此刻汗流浃背,一见戚无尘竟然从外面回来,还以为他是去吃早饭,纷纷把他围住问那家糖水水饺出摊没有? 戚无尘却道:“几位可有看到白翛然?” “啊?” 陈跃几人互相看看,挠头道:“他昨晚不是和你——”睡字没有出口,及时打住,变成了:“在一起吗?” “嗯。”戚无尘已经听出他们根本没遇到白翛然,就不欲多说,行礼告辞。 但是,陈跃等人此刻的八卦之魂早已熊熊燃烧起来,一想起昨晚那掉下巴的一幕,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自然是把他团团围住,刨根问底儿:“戚兄,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跟我们说实话,你真和白翛然有婚约?” “嗯。” 戚无尘脸上无悲无喜。 陈跃几人却惊得再度捂住了嘴。 好一会儿,才听几人磕磕巴巴道:“那,那真是,恭喜了。” “好。” 王几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忍住,问:“既然你们俩真有婚约,那你之前为何还——”他的话被一只手捂住嘴给堵了回去。 陈跃一手捂在他脸上,一手推着他要走,边回头冲戚无尘赔笑道:“戚兄,你莫要见怪,这家伙刚在校场上累晕了。” 本以为戚无尘不会理会,却不想他竟然认真思考了片刻后,道:“无妨。” “啊?” 陈跃、章数知包括被捂着嘴的王几都被这话说懵了,目光唰唰聚到戚无尘身上。 只听戚无尘念道:“自龋不自知,无镜无湖。常影不常在,有迹有痕。” 陈跃、王几、章数知:…… 他们看着戚无尘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回过神后,第一个动作就像提前练习过那般整齐——连忙掐大腿——疼得龇牙咧嘴! “我没听错吧?” “刚刚那人真的是戚兄吗?”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小白找回来,带在身边咯?” “叫什么小白?以后要好好尊称一声白公子,再以后,那可能就是嫂夫人……” “我看,白翛然可未必会回头!” 几人不约而同想起昨晚在学知山上,白翛然迷迷糊糊的状态下,还疯狂抽打戚无尘,甚至把戚无尘的手都打红了! 不由摇头感叹:“说得也是……” 几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戚无尘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宣杏一溜烟跑了过来,到他面前噗通一跪,说:“奴才看见白公子带了一个人去了太子住处,没敢上去拦他,奴、奴才该死!” “去多久了?” “快一个时辰了……”宣杏最后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戚无尘二话没说,转身就往太子的院子而去。 而此时的白翛然正坐在太子殿下的床前,被数双眼睛盯着,一手端着个药碗,一手舀着一勺药,小口小口轻轻地吹着…… 这碗汤药,毫无疑问就是太子的。 白翛然既然答应伺候太子十日药膳,自然是要先试喝。此刻,他之所以吹得这么慢,是因为心里还有许多弯弯绕绕没理顺,这些弯弯绕绕不理顺了,这勺药他就不敢入嘴! 此刻他心中最大之疑便是,太子为何如此忌惮赫连老太医家的子孙,不但要白、戚两家百余口人的命做保,还要自己亲自试药,关键是,太子就这样当着自己和戚无涯的面,看似不经意间便透露出来,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还有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太子如此失态,他就不怕别人说他做贼心虚吗? 另外,这事如果反过来想的话,对太子最有利的做法其实就是让赫连舒云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否则怎么看,赫连舒云的存在对太子来说都是一个隐患,然而太子却没有将其当场拿下,还顺水推舟将其留在了身边…… 这是不是说明,赫连舒云对太子来说,尚有一定利用价值? 那自己呢—— 白翛然突然后背一寒,他总觉得太子从一开始,望着他的眼神似乎就不大对!至于原因,恐怕…… 他不由自主抬起眼皮往床上看去—— 只见,戚无涯虽还保持着那个叩拜的姿势,但他的视线却落在自己手上的药碗里,那模样是隐忍到极限的扭曲,青筋暴露看起来十分可怕。反到是太子,靠在床头,一副好整以待,没事人一样的姿态,颇有几分事不关己一般的悠闲! 至此,白翛然几乎可以肯定,在太子心中恐怕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他们仨,不论是试药的自己还是看病的赫连舒云,甚至太子的榻上臣戚无涯,未来的生死全在太子一念之间。除非,太子死在他们前头,否则,只要他们还想留在京城恐怕将再难摆脱太子的掌控…… 因为早已想好了他们仨的结局,所以才会如此悠闲吗? 白翛然收回目光,转而盯着手里的药,一时间目光微凝。 这个时候,白翛然忽然想起从象姑馆出来,赫连舒云刚听说要看诊的人是太子时的那个眼神—— 当时,白翛然只当赫连舒云是被太子的身份吓到了,现在回想起来,那眼神中的内容又怎么不是复杂至极?其背后的深意恐怕绝不止于此! 所以说,赫连舒云此行一定也有目的,那是白翛然无法预料更不可能掌控的,除非他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就算他能推测出赫连舒云是危险人物,想要出手阻止,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虽然舒云说他只求良籍,但是白翛然清楚,太子不会因此就放过他,舒云自己应该也清楚这点,所以两人之间这个矛盾解决不了,最终的结果都不可避免要走到‘你死我亡’的境地! 白翛然能看出这些,他相信戚无涯应该也已看出来了。 也因此,戚无涯听说太子要把白翛然留在身边当伴读,才会反应如此强烈,他大概心中正在自责,后悔把白翛然卷进来吧! …… 当然,眼下看来,一切不好的结果还都是推测,因为谁也不知舒云最终会怎么做,太子又会怎么做! 白翛然此刻能做得,只有不动声色的将手里这勺药喝下去,才是目前,对自己和白家最好的选择。 就在白翛然将那勺子送到自己唇边之际,内监官突然匆匆忙忙走进来,到床边小声说了句:“殿下,戚无尘求见。” “哦?” 太子侧目。 白翛然微愕,戚无涯也愣了下,反倒是赫连舒云不明所以,见两人这般反应,便以眼神询问白翛然‘怎么回事,他来干什么?’ 白翛然不着痕迹地晃了晃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实际上,白翛然这会儿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戚无尘。 白翛然垂着眼睫,尽量忽略太子瞟过来的似笑非笑的视线,就听太子道:“宣他进来吧。” 太子声落,床榻上跪着的戚无涯明显浑身一僵,而坐在床头的白翛然也收紧了抓着药碗的手指。看得出来,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戚无尘对这两人的影响力都是非同一般的。 不过眨眼功夫,外间就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赫连舒云没见过戚无尘不由好奇地向门口望去,就见夏日清早澈晰的晨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进室内来,他是个典型的冰山美人,气质却又冷而不艳,反倒如雪莲般高不可攀。他进来后,恪守礼节,于内室门口就止步行礼,举手投足间那股禁欲又矜贵的气质反而更加勾魂夺魄,令人看着他就移不开眼了! 尤其是舒云这种见多了男人的熟手,他只看了戚无尘几眼就立刻明白了白翛然之前为何会为了戚无尘神魂颠倒日日痴狂了。 这个男人确实是个极品,让人看一眼就想征服的那种极品。 戚无尘在内室门外行完礼后,听到太子让他进去,这才缓步走入。 这期间,就算是奔放的太子也没再扣着戚无涯在床上胡来,而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下了地。戚无涯一下地,就立刻从白翛然手里夺过药碗,不由分说将那勺汤药喝了,又去看太子,满眼都写着:殿下你看,药没有问题呀! 太子被他气笑,摆了摆手:“知道了。” 戚无涯连忙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太子喝了,皱着眉以极小的声音抱怨了句‘好苦’!戚无涯就有些慌,不知该如何哄了,好在白翛然就站在两人身旁,看眼太子的表情,就顺手从一旁的小几上拿起一颗果脯递给戚无涯—— 这一幕,正好被走进来的戚无尘看到,戚无尘看太子的目光一瞬间就变了,太子接过那颗果脯,在手里颠了颠,并没有吃,而是对戚无尘笑了笑,道:“一大早的,无尘可是有何要事?”他边说还边就着戚无涯的手喝药。 戚无涯能感觉到他哥锐利的目光射来令他如芒在背,他不敢回头,只装作专心伺候太子的样子。 戚无尘面上没什么表情,话却说得十分巧妙:“昨夜大皇子出急症,在下于黑甲侍卫面前为未婚夫婿白翛然做了保,如今大皇子尚未醒来,白翛然离开,黑甲侍卫问起,在下实在不好交代!这便找他回去,望殿下谅解!” “未婚夫婿?”太子的声音中带出了一丝好笑。 紧接着,他的目光滑向戚无涯,就见那人端着药碗,整个人因震惊已僵硬成了石雕!这个反应,明显也是第一次听到‘未婚夫婿’被惊呆了! 如果连戚家二公子都是第一次听说他哥跟白翛然有婚约,那么这个婚约在太子眼里就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是戚无尘想将白翛然从这里带走的一个借口罢了!但是,太子又岂是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搪塞的人?! 戚无尘却像说习惯了,淡然道:“儿时便指腹为婚。” ‘啪’的一声,是戚无涯手中药碗滑落在地,药汁飞溅,瓷片碎裂! 太子一个眼神,内监官立刻着人躬身进来收拾。 戚无涯也才像受惊般如梦初醒,忙跪地向太子赔罪,直言自己打翻了太子的药碗,请求太子宽恕。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向他哥,就好似失去了面对他哥的勇气。 “起来吧。”太子对戚无涯说完,又转向戚无尘问:“你只带他走?”这个‘他’当然是指白翛然。 戚无尘的目光再度落到了戚无涯身上,那目光似有实质,令戚无涯整个人顷刻间再度紧绷。 戚无尘深吸一口气,正想说什么,戚无涯却噗通一声跪在了太子面前,他还是没看他哥,也没看白翛然,他只望着太子,声泪俱下:“殿下,我不走!请殿下准许我伺候左右!无论是试药尝膳还是鞍前马后,我都会竭尽全力,伺候好殿下的!” 太子微微一哂,目光滑动,深深看了白翛然一眼。 白翛然这会儿正微垂着头,一副乖顺又无辜的样子,落在太子眼中反而激起了心底一股气闷,他咳了两声,摆出一副无奈的神色,问戚无尘:“你看,孤该如何决断?”潜台词就是‘你看到了吧?这可是你弟弟要求的,孤可没强迫他!当然也就与之前与你的约定没关系,孤可没有食言啊’! 戚无尘不置可否,尽管他对戚无涯更多的是怒其不争,但这次前来,他确实是来带走白翛然的。 这几年,戚无尘一直在为入仕做准备,定波候经常会把他叫进书房讨论时局。因此,他对朝中局势,远比白翛然清楚。在得知白家立下军功后,戚无尘就预料到京城中各方势力或许会有行动,当然也不排除几位皇子。原本白翛然和哪位皇子亲近都对大局无妨,唯独太子是个禁区,因为,皇上恐怕不会乐见其成…… 所以,白翛然是绝不能留在太子身边的。而戚无涯——太子对其爱护之情溢于言表,反倒可施‘缓兵之计’。戚无尘计定,就对太子道:“殿下英明,无涯既愿长伴殿下左右那也是他的福气。” 太子笑了,这次的笑容有了几分真实。看得出,戚无尘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说得他很是受用,便挥了挥手,道:“原本孤还想着让白家三郎接替你的位置,给孤做伴读的。如今看来,他与你有婚约,留在孤身边反倒不合适,既然无涯愿长伴孤左右,那这伴读的位置便也给他好了!” 什么叫有婚约就不能做伴读了? 太子估计就是那么一说,顺势卖戚无尘一个面子罢了。 戚无涯愣了下,脱口而出:“可是二皇子——” “二皇兄那边,孤去说。”太子望着他,笑眯眯地道。 戚无尘最后看了弟弟一眼,眼中透着无可奈何,戚无涯被哥哥盯了一眼就神色黯然的垂下了头。戚无尘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最终没再说什么,行礼告退,拽走了白翛然。 两人从太子的院子里出来,戚无尘就松开了白翛然的手,宽大的袍袖落下来,盖住了那只手,因此没人知道那手隐于袍袖中,渐渐握成了拳,像是舍不得掌心的余温般,想要紧紧抓住。 白翛然的袖子也遮住了那只被戚无尘牵过的手,那手在发烫,一如他脸上的皮肤。但白翛然却表现得很镇定,他刚想道谢,就听戚无尘道:“今日多谢你替我关照无涯。” 白翛然:…… 等等,什么叫替你关照戚无涯啊?! 戚无尘用余光瞄着白翛然,见他听了这话脸色几度变幻,显然触动极大,便不由唇角微微勾了勾。待白翛然似乎想要开口之际,他又抢先道:“不过,我刚才有些唐突之处,也请你多多包含。” 白翛然:…… 什么唐突之处? 未经我的允许在太子面前提了婚约吗? 可昨天跟大皇子说的时候,也没见你事后道歉啊,反倒今天才提,确定不是变向提醒么? 白翛然瞪着戚无尘一言不发。 戚无尘脸上一如既往古井无波,但眼中的笑意却又毫不掩饰,就那么落落大方的回望着白翛然,反倒把白翛然看出了几分恼意来。 白翛然本来不想多说,却被戚无尘眼底的笑意激出了几分恼羞,就道:“不过权宜之计,我知道你是为救我,反正这婚约是假的,早晚都要澄清。戚兄也不必放在心上。另外,我和无涯还有戚兄你,相处三年,不论之前是否愉快,这三年相处下来的情分总不是假的。戚兄也不必替无涯谢我,我替他出头只是出于我二人之间的情谊,今日若是换了戚兄你落难,我也定会如此帮衬。” “嗯。” 戚无尘听他说完,淡淡应了一声,那眼底原本聚集起来的笑意,也随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应答,转瞬消散了。 白翛然一直侧头看他,自然看到了这些变化,却强制自己不深想不多问,只对戚无尘躬身一礼,诚恳道:“这两日,戚兄多次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但我都会铭记于心,来日定会报答。” “回去吧。” 戚无尘说着,就率先往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大,也走得很急。 白翛然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莫名品出了一丝失落的意味,但这些已经与白翛然没有关系了。他摸着自己的心口问自己‘你喜欢他吗’? 答案几乎是眨眼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四个字:喜欢不起。 白翛然苦笑:是啊,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喜欢’,是他爱不起! 因为这份爱情注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那太昂贵了,他付不起。 所以他和戚无尘之间,就是不可能吧。 主角攻还是跟主角受完美组CP去吧,让炮灰受独美,专心搞事业,这不好吗? 当然,目前看来,他想要专心搞事业,还有大皇子那一关要过。 而白翛然在跟随戚无尘往回走的路上,忽然就想明白了太子为何要把他留在身边做伴读,又那么轻易放他离开。因为太子从一开始就没把白家放在眼里,他真正想要的伴读也不是白翛然,而是戚无涯! 然而,太子想要戚无涯做伴读,似乎戚无尘并不同意。而太子又非常看重戚无尘,因此一直忍着并未对戚无涯出手。但是昨日太子终于忍不住了,拉着戚无涯,两人破了例,正所谓食髓知味,太子初次开荤,估计更不想委屈自己,这才想出了这个苦肉计加声东击西的局中局。 这就像在象棋中和对手换子,太子先将白翛然抓在手中,再用白翛然换了戚无涯,既给足戚无尘面子,拉拢了臣下,又在朝堂之上,把整个定波候府把在了自己手里。相当于是,半强迫性质的让定波候完全站到了自己的阵营里—— 如同在对定波候说: 你的大儿子给我做监工,你的二儿子以下犯上成了我的榻上臣,你定波候还不肯表态,还想着既扒着东宫又扒着二皇子那可就吃相太难看了! 再说,天下哪有鱼和熊掌兼得的美事?! 做人就不能太贪! 白翛然想通了太子局中局内的层层关窍,也再一次感到人心叵测,不寒而栗。 但是,这就是大周的官场,再恐怖也是他将来要踏足并为之奋斗的地方,害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眼下,他必须得尽快写一封信,将京城这些变化,告知他的父兄,同时也稍提一提当年那场大火,看他爹是什么态度。 白翛然打定主意,回到宿舍,立刻找出昨日写了一半的信,奋笔疾书起来。 戚无尘将书桌让给白翛然用,自己则拿了本书,坐到靠窗的小几旁,慢慢翻阅。 大皇子未醒,他们俩都不能离开。 除此之外,这院子里,刘玉瑶和连华城也都在,他们一个要照顾大皇子,一个则是私人物品全都被扔到了院外的过道上,太丢人,不想出门。 刘玉瑶一直守在大皇子床前,连华城则是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从昨晚夜幕漆黑到今晨天光大亮,他愣是没弄出一点儿动静,也不知他是真在思过,还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然而,眼下,白翛然也没心思管这些人了,他飞快写好了信,就喊来墨桃,吩咐道:“一定要亲手交到驿馆北疆巡游茱眠茱大人手中,切记。” “嗯,少爷放心。茱大人认得我。”墨桃重重点头。 白翛然知道墨桃常去驿馆,别人认得他是自己的书童并不奇怪,但他还是从自己的行礼中翻出一个荷包,往里面塞了两片金叶子,重新交给墨桃,嘱咐他:“这次的信尤其重要,你让茱大人务必亲自交到我爹手中。” 墨桃重新郑重应下,接过信后小心揣好,便匆匆出了门。 他一走,戚无尘便将书一合,看向望着桌面发呆的白翛然道:“你父兄入朝多年,自成体系,你不必过于忧心。” 白翛然抬起头,看了戚无尘一眼,又叹了口气,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只是在想何时才能重返课堂。” 听他这么说,戚无尘有些意外,略一思索,便猜到他大概是对学业有新思,就问:“今年秋闱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考取功名。”白翛然不假思索地答。 “秀才、举人、进士及第、探花、榜眼、状元皆是功名,你想要哪个?”戚无尘问。 白翛然看了他一眼,笑道:“今科有你,还有”他指了指对面,“那一位。我便实际些,摘个探花郎吧!” 戚无尘目光扫过对面,唇边的笑意立刻消散,他‘嗯’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白翛然还略等了下,他以为戚无尘问他功课的事是想毛遂自荐给他补课,没想到戚无尘还真就只是问一问而已。不过,白翛然也没在意,他很快又铺开一张纸,画了一张表,开始做自己的学习计划。 学古文,他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总结过什么高效的学习方法,所以他就从最基础的开始着手,用最笨的方法‘死记硬背’了。好在他的记性是真如墨桃所言,是真的过目不忘,因此,他这份背书计划,一经制定出来,就立刻开始执行,白翛然将四书五经,分门别类,至早起第一道茶过,他已经看完了三分之一《诗经》并将原文刻记在了脑子里。 宣杏给两人送来早茶,问了一句:“禾苗还在外面的过道上跪着,要给他饭吃吗?” 戚无尘道:“看白公子的意思。” 宣杏便看向白翛然。 白翛然边净手边道:“饭照给,让他跪满三天,别让他死了。” 宣杏得令,立刻出去安排。 他们才将将吃完,隔壁的黑甲侍卫就来传话,说大皇子醒了,要见白翛然。 “我和你一起去。” 戚无尘起身,理了理袍袖,率先走了出去。 白翛然皱眉,他其实并不太想麻烦戚无尘,但又想到在大皇子面前,有戚无尘这个‘假未婚夫’陪着,才更符合做戏做全套的模式,不然自己一个人过去,大皇子那个人精堆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 大皇子可不是太子,对他白翛然没有一点兴趣。大皇子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对白翛然最大的企图就是要利用他治好他那不举的毛病! 那他会做出什么来,简直不用多想了。 大概戚无尘也是清楚大皇子的目的,昨日才会把‘指腹为婚’都搬出来说吧。 戚无尘走在前面,到了隔壁屋门口,进门前,他回头看白翛然,见白翛然有些出神,以为他还有心理阴影,就停住脚步,等白翛然走近后,他凑到白翛然耳边轻声说:“别怕,也别乱想,万事有我。” 说完他将手伸到白翛然面前,见白翛然不明所以,就冲他眨了眨眼睛,又凑到他耳边用更小的声音道:“牵着我,大皇子会更易取信。” “嗯。” 白翛然垂下了眼睫,默默将手抬起,他还没搭上去,戚无尘就一把攥住他的指尖,将他一把拽过,拉进了屋子里。 屋里,太医正在收针,大皇子由人服侍着在内室的屏风后更衣。是刘玉瑶出来,将戚无尘和白翛然引到外间坐下。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尤其是和白翛然说话时,甚至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这是一个信号,至少白翛然觉得,从刘玉瑶的态度中多少能窥探到大皇子的意思,刘玉瑶这么客气,或许是因为大皇子顾忌定波候和白家的势力,不准备再找他的麻烦了? 少顷,大皇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修整了一晚后,大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贵气。面具盖住了他的半张脸,从露出的唇色来看,他昨晚休息得应该很不错。 很快,太医背着药箱从里屋走出来,刘玉瑶连忙招呼戚无尘和白翛然进里间。大皇子端坐屏风前的圆桌后,听见门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目光扫到戚无尘和白翛然牵在一起的手,微微一变,沉声道:“坐。” 刘玉瑶双眼一亮,连忙让白翛然和戚无尘入座,自己也跟着坐在了一旁。 大皇子手指摩擦着一只茶杯的边缘,另一只手慢慢地从怀里掏出一封奏折,扔给刘玉瑶,道:“念。” 刘玉瑶一把接住,受宠若惊,连忙打开,却脸色一白。他看了眼白翛然,又求助地看向大皇子——然而,大皇子却只催他:“没听懂我的话?磨蹭什么呢?” 刘玉瑶咽了口吐沫,把心一横,念道:“……六月廿九京城工部尚书柳山遣媒人至云间,与白冠英之妻望平郡主商议其子白翛然之婚事。柳尚书为其府上嫡出的哥儿求亲,愿将其子嫁与白翛然为男妻……” 白翛然:!!! 那一刻,他感受到戚无尘握着他的手徒然一紧,也不知他用了几成力气,再重些白翛然直觉自己的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行了。” 大皇子抬手,刘玉瑶连忙将那封折子合上,双手捧着递了回去。 大皇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翛然和戚无尘,说:“你们真当南厂戌卫是摆设吗?” “殿下,此事或有误会。” 难得戚无尘镇定自若,大皇子却显然没那个耐心。 他嗤笑一声,没理戚无尘,却问白翛然:“你若真与戚无尘有婚约,工部柳山那只老狐狸又怎么可能会遣媒人不远千里跑到云间去找望平郡主提亲?!那媒人至今仍住在你们白府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所谓误会,依本王看恐怕压根儿就没有吧?!所谓婚约,也压根就没有,对不对?!” 大皇子望着白翛然嘴角勾着,似笑非笑,满脸的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自龋不自知,无镜无湖。常影不常在,有迹有痕。——自己的即兴诗《悟情》 第24章 谁唇吻上飞簌雪·十一更完毕 白翛然现在看见大皇子的脸, 脑海中就会自动回放昨晚的那些经历,尽管他在极力克制,可浑身依旧会陷入一种被蛇盯上的错觉, 阴冷黏腻令人极度不适。 但他此刻不能退却, 好在指尖触碰着一股热源,正丝丝缕缕往心田里钻,支撑着他渐渐镇定下来,他才意识到那热息是来自戚无尘的掌心, 只因两人此刻依旧牵着手,戚无尘掌心的炙热,正好暖了他的心尖。 说来也真是奇怪, 就因为意识到戚无尘在, 白翛然原本动荡的情绪又一次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与大皇子说话时,已恢复如平时那般,就像真的暂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尚能从容答道:“殿下,《大周律》曰,男子婚娶不可与男女同。那柳尚书家的公子虽说是哥儿,可到底也是男子, 就算他们上门提亲, 若我不同意, 这婚事就不可能成!说到底, 我最终和谁成亲,还是我自己说了算!而我与戚无尘幼时指腹为婚之事也绝对属实, 殿下不信, 大可让戌卫去查!” 戚无尘的母亲孙氏与白翛然的母亲望平郡主周氏身怀六甲时确有此言。不过, 两家都生出男孩后,便成了戏言。但眼下,若大皇子非揪着这点不放,只要白翛然和戚无尘一口咬死,也勉强能自圆其说。 然而,大皇子听了白翛然的话,微眯的双眼却闪过一道危险的暗芒。 随即他扭头去看戚无尘,马上发现戚无尘正目光灼灼盯着白翛然。大皇子的脸立刻又阴沉下来,还冷哼一声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不知道,本王想要你,只需一道圣旨!” “殿下!”“裕王殿下!” 提到圣旨,不止白翛然,连戚无尘也坐不住了。 圣旨一出,那一切都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戚无尘站起身,明明礼数一丝不苟,嘴里却说道:“殿下若是想替我们请圣旨赐婚就不必了,订婚之事我们会尽快落实,云间虽路远,走亲请人,快马加鞭也不过数日而已。” 他故意曲解了大皇子的意思。 闻言,白翛然一愣,大皇子却冷哼一声,一时竟没再言语。 戚无尘的意思很明确,你若来硬的,那我们就来快的! 大皇子或许是人格分裂的病人,但他不傻,他只是想要白翛然,可不想在明知道那婚约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凭白给戚无尘做了推手。 其实今早让南厂戌卫调取了云间各暗耳反馈上来的信息,看到了关于柳尚书去白府提亲的这条反馈时,大皇子就基本肯定自己昨晚被戚无尘忽悠了。戚无尘所说什么婚约根本是蒙混过关的空谈。 大皇子只恨昨日自己状态不佳,让戚无尘钻了空子,今日想再往回找补,便如预料那般费劲儿,毕竟戚无尘京城第一智囊的名头也不是虚的!眼看再逼下去,戚无尘很可能出了这个门就拉着白翛然去定婚了,大皇子决定迂回—— 他又轻哼了一声,道:“戚无尘你不要信口开合!本王何时说要为你们请旨赐婚了?本王所说圣旨是与今年天丝节相关。”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为此精神一振。而后,他们都想到了大皇子那句‘若要你,只需一道圣旨’,便又疑惑,这天丝节、圣旨、和白翛然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要说这天丝节在周朝可以算在五大节日之内,与春节、神农祭、中秋、巡猎齐名,涵盖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五个节日又分别有不同的作用,其中春节自不必说,它是新年伊始祭祀天地祖宗,也是人情味儿最浓,意义最大的一个节日。 神农祭在夏至这一天,是皇帝为保百姓农耕风调雨顺而举行的祭祀。 之后是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每次皇宫选秀都在这一天之前落幕。 再之后,就是冬季的巡猎阅/兵,行宫接见各番国使臣。 而天丝节则是在重视农桑的大周给天下商贾举办的唯一一场盛事。 因此,每年参加的商户也非常多,可以说,在京城整个八月,除了中秋就数天丝节最令人期待了。有时候许多胡商和北地的漠人、雪国人也都会在天丝节上挑选他们需要的商品。 这样商贾云集的盛会,油水肯定是少不了的。 又因当今圣上的偏爱,每年的天丝节都是由大皇子主持,但他毕竟是个皇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那就需要能官干吏的辅助,因此能在天丝节上谋一份差事成了许多京官儿们梦寐以求的事,也因此大皇子身边一年到头,总聚集着那么一群溜须拍马的人,比如刘玉瑶就是如此。 也因此,当刘玉瑶一听说‘天丝节’这个词,整个人就像在凳子上坐不住般,欲欲跃试起来。 但是眼下距离八月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皇子却把天丝节抛出来,还说要为白翛然请圣旨,肥饵钓鱼的意思也算昭然若揭! 可惜白翛然不是刘玉瑶,他很快想通大皇子想干什么,忙一揖到底,态度十分谦逊,语气却斩钉截铁,道:“白某才疏学浅,恐胜任不——” “白、翛、然!” 大皇子几乎咬牙切齿,温怒道:“你别不知好歹,天丝节理事官你以为是谁都能当得上的吗?” 天丝节的理事官是个什么概念呢?且看他说出这话时,刘玉瑶那毫不掩饰的眼馋表情和戚无尘明显意外的神色也不难猜出这职位有多么特殊了! 天丝节是以丝绸为主题的商贾大节,虽说一直都是大皇子主持,但他就是担个名,真正操控和策划的人就是这位理事官。 每年天丝节商贾云集,而理事官一人独大,这里面的水深是深了点儿,可油水也是真的大呀!负责任的说,在大周能当上一任天丝节的理事官,可以少奋斗十年。那确实不是什么人想干就能干得上的! 大皇子会把这职位拿出来诱惑白翛然,可见他为了把白翛然留住,很是舍得下血本。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白翛然根本听都没听他要干嘛,就直接拒绝了! 一个人不为钱财所惑,说明内心干净,大皇子生气归生气,对白翛然却反而更加势在必得! 他身体突然前倾,以一个压迫者的标准姿态,问白翛然:“你觉得现在你答应来做这个理事官方便,还是本王把你那只会打仗的兄长召回一人来当这个理事官更方便呢?你要知道,现在距离天丝节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本王有的是时间也不嫌麻烦,你若执意不肯替本王效力,那本王便让你父兄加倍补偿!” 白翛然:!!! 他猛然抬头瞪着大皇子,他眼中充满愤怒,一字一顿道:“圣上英明,不会由着殿下胡闹。” “父皇自然是英明,但本王要想调你兄长回京还是有的是办法!”大皇子明显有恃无恐,这态度也是另外一个信号,至少说明在此事上,皇帝因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对大皇子不会约束只会纵容,因此,大皇子才会看起来这么胸有成竹。 气氛僵持不下,白翛然的胸膛明显起伏,正要反驳,突然一道身影挡在身前,是戚无尘颀伟的背影。 只听他对大皇子说:“殿下,北疆安危直系天下安危江山稳固,白将军父子守得不只是北疆那几座城一片战场,纵使殿下能说动皇上调白家兄长回京,朝中大臣恐为江山计,也会横加阻拦,在下料定此事最终难成,到不如殿下准我夫夫二人一同为您效力。” 大皇子:…… 白翛然:…… 就连刘玉瑶也:…… 白翛然怔愣了片刻后,那脸就以油锅沾火的速度火速升温! 什么‘夫夫一同效力’?!戚无尘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他们俩之间明明就什么都没有,怎么到了戚无尘嘴里昨天才刚有婚约,今天就成夫夫了呢? 难道还真是:白郎本无亲,说得多了也便成了真?! 人言可畏! 大皇子他会答应吗? 白翛然内心陷入了极度纠结,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答应了也好,这样就不会牵扯到北疆父兄;另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如果答应了,他和戚无尘之间恐怕也要坐实了那层关系才好交差…… 难道说,戚无尘就是要坐实和他的那层关系好叫大皇子死心?就像是,戚无尘不动声色给大皇子扔过去一道选择题,想要效力,就只有夫夫没有白翛然!想要白翛然除非他自愿,否则任何强迫的手段,我都会原地和他结婚! 想通这一层,白翛然再看戚无尘,只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了…… 然而大皇子却低笑起来。 他盯着戚无尘,双眸中真是饱含深意,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痛恨,只听他感叹道:“戚无尘果然是戚无尘……” 戚无尘态度依旧,嘴上也依旧,他微微一揖,道:“不敢。” “你没什么不敢的!” 大皇子冷笑。 戚无尘再一揖,却不说话。 白翛然和刘玉瑶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似乎在较劲。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被两人分别牵着,拔河一般,是不见硝烟的较量。 最终,是大皇子在沉默片刻后,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也有可能是他想到的办法不方便在此时暴露,便极其乏味地‘啧’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白翛然松了一口气,和戚无尘一同行礼告退。 戚无尘拉着白翛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身揖礼,对大皇子说:“国学院学业繁重,殿下若是无其他事,我们便回去听课了。” 这回大皇子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两人才一出门,刘玉瑶就一把关上门,再小跑回大皇子面前‘噗通’一跪,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小人愿替殿下效犬马之劳,小人愿毛遂自荐出任天丝节理事官一职,求殿下成全求殿下成全!”边说边不住磕头。 大皇子一脚蹬到他肩膀上,好笑地问:“你这点儿能耐能干得了理事官?” “小人可以可以!啊——”刘玉瑶似乎想起什么筹码,双眼一亮,说:“小人的表哥是连华城,他在国学院素有才名,小人可以让他帮我!” “那本王要你何用?直接任命你表哥好了。”大皇子不屑地撇嘴。 刘玉瑶说:“可是我能为殿下把白翛然搞到手,我表哥不能。且殿下的事,又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大皇子盯着他的头顶似笑非笑,片刻后,他说:“好,限你十日,想要天丝节理事官的职位,就拿白翛然来换。” 刘玉瑶大喜,忙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之后,他满面荣光出了大皇子这屋,直奔对面连华城的住所。屋里空空荡荡,里屋光溜溜的床板上和衣躺着一个人,正是连华城。 一日没有修容,连华城下巴的胡茬就长了出来,显得憔悴不堪,又因五官出众,令他看起来在憔悴中还有一种别样的凄美。他似乎没有听见刘玉瑶的呼喊,也好像故意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总之刘玉瑶站在他床前喊了两声‘表哥’,他根本就没给一丁点反应。 刘玉瑶也没在意,他还处于兴奋的颤抖中,哆哆嗦嗦在连华城的光床板上坐下,絮絮叨叨地说:“表哥,这回咱们是真发达了,有个机会能让你胜任天丝节理事官……” 连华城的眼‘嗖’然睁开,人也缓缓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刘玉瑶一脸‘憨笑’向连华城望来,却微垂眼睫盖住眼中的精光,说:“用白翛然,换理事官……” …… 白翛然和戚无尘从大皇子屋里出来,便收拾东西往课堂赶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大概一步的距离,却谁都没说话。 戚无尘微微侧目,发现白翛然绷着脸,便上前一步,走在他的身侧,轻声道:“大皇子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天你还是跟我一处罢,若宿舍你住不惯,就还回府上。” “我其实想典一处房子,”白翛然目不斜视,因戚无尘的接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戚无尘却一把拉住了他,虽只拽住了他的手腕,白翛然却像被闪电击中,非常明显的抖了下。 被拉住了,他也终于停下脚步,缓缓扭头看向了戚无尘。 戚无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此刻写满了担忧,那如深幽寒潭水面的眼底正倒映着白翛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这双眼如此专注的看着,一时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个小小的人影和他们这一对彼此对望的人……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白翛然飞快将视线从戚无尘的脸上移走,同时他挣了下胳膊,道:“你先松手。” 戚无尘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松了手,却说:“你单独住到外面去,尚不如留在此处安全。你还是,回来吧?” 白翛然心想,我才搬出来一天就回去?那我之前的各种决心岂不又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那我在定波候府里岂不是照样抬不起头?! 他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戚无尘‘嗯’一声,紧接着又问:“大皇子若再纠缠,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白翛然道:“午间,我会再去探望一次太子。” 戚无尘却摇了摇头:“太子心机深沉,你在他身边就是真的伴君如伴虎。且皇上未必会乐见你和太子亲近。要彻底断了大皇子的念想,令他有所忌惮,你还是尽快联姻的好。” 白翛然就看了戚无尘一眼,戚无尘也在看他,坦坦荡荡的态度,没有表情的脸,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毫不掩饰溢满露骨的期许。 白翛然只看了一眼,心跳就漏了一拍,连忙扭回头,说:“反正,我不想和你假戏真做!” 戚无尘立刻道:“既是戏,又何来真做?” 白翛然突然就有些委屈,他不相信戚无尘不明白,如今大皇子来势汹汹,他们若是真在这个节骨眼上假结婚,很有可能激怒大皇子导致他对戚无尘出手,到时候戚无尘真有个三长两短,白翛然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在替你着想啊,你竟还来逼我? 白翛然委屈,可这些话此刻明白的告诉戚无尘,让戚无尘知道了自己在担心他,他可能就不会是如此刻这般只那双眼中盛满露骨的期许了…… 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白翛然不敢想!也不想知道!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戚无尘紧随着他走,却又追问了一遍。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没有看戚无尘,却微垂眼睫,近乎压抑的低吼道:“就算是戏,我也不想和你,就是这么简单!这事你不要再管了!” 他说完扭头就往前小跑起来,然而跑了没两步,手腕再度被人拉住! 此刻,戚无尘一贯的古井无波被满脸意外取代,他拉住白翛然,显得很急,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白翛然被问得想笑,又有点想哭,眼眶红红的回过头,望着戚无尘,说:“因为我最不想欠的,就是你的人情。” ——如果你因为这个死了,那我欠得可就不是人情而是人命了。人情还能还,人命可就报还无门了。 戚无尘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他诧异道:“人情?” 白翛然说:“对,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最好,最好就此别过,一别两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戚无尘盯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白翛然一口气儿把所有绝情的话都说了一遍,像个发泄负面情绪的孩子一样掉下了两颗金豆豆,戚无尘才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以为那晚,你从我书案底下钻出来,我们之间就不用讲什么人情了。” 白翛然:…… 泪珠挂在了睫毛上,摇摇欲坠,他整个人因陷入了一段难以启齿的回忆,愣着没顾上擦。 戚无尘见他不说话,又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不过演一场假戏,你不找我反而要去找别人,是在怕什么呢?” “我不是怕。”白翛然抹了把眼睛道。 ——但你可能会死。 “哦,”戚无尘唇角勾起又很快被他压平,继续道:“既然你无惧,我也不需要你欠我人情,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还是说,你有了心上人,只想和他假戏真做?” “没有。”白翛然想也不想立刻否决,他盯着戚无尘看了两眼,才说:“我真的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那你就能去耽误别人的终身大事?”戚无尘好笑道。 白翛然心想,我跟你假结婚,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被大皇子弄死,却是百分之百属于直接拆了官配,也就相当于正中剧情下怀,结了说不定就离不掉了,所以我宁愿跟一棵树假结婚,也绝不能跟你! 还有,感谢你愿意为我赴死,可我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 ——但这些都不能说。 于是—— “也、不一定,非得是假的,”白翛然艰难的开口:“若两情相悦就此共结连理又何妨?我也未必找不到真心喜欢我的人!总之,这事就不劳戚兄费心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因垂着眼睫,白翛然没有看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戚无尘脸上就如结冰表演似得,整个人的光彩都随之慢慢散淡了下去。 白翛然说完,戚无尘半天没吭声。 他纳闷地抬头看去,第一次在戚无尘的目光中看到了如此清晰的一抹讥嘲。 白翛然心头咯噔一下,却在下一瞬也立刻收敛了浑身外放的情绪,好像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没什么温度的冰雕。 然后,他也没再看戚无尘一眼,扭头就往前大步走去。 戚无尘站在原地,望着白翛然的背影,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他们两人的距离竟然离得这样远。 白翛然从教舍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讲课的学士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白翛然坐下之后,才发现手心竟然出了汗,他其实也不想说什么找别人假结婚那样的话给戚无尘听,但是他更不想任何人因他而死。 刚才,他险些就被戚无尘绕进去,要是一时冲动,答应了和戚无尘假戏真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现在这样也罢,以后戚无尘应该不会再管他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翛然一直明白,人在学会游泳前,首先要不怕水。大周的官场水再深,也总要自己亲自下去过才知道该怎么生存! 虽然眼前看起来,处处是困境,但白翛然的心态依旧乐观,且他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他不和任何人假结婚,也不会牺牲任何人,但他要摆脱大皇子的纠缠—— 之后,白翛然伏案疾书,边记讲义,边在另一张白纸上各种推演。 直到上午的课都讲完,他摆脱大皇子的方案也推演出来了。他揉着脖子站起来,才发现,他两侧的两张书桌依旧是空的。 戚无尘明明和他一同前来,却在与他中途分开后,始终没有露面。 不知他又去了哪里,白翛然也只是在离开教室前,多看了他的书桌一眼而已。 午休时,白翛然拎着一只糕点食盒,再度来到了太子的舍院。 这个时候,似乎二皇子正与太子说话。 想来也是,昨晚三位皇子同来国学院,不过一晚上而已,就同时病倒两个,二皇子要回宫复命,也得提前跟太子通过气儿,不然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院内廊下,舒云正守着一只炭炉在亲自煎药。他看到院门外,白翛然去而复返后着实吃了一惊。红甲侍卫们之前见过白翛然,因他貌美,倒是对他印象极深。说了没两句,便有一红甲侍卫替白翛然进去通报。 白翛然向院内望去,正巧看到舒云向他这边张望,便抬手冲他摇了摇。 舒云几步走了过来,隔着竹栅栏小声问他:“你怎么也回来了?” “有些事情忘了与太子殿下谈。”白翛然笑道,心里想着事情,他遍没在意舒云话中用了个‘也’字。 “哦,”舒云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想要提醒白翛然,然而,没等他开口,红甲侍卫就回来了,让白翛然进去,说太子答应见他。 白翛然便拎着食盒,与舒云又点头行暂别之礼,便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 舒云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悄悄暗凝。 屋内只有太子一人,二皇子和戚无涯竟然不在。 太子见白翛然寻摸的神情,便笑道:“无涯和二皇兄在隔壁惜别,你若找他有事,可要久等呢。”他的态度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种温雅随和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收起了所有利爪的野兽,这令白翛然心中暗惊。 “不敢,”白翛然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端端正正给太子行了一记叩拜大礼,道:“草民前来求太子殿下庇佑。” “哦?”太子的眉毛高高挑起,显然极其意外,笑道:“什么人敢在北疆大捷之际欺负白家的三公子啊?再说,你那未婚夫君竟然还护不住你了?” 话中带刺,这样的太子才是白翛然所熟悉的。虽说太子是在嘲讽他,但白翛然听着太子这样说话,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样的太子更真实,那个温雅随和的太子反而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冰冷道具。 白翛然道:“并没有人欺负草民,也不是戚无尘护不护得住的问题。草民只是惶恐,才特来投靠太子殿下您的。” “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太子漫不经心地说。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道:“大皇子召见草民,提到了天丝节理事官一事。草民自认才疏学浅不敢领命,但抚了大皇子的面子,草民却没有能力承受皇子的怒火,所以草民就来投靠殿下了。” “呵,”太子直接被他气乐了,“你倒是理直气壮得很!你又知道,孤就愿意管你了?” “殿下,”白翛然忽然抬起头,腰背挺得笔直,他极其自信又十分笃定地对太子道:“不瞒殿下,草民自幼受父兄耳濡目染,擅《略》识《谋》,不敢求殿下重用,只求殿下对外称我为谋士,今年的天丝节主持权便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太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上下打量着白翛然,片刻后嗤笑一声:“你这是跟孤谈生意来了?你要真有这能耐,怎么不能自保了?” “那怎么一样呢,”白翛然黯然道:“情缘不可谋。身外之物就不同了。” 太子看他这样,啧啧两声,问:“你和戚无尘果然是假的?” 白翛然想着澄清也好,但又不能让太子觉得受到了戚无尘的欺骗,就点头,说:“指腹为婚是真。可这事若还让他护着,他恐怕也不安全。说到底他是您的伴读,您定然也不忍看着他出什么意外。因此,草民想着,不如就自己直接来投靠殿下您,若殿下不弃,草民就有了活路!若殿下不肯留我,那草民不日便离开京城,去北疆寻我父兄了!” “你倒是替他想得深!” 太子嗤笑,他望着白翛然,眼神明灭,似在审视也在斟酌。 片刻后,太子又问:“你和戚无尘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翛然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红着眼眶答道:“我们,如挚友一般。” 听到这个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回答,太子便笑了,说了句‘好,便以十日为期。若你无法兑现诺言,孤的东宫可不养闲人。’ “谢殿下。” 之后,白翛然便留在了太子院舍,将自己的计划和所需要的支持,一一说与太子听。 从太子的院舍里出来,白翛然手里拿着一块太子给他的东宫腰牌,一路走一路出神,他心里还回荡着那句‘与戚无尘如挚友’,久久盘旋,环绕不去—— 严格来说,他们其实算不上挚友,毕竟天下没有哪对挚友是心意不通、三观不合的。 ‘与戚无尘成为挚友’不论是对以前的白翛然还是现在的白翛然来说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白翛然只是没有想到,在自己刚与戚无尘进入‘结冰’期后,说出‘挚友’这句话,心里竟然会这么难过! 其实,他只是不想任何人因他而死。 正所谓,无情中有情,不求君清明。 他只希望戚无尘早晚有一日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要—— 不要什么呢? 算了,他还是无欲无求罢! 白翛然不知道的是,他走后没多久,太子便笑着扭头,冲身后一处纱帐道:“你又欠孤一个人情。” 纱帐后缓缓转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竟是戚无尘。 此刻,他的脸上正如冰雪融化,春光普照,看得出来,心情甚佳。 他给太子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照拂。” “挚友啊?”太子调笑道:“可是护你得紧呢!” 戚无尘勾了勾唇角,望着窗外那道远去的背影没说话,但宠溺却如收势不住的沸水悄悄从眼底溢了出来。 太子也看了一眼窗外,随即敛了笑意道:“这白家三郎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清楚,不过,他刚才所言,有一条说得没错,圣宠之下多骄兵,要想从老大手里抢东西,从攻心入手,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戚无尘点了点头,说:“蒙殿下信任,此事我会从中运筹,抹掉所有痕迹。” 太子道:“不必了。你身负监工之责,不日便要赶往运河工程现场,这事既是白家老三自己说出来的,就让他放手去干。孤正好也量量他倒底斤两!” 戚无尘便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太子看他那样儿,又笑了一声,虽意义不明,却多半是在笑他痴情。 白翛然回了课堂,下午学士来之前,戚无尘和连华城竟然一前一后全来了。这两人昨晚刚斗完文章,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翛然坐在这两人之间,总觉得比昨日要别扭得多,尤其是被那两人时不时盯上一眼的感觉,简直如坐针毡又怒火中烧! 白翛然尽量忽视从两侧时不时扫射过来的视线,将心思集中到学士身上,这一听,竟然还真听了进去。 正所谓学霸的乐趣,学渣不懂。 作为全书多年的学渣,白翛然觉醒之后突然体会到了学习的魅力,他简直新鲜极了,自然全神贯注,十分投入。 然而就在他奋笔疾书记笔记时,一个纸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手指边。他打开那个纸团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课后到竹亭来,我有话说。 白翛然盯着那纸团看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上一行小字:不要再管我了,感谢。 然而,他刚把纸团给戚无尘扔回去,书案上又飞过来另外一个纸团。 白翛然就有些酝气了。 连华城还有脸给他扔纸条啊? 谁给他的勇气?咋那么大脸呢?! 那纸团白翛然看都没看,直接抓起来扔给连华城,并附赠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们俩没什么可说的! 连华城捏着桌案上的纸团,垂眸不语。 很快,下午的课上完。 白翛然揣着东宫腰牌飞快走出教室,他直往国学院大门口而去,那里有一队红甲侍卫在等他,是他和太子说好,给他提供的护卫。 然而,白翛然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少爷’,竟然是墨桃送信回来了。他原本笑着转身,可在看清墨桃身后紧随而来的戚无尘和戚无尘身后紧随而来的连华城时,那笑容就立刻裂开了。 他一把拉过墨桃,本想转身就走的,手腕却也被戚无尘给拉住了。 正是放学时分,人来人往的教室外面,一堆话题人物扎成了一堆,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许多人都不急着去膳堂抢饭了,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快看,是白翛然和戚无尘诶!” “他们俩不是昨晚才宣布婚约吗?怎么这又吵架了?” “我印象中,这两个人好像纠缠了好多年了!只不过以前是白翛然总缠着戚无尘,最近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话说,连解元的东西搬回去了吗?” “还没有!还在道上扔着,我要是他,我就没脸出来见人!” “连解元脸皮厚呗……” 学子们议论纷纷。 白翛然正小声和戚无尘交涉:“松手啊你!” “到竹亭来,我只说几句话。”戚无尘不由分说,拉着白翛然就往竹亭那边走。 他们身后,连华城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脸色阴沉,却没犹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反倒是墨桃,不知所措,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竹亭这会儿没人。 快走到时,戚无尘回头看到连华城竟然还跟着他们,立刻抬手点了他一下,那是警告他不要过来,连华城犹豫了一息,最终止步,却没有离开,抱着手臂在原地缓缓踱步,像个耐心的狩猎者,等了起来。 不知是否连华城在不远处看着的缘故,戚无尘拉着白翛然进了竹亭后并没有停,而是直接将人拉进了亭子后面的竹林中。 被翠竹环抱,白翛然突然安全感告急,然而,他刚一挣动,戚无尘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托到了他的后脑勺上,眼神深幽地盯着他,白翛然一下就愣住了。 戚无尘摸了摸白翛然的后脑勺,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得,最终松了口气,道:“那日,我并非故意。” 白翛然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戚无尘说得是那天在定波候府的花园里,他磕到后脑勺的事。 那件事…… 怎么说呢,白翛然摇了摇头,道:“不怪你。” “嗯。” 戚无尘应了一声,却盯着白翛然,突然凑了过来…… 而后,在白翛然惊愕到僵硬之际,他滑到白翛然的耳畔轻声说:“我后来,每晚都会梦见那天的事,你这样对我——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还有,挚友之间,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一阵风吹来,带动竹叶沙沙作响。 ……两人的发带随风翻卷,纠纠缠缠,一如他们此刻混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白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手缓缓捂到自己的唇上…… 戚无尘是何时离开竹林的白翛然根本没注意。 此刻,他脑袋里如被捅了马蜂窝般炸燃作响—— 挚友?!他刚刚在太子那儿吗?! 所以,他都听到了? 所以,他亲我是—— …… 戚无尘,他,喜欢,我?! 指尖从唇瓣上抬起,白翛然愣愣地盯着指尖出神,那上面还沾染着嘴唇的温度,炙热到烫心…… 戚无尘从竹林中走出来时,唇角上勾,那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可是,当他看到,不远处依旧抱臂等待的连华城时,他唇角的弧度立刻就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已清空,十一更我做到啦!这一章改了好久,希望你们能喜欢~接下来也会努力码字,保证日更哒!希望大家能长长久久的陪伴,爱你们,么么哒~ 第25章 谁人呓语谁人听 戚无尘蹙眉走到连华城面前, 寒着脸道:“何事?” 连华城似乎不准备跟他多说,举步要往竹林走。 戚无尘横臂相拦。 两人都没再说话,却瞪着对方。 白翛然从竹林中出来时, 远远看到这一幕, 感受到那份剑拔弩张的气势,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不觉间,这两位主角的关系已经变得这么差了…… 随即他想到, 在原剧情中,这两人走到一起,也是在他付出了生命为代价作为推力, 在那之前, 两人确实各走各的事业线,没一点儿有交集的样子。毕竟,戚无尘天纵英才,连华城野心勃勃,要想让这样的两人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很难,除非经历毁天灭地的打击…… 所以,就算是白翛然记得原剧情,他也并不知道, 自己死后, 那两人走到一起的真正原因! 而眼下, 那些似乎离白翛然越来越远, 皆因他觉醒了,剧情也正在离原来的轨道越来越远! 白翛然又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热度依旧蜇人。 远远看一眼, 不知道那两人在说什么, 但戚无尘竟然还没走,也是始料未及了! 一眼看到戚无尘,白翛然只觉心绪躁乱,在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他和戚无尘这段缘分之前,他都不想再见他。因而此刻,白翛然只想绕道躲开。 于是,他没有原路返回,而是扭头走上另一条路,这条路也通往国学院的大门。 可惜,白翛然怎么也没想到,连华城追过来与戚无尘无关,竟然也是来找他的,且他一现身,就被连华城看到了。 连华城自有目的,既然看见了白翛然又怎还会管戚无尘拦不拦着? 他直接大喊:“白翛然,我找你有正经事,你别走!” 白翛然怎么可能乖乖等他追上来?自然是迅速撤离! 连华城边喊,边推开戚无尘的手臂,向白翛然追了过去。 白翛然本想撒丫子跑,可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学子路,他不想再次成为焦点,不得已,他停下脚步,望着走近的连华城戒备道:“何事?” “你别误会,我是诚心诚意向你赔罪来的。”说着,连华城便向白翛然深深一揖。 白翛然迅速躲过,冷笑道:“你就别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吧?咱们没什么可说的。你若真是诚心赔罪,除非你把自己的腿打折一条,否则我不信。” 连华城:…… 白翛然摆明油盐不进,连华城也意识到此时暂退为妙,可他已没有退路,便把心一横,还是硬着头皮道:“想请你到玉河楼吃饭。” “不巧,没空。”白翛然道:“要是没别的事,我赶时间,先走了。”他说完根本没给连华城回答的机会,扭头就走,那是因为他看见戚无尘走了过来。 连华城追了两步,肩膀被人一把按住。那人力大如山,他一下就动不了了。回头一看,正是戚无尘。 连华城讽刺道:“拦住我也没有用,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有没有我,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只需记住,不要再接近他。” 戚无尘说完,甩开连华城,大步去追白翛然。 连华城揉着肩膀,只觉得刚刚被戚无尘攥住的地方,似乎骨头碎了。 国学院大门外,一排红甲侍卫整齐列队。学子们远远看一眼,便下意识纷纷避让。他们一开始以为是太子安排红甲侍卫守门,意在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直到白翛然和戚无尘一前一后出了大门,由侍卫们护送着离开,他们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些侍卫是专门派给那两位的。 学子们不约而同地羡慕——太子对戚无尘可真是荣宠至极啊。根本没人能想到,在太子面前红得发紫的戚无尘,此刻走在红甲侍卫之中,正被白翛然忽视着,同行一刻钟了,白翛然一句话还没跟他说呢。 他们这次出来是要去吏部,查天丝节理事官。 午时白翛然对太子说过斗大皇子要从攻心开始,正所谓骄兵必败,说得便是利用人自大这一点,寻找漏洞直接击溃! 在白翛然眼里,大皇子是典型的骄兵。 这些年或许因为皇帝的偏爱,大皇子在整个皇家的皇子公主中行为举止绝对自成一派。他肆无忌惮惯了,没人能与他相比,在皇家似乎只有他做什么事,闯什么祸,都有皇帝宠着兜着,甚至为了他,皇帝还曾杀过谏官。 这份殊荣,普天之下独一份。 正常人来说,有这样的殊荣,也该懂得夹着尾巴做人以求得长久不衰,大皇子却完全没有这份顾虑似得,除了皇帝,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哪怕太子也好,二皇子也罢在他眼里恐怕也不过是一具行走的稻草,更不要说满朝文武大臣了,恐怕在他眼里连草都不如。 白翛然能把大皇子看这么透,一来是他偶然听到了大皇子的心里话,知道了大皇子双重人格的秘密;二来是他正处在与大皇子的直面交锋期,吃透对手,是行兵的第一步。 大皇子其人,在白翛然眼中,最大的优势是‘帝心所执’,最大的漏洞亦复如是。 所以,要击溃他,便要先拨弄帝心,帝心动,胜机出。难就难在,帝心深沉,一般人恐怕拨不动他!但是,白翛然却认为大皇子本身就是拨弄帝心的关键。 这是一个连环,白翛然要将其操控掌心,一切还要回归到天丝节这个事件本身上来。 当时,大皇子说要把理事官交给白翛然时,虽只透露了只字片语,但白翛然过后细品之下,又推出了几条线索—— 第一:大皇子要任命理事官需要请圣旨; 第二:大皇子可以随意召回白翛然那远在北疆的父兄; 第三:大皇子之前还说过,白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若无人照拂恐怕熬不过这个秋天; 第四:工部尚书柳山去云间白府提亲,要将柳家嫡出的哥儿嫁给白翛然为男妻; 而后再结合太子似乎不将白家放在眼里的态度,白翛然隐约觉得,他们家目前很可能正处在某个事件的中心,急需京城的势力作外援在朝中代为奔走运筹,恐怕真如大皇子所说,要挺过秋天的那一关才行。 有的时候,你战功赫赫在军中越有声望,你保家卫国在民间越得民心,反而真不一定是好事。那也意味着,会招来无数人的眼红和嫉妒,会有数不清的明枪暗箭需要防范,在权力中心人精堆儿里求生存,那一定是要有自己的派系和势力才好活下去,否则,注定举步维艰。 当然,目前一切只是白翛然的猜测,因父兄和母亲都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他们家在京城的任何势力,甚至这次和柳家联姻,母亲至今都未向自己透露过只字片语。 可是,白翛然了解自己的父母,他清楚,他们若非遇到了极其头疼的大事,是绝不会拿子女的婚姻做交易的。因为他们俩能走到一起,本身就是自由恋爱的呀,这在礼教森严的大周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形势或许比他想象得还要严峻更多。 一路上,白翛然垂眸不语,戚无尘看了他数次,他根本无动于衷。 戚无尘那隐于袖中的手,不由微微握成了拳。他也垂眸深思,却高龄始知情滋味,根本不懂刚开始时更该给对方多些自由空间…… 很快,一行人到达吏部。 原本白翛然是觉得他有东宫腰牌,说替太子办差直接调阅档案就好。 戚无尘却还多了心眼儿,对他道:“你才到东宫,即使有腰牌也难免被盘问,反倒不如由我出面更便捷。” 这就是要带他刷脸了。 白翛然想想,也行。反正戚无尘是太子伴读,在京官们的眼中,那就是妥妥的太子党,由他出面确实是要比自己省好多事,便点了点头,终于对戚无尘说了两个字:“有劳。” 戚无尘‘嗯’一声,却不动声色连着看了白翛然好几眼,又在临进吏部大门前,突然回过头,压低声音对白翛然道:“别咬嘴唇了,再破可如何是好?” 白翛然的脸‘腾’地就烧了起来,想也没想就怼了回去:“不要你管!” 戚无尘便笑了。 白翛然却感觉‘嘴唇’这个词,最近都会成为他的禁忌了。 戚无尘眸中含笑,走吏部的大门。 吏部官员一见是他,立刻笑着将他们一行人迎了进去。看得出来,戚无尘虽然还未入仕,但朝中官员竟然大多都认得他,这份谋划不论是从东宫还是从定波候府而出,那为他铺路的人可谓是极其精心了。 戚无尘只道太子让查官员档案,吏部的人便立刻带他们去了档案库。 白翛然虽然全程甩手掌柜,但从旁观戚无尘行事,倒也能领悟不少门道。就比如,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话越精简越好。因为大家都是人精,多说容易横生枝节,反而不美。 进了档案库之后,吏部的人想陪着,戚无尘自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却压低声音对官员道:“太子的意思,此事不宜声张。” 那吏部官员立刻会心一笑,飞快收起荷包,就点头哈腰道:“下官明白,明白了!下官这便替郎君去把风,保证连只苍蝇也不让它进与北相对来!”他说完就退了出去,还顺手关上了门。 门外红甲侍卫早已站成了一排,守着门口,那官员也就在门口守着,没有走开。 档案库内,戚无尘盯着房门关上后,才走到白翛然身侧,指着眼前数排高大的木架道:“咱们一人一边,比比看谁先找到可好?” 白翛然皱眉,道:“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可比的?”说完就自觉选了一侧区域翻找起来。 戚无尘又被他怼了,却也不见生气,反而眼中笑意更深。 之后,两人一人负责一边的书架,飞快翻找,很快戚无尘便叫白翛然过去:“然然来,在这里。” 这一句‘然然’,戚无尘叫得别提多顺口了。 白翛然反而觉得很别扭,可眼下让他别叫了,戚无尘肯定立刻就会化身成‘十万个为什么’,自己再为他解释反而更别扭,便直接忽略了。 白翛然手里抓着一只卷轴,卷轴封口上写着大周舆图。 戚无尘从架子上拿下一叠小本子,这些全都是历届天丝节理事官的履历档案。 “这么多?竟然有二十二本?”白翛然数了数,惊讶道。 戚无尘道:“本朝的应该都在这里,皇上登基也有二十五年,这样看来,这些理事官基本没有连任过。” 白翛然已经翻开了一份档案,看了两眼就愣住。 之后,他把那小本子递给戚无尘:“此人胜任天丝节理事官后平步青云,三年后出任辽中巡抚,途中死在了北疆的粮道。档案上记载是路遇土匪,还不到三十五岁就英年早逝了。可惜!” “嗯。”戚无尘飞快浏览,看完后将这本小册子放到了一旁。 然而,等他拿起另外一本看了两眼后,也愣了下,继而他将那小册子举到白翛然面前,指着一处道:“你看这里。” 白翛然凑近了去看,戚无尘便顺势也挨了过去。 两人凑头看一本小册子,当然挨得很近,但那册子上的内容太过震撼,以至于白翛然根本没心思关注别的。他们很快看完册子上的内容,唏嘘道:“这位也是从理事官后一飞冲天,三年后外放途中遇害。难道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多看几本就知道了。”戚无尘道。 两人便不再多言,将那二十几本小册子一一打开,飞快浏览了一遍,凡是离奇遇害的理事官全部单独拿出来,最终统计,二十二个人中,竟然有十四人是在外放途中遇害,这就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了。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从理事官调查这个切入口,应该是找对了。 之后,白翛然摘下书架上用于记录的纸和炭条笔,飞快画出一张表格,来给十四位受害人做标签。 很快他就发现,这十四位遇害的人中竟然有一半都是在去辽中赴任的途中遇害的,他们虽然赴任的官职不尽相同,但是遇害的地点竟然都是在同一段官道,且相差不远!这个发现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刚巧白翛然手边就有一份大周舆图,戚无尘打开地图,白翛然便将那段官道的位置在地图上标了出来,而后,两人盯着地图再度陷入了沉默—— 只因他们发现那段官道的位置在辽中乾罡山五狼坡附近,离它最近的一座城池,是霜石门。虽有二十里,但霜石门是大周北疆的一座门户,政1治意义重大,因此常年有重兵把守,而守城的将领正是白翛然的大哥白冉行。 白家军所辖城镇,周边二十里范围内,有朝廷命官在官道上连续被杀,再加上一个‘多年来’的定语,这意味着什么呢?反正对白翛然来说,几乎是他无法相信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颠覆性的事件了! 父兄一贯严谨,别说辖区内连续多人有朝廷命官在同一个地方被害,就算是百姓家平日里丢了牛羊,只要求到巡游将士头上,那都是掘地三尺也能给找出来的…… 这事,今日若非他亲自发现,不论谁说他都不会信。 戚无尘见他发呆,便安慰道:“不要多想,二十多年都无人提起的事,或许就是巧合。” “但是,我发现了它。” 白翛然渐渐回神,之后他像是为了确认这事跟他大哥白冉行没有关系,又去书架上把他大哥二哥还有父亲的档案都找了出来——但好像还是不放心,他最后把整个白家军将领的档案都找了出来。 见白翛然关心则乱,戚无尘忙安慰他:“若我没记错,白家兄长们去北疆是五年前吧?” “嗯,”白翛然翻他大哥的档案,头也没抬,应了一声:“五年前,北疆传来战报,说我爹在与戎狄霍罗部对战中失踪。大哥和二哥便前往北疆寻父亲去了,这一去就是五年未归。大哥还好,二哥走时,嫂嫂才刚有身孕,如今孩子都出生四年,没见过爹呢!” 戚无尘边听白翛然说着话,边探出手指在那堆小册子中扒拉来扒拉去,最后挑出两本递给白翛然—— 他道:“五年内,出事的理事官只有这两位。” 白翛然接过两本册子,依次翻开—— 巧合的是,这两位理事官竟然是二十二个人中唯二的两名连任理事。更巧合的是,大皇子貌似也是在五年前开始接手主持天丝节的。 白翛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拿起笔,问戚无尘:“这些年,你一直在京城,可有发现大皇子主持天丝节前后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吗?或者有没有发生什么犯忌讳不让提的大事?” 戚无尘思索片刻,道:“最明显的,当属节上番商增加。以前天丝节由废后家族把持时,节上九成都是大周商贾。废后倒台后,男后仅主持了两年,就换成了大皇子。如今的番商近三成。” 戚无尘边说,白翛然边记。 写到废后、男后时,白翛然突然想到一事,又问:“这么说巡猎大火是在七年前?” “不错。” 戚无尘也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白翛然没听清,蹙眉问:“什么?” 戚无尘就极自然地凑到了他耳边,以极小的声音说:“废后倒台时,列十大罪,其中有一条:私敛民财博利,后经查实,她敛得不只是民财还有商财。通过天丝节号票收取商贾银钱,以中饱私囊。大皇子接任后,号票制度保存下来,本土商贾骤减,据说是有人仍然在哄抬门票价……” 这些话,戚无尘说得很慢,他说话时,气息就吹拂在白翛然两鬓的发丝上,那发丝摇摆间,磨得耳廓极痒…… 白翛然忍着痒没动。 戚无尘说完也不离开,盯着白翛然渐渐变粉的耳朵目不转睛。 白翛然本来认真记录,被他这样一搞,自然觉察出不对,就伸手推了他一把,却不想不但没推动,还被戚无尘就势抓住了手。 “你——”白翛然有些恼,可当他看清戚无尘脸上的担忧时,后面那些话就全都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别闹。” “别查了吧?”戚无尘道。 白翛然没吭声,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片刻后,白翛然抬起眼睫,问戚无尘:“你是不是想说,那些银钱很可能与帝心有关?” 戚无尘摇了摇头,再次凑到白翛然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白翛然挑眉:“你如何确定,又是如何推断?” 戚无尘望着他,眼中担忧愈甚,却依旧只道:“别查了!”甚至伸手去夺白翛然手中的纸笔! 白翛然不可能让他夺走,死死按着,压低声音道:“戚无尘都到了这一步,你瞒着我的事很有可能是重要线索,这事很可能关系到白家生死存亡,我必须弄清楚!你要是知道什么,你不说,我不会怪你!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查下去!原本,我只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现在,我已经不那么想了!” 白翛然见戚无尘还不说话,又道:“白家如今是外强中干的处境,父母兄弟全都瞒着我只字不提,也就罢了!机缘巧合,我如今发现了可能影响到白家的隐患,我要查清楚,你又拦着!你总得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吧?” 戚无尘望着他,片刻后,他抓起他的手,按在了舆图上—— 白翛然低头一看,他的手指正按在一座城池上,那座城,叫‘霜石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6章 谁知水竟如此深 白翛然盯着舆图, 耳畔还回响着戚无尘刚才和他说的那句话‘是与大火有关’。 七年前,那场大火就发生在霜石门。因为皇帝每年巡猎都会来乾罡山脉的天兽山皇家猎场,紧挨着猎场的行宫就设在霜石门这座城池的北侧。 戚无尘话虽然说得隐晦, 白翛然却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当年皇帝和废后之间一直有矛盾, 那矛盾积压了多年,一直到皇帝要封男妃而废后不同意才一触即发,说明那些矛盾并非对帝王根基威胁太大,多半是利益划分不均之类。 但是, 再小的裂痕长年累月下来,最终导致分崩离析也并不奇怪,尤其是发生在身处整个帝国权力中心的三个人身上。可以说, 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仅是当年帝、后之间的情谊, 它还象征着一个家族的落幕和另一个家族的兴起,那是于凤位之上,新、旧政权交替的一座里程碑。 白翛然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手下的笔也没有停。 戚无尘在一旁看着他,只见他在那张白纸上飞快画出了一组线索关系图—— 白翛然在这张关系图最上方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戚郎何所悟,阻吾不可查? 写完还特地看了戚无尘一眼。 戚无尘:…… 他张口欲言,白翛然却已低头自己分析起来。 白翛然写字的速度飞快,能看得出他的记忆力十分惊人, 刚刚那些碎片信息, 经过他这番梳理, 再跃然纸上, 叫人一眼就看出了问题的关键—— 白纸上的信息,此刻被分成了几个区: 第一区是废后: 她主持天丝节十八年, 理事官换了十八位。期间没有一人连任, 却个个自此平步青云, 这些人多数来自于她的家族,那个已经随她倒台而大厦倾覆的李家。 白翛然从他大哥白冉行的档案里,发现了一条与废后有关的信息,即原霜石门守将为废后长兄骠骑将军李极。但是七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李家倾覆,李极也随之下台,换上来的新守将是与男后高锦同出一宗的高允究。而高允究在这个位置上也只待了两年就在与狄戎霍罗部的对战中失踪,接任他的就是白冉行。 第二区是男后高锦: 高锦主持天丝节两年,理事官换了两人。这两人没有连任,却是历任天丝节理事官中尚在人世的八人中的两位,一位是现任工部侍郎鱼景桓,另一位朱肃则远在南疆做镇抚使。 “鱼景桓是男后三堂姐之子。男后的二堂姐是工部尚书柳山之妻。”戚无尘旁观补充道:“朱肃乃男后五服外的表舅。” 白翛然飞快记下。 接下来,是第三区大皇子周开浡: 他十五岁开始主持天丝节,五年期间只用了两位理事官,这两人分别连任两年且在第三年外调上任途中遇害,遇害地点都在乾罡山五狼坡附近的官道。两人的背景没什么稀奇,皆是京城纨绔,上位全靠拍大皇子的马屁。但他们能出任天丝节理事官,却都是请过圣旨的。 大皇子掌柜天丝节后,天丝节的番商变多了。 白翛然一口气写完,停笔看着这张纸。 天丝节主持权历经三人,表面上看是废后、男后和大皇子,实际上真正的话语权却是在倒台的李氏、男后和皇帝手里轮了一遍。 而从理事官死亡人数和更换频率来推断,最早时,李氏家族应该是利用天丝节做了什么事情,这件事或许是敛财或许是别的,理事官作为执行者最终被杀人灭口,但这事还是被皇帝得知,最终触怒了皇权,被皇帝伺机出手,一举掀翻了。 那之后,主持权交到了男后高锦手里,高锦似乎很懂得收敛,只利用这权势拉拢了京城势力,用两年时间迅速稳固了自己的后位,之后皇帝便将权力收了回去,明面上是交给了大皇子,实则是把在了自己手里。 这是京城天丝节主持权在数年期间的变化。 或许,今日若非白翛然和戚无尘机缘巧合下查到这里,可能谁都想不到,在北疆有一个城池守备的权力更迭正好与天丝节主持权的变化形成了完美呼应,这座城池就是霜石门。 废后掌天丝节时期,霜石门的守将是李极;男后高锦时期,霜石门的守将换成了高允究;到了皇帝这里,守将则换成了白冉行。 从这个势力分布上不难看出,皇帝对白家还是十分器重的,既如此,大皇子为何还会说‘白家正在风口浪尖,若无人护佑恐熬不过这个秋天’呢? 白翛然再度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六个字‘天丝节理事官’。 而后,他便听到一直静立一旁的戚无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像在说‘还是被你发现了’。 白翛然抬眸看去,道:“所以,你刚才不让我再查,是因为已经看出所有的线索会断在理事官这里,你担心我为了追查下去,接受大皇子的邀请去担任理事官?” 戚无尘‘嗯’一声,又问:“你会吗?” 白翛然摇了摇头,垂眸看向眼前这张纸,片刻后才道:“我不知道。” 戚无尘就显得有些急了,他从桌案的一侧绕过来,微勾着头捕捉白翛然垂眸的视线—— “别去!”他说:“你已经找过太子,再去做理事官,会两面得罪。” “不会。”白翛然突然笃定道:“太子既然让我来查这件事想必一开始就另有目的。我现在甚至觉得,是他亲手将我推进了这个局,他想要借助我的手掀开某个真相!” 戚无尘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眼神晦涩明灭,他暗暗懊悔自己低估了白翛然的聪慧程度。 白翛然见他如此,突然警觉:“你不会知道什么吧?” “不知。” 深吸一口气,戚无尘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那张纸的某一行上,飞快扫过,好像生怕白翛然发现什么似得。 然而,白翛然还是发现这一点,也顺着看过去,那一行字竟然是‘男后的二堂姐是工部尚书柳山之妻’。 柳山? 白翛然心中咯噔一声,柳山不正是遣了媒人去云间跟他母亲提亲要将柳家那个嫡出的哥儿嫁给自己的工部尚书吗?! 这人的正妻是男后高锦的二堂姐,也就是说柳山代表的是男后的势力,而他们白家从他爹到他的哥哥们全部都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别的事情他不清楚,就眼前这个天丝节主持权所涉及到的利益来看,皇帝就算宠爱男后,在政治上也分得十分清楚。该抓在手里的东西,皇帝绝不会让出去。 所以提亲这件事一直没有传出风声来,很可能是母亲谨慎,担心走漏风声横生枝节而故意压了下来。而那个媒人一直没有回京,也可能不是不想回来,而是被母亲扣下了不能回来! 因此,白家的立场最微妙的之处就在于,现在是夹在了帝、后之间? 再进一步,也可看出,在某一事件的政治立场上,帝、后之间其实是存在分歧的——所以,大皇子那句‘白家正在风口浪尖,若无人护佑恐熬不过这个秋天’的真正意思是白家被男后盯上了?且男后若真出手,皇帝只会把白家当成弃子了吗?! 男后啊,那不就是太子的父后吗?这么说,太子应该早已知晓柳山派人到云间提亲的事了,大概也知道了媒人一直没有回来,表示白家在拖着,而秋天很可能就是最后期限,若白家不跟柳家联姻,男后就会对白家出手了——所以,这才是太子不将白家放在眼里的根本原因。 一个很可能在秋天就被他父后干掉的家族,确实不值得太子废心机。而像定波候这样的老牌京圈儿权贵,却在太子一番苦肉计后,成功被他握在了手里! 现在看来,太子这一步棋,很可能是为秋天向白家出手做铺垫。他现在把定波候握在手里,到时候男后向白家发难,白家在京中就少了一个最强有力的外援——毕竟谁都知道,白夫人望平郡主和定波候夫人孙氏是义姐妹,不然白翛然进京读书也不会直接住到戚府去。 所以,大皇子那天对他又搂又抱毫无忌惮,是因为大皇子清楚形势而不知白翛然不明就里,他大概没想到白翛然会反抗他吧,说到底他们也算是政治立场一致,都算是皇帝这个阵营里的一员。 所以,大皇子要让他做天丝节理事官,用金钱利诱他的用心有之,最关键的一点是,大皇子是想要将他直接拉下水!这样他在京城,在大皇子身边,对大皇子来说就相当于是握住了白家一个把柄,只会更利于他要挟或控制自己的父兄! 等等!白翛然突然想起当初母亲送他进京时,一连三日眼圈通红——莫不是从那时起‘他进京念书这事’就是皇帝要求的? 白翛然惊得不知不觉出了一脑门冷汗。 现在想来,太子一听说他要将天丝节主持权当做见面礼相送,就连问都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转移了话题,问起了他和戚无尘的感情问题!因为太子清楚,天丝节的主持权绝非他一人可撼动,除非他背后的白家出手,否则那话就是一句空谈! 可是,太子为什么会答应自己呢?还给了自己东宫腰牌? 白翛然的思绪在这里停住。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戚无尘,惊讶却又平静地问:“午时,你去太子那里做了什么?他才答应我提的条件。” 戚无尘微微一叹,没说话。 白翛然又道:“是你跟他先做了交易,对不对?你知道我会去找他,你担心他不收留我,所以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戚无尘,你说话呀?” 说最后一句时,白翛然有些动容,眼眶都红了。 戚无尘望着这样的白翛然,眼里闪过一抹心疼。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令白翛然再度惊愕到僵硬的话—— 他说:“若你还如以前那般心悦我,这般矛盾反而都好解决。” “什、什么意思?” 白翛然颤声问道。 虽然是发问,但其实在他心里也大致明白戚无尘这话里的隐喻! 戚无尘是想说‘和我联姻,一劳永逸’! 可是那般结果,不就又中了剧情下怀,他拆了官配,这个世界会不会崩塌,谁能保证?! 戚无尘没有回答白翛然。 白翛然也没再追问,只是又道:“那你先回答我,你午时,到底和太子说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戚无尘说:“不要后悔。”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白翛然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27章 戚郎的节奏不要跟 然而, 戚无尘看了白翛然片刻后,依旧没有说。 白翛然能看得出来戚无尘的犹豫,他似乎真的不想让自己知道他干了什么。这反而更勾起了白翛然的好奇心, 他又催了一遍:“说吧。” 戚无尘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离白翛然只一尺之隔,他的视线锐利而沉,寻着白翛然的眼,微微勾着头, 因离得近,白翛然被那独属于戚无尘的气息扑笼到,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步—— 就因为这一步, 白翛然的后背一下就靠到了木架上, 他才发现原来两排木架之间的空间这么挤的吗?!可他也没时间想更多了,因为戚无尘整个人又靠了过来,他的手缓缓放到了白翛然的肩膀上,远远看去就好像是他把白翛然按在了高大的木架上! 而后,戚无尘贴着白翛然的耳垂说:“我和太子说,白翛然将来定会是戚家的人……” “我不听了!不要再说了!” 白翛然突然挣扎起来,哪怕他知道戚无尘不可能跟太子说这种话他还是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一刻,他严重怀疑过去三年自己接触的戚无尘怕不是个假的, 否则为何他一点儿都没发现戚无尘竟然是这样的戚无尘, 竟然如此的、如此的闷·骚呢?! 然而, 戚无尘却不肯再放开他了—— ……高大的木架微微晃动起来, 白翛然被戚无尘按在上面亲得喘不过气,他‘呜呜’着拍打的双手很快就被戚无尘强势地手指分开, 十指紧扣…… “为什么不理我?” 不知过了多久, 戚无尘喘息着靠在白翛然的肩头, 气息吹抚到白翛然鬓边发丝,微微晃动。这话问得是‘在来吏部的路上,白翛然为什么不理他’。 “你先放开我。” 白翛然整个人都成了粉色,心脏还在剧烈的跳动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戚无尘从白翛然的肩头起来,却依旧抓着白翛然的手,固执得偏要十指紧扣。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绕,白翛然在戚无尘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认真,他知道这件事他也必须以同等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戚无尘说:“我曾经年纪小,不懂事,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我知道那些不是我道歉就能够挽回的。现在我反而感谢你那时没有回应我,因为,我已经不准备再——” “不准备?!为何是不准备?” 戚无尘似乎早料到白翛然要说什么,那是他不想听的,因此也没听完,就一下抓住白翛然话中的关键,急急追问。 白翛然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他看着戚无尘极其认真,也极其坦诚地道:“因为我会死。” 再喜欢你,我就会死。 戚无尘愣住。 白翛然将手指一根根抽了回来,推开戚无尘,重新走回桌案旁。 他拿起了桌案上那张条理清晰的纸张,指尖却抖得停不下来。 其实,今天戚无尘亲了他两次,他没有一点儿反感,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只是他如今能狠狠管住自己的心,多了理智,少了之前那般为爱痴狂的劲头,令他即使面对戚无尘的热情,也能恪守冷静,时刻保持清醒的自我了。 白翛然轻轻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他以极其冷静的角度审视纸上这三股势力,越看越觉得眼下通过联姻来化解多方矛盾确实是上上策。说到底,白家之所以会夹在帝、后之间,进退两难,皆是因为工部尚书柳山上门提亲而起—— 这婚事答应便有脚踏两条船之嫌疑,拒绝则会得罪男后,反到给了他秋后发难的理由。 这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其实就是委婉的告知那媒人白翛然已有婚约,且对方的身份地位最好是能与柳家旗鼓相当的人家。 原本,定波候是个非常好的选择,但经过太子昨晚那般苦肉计后,未来侯府的立场如何却又不好说。 戚无尘的话,身上带着东宫标签,其实并非良配。可他自己反倒自信满满认为‘白翛然和他联姻,一劳永逸’,也不知那份自信源自何处? 思及此,白翛然环顾四周,一排排古朴的高大木架上是整个大周所有官员的档案,这个地方真不错——白翛然想着,自己可以趁这几日多来几趟,多看一些官员的履历,尽快理清京城官场的人际脉络。 顺便—— 顺便还可以给自己物色一个可以联姻的对象…… 白翛然苦笑摇头,拿起桌上白家军的资料翻看。 不远处,戚无尘盯着他,看到他唇边那抹苦笑时,神色徒然一黯!随即,戚无尘大步走了过去。 他一把抽走白翛然手中的卷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声音却有些暗冷,道:“你刚才说‘之前对我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无法挽回对吧’?” “你想,怎样?”白翛然不明所以,有些戒备。 戚无尘道:“那我现在要求和你笔笔清算,不过分吧?” 白翛然放下手中卷薄,略想了想,便点头道:“可以。你想怎么清算?” 戚无尘道:“你纠缠我三年,都对我做过什么事,相信你还没有忘!现在,我要你赔给我三年。三年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一别两宽两不相欠,如何?” “怎么赔?” “立字为证。” 戚无尘说着便拿起笔,沾墨落点,笔走游龙。 白翛然站在一旁就见他在那纸上写道:今与云间府,白氏三郎翛然,立此据为证,我二人婚约仅三年为期,期限一到…… “等等!”白翛然连忙叫停:“什么婚约三年?我们不可能——” “只订亲,不拜堂。” 说这话时,戚无尘没看白翛然,却盯着抬起的笔尖,有墨珠缓缓从笔尖滑落,滴落在白纸上,很快晕染出一小块黑色的印记,他也没理,像是已经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似得。 白翛然也不知怎么回事,见戚无尘这样,心口突然疼起来。 他道:“可是和你联姻跟答应柳家的提亲又有什么区别?太子乃男后亲生,本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可能这两人还不合吧?” “确实不合。” 戚无尘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后,这回轮到白翛然震惊了。 什么?!太子和男后,竟然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所以,他之前觉得太子把他拉进这个局中,是想借他的手揭开某个真相,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太子确有此心?! 白翛然不敢置信地又重复问道:“他和他亲生父亲还意见相左?” 戚无尘却说:“最晚一年,你慢慢就会看明白。” 这意思就是说,一年后,太子很可能会有大规模的动作,届时所有人都会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戚无尘的话,白翛然还是信的,只是他看着戚无尘写了一半的那份契书,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是坑。虽然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两人只定亲不成婚,白翛然还是心存疑虑。 戚无尘似乎察觉到了白翛然这种情绪,直接放下了笔。 而后,他问白翛然:“你现在,可还能想起,这三年你都对我做过什么?” 只这一句,就令白翛然的脸立刻挂不住了,他飞快点了下头,又道:“对不住!” “无需道歉,偿还就好。” 戚无尘说着又拿起笔,深深看了白翛然一眼,再度写起来—— 白翛然眼睁睁看着,戚无尘在那纸上写了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白翛然不可反抗,不可有怨言……’,白翛然就立刻急了!别得先不说,那个红肚兜,就那玩意,他自己穿过也就勉强咬牙接受了,戚无尘——他根本不敢想戚无尘穿上那玩意儿在自己面前晃,会是个什么光景…… 因此,白翛然一把按住戚无尘的笔,急道:“我们能不能再商量一下,换一种方式偿还?” 戚无尘头都没抬,直言道:“我能接受的偿还方式,除此之外只有以身相许,你若愿意,也可。” “那可不可以,过段时间再还?” 白翛然商量的态度十分诚恳,却没想到,戚无尘竟然冷笑一声,说:“我不介意你从何时开始计时。对我来说,偿还的时限从今日就开始了!” “白翛然,”戚无尘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日在花园里,你亲我两次,今日我也亲你两次,这事,就只当我们扯平了罢。这契书你签就签,不签也罢,总之三年,每一天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会原封不动地还给你!我不会管你的名声如何,也不会管对你造成什么样的困扰,我因你而受过的,我都要你亲自体验一遍!” 白翛然:…… 这一刻,像有人在他的心口轻轻拧了一下。那种酸痛的感觉,是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 白翛然望着戚无尘,无比清晰的感受到,戚无尘说这话时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认真的态度。 他对自己说: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他是真的打算这样做! 戚无尘似乎是放弃了一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很久之后白翛然才明白,那是戚无尘总在坚持的一些原则。 而现在,白翛然只是感受到了来自戚无尘的强烈的压迫感,以至于,他松开了按在毛笔上的手,站在一旁沉默起来。 他此刻强烈的感受到,自己的脖子上被戚无尘套上了一个看不见的皮项圈儿,在未来三年中,这个项圈都别想再摘下来了。 白翛然下意识摸了下脖子,呼吸微微一紧,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是眼下戚无尘这般态度,他签不签契约对戚无尘好似没有影响,但是签了契约对自己却又好似是一份保障—— 思及此,白翛然把心一横,想着三年漫长,白纸黑字却可为证。时限一到,一拍两散,谁也别想赖账! 他伸手去够桌上的契约,同时抬眼看向戚无尘。戚无尘已经写完了契约,正负手而立。他侧着身子,侧脸的线条在此刻看来十分冷峻,与平日里自己看到的戚无尘都不同。 指尖碰到了契约纸,白翛然像是最后确认般,问戚无尘:“我要将保白家三年无虞添上,你是否同意?” “可。” 戚无尘此刻似乎心情不佳,只余光瞥了眼白翛然,都没转过身来。 然而,当他的余光瞥见,白翛然执笔落墨,在契约纸上一笔一划留下劲挺的字迹时,他那紧绷的嘴角就好像抑制不住般悄悄扬起了一个尖尖,又像是怕被人发现似得,飞快地被他极力压平了。 而白翛然,因低头签字,根本就没发现,戚无尘神色间的这一丝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是13号的0:15分,担心晋江数据延迟,影响抽奖。全订可以参加抽奖哦,数据截止0点,也就是说全订22至27章的宝宝都有资格参加,1000JJ币盲盒,祝大家都是手气最佳~么么哒 第28章 戚无尘背着白翛然都干了什么 这趟吏部之行, 对白翛然来说本是收获颇丰,但他却一点儿都不高兴。 那封契约书,他签完字之后, 又照抄一份让戚无尘也签了字, 两人交换,此刻那张纸就在他怀里揣着,明明隔着衣服,却烫得胸口生疼。 两人从吏部出来时, 天色已晚。 戚无尘却不想回国学院,只将一张在档案库中写好的纸条交给红甲侍卫,让其转交太子后, 就说要回定波候府。 白翛然跟他同车而行, 上车前,白翛然问:“为何回府?” 戚无尘面无表情地道:“订亲。” 白翛然便没说什么,也跟着上了马车。 说来真是奇怪,之前没有这份契约书,戚无尘只是提一句‘婚约’之类的话,白翛然都会觉得脸热心跳,如今倒好,就因两人签了这张契约纸, 哪怕戚无尘现在一本正经地跟他直接说‘订亲’, 白翛然都觉得好像只是在例行公事, 完全没有那种悸动羞涩的感觉了。 再次坐进马车里, 两人依旧对面而坐,因为腿都很长, 膝盖依旧偶尔会碰到, 但是却再也没有之前那般暧昧的气息了。 说起来, 距离上次两人一起坐车,也不过才过去两天一夜而已。 马车摇晃,白翛然神思也有些恍惚,不知是眼花了还是怎么回事,他总觉得此刻,就坐在他对面的戚无尘,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偶尔望过来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然而,等白翛然想要细看时,戚无尘却又瞥开眼,完全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了。 唉,随便吧。 ——白翛然想。 反正契约书已经签了,他把我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只要把他当成‘伞’就行了。 单是这么想,白翛然就立刻感到又轻松了一点。他甚至觉得戚无尘这把伞应该很好用,他应该不但能把柳家的提亲拒了,还顺便能把大皇子的念想也绝了。 唯一的隐患就是,大皇子听到风声,会不会直接把这把‘伞’给拆了! 其他也就罢了,白翛然担心大皇子抽起疯来,闹出人命可如何是好,就问戚无尘:“大皇子若听说订亲之事,恐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担心我会死?” 戚无尘挑眉。 白翛然有些尴尬地笑道:“别误会,我只是怕没机会还你三年。” “他不会动我的。”戚无尘特别肯定地说。 事已至此,白翛然对于戚无尘这种迷之自信已经不予置评了。反正,他总有充足的理由,就只点了点头,问都多再问了。 既然戚无尘说他死不了,白翛然也就不担心,而后,他就像突然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般,轻松了好多。白翛然不由暗暗自嘲,之前自己费心推演想方设法,竟然还不如和戚无尘签一张契约书更能解决问题?就还真如古人所言‘忠不如计,计不如色’,难怪联姻在政场上这么多年经久不衰,只能说,这招儿确实好用。唉! 两人赶在晚饭前回了定波候府。 孙氏一听小丫鬟说是‘大少爷带着白少爷’回来了,整个人立刻容光焕发,笑得嘴都合不上了。她边吩咐人:“去通知厨房,今晚的菜多做白少爷喜欢的!”边立刻收拾妆容,赶去了前厅。 半路上,孙氏就遇到了府里机灵的小丫头来通风报信,说大少爷和白少爷都没带行李回来,看样子是只住一天。 孙氏心想人回来就是好的,行李什么的都是小事。 这个时候,定波候还没回府,戚无尘和白翛然便先到前厅拜见孙氏。孙氏一见他们俩,立刻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变了。若说之前这两人站在一起,白翛然小动作贼多——什么偷偷瞄戚无尘一眼啊,悄悄往戚无尘身边靠近一点啊——那么现在,情况就完全反过来了! 孙氏看着自己那暗搓搓耍小心思的大儿子,肚里早就乐开花儿了。这儿子总算开窍了,懂得处相好了对父母来说自然是值得庆幸的好消息。 她虽然不知这两天,两人之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个结果对她来是绝对喜闻乐见,便不拘小节,只高兴地扭头就吩咐小丫鬟,让告诉厨房再加一套八件蘸食。 戚无尘却突然开口,道:“母亲,儿子有事要单独说。” “哦,”孙氏还特地看了白翛然一眼,见白翛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多想,道:“那你跟我到里间来吧。” 又对白翛然说:“你在这儿坐会儿,一会儿跟姨母一起去饭厅。” 白翛然应了一声,看着那母子俩进了里间。 才进屋,戚无尘便对要跟进来的丫鬟说‘你们都在外面守着吧’。 孙氏立刻觉出不对,脸上的笑意敛了敛,问:“怎么了?” 戚无尘躬身给自己的母亲行了一记大礼,道:“儿子想与白翛然订亲,万望母亲谅允。” 孙氏:…… 太高兴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片刻后,她才喜笑颜开,忍不住揶揄儿子,说:“怎么,终于发现人家的好了?” “嗯。” 戚无尘眼底涌上一股笑意,但很快又转瞬即逝,道:“我和他商量好了,只订亲,不拜堂”。 “啊?”孙氏傻眼,但很快就意识到儿子这是话里有话,忙追问:“为何啊?” 戚无尘:“因为,今科若是不中,三年后还要再考。” 孙氏松了一口气,却又不放心,深深看了儿子两眼,可惜戚无尘一贯没什么表情,即使是亲娘,只要他不愿意,也没办法从他那脸上读出任何信息来。 “也好,先定下亲来心里就踏实了,这事娘会替你办妥,最晚中秋节前,你就放心吧。” 孙氏说完,本以为儿子会高兴地谢她,却不想,戚无尘又给她行了个大礼,道:“儿子明日便想去云间提亲,望母亲允行。” “你要亲自去?听你爹说你不是过几日就要去运河监工了吗?”孙氏一惊,“云间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路程,来回就是十日,且不说你赶不赶得及上任,既是提亲自然要备齐礼品的。别的不说,那活雁奔波五日怕不要颠死了,这可是不吉利的。” 孙氏说完,见戚无尘不吭声,就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了,追问:“儿呀,你跟娘说实话,为何要这么急着去提亲啊?” 戚无尘道:“并无其他缘由,只是,他难得答应。” 听他这么说,孙氏就又笑了,只当他是头一回动心娶媳妇心切,为了给他留面子,倒也没再取笑他,只道:“这事我和你爹商量过后,会立刻去办,总归不耽误你的事不就得了。再说,小白那么好的人,既答应了你,又怎么可能还跑?” 戚无尘:……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道:“爹那里,我亲自去说吧。” ‘哦,’孙氏问:“还涉及朝廷的事?” “嗯。” “那等他回来吧。” 母子俩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戚无尘走过去拉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刚下值回来的定波候戚谨嵩,他身后侧位还站着白翛然。 戚无尘的目光越过他爹的肩膀落到白翛然身上,那一瞬他的眼神无比温柔,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见过的模样,但很快,戚无尘就把那些温柔收敛得干干净净,又成了那个冰山般生人勿近的冷清美人,唯一发现这一变化的白翛然,只觉得自己刚刚又眼花了,不然,他们话都说那么清楚了,戚无尘根本就没理由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呀。 定波候一进门,就笑道:“听说咱们家要有喜事了?” 戚无尘和孙氏纷纷一愣,又不约而同向后面跟进来的白翛然看去。 白翛然便冲那两人点了下头,默认是自己和定波候说得。孙氏怕他不好意思,笑着走过来拉着他说:“无尘还有事要和他爹说,你陪姨母先去饭厅吧。” 白翛然应了一声,扶着孙氏走了出去。 他们一走,戚无尘便双膝跪倒,拜在了定波候面前。 定波候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忙敛住笑意,肃问:“你这是为何?” 戚无尘便将柳家去云间白府提亲之事说了,还将今日查到的有关天丝节与北疆之间的联系也说了,还有戚无涯和太子的事…… 他都说完后,定波候脸上一丝笑意也没了。 戚无尘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 定波候坐在椅子里,手指在茶几上不断地敲。 片刻后,他问戚无尘:“所以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向白家提亲,是想替白家解围?” “不止,”戚无尘腰杆挺得更直。 他很了解定波候,知道这事该怎么说才能更容易说通,就道:“您从来只忠于陛下,如今无涯出了那样的事,早晚传到陛下耳中,恐有离心之患。倒不如,明日一边遣人去白家将当年指腹为婚之事落实,一边进宫将此事禀明皇上,请皇上为戚、白两家做媒,乃多全数美之举。皇上必然龙颜大悦,对无涯之事也就不会多想了。” 定波候边听他说,边连连点头,这个计策确实是多全数美,既能打消皇帝听说戚无涯爬太子床后,担心整个侯府沦为太子势力的顾虑;又能通过让皇帝给戚无尘和白翛然赐婚,重新将侯府和将军府送回圣上手里;还能巧妙化解白家被男后外戚柳家提亲的尴尬!相信皇帝用了白家这么多年,内心深处也绝对不愿意让男后插足搅合,若真是北疆、天丝节息息相关,那白家在其中可是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关键的一点是,就像戚无尘说的,这事儿由自己出面主动去找皇上,那么,皇上绝对会开心,这一点是绝对假不了了! 于是,定波候满意的笑了笑,对戚无尘道:“就按你说的,明日为父便进宫,替你和白翛然请旨赐婚。” “多谢爹爹。婚期三年之后。” 戚无尘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 此时的白翛然,还在去饭厅的路上,他根本不知道戚无尘都背着他干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无尘:步步为营,不慌。 白翛然:…… 第29章 最远的路是戚郎的套路(有增) “婚期三年之后?”定波候诧异道。 “嗯。” 戚无尘又把科考不中还需三年的那套说辞搬出来, 对他爹道:“……若成亲定会分心,反倒不美。” 定波候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说话的大儿子,陷入无语。 他倒是想问要是三年后还考不中呢——但转念一想, 不对啊, 本朝科考又不限制是否婚配,反倒是三年后边防换戍,白家那父子三人很有可能要回京啊! 这样看来,他儿说什么科考, 其实是想等白家父子回京后再成婚,好办得更隆重些吧?毕竟是强强联姻,都在京城互相之间才更好照应啊! 好算计, 不愧是他儿子。 定波候自以为通晓了真相, 对戚无尘这个婚期三年之后的说法十分满意,也就没再追问一口答应了。 父子俩移步饭厅。 厅堂中,白翛然正陪着夫人孙氏说话,不知两人说到了什么,白翛然笑得十分好看。定波候一脚迈进厅,险些被那笑容愰花眼。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这个白家的老三是真的长大了,别的不说, 这那张脸, 比三年前刚来时可是长开了, 这么一看简直漂亮极了!这张脸, 放到任何一处人群之中,也是十分招眼的。 这样的人若是在他朝也就罢了, 放在本朝这个允许男男婚配的大环境下, 任何人看见都难免多少有些想法, 也难怪自己这大儿子着急了…… 定波候这么想着,更是暗下决心明日一早就进宫,白家这么好条件的亲家,又和自己在政场上对路,那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了。至于子嗣,在他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纳几房妾侍生就好了。这会儿他到是完全忘了他自己不敢纳妾的原因了—— 反正就是,我不敢干的,不等于我那大儿子不敢嘛! 定波候兀自乐观的想着。 倒底是一家之主,饭后,定波候就对孙氏道:“明日你便安排一下去云间替无尘提亲吧?最好你亲自去,无尘不日将上任运河工程监理官,就别让他去了。” 孙氏应了一声,笑着看眼坐在她下首的白翛然,意外发现白翛然只是低着头,竟然没有一丝羞涩?不由暗暗感慨这人还真是一旦独立起来,到外面开始历练,遇事就不容易慌了,小白如今也是沉得住气的人了。 她是不清楚,白翛然这会儿正愧疚着,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害羞? 白翛然是觉得他和戚无尘不过假订婚,还连累孙氏和定波候这么上心费力,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因此,饭后众人出了厅堂,白翛然三两步追上戚无尘,小声道:“你跟我来,我有事对你说。” 戚无尘随白翛然走出去没几步,他们身后便传来几声小丫鬟们的偷笑声。 还有孙氏身边枚姑姑的训诫声:“都干完活儿了吗?聚在这里干什么呢?” 白翛然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这府里,以前丫鬟们就总是偷看他和戚无尘,这次两人要订婚的消息估计已经在府里传开,想必那些小丫鬟们更是憋不住要好奇一番了。可他不想被人围观,就加快了脚步。 戚无尘随着他,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白翛然在侯府原来住的那院里,墨桃和宣杏都没跟回来,这几天负责打扫这院子的小厮换成了雪梨。 雪梨一见两位少爷回来了,连忙小跑出来行礼,就听戚无尘道:“去我那院,烧一壶碧云尖来给白少爷清嗓子。” 雪梨连忙应一声,小跑着出了。 这院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戚无尘和白翛然了。 “想说什么?”戚无尘问。 不知是否巧合,他话音才落,天空就炸响一声惊雷。 白翛然抬头望了望天,道:“屋里坐下说吧。” 两人进屋没有片刻,暴雨便倾盆而下。 白翛然关窗时望了眼紧闭的院门,心想雪梨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回不来了。 “衣服湿了。” 白翛然不过出神片刻,扶着窗扇的手腕处的袍子就被飞溅的雨水打湿,戚无尘便出声提醒了他。人也微微皱眉,起身走了过来。 他极其自然地拉过白翛然那只被雨水打湿的手,包进掌心,又迅速拉上窗户,说:“有什么事还值得你这么耗费心神?今日若没想好,便不说罢。”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我们这样欺骗所有人,真的好吗?” 白翛然将手从戚无尘掌心里抽回,人也回到桌边重新坐下。 戚无尘站在窗边回望着他,视野内是他梳得整齐的发髻,以及后脑露出来的那好看的枕骨线。 这个时候白翛然没有回头,因此他没看到戚无尘望着他的眼神里是多么深的欲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这此刻简直就是两弯深不见底的黑潭,好似分分钟就能将人吞噬骸尽渣都不留! 没有等到戚无尘的回答,白翛然似乎也并不意外,兀自继续说道:“我们明明只是假订婚,却还要劳烦姨母为我们操心,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戚无尘似乎是轻哼了一声。 而后,白翛然就听到他说:“那你就加倍偿还好了。” “什么——” 白翛然话没有说完,戚无尘已迅速来到他身后,还展开单臂将他拥进了怀里。 白翛然挣了一下,戚无尘却问道:“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对我的吗?” 白翛然:…… 三年一千天,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哪一天? 然而戚无尘却好像因为白翛然沉默而不高兴了,道:“想不起来?” 白翛然抓住戚无尘搂着自己的那只手,掰了掰,没掰开,就说:“一千多天,我怎么知道——” “这样想起来了吗?” 一阵旋转,是戚无尘抱起白翛然,又让他坐在了自己腿上,两人叠着坐在了一把椅子里。 紧接着,白翛然就听戚无尘又说:“要是还没想起来,你也不用想了,反正我都记得,会,一一讨要,你只要受着别动就好。” “我……” 白翛然想说你这样太犯规了,你这是明晃晃的勾引人啊! 可是他以前,也是这样明晃晃的勾引了戚无尘! 白翛然一时说不出话了。 而戚无尘也好像不准备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突然又来了一个‘斗转星移’,两人位置再换,白翛然又坐回了椅子上,戚无尘却坐到了他腿上! 白翛然:…… “那个,”他其实是想和戚无尘说一说订婚从简的事,可眼下,他突然紧张得卡了壳。 此刻,白翛然整个人呈现出四十五度后昂的僵硬姿势,戚无尘却还欺身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一颗一颗挑开了自己的盘扣…… 白翛然:!!! “你你你——冷静!” 别一言不合就脱衣服啊,有话可以好好说! 戚无尘却不为所动,又面无表情地道:“那天晚上,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我哪儿有!没有过!” 这太不要脸了,白翛然下意识反驳。 “是吗?忘了啊?” 戚无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等等等等等——”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在白翛然的手被抓着放进戚无尘敞开的衣襟内时戛然而止,白翛然说不出话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正触着一片在夏夜里浮着一层细密薄汗的肌肤,明明暴雨降温,屋内凉快的很,白翛然却依然觉得浑身发烫,尤其烫手! 他此刻的脑海里渐渐浮上来一幅清晰的画卷,那是两年前的夏夜,他拉着戚无尘的手把那手放进自己怀里的一幕—— 当时,当时他肯定是大脑被‘剧情’侵占,才会在剧情的支配下做出那样丧失理智的行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时没有给任何反馈的戚无尘竟然也有会因为这种事跟他算总账的一天…… 呜…… 可是,可是戚无尘他,他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材呢? 白翛然被此刻的触感震撼,不由自主打量起戚无尘—— 这个男人,明明看起来那么精瘦,没想到竟意外的有料啊! 这手感,啧啧! 就算是直男直女也不可能抗拒得了吧! 戚无尘一直盯着他。 当他发现白翛然数息间喉头滚动了好几下后,唇角便微微勾起又很快压平。就那么一脸冷冰不带任何表情的样子,一点点地靠近了白翛然。 他一靠上去,白翛然整个人立刻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了。他就那么以后昂的姿势放任后背靠在了桌沿上。 戚无尘的脸贴着白翛然的鬓发,在他耳边开口道:“那天,你之后对我做的事,想起来了吗?” 白翛然连忙点头。闭着眼点头。 戚无尘都亲身还原了,他敢不想起来吗? “那好,”戚无尘道,“你那天对我说,你难受,你害怕,你让我帮你,对不对?” “是。” 白翛然羞愧难当,他自知理亏,因此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近乎轻声地道:“别再继续了行吗?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向你郑重的道歉,对不起!” 戚无尘只回给了他一声意义不明的‘呵’。 白翛然闭着眼,因此他不知道,此刻的戚无尘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额头渐渐布满细密的汗珠。 就在白翛然以为戚无尘放弃追究,刚松了一口气时,戚无尘的声音再度响起—— 只听他道:“不继续,也不是不行!那这笔账就要另算。” 什么啊?!不继续还不行,还要另算吗?戚无尘怎么能这么小气?! 白翛然连忙睁开眼,急急道:“别另算了呀,可不可以,先记账?” “不可以。” 说这话的戚无尘跟个毫厘必究的铁公鸡似得,冷漠无情。 白翛然到底理亏,就算满肚子腹诽,此刻也只能先憋着,道:“那你要怎么样?” 戚无尘盯着他的唇,看了许久,突然凑上去,含住前,含糊地说了句‘就先这样吧’。 烛火跳动,满室雨风香。 火帘的另一边,白翛然被戚无尘按着肩膀按在桌面上亲得喘不过气来,迷迷糊糊间他突然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触碰。 虽然隔着衣物,但是戚无尘和他贴得那样紧,他有了任何变化,白翛然第一时间知道也不稀奇。但是,根据白翛然以往的经验,若是有人对他起了那种念头,下一步等着他们的很可能就是休克啊! 戚无尘不会也步上陈跃等人的后尘吧? 千万别出人命! 白翛然连忙拍打戚无尘,戚无尘正沉迷着,根本不为所动。这下白翛然急了,挣扎的有些猛,那桌上原有的茶壶茶盏本就被他俩一点点挤到了桌子边上,这下可好,全部报废! 一阵稀里哗啦的瓷器碎裂声响起,冲开了这一室原有的暧昧。 戚无尘松开了白翛然,两人剧烈喘息,他却依旧紧紧抱着不肯撒手。 此刻,白翛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戚无尘身体的变化并没有消失,但他仔细看了看戚无尘,发现,戚无尘没有一点儿要晕倒的迹象。 这实在太奇怪了。 “你还好吗?”白翛然忍不住问。 戚无尘盯着他,突然凑到他耳畔说了两个字:“很棒。” 白翛然:…… 他在夸我?! 可是,这突然涌上来的爆棚般的羞耻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跟戚无尘签完契约书后,白翛然觉得和戚无尘做什么都只不过是例行公事了呀?! 明明不会再害羞或者不好意思难为情了呀?! 明明戚无尘和他做什么都不过是讨债还债而已了呀?! 为什么?为什么戚无尘不过说了两个字,他就这么的、这么的—— 白翛然狠狠咬住嘴唇,轻轻‘嗯’了一声,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吭声! 然而,下巴却突然被人捏住。 戚无尘把他的嘴捏成了嘟嘟状,还说:“别咬,都肿了。” 白翛然:…… 我嘴肿了—— 我嘴肿了是我自己咬得吗?!! 啊啊啊啊! 气! 他瞪着戚无尘一言不发。 戚无尘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可爱物被逗得终于忍不住,极其轻微地笑了一声。之后,他又像奖励般在白翛然的嘟嘟唇上亲了一下,才终于舍得松开他。 外面雨势渐收,淅淅沥沥,大门传来一阵响动,是雪梨回来了。他刚把那壶热茶放下,戚无尘就又吩咐他去烧洗澡水,并让他喊人来把地上那堆碎瓷片收拾干净。至于茶壶茶盏为何会摔成这样,雪梨只瞄了一眼白公子的嘴唇,便忍着笑,没多问。 很快两个小厮进来,将屋里收拾干净。期间白翛然就拿了本书坐在窗畔的书桌边翻看,直到戚无尘走过来,不动声色地默默将他手里的书调了个过儿,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拿倒了书?! 白翛然‘啪’地把书一合,不看了。 戚无尘又极其轻微的笑了一声。 小厮们很快就收拾完退了出去。戚无尘又凑了上来,在白翛然身侧,一手扶着书桌一角,贴到白翛然耳畔轻声问:“我可以在你这儿洗澡吗?” 白翛然:…… 你都让烧洗澡水了,不就是要再这儿洗澡吗?还用特意问出来? 他‘嗯’了一声,又翻开了那本书。 戚无尘又道:“我有些怪癖,你或许不知……” 白翛然挑眉,又‘嗯?’了一声。 戚无尘道:“我用过或正在用或永远会用的东西,无法和人共享。” 占有欲还挺强。 白翛然心道。 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戚无尘:“嗯,所以,我在你这里沐浴过,以后就不要再让无涯在这里洗了。” 白翛然:…… 我去,戚无尘还敢再小心眼儿一点吗?! 他有些无语地看了戚无尘一眼,戚无尘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有婚约在,自该避嫌。” “知道了。” 白翛然轰他:“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赶紧滚回你的院子去。 很快,隔壁的耳房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白翛然推开窗,看着房檐落雨如珠,满院夜下新绿,抬手摸上自己滚烫的双唇,突然觉得自己这回很可能被戚无尘带节奏给带进了坑里—— 戚无尘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打算和自己假戏真做,毕竟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 所以,只有我觉得这是假订亲,戚无尘也好、定波候也好,姨母也好,他们想得都和自己不同! 那自己可要怎么办呢? 唉,坑死人的还债! 这个借口找得可真是高明! 他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还有如今,复杂的朝局! …… 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后,白翛然苦笑着叹息一声。 他想,算了,反正还有三年,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最后实在没办法——那也是保命第一! 很快戚无尘裹着一身潮气回来,头发还在滴水,他手里拿着一块布巾,递给了白翛然。 这用意再明显不过,白翛然接过布巾,甚至都没多问一句,就替他擦起头发来。 戚无尘却好像不放心,又提醒道:“擦发这等事,以后也不要再帮他人做了。” 白翛然:…… 白翛然没理他,戚无尘还回头看过去,见白翛然满脸无语的表情,他回过头后,唇角就悄悄弯起了。 白翛然却突然问他:“你什么时候去运河赴任?” “三日后。” “哦。” 白翛然声音难掩失望,戚无尘自然听出来了,可他也只是笑了笑,却又说起了别的:“你在太子面前夸下海口,这件事总要圆回去,你可有想好对策?” 白翛然说:“还在想。不是还有九天吗?” 戚无尘道:“这三日我会尽力帮你,你不要太过担心。” “嗯。谢谢!” 戚无尘却突然皱眉,他抬手握住了白翛然的手腕,猛然用力,将人扯到了身前来。再次捏上白翛然的下巴,再次将他的嘴捏成了嘟嘟状,戚无尘垂眸盯着那双已被他弄得微微发肿的唇,道:“一个谢字,亲一天。” 白翛然:! 他一把推开戚无尘,终于看清戚无尘唇边那抹笑意后,意识到戚无尘是在开玩笑,更加恼怒!把那半干半湿的布巾往戚无尘身上一摔,怒道:“自己擦吧!” 说完就扭身回了里屋,甚至把门栓上了。 戚无尘:…… 他看着手里的布巾,再也忍不住,伏在桌案上,低笑出了声。 等他终于笑够了,就自己用发带把头发随便系了下,而后起身,在里屋门外敲了两声,依旧带着笑意道:“然然,我回去了。” 没人理,戚无尘似乎也不在意,施施然往外走去。 白翛然拉开窗户,看着戚无尘走远的背影,突然醒悟—— 什么大皇子、太子、连华城全加起来也没这家伙难对付! 这世上最远的路,就是戚无尘的套路! 淦! 白翛然这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根本就不知道,自从戚无尘湿着头发从他的院子里出去,关于他们俩之间的各种猜想就在侯府里传开了,这回就连孙氏都跟陪嫁的枚姑说:“……雪梨亲眼看见的?” 枚姑笑眯眯地凑到孙氏耳畔,小声说:“错不了,那桌子上的茶盏碎的满地都是,白公子的嘴唇儿肿的老高……大少爷……” 孙氏听完这一段,点点头,又问:“小白给老大擦得头发?” “是啊,”枚姑笑得眼都要没了,道:“恭喜夫人,多年心愿达成。” “唉,什么心愿,我也是真心喜欢小白这孩子。” 枚姑见孙氏十分动容,眼圈微红,忙又劝道:“当年大少爷一落地,算命先生就说他要娶一门男妻,这事夫人和老爷从来嘴上都不说,可在心里揣这么些年,想必也负累,如今总可以放心了。” “唉,”孙氏叹了口气,想想白翛然又笑了,道:“这得亏是和小白,要真换个旁的男子,我恐怕还接受不了呢!” 枚姑连忙道是,又陪着说起了明日去云间向白家提亲要准备的东西。 她们尚且憋不住嘀咕两句,底下那些本就好听八卦的小丫头们就更管不住嘴了,一时间‘白公子被大公子亲了’的‘现场还原’出了好几个版本,有的说是按在桌子上亲的,有的说那茶壶是白公子被亲得喘不上气胡乱打翻的,还有人说是两人搂抱间撞翻的…… 总之,这一晚可是让那些好事的小丫鬟们给欢实够了。 而后,小丫鬟们也同时意识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白公子到底还是将要成为她们的‘大少奶奶’了,不,确切的说,未来他和大少爷成亲后她们该叫他少君的。 这样一来,大少爷纳不纳妾,纳谁为妾,可就全都是白公子说了算了。侯府里的小丫鬟们,心思都活络,也是最会见风使舵的那种人。 于是,第二天,白翛然才睁开眼就听见门外雪梨好像和谁在吵架,他揉着眼睛喊了一声雪梨的名字,那争吵的声音才停。 而后,雪梨紫红着脸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白翛然只看一眼也知道他这是气疯了。 “小小年纪,哪儿那么多气?出了什么事,说吧?” 白翛然边下地洗漱边道。 雪梨气哼哼地说:“刚才门口来了两位姐姐,都是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她们说是来给您送糕点,我怕您生气,就没收她们的东西,结果她们俩倒好,和伙把我说了一顿,我气不过,就和她们吵了起来。” “哦。” 白翛然把脸擦干,略一思索便想通了个中隐情。这些小丫头心思可真是够活的。 他对雪梨道:“你做得对,以后再有人乱送东西,你也帮我拒了吧。”他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递给雪梨,又捏了捏他的小脸,哄了句:“别气了。” 雪梨得了银子,连声道谢。 白翛然却想起个事,问道:“我记得大少爷院里原本是安排了一个通房吧?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雪梨没想到白翛然会问这事,整个人都愣住了。 原先大少爷院里是有个通房,不过那也是按照勋贵大家子弟的规矩给配的教习。在大周,士大夫贵族中的公子加冠前讲究先通事明理,人伦大防也归在其内。因此,买教习配通房,就是一道程序。 定波候这么大的侯府,公子们身边若没有这么个人,传出去会被耻笑不懂人伦。这事,白公子自己就是出身名门,应该不至于吃味儿吧? 说到底,那人还是在白翛然进府前就养在大少爷院里的呢。而大少爷一心念书,丝毫没有那方面的意思。那人就一直成了摆设,后来白翛然进府,在夫人的纵容下,大少爷哪儿还用得着什么通房教习?白公子一人就全教了! 底下人又没有傻的,这种情况下,谁还敢明目张胆往大少爷身前凑?那通房不都调到外院了吗? 如今,白少爷和大少爷都要订亲了,怎么反倒问起这人来,这是准备干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被亲了三次的白翛然:戚无尘好小气,嘴疼,哭唧唧! 第30章 雨后新庭美人图 雪梨的疑惑都写在脸上, 且心直口快道:“少爷,您不必在意那人,早几年前就被调到外院了, 如今跟着红婶学女红, 碍不着咱们的。” 红婶就是戚无尘的乳母。对孙氏极忠心,想来那通房在她手底下,确实翻不起什么浪。 那就先这样吧,本来白翛然还想用这人来牵制戚无尘, 以减少戚无尘来向自己讨债的频率,但是,既然人都调在红婶手底下了, 还是算了。 红婶这人太老派, 白翛然跟她都没法沟通。 他再想想别的办法,来反套路戚无尘吧。 于是,白翛然也就没再多问,只叮嘱雪梨,自己和墨桃都不在时,让他好生看顾这院子。 雪梨自然没有不答应,毕竟白翛然和大少爷都要订亲了,以后成亲了, 他就是这侯府的少君, 雪梨这个时候跟着他, 将来在这侯府里怎么也能混个管事当, 他自然乐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枚姑姑竟然亲自来叫白翛然了, 说是夫人请他去前厅, 要为他画像。 “画像?”白翛然诧异道:“为何啊?” 枚姑笑道:“自然是, 夫人要去云间,带副少爷的画像回去好给郡主殿下看啊。” “原来如此,那咱们快去吧。” 白翛然进京已有三年,模样确实是大变了。你区别就如一颗稚嫩的小豆芽长成了一棵含苞待放的琼树花,如今自然是一身风姿优雅无双,但刚来京城时,他虽然也好看,却还是比现在要稍逊一些的。 既是要画像带给母亲看,白翛然就特地又收拾了一番。以至于他人一到前厅,整个厅里所有人都觉眼前一亮,并不约而同发出了一声赞叹。甚至有几个小丫鬟只看了他一眼就羞得红了脸低下头! 如今的白公子实在是太耀眼了。 就连那位被请来的宫廷画师都因看白翛然直了眼而忘了手里还端着茶,导致那茶水撒了一地,还差点把杯子摔了。 画师自知失态,忙起身告罪。 孙氏忍着笑,道:“方大手不必多礼,只一会儿把我家翛然画得传神些就好了。” “一定一定。”那画师说着,又看了白翛然一眼,竟然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连忙移开了视线。 白翛然此时身上穿着一件雪青色长袍,衣袖和衣摆处用金线绣着祥云螺纹,领口露着雪白的衣襟,玉带束髻,发带飘摇,整个人被衬得如月上仙子出尘脱俗。不夸张的说,那真是让人看一眼就拔不出来。 画师虽是宫里出来的,见惯了美人,但像白翛然这样的可是头一次见。连他都看直了眼,说明白翛然容貌真乃堪称一绝了。 画师不愧是大手,让白翛然于雨后新庭中的百花丛前坐下,不多时便勾出线稿,拿给孙氏等人看。那画确实好,可谓笔笔传神,点线之间功力深厚。 孙氏看过,很是满意,便让他上色。 画师却道:“上色费时,恐不及夫人带走,不如这张我稍后上色,眼下再细细画一张无色版给夫人留用,可好?” 孙氏就笑,说:“方大手要稍后上色也行,只不过,那画却不便带出侯府,可能就要麻烦大手来回奔波几日了。” 方宇舟忙道:“无妨。能为此等佳郎作画,是方某的荣幸。” 孙氏便应了他。 于是,这天上午孙氏得了一副无色版的佳郎百花图,让管事拿去表装好放进带往云间的物品中。白翛然又将一封信交给孙氏,让她带给自己的母亲。 这信,是他连夜写的,里面详细说了他对柳家提亲一事的看法,还有他答应和戚无尘订亲也是出于多方考虑。京城势力错综复杂,他没有详细说,却也在信中几笔带过,点出了重点。他相信自己的母亲看过之后一定能对如今的形势有更清晰的判断。 都准备妥当后,孙氏用完午膳,下午便准备上路了。她没有急着上午就走,主要还是想等等定波候从宫中回来,看看陛下的意思再动身。 要说今日宫中还真是事多。 早朝上,不过就议了两件事,还差点儿吵起来—— 要说北疆狄戎惨败给白家军,战后他们想要求和自然要纳贡,这是顺理成章无可厚非的事,坏就坏在这纳贡的礼单中有一批美貌哥儿,说是敬献给大周天子的礼物。大周偶也有贵族家庭生出哥儿,但是概率极低。而狄戎就不同了,那是一个盛产哥儿的民族,据说狄戎出的哥儿不但貌美还擅长蛊惑人心,攻心之术防不胜防,这不得不令人警觉! 大臣们就为了这事议论纷纷。 有的说:直接把礼单换了,不收这些人不就得了。 也有的说:但狄戎哥儿产下的后代身强体壮,有的甚至通玄治理,聪明至极。可以接收进来赐给宗室婚配,一来可加强皇室血统,二来,也可由宗室看顾这些人,令他们无法对陛下造成威胁。 还有的说:美色误国。狄戎贯是野心勃勃,焉知他们送这些美人来是按得什么心?不但不能收,为显我大国气势,就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些人杀光,好叫他们一次死心,明白这种雕虫小技在咱们这儿是行不通的! 不少人暗暗观察皇帝脸色,只觉得皇上让把这话题拿到早朝来讨论,拍不是昨天又跟男后闹别扭了吧?这是想让男后吃醋故意而为吗? 不过,狄戎的哥儿若是入了后宫,想必会想法设法接近皇上,若是他们中有人伺候了皇上,再有了子嗣那可就不好办了! 因此,这些人最好还是不要进宫。 可是眼前,议和在际,狄戎的礼单上既然出现了哥美人恐怕就算我国拒绝,他们也还留有后手,这美人计,尤其是男美人计对大周的皇帝陛下,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 就在众位大人为这件事议论纷纷之际,有官员上奏,为白家军请功。 这一下闹哄哄的朝堂突然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看向那请表之人,竟是工部尚书柳山。 大部分人是不解其意,只有极少数消息灵通的大臣想到了前些日子的一条传闻:柳山在为他家那位嫡出的哥儿看亲。最终不知怎么,竟然看上了白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三?!一个整天涂脂抹粉追男人的纨绔子弟能有什么出息?柳山竟然还派人去云间提亲了?如今又为白家请功,这巴结的姿态也实在太过难看! 不堪!不堪! 朝堂之上但凡知晓这其中前因后果的大臣皆目露鄙夷。 甚至皇帝也微微皱了下眉,问柳山:“爱卿何以如此着急?” 柳山竟然还一本正经的回了,他说:“北疆大捷论功行赏天经地义,若无白家军在前拼杀,又哪儿来议和这般大好局面,因此,若议和使团抵达边疆,只有议和文书却无封赏圣旨,恐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皇帝:…… 众大臣:…… 尼玛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好话呢?这是捧杀吧?什么叫无封赏圣旨就会寒心啊?自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士兵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难道说没有赏赐他们还要造反不成? 怎会如此?白家难道还得罪了柳家?! 柳家不是向白家提亲了吗?莫非,被拒了?! “白家军涌血奋战能得大胜皆因通达圣心,对陛下忠心不二,心念京城陛下恩,才会在北疆那苦寒之地奋不顾身杀敌多年!此番,终得大胜,也是仰仗陛下天恩,有无封赏他们也绝无半句怨言,数年如一日,又岂在这朝夕!” 关键时刻定波候戚谨嵩挺身而出,一番话说得弘泽帝都有些动容了。皇帝想起这些年白冠英回回给自己上来的折子,那末尾总有一句‘望陛下龙体康健,乃臣之大福。’,就觉得白冠英还真是像定波候说得,任劳任遣毫无怨言—— 这样的臣子,朕正该重用! 于是,皇帝发了话,对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道:“你二人,速,速速,拟旨,旨犒赏三军。” 皇帝是个结巴,朝上很少说话。 今日却为白家军开了金口,可见白冠英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绝非近日盛传那般如弃子如敝履! 不少人便暗暗留了心,开始琢磨下朝后该如何走动了。 柳山看了定波候一眼,就垂下了眸子。他眼中什么神色无人得知,只是下了早朝后,他直奔国丈高府而去,形色匆匆,看起来有些急躁。 早朝撒罢,定波候就赶往御书房。 皇帝问他:“何以声援白?” 定波候噗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将昨晚和大儿子戚无尘分析的局势换了个说法,道:“臣与白将军皆是陛下直臣,又一样愚痴,这些年伺候在陛下左右,本无功劳,除这一腔忠心,一无是处。又哪里肯看着他一片忠心还凭白被人作践呢?” 皇帝叹了口气,道:“起。” 定波候却不但没起,还给皇帝磕了个头,情真意切道:“臣今日来此,是来向陛下求一个恩典……” 第31章 他脸不红我就脸不红 定波候颇有城府, 又贯会说话,尤其是在皇帝面前那分寸拿捏得特别到位,不过是给儿子求一份赐婚的圣旨, 又怎么可能求不到呢? 更何况, 他这一举实属会心一击。皇帝这会儿正缺这么个时机,重新让白家感受一次天恩,而定波候就巴巴地把这么个机会送到了皇帝手里,皇帝怎么可能不开心? 再者, 北疆大捷,白家军威大振,皇帝也得趁机试探一下臣子是否有异心, 虽然北疆天高皇帝远, 但是若白家三子成了京城戚家的侯府少君,那么相当于整个戚家都成了白家在京城的人质,除非白冠英改族谱抛妻弃子或戚谨嵩将来休掉儿媳,否则,这白、戚两家姻亲一联,就相当于锁进了九族。 “朕听,”皇帝脸上带着笑,因结巴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白三, 追你, 大儿?” 一个结巴皇帝平日里高冷得什么似得, 此刻难得跟臣子开了句玩笑, 戚谨嵩受宠若惊,忙道:“确有此事。” “有, 趣儿。” 皇帝说完, 就给一旁的太监使眼色, 那太监连忙奉笔研墨,皇帝豪笔一挥,写了一道手谕,递给定波候,便是一道赐婚圣旨。 但这道圣旨让定波候这么拿回去还不足以彰显他的天威恩泽,于是,皇帝又磕磕绊绊地道:“让,胡去白府,喧,旨。” “谢皇上隆恩。”定波候大喜,连忙叩头。 皇帝摆了摆手,正要说什么,后堂有个小太监匆匆赶来,在大太监耳边说了句什么,大太监一喜,忙躬身对皇帝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方大手今日回宫便已开始作新的仙君图了,皇上得空儿,正可一观。” 皇帝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大,连点了两下头,且起身往外走去。 定波候跟着出了御书房,自有那姓胡的公公上前来搭话。定波候忙递上一只鼓鼓的荷包,胡公公收了,笑道:“恭喜侯爷得御赐隆恩。” 定波候便与他寒暄起来,说到云间路远,他忙道:“内人今日亲往云间,公公若是不嫌,可同往。” “那赶兴好,这路上人多热闹,也就不显得那样远了。” 两人相视一笑,定波候又问起:“刚刚听说宫里要出新的仙君图了?” “可不是嘛,”胡公公感慨道:“当年高家献上一幅宝图,大周就出一位男后。如今这仙君图宫里多得是,可惜再也没有哪一幅能和当年高家那幅相提并论了。陛下便命方大手每月画图,尤其是这两年……” 涉及皇帝私密,胡公公的话也点到为止了。 定波候一听便隐约猜到,这话里暗指皇帝对高家似有不满,虽说是找画的替代品,又怎知不是找人的替代品呢? 不知高家干了什么触怒皇权的事,但既然胡公公将这事透露给自己,那倒是可以暗中留心打探一番,说不准就是个立功的机会呢? 两人回到侯府时,戚无尘和白翛然都在前厅陪着孙氏说话。管家来报,说老爷回来了,还领回来一个公公,一行人忙出门迎接。 人群中胡公公一眼看到白翛然,整个人当下就驻足愣住了。 “这个小公子,这个小公子是……”他好似眩晕般话都说不准。 戚无尘上前一步,挡住了胡公公盯着白翛然的视线,并礼数周全地一揖:“见过公公,此乃未来我夫白翛然。” 所有人:…… 白翛然:…… 没事没事,戚无尘脸不疼我就脸不疼,戚无尘脸不红我也脸不红! 于是,他也特淡定地给胡公公行礼,道:“草民白翛然,见过公公。” 胡公公如梦初醒,目光在戚无尘和白翛然之间来回拉了几次,突然大笑道:“好好好!没想到白家三郎竟然是如此貌卓风伟之人,与候爷家的大才子岂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承您吉言。” 定波候笑着将他往里让。 孙氏见自家老爷把皇宫里的公公都带回来了,猜也知道,那圣旨指定是请下来了呀,因此她喜上眉梢,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胡公公要去云间出差,自有官家车辇。孙氏有侯府二十护院护送着跟在胡公公的车辇后面,前有御林军开道,那排场也是足足的。 白翛然也是见到了胡公公才知道,定波候为了他和戚无尘的婚约竟然跑到皇上面前讨要到了圣旨?!这波操作也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可是,定波候怎么会想到去要圣旨呢? 这特么不是就锁死了吗? 白翛然暗暗磨牙,他扭头去看戚无尘,戚无尘却一脸与我无关,还摸了摸脸,问白翛然‘怎么了’? 白翛然:…… 呵呵,我是第一天进你的坑吗?你越这样越说明这事就是与你有关! 行,你就继续装吧。 等着! …… 白翛然和戚无尘送孙氏等人出城后,就准备回国学院了。 这两天国学院也是多事之秋,大皇子病好后,便开始随堂听讲。原本院方给他的尊位,是在课堂最前排,他却盯上了最后一排中间的位置,还胡扯了个理由,说什么这地方风水好,让学士和教(员)们都不要管闲事了。 学子们都知道那是白翛然的位置,却无一人敢说话,反倒是教室外有个男声急急高喊:“那是我家少爷——唔唔!” 宣杏一把捂住墨桃的嘴,把人拖走了。 大皇子就像没听见一样,坐在白翛然的位子上守株待兔。刘玉瑶霸占了戚无尘的位子,连华城还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 昨日傍晚,连华城亲眼看到戚无尘和白翛然一前一后出了国学院,红甲侍卫簇拥着他们,只看背影好生矜贵,好似那两人天生就该受万人追捧,这令连华城心生不平。 今日那两人竟然又一同缺席,听说是昨晚就没有回来,也不知他们这一晚上干什么去了。连华城边记讲义边分神琢磨白戚二人,光线穿过教室后门打在他的侧脸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可是,某个瞬间那片光影突然被什么挡住了,他忙扭头去看,门口外站了一个人。 逆光,虽然没看清五官,但看身形,差不多能猜出是戚无尘。 “怎么了?” 戚无尘身后有人问,是白翛然的声音。 戚无尘却没回答,只扭身一把拉过白翛然的手,把人给扯走了。 教室内,大皇子给刘玉瑶使了个眼色,刘玉瑶立刻起身追了出去。连华城不用大皇子提醒已在看到两人手牵手的那个瞬间,就瞳孔微缩,似有什么无法忍耐般,突兀站起,走了出去。 整间教室内,除了讲课的学士完全不受影响之外,几乎人人都回头向后方看来。这等毫无定力的表现,令学士不由摇头暗叹。 陈跃、王几、章数知也在张望行列,当他们看到戚无尘牵着白翛然的手走远的背影时,那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至极—— 一时间纸条在三人之间乱飞,上面的对话则是一个赌局。 这三人昨日听了戚无尘一首《悟情》诗后,王几和章数知便觉得戚无尘肯定能把白翛然追回来,只有陈跃觉得白翛然不会回头,意见不一致,三人就下了赌注,输的人要请一个月的午膳! 而刚才当他们看到那两人手牵手时,王几和章数知立刻兴奋地向陈跃讨要赌注,陈跃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认输,一口咬定此事另有隐情。 戚无尘拉着白翛然走了一段路后,就松了手。 戚无尘手劲儿很大,刚才他紧紧抓着白翛然的手腕,此刻一松开,白翛然连忙揉着手腕,追问道:“教室内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走?” “大皇子鸠占鹊巢,恐来者不善。”戚无尘道。 “哦……那先回去吧,等下午的课散,咱们晚上早些过去好了。” 白翛然说着就要往回走。然而他才一转身,就见连华城急急走了过来,白翛然见他又直奔自己而来,只觉烦闷,不由皱眉道:“连解元别来无恙,今日我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我也有要事,可否给我一刻钟,我想单独和你说。”连华城道。 白翛然没有回答,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在他身后不远处驻足观望的刘玉瑶。连华城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也看到了刘玉瑶,神情立刻一凛,对白翛然说:“以后他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要信。” 白翛然‘嗤’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你的话我还会信吗?咱们俩才是真的没什么可讲。你不要再来骚扰我,再有下次,我可就真的不会客气了。”他揉着手腕,那腕子纤细漂亮,一看就不像有什么力气。 连华城却以为他是想和自己动手,不由眸光一暗。只觉得这个动作在他眼里,简直无比扎眼,就好像一个信号,宣告他和白翛然之间的关系永久性无法修复了。 连华城满脸落寂地看着戚无尘和白翛然双双转身离开,那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渐渐自眼底升起了一股戾气。他转身往回走,到刘玉瑶面前,低声道:“我不会再拦着你了,随你便吧。” 刘玉瑶觉察出连华城情绪不对,喊了一声:“表哥!” 连华城脚步顿了下,深吸一口气道:“放心,我不参与,也不会坏你好事。不过,大皇子可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随性而为,在我看蓝男不分来,他是整个皇家心机最深的一个人,你每日侍虎,也应留心自保。” “好,多谢表哥。” 连华城也不管刘玉瑶是否听进了自己的劝告,反正他觉得对这表弟已仁至义尽。这两天他反复观察大皇子和太子的为人和风评,最终还是决定要投靠太子。因此刘玉瑶跟他说要用白翛然换天丝节理事官一事,连华城一开始便留了心眼,没一口答应,而是尝试了几次接近白翛然,均被拒绝后,他彻底选择了放弃。 白翛然在连华城眼里,单纯、善良本是非常好利用的一颗棋子,奈何他的信用在白翛然那里已经一次花光,现在这颗棋对他来说就只是一颗弃子了。刘玉瑶要怎么迫害,对连华城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 连华城抿唇前行,毅然决然,方向是太子的舍院,他还要再求见太子一次。 戚无尘和白翛然则是先回了自己的舍院。院门口外的过道上,禾苗还跪在那一堆东西旁边,整个人被烈日烤了两天看起来有些脱水。可能体力是真到极限了吧,他一见白翛然的身影,就立刻扑了过去,却摔在了地上,发出了好大一声响。 “白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吧!” 禾苗痛哭流涕,白翛然看了他一眼,心中不忍,却板着脸问他:“若有人再让你加害某人,你当如何?” 禾苗颤巍巍地爬起来,跪好,道:“我会悄悄告知白少爷,请白少爷给我做主。” 白翛然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听到门口有动静,墨桃和宣杏也都跑了出来。墨桃一见白翛然就要哭,被白翛然一掌贴到了脑门上,温热的掌心将暖心的温度传到了小孩儿的心坎儿里,墨桃破涕为笑,抓着白翛然的手,喊了声‘少爷’。 白翛然道:“别撒娇,你们俩把他扶进去吧,以后莫要再生事了。” 禾苗连连道谢,墨桃和宣杏立刻应了一声。 白翛然的屋子依旧被大皇子霸占,他和戚无尘两人回得还是戚无尘的房。 一进门,白翛然就对戚无尘道:“要不一会儿我们再去找找李教(员)看能不能腾出一间房,一起搬走吧?” ‘我们’和‘一起’等字眼成功令戚无尘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浮现了明显的笑意,他望着白翛然点了点头,道:“可以。” 白翛然刚好走到里屋门口,听他这样说,就笑得特别灿烂,回头对他道:“在此之前,就先委屈戚兄在外间稍坐,里屋我暂时占用,就不跟你分享啦。” 他说完,干净利落关门落栓,直接将戚无尘挡在了门外。 戚无尘:…… 有种被甜言蜜语哄骗的错觉? 或许,不是错觉。 成功把戚无尘关在门外,白翛然长长吁出一口气。有些事,他谁都不想告诉,尤其是涉及到田产钱财。白翛然的行李都在这屋,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装银票的小匣子,数了数还有两千两。他拿了一百两银票,准备交给墨桃让他换成碎银,替自己去办件事。 之后,他又拿出一张纸,沾墨画算起来。 而这时,被关在外屋的戚无尘也没闲着,他坐到了窗边的书案前,提笔写了两张纸。 两张纸上,分别是一个个人名。但凡对大周官场略有了解的人,看了这两张纸都不难发现,那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而戚无尘在写完他们的名字后,又拿起剪刀,把这些名字,挨个剪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方纸条……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戚无尘的小纸条 白翛然画的是一张屏风结构的草图, 这屏风上下通顶,地上有滑轨,中间留有如现代收费窗口般的小暗门, 其余地方被白翛然涂黑, 看得出来,做成成品后应该是要封死的意思。 之后,他把图纸和银票贴身收好,再出来时, 天色渐晚,也差不多到下午放学的时间了。 夕阳红晕的光线自敞开的窗户照进外厅,打在那窗畔静坐的人身上, 给那惯常冷清的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芒, 有一种雪山降日般的美。 白翛然盯着戚无尘的背影看了片刻,才走过去,问:“在干什么?” 戚无尘盯着桌案上的一盘纸片棋在思索,闻言,他回过头向白翛然看来,那一瞬,白翛然肯定自己绝对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杀气! 戚无尘,他, 在干什么呀? 白翛然好奇地两步凑上前, 就见桌面上不规则摆放着一块块写着人名的纸块, “你这是……”白翛然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柳山? “难道, 这些人都是京里的官员?”白翛然问。 “嗯。”戚无尘指尖悬空,贴着桌面浮游而动, 边替白翛然解说:“京城官场, 归根到底不过是大小不同势力的聚集。就像是一条条溪流, 最终万象归一于陛下。如今京城官场皇权大河又分两股,其一乃是国丈高众翔的江南派;其二是以枢密院史镇国公花十梓为首的保皇派。这两股势力下又各有分支,如工部尚书柳山便是江南派,其下又有鱼家、朱家等依附;而我戚家和你白家都是保皇派,与花国公一样,听且只听命于皇帝一人。” “那皇上肯定是知道国丈高众翔弄权的吧?” 白翛然小声问。 戚无尘‘嗯’一声,点了下头。 他的指尖好似不经意在纸片上扒拉了几下,桌上那刚整理好的阵型立刻变化,竟然多了三张用红朱写的纸,那纸块上分别写着:太、大、二。 “这是指几位皇子吗?”白翛然又小声问。 “对。” 戚无尘说着,又抬手用指尖扒拉纸片,还拿起朱笔在桌面上的两大阵营之间画了一道红线,然后把太子推到了那条红线上。 这表示太子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 白翛然站在他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 戚无尘却还是提醒他:“你看好。” 紧接着,他将大皇子和二皇子放到了保皇派的阵营里,又将写着然然的纸条和太子一起放到了红线上,而一张没有写名字的白纸则被放到了江南派阵营的柳山之下。 然后,戚无尘手指随便搅了搅,江南派阵营里的制片就乱套了。 之后他将大皇子从保皇派的阵型里拿到了江南派,才抬头问白翛然:“看明白了吗?” 白翛然道:“你让我在太子身边待着,那这个没有名字的小纸片是谁啊?” 戚无尘坐着没动,只是眼含笑意地望着白翛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翛然诧异道:“你要深入敌阵?” 戚无尘却摇了摇头,道:“不过顺势而为。三日后,我要赴任运河工程监理官,正是工部属下。” 他边说手指再度灵活拨动,二皇子被他顺手扔到了花十梓镇国公下面,见白翛然目露疑惑,就笑着解释:“花国公的女儿正是二皇子养母,蓉妃花氏。” 白翛然却被他脸上那一抹笑震慑,忙移开了视线。尽管他表现得十分镇定,还‘哦’了一声,可那一颗心跳得砰砰乱响,可见平时总不笑的人,突然笑起来,这杀伤力有多大! 白翛然甚至想,以前戚无尘冷冰冰的还不觉得什么,刚刚那一下,他突然对着自己笑,才发现他竟然长得这么好看?!差点把心脏都跳给他! 笑如春花,大概说得就是他了。 戚无尘怎么可能没发现白翛然这些变化,他甚至一想到白翛然此刻的难为情皆因自己这一笑而起,那隐藏在袍袖中的一只手就不由握成了拳头。他垂着眼眸盖住眼中翻腾而起的情愫,又极力地控制才将不断勾起的唇角压平…… 几息后,他对白翛然说:“我有个计划,” “我、我也有个计划!” 白翛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此刻不过听到了戚无尘的声音,竟然险些结巴。 “嗯,你先说。太子面前,能交差即可。” 此刻,戚无尘的声音中都带着难掩的愉悦,可想而知,他有多高兴了。像是怕别人偷听似得,他还起身把窗户关上了。 …… 晚膳期间,墨桃和宣杏一人拎着一个食盒从国学院的大门里出来。两人难得行动一致,出了大门就闷头前行,身形很快淹没在夜色里。这个点儿,正是书童们出来给自家少爷采购晚膳的时候,他们虽然形色匆匆,却也不多引人注目。然而一刻钟后,当其余书童都陆陆续续回来时,这两人却赶到了国学院西边的礼廪区,一人找了一间不起眼的牙行,正跟人交涉,让牙行帮着找院子。 牙行问那院子用来干什么,书童们就说家里做生意放货用,让找个僻静些便宜的就行。 牙行就说:这种院子在南城偏多,咱们礼廪区可几乎没有便宜的。 宣杏就道:那就两区都找着,过两日我们再来,看过院子再定。 那牙行伙计一听让找便宜的就意兴阑珊,结果宣杏又来了一句:“找十间。” 牙行伙计立刻又精神了。 两个小书童干完这件事后,又一同去钱庄,墨桃把一百两银票换成了碎银。至此两人才去买晚膳,再回到国学院,离晚课也就没剩多久了。 戚无尘和白翛然却还在屋子里下纸棋,似乎是以这种方式在推演什么事情。 两个小书童一回来,那两人就停了手。 白翛然边喝八宝羊汤边问墨桃:“事情都办妥了?” 墨桃把一只木匣搬上桌,里面是换好的一百两银子被分别装在二十个荷包里了。 白翛然拿起一包颠了颠,说:“很好,晚上继续按计划行动。” 墨桃和宣杏对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的笑意。 晚膳后,两个小厮继续出门,白翛然和戚无尘却双双来到了教室,不出所料大皇子果然已经不在。刘玉瑶也没在戚无尘的位子上坐着,而是回了自己的位置。连华城不在,戚无尘和白翛然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才坐好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冲在最前面的是陈跃、王几和章数知。 陈跃冲到白翛然面前,焦急地说:“白兄你和戚兄的婚约可是真的?” 那婚约都已经过了圣上的手,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呀? 白翛然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陈跃哀嚎一声,明明要哭,却还是对白翛然一抱拳,道:“恭喜白兄!”而后他挤出人群,哀嚎一声:“一个月的午膳啊,我的荷包!” 另一边王几和章数知则在问戚无尘:“戚兄戚兄,你真的与白翛然重归于好了?” 戚无尘点了点头,淡笑不语。 王几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又问:“那什么时候请客啊?” 戚无尘想了想,道:“今日已晚,午间时短,便明日下午放课后如何?” “好好好,”章数知连连点头,还怕戚无尘不请他似得,忙又问了句:“可是听者有份?” 戚无尘道:“可以。” 此话一出,教室里立刻炸了锅,几乎所有学子都围了过来,对戚无尘和白翛然各种恭喜,连早生贵子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弄得白翛然简直哭笑不得。 大家正热闹着,突然有一人挤过人群,到了戚无尘面前十分郑重地行了一记揖礼,脸上挂着真诚笑意,说:“恭喜戚兄,恭喜白兄,喜定乾坤!小弟不才,明日必携厚礼赴宴相贺。” 人群里的欢笑声渐次停了。 学子们不约而同看向说话这人,竟然是刘玉瑶。 白翛然来国学院的第一天,这人就在宿舍与白翛然当众斗诗,还作了一首艳诗来羞辱白翛然。之后,白翛然被大皇子当众调戏,这人做为大皇子走狗,似乎也是帮凶。 如今他还想去蹭人家戚无尘和白翛然的喜酒喝?脸特么怎么这么大? 不少学子当场就翻了白眼,对刘玉瑶这等只是作艳诗平日就泡在秦楚之地的真纨绔那实在是太看不上了! 甚至有人在心中暗想:若我是刘玉瑶,我可说不出这么厚颜舔耻的话来! 然而,戚无尘和白翛然对视一眼后,竟然十分淡定地点了下头,道:“可以。” 刘玉瑶双眼一亮,一连又说了十句恭喜的话,那个高兴劲儿好像找到对象的人是他似得。 白翛然看着他那个差点儿手舞足蹈的样子,暗自冷笑。 不多时,周学士负手而来,他一进门,便被屋里闹哄哄的气氛惹得皱了眉。高声喝道:“只剩三月不到便要进场,尔等竟还有心嬉闹?是真觉自己尚年少,还是已经有了稳进三甲的本事?” 几句话说得学子们立刻鸦雀无声。 然而周学士却把讲义往桌上一放,竟没在骂下去,而是咳了一声,道:“都入座吧。” 学子们连忙陆续归座,却发现人群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金红的身影——竟然是消失多时的大皇子,不知不觉出现了。难怪周学士情绪收得那么快,这是不想在皇子面前失了风度啊。 大皇子依旧不往前走,而是直接走到了白翛然身后,双臂往前一伸,将白翛然固定在了他和书案中间,完全不管学士瞬间青黑的脸色,只附到白翛然耳边,悄声道:“你可真是好本事,竟然能说得动父皇为你和戚无尘赐婚!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也别以为这样本王就动不了你!” “殿下,”白翛然整个身体绷得笔直,说:“既然知道了,就请自重。否则再出现那日之事,传到陛下耳中可是对殿下十分不利。” “少拿父皇压我!” 话虽这样说,大皇子到底还是撤回了手臂。白翛然立刻离开了那位置,大皇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此时,其它学子也都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白翛然看了眼连华城那张空桌,正要过去,手就被人牵住了。 是戚无尘。 他拉着他的手,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此刻跳动着能照亮这夏季夜晚的暖黄色烛火,他对他说:“过来,和我一起坐。” 白翛然这一刻也不知怎么了,听了这句话后,心口突然酸酸的。他飞快垂下眸子,盖住眼中不愿被人窥探的情绪。而后他点了下头:“嗯,谢谢。” 在戚无尘的椅子里坐好,白翛然还没从那种酸酸暖暖的情绪中出来,手心里就被塞了一团纸。 这幼稚的行为,引得白翛然无声地笑了起来,然而—— 当白翛然打开那团纸,看清上面写的字后,他足足愣了十五息! 那纸团上写着:一个字亲一天,你说了两个。 白翛然不敢置信地向戚无尘看去,这次因离得近,白翛然清晰地看到了戚无尘那来不及压平的上翘的唇角,他才瞬间恍悟:戚无尘是真的真的很开心呀! 至于,为什么开心? 白翛然立刻将手藏进袍袖里,并紧紧攥成拳。 其实, 其实这事根本不需要深想,也不需要细思,戚无尘他就是喜欢他呀!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座冰山融化,能让一朵春花在冬天盛开呢? 可问题是,我不想死呀! 白翛然的心瞬间就拧成了麻花,他大口呼吸,微微抖着手将那纸团还给了戚无尘。又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掌心写下了一句话—— 我会还清的。 戚无尘眼中的笑意,唇角的弧度,全部在白翛然写这句话时迅速消散。直到白翛然写完的那一刻,他一把攥住白翛然的手用力握紧,那力道大得似乎要把白翛然的手骨捏碎。 白翛然忍着疼,一声没吭,只是脑门渐渐出了细密汗珠。戚无尘发现这点后,便松开了他。 然而,白翛然还没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掌心就又被塞了一张纸条—— 这次,纸条上写着,那就从晚上开始还吧。 两个字,两天,二十四时辰,少一息也不行。 白翛然:…… 他迅速去看戚无尘,这次戚无尘的脸上又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心里在想什么,白翛然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因坐在最后一排,两人这番小动作,别的学子根本不易察觉。 反倒是和他们同坐一排的大皇子将这一幕幕看在眼里,他眼角眉梢渐渐袭上了一层抹不去的阴鸷,从始至终他唇角都挂着一抹冷笑,就像一条阴冷的蛇,好似正在酝酿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要把戚郎捆起来 晚课的讲义时间并不长, 主要是经辩和辅导。 今日因大皇子在,所有被点到名辩经的学子,多少都有些因紧张而发挥失常。当然也有闹笑话的, 就比如刘玉瑶—— 周学士让他和陈跃辩《文韬·国务》之何为‘爱民之道’。 这题其实比较基础, 只要两人能说清何为利、成、生、与、乐、喜;害、败、杀、夺、苦、怒,最后点题以‘爱民应如子如兄弟、父母’即算中规中矩,可以过关。 刘玉瑶却不知怎么回事,前面说得还行, 来到点题环节时他突然说了一句‘爱民应如美妾’—— 话音没落,便引得哄堂大笑。 陈跃还起哄不嫌事大的来了句:“看来是刘兄眼里唯有美妾啊”! 周学士非常严肃的教育了刘玉瑶,就连大皇子看着刘玉瑶都冷笑了一声。他和刘玉瑶两人天天在一起, 可比任何人都清楚刘玉瑶是个什么样的草包。 不过, 现在还用得着他罢了。 大皇子收回视线,扭头又盯上了白翛然。烛火映在他的眼底,跳动的火苗带出的却只有阴森的暗芒。 很快,周学士完成了自己讲义的部分离开,他让学子们每人以‘爱民之道’为题写一篇文章。 这时,教室大院里又来了不少人,是余老带着另外几名学士赶来。他们应该是听说了大皇子来上晚课了,特地过来刷脸的。 周学士去外面迎接。 他一走学子们立刻松了一口气, 开始有人窃窃私语, 讨论明天晚上去哪儿吃、吃什么?大皇子听了几句自然也就知道是戚无尘请客, 而请客的理由就是和白翛然的婚约。 他唇边立刻荡开一抹邪意的笑, 站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外面, 余老等人一见他出来, 忙上前几步相迎。 大皇子与他们寒暄了两句后, 就道:“本王这几日见学士和余老教书育人实在辛苦,便想着设宴款待诸位。另外,前两日,本王身体不适,给国学各位学子也舔了不少麻烦,便也借此赔个不是吧!” 余老等人连忙赔笑,道:“殿下哪里话?您如此仁厚,我等又岂能辜负殿下这片好心。” 大皇子听着这番恭维的话,脸上的讥诮毫不掩饰,道:“那就明晚,玉河楼,你带国学全员来。” 余老连忙应是,躬身相送。 大皇子由黑甲侍卫簇拥着渐渐远去。 他一走,余老立刻收起脸上笑容,由众学士簇拥着走进教室。 学子们立刻安静下来,余老道:“明日晚间,大皇子在玉河楼设宴款待诸位……”他后面说了什么,已经没人注意了,学子们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戚无尘。 戚无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微凝,看起来像不大高兴。 白翛然坐在他身旁,微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隐在袖里的手,犹豫了好久才悄悄探出,指尖轻轻搭在戚无尘的手背上—— 轻拍。 这是无言的安慰。 也是白翛然能允许自己主动给予戚无尘关心的最大限度了。 他越是动容,越是心疼,反而越不敢放纵自己。 为了活下去,白翛然克制着,坚守着自己的底限。 本来白翛然轻轻拍了戚无尘两下,就准备收手的,戚无尘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指尖…… 之后,一直到他们回到宿舍,戚无尘都没有松手。 今晚两个书童有任务,而国学院关门很早。戚无尘就让他们如果晚上收工太晚,就回定波候府去住。因此,两人回到舍院时,房间里并没有人。 戚无尘牵着白翛然,进屋后,单手点燃了灯,这期间他一直拉着白翛然,没有一刻松开过。由此可见,某份执念在他的心中埋得有多深。 很快,灯亮起,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戚无尘一手牵着白翛然一手端着灯,走进了里屋。 他将白翛然拉着坐到了床边,而后他对白翛然道:“不是说要努力还债吗?” 白翛然‘嗯’了一声,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微微昂起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刻,闭着眼的白翛然,样子十分温柔,像是冬日里最美好的那第一捧雪。 戚无尘一点点地靠近他,直到,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一阵夏风拂过,那烛火被吹得摇摆起来,窗纸上叠着的人影也随着晃动起来。 因明日要宴请国学师生,大皇子便去看了看太子,面子上他还是要给足太子的。哪怕他知道,太子估计不会凑这个热闹—— 刚去从太子那里回来,大皇子才进舍院,一眼就看到了戚无尘窗户上的叠影!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那抹才消失没多久的邪笑,顷刻就挂上了他的嘴角。 大皇子示意侍卫们不要跟着,自己却走到了那扇窗前。 此时,除了夏夜的风声他明明什么也听不到,但那影子每动一下却像有人在拉扯他的神经一般,甚至他的耳畔还会响起尖锐的鸣叫…… 没一会儿,大皇子的额头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 屋里,戚无尘紧紧抱着白翛然往自己怀里揉,他的力气很大,是那种分分钟能将人骨头捏碎的大。 但是白翛然一声没吭…… 直到, 一滴泪珠从白翛然的眼角滚落下来。 那泪珠明明砸在了戚无尘捏着他下巴的拇指上,却好像砸在了戚无尘的心里,令他即刻停下了掠夺,喘息着抬起头,而后,他缓缓再靠过去,亲到了那还挂着泪珠的眼角上。 白翛然立刻推开他,用被子将自己一蒙,翻身面向床里。 戚无尘在床边坐了半刻,似乎是在等情绪平复。 他回头望着被子里缩成一团的小山包,眼神愈发沉黯,甚至隐隐带出了一种野性的气息,就好像是有一头在他体内沉睡了数年的野兽正在慢慢苏醒,令他看起来有些骇人。 白翛然今日也很反常,他安静得就像是一抹随时可能在世界上消失的浅淡烛火,无声无息,令人担忧。 戚无尘也很担心他,待他自己缓和过来,就连忙连人带被一把捞了起来,剥开被子发现白翛然还闭着眼睛,忙轻声唤了他的小名‘然然’! “你别叫我。” 白翛然说着,一巴掌拍到了戚无尘脸上,把他推开后,又一个翻身,再次缩回了床里。期间,他将被子缠裹在了自己身上,裹得像个春卷一样,却依旧闭着眼,只是和戚无尘说话时,显得有些凶巴巴的,道:“你去外面睡,不要打扰我。” “好。” 戚无尘又看了白翛然半刻,这才拿起一条薄被,去了外间。 他一出门,就见门外的主位上竟然坐了个人,是大皇子。 见他出来,大皇子便站起身,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举步回了隔壁。 戚无尘却并没有立刻睡了,他将薄被放到矮榻上,人又坐到了窗前的书桌前,提笔簌游,开始了新一轮的算画和筹谋。 他身后里间的房门传来了一声轻轻的落栓声,那是白翛然想起上次两人同屋而眠,第二日早上竟然睡到了一张床上,便在戚无尘出去后,就悄悄下地,把门拴上了。 然而,等到第二天他又在一阵泰山压顶般的窒息感中醒来,他才发现,他竟然和戚无尘又睡到了同一张床上!而门栓甚至好好的在门上插着! 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 所以,戚无尘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翛然汗毛都炸了起来,他连忙喊戚无尘,还拍他的脸:“戚无尘你快醒醒啊!” 迷蒙中,戚无尘睁开了眼。 随即,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哪儿时,他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愕然。 “我怎么会……” 戚无尘猛然坐了起来。 “上次,”白翛然也跟着坐了起来,“就是前天,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我们就睡到了一起。你,晚上有梦游吗?” “什么?”戚无尘不解道:“梦游?” “就是人睡着了之后,还会起床游走。”白翛然急得指着这张床,说:“这肯定是你的问题啊,因为我本来就睡在这张床上,是你的位置变了。两次都是!” “我不清楚。” 戚无尘说。 白翛然:…… “好吧,”白翛然边下床边道,“那今晚我把你捆上,你没意见吧?” 戚无尘没说话,也跟着他起了身。 外间突然响起一阵笑声,竟然是墨桃和宣杏一大早赶了回来。 两人从侯府带回来了丰盛的早茶,墨桃一见到白翛然就说:“少爷,你的办法真有效,我们一晚上就召集了——” 宣杏一把捂住他的嘴,怒道:“小声点。” 墨桃连忙点头,被松开后,压低了声音说:“一百多人!” “干得不错,今天继续。” 白翛然鼓励般摸了把小孩儿的头顶。 宣杏羡慕地看了一眼,再看看戚无尘,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别想得到大少爷一个摸摸头了。 白翛然却突然问宣杏:“这些年你伺候大少爷,可有发现他晚上睡觉有什么异症吗?” 宣杏皱眉道:“咱们大少爷哪儿有什么异症?大少爷一直很好啊!” “那真是奇了怪了。” 白翛然迅速吃完早茶,和戚无尘去教室上课。他见大皇子没在,就想坐回自己的位置,却被戚无尘一把拉了过去。 “不知他何时来,你就坐这儿吧。” 戚无尘言简意赅。 白翛然想想也是,以大皇子的脾气若看到自己在那位置上坐着,免不了又是一番纠缠。 然而,一整天过去,大皇子根本就没露面。 下午课后,余老带着学士们过来,亲点了全员一同赶往玉河楼赴皇子宴。 这事是余老提出来的,算是国学院的集体活动,若是有人请假就是不给余老面子,将来在国学院里少不得要处处碰壁了,因此即便是戚无尘和白翛然也随着大队人马一同前往。 当然,看两人神色从容,似乎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 今日既然是大皇子设宴请学究,玉河楼自然不会再接待散客。整座玉河楼被大皇子包下来,刘玉瑶成了门口迎来送往的司客。 余老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皇子的车辇也缓缓向这边驶来。后面还跟着几辆车,笑声隔了老远都能听见,想来应是那些整天围着大皇子拍马屁的纨绔子弟了。 学子们在路边接驾,没人先进酒楼。 然而,那一队车辇停下后,先下来的人竟然不是大皇子,而是一个娇艳明媚的,男子? 那男子下了车就大步向学子们走来,及至近前,他横眉竖目口气不善地问:“谁是白翛然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喝出来的大事儿 被莫名点名, 白翛然微微蹙眉,问:“你是谁?” 那男子的目光在人群中寻视,正好也落到了白翛然身上, 随即眉头微皱, 上下打量了白翛然几眼,略迟疑,但还是道:“我是柳玉皎,我有些话要当面问你, 你跟我来。” 柳玉皎是谁,白翛然没听说过,但是这刁蛮任性大小姐般的作风, 令白翛然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柳家那位嫡出的哥儿。也就是工部尚书柳山的儿子,媒人去云间白府给白翛然提亲的对象。 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翛然疑惑归疑惑,可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就觉得还是到一旁把话和这位哥儿说清楚的好,然而他才动,戚无尘就拉住了他。 戚无尘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翛然一愣,说:“不必了,他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就是说说话。” ‘不要走远。’戚无尘松开了他。 白翛然指了下酒楼前那排灯笼架, 对柳玉皎说:“来这边吧。” 柳玉皎两步跟上他, 问:“刚才那人是谁?他好像很听你的话?” “这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吧?”白翛然回头, 脸上是礼貌的微笑,话却很强硬:“有些事情跟柳公子无关, 还是不要打听。” “怎么没有关系?”柳玉皎却突然恼了。 两人这时正好走到灯笼架下。 柳玉皎突然上前一步, 瞪着眼睛问白翛然:“我爹已经派媒人去你家提亲了, 虽然我还没有过门,但是我的名声也不容你这么糟蹋。本来听说你喜欢男人,我,我是不愿意的……可是,可是爹说,说你们白家的男人都是痴情种,一旦娶了妻就绝不纳妾,所以我才,我才……可你怎么跟他拉拉扯扯……”柳玉皎说着说着还特别委屈的要哭。 白翛然无语的看着他,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反应了。 他想,自己虽喜欢男人可也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的,而柳玉皎却是个哥儿,从小就被当成女孩儿养大,所以他考虑问题的角度和思考的内容和自己真是完全不一样啊! 要不就把他当成女孩子,哄一哄? 白翛然手足无措地僵硬了半刻,才深吸一口气道:“那个,你别哭,有话慢慢说吧。” 柳玉皎抹了把眼,直言道:“我就是想来看看,我未来的夫君是什么样的人。还有刚刚那人到底是谁呀?” 白翛然被柳玉皎一句话就说得心惊胆战——什么叫看看他未来的夫君?他们俩的事八字根本就没一撇,好么? 白翛然觉得这事必须得澄清一下,忙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我可以儿戏?柳公子再说下去,你的名声可就要被你亲手毁了,万望慎言。” “好,那不说这个了。” 白翛然的劝告,柳玉皎竟然就这么听进去了? 这令白翛然疑惑又有些愕然。 然而柳玉皎很快就又问:“那,刚才那男子是谁呀?” “他是,”白翛然顿了一下,脑海中在这一刻突然浮现出了许多个形容词—— 戚无尘是谁呢? 他可以是戚家大郎、大才子、大帅哥、大美人、冰里黑、戚坏水儿、套路王…… 他还是挚友、是竹马、是曾经让他疯狂迷恋的男子,也是现在…… “现在他是,”白翛然最终在那一堆形容词中选了一个,道:“和我有婚约的人。” 柳玉皎:…… 他愣愣地盯着白翛然,片刻后,‘啪’地一巴掌拍到了他胸口,又红着眼圈说:“算你狠!不过,” 柳玉皎狠狠抹眼泪:“白翛然我跟你没完!” 柳玉皎哭着跑走,白翛然却摸着胸口没动,那里现在有一个小纸团,是刚才柳玉皎留下来的。 柳玉皎一口气儿跑进了玉河楼。 因期间皇子们都陆续到场,余老等人便带着学子们簇拥皇子们先进去了。大皇远远看到一个人和白翛然在灯笼架下说话,便给身边一人使了眼色,让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柳玉皎跑了,白翛然回头看去,此刻,玉河楼的门口,只剩戚无尘还在等他。 白翛然迅速收拾好自己不小心外泄的情绪,缓步向他走了过去。 不知戚无尘是否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话,总之,白翛然回来后,他一句也没多问。 这反倒令白翛然有些不自在,于是他开玩笑似得问他:“都不想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不是哭着跑了么?”戚无尘道。 “也是。” 白翛然扯动嘴角。 而后,他展开掌心里的小纸团,看完后递给了戚无尘。 那纸团里写着类似这样的一句话:示谷西女宝二古,单耳去点只余小。 “他特地做这样一场戏,来提醒你裕王的动作,也算是有心了。”戚无尘看完纸条后这样说。 那纸团也顺势被他撕成了雪片一样碎,随风扬起。 这句话就是最简单的那种拆字游戏,示谷为裕,西女为要,宝二古为害,单耳去点只余小为你,合起来的意思就是‘裕王要害你’。 白翛然却想不通,他与这柳家哥儿非亲非故,除了那个提亲就再无任何交集,柳玉皎为何要这样帮他? 对此,同样想不通的大有人在。 柳家二公子柳青羽今日受邀来参加大皇子的宴请,柳玉皎得知后非要跟他来,说什么国学院里有他想见的人,死磨硬泡,柳家二哥最受不了小弟撒娇,没几个回合就举了白旗,把人颠颠带来了。 他是真没想到,柳玉皎跑来是要见白翛然,见完了之后明明哭得梨花带雨,却边抹眼泪边说:“白翛然真好,太可爱了,我喜欢他……呜呜!” 柳二哥简直无语。 玉河楼里人很多,大部分集中在一楼大厅,而他们在二楼雅间,从窗户往下看去,正好能看到白翛然和戚无尘从门口走进来。 柳玉皎原本坐在窗前抹眼泪,白翛然一现身,他就嗖地扒到了窗沿上。但他看到白翛然眼泪没停,反而掉得更凶。 柳青羽简直要被他搞疯了:“你说说你,非要跑出来见他干什么?” “喜欢呀。”柳玉皎盯着白翛然,头也不回,抽咽道。 柳青羽:“爹不是说了,他和你的婚事成不了了,你这么死心眼儿干什么?” “那你们当初给我说他的时候,就别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啊?”柳玉皎反驳得理直气壮,说完又趴到窗台上,望着在楼下人来人往大厅中穿行的白翛然:“……白郎好帅啊!” 柳青羽:…… 这弟弟怕是没救了。 楼下,白翛然和戚无尘一进门,刘玉瑶就立刻凑上来,说:“裕王和庆王殿下都在二楼,各大世家公子也都在,叫请二位上去呢。” 该来的总会来,白翛然和戚无尘对视一眼,并未多言,便往二楼走去。 此时,二楼最大的会场里,大皇子的某个狗腿正趴在他耳边低语,隐约听见似乎提到了‘柳氏’。大皇子听得冷笑连连,末了对那人说:“他既自己冒出来,掐了便是。知道该怎么做吧?” 那人暧昧一笑,忙点头,说:“殿下放心,定做得滴水不漏。” “去吧。” 他起身往外走,至门口正好与刘玉瑶碰上,本是点头之交,却在看清刘玉瑶身后的白翛然时,直接愣在了当场,而后—— 震惊众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个刚才还在大皇子面前各种邀功邀宠的纨绔子弟,双眼发直地瞪着白翛然,直到白翛然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直到他的视野内只余白翛然一个后脑勺,他的呼吸突然骤停! 紧接着‘哐当’一声,人就那么摔倒在地! 场内一片惊呼,然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随着一人倒下,二楼的大会场内,分别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好几声‘哐当’巨响。 五六个纨绔子弟纷纷摔倒在地,停止了呼吸! 这一幕简直吓呆众人。 好在白翛然已有经验,一见此情景,立刻冲众人喊道:“抽嘴巴,快抽嘴巴,把他们打醒!” 啊? 众人懵逼的同时,白翛然已经一步越到最近的一人身旁,啪啪两个嘴巴下去,还真把那人给打醒过来。众人见此,方解白翛然那话是什么意思,连忙效仿!一时间二楼整个会场内处处都是抽嘴巴的声音,场面不但混乱,也着实可笑! 差点闹出人命,大皇子自然也坐不住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白翛然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白翛然道:“我什么也没做,是他们自己心有邪念,才会招来天罚。” “天罚?” 大皇子皱眉。 古人信奉神灵,白翛然说到天罚,大皇子再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但是很快,大皇子就嗤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别想骗我。” “爱信不信吧,”白翛然根本懒得跟他解释。 其实也不用他解释,那些被抽醒的纨绔子弟,醒来后根本就是用行动在证明白翛然根本就没说谎,他们之所以会晕厥,确实是在某个瞬间感觉到了某种力量或听到了某个声音,以至于,他们醒来后第一件事,不是劫后余生庆幸大哭,而是纷纷跪到了白翛然脚下,诚心忏悔—— “白仙人,大神,我错了,我不该动邪念,求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所有人差不多都是这套说辞,跟陈跃几人当初的情形丝毫不差。 但是陈跃几人那次所见之人只有白翛然,这次却是众目睽睽之下。 实在太过诡异,大皇子绷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这群跪地求饶的人,再看白翛然就换成那种看妖孽一般的眼神—— 那眼神带着浓浓的警告,似乎是在说你适可而止。 就好像,他依然不信什么天罚神力,而眼前这些人不过是被白翛然花钱买通了,来给他添堵的。 而白翛然此刻却好似根本没看到大皇子的‘眼神杀’,他问那群人:“家中有妻妾吗?” 有的说有,有的说没有。 白翛然又问:“以后还去青楼吗?” 那几人微微一愣,连忙道:“不去了,不去了!” “能管得住自己吗?”白翛然又问。 必须能啊,再管不住自己命都没了!几人指天发誓以后一定恪守本分重新做人! “行吧,”白翛然看着他们几个,最后说了句:“此事过后,回到家中要爱护妻儿,孝顺父母,若是做不到,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保不了你们。” 一群人连忙应是。又想到,今天大皇子叫他们来的目的似乎就是针对白翛然的,人人都望着白翛然欲言又止。 而白翛然却好似没看见,并没有理会。 那几人思来想去,觉得再留在这里终究会陷入大皇子和白翛然之间进退两难,到时候帮谁都不合适,便连忙告退想就此离开。 大皇子又怎么可能会放他们走? 几人刚说告退,大皇子便给刘玉瑶使眼色,刘玉瑶立刻高声道:“什么天罚?我看就是故弄玄虚!你们不过是合起伙来在这里妖言惑众罢了!来人,把这些妖言惑众之徒全都拿下!” 自有黑甲侍卫听到召唤,破门而入。 白翛然不为所动,戚无尘却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那几名拜了‘白大神’的纨绔子弟立刻又拜大皇子,他们原本都是大皇子跟前的人,自然清楚被黑甲侍卫拿下之后,是什么样的酷刑等着他们。这番求饶,自是好话说尽不遗余力。其中一人刚和大皇子耳语过,求到了一个差事还没来得及办,这时被大皇子一看,整个人都矮了一截,缩到了求饶的人群后面去了。 这人便是最早在门口与刘玉瑶擦身而过,看到白翛然晕倒的人。 大皇子看出他心虚,便直接点了他的名,道:“你说,是谁指使你们跑到这里妖言惑众的?” 这男子原本就是心术不正之人,或许一时被白翛然吓得怕了死,却依旧本性难移,他听大皇子这样问他,立刻明白了大皇子的用意——要一箭双雕,再拉一人下水,便几乎条件反射般张口就来:“是柳家,是柳家的哥儿,是他让我们这么做的!” 都说完了,突然又像是受到了良心的谴责,眼泪流下来,额头触地,再也没敢抬头来。 “柳家的哥儿?人呢?带上来!”大皇子似乎只想要这样一个发难的借口,甩给那人一个‘还算你识相’的眼神,便让黑甲侍卫去抓柳玉皎。 而此时的柳玉皎,还在那间雅间里,却已经不哭了。他重新洗了脸,正对着随身带的小铜镜往脸上扑粉呢。黑甲侍卫突然破门而入,直接吓得他摔了手里的镜子和粉盒。 “干什么?” 柳玉皎虽然爱哭,但娇蛮任性也不是假的。从小到大没被这么粗鲁的对待过,胳膊才被黑甲侍卫拉住,他就炸毛了。 可惜,他炸毛归炸毛,黑甲侍卫该抓他还是一点儿不带手软。 柳玉皎被拉走,还回头对他的跟班喊:“快去找我二哥!” 黑甲侍卫又怎么可能让他的跟班去报信儿,自然也一并抓了。 黑甲侍卫把柳玉皎压回会场的时候,会场里那些无关人等已经被黑甲侍卫们逼到了一个角落,大皇子一句‘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准离开’,屋里的那些纨绔子弟们立刻愁容满面。 场地中间的空地上,白翛然和戚无尘站着,那几个纨绔子弟还在地上跪着。 柳玉皎被带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但他的目光很快就只落到了白翛然一人身上,甚至因为见到了白翛然他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般高傲的样子,好似在白翛然面前示弱就输了一样。 殊不知他在副模样落在白翛然眼里,更觉得他只是被柳家宠坏的小孩子。就是跟一般被宠坏的小孩儿相比,柳玉皎还有些可爱罢了。 柳玉皎像不知危险的小牛犊般,被压到大皇子面前也不怯场,给大皇子行了一礼后还撒娇告状:“裕王殿下,你这些侍卫欺负我。” 大皇子根本没理他,又一指刚才揭发柳玉皎的那人:“你说,他都干了什么?” 那人哆哆嗦嗦,头也不抬,就以那个额头触地的姿势颤声道:“他先是散播殿下要害白公子的谣言,又用银钱收买我,让我在殿下面前演戏,妖言惑众,目的是为救下白公子……” “你胡说!我没有!” 柳玉皎急了,他可是从来没受过这等冤枉气呀,那里知道遇到这种情况,最该冷静的道理,急得大喊:“你少血口喷人,有证据吗?不然就见官。” “柳公子就别再挣扎了,殿下便是官,你还要见多大的官?难道还想闹到皇上面前去?” “你你你——” 柳玉皎气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怒道:“我二哥呢?我要见我二哥!” 大皇子一个眼神,刘玉瑶立刻退到门口,如此这般吩咐黑甲侍卫,那意思是务必拦住柳青羽。 柳玉皎喊了几声后见没人理他也没人帮他,好似才刚刚感到害怕。眼前的一张张脸都十分陌生,除了白翛然!对,还有白翛然! 柳玉皎立刻扑到白翛然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说:“我,我害怕——”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大皇子就一声厉喝:“看样子你们果然是串通好的!来人把他们俩拿下!其余人继续欢宴吧!” 黑甲侍卫立刻将柳玉皎和白翛然团团围住。 至此,所有人才算看清大皇子的真正目的只是要拿住这两个人罢了。所有人都像是劫后余生一样庆幸,再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纷纷驻足观望。 而偌大的会场内,唯有一人在此时开了口,他说:“殿下,今日玉河楼中皆学子,壮观堪比琼林,人人皆颂殿下仁,此事并非不可解,殿下何必兴师动众?” “戚无尘,”大皇子道:“你少来。” “不敢。”戚无尘道。 大皇子说:“你想带走白翛然,也可以,只要你能喝下我这十坛酒,我让你带他走。” “戚无尘!” 白翛然连忙出声喝止。他的直觉告诉他,那十坛酒恐怕有问题。 大皇子这是要借机除掉戚无尘! 就算酒没问题,普通人谁能一下喝这么多酒?酒精中毒出人命可怎么办?那不是死了,也只会被判一个贪杯?! 以戚无尘的聪慧自然不可能看不透这一点,但他却只回头看了白翛然一眼,留给白翛然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对大皇子说:“望殿下莫要出尔反尔。” “本王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不行!” 白翛然是真的急了,见劝不住戚无尘就冲过去一把拉住了他,甚至急得飙出了狠话:“今天这酒你要是敢喝,咱们就——” “就一刀两断!” 白翛然几乎是吼出来。 他吼完后,整个会场里静若灵堂,连看热闹的那些子弟们都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娆娆的白翛然竟然有这种气势,那一瞬间,倒真有些将门虎子的架势了。 “我真的可以。”戚无尘嘴角含笑,安慰白翛然。 然而,白翛然却还是摇了摇头,往大皇子那边看了一眼,再回过头来看戚无尘时,以口型无声说了一句‘我不相信他’。意思是,大皇子恐怕会在酒里动手脚。 戚无尘皱眉。 这时,在一旁皱眉看着那两人拉扯的柳玉皎突然开口问:“殿下,我可以让我二哥帮我喝吗?” 大皇子原本盯着白戚二人一脸阴沉,因柳玉皎这句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那脸色突然就转了过来,他阴笑着道:“你为谁而来,就叫那人替你喝吧。他若替你喝了,你们两个都能获救,他若不管你,那你就等着被带走吧!” 柳玉皎:!! 他咬牙忍住骂人的话,又去看白翛然。 白翛然一把将戚无尘拉到自己身后,道:“我喝。但是,你要先放他们离开!” “你在跟我谈条件?”大皇子嗤笑道。 白翛然摇了摇头,道:“只是殿下的道,白某不敢苟同。” 大皇子就愣了下。 然而戚无尘和柳玉皎却同时说:“要走,一起走。” 说完,两人还互相看了一眼。 白翛然叹息一声,正要劝他们俩,大皇子再度开口,他冷冰冰地道:“本王面前哪容你谈条件?你要喝便喝,不喝便将你压下去好了!上酒!” 大皇子一副老子突然就很烦,再啰嗦就把你们都拿下的样子。 那酒坛也在他一声令下后,由黑甲侍卫给捧了上来。 白翛然一手按住戚无尘,一手按住柳玉皎,毅然道:“我来。”他说完,也不等那两人什么反应,转身就拎起一坛酒,碗都没用,直接就往嘴里灌。 此举颇为豪放,引得会场众人忍不住发出了一阵低呼。之后,看了半日热闹且深知大皇子秉性的纨绔子弟们,都暗自笃定那酒里肯定有问题,皆屏息凝气等着看白翛然会有何反应。 然而,白翛然一口气喝了两坛,还能好好站着,且好像没受任何影响,若非空气里还飘着酒气,众人真要以为,那酒怕不是换成了水吧! 但是,就算是水,连喝十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且,不知是否错觉,在白翛然喝到第五坛时,空气中的酒气明显比之前浓郁了数倍,众人只以为是开的酒坛多了,散出来的酒气才会如此重,可是随着白翛然开到第八坛时,那酒气浓得开始呛鼻子,所有人,甚至包括大皇子都意识到了情况的诡异! 妖孽! 大神! 这两个词同时在大皇子和众人的脑海中蹦了出来。再也没人怀疑这酒气与白翛然的关系,当一团团黑银色的气团浮现在众人眼前时,他们再也顾不上大皇子的面子,纷纷嚎叫着往门口冲去! 而那气团却像有思想般追着逃窜的人群而去,甚至还带着一种调皮的,调戏人的意思,一个气团对应一个人,不够的时候,它们甚至就在众人眼前,浮于空中,一分为二。 气团摆明了就要玩气盯人! 古人几乎都听说过关于妖精的传说,却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什么妖灵。而今日这一幕,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这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自然被这些纨绔子弟们自动带上了灵异色彩。 大皇子也明显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此刻他被一团巨大的黑银色酒雾包围,他已经抽出了腰间佩剑,企图将那团妖雾斩杀。然而,不论他怎么劈,那雾气都很快恢复原形,仔细看就像是一条黑银色的巨蟒,单单围着他转。 而白翛然这时甚至还在喝酒,他已经拍开了第十坛。这次他还没倒进嘴里,就听所有人大喊:“快别让他喝了,快阻止他!他越喝,我们面前的黑雾越大,快阻止他呀!” 戚无尘离白翛然是最近的,可是他在白翛然喝第一坛酒的时候就被一团黑雾罩住了,那种感觉就好像他进入了一座迷宫,还是一座他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的迷宫。这团黑银色的雾气好似带着白翛然的某种意识,故意困住戚无尘,生怕他捣乱似得。 倒是柳玉皎刚才手足无措,此刻却没含糊,忙一巴掌打掉了最后那坛酒。 酒坛摔到地上发出‘哗啦’一声响,碎片满地,酒液横流。白翛然也像是被打扰了似得,晃了晃,好似站不住。柳玉皎连忙扶住他—— 之前,白翛然一直背对着他,因此他到了此刻才有机会看到白翛然的正脸—— 紧接着,柳玉皎被吓得大叫一声,只因此刻白翛然的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竟然也变成了黑银色!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柳玉皎吓得把白翛然放到地上,连退三步。也是到了这时他才发现,整个会场里连黑甲侍卫都深陷黑雾的围剿,好像除了他,就没有一个人没被黑雾紧盯了! 柳玉皎突然就意识到,这份特殊的对待,应该就是白翛然对自己的信任,他大概知道自己不会干涉他的任何决定吧!既然如此,他怎么能因害怕就辜负白郎对他的信任呢? 就在柳玉皎正在说服自己‘白翛然只是眼疾’时,一直深陷黑雾迷宫的戚无尘突然挣脱了黑雾的笼罩,他一眼看到白翛然躺在地上,连眼睛都没眨就冲了过去。 而后,在柳玉皎的惊呼中,戚无尘一把抱起白翛然,根本就没再看旁人一眼,便一阵风般向外冲了出去。 柳玉皎愣了下,继而连忙跟上他们。 他边追在戚无尘身后,边撩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纤细的胳膊,特别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戚无尘边走边轻声唤:“然然,然然你别睡,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对不对?” 白翛然眼瞳上的黑银色雾气,在戚无尘的呼唤声中开始快速盘动起来,就像是白翛然在回应戚无尘,只是这回应有些虚弱罢了。 戚无尘从来古井无波的一张脸,在看到这丝变化时,瞬间眼眶通红,他心疼得亲了白翛然的额头,根本不管是否有人看到,只对他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好郎中,医好你的!” 他话音才落,白翛然竟然抬起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于此同时,白翛然眼中的雾气动得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淡,看起来就像他要清醒过来似得!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至少白翛然努力了片刻后,对戚无尘说出了一个字‘藏’。 藏? 戚无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白翛然的意思,他是叫戚无尘带着他藏起来。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引起骚动吧! 戚无尘仔细看了看白翛然的状态,见眼睛越来越清明,猜想他可能快清醒了,便将白翛然的脸扣到自己的肩膀上,从二楼下来后就直奔玉河楼的后门。 无论是藏还是不藏,这玉河楼他们都必须尽快离开才行。 柳玉皎一直跟着他俩,直到出了后门,他见戚无尘还抱着白翛然走,立刻小声喊:“戚公子,坐我的马车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巷子口,你们稍等,我去叫车夫把车赶来。” “一起吧。” 戚无尘并没有停。 柳玉皎却小跑着先到路口喊车夫了。 国学院的马车都停在前院,为了不惊动众人,坐柳玉皎的马车确实更方便。 上了车后,柳玉皎问戚无尘:“你要带他去哪儿啊?我家在西山有套别苑,你若是——” 戚无尘客气地道:“柳公子今日能出手相助,戚某代然然先行谢过。不过,还请将我二人放到前面的车行,我们自会安排去处。” “我——”柳玉皎艰难地开口,小声说:“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躲两天?我怕大皇子跟我秋后算账。” 原来他说了半天是为了这个。 戚无尘无所谓道:“也可。但柳公子要确保柳家不秋后算账。”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会儿写封信,让车夫捎给我二哥。” 戚无尘便没再说话了。 之后,几人到车行换车,戚无尘只让那车夫赶着车往东走,并没有说去哪儿。 柳玉皎跟车行借了纸笔,给他二哥写了封信,说跟白翛然出去躲两天,叫他二哥别着急。 然而,当柳家的车夫把这封信交给柳青羽时,柳青羽看完后,脸色直接铁青。之后,他便让车夫驾车,直接去追柳玉皎了。 柳青羽咬牙切齿心中暗骂:这白家老三怕不真是个男狐狸精,这才见了一面,就把他弟弟的魂儿给勾跑了!这要是让他们俩人在外面待上几天,玉皎的名声就真的别要了! 这几人忙着你追我赶,根本不知道,在他们走后,玉河楼里剩下的人们,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白郎的特殊体质 戚无尘换的马车一路东行, 很快就出了青龙门。 再往东就是东郊,分为北皇庄、南运河两个区。 运河工程不日即将开工,如今已经进入筹备阶段的尾声, 整个南区到处都是工部的人, 他们带着柳玉皎容易被与柳家相熟的官员认出来,因此,戚无尘便让车夫往北而去。 他们的马车沿着官道,进入了皇庄区的神农坛大街。 戚无尘一路抱着白翛然, 只觉得这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汗水将白翛然身上的衣物全部浸透,贴在身上定然黏腻难受。戚无尘心疼他, 就拿出手帕不断为他擦拭额头和脖颈处陆续渗出的汗水。 也因此, 戚无尘很快就发现白翛然这些汗水与普通人有些不同。这些汗水似乎散发着酒味,流得越多,马车里的酒气也就越重,还有一种混杂在酒气中的香甜的味道,那香味像是番国供奉的益母香,诱人垂涎又暗藏酸涩,想来该是真有人在那十坛酒中动了手脚,而白翛然喝了酒后, 连同酒气带着特殊香味的‘加料’都通过排汗代谢出体外了。 这本不是什么高深的道理, 戚无尘略通医理, 加之上次白翛然在学知山上崴了脚, 也是他在照顾,他已经见过一次, 白翛然吃了迷药后, 通过眼泪和汗水将药性排出, 明明郎中说他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却一天就能恢复,这等超强体质令戚无尘着实吃惊! 这次的喝酒事件,可以说是再次证明了白翛然体质的特殊。 关于汗水带酒气这一点,戚无尘结合白翛然的体质想了一会儿也就明白了。 但是,那由酒气而化出来的黑银色的烟雾至今仍记忆犹新,也困扰着他,令他无法理解。 …… 马车一路驶进神农坛附近的一座庄子上,天色稍晚,庄子上的门房见到戚无尘抱着个人从一辆不认识的马车上下来,着实吓了一跳。 “大少爷,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两个门房连忙跑出来迎接。 戚无尘只道:“去通知管事,准备沐浴之物,再拿我的帖子,去皇庄西的杏林请红先生来!要快!” “好好好!”其中一个门房一溜烟跑了去办事。 柳玉皎跟着戚无尘往里走,回头看时,送他们来的马车已经调头往回走了。戚无尘大步流行,柳玉皎担心跟丢,连忙小跑跟上。 这庄子是定波候府的产业,只不过跟西山别苑区的各大名庄相比,这种位于农田附近的庄子就显得不值一提。但是,今日这种不起眼儿的地方反而更适合他们隐藏行迹。 戚无尘一路走来,到主院的时候,屋里热水和浴桶等物就都准备好了。他挥退左右,又让管事领着柳玉皎去客院,便立刻将白翛然放进了浴桶里。 他记得,上次白翛然也是出了一身汗,洗过澡后就醒来了。 然而,事实上,这次的情况明显比上次要严重—— 第一桶水,放进一个白翛然,很快就发出了浓重的酒味。戚无尘甚至觉得,就算把那十坛酒直接倒桶里都不可能有这么重的酒气! 不知道白翛然的身体是个什么构造,竟然还有放大气味的功能? 但眼下,戚无尘也来不及多想了,他忙把白翛然抱出来,用大布巾裹得严严实实,再吩咐人换水。如此这般,连续换了三桶水后,屋内的气味渐渐消散了。 但是白翛然依然没有醒。 于是,戚无尘继续让换水,到第五桶时,白翛然终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嘤咛,而屋内的气味也终于回归正常。 戚无尘暗松一口气。 他从旁边放衣物的托盘里找出一条发带,仔细地蒙到了自己眼上,之后,才伸出手去,摸索着抚上白翛然的衣襟…… …… 给白翛然换好衣物,戚无尘将发带从眼上解下来时,浑身也被汗水浸透。于是,他把白翛然放回床上,自己也迅速洗漱了一番,刚收拾好,管事便来报,说红先生来了。 红先生是杏林中隐士高人,因早些年曾得定波候关照,对戚家的事尤其上心。他一进屋,便皱着鼻子道:“是谁中了幽谷香?” 戚无尘眼神微凝,忙问:“何为幽谷香?” 红先生说:“乃是迷情之物。由迷情蛊炼化而成,人服用后可致幻或听命于种蛊人之令。” “蛊虫?” 戚无尘皱眉,这东西一听就让人十分膈应,心里担心着白翛然,忙引红先生到床前,介绍时他说:“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夫婿,他之前喝了掺有幽谷香的酒,至今昏迷未醒,请先生施以援手。” “医者仁心,应该的。” 红先生听他说夫婿明显有些意外,却也没多问,便搭上了白翛然的脉。然而,片刻后,红先生皱眉问戚无尘:“你刚才说这位小郎君喝了幽谷香的酒?” 戚无尘点了点头,但见红先生满脸疑惑,也只道:“应该是的。” 红先生却摇了摇头,说:“不是。他体内并没有蛊虫动作的迹象。稍等。”说着他又拿出一套熏灸的设备,在白翛然手腕,脖颈和心口等处分别熏过,最终肯定道:“他体内没有蛊虫!” 而后,红先生又翻开白翛然的眼皮。白翛然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正常,之前那些黑银色的雾气已经消散,只是眼白上布满血丝,看起来十分疲惫的样子。 红先生却凑近闻了闻,又疑惑道:“不对,他体内是没有蛊虫了,但他确如你所说之前中了幽谷香。有人为他解蛊吗?” 戚无尘摇头。 红先生感慨道:“奇也怪哉,这情况老夫还是头次见,甚是有趣儿!” 他边感慨,边拿出针包开始给白翛然行针灸。 戚无尘陪在一旁,担心地问:“他可有性命之忧?” 红先生哈哈一笑,道:“蛊虫已解,药性已除,何来性命之忧?戚公子放宽心吧。这位小郎君只是虚弱待缓,待他睡醒之后,自然无虞。” 戚无尘这才将那一颗悬了一晚的心放下来,又连忙向红先生道谢。 最终,红先生为白翛然行完针后,也只给他开了一方补药调理身体,看起来是真的没什么大碍。 不过,白翛然的症状倒也勾起了红先生研究的兴趣。他回去后就翻了各种医书典籍,还特地查了迷情蛊的炼化过程。 据书中记载,‘迷情蛊’乃是苗疆樟寨产物,是一种黑银色如沙般大小的微虫。这种虫喜欢寄生在香料上,因此,炼化之后的迷情蛊一般都有异香。且微虫闻香而动,入酒狂颠,若是将迷情蛊加入酒中灌人饮下,多半这人会在蛊虫的作用下进入幻境,轻则神智失常,重则沦为活僵。 红先生看到这里,眉头紧锁,暗腹是什么人这么歹毒,竟然给那小公子灌这种掺了蛊虫的酒啊…… 红先生忧心忡忡,却不知,此刻,那些给白翛然灌酒的主谋和帮凶们已经集体陷入了被迷情蛊控制的乱局中! 自白翛然等人离开玉河楼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一楼的大厅里余老带着国学院的学生们早已就坐多时,菜也上齐,就等着大皇子露个面,讲个话便可开吃。 然而,学子们左等右等也不见大皇子的人,余老便让周学士带两人上二楼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谁也没想到,周学士到二楼不过片刻,就一脸惊慌失措地冲了下来,他一口气跑到余老身边,压低了声音道:“二楼的人都疯了,咱们得尽快离开!” 余老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完全无法理解,周学士将自己看到的诸如大皇子挥剑空劈杀红了眼,其余世家子弟全像中了邪一样各种逃窜,还有在原地转圈儿各种碎碎念的…… 总之,没有一人看起来像正常人。 余老不信,非要自己亲自去看。然而,他到二楼也不过片刻,便如周学士等人那般一脸惨白地软了下来。到底上了年纪,受了惊吓,连站都站不住了! “快走!先从这里出去再说!”余老发话,学子们虽然莫名其妙却也动了起来。 一行人乌央央出了玉河楼。余老觉得这事不能撒手不管,毕竟那二楼大皇子、二皇子可都在呢,如今两位皇子都像中了邪,他们国学院的人却都好好的,这事要传出去不是正撞枪口上吗?到时候那些查案的人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肯定会拿国学院说事的—— 思及此,余老立刻派周学士回国学院将眼下情况禀告太子,他本人则是亲自带人赶往五城兵马司。 今晚的国学院难得清静,太子休养了这几日已能下地行走。此时,戚无涯正陪着他在院中对弈,内监官在旁为两人打扇。 石桌的另一旁,站着一人,是连华城。 月光柔如水,落在连华城身上,却像打在一柄寒峰凌厉的长剑上,生生被劈成了两瓣。 ‘啪’地一声,是太子于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 而后,他问连华城:“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连华城将一只白色的小瓷瓶递给太子,恭顺道:“按您的吩咐替换过了。” ‘啪’地又一声,是戚无涯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然而,他的手指却紧紧按在那颗棋子上,没有挪开。 太子抬手摸上他的侧脸,极尽缠绵的蹭了蹭,又轻笑道:“落子无悔啊,无涯!” 戚无涯整个人紧绷,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好一会儿才眼眶通红含泪忍血般地说:“都听殿下的。” 太子又摸了摸他的脸,道:“刚刚暗卫不是已经报过了,你也听到了吗?你哥和白翛然都活着,你在担心什么?” “谢殿下恩典。” 戚无涯忍得浑身发颤。 太子却给连华城使了个眼色,连华城立刻道:“无涯兄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吧?今日之事,若非殿下出手,恐怕你那兄长就要身死玉河楼了。如今他被‘那边’视为眼中钉,这瓶药便是那边要加害他的证据。太子殿下要我替换的也是将证据取回,到时好替你兄长讨回公道。” 戚无涯明显没想到还有这等内幕,一时看着太子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太子却‘嗤’笑一声,拍了拍他发愣的脸,道:“孤与你大哥幼年相识,一同长大,这么多年情分,在你眼里,孤竟然是个冷血到会向你大哥出手的人吗?” 戚无涯无话可说,他这几天被太子管得心里憋屈,甚至一天比一天怕太子,那种对抗的情绪被压抑到了一定程度,但凡出点儿状况,顺理成章就把太子‘恶人’化了。 太子见他这样,无奈叹息,道:“算了,谁让孤喜欢你呢?” 又对连华城道:“证据收好,事成之后,你可要谢谢你那表弟呢。” “殿下说得是。” 连华城可笑不出来,只求刘玉瑶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才好。 一盘棋下到中盘,周学士便急急回来了。 太子听他说完玉河楼的情况后,笑了笑说:“没想到大皇兄头次请学子吃饭,就出了这等事。实在晦气!这事孤本不该插手,但眼下也别无他法,那孤便去瞧瞧!走吧!” 他这边动身,另一边的五城兵马司也已赶到。 消息很快传开,说是玉河楼里出现了邪物,障住了两位皇子,兵马司现已封楼,闲人免进,百姓退散。 大周的百姓们最怕邪物,一听就‘呸呸’大骂晦气,但也免不了人心惶惶。 因为出动了兵马司,又涉及两位皇子,这消息不可能瞒下去了,很快就传进了宫里。而此时的弘泽帝,刚从蓉妃宫里出来,才进画楼,就听内监官禀报了玉河楼一事,皇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身问:“太,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是谁酷帅狂拽 内监官忙道:“太子殿下在国学院养病, 今日没过去。要不,奴才这就安排人去请?” 皇帝摆了下手,道:“叫, 花去。” 内监官脸色一变, 连忙领旨。他伺候皇帝许多年,自然知道皇帝嘴里的花,指得就是镇国公花十梓了。其实一间酒楼闹异象,本用不着出动镇国公, 可涉及两位皇子,二皇子又是镇国公名义上的外孙,让镇国公去主审这事倒也合情合理。 另一方面, 镇国公是保皇党第一人, 对皇帝自然绝对忠心。皇帝这时把他派过去最深的一层用意便是对太子的警示—— 皇帝似乎并不信任太子。 其实,这件事在皇帝看来是他的三个儿子一起去国学院住宿后,两个儿子和同窗一起去吃饭,一个儿子生病了没去成,结果那两个去吃饭的儿子就出事了——出事的结果,非傻既疯的程度——这在涉及皇位继承权的天家能简单的说成是巧合吗? 更何况这个老三的生父又是那样一个玲珑心思的人。 皇帝这会儿想起自己的男皇后,那真是既爱又恨,根本不知该拿人家怎么办才好! 最终, 他叹了一口气, 在画楼里问已经迎驾多时的方大手:“好了?” 方大手知道皇上问的是‘画好了没有’, 连忙道:“人物画好了蓝男不分, 背景还差些上色。” “走,”皇帝爱美人图, 听说人物画好了, 就一扫阴霾, 脸上明显有了笑纹:“瞧瞧。” 因为画的是仙君图,整间画室的布置也是纱帐层叠,人为地堆砌出了一种仙境之感。那画高一丈宽三丈,取名仙君游塘图。 图中人间天子正带领百官于菡萏池中穿行赏花,半空中的一朵祥云上,飘然而来一名仙子,长得出尘高洁雌雄莫辩,他虽神情严肃,眉眼间却尽显妖娆,正垂眸望着荷塘,似心生向往…… 皇帝站在画前半晌没动。 方宇舟忐忑不安,不断掏出手帕来擦汗。 片刻后,皇帝似是终于欣赏够了,指着图上仙君,问方宇舟:“这是你梦?” “是微臣梦中所见。” “俏似,望平。” 提起望平郡主,似乎又是皇家另一个禁忌。 弘泽帝摇了摇头,又看那画。 看了片刻后,又叹息。 内监官和画师方宇舟整颗心都随着皇帝这一声声叹七上八下,直到皇帝临走前留下一句‘不错’。所有人的心才算真正放下来。 望平郡主是谁,方宇舟之前只略有耳闻。今日被皇帝点到,便特地去打听了一番,直到他弄清楚望平郡主如今竟然是安国将军白冠英之妻,也就是那日所见的白翛然之母,整个人都瘫了下去,甚至惊出一身冷汗。 而这日皇帝从画楼出来后,便去了月余没进的桐屿殿。也就是男后高锦,又获封凤凰君的居所。之后就传出,‘今日不见臣’的圣谕,宫里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因此玉河楼里的情况,就更没人敢拿着去烦扰皇帝陛下了。 这个时候,镇国公花十梓已接到圣上口谕赶到了玉河楼,他一到,五城兵马司的官员们便连忙来叩拜,领头的将领正汇报着,太子竟然也到了。 众人又连忙去给太子见礼,这下到是省得再汇报两次,两人一起,只听那官员道:“……如今整座酒楼已被围,两位殿下也都被单独请进了包房,由太医照看着。其余世家子弟也都单独隔离看管,玉河楼里的店员小二也都被关在后院,没人离开。甚至国学院的学子学士们也都还在,一个没有放走!” 闻言,花国公点了点头,望向太子,客气地问:“依殿下看如何?” 太子笑了笑,道:“甚好。此事既有国公主持,孤便可安心回国学养病了。” 花十梓倒是听说了太子在国学院生病的事,但是他更清楚今日皇帝派他来此是为什么,又怎么可能会放太子走?便出言挽留,邀请太子留下给这件事做个见证。 太子也明白,花十梓背后是他的皇帝爹,今天这事他还是得给花十梓面子,别让人挑出错来。否则,皇帝老爹面前恐怕不好看。 于是,太子留了下来,和花国公一同进了玉河楼。进门前,他回头给连华城使眼色还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连华城的手隐于袍袖中,摸到袖袋里那瓶药,做了个深呼吸才紧跟众人之后,进了门。 戚无涯全程抿着唇一言未发,直到他随着众人进入玉河楼,又上到二楼亲眼看到了被捆在床柱上边挣扎边接受御医针灸的大皇子时,他脸上的表情才从紧绷稍稍放松。 随即,他便左顾右盼起来。 太子见此,立刻回身冲他招手,道:“无涯,来。” 待走近后,太子和他凑头,悄声道:“不用找了,你之前不是都听说了么?你兄长和白翛然都不在此。还是说,你信不过暗卫?” 戚无涯连忙摇头:“不敢。” “既如此,便陪孤到那边坐坐吧。” 太子选的位置是整座二楼视野最好的一处延座,在此可将整个二楼甚至一楼的动向一览无余。 两人坐下后,也不过片刻,连华城便跟了上来。 此刻,连华城满头是细密的汗珠,他跪坐在太子下首的蒲团上,悄声道:“殿下,那药性何以有如此威力?不是普通的迷药吗?” 太子仔仔细细看了他两眼,忽而嗤笑道:“你当初来找孤时,不是说愿为孤做任何事吗?怎么现在害怕了?想反悔?” 连华城忙一头磕下去,压低了声音,难掩颤抖地说:“愿为殿下死,此言不虚。” “既如此,又何必多问?” 太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诮。 闻言,连华城整个身体都为之一抖,他忽然听明白了太子话中的冰寒之意,就像在赤果果地告诉他‘既然你上赶着来送命,孤又何必心慈手软,自然是物尽其用了’! 连华城突然想到,那日他去投靠,太子留他共进晚膳,不但亲自给他夹菜,还连戚无涯都屏退了。那天他以为太子是器重他,现在想想或许那顿饭也有‘断头饭’的意思—— 不寒而栗! 连华城整个人似控制不住般打起了颤。 就在这时,一直给大皇子行针的太医突然大喊了一声:“是蛊!” “什么?!” 在二楼行走的所有人,全都停下脚步向那个房间望去。 房门半开,太医吓得瘫在地上,手里还举着银针,人却保持那个姿势僵住了。 花国公立刻带人踢门而入:“怎么回事?”他沉声道。 屋内原有兵马司卫,忙答道:“太医说是蛊虫,不知为何,喊叫之后,突然不动了。” “巫蛊之术乃邪道!”花国公神色一凛,立刻吩咐:“备石灰,一、二层撒满,一个角落也不要落下!将所有人隔开看顾,拿我的手牌去白云观请青云道长前来化蛊。” 一声声令下,卫兵们迅速行动起来。 玉河楼后院就有石灰,片刻后便有人拎了一桶上来。 花国公亲自用手帕包了一把撒在大皇子周围,用一个石灰圈儿将大皇子圈了起来。紧接着他又用那块沾满石灰粉末的手帕擦了太医捏着银针的那只手,太医就像如梦初醒般立刻又能动了。 太医一清醒立刻就道:“此蛊是迷情蛊,可以焚香诱其脱离人体,越浓的香料,效果越好。” 花国公回身对侍卫们道:“去准备。” 太医又道:“最好是南疆樟寨产的苗香。这种蛊虫就产自樟寨。” 有花国公在,太医好像突然有了底气,胆子也壮了,用国公给他擦手的手帕垫着将大皇子身上的针一根根取下来,拔其中一根针时,大皇子的眼睛缓缓挣了开来,里面的眼珠上爬满了一层黑银色的雾气,太医指着这层雾气为国公等人解释:“若下官判断无误,这就是迷情蛊。需尽快将蛊虫引出体内,否则大皇子会有性命之忧!” “香料寻来前,想办法控制。”花国公道。 太医道:“这种蛊虫能令人进入幻境,若意志不坚者,就算治愈往后恐怕也会落下病根,或痴傻疯癫。” “全力救助,不容有失。” 花十梓气势十足,这话一出,那太医也不敢再说推辞之言,忙诺诺领命。 花国公这才抽出空来,匆匆去看二皇子。这是他那女儿的养子,他理应更上心些。意外的是二皇子的症状比大皇子要好一些,最起码没有出现‘黑银眼’,他只是昏迷不醒,偶尔说梦话,似乎沉浸在某种梦魇中。照顾他的太医也说‘二皇子似乎只是中了迷药,身上并未见蛊虫的反应’。 花国公倒是松了口气。 不多时,侍卫们带回来几种南疆樟寨的香料,太医立刻点燃香料为大皇子熏蛊,那香味确实很浓,很快便飘得满楼都是,而闻了这种香气的大皇子,他的反应只是闭着眼,眼珠在眼皮下乱转,还看出来一点儿蛊虫要出来的迹象,二楼的其它包厢内就有数人同时口吐白沫,大叫起来! 叫声凄惨,着实骇人! 戚无涯听着都替他们难受,正在他想要劝太子换个地方坐之前,他对面也突然响起一声干呕! 戚无涯:! 他不敢置信地向连华城看去。 连华城摸着自己的喉结,更加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而后,他猛然向太子看去! “殿下?!”连华城叫道。 太子微微一笑,慢慢转头看向他,道:“连卿,有些时候,忠心二字并非说说而已”。 连华城愣住。 戚无涯立刻低头,一手捂着另一手的手腕,才堪堪控制住浑身那一抖,跟太子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人心可怖。 连华城尚不知太子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惊惧的情绪里,就连一楼大厅里突然而起的骚动都令他浑身徒然一抖。 一楼的那阵骚动是兵马司卫终于自白云观请来了青云道长。这位擅驭蛊术的道长,绝对是行家里手。他一进门闻到那股浓郁的香气,就皱眉,冲着二楼大喝道:“快把香灭了。” 光喊还不足以表示他的焦急,他更是一撩袍子,健步如飞地冲上二楼,顺着香味就直接冲进了大皇子的屋子,一把夺过太医手里的熏炉,将一整壶凉掉的茶水浇了上去,那香炉立刻灭了,气味开始散开,干呕嚎叫的人们却倒地翻滚起来。 青云道长铁青着脸,瞪了太医一眼,就差直说‘你这个庸医’! 太医脸色爆红,但在行家面前他也没敢多言。 道长虽然瞪了太医,却也还是说:“你在旁边看着。”随即,他起手重新行针,几针下去,太医恍悟道:“原来还可封住经脉驱赶蛊虫。” “迷情蛊嗜香如命,但凡被它寄生的人,血液必有香气。你只知此蛊产自南疆樟寨,却不知它最终归宿何处,实乃学艺不精之过。这蛊虫普通人很难驾驭,炼化过程中需要饲者每月以血喂食,它一旦认主,终身不变。因喜欢香血,因此能驱动它的人血液天生带香,这世上只有北疆的哥儿有此体质,因此,它虽产自南疆,最终却归于北疆。” “晚生受教了。”道长面前太医很谦虚。 青云道长哼一声,没再说他。下手却越来越快,片刻后他从腰间解下一只竹筒,拔开塞子,再用银针刺破大皇子的中指尖,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到了一串儿如水银般黑银色的小珠子骨碌碌从那针尖大的破口里挤了出来,而后就像一条线飘忽忽落进了竹筒里。 它掉进去之后,那竹筒立刻‘嘭’的一声升起一股紫黑的烟,也不知里面原本装了什么药剂。 青云道长见此,才暗松一口气,道:“除了一只。”这意思就是还有几只。 太医连忙去查看大皇子的眼睛,果然已恢复如常。 青云道长却不敢停留,立刻又往其他干呕的人身边赶去。那太医观摩了一番已学会,忙也追了上去,又问:“为何不能用香。” “蛊虫闻香而躁,嗜酒如狂,这两种东西虽能诱虫,但虫毕竟在人体内一旦躁狂起来,人只会更加危险。”道长耐心的说完,他们正好走出大皇子的屋子。 突然,道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扭头,往一边的延座望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连华城身上。 此时的连华城,已经不再干呕,而是突然咳出了一口血。 奇怪的是,那血并非鲜红,而是黑色。 紧接着,他的嘴唇开始出霜,像是从体内开始结冰般的症状,很是吓人。 他想说什么,但张嘴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望着太子,那双一贯阴鹜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哀求。 然而,太子却说:“会有人来救你的,不要怕。但你也别忘了获救后,让孤看到你的忠心。” 几乎就在太子话音刚落,青云道长便飞快冲到近前。他没有顾上给太子行礼,而是直接出手封住了连华城的几个穴道,又将连华城就地放平,再次拿起银针和竹筒…… 只是,青云道长这次的神色要凝重许多,直到他一口气刺破连华城三根手指,并同时逼出了三只银色的小圆虫时,他的脸色才缓和过来。 将虫子收进另一只竹筒,青云道长又从随身携带的一堆瓶瓶罐罐里捡出一只青色小瓷瓶,将里面的药水滴入那竹筒中,神奇的是,他滴了三滴后,本来还在翻滚大叫的人们,立刻不叫了。只蜷缩在地轻声呻吟。 众人惊讶不已。 道长说:“母蛊可控子蛊虫。迷情蛊可是子母蛊啊。” 他说完,这才起身给太子行了一礼,又问道:“敢问殿下,此人可是北疆狄戎的哥儿吗?” “不是。”太子淡淡道,说话时一眼没看连华城,仿佛他是谁无足轻重。 连华城却死死盯着太子,边咳边缓缓拄着地面坐了起来。 青云道长见他已能动,略诧异道:“没想到这世上除了北疆的哥儿还有人能驾驭迷情蛊的母虫,莫非,你有狄戎血统?” 连华城连忙摇头,咬牙道:“并无。” 狄戎啊,在此战期,这是个多么敏感的词啊。 连华城怎么敢跟这词沾上边儿?自然是避之不及。 青云道长:“那就奇了,你既无狄戎血统又非哥儿,难道是介体不成?” 他说介体,别人或许不懂,连华城立刻就明白了,是有人把他当成了媒介中介暂时用他的身体寄放了蛊虫。至于这个人最可能是谁—— 连华城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他八成肯定是太子,但他不能说! 他几乎瞬间又领悟了太子刚才那句‘让他看到忠心’的意思,于是他把牙一咬,狠下心来,对青云道长道:“今日是裕王殿下请我们喝酒,我也只喝了一小壶,那酒现在应还在厅里放着,道长要查清根源,在下可带您去寻。” 连华城说着就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青云道长跟着他,一群人围着他,往大厅走去。连华城走得不快,他悄悄将袖中的小瓷瓶拿了出来…… 在他身后,太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满意的点了点头。 戚无涯旁观至此,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殿下既有此计,又何必让白翛然去抢天丝节的主持权?” 太子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这不过雕虫小技,而‘那边’深得帝心,仅仅是养条虫子还不足以撼动他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白翛然的谋略若真能将天丝节主持权夺过来,孤可是要拜他为第一谋士了!” 他说到此,又斜睨戚无涯,见他又为白翛然一脸担忧,心里立马又不痛快了。冷哼了一声,抬手轻拍戚无涯的脸,警告道:“落子无悔啊,无涯!” 戚无涯咬着牙‘嗯’了一声。 太子又道:“再说白家兵法早些年开始就被传得神乎其技,孤自然也想一睹风采,只不知,这白家老三到底习得几成……” 白家老三习得几成现在也施展不了,他在戚家东郊的庄子上刚刚醒来,整个人虚弱得坐都坐不稳,若非戚无尘在后面让他靠着,他分分钟就摔在床上起不来了。 戚无尘手里端着一碗补药,手臂圈着白翛然,拿个小汤勺一口口喂他喝。 白翛然想把碗夺过来一口闷,结果胳膊还抬不起来。他郁闷得把那碗药喝完后,整张脸都苦皱了。戚无尘就拿起一颗糖豆塞进了他嘴里。 白翛然重新躺好,缓了一会儿,才问戚无尘:“这是哪儿啊?” “现在东郊的庄子上,你放心,很安全。” 戚无尘抬手轻轻为他捋了下耳边的发丝,白翛然就躲了下。戚无尘有些惋惜地收回手,觉得白翛然还是睡着时更可爱…… “咱们怎么会在这儿?大皇子呢?国学院的同窗们呢?对了柳玉皎呢?” 他一连串的问题,戚无尘一一为他做了解答。 白翛然听完后只觉得自己更加不正常了。 见他发呆,戚无尘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得,安慰道:“别乱想,你只是体质特殊,但这次,也多亏这体质才能平安无虞,已是万幸。” “嗯。” 白翛然应了一声,心中却大为震惊。 他记得当时他喝了那酒后只觉得体温迅速飙升,一开始他还能感觉到有一根细小的线在自己的血液中游走,后来那线消失不见,眼前却出现了一团团黑银色的迷雾,紧接着他开始暴雨般流汗,每过数息他都能感受到有一根细线随着汗水从皮肤排出,后来他喝得酒越多,细线流出来的也多,那时候,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特别像一台复印机! 这身体的免疫机制好像具有独立的人格般,且脾气特别暴躁—— 但凡白翛然喝了或者吃了,甚至闻了什么可能触发免疫的毒物,身体就立刻启动免疫,而后成百上千倍的还回去! 单纯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已经不够白翛然的免疫机制表达‘它’的愤怒了,他得是‘以彼之道百倍报应’才能表达出他对迫害白翛然身体之人的愤怒! 喝酒?幻术?蛊虫? 呵呵呵,不好意思,你们自己玩自己吧! 白翛然稍微想象了一下,感觉自己这身体如果有独立意识的话,绝对是一个酷帅狂霸拽的大佬。 这个大佬接住了不知何方飞来的一把刀,转眼这把刀在他手中就变成了一千把,然后被他肆意妄为地扔了回去!把那个想要伤害白翛然的人,瞬间扎成了蜂窝篓子! 复印机啊,可以成百上千次的复制身体受到的任何伤害,并将其快速排出体外,同时给予对手相应的还击!就像这次,大皇子给他喝加了料的酒,不论那酒里是毒药还是迷药疑惑是蛊酒,总之白翛然活了下来,而大皇子等人则集体沦陷在了白翛然身体的自动攻击下! 仔细想想这事,其实还挺爽的,有种躺赢的感觉,除了有些累,他似乎也没吃什么亏。 不知是不是白翛然的错觉,他总觉得,经过了这次的事件之后,他的身体莫名多了些韧性。 戚无尘在一旁,见白翛然呆呆出神,也没多问,只道:“早些睡吧。” 他刚要起身,管事便匆忙跑到门口,焦急道:“大少爷,门外来了一队人马,吵着要见您。” “可有报是谁家人?” 戚无尘边往外走,边轻声问,像是怕吵到白翛然,还特意给管事打了手势。 管事便没再出声,只摇头。 戚无尘也不多话,直接去了前堂。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连通房间的老鼠洞 戚无尘一路穿堂过院, 来到庄门口,当看清外面背着手来回踱步的青年男子是谁后,便了然一笑, 道:“柳兄别来无恙!” 柳青羽心急如焚, 匆匆与戚无尘见礼后,就道:“深夜打扰戚公子,实属无奈。敢问小弟柳玉皎可在庄上?” “柳兄进来说吧。” 戚无尘侧身想请,也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柳青羽也没推辞, 只又略行一礼便随他进了庄子。戚无尘给管事使眼色,那管事连忙让人把柳家的马车也收进来,又嘱咐门房, 一定要栓好门, 若再有人来,一定要问清身份,不能什么人都给通报。 两个门房两忙应是。 戚无尘将柳青羽迎进了前厅,又吩咐人去请柳玉皎。 戚无尘在京城乃是才名远播,柳青羽是纨绔子弟,最怕饱学之士,因此对戚无尘极为客气,生怕漏怯, 说话都咬文嚼字起来。 戚无尘并不在意柳青羽什么态度, 他只是要将事情跟柳家人说清楚, 就道:“今日在玉河楼二楼, 我与未婚夫翛然,见令弟遇难, 才出手相助。之后令弟担心开罪皇族被问责, 因此才没回柳家, 要到这偏僻之地避一避风头。” 柳青羽一听,连忙起身又给戚无尘行了一礼,道:“如此便多谢戚公子了。” “倒也不必,是翛然救的他。”戚无尘道:“不过,翛然此时睡了,稍后我会代为转达你的谢意。” 柳青羽:…… 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就是在明晃晃地炫耀呢? 不过,柳青羽到底也是人情练达,听戚无尘的话口,就连忙接下道:“这到要提前祝贺戚兄和白兄了,若是大办可别忘了请小弟去喝一杯喜酒。” “这是自然。” 戚无尘微微笑了笑。 两人正说着,柳玉皎来了,一见他二哥,他第一反应是转身想跑,好在柳青羽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他的后衣领,把人提溜到面前,肃容教训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一个哥儿大半夜乱跑是不想要名声了吗?” “我没乱跑,我和白翛然在一起啊!” 柳玉皎很不服气,他觉得他和白翛然在一起别提多安全了,怎么能叫乱跑呢? 柳青羽气得想打他,手都扬起来,柳玉皎委屈极了,说:“我得罪的人是大皇子啊,我若是回家,他想起翻旧账派人到家里抓我怎么办?到时候你和爹还有大哥哪一个能拦住皇子的人?!我还不如和白翛然还有戚公子在一起,反正我们仨已经是一条绳上蚂蚱了,你现在就算抓我回去,我还是要想法跑出来找他们的!” “你——”柳青羽气得扬起的手直抖,噎了半晌后,他说:“人家戚公子和白公子已定终身,你和他们在一起多有不便,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我不!”柳玉皎被他哥拉着,奋力挣扎,还喊:“二哥你就是个糊涂蛋,你现在拉我回去就是给柳家惹祸!” 柳青羽道:“我带你到咱们家的庄子上住,谁说要带你回府了?” “真的?”柳玉皎将信将疑。 柳青羽算是看出来了,柳玉皎似乎是在府里闷坏了,他根本不只是想躲大皇子,看这样子他还想趁机出来野两天。 “对,咱们家在运河区也有片庄子,现在就带你去!” “那也……嗯……行吧。” 之后,两人向戚无尘辞行。柳玉皎本想亲自去向白翛然告别,被戚无尘以‘他才睡下’为由搪了过去。柳玉皎有些遗憾,但还是被他二哥迅速拉走了。 出了戚家庄子,天色已经很晚了,柳氏兄妹一上马车,柳玉皎就滔滔不绝说起了他在玉河楼的经历,他把白翛然说得又神又绝,听得柳青羽一愣一愣的,什么十坛酒、黑烟雾简直匪夷所思! 马车本在月光中平稳穿梭,忽然前面出现一大片火光,且迅速将这辆车包围起来,火光中那一身红甲十分显眼,这一看就是东宫出身的红甲侍卫。 很快,那打头的侍卫也对着马车打了个揖,道:“柳公子,这会儿玉河楼里出了件怪事,需要柳公子做个人证……” …… 玉河楼内,随着一只只蛊虫被除掉,越来越多的人清醒过来,当然也不是全都救了过来,有一人死了。 花国公也开始对他们进行分批问话,问道集体致幻因为什么,所有人都答不上来,他们根本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部分人只依稀记得,因柳家的哥儿妖言惑众,说什么大殿下要害白家老三,还花钱买通了一名世家子弟陪他演戏,尊白翛然为仙人,好让大殿下放人! 但是,这事被大殿下识破了,殿下似乎是让人去抓柳家的哥儿来着,至于抓来之后的事,他们很多人都记不清了—— 就好像那部分记忆,随着幻境的消失而消失了! 如今那个被柳家哥儿买通的世家子弟不幸身死。 花国公想要再查下去,就只能问柳家哥儿。他便让人核实了今日来往宾客,确认柳家的哥儿就是柳玉皎后,便派人去请他上来问话,结果到了这时才发现,他人根本就没在玉河楼。 于是,又派人去柳家请。 而另一方面,心眼贼多的太子殿下,已先一步派人找到了柳玉皎。红甲侍卫将一封书信交给柳玉皎,待他看完后立刻烧了销毁。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其余人都不知道,但是柳玉皎神色极其凝重,他甚至在柳青羽关心询问后,小声说:“现在,好想见到爹爹。” 柳青羽神色一凛,没再多说一句,只凝重地微微点了下头。 柳玉皎下了马车,由红甲侍卫带着回了京城。 而柳青羽等他们走后,则同样快马加鞭回了柳府。他听出,弟弟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这次的事应该是严重到非父亲出面无法解决的地步了。 红甲侍卫最终将柳玉皎放在了玉河楼附近的一个晚茶馆。柳玉皎坐下没半刻,就有巡街的兵马司卫找到了他。他已经收到了太子密令只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就顺着他们回到了玉河楼。 花十梓花国公亲自审问,柳玉皎被带上二楼时,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延座中的太子,脸色立刻一白,他垂下眼皮盖住了满目绝望。 太子就在这里,他之前还想糊弄过去看来是没戏了,如今只能盼着父亲大人赶紧来,他可不想今天这趟玉河楼有命来没命回呀! 大概是真的怕了,之前还算顺从的柳玉皎突然挣扎起来,好似使劲浑身解数拖延时间。 然而,兵马司卫面前又岂容他造次? 最终,柳玉皎不情不愿被推到了花国公面前,意外的是,花国公对他还算和气。 国公问他:“今日玉河楼中,出了件大事,柳公子可愿说说。” 柳玉皎抖着嘴唇道:“我其实不是很清楚,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大皇子为什么要抓你?”国公问:“听你的随从说,你当时正在梳妆?” 这时柳玉皎才发现,一旁的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竟然是自己带来的贴身小厮?! “是。” 他瞬间又泄了一口气,有些想要放弃抵抗了。 国公‘嗯’一声,好整以待他的答案。 大皇子为什么要抓他吗?当时他也想明白,但是现在他明白了,应该是发现了他给白翛然传了纸条,泄露了大皇子的阴谋。 今天这场玉河楼宴请,本就是大皇子的阴谋。大皇子想要害白翛然,这是他中午在另一间酒楼吃饭时,偶然听到隔壁一对表兄弟吵架才得知的! 表兄让表弟收手,表弟不肯,还说了‘……裕王答应我,拿白翛然就能换……’这样的话。 当时声音不是很清晰,但因为有白翛然三个字,他的耳朵就一下变得特别灵,甚至为了听清楚些,他还特地找到了两间房隔墙下边那个不易被人发现的老鼠洞,为了听清楚些,他还特地趴在地上,把耳朵贴到墙上去听了! 因此,他听到那对表兄弟后来打起来,好像打碎了什么东西,表弟哭着让表哥陪他,说碎瓶子里装得是他好不容易花大价钱弄来的迷药—— 那表哥后来说了什么呢? 哦,那表哥说,黑市上来的迷药,吃死人怎么办?去正规药店重新买! 表弟就急了,大骂表哥‘正规药店怎么可能卖得到迷药’?! 表哥就说‘国学院里不就有个郎中,下午人都去玉河楼,你去找他,也没人看见,也许拜托他就有了……’ …… 这些片段在柳玉皎的脑海中盘旋,但是,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子他没看到,而且国学院里的具体情况他不了解,这些话说出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帮助,万一什么都没查出来,反而还会坐实他诬陷皇子的事实。 可是,他又想到了太子那封密信,那封信上太子明确给了他道密旨,可他不想执行,至少在他父亲来之前,他不能执行。 无论怎么,今日也要托到他爹赶来。 这种时候少说少错,当然也不能不回答,惹怒国公对眼下的他来说更非明智之举。 于是,柳玉皎只道:“其实草民并不知殿下叫我所谓何事!” 他话音才落,不远处的延座那边,太子便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甚至侧头小声对戚无涯道:“为了保住白翛然,这个小哥儿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戚无涯道:“他应不敢违抗殿下旨意。” “哼。” 太子无所谓的一哼。 这时,一楼大厅又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往下望去,是工部尚书柳山和柳青羽赶来了。 柳玉皎听说自己的父兄来了,整个人瞬间松懈,欣喜爬上眼眶,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黎明之前,双卒过线 玉河楼中工部尚书柳山亲临, 东郊别庄上竟也惊现红甲侍卫。 此时,戚无尘送走了柳家兄弟,回到后院, 见白翛然屋里的灯还亮着, 便屏退了左右,独自推开了房门。 屋里有纸张翻动发出的细微声响——白翛然才刚醒就看书?戚无尘眉头微蹙快步走进里屋,就见白翛然靠在床头,手里正拿着几张纸在读。而离床不远处, 竟然还站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身红甲,一眼可见其身份出处! “东宫的红甲卫什么时候也干起翻墙跃脊的勾当了?”戚无尘不无讽刺道。 那侍卫连忙给他行了一礼, 道:“戚公子莫怪, 如今情况紧急,多方盯视,下官不愿连累二位暴露行迹,才出此下策。” “哦?”戚无尘挑眉,自己先在一旁的矮凳上坐了,又让那侍卫:“坐下说吧。” 侍卫谢过便坐,又道:“下官奉命给白公子送来太子殿下的亲笔手书,如今玉河楼内, 花国公亲临, 想来这事情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过, 殿下也说了, 以白公子和戚公子之才智,下一步该如何走, 必然心中有数。” 这时, 白翛然看完了那三张纸, 转手递给了戚无尘,又对红甲侍卫道:“你回去转告殿下,白翛然知道了。” 那侍卫站起行礼,便立刻告辞离开。他身手似乎极好,走到院子里,身法极快地闪了两闪,人就消失不见了。 戚无尘飞快浏览过那三张纸,对白翛然道:“依太子之意,要趁机搅乱这潭水。” “未尝不可。”白翛然望着跳动的烛火,脑海中飞快盘算着,最终他对戚无尘道:“咱们回京吧,不躲了,早起黎明时,开始收网。” …… 午夜渐近,玉河楼依旧灯火通明。 柳尚书的到来出乎意料,可想到正被审问的人是他儿子,又觉理当如此。但是,当花国公和柳尚书面对面互相见礼时,那种怪异的感觉再度袭上围观众人的心头—— 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两位大佬对峙的画面不和谐,如果将柳尚书换成高国丈的话,应该能顺眼很多! 是了,这就是不对劲儿的地方,花国公作为保皇党的第一人,他的对手应该是高国丈,尽管柳尚书地位也不低,可跟国公一比,各个方面都矮了一截。 也可能是柳尚书今日为子前来,一开始的态度就放得略低。只看他和花国公说话那个客气劲儿,也不难看出,尽管两人以往的政·治立场不同,但是今日柳尚书为了他的儿子,似乎有意在讨好国公。 别人都能看出来,花国公作为当事人感受自然更加强烈。但是,今天这事是皇上交给他的,他也不可能应付,如今虽被柳尚书恭维,也不过是多了个笑脸,事情该如何审却一点不含糊—— 就听国公笑呵呵道:“某刚刚正好和令公子聊到一处,既然柳公来了,那就一起来听听吧!来人,给柳公看座。” 柳尚书还想说什么,花国公却没给他机会,直接转脸就问起了柳玉皎:“你刚才还没回答老夫,大皇子为何要抓你啊?” 柳玉皎深吸一口气,内心天人交战,最终他按照太子的吩咐说道:“因、因为草民违逆了大皇子的意思。” “哦?” 花国公微微一惊,不由扭头看了柳尚书一眼。 柳尚书满脸惊惧,且那个表情就像是把‘熊孩子别胡说八道惹祸上身’写在了脸上,双眼瞪圆了盯着他家的熊儿,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花国公收回目光,观察了这父子一番后,他基本判定柳玉皎今天不论犯了什么事应该都与柳尚书无关,既然不是柳尚书指使,那么就与高家的势力没有牵扯,不牵扯党/争,那么在花国公看来,一切就都好说。 于是,他又问道:“大殿下交待了你何事,你要忤逆他?” 柳玉皎紧张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他咽了好几下,才轻声说了句:“他要我给白公子敬酒,我知道那酒里有料,因此拒绝。” “白公子?” 花国公和柳尚书同时皱眉。 国公或许一时还要琢磨这个白公子是谁,柳尚书却是一下就想到了白翛然! 柳尚书就急了,气得抖着手:“所以你今日闹着要出府就是来见姓白的那小子?!” “……是。” 柳玉皎撅着嘴要哭。偷偷翻着眼看他爹,又不敢的样子,像一只挨训的小动物。 柳尚书:“你——” 这个小儿子是他的掌上明珠,如今这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竟有些骂不下去了。 花国公却追问道:“哪个白公子?” “就是安国将军的第三子,白翛然。” 柳玉皎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内心开始受到强烈的自我谴责,虽然他不断地告诉自己是太子逼着他这么做的,但他还是觉得把白翛然供出来,十分不应该!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白翛然,他现在只能默默祈求,花国公别查到白翛然身上。 因为这场灾难性的蛊患,虽说是大皇子先在酒里下/药,但是闹到这么大的规模,皆因白翛然而起。 柳玉皎心里素质本就不是很强,可以说就是个动不动还哭鼻子的娇气小少爷,因此他供出白翛然,立刻就出了一脑门汗,这个表现是个人也看得出来,他应该还有未尽之言。 然而,之后任凭国公如何问他,他竟然都咬死了只说:“国公若是不信,可派人核验会场里的酒水,便知我所言不虚。” 当然,他会这么咬死这一点,也是太子密令。 不然,以他的心理素质,被国公问不了几句肯定就破防了。 花国公显然要比柳玉皎想得深,闻言还是问道:“大皇子为何要让你去给白公子敬酒?” 这个太子没教他,柳玉皎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编:“因我和白公子之间,有——” “嗯哼!” 柳尚书从一旁重重咳嗽一声,小声对花国公道:“是老夫之前曾派人到云间提过亲。” “哦……” 这事花国公还是第一次听说,他从不八卦,再有提亲的消息也被白翛然的母亲有意封锁,因此京城中确实甚少人知。好在花国公足够聪明,见柳尚书和柳玉皎均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也猜到,恐怕这门亲事没定下来。 “那你为何肯定,酒有问题?” 这个就更不好答了。柳玉皎也没答,还是咬定:“您派人检查自然知道我没说谎。” “但我现在问你的是你为何知道?” 国公脸上还是带着笑,气势却寸步不让。 柳玉皎脑门的洗汗吧嗒吧嗒凝结成汗珠掉了下来,他正犹豫着该如何作答,一名验具官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瓶酒和两根银针快步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是青云道长和连华城。 柳玉皎看见银针灵光一闪道:“那酒我不小心洒出来一些,溅到手腕有烧痛……”他说着偷偷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下。 而花国公却抬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那位验具官走到跟前,将托盘放到桌案上,拿起两根银针详细解释道:“国公爷,您看。这两根银针分别是黑色和绿色。黑色是在酒液没有加热的情况下测试所出,说明酒液中含有一定的毒素。而绿色是将酒液加热后的酒气熏染所得,青云道长说,这便是蛊虫的尸气。” “蛊虫的尸气?”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青云道长上前一步道:“迷情蛊遇酒而狂,若长时间在酒液中便容易假死。这时,再加热酒液,蛊虫遇热变成真死,所得酒气里自然就混有了蛊虫的尸气。在银针上呈现出了墨绿颜色。” 国公恍悟:“哦,原来如此。”弄清了这边,他又问柳玉皎:“你刚刚要说什么?” 柳玉皎觉得在青云道长面前,他糊弄不过去,连忙摆了摆手道:“……没什么,我手已经不疼了。” 国公点了点头,这时他看到站在青云道长身后的连华城,目光微微一凝,一道精光转瞬即逝,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那验具官忙答:“他是国学院的学子,连华城,乙亥年津州举人,连解元。他是证人。” 国公听到津州两字时,眼中又闪过一道精光,只是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那验具官又将连解元刚才如何身中蛊虫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没说到的地方,青云道长之后又做了补充。 然而,花国公听完后,却沉思了片刻,突然道:“这么说来,相当于是本该让柳公子给白公子敬得酒,却被连公子给喝了?” 柳玉皎和连华城齐齐一愣。不远处太子坐在延座上,目光沉了下来,就好像接下来柳、连二人说得话变成了一个关键性的节点,这个点一旦转不好,他就会满盘皆输。 太子不由紧张起来。 戚无涯坐在他身旁,明显感觉到了太子整个人从身躯到气场的紧绷。但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太子此刻也顾不上戚无涯,他紧张地盯着花国公面前的那两人,手隐于袍,握成拳,沁出汗…… 被花国公问道,柳玉皎绞尽脑汁想说辞,终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眼一亮道:“当时,我害怕跑掉了——” “当时,我替白翛然挡下——” 连华城和柳玉皎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交叠在一起,除了他们俩听见了对方说得和自己不同,其余人,包括花国公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也没有听清。 然而,太子却听清了,他不但听清了,他还直接打断了那两人,站起身,懒懒地说了一句:“行了!你们不累,孤听着都替你们累!国公素来仁爱,孤可没那么好脾气,依孤看,不如将这两人拉下去重打二十板,等皇兄好了,让他发落!” 连华城脸色一白。 柳玉皎直接哭了出来。 花国公却望着款步而来的太子殿下,微微一笑,道:“就依殿下所言。来人,将这两人拉下去,重打二十板。” 立刻有兵马司卫上前拉人,柳玉皎大喊:“爹爹,救我!” 柳尚书连忙跪拜太子:“殿下,殿下请听老臣一言!” 太子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柳尚书,也微微一笑,道:“柳卿快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 柳尚书却没有动,他低着头,卑躬屈膝,样子极其恭顺,话却说得不是那个味道:“小儿自幼体弱,恐受不住二十大板,老臣不想这般年纪再弄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望太子殿下能准老臣代儿受罚,要打就打老臣吧!” 柳山乃高氏一派的中流砥柱,今日太子若是把他打了,那到不了天亮男后绝对会把他招回宫去,那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个面子还是得给。 太子亲自将柳山扶起,道:“尚书乃国之栋梁,股肱之臣,怎能随便受罚?”他边说,边做出极其为难之态,问花国公:“依孤看,咱们不如换另外一种罚法,一板子抵一天牢饭,就罚他们到兵马司大牢吃二十天牢饭如何?” 花国公依旧微微一笑,对太子道:“殿下所言极是。” 柳尚书虽心中一凛,却也连忙跪地,谢恩。这会儿他想得是,吃牢饭怎么也比打板子强。然而,等兵马司卫将柳玉皎和连华城压下去后,柳尚书突然想起,后天要开工的运河工程,为期似乎也是二十天。 这工程是由工部主持,也是他今年绩评的关键,太子却偏偏赶在工程开工前把他儿子给关了起来,他一时竟没看明白,意欲为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双卒围帅(一) 柳玉皎和连华城被兵马司卫带走。看起来好似那顿板子省了, 实际上隐患重重,因为还有个大皇子没醒,这事就不算完! 而在大皇子昏迷期间, 太子将能卖的人情都卖完了, 该施的威严也施展了,玉河楼这事最终定论又推给了花国公,现在就再没他什么事了,太子立刻又柔弱起来, 说自己病本就还没好,夜太深了,他必须要回国学院去养着了。 花国公看了一晚上戏, 渐渐品出了今日这事背后的那点味道, 此时听太子这样说,立刻微笑起身相送,多余的话那是一句也没有说。可以说是相当老辣了。 致楼下,花国公见一众学子和学士们也陪着熬了半宿,现在关键人物已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基本水落石出,国公就让国学院的人先回去,只留下了少数几个事发时正巧在二楼会场的世家子弟。 这些人中, 自然包括刘玉瑶。 刘玉瑶的情况看起来十分糟糕, 他身上的蛊虫已经被青云道长给清除, 但是人却还是哆哆嗦嗦话都说不清楚, 可若仔细听他的话也能听出一知半解,似乎是在向谁道歉, 而那个人的名字特别像是白翛然。 花国公本想审刘玉瑶的, 等侍卫把人架到他面前, 他只看了一眼就让人把刘玉瑶拉下去,说了一句:“通知刘大人,将其子接回家好生将养吧。其余世家子弟也都尽快通知家人,让接回去养着。” 之后,花十梓将事情重新捋过一遍,越发觉得他现在应该见一见白翛然。 而这时的白翛然和戚无尘并不知道,花国公为了找到他俩,已安排了全城的兵马司卫地毯式搜索。 之前两人布局了两天,既然决定要浑水摸鱼,那么就要快狠准! 白翛然要黎明收网。 戚无尘便陪着他连夜回了京城。 因之前墨桃和宣杏都说过,牙行给他们找得院子多半在南城,于是两人便没从东面的青龙门回,而是走得城南的朱雀门。 两人到城外时,天还没亮。 在大周,京城虽有宵禁,但晚上要进出城只需到五城兵马司办一份进出城的文书即可。但是今日,朱雀门前的马车行人却排起了队,看样子是在严查。 白翛然撩起车帘,借助不远处火把的照明,他看到许多人手里是拿着通行文书的,然而依旧无可避免要接受盘查。那些卫兵查得很仔细,就连妇人蒙着脸都要求把幂篱之类的摘下来,和手中画像对比后,确认不是,才肯放行。 戚无尘也看到了这些,他吩咐车夫去前面打探。片刻后,那车夫慌慌张张跑回来,钻进车里小声说:“公子,那画上的人是白公子。” “先撤离。” 戚无尘发话,车夫连忙调转了马车。 白翛然坐在车里,抿唇皱眉,思索了片刻后,对戚无尘说:“我易容吧。” 戚无尘就挑眉,显然对白翛然的化妆技术实在是不敢恭维。 白翛然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今非昔比了,想来那化妆技术也理所当然该有进步! 事实证明,白翛然的自我感觉良好就只是他的自我感觉良好,跟他的化妆技术没半点关系。因为他的化妆技术是赫连舒云闭着眼睛教的,所以,那是绝不可能随着他自我意识觉醒而发生什么改变的。 车夫将车赶到一片僻静的林道边停好。 白翛然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易容工具描画一番后,戚无尘实在忍不住,硬从他手中夺过眉笔和螺子黛,道:“我来。”说完,还又让车夫从他们随行带出来的水桶里打一小罐清水,沾湿了手帕,一点点在白翛然脸上擦过。 戚无尘道:“闭眼。” 白翛然倒是配合地闭上了眼,却难免心中疑惑,问他:“你会不会呀?我好不容易化上的底粉,你怎么还擦?” 戚无尘道:“若不满意,你洗掉重来即可。只是,你才恢复,总抬着手臂不嫌累么?你闭眼靠一会儿吧,我画好,会叫你。” 白翛然:…… 感觉在化妆这件事上,戚无尘也没比自己多靠谱。 然而,事实再次狠狠打了他的脸。戚无尘擅丹青,这些胭脂水粉在他眼里很快就成了各种颜料一样,他给白翛然化妆却并不像白翛然那样着力—— 他先是单手捏着白翛然的下巴看了看,再沾粉轻弹,一点一点在白翛然的脸上铺开,也不过是轻轻薄薄的一层。只因白翛然原本的肤色在他眼里就很完美了,如早春鲜嫩的花骨朵,水灵到吹弹可破的地步,用粉遮上实在可惜。那双眉也是,哪里就需要那样浓墨重彩的画了?只需稍微修剪即可。 在戚无尘看来,白翛然浑身上下需要化妆的就只有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也不需要这些工具,只需—— 戚无尘垂着眸子盯着一堆散乱的化妆用具,修长的手指从里面挑出那两片薄薄的胭脂红,他轻轻将那纸在自己唇上沾了沾,而后缓缓靠近了白翛然…… 今晚白翛然其实是很累的。 他靠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何时起,他突然一阵窒息,紧接着他猛然睁开了眼睛,就看到那个说要替他化妆的男人,此刻正双眸微眯,陶醉在这个不知进行了多久的吻里。 “唔唔?” 白翛然的抗议似乎唤回了一丝戚无尘的理智。 令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明明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已经清晰地印上了惊目圆睁的白翛然,戚无尘却还是在松开他之前,用力的在那两瓣饱满的唇上研墨般蹭了蹭。 之后,他和他额头相抵,剧烈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戚无尘对白翛然说:“只是为你抹上了胭脂,不要多想。” 白翛然:…… 他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提出这种要求的?!! 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唇上火辣辣的! 戚无尘用力太大了,他刚才那个状态,白翛然差点以为他要把自己吃了,好在自己及时醒了,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忍不住抬手摸唇,还没碰到就被戚无尘一把拉住了手腕。 “别动,这样很好。” 戚无尘说着递给白翛然一面小镜子。 马车里的灯光不算亮。但是,白翛然还是从那面铜镜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确切的说是自己嘴唇上那些一看就是被谁用力亲过后,留下的胭脂色—— 那是令人非常难为情的痕迹。 白翛然看了一眼就把镜子一扣,抓起锦帕要擦,却又被戚无尘拦住,就听他道:“别动,这样很好。” “哪里好?” 白翛然有些要恼。 戚无尘却凑近了他,一手托住他的侧脸,拇指放到了他的唇角上,在他耳边哑声道:“一会儿我配合你演一场戏,我们就……然后,就算你的脸被胭脂染得再花也不会有人怀疑了……” 他边说,那手指在白翛然的唇角上又用力揉了两下,末了还像是压抑着什么急需爆发的情绪般将那拇指下的胭脂推向耳垂,在白翛然的侧脸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痕迹—— 大概因为最后这一下很疼,白翛然轻呼了一声,眼眶通红,瞪着戚无尘似乎就要留下泪来。 戚无尘却看了他一眼后就立刻移开了视线,甚至干咳了一声,道:“你要是觉得可行,我刚才在包袱里发现了一套女儿家的衣裳,你先换上吧。” 不知为何,这番话听起来明明还好,可说这话的人,却明显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因为戚无尘没等话音落下,就钻出了马车。 白翛然看着一旁那套自己特地带出来的女装,那本来是准备在计划启动后他方便隐藏身份穿的,没想到还没进城就要用上了。 戚无尘他,他刚刚说的,也不是不可行,就是对于他们俩个来说,可能都有些太难为情而已。 马车外,戚无尘下了车,他抿着唇向道旁的暗林中走去,车夫叫他,他也只挥了下手,让他不要跟着。 白翛然换好女装后在车里等了好一会儿戚无尘才回来。 然而,车帘挑开,两人只对了一个眼神,就同时移开了视线。 因为接下来,要按照戚无尘的计划先练习一遍,会发生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戚无尘深吸一口气,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白翛然说:“别怕,我不会弄疼你的。” 白翛然:…… 他抿着唇‘嗯’一声,什么也没说。 这话听着太有歧义了,他们不过就像彩排一样,练习一遍,弄疼什么的,说的也太夸张了—— 这段话如一条弹幕在白翛然脑海中划过,还剩下个尾巴时,只听‘嘶啦’一声,是戚无尘撕开了他的裙子?! “等——” 白翛然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说,戚无尘已经将他挤到了车厢的木壁上。 白翛然被他抓着手腕按在车厢上,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戚无尘的眼神,沉黯、压抑,看了白翛然几息后,他松开了他,解释道:“裙子这样比较真实。” 白翛然:…… 他还没从刚才那份冲击中缓过劲儿来,靠着车厢软软地滑了下来,没有给戚无尘任何回应。 而戚无尘突然背过身,在背着白翛然做了几个深呼吸后,他又回过头来。 之后,他再度凑了过来,手指轻轻搭上了白翛然外袍的系带,幽沉的眸子盯着白翛然的眼,道:“这个要抻开才更真实……” 而后,那带子应声而开,袍子从雪肩上滑落,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那一抹红色…… …… 京城南朱雀门前夜晚进京的人并不多,但是今日搜查细致,在排了大约一个时辰队之后,门前才渐渐归于寂静。 很快有卫兵发现,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由远而近,似乎是去而复返。及至近前,又有士兵认出那赶车的车夫似乎之前特地来寻问过,但当时走了,现在又回来,就觉得特别可疑。 因此,那马车一到门前,立刻有几个卫兵围了上去,然而,不等卫兵们说什么,车内就响起了几声咳嗽,紧接着那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剧烈。 车夫歉疚地对那几个卫兵道:“几位官爷不好意思,麻烦您通融一下,我家夫人害了痨病,本想在城外等到天亮,但咳得太厉害,实在等不急,需赶紧看大夫呢!” 士兵们互相交换眼色,明显将信将疑。 这时车帘突然一挑,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扶着一个妇人微微探头出来,那男人眉头紧锁,还担忧地喊了妇人一声‘娘子’,妇人拿手帕捂着嘴,声音沙哑,问车夫:“怎么还没到?” “老爷,夫人。”车夫回头行礼。 这时几个卫兵推开车夫,纷纷用袍袖遮着口鼻,凑近了简单盘问了他们两句,又拿出画像来对照了一下,发现长得都不像画像上的人,便立刻放行了。 甚至还嘱咐这一行人,尽快就医,不要乱跑。 马车缓缓驶进城,终于拐上了城南主街后,马车内的中年男子一把撕下了口鼻之间的胡须,而那妇人也将脸上满是褶皱的面具撕了下来——夏季就算夜晚也是很热的,这种面具戴在脸上,实在太难受了。 成功进城,戚无尘和白翛然纷纷松了一口气。但车里的气氛,此时却有些尴尬。 确切的说,是戚无尘一直在看白翛然,看他眼角残留的红,看他咬着唇明明眼神躲闪,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觉得他实在是可爱极了! 面对这样的白翛然,戚无尘哪里还控制得住唇角上翘,尤其是两人刚刚做了那样的练习。他以为白翛然此刻躲羞还来不及,根本不会看到他的表情,因此唇角越翘越放肆,却不知,白翛然虽然低着头,却一直盯着被扔在一旁的一面小铜镜,而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铜镜中,戚无尘那越来越放肆的唇角—— 回想今晚种种,白翛然直觉又被套路,简直越想越气! 戚无尘却还在一旁放任自己的唇角越翘越高! 这一幕,进了白翛然的眼,简直就如火上浇油,终于,白翛然低吼一声,突然扭头,狠狠一扑—— ‘咚’的一声巨响,是戚无尘的头磕到了车厢上! ‘唔’的一声轻哼,戚无尘浑身一绷! 之后,麻疼只手背穿来,笑意却漫上了他的眼底,令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格外好看,在朦胧的光亮中,在那双看好的眼睛上,此刻只装着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正叼着戚无尘一只手用力啃咬! 活像一只发泄心中不满的炸毛猫崽! 戚无尘抬起可动的那只手,轻轻揉上他的发顶,柔声道:“然然,不气了,好不好?” 白翛然瞪他。 戚无尘便将这只手伸过去,“这只也给你咬。嗯?” 白翛然立刻松开了他,并打开了他那手。 戚无尘轻笑一声。 白翛然扭头,面向车厢,又扭回来,闭上了眼。 但他那气鼓鼓的样子,在戚无尘眼中依旧是可爱度爆表。 然而,他只是看着他,没在说话。 街上很静,马车悠然前行。 第40章 双卒围帅(二) 白翛然靠在马车上, 闭着眼睛,整个人随马车的晃动而晃动。 戚无尘以为他睡着了,轻轻抖开一条凉巾给他盖上, 却听白翛然闭着眼睛道:“无论你做什么, 我都不可能为你付出生命,我不会爱你的,戚无尘!” 凉巾从戚无尘的指尖滑落,没盖上白翛然的肩, 落到了白翛然的膝盖上。戚无尘唇角的笑、眼底的柔情如退潮的海水,整个人也好似迅速失去了温度。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也靠到了一旁的车厢上,闭上了眼眸。 然而, 片刻后, 白翛然又道:“那契约还算数吗?” 戚无尘的手紧紧攥成拳,道:“当然。” 白翛然说:“那好,期限一到,我们最好永不相见。” —只手捂到了他的唇上,可没过两息就又撤了回去。 紧接着,戚无尘一言未发,掀开车帘坐到了外面的车辕上。 白翛然缓缓睁开了眼,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他今天确实是生气了, 因为戚无尘总是套路他, 每次都是一本正经且理由充分, 挖好深渊等他跳进去后, 就对他这样那样,狠狠撩拨不知收敛也毫不手软! 每次被他亲, 白翛然都觉得这人好似恨不得把他的骨头都嚼碎一样, 尤其最近简直越来越严重, 戚无尘就像个瘾君子,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的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疯狂…… 但是,白翛然这次生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对自己,他有一种感觉,好像再被戚无尘折腾几次,他可能真的就要沦陷了! 所以,他必须得再次把两人的关系澄清,以此让两人清醒,阻止戚无尘无止境的撩动。 若非赐婚圣旨已下,白翛然现在就想直接撕了那契约,与戚无尘一别两宽、永不相见! 白翛然在心里发狠,闭眼靠在车厢上,根本就没注意在他那染上薄红的眼角,此刻正有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而车帘正巧在此刻被掀开,戚无尘探头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白翛然侧脸滑落的泪水,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刚还气闷得不行,突然就心软得一塌糊涂了。 他眸光暗沉,一言不发回到车内。 一把将白翛然抱进怀里,任凭他如何挣扎也不松手…… 他再次吻上了他的唇,一开始是安抚的温柔,渐渐的那些多年来被他关在内心深处的猛兽们一只一只躁动着冲撞起铁笼—— 以至于,这个吻越来越重! 以至于,白翛然的眼泪流得越来越多! 被戚无尘发狠地亲,令白翛然再次触摸到了戚无尘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感情——那本是闪闪发亮的宝贝,可他捧到他眼前,他却只能避之如毒…… 我们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 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弥散开来,戚无尘浑身僵硬着松开了白翛然! 但他依旧撑着手臂,悬在白翛然上方,任凭唇上滚下一滴血珠,砸在白翛然侧扭的脸颊上,很快被不断涌下的泪水冲开流净。 “别亲我!以后不许再亲我!” 白翛然的脸慢慢扭正,他望着戚无尘,直视着他,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的道:“我不会为你而死,就算你让我爱上你也没用。” 戚无尘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之后他一点点坐直,而白翛然也慢慢重新靠到了车厢上。 距离拉远,他们的心离得更远。 不知过了多久,戚无尘突然开口,他说:“好,我答应你。”不知他是否心甘情愿,那袍袖于他手中出现数道褶皱。 白翛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衣袖,又淡淡的挪开,未再多言。 夜晚的街道依旧安静,马车悠然而行。 进了城之后,他们直奔之前叫墨桃和宣杏租下的一间院子而去。院子在一间窄小的巷子里,马车进不去,两人便在巷口下了车。 此时,月高悬,略偏西。 白翛然身上还穿着女装,但因嘴唇高肿,不得已头上戴了一顶白色的幂篱,遮住了脸。 夜色飘过一抹白,远远一看有些吓人。 然而,白翛然和戚无尘此时都没有心情顾忌这些,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一前一后走进巷子,直到扣响那间小院子的门,两人之间的气氛依旧紧张。 好在这次行动的部署,他们提前已经沟通过数次,否则以两人现在这个状态恐怕很难共事了。 这次的行动全员伪装,所以戚无尘和白翛然也不用真名,而用代号。 戚无尘:陈(尘)公子。 白翛然:萧(翛)姑娘/公子。 白翛然这会儿身上穿的裙装,因此宣杏把门打开后,就直接叫得萧姑娘,他叫得特别顺口特别自然,反显得后出来的墨桃又憨又呆——因墨桃叫习惯了,一见白翛然就喊少爷,喊完了自己又捂住嘴,意识到犯了错。 然而,白翛然前几日还会因此说他,今日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进了堂屋。 他们说话间,院子里其它几间屋子相继亮起灯,待戚无尘和白翛然进入正屋厅堂,院子里已经站满了刚起来的人。这些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形容枯槁,但是那一双双在夜晚依旧精光锐利的眼眸,也能看得出他们不是普通百姓。 确实,眼前这二十人其实都是红甲侍卫假扮的乞丐。 今日的行动特殊需要乞丐这个身份做掩饰。 见人都到齐,白翛然也没废话,他几步上前,对众人道:“接下来,咱们要开始行动了。你们到小杏处领纸,到小桃处写号登记,之后,进堂屋来我教你们折纸,最后跟‘陈公子’到偏厅,他会告诉你们最终要做什么。” 一个流水线式的工作链,白翛然说完后,红甲侍卫假扮的乞丐们立刻行动起来。 纸是厚板纸,中间写着几个字‘糯入水化糕,馅在皮里笑’。 这句话直译是把糯米放入水中煮成糕,会有好事发生。 但是在大周,糯米在商贾间的行话是指金子,皮里笑是指有暗号。那么这句话就该理解为,把金子放入水中,化开这张纸可以得到暗号。 白翛然似乎根本不担心这纸张外泄,完全没有避讳,就将那几个字大大方方写在了正中央。 之后他教红甲乞丐们折纸飞机,学会的就到隔壁去找戚无尘,戚无尘便会告诉他们,黎明时,赶在店铺开门的第一时间,将纸飞机扔进店门,每一家店只扔一张纸飞机,扔完就走,避免被抓。 来之前,红甲侍卫们应该被太子叮嘱过,都明白今日之行,事关重大,因此听两人说完后,皆郑重点头。戚无尘又将一只提前准备好的荷包交给他们。那里面是一个地址和一把钥匙,也是他们下一个据点的位置。 之前,白翛然让宣杏和墨桃租赁十间院子,就是准备打游击战用的。 他一开始,谋划这个局时,就没准备在一个地方乖乖待着,早准备好放一箭挪一个地方了。 白家兵法讲究诡诈,白翛然这番布局也正是疑兵之策,是诡诈之所在。 所谓狡兔三窟,所指也无非是甭管黑兔白兔不被鹰抓住的就是好兔! 白翛然在这间小院子里发布完第一道任务,待所有红甲乞丐出门后,他也和戚无尘还有宣杏、墨桃重新换装后出了门。 此时,天还微亮。 戚无尘换了一身短打,乍一看颇有几分侠客风采。头上戴着斗笠,垂下半截黑纱,这黑纱原本是夏季遮阳用,今日正好遮住他半张面容。 白翛然也换下了女装,却又穿上了一套新的女装,之前那件裙子被戚无尘给弄坏了,白翛然再穿着实在不雅。看得出来,他今日是打定主意扮作女子了。 再有,进京时有人拿着白翛然的画像在查,他担心白天也有人在街上巡检,还特地又给自己化了浓妆。简单的说就是抹了一层厚厚的粉。 上马车前,戚无尘恍惚的觉得,这样的白翛然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数日前,又成了那个日日粘人的小妖精。然而,白翛然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回头看去—— 那一眼,神情冷漠,清明克制,再也不见当初的热情和欣喜以及那曾经毫不掩饰的爱慕! 现在的白翛然将爱埋藏得太深了,那不是戚无尘伸手能触到的地方,似乎是他即使用尽全力去够,也无济于事的距离了…… 然而,戚无尘却不知为何,内心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甚至他就是觉得白翛然早晚都是他的!这种莫名的自信,令他望着白翛然钻进马车的背影,眼神幽暗,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在必得!看得人甚是心惊! …… 惊心动魄的一晚终于过去,黎明来临,当万丈阳光穿透云层散到大地,京城新的一天也正式开始。 店铺陆续开张,街道两侧摊主们开始叫卖,行人上街,官员上职,整座京城好似一位沉睡的老人,在这金光乍现的早晨,慢慢苏醒了过来。 然而今日与往日最大的不同就是,各区各主街上一大早就出现了兵马司卫的身影,他们人人手里拿着一幅画像似乎是在查什么人!所有的街市进出口都按上了卡栏,百姓都猜怕不是宫里的皇子丢了! 早上行人还不算多,卡栏设置上后通行并未受太大影响,然而随着上街的人越来越多,车马行人一拥而就,很快就出现了交通堵塞。 而白翛然和戚无尘他们此时就被卡在了南城通往西北仓廪区的一条必经之路上! 于此同时,二十名红甲卫假扮的乞丐也将身上所有的纸飞机全部清空了! 第41章 双卒围帅(三) 今天街上查得实在太严, 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这二十红甲侍卫,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好多次, 他们不能从正门把纸飞机扔进店里,就会摸到窗下,从窗户往里扔,也有直接跳上房顶, 扒开瓦片往屋里扔的…… 他们一边给商户派发纸飞机,一边躲避兵马司卫的搜查,也多亏红甲侍卫们身手好, 这要换个普通人来, 肯定纷纷钟就被现场抓包了! 一开始,收到纸飞机的商家们还以为是风刮进来的废纸,然而纸飞机上的字写得那样大,稍微有好奇心的正常人绝对会打开看一眼,只要看到这行字,九成以上的商家都能顺利进行到下一步—— 按照提示,解开暗号。 于是,这天清晨, 每间铺子里, 收到纸飞机的掌柜们都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事, 偷摸跑到后院厨房, 把一块金子放进水中,再用这种水冲洗纸飞机。 就见原本折叠纸飞机的那种厚板纸真的慢慢软化下来, 之后就像蜕皮一样, 使表面那层糯米膜软化了, 稍微用力搓一下,就能洗干净。而露出来的,正是里面那层防水芯。 防水芯是一层薄薄的桐油纸。这种纸一般在大周都是用来制作雨伞等雨具。而今天的桐油纸上则是绘制了一幅地图,上面标注了天丝节往年举办旧址蚕坛。蚕坛位于京城西北的仓廪区,而在这幅地图上,表示天丝节的红色三角形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券在南四,先到先得。 券?! 是我想得那个券吗?!——所有商家不约而同这样想着。 天丝节入场券?! 往年需要花重金购买的那个天丝节入场券,在南四? 南四是哪儿啊? 南四…… 难道是——地图上在蚕坛南侧四条街外有一个小红点,那个位置正是裕王府后街。 意思就是说,这次是王府亲发天丝节入场券咯? 这简直就是惊天大喜讯啊! 难道是裕王殿下终于发现有人在倒卖入场券挣差价,这次准备亲自派发了?! 商家们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毕竟皇族在普通百姓心目中是非常高大上的,在商户们心中他们日常经历的那些黑幕全部都是下面官员为了敛财搞出来的,跟大皇子可没一点儿关系。 所谓欺上瞒下,不过如是。 再一点,掌柜们几乎都抱着这样一种心态,就是他们会想:就算这地图是假的也没什么,反正派个人去看看,自己又不会吃亏!万一是真的,不就赚大了?! 于是,这一天,所有想要试试看的掌柜们,都派了心腹拿着地图赶往仓廪区的裕王府后街。若是往常,这一行不过就是跑趟腿儿,根本就不算个事。但是今日不同往日,今天是全城戒严,处处关卡,交通拥堵,盘查严格。 往常从南城到蚕坛骑马来回大约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日一大早出门,生生挺到了午后还没到地方,可见每道关卡堵得有多严重了! 拥堵也就罢了!关键是,被派出来的伙计们总能在赶路的途中发现或遇到对家店铺的人,一开始他们心中还犯嘀咕,但仔细想想也不难发现,对家的伙计应该跟自己的目的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存在竞争!若是被对家抢在前面,万一自己去晚了,那券没抢到,回来之后可怎么跟老板交代呢? 这肯定不行啊!于是伙计们又使劲浑身解数往前挤,排队过关卡的人群一时乱糟糟,整个南城到西北一线的交通很快就直接瘫痪。 这么大的事,自然引起了本日**负责部门的主意。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立刻派人深入调查,结果就查出了一个令他在大夏天直接惊出一身冷汗的结果—— 大皇子今年要直接给商户发天丝节的入场券,那不就相当于接过他们兵马司市廛部了吗?往年虽说发下来的券也不多,但至少还有,今年要是这么搞,商户们是高兴了,他们这些官员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怎么行? 兵马司指挥使连忙向他的上峰汇报。 市廛部虽归在兵马司,但因主管商户税务、行规、质检等,因此它的上级部门是户部。 而户部尚书刘去楠,为人最是低调,这么多年来,他在朝中的存在感一直不高,却不知为何深得圣心,因此他位子坐得比谁都稳。在位二十多年来,这位刘大人最出名的一件事还是到了今年,给皇子选妃,听说他女儿貌若天仙,深得蓉妃喜欢,可能会被指给二皇子为正妃。 至此满朝文武才知道,刘大人十几年前竟然连喜事都没办,就悄么声地娶了一房貌美如花的继室,这才生出这个貌若天仙的女儿! 因刘大人行事太过低调,兵马司指挥使将入场券一事报给这位户部尚书后,不出意外,直接被压了下来。 而刘尚书本人却立刻拿着那张指挥使缴来的地图,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直接进宫求见皇帝了。 彼时,皇帝还在男后宫里,‘不见外臣’。 刘去楠也是真沉得住气,就那么闷头在御书房外等着,不多言语,也不叫太监去催,单这份定力,满朝文武就少有能比的上的。 于此同时,亲自拜访定波候府的国公花十梓,也在与定波候一翻试探后,突然收到了来自枢密院的密报,说南城商户纷纷收到天丝节入场券领取凭证—— 花十梓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高家又在搞事。 原本,他在定波候府是要定波候出面协助他把戚无尘和白翛然给找出来的,这本该是兵马司的职责,他会出手相助只因想尽快将此事查清。再一点,往日他与定波候有私交,便想着关键时刻,要拉住定波候站中立场,千万别为包庇其子,而坏了原则。 奈何,定波候实在狡猾,一直装傻充愣不接话茬,若时间充裕,国公跟他周旋一二也无所谓,可是眼下天丝节入场券这事可比找人又严重多了,因此,花国公一收到消息,立刻辞别定波候,匆匆赶去兵马司。 枢密院的密报中明确兵马司已收到消息,然而却没上报给花国公,这令老国公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他知道天丝节入场券水很深,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也不会轻易下定论。 花国公亲临兵马司,指挥使等一众官员立刻出面相迎。国公却只叫指挥使一人单独问话—— “听说今日南城到西北一线的交通全部瘫痪?”国公问。 指挥使脑门立刻就见了汗,忙解释道:“确有此事,不过,如今兵马司已加派了人手**,相信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能恢复。” “何以至此?” 指挥使被问,忙悄悄抬眼去瞄国公大人,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都不傻,他已经猜到国公应是收到了风声,那自己若再隐瞒可就太不上道了。 于是就忙赔笑道:“此事涉及天丝节入场券……”他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解释道:“下官不敢声张,亦不敢擅自做主,已报给户部刘尚书。” 花国公点了点头,想着兵马司和枢密院隔着好几层,不归枢密院直属,但市廛部虽设在兵马司却是户部直属,如今市廛部出事,指挥使直接户部也是无可厚非,心里的别扭微微散开,却还是道:“今日大皇子昏迷未醒,天丝节的入场券就出了问题,这很难不令人多想。” 指挥使道:“国公所言极是。下官心中也甚是惶恐。” “可有查到是什么人在散布消息?”国公问。 指挥使忙道:“已查明,乃南城的一些乞丐,早起乱投飞纸所致。” “乞丐?” 国公明显不信,眉头挑得老高问:“乞丐怎敢做此事?背后必有主谋,揪出来!” 指挥使连忙应下。但是要在城南地区的乞丐中找到尽早投纸的人都如大海捞针,更不要说把他们身后的主谋揪出来了,那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事。 花国公了解了情况后,从兵马司出来却没直接进宫,而是回了枢密院。他刚进衙堂就有小吏来报说庆王殿下来访。国公连上立刻就有了笑样,连连道:“走走,快去接驾。” 二皇子对花国公十分亲近,两人见礼后,交流就如亲翁孙般,透着股亲近。 国公猜到二皇子此次前来必是有话要说,便清了场,只留下他们二人。 二皇子道:“我看了兵马司交上来的玉河楼一案的卷宗,发现其中有些并不准确,便赶来告诉国公。” “哦?哪里不准?” 两人说着,二皇子拿出几张纸,正是手抄的卷宗内容,其中有几处用红笔圈出,他便一一指给国公看—— 第一处:连华城是喝了二楼大厅的酒才身中蛊虫。【朱批:事发时二楼在场的国学院生只有三人:刘玉瑶、白翛然、戚无尘。并没有连华城。】 第二处:【朱批:二楼的所有酒都是白翛然喝的,所有异象也都是在他喝完酒后发生的。】 第三处:【朱批:白翛然是为柳家的哥儿出头。】 …… 最后一处:【按青云道长所说迷情蛊非狄戎哥儿不可控,据传高国丈府上便有两名能歌善舞的美貌哥儿,听说是从北疆花重金所购,入国丈府后,总有传闻其可惑乱人心,国丈亦被其所惑,夜夜笙歌,两载有余。】 花国公看罢这份手抄文,将纸还给二皇子,说:“这朱批是你写得?” 二皇子点头:“正是。有何不妥?” 花国公道:“你这口供和其他所有人的都不同。你为何会记得这般清楚?又怎么能证明这些不是幻觉?” 二皇子一愣:“我来时匆忙,还未来得及翻开其他人的口供。怎么还有幻觉一说?” 花国公便将昨日情形给他讲了,末了又敲着桌面,沉吟道:“按朱批推算,那昨日玉河楼事件可就——” 他正推演,二皇子已说道:“实际为大皇兄看上了白家那老三,这是在国学院那晚发生的事。当天白翛然不从,戚无尘便为他出头,说两人已有婚约。后来婚约一事,竟由定波候请圣旨坐实了,大皇兄或许就是心里不痛快,单纯想要给白翛然些教训吧。依我看来,皇兄让抓柳家哥儿,也无非是借题发挥,乱找出气筒。却没想到,白翛然会为那柳家哥儿出头。” “白家和柳家的婚事不是没成吗?”国公诧异道:“那哥儿被白家拒了婚,竟然还和白家老三混在一起?他不要名声了吗?这可真是,这可成何体统?” 二皇子想了想,也没有想通,摇了摇头,不是很确定的说:“或许他们以前就认识?反正昨晚在玉河楼,白翛然是替柳家那哥儿出头才喝了十坛蛊酒。” “十坛?”国公又是一惊:“这白家老三的酒量可着实惊人。” 二皇子认同地点头,道:“确实惊人,不过,若那蛊真是被下在酒中,白翛然喝得最多,想必也是身中蛊祸,他是怎么离开玉河楼的呢?一楼那么多国学院的师生,竟然都没有发现?” “你还能想起多少昨晚之事?”花国公问。 二皇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那几页朱批:“都在这儿了。” “这蛊杀人于无形,比起调查白家老三,追查出蛊虫的来源才更迫在眉睫。昨晚若非有青云道长在,还不知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依老夫看,若不趁现在将它彻底拔除干净,等那养蛊人将其大量养成,这京城恐怕就在劫难逃了。”花国公忧心忡忡道。 二皇子道:“所以,我更好奇,喝了那么多蛊虫酒的白翛然,此刻到底怎么样了。” 花国公却又想起一事,道:“近日北疆议和,若狄戎哥儿真如青云道长所说,能驱使迷情蛊,那前些日,狄戎议和清单上明说要送哥儿为贡,就是别有用心了。这事,该提醒白冠英莫让那些哥儿入境才是。” 二皇子连连点头,又叹息一声道:“就怕有人要借此作文章。玉河楼之事,谜团重重,国公啊,依本王看,此事未查明之前,暂压。” 花国公眼皮跳了下,他清楚二皇子这么说是完全为他着想,只因若二皇子所说为真,那么所有人的供词,包括这份卷宗很可能是在某种幻术的操控下,得来的。这种东西呈到御前,肯定会影响陛下的判断。到时候再引发什么大事,最终追溯起责任来,可都得自己担着了! 可是,玉河楼事件中的蛊虫信息又事关北疆议和,他又怎么可能真袖手旁观? 花十梓最终只笑了笑,并未相言。 二皇子见此,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之后,花国公和二皇子又继续分析当下局势,却不知,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在这乱局之中已全部安全抵达第二作战地——位于仓廪区蚕坛附近的一间小院子。 此刻,二十红甲卫和白戚四人组,所有人全员到齐,正围成一圈开会。 圈内正中站着一个白家老三,他正一脸严肃地给众人讲述他们接下来第二轮的作战计划,被他命名为地网迷踪。 白翛然道:“……你们应该也都看到了,外面如今遍地都是兵马司卫,要在这群人中顺利脱身本不容易,何况时间过了这么就没准已经又多了其他什么明卫暗卫戌卫鼠卫之类的,当然,在我看来,大周最厉害的侍卫便是咱们东宫的红甲侍卫!所以,下一步,虽叫地网迷踪,但列位却要由暗转明了!” “怎么转明?”所有人齐齐一愣。 第42章 双卒围帅(四) 白翛然微微一笑, 回身冲屋里喊:拿出来吧。 宣杏和墨桃抬着几摞可折叠的薄木板走了出来。白翛然当众拿起一叠,卡卡搬动,数下后, 就将那叠木板拉成了一丈宽一丈高的屏风, 屏风中间有一扇可以拉开的小门。 白翛然指着这个屏风对红甲卫们道:“时间仓促,只能做出这种比较简易的交易窗口。一会儿你们分成五组,一组一块,分别赶往五个地点, 到地方后把这扇屏风随便安装在某处,若有人拿着地图找到你们来兑换,便把他们领到屏风前, 一炷香内, 能解开屏风机关的人,才是真正破解了那张地图暗号的人。” 红甲卫道:“机关里有什么?若是破解开的人多,里面的东西不够了怎么办?” 白翛然笑了笑,突然弹了弹那屏风的木板,竟然是空心的。他笑道:“里面装满了兑物,时限只到酉时正,你们便带着这东西赶往下一处。” 他说着,宣杏和墨桃便又给每组红甲卫发了两个荷包, 每个荷包里面依旧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图。两个荷包分别绣着三和四两个不同的字。 白翛然道:“屏风该如何处理, 酉时后到了第四处, 自然会有人告诉各位。换装吧。” 于是, 红甲卫们又摇身一变,从乞丐变成了商行伙计。他们分为五组, 抬着那屏风迅速出门。意外得是, 屏风没有想象中那么沉, 果然空心的就是不一样。 而白翛然带着宣杏和墨桃也都换上了女装,他们三人均是一身水红色的长裙,三人脸上都涂了厚厚的粉,乍一看简直面目全非。本来杏、桃两人第一次穿女装还挺不好意思的,可当他们三人从里屋走出来,一眼看到手里拿着一套裙装正眉头紧锁的戚无尘就突然觉得,跟大少爷面临的挑战相比,他们俩这点难为情似乎不算什么。 因白公子说了,‘不换女装不许上街’,墨桃作为直属书童第一个响应,宣杏这两天跟墨桃混熟了,什么都要较劲儿,自然也就较劲儿着响应了,而后他们发现大少爷默默地,什么也没说。 其实,大少爷和白公子之间的气氛不太对,这点从南城一见面,两人就发现了,墨桃倒是想问来着,被更机灵一点儿的宣杏给拦住了。他指着戚无尘微微肿起一块的嘴唇,对墨桃说:“看见没?肯定是白公子咬得,都出过血的,大少爷指不定干了什么……” 墨桃听宣杏越说越不像话,连忙红着脸捂他的嘴。 宣杏拉开墨桃的手,竟然特别严肃地说:“少爷们之间的事,咱们看着就好,别问。也别掺和。因为问了也帮不上忙。” 墨桃其实很想问白翛然,但他又觉得宣杏这话听起来特别有理,就忍住了。 而眼下,大少爷真的要为了跟他们一起行动,穿女装了吗?墨桃和宣杏虽然三缄其口,却不由都有些暗搓搓的期待。 但白翛然看出了戚无尘的抗拒,就道:“别勉强。街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我们三个足够应付。” 没想到戚无尘却说:“我不太会穿,你可不可以帮我?” 白翛然:!!! 又来了? 事到如今,他还会想着套路我? 然而这次,戚无尘说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无助,声音好似是下意识发出来的,说完后他自己还皱了下眉。 白翛然也皱了下眉,而后,他看向宣杏和墨桃,道:“你们两个去帮大少爷梳妆。” 墨桃和宣杏特别想说‘我们俩不会,还是白公子亲自来吧’,然而,还没等他们俩开口,就听戚无尘道:“不必了。” 之后,戚无尘狠狠闭了下眼,留下一句:“稍等。”就拿着那衣服进了里间。 墨桃和宣杏不由对望一眼,同时扭头看向白翛然,那露骨的眼神好像在说:白少爷是不是欺负大少爷了? 白翛然:! “几个意思?你们俩?与其在这儿对眼,不如用这功夫去煮锅绿豆汤,灌水囊里带着解暑。”白翛然说着也坐了下来,拿起手边纸扇扇起来。 墨桃和宣杏答应着去了厨房。 片刻后,白翛然听见里屋哐当一声响,条件反射抬起了半个屁股,但想到有可能是戚无尘故意的,又立马坐了回去。然而,他还没坐稳,里屋又连响两声,这动静就不大对了。 白翛然连扇子都顾不上放下,直接抓着就冲进了里屋。 然而,等他推开门之后,看清屋里的情形,简直哭笑不得—— 里屋内,戚无尘的脚缠在了一堆女装里,正扶着翻倒的椅子,站起来。他身上穿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头发披散着,略狼狈。 白翛然都进来了,自然要把他扶起来。 但戚无尘却不知怎么想得,轻轻推开了白翛然的手,道:“不必了。” 白翛然:…… 我有些越来越看不懂戚无尘这个人了?难道说戚无尘真的不会穿女装,不是套路我,故意让我帮忙?所有一切,不过是我想多了? 白翛然正这样想着,戚无尘已经又坐回了床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将脸扭到一旁,轻声道:“你先,出去。” 白翛然:…… 没见过戚无尘这个样子,猛然一见竟然勾得人心痒痒。 白翛然的腿和脚好像突然又有了自己的意识,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戚无尘的侧脸问:“那你自己能穿好吗?” 戚无尘不说话。 白翛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要不,还是我帮你?” 戚无尘双眼一亮,想说什么,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连忙摇头,道:“还是算了。你先,出去吧。” 白翛然反而彻底不想走了。 有时候人真的就是这样,别人越不让干的越想干,尤其是面对不久前刚请自己帮忙的人。白翛然并不懂心理学,他只是凭借本能走到了戚无尘面前。 然后,他蹲了下来。 在戚无尘惊讶的目光中,白翛然抬手将那一堆缠住戚无尘脚踝的衣裙一点点解了开来,而后,他摸着戚无尘的踝骨,说:“你骨架太大,穿上女装反而更显眼,还是别穿了。你直接去下一个点吧,和太子殿下和无涯一起,等我过去。” 戚无尘眼眸中闪过一道焦急,他一把抓住白翛然的手,说:“一起吧。今日情况特殊,我有些心神不宁。” “你真的多虑了,”白翛然把手抽回来,开始给他分析,道:“玉河楼的事情,最差,线索断在我身上。就算他们最后查到我,我只要说,自己中了蛊幻之术,当晚的事情什么都记不清不就得了。” “不行。” 戚无尘见白翛然说得轻松,知道他是故意让自己宽心,更加不肯单独放他行动了:“你和我一起走。”他又说了一遍。 “也行,”白翛然妥协道:“那我到街上放出最后一条线索,你顾辆马车等我好了。” “不行。” 戚无尘拉着白翛然,那手没松,反而抓得更紧。 他似乎真的很担心,尽管白翛然觉得他这种担心没有根据,却还是被这种有人重视的感觉暖了一下。 因为被戚无尘暖到了,白翛然的态度自然而然就软下来,没有强行把手抽回来,也没有再说什么伤人的话刺激戚无尘,而是轻拍戚无尘的手背,安慰般说:“其实,真的没关系。你看我和墨桃宣杏都化成了这副丑样子,就算扔人群中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们几眼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戚无尘仔细看了看白翛然的脸——是真的非常仔细地看,看得白翛然甚至有种错觉,好像戚无尘的眼神要把他每个毛孔都刻进心里—— 白翛然都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突然奇怪起来的气氛,就听戚无尘道:“不丑。” 白翛然:! 他默默抽回了手,默默站起身,他觉得他还是走吧,他实在招架不住戚无尘这种突然撩,他担心戚无尘多来几次,他又要破防了,那岂不是至今为止的所有狠心都要前功尽弃?!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白翛然默默离开,戚无尘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渐渐涌上一层暗芒。那女装他最后也没有穿,答应白翛然先去下一个地点等他们。但是,等白翛然三人一出门,他立刻跟了上去,不同的是,他又贴上了他的小胡子,换上了一套中年男子喜爱的深色长袍,还背了一只小木匣。 白翛然带着两个书童,一人挎着一只小竹篮,穿着裙装,头上戴着遮阳帽上了街。因为故意画了丑妆,就像他自己说的,走在大街上确实没人找茬,顶多一开始回头率有些高,那也是因为三人看背影都很苗条,可惜脸见死。 白翛然他们刚才落脚的小院子,离裕王府后街不算远,只需要穿过蜂窼街再过两道横巷即可,去的时候,一切顺利,只不过越往前走人越多也越堵。 这拥堵令无数人议论纷纷,主仆三人一路走来,耳边尽是:“裕王府出了什么事?怎么后街那边那么多兵马司卫?” “听说,昨晚裕王殿下在玉河楼遇害了……” “哦,难怪今天玉河楼被查封了。” “兵马司好似在找什么人,我看那画像上的人好像是个仙女!” “那明明就是个男子!” …… 白翛然给宣杏和墨桃打了个手势,三人退出了人群,往旁边一条人不太多的小巷子走去,进入巷子后,白翛然迅速压低声音道:“分散走,涂完蜂蜜,立刻撤离,单独行动吧。” 两个书童连忙应了一声,各自散去。 白翛然走到巷子口附近,见没人注意,立刻从小竹篮里拿出一罐蜂蜜和毛笔,就在巷子里的墙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标识,注名壹点壹。 他画完后马上从另一边离开,回身看去,竟然已有人弯着腰,顺着蚂蚁爬行的趋势找到了标识。因为是蜂蜜画的图,很快就会被贪吃的小蚂蚁爬满,那标识在一定时间内其实会很清楚,但也只会清楚一段时间,因为蚂蚁的啃噬能力能强,蜂蜜被吃干净后,图画便会模糊不清。 白翛然看到第一个找到图的那人将1.1这个标识飞快在小本子上复刻下来,之后开始左右张望,他连忙加快脚步离开了。 这之后,白翛然又分别在不同的地方,用蜂蜜画了1.2到1.4。能集齐这四个标识的人将得到通往下一个地点的地图。因为地点共有五处,按照之前的分工,宣杏和墨桃负责2、3、4,白翛然负责1和5。 就在白翛然将五点四,刚刚画完之际,身后不远处的巷子口突然有人高声喝道:“干什么呢?那个妇人,对,就是说你?!” 白翛然连忙将毛笔收好,调整了一下表情,尽量轻松地向那个吆喝的男子走了过去。 男子身上穿着兵马司卫的服装,一手拿着张画像,正皱眉盯着白翛然:“你这妇人在干什么?” 白翛然在距离他还有丈远的地方就停住,学着女子给官员行礼,微侧着身半鞠躬,道:“回官爷,民妇在此等夫君。” “我问你刚才在墙上画什么?”兵马司卫说着就往那边走去。 白翛然看起来不慌不忙,实则却是紧紧攥住了篮柄,他说:“我只是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 那卫兵皱眉看过来。正好看到白翛然侧面的轮廓,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正迷惑间就听巷子口传来一阵骚动,两人都向那动静处看去—— 就见一群花枝招展的男子簇拥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续须男人一口一个‘陈郎中’叫得好不亲切! 卫兵却眉头紧锁,喝道:“什么人?” 白翛然连忙说:“是我相公。” 卫兵撇嘴间,白翛然已走到戚无尘面前,千娇百媚地喊了一声:“夫君。” 花枝招展的男子们看着两人咯咯地笑,打趣儿道:“陈郎中好福气呀,娶了位这么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这虚假的夸赞可真是把白翛然都听尴尬了,他哪里千娇百媚了,这一脸花白又不是假的!他连忙冲那些男子们甩了个眼神,提醒他们别太过!男子们都是蜂窼街跟白翛然相熟的,被他瞪了也不恼,依旧咯咯笑。 而戚无尘似乎还沉浸在白翛然那一声‘夫君’的余韵里,站在原地半天没动静。 白翛然连忙拉他离开。 然而,两人才走到巷子口,刚刚已经放松警惕的兵马司卫,突然喊道:“站住,你们俩回来!手里的篮子和药箱打开给我看看!” 白翛然回头时眼角余光正好瞄见那兵马司卫将摸了墙上蜂蜜的手指放到唇边——他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这兵马司卫若是看到他篮子里的蜂蜜和毛笔,肯定大事不好,浑身立刻戒备地僵硬起来—— 那士兵没等到回应,不满地向他们走了过来。 白翛然头皮发麻,他懒得再想什么对策,一把拉过戚无尘,小声道:“跑!” 作者有话要说: 40和41章有个行政区的名字写错了,因该是礼廪区,我写成了仓廪区,之后会统一改,我先马一下。 第43章 双卒围帅(五) 卫兵见两人开跑, 立刻追了上去,边大喊:“抓住那对男女,有问题!” 周围有许多兵马司卫, 听到喊声, 立刻向声源方向涌来。但今日人多,想要飞扑过来支援也是十分有难度的,更何况白翛然拉着戚无尘专往人多的地方挤。戚无尘力气大,单手拎开挡路的人毫不费力。 他们俩跑得到是出奇的快。 戚无尘被白翛然拉着跑了两条街后, 突然拉住白翛然往一条极窄的巷子跑去,到了巷子口却又是一个急转,进了旁边的一道门。他一进去, 那院里立刻有人压低了声音, 招呼他们:“快快快,这边!” 白翛然抬眼一看,招呼他们的竟然是蜂窼街里的相公们。还不是刚才那一波。 这是整条街的相公都出动来帮他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有些感动。 白翛然揉了揉鼻子,边往墙边的梯子上爬边回头对帮忙的相公道:“大恩不言谢,改日定当上门送银。” “不必了,不必了!有戚公子的扇面诗,银子就不要了。” “什么扇面诗?”白翛然诧异, 回头问戚无尘。 戚无尘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大手放在他的后背上:“一会儿说。” 白翛然被戚无尘扶着上了梯子, 翻过了墙头。戚无尘也跟着跳了过去。 这是另外一间院子, 里面静悄悄。 “还怎么走?”白翛然问戚无尘。 戚无尘一把拉过他的手,牵着他进了主屋, 直接进了里屋, 戚无尘拉开一个衣柜的门, 一条向下的密道露了出来。 白翛然简直惊讶,问:“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条密道?通哪儿的?” 戚无尘示意他先下去,自己则是从随身的药箱里取出了两枚鹅蛋大小的夜明珠,随后也进了密道。 白翛然接过戚无尘递来的夜明珠,又问了一遍。 戚无尘才说:“通往红袖招。” “红袖招是?”白翛然挑眉。 戚无尘叹息了一声,知道瞒不了他,就道:“东宫产业。” 白翛然了然点头,很快又联想到了许多,说:“听说以前大皇子经常眠花宿柳,如今看来,他所有的行迹都在太子眼下啊。太子实在太可怕了。” “他心机深沉,不止于此。你不要,”不要什么呢?戚无尘突然顿住。 白翛然却心领神会,道:“我明白,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我和太子殿下都可能也只能是始于君臣,止于君臣的关系。” “嗯。你明白就好。” 戚无尘不再多说什么,打头走到了前面。 地道狭窄,白翛然跟在戚无尘身后,又问起了扇面诗,戚无尘只道:“之前所应而已。” 见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白翛然就没追问,反正他想弄清楚这事,只需抽空去趟蜂窼街就好了。 也不知在地道里走了多久,当终于出现一条向上盘旋的石阶时,白翛然浑身都被潮气和汗水浸透了。 终于被戚无尘给拉出了地道,两人还没来得及推开那扇衣柜的门,就听到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声,大门哐当一声似乎是被人踹开了。 有人焦急道:“兵爷,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端端的么?” 一个男人道:“上面的意思,我们也没办法,蜂窼街那边追丢了人,这不才让全城的楼、馆都遭殃了么?” “小小意思……” “嗨,瞧你客气的!”那士兵似乎收了贿赂,笑道:“量你也没胆子藏人。有动静及时报我们,先走了!” “兄弟们,收工收工!” 兵荒马乱渐渐恢复宁静。 白翛然松了一口气,刚才太紧张了,根本就没来得及多想就屏息凝气不敢动了。现在放下心才发现,他竟然整个人缩在戚无尘怀里——确切的说是他当时被戚无尘给拉出来时,惯性前冲,本就扑到了戚无尘怀里,而后就没来得及动…… 这是两人自昨晚‘放狠话’后,再次亲密接触。 白翛然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戚无尘内心确实激动,他总觉得他缩在戚无尘怀里这段时间,戚无尘似乎在微微发颤,就像那种压抑不住的兴奋,却又必须小心掩饰,反而带出了一种克制的隐秘,令发现这一点的白翛然不由脸颊微微发烫起来。 不能说破,两人心照不宣。 即使外面恢复了安静,戚无尘依旧没有松开白翛然的意思,甚至他的手一直护在白翛然的脑后,将他的头紧紧压在自己的怀里。 刚从地道里出来,夏季潮湿的空气凝在身上实在不舒服,白翛然忍不住悄声说:“人都走了,咱们出去吧。” “再等会儿。” 戚无尘贴着白翛然的耳朵,以极小极小的声音说道。 甚至,他说完之后,唇还停在那耳廓边,没有离开。呼出的热息喷在白翛然那小巧可爱的耳垂上,令那只耳朵很快就染上了一层粉。 戚无尘见此目光微凝,唇角微勾,就像是无法控制的喜爱—— 一见他就想笑。 又等了片刻,白翛然微微动了动耳朵,他本意是想躲开那热息,却不想竟让耳朵蹭到了那两瓣唇,而戚无尘在这时,正想要说话,才刚启唇,就被那调皮的耳朵堵住了嘴—— 戚无尘:! 他的脸一贯没有什么表情,但此刻却迅速爬上了一层薄红。 白翛然:!!! 那脸简直就是火烧云。 可是他的耳朵还在戚无尘的嘴里,被他的唇瓣含着,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 白翛然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戚无尘,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张牙舞爪着扒拉开衣柜的门,闭着眼冲了出去。 屋里没人,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却连回头看一眼衣柜的勇气都没了。 怎么回事?刚刚他竟然—— 白翛然羞愤地眼睛往下瞟了瞟,简直没眼看!他僵硬的立着,完全不敢动了。 就算长得再怎么妖娆,毕竟也是个男子,早上醒来的时候偶尔也会这样,因此他自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可是刚刚只是被戚无尘‘亲’了一下耳朵,怎么就……就——不听话了呢?! 你快点给我老实下来呀! 白翛然恼怒极了,因此就没发现衣柜里的动静似乎也不太对。戚无尘根本就没跟着他出来,似乎还站在刚刚那个位置没动。而且,仔细听的话,戚无尘的喘息声似乎有些大。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敞开的衣柜,一里一外,背对背,慢慢等待身体平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翛然终于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看到戚无尘面无表情地从衣柜里走了出来,手里还顺势拿了两套衣服,一套递给了自己。 白翛然接过衣服,脸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下来,说:“我去里面。”就转身走到了屏风后。 脱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裙子前面竟然湿了……那一瞬间,白翛然只觉得一口刚刚烧热的铁锅兜头盖了下来,轰的一声,将他整个人都烫熟了! 这也太……太叫人难为情了。 白翛然飞快换好了衣裳,那脱下来的脏衣服却也不敢就随便丢在这里,团一团,准备带出去毁尸灭迹。 这时屏风被人敲了敲,是戚无尘,低声问他:“换好,就赶紧离开这里。恐太子殿下等急。” 白翛然抱着自己的脏衣服走出来,猛然发现戚无尘手里多了一个包袱,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戚无尘扫了一眼他手里那团脏衣服提醒了一句:“最好还是包一下。”他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戚无尘那包袱里装得是什么。 意识到戚无尘和自己出现了一样的情况,白翛然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突然就舒服了好多。但还是尴尬,因此,当戚无尘要帮他包衣服时,他连忙拒绝了。 …… 因红袖招是太子地盘,两人从红袖招里出来,就坐上了马车。白翛然换回了男装,却贴了胡子,戚无尘脸上贴上了一张面具,扮成了老者。 他们一路过了两个关卡,平安无事,终于抵达了和太子约定的院子。这处院子在东边钟鼓区,距离最繁华的商街仅隔着两条巷子。此刻距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 白翛然和戚无尘进来时,墨桃和宣杏已经到了。正跪在地上给太子回话。 而太子手里却拿着一只小竹筒,他身后的内监官手里抱着一只白鸽,戚无涯站在太子身后,明明是夏日,他却如陷寒冬,脸上连一丝笑模样都没有了! 这样的戚无涯,把白翛然看得直皱眉。 才几天不见,戚无崖到底经历了什么,人竟然变得这样死气沉沉了。 而此时,死气沉沉的戚无涯一眼看到他哥,表情立刻期艾,可没能维持一息,他又看到戚无尘身后的白翛然时,那表情又是一变,立马委屈得要哭似得,可怜极了。 白翛然:……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往戚无涯跟前走,却被戚无尘悄悄拉住了手。 与此同时,太子和戚无涯双双往白翛然望来,一见两人牵手,太子也立刻去看戚无涯,观察他的反应,而戚无涯脸上的表情确实发生了第三次反转——变得失魂落魄起来。 太子微微一笑,没再管戚无涯,而是对白翛然和戚无尘道:“刚刚暗卫来报,五处聚点,共有十三人解开谜题,领走了一百三张入场券。和当初我们推演的基本相符,接下来如果顺利的话,乱局将开——白翛然,” “草民在。”白翛然连忙上前一步。 就听太子笑道:“昨日玉河楼之事,你真的独自一人喝了那十坛酒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还没离开的暗卫眼神都微微一凛,毕竟那十坛酒里是真的有蛊虫,而暗卫也确实暗中观察了全局,看到了白翛然喝了那十坛酒,他们已经上报太子了,但是太子现在还这样问,白翛然的回答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太子是在质疑什么呢? 这也是白翛然在思考的问题。因此,他略微顿了顿,才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我似乎喝了一坛,之后的事情,我毫无印象。” 太子双眼微眯,又点了点头。 昨日他豢养的蛊师确实发来密报,称自己受到了反噬,询问太子玉河楼里的迷情蛊是什么情况,太子只冷冰冰回了一句‘学艺不精,恐误大事’。 不知那蛊师看到后会作何感想,反正今日看来,白翛然是一点儿没受蛊虫的影响,依旧活蹦乱跳,状态好得不了。再加之,太子也了解到,白翛然不是金钱能够驱使的性格,相当于没有把柄,这样的人,太子其实并不敢用。 因此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也是好事。” 白翛然觉得太子的态度过于敷衍。 戚无尘却在这时开口:“局已动,剑已出,如今一切都按预定在走,殿下也可安心。即便中途有变,相信白家兵法亦有以不变应万变之法!” 白翛然也连忙道:“的确,白家兵法包罗万象,我虽不才,但对此局还可控。殿下,自可放心,如今我既入东宫为谋士,自会事事为殿下谋划,事事以殿下为先……”这话的潜台词就是,我事已经办成了,你是不是也该兑现吸纳我为东宫谋士的诺言。 可太子这么模棱两可的态度,明显是还有顾虑,因此白翛然就直接将了他一军。 太子却没接白翛然的话,只淡淡一笑,道:“如今乱局,谋士一说,不急,待结果出来后,再做定论。” 白翛然听了这话,只觉得太子有些过于谨小慎微,却不知,其实是太子没有掌握能控制他的把柄。真正落到事请的结果上,太子自己都参与其中了,他其实心里有数的很。 结果其实没什么可等的,因为在当天酉时之后,二十红甲卫也回到了这个院子。 他们带回了那种可以折叠的屏风,这玩意儿太子也是第一次见,还挺稀奇,按照白翛然的指导,以南四卦为基础,将屏风表面的八卦图块,拨动调整,最终成为一个南四卦的图形,只听‘咔哒’一声,屏风上的小门自己打开了,一个托盘慢慢悠悠弹了出来,上面放着一叠纸,拿起来一看正是十张入场券。 “这机关设计得甚是巧妙。”太子评价道,又问:“你们白家还擅长机关术吗?” 白翛然点了点头,道:“我二哥白跃灵擅于此术,我只学到了些皮毛。” “你们白家还真是藏龙卧虎。” 太子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突然就对屏风失去了兴趣。脸也冷下来,问二十红甲卫:“最终结果如何?” 红甲卫道:“共计二十二人解开了迷阵,现有两百二十张入场券流出。” 太子点了点头,道:“盯好后续。” 他所谓的盯好后续就是,当天晚上,红袖招这个京城最大的‘黑市’便传出消息,有一大批天丝节入场券在售,听说最高价不会超过百量,先到先得。 若是以往,商家们肯定会觉得消息不真,但今天根本没人会质疑消息的真实性,因为全京城的商户现在都听说了一个消息,就是大皇子在今天已经给很多商户免费发了一批入场券了,而黑市有卖,大概是那些领了券又不想参加的人在倒卖吧。一百两银子虽然不便宜,但比起往年,也算低多了。 于是,买! 一时间,无数人涌向红袖招,令一天好不容易刚刚缓解的交通再度增压,而兵马司的注意力也从追捕一对夫妻再度转回了疏解交通上。 这次他们甚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直到弄清楚突然激增的人流是赶往红袖招,才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诡异。 兵马司指挥使立刻亲自带人赶往红袖招,几乎眨眼之间就将这座艳名远播的酒肆给包围起来。一番严查是免不了的,但是严查之下,却一无所获就显得兵马司有些过于窝囊了! 红袖招的老板依旧是那副陪着小心缩头缩脑的怂样子,跟在兵马司指挥使身后,生怕自己哪里做不周道,惹怒了官大人。 然而,兵马司指挥使这次也是下了狠心非要查个水落石出,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露天开罚,打板子。他也不打旁人,只打酉时过后新进店的那些客人,有一个算一个,有两个算一双! 杀鸡儆猴用意明显。 一时,整间红袖招内哀嚎四起!血雾随着板子的挥动四溅,终于有人扛不住,愿意招供,说出了红袖招在卖入场券之事。 这话一出,指挥使眼都直了,而红袖招的老板噗通一声跪下大喊‘冤枉!’说定是有人陷害他!他这里除了酒,什么都没有! 这就肯定是要严查了。 但是,严查那是真查不出什么的。而弄出这么大动静,也只是再次让京城的商贾们意识到今年的天丝节或许与往年有所不同。最起码,门票很可能会免费。 事涉天丝节入场券,里面的水可深了去。兵马司指挥使不敢擅自做主,只叫人将现场所有涉事人员全部抓走,先关进大牢等待严审。 然而,当天晚上,指挥使大人就收到了工部尚书柳山的拜帖。 他以为,柳尚书这么客气的拜访他,是为了给他家那位被抓走的哥儿柳玉皎脱罪,根本没多想就把柳山迎进了正厅。 可是,等两人寒暄两句后,指挥使发现柳尚书似乎不是来给自己儿子说和的,就纳闷地问了一句:“尚书大人,不担心令郎在狱中如何吗?” 柳尚书叹了口气道:“我知贤弟自会关照小儿,又怎会担心?” “哪里哪里,”指挥使忙谦虚,又说:“大人既不担心柳公子,那今日这是……” 柳尚书长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了,红袖招一事儿来。” 兵马司指挥使直接懵了…… 第44章 过河之车(一) 柳尚书见指挥使不说话, 就笑了笑,又道:“那红袖招老板的父亲,早些年曾对柳某有恩, 如今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锒铛入狱, 袖手旁观?” 指挥使欲言又止,心道再怎么有恩也比不过自己的儿子吧?如今你放着儿子不管,反倒管起一个外人?天下哪有这样的理?还是说,那个红袖招老板恐怕不是对您有恩, 而是有些人的命令您不得不从吧?! 至于是谁的命令?想想柳山背后是谁,那可是满朝文武皆知的高国丈呀。 想到这一层兵马司指挥使大人立刻如梦初醒,他就说为何一个小小酒肆能牵扯进天丝节入场券的大案中来, 原来背后真正的主人是高家…… 兵马司指挥使僵笑两声, 天丝节入场券之事也涉及到他的个人利益,虽然不多,但他本想再撑个一两天,等户部刘尚书从宫里回来带回确切的消息,他再最终定夺如何处置今日抓的这些人,却没想到高国丈这边出手这样快! 柳山见他还不松口,突然凑近了,低声道:“愚兄知道, 贤弟有苦衷, 可再大的苦衷不也是为了咱们头上乌纱?”这话, 就差明着点他, 你要不答应放人,估计乌纱难保了。 指挥使立刻肃容, 郑重给柳山行了一礼, 道:“晚生多谢大人指点。” 柳山满意地笑了笑, 两人又闲聊两句,他便告辞。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柳山忙掏出手帕不断擦汗。 车里坐着一位红甲卫,柳山一上车,那红甲卫就边行礼边道:“尚书大人辛苦了。” 柳山道:“此事若日后国丈问起,老夫不知该如何交代啊?还望阁下代为向太子殿下问明。” 那红甲卫笑道:“尚书大人多虑了。国丈那里,殿下自然亲自去说。” 柳山也只好点了点头。 他不明白太子和国丈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如今亲生儿子柳玉皎在太子手上,他为了自己的儿子能活着,也只能暂时听命于太子。 原本昨日在玉河楼,柳玉皎被太子带走时,他以为太子是盯上了运河工程,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今日用他来威胁兵马司?全朝堂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他站高家,估计没几个人能想到太子与高家不同心吧! 唉,自己若非经历了今日之事,也绝对是想不到的。 说到底,太子他,不愧是姓周。 柳山一路回府,一路盘算。想着之后若国丈问起来,他该如何应对…… 想起高国丈那只老狐狸,再想想太子这只小狐狸,还有宫里那只真正的男狐狸精,年过半百的柳尚书只觉得汗毛倒竖,头痛欲裂。 他不得不承认,跟他们一比,自己就像一只笨狐狸,唉。 因柳尚书出面,兵马司连夜接到指挥使的消息,释放了在红袖招抓得所有人,理由就是,案件有了新进展。而兵马司所谓的新进展,就是在第二天终于贴出了两张缉捕告示,陈郎中和他的媳妇。 兵马司将这两个行踪诡异之人定为了疑犯。立刻就有不少百姓说自己昨天确实看到过画上的女子穿街过巷在墙上写写画画,行为确实诡异。 兵马司听到百姓们都这样说,只觉得他们追查的方向应该没错,于是开始深挖,却不知他们越挖方向越偏,而真正的交易,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肆无忌惮的进行着—— 红袖招仅用了一天就将回购的二百张天丝节入场券以一百两的单价卖光,收回的两万两白银,天还没黑太子就派人送到了国丈府上。 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具体怎么交涉的无人知晓,但是,这晚之后,太子在红袖招宴请了镇国公。 戚无尘和白翛然这两天被太子安排住在红袖招,一是避风头,二是镇国公一直在寻找机会见白翛然。太子不知又在盘算什么,这天,他宴请镇国公花十梓,特地让白、戚二人也跟着。 因此,镇国公一到,太子在给他介绍时,指着白翛然说:“这位乃东宫谋士,白家三子白翛然。国公之前不是一直想找他叙上一叙吗?今日,孤便将人带来了。” 戚无尘的话,不用多说,依旧是东宫伴读。 当花十梓听到太子介绍白翛然为东宫谋士时,眼中的震惊不加掩饰。 白翛然见此,不卑不亢微微欠身,恭敬道:“白翛然参见国公。不知,国公找我所谓何事?” 花国公仔细打量白翛然,只觉得这孩子虽然长得过于秀气,言谈举止气度分寸倒也不愧为白家的儿郎,尤其是这股不卑不亢的劲儿,跟他母亲望平郡主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东宫谋士? 开什么玩笑,白家和东宫扯上关系,那还了得?圣上恐怕会气恼吧? 再说,这对太子也未必是好事吧?然而这点利弊,太子未必不知,可他为何还会收白翛然为谋啊?难道说太子背后的高氏家族有意要拉拢白家…… 不过眨眼之间,镇国公对白翛然做了东宫伴读这事就想了数种可能。 所有人都等着镇国公开口,所有人也都知道,这几日镇国公要见白翛然所为不过还是玉河楼之事。 果不其然,镇国公笑道:“前几日听说你也去了玉河楼赴宴?” “是。”白翛然没等镇国公继续问下去,就主动道:“当日,我确实有去赴宴,且裕王殿下还单独邀请我与戚兄去了二楼。” “哦?”国公没想到白翛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还挺意外。 而白翛然也没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道:“但是后来不知为何,我总也想不起来那天都发生了什么,如宿醉断章般,记忆消失,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花国公:…… 白翛然这症状和大部分在二楼喝酒的人一样,自己逼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但有一点,他必须核实,就道:“老夫听说,裕王殿下似乎很赏识你?” 白翛然心想,说赏识那也太客气了,裕王只是看上了我的皮相。 但话可不能这么回答,就道:“我乃东宫谋士又岂可一身侍奉二主。” 花国公脸上这才出现了然神色。他就说为何好好的白家人放着这么多皇子不选,偏投了东宫?原来是被大皇子逼得——唉,这事恐怕早晚也会传到陛下耳里,到时恐怕陛下难免也会责怪大皇子!尤其是,这事发生的时间点实在太寸,偏在陛下为白戚两家指婚的第二天…… 花国公神色一变再变,最终—— “嗯,为臣之道,忠于其主,乃正途。”花国公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白翛然的说法,只是这之后,他再看太子时,那目光中便多了许多复杂沉情,旁人自然也读不懂了。 把酒言欢。 花国公竟也没再提和案件有关的任何事。 说起来,这两天不论是玉河楼的案子还是红袖招的票券,归根到底,那都是两个皇子打架,花国公大概已认清,这局不是他轻易能下场的,也不是他这个做国公的能管得了的。 真正能管这事的那位,现在还在男后的桐屿殿里‘不见外臣’呢,已经足足三天了。听说,户部尚书刘大人,天天去御书房外等,也还没求见一面,他这国公过去,估计也是难见圣颜。 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豁出这张老脸?明明这些事放一放会更好。 国公预测,等大皇子裕王醒来,事情恐怕还会有新的转机。 这一晚,送走花国公,太子告诉白翛然和戚无尘,可以回国学院了。 其实,白翛然刚才也看出了国公的意思,似乎对他和戚无尘不准备穷追猛打了,所以相当于是‘警戒’暂时解除了。 当然,有件事太子并没跟他们说,那就是,玉河楼那晚之后,花十梓花国公就将驱蛊行家青云道长请到府上小住。这一举动预示着什么呢? 对于白翛然来说,最大的隐患就是,当青云道长和花国公将迷情蛊的习性特点研究透,他们会发现喝了蛊酒的白翛然竟然平安无事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但是现在,没人会在意那么久远之后的事情,至少在白翛然看来,眼下他终于能回国学院安心读书就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值得庆幸! 而戚无尘也终于要去赴任运河工程监理官了。 明日戚无尘就要动身,晚上送走太子之后,他便问白翛然:“这酒肆有款珍藏叫‘天酿’,你可有意品上一品?” “去哪儿?”白翛然道。 “二楼赏月阁。” 二楼的赏月阁,是一间四面垂纱的八角亭,因抬高到二楼,又叫阁。此时里面没人,茶金色的垂纱随着夏风轻轻摆动,月光自纱飘的间隙钻进阁内,加之树叶摇摆的叠影,好似舞者曼妙变化的舞姿,倒别有一番意境。 阁内一张长几,铺着笔墨纸砚,靠窗放着一圈儿竹制软塌,香薰炉旁,放着一只托盘,内至一壶温好的酒。 白翛然进来后,便靠到窗畔赏月,心里难得放松,不过眨眼间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欲睡。这时,一杯温热的酒递到唇边,白翛然连忙接过,人也立马清醒了。 他端着酒盏对戚无尘道:“祝君任上顺利,前程似锦。” “谢了。” 两人默默饮尽杯中酒,一张竹塌各坐一端。 明明心中都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又相顾无言,一句也说不出了。 明明戚无尘只是去赴任,连京城都不会出,此刻的气氛却搞得两人像是要生死离别似得,尴尬还掺杂了一丝说不出来的纠缠。 片刻后,白翛然揉着看月亮看酸的眼睛,忽闻一声巨响—— 竟然是戚无尘摔到了地上?! 等等! 白翛然收回要搀扶的手,暗道:戚无尘不是说他酒量很好吗?记得在玉河楼时,他面对十坛酒也面不改色还胸有成竹信誓坦坦地说他能喝! 所以,现在这是……装的? “你……” 然而,白翛然刚说完这个字,整个人就大头朝下栽了下去。 第45章 过河之车(二) 身体在第一时间开始出汗, 发热,但白翛然迷迷糊糊就是醒不过来。他感到有人好似在搬动自己,他突然意识到应该是酒有问题!可是, 在太子的地盘上, 有谁敢对东宫伴读和谋士的酒动手脚呢—— 答案,只能是太子。 太子不是不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他只是控制欲太强了。 可惜他不知道, 无论那酒里是加了药物、蛊虫还是什么东西,对白翛然来说都是没用的,因为他的身体构造异于常人, 那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但是戚无尘却不同,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喝酒晕倒就是实实在在的晕倒了,他若中毒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中毒了——白翛然一想到这些就心急如焚,昏迷中还不断喊着戚无尘的名字。 而此时,已回到国学院宿舍的太子殿下,正与一名暗卫说话。 “两个人都喝了?”太子问。 “是。现都已睡下了。”暗卫道,“明日他们醒来后,不会记得这些, 只会以为做了一场梦, 殿下可安心。” “那就好。”太子笑道。 心里却想着, 若非最近在调查白家, 孤还真不知道世上还有阴阳水这种好东西,也不知, 将来白冠英若知道阴阳水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会作何感想。 哈! 太子唇角高勾。 暗卫垂着头, 不敢置啄。 太子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回应,自己笑完后,就挥退了暗卫,这才叫内监官,将戚无涯喊来。 这晚,太子挑着戚无涯的下巴,腻腻揉捏,哑声道:“……再过五日,便要离开国学院,你要随孤回东宫,可不能再这般放肆了,知道吗?” 戚无涯说了一句只有太子听见的话,似乎是关于太子妃。 太子的脸唰就冷下来,一把甩开戚无涯的下巴:“她不过就是父后硬塞给孤的‘面子’!既已得荣华,若再贪情,孤绝不容她!” 戚无涯紧绷着身体没说话,太子见他这样又翻身将他压住…… 之后,低语如歌,郎情浓郁。 …… 翌日,白翛然又在一阵窒息的紧迫感中醒来,不出意外,他果然在戚无尘怀里。 昨晚的事,渐渐浮上心头,白翛然一个激灵,连忙拍醒戚无尘,道:“昨晚那酒有问题,你没事吧?” 戚无尘揉着额角坐了起来,都坐起来了,怀里还抱着白翛然没撒手,可见这执念有多深——当然,他听见白翛然问他后,整个人是迷惑的:“酒怎么了?” 白翛然:! “你昨天喝了一杯就倒了,你忘了吗?” “不是一坛吗?” 白翛然:!!! 他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戚无尘为什么要故意装傻? 戚无尘见白翛然满脸愕然,猜到另有隐情,追问之后,神色越发凝重,道:“是太子。” 白翛然说:“他到底想要搞什么?” 戚无尘皱眉想了一会儿,道:“大概,想要控制一切。” 心里的温度慢慢下降。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想要推开戚无尘起床。 而戚无尘却没松手,他望着白翛然,手缓缓抬起抚到了他的侧脸上。 白翛然能看得出戚无尘在这一刻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说,就没有在推他,难得耐心的等了等。 然而,戚无尘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只缓缓靠近了白翛然…… 再之后,在白翛然惊讶的目光中,一个吻落在了他的眉间。 等他回过神时,戚无尘已经离开。 他摸着自己的眉心,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明明戚无尘什么也没有说,但白翛然就是听懂了戚无尘想说的话—— 他应该是想说,别怕,万事有我。 不知为何,白翛然心间悸动,久久未平。 这一天,他们在红袖招分开,一人回了国学院,另一人去了东郊运河。 国学院的学子们,最近也过得提心吊胆,主要是经历了一次玉河楼事件,所有人都被那等无法理解的想象和看不见的蛊虫给吓怕了,加之,京城这几天交通堵塞兵荒马乱的,学子甚至都没有心情往外跑了。 白翛然走进教室后,立刻就感觉到教室内读书的氛围要比之前浓郁很多。他不想引人注目,就默默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可他才坐下,陈跃几人就立刻围了上来,纷纷问他和戚无尘这两天去了哪里,看得出还是真心挂念。 “只是回侯府住了两天。”白翛然道。 “诶?说起来,戚兄之前答应了我们要请喝喜——”章数知的话没说完,这次不但陈跃就连王几也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两人忙笑着对白翛然道:“别听他胡说。” 陈跃将话接过,又道:“白公子,有个事情,我想请你帮忙啊!” 白翛然:? 陈跃搓着手,似乎挺不好意思地道:“听说这两天运河工程就要开工,戚兄已赴任监理官,但录司、路呈这些小活儿总不能还让戚兄一个人亲力亲为,我们做为他多年好友,理应为他分忧。就是这录司、路呈官职虽小,那也是为太子殿下跑腿,所以,还请白兄帮忙问问,殿下觉得我们是否合适?” “为何找我?”白翛然莫名其妙。 陈跃笑道:“白兄就不要隐瞒了,如今这国学院谁不知道,你是太子殿下钦点的客卿——”他见白翛然明显意外,忙又解释道:“昨晚太子殿下来了教室,和我们一起上了晚课,是他亲口说你是他的客卿,难道你不知道?” 太子殿下还真是—— 一刻也不消停! 若非白翛然亲身经历,简直不敢相信,在红袖招刚给他和戚无尘酒里下了药的人,扭头回到国学院立刻就宣布了对他的主使权! 难得说还真是自己喝了那药酒,才在太子眼里才成了安全可靠之人? 白翛然哭笑不得,又觉得一阵心焦,这个太子啊——唉,没接触之前,他觉得太子是和蔼可亲的一国储君,接触了之后,才算真正体会到‘储君也是君’,才算真正明白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太子的每一步似乎都有深意! 令人不得不深思! 不过,陈跃这个事情对戚无尘来说算是好事,若能催成,想必戚无尘的压力也能稍减。 白翛然想到这些天常受戚无尘照顾,如今既有机会帮他,左不过一句话的事,便点头答应了。 陈跃等人当即大喜。 当天晚课后,白翛然去了太子的舍院,还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中药味,这才想起赫连舒云竟然还在。也不知等太子伤养好后,会如何处置舒云。想到这人是自己请来的,白翛然有些忧心。 舒云见到白翛然反而比之前热情,还主动上前跟他打招呼,说到近况,舒云还笑了笑,道:“太子已经答应将我放良,说到底我能有这番机缘,还多亏了你。” 舒云一副要谢白翛然的样子,白翛然忙推辞,心里却依然觉得,太子不会这么轻易答应舒云的要求,中间肯定还发生了什么,只是舒云没有跟自己说罢了。 很快,内监官回来,说太子让白翛然进去。 屋里燃着浓香,似乎是要掩盖什么气味,白翛然不愿探究,一路眼观鼻观心地走了进去。 太子此时翻着袍袖,正和戚无涯在窗边对弈。 “回来啦?”他看了白翛然一眼,如此说道。 “特来给殿下请安。”白翛然道。 太子笑笑,落下一枚棋子。对面的戚无涯迟迟未动,太子抬眼就见戚无涯直直望着白翛然,眼神复杂。而白翛然垂着眸子,似乎没有发现。 太子立刻轻哼一声,手指捏起一枚玉子,对白翛然道:“五日后,你也随孤回东宫吧。” 白翛然一惊! 戚无涯却一僵!他似乎急着要说什么,被太子扫了一眼后,又憋了回去。 之后,戚无涯抿着唇看向白翛然,眼圈荡泪,又被他狠狠忍了回去。 白翛然不明所以,当着太子的面又不能问,而太子也没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见白翛然不吭声,就道:“怎么你不愿意?” “在下自然荣幸之至。”白翛然连忙行礼,看出太子有些不耐烦,他又道:“殿下,其实此番前来,在下还有一事请教殿下。” “何事?” “殿下觉得国院学子如何?” 太子略思索,道:“参差不齐。”顿了下,又补充道:“难为栋梁。” 白翛然道:“既然如此,殿下何不趁机选茁壮者,施肥浇水,假以时日,养成栋梁?” “你的意思是,劝孤广进良才?” “广进倒也不必。如今戚无尘去了运河工程,虽说有东宫背景到底势单力薄,不如为他选几名助力,助他扎稳根基。将来他们若成材必感念殿下您的培育之恩,何愁国无栋梁?” 太子笑道:“谁托你说项了?” 白翛然道:“原也是无尘的几位好友,叫陈跃、王几、章数知。” 太子对内监官道:“把这三人的檔籍调来,孤看。” 内监官忙应了一声出去。 白翛然见此忙肃容致歉:“在下过失,未备齐档案,反倒劳烦了大伴,望殿下见谅。” “细枝末节不要介意。”太子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大概是笃定白翛然昨晚喝了那酒后绝不会背叛自己,太子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小失误从态度上显得格外宽容。 他问白翛然:“这几人的背景你知道多少,不妨先说来听听。” 白翛然还没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戚无涯突然开口,道:“这几人的情况,微臣更熟悉。” “哦?”太子轻笑,语气不自觉带出了三分宠溺,道:“那你来说。” 戚无涯便将陈跃几人的秉性,习气说了一遍。他是事实求是,连陈跃几人经常翻越学知山这等纨绔习气也没落下,听得白翛然在一旁直皱眉,太子反而哈哈大笑,道:“这样的人,竟能和无尘处得来么?奇也怪哉!” 戚无涯道:“虽有这些毛病,但他们对大哥情深义重,且处事圆滑。尤其陈跃,鬼点子多,很会变通。” “嗯。”太子斟酌道:“若这样说,倒也值得一试。” 不多时,内监官将三人檔籍拿来,太子看过后,见都是良籍,家族三代内也无不良史录,便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对内监官道:“你将那三人叫到舍院来,孤有几句话要嘱咐他们。” 白翛然和戚无涯都没想到,太子这次拍板定人能这么痛快。 很快,陈跃几人兴高采烈的来了,他们不知道,看着东宫内监官把他们几个叫走的其它学子们,此刻几乎人人因眼红而导致心态炸裂! 第46章 过河之车(三) 学子们看到陈跃几人被东宫内监官叫走, 个个羡慕嫉妒红了眼。他们本以为陈跃几人是沾了戚无尘的光,当得知是被白翛然推荐后,学子们的内心又无比复杂起来—— 因为, 如果是沾戚无尘的光, 学子们觉得自己如法炮制去拍马屁或讨好戚无尘也心甘情愿,毕竟戚无尘的学识和能力远在他们之上,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 但是,白翛然—— 对他们来说, 白翛然就是那句典型‘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叫你高攀不起’的代表,原来他们有多看不起白翛然, 如今白翛然翻身对他们来说就有多打脸!让他们去巴结白翛然还不如让他们去始!他们哪里拉得下脸去讨好呢? 因此, 看着陈跃那几个凭借白翛然的关系一步登天,大部分学子只能干瞪眼,干着急!当然也有小部分真正有实力的学子不为所动,他们想得是秋闱凭真本事考取功名。 但是,国学院里大部分学子没有这个底气呀,因为秋闱不只是和国学院的同窗竞争,那是要跟全国的学子们竞争啊,远得不说, 就说每届科举单一个江南高家就不知明里暗里要分走多少名额, 其它世家大族又怎么可能没有呢? 寒门学子要出头自古就没那么容易。 纨绔子弟就更要另辟蹊径了。 很快, 有人像吃不到葡萄一样, 说:“……也不一定攀附上东宫就是好事,想想连解元……” 这倒确实是个鲜活的例子, 毕竟连华城还是得了太子赏赐的, 玉河楼那晚他还是跟着太子来的, 此刻不照样在兵马司大牢里还没出来。 就有人又说:“不要急,皇子有三位,听说明天二皇子就来了,咱们抓住机会不也一样?” 众人连连应和。 于是,在众学子对白翛然羡慕嫉妒眼红的讨论声中,太子已经完成了对陈跃、王几和章数知的考教。 他当面问那几人:“你们可知录司、路呈是为何?” 说白了就是记录数据,整理资料,两边跑腿的官职,但是太子亲口问出来,他想听得肯定不是这种基础的解释。 陈跃心思活泛,一听太子问,立刻就抓住了关键,道:“乃是守护运河工程核心机密不被泄露的重中之重。殿下,放心,我们几个就算堵上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机密泄露出去!” 太子便笑了,他点点头,似乎对陈跃的回答相当满意。但是,光嘴上说显然还不足以取得太子的全部信任,他先给内监官使了个眼色,才道:“能得几位爱卿相助,也是孤之幸。既然如此,便让我们共饮一杯,以此盟誓。” 内监官从外面端进来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两只酒壶四只杯子。太子一壶一杯,剩余归陈跃三人。 白翛然站在一旁,两股酒香扑面而来,其中有一股酒香和他昨日与戚无尘共饮时闻到的香味很相似。他心中暗暗一惊,因此留了心,待陈跃几人饮过酒后,满脸荣光地退下,白翛然也告辞紧跟着追了出去。 意外的是,陈跃几人没有走远,竟然就在太子舍院外不远处的道边等他。 白翛然几步过去,正要说话,竟遭到陈跃几人郑重行礼。 陈跃道:“今日陈某能有这番机遇多亏白兄引荐,陈某铭记于心,他日若白兄有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 王几和章数知也是附和。 白翛然帮他们本不是为了求他们报答,他只是为了:“白某别无所求,只愿明日列位赴任之后,能助戚无尘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陈跃说着,与王几和章数知交换了个眼色,纷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 白翛然被他们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开玩笑般问道:“太子殿下赏赐的酒,味道如何?” 王几笑道:“那当然是极好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喝道如此美味的浆液,怎是一个甘烈可说?!” 陈跃道:“明明就是果酒的味道,哪里甘烈了?” 章数知道:“不对吧,我喝着很辣啊,还有一点腥……” 三人边走边就那个酒是什么味道,争论起来。 白翛然走在一旁,听他们三人争论,若有所思。那酒在他闻来虽然香气浓郁,昨日入口后却没有特别的味道。刚刚那酒香的味道应该不会错,就是跟在红袖招他和戚无尘喝的那壶是一样的,可是,为何陈跃等人尝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呢? 莫非这酒还能是入不同口显不同的味儿? 思及此,白翛然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二哥白跃灵总爱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一次他听见他二哥跟他爹吵架,说什么‘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要做出来给你看,这世上肯定有……不同人不同味……’ 那时候白翛然还太小了,他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但是,不同人不同味的概念,他却是在那时第一次听说。 这一晚,白翛然回到舍院,短短几天,这院子里原本住的人不是病了,就是进去了,要么就是去赴任了,竟然根本不用他换房也清静得只剩他一个人了。 还真是世事无常,变化莫测。 即便如此,白翛然也没有搬回自己的屋子,他东西都搬戚无尘屋里了,如今戚无尘不在,也不用再搬,他直接住了就好。 宣杏虽戚无尘去了东郊运河。墨桃依旧守着白翛然。他准备好洗澡水,见自家公子都已经成了东宫谋士还对着那张计划表在背书,十分不解,就问:“少爷,你都已经是东宫客卿了,为何还要背这些?” “客卿乃攀附得来,不能证我本事。未来别人提起也只会说我是佞臣。可是,若我凭自己的本事考出来,那就不一样了,我要正经进士出身,方显白家男儿本色。” 墨桃点点头,道:“我懂了,就像大少爷和二少爷他们都是武状元出身一样,少爷您要考个文状元,对吗?” 白翛然:…… “反正,我也不能比哥哥们差太多。” 墨桃兴奋得挥舞着小拳头给少爷加油,白翛然却大手一挥,问他:“之前租的那十间院子是不是还剩一间没动?” “嗯。按少爷您的吩咐,用了的九间院子都已经退租了,用的租赁人的身份是东宫给的,就算被查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剩下的这一间,是我单独租的,这院子离考场近,又大又干净,少爷是想搬过去吗?”墨桃压低了声音,笑着问。 “不。趁着秋闱热度,少爷我要发笔横财。咱们最近开销不小,该回回钱了。”白翛然笑着说。 墨桃明显不解其意,挠着头说:“少爷你是想要干什么呀?” 白翛然想要干什么,第二天他就知道了—— 翌日一早,白翛然跟着学子们出了早操,在去膳堂的路上,他遇到了李教【员】,便拉着人,问起了历年科考资料的事。 李教(员)道:“咱们国学院每年都会出一本《汇编文选》,选得都是历年的优秀文章,至于你说的习题册嘛,倒是没见过。” “没见过?”白翛然有些奇怪,问:“那本朝开国二十五年,历经八次科考,每次三十道大小题,就没人想过要出一套汇编题库吗?” 李教(员)摇摇头,感慨地说:“要是有一套这样的题库,再加上历年的《汇编文选》对照参考,那自然是如鱼得水,恐怕咱们京城要状元遍地了呢!” “遍地状元可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一道清悦的男声,带着笑意由远及近。 白翛然和李教[员]回头一看,竟然是周学士。两人连忙给他行礼。 周学士问:“刚刚听你二人说什么状元遍地?怎么,这还没有人开考,就妄想连篇了?” “不敢。”白翛然忙解释,将他想出一套汇编题库的想法告诉了周学士。 周学士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吗?你可知这题库意义非凡?凭你一人之力恐怕——”他似乎是想到白翛然如今身份大不相同,话也只说了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若是你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白翛然听出来周学士可能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这事,学生还没有禀报太子。因不知行情,刚刚正是在向李教[员]请教。” “这是个大事。”周学士突然严肃起来,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对两人道:“你们若是无事,便随我一同去见余老。咱们国学院沉寂了许多年,也是时候牵头搞些实务了。” 于是,半刻钟之后,太子的舍院内,余老带着周学士、李教[员]和白翛然一大清早就来拜访,说有要事禀告。 余老亲自前来,内监官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这时的太子正靠在戚无涯肩头,由着他给自己穿袍系带,闭眼假寐。 内监官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吓得连忙又退到门口,惶恐跪下,不敢抬头。 太子被其吵醒,睁开眼,不是很耐烦地扫了他一眼,道:“一把年纪,行事怎还如此毛躁?” 内监官连忙说:“余老一大早带着国学院的人来了,说是有要事,因此——” “哦?”太子从戚无涯身上站直,兀自走到铜镜前边正袍带边问:“可有说明是何事?” “没有。殿下要见吗?对了,奴才见白公子也在。” “白翛然?”太子琢磨了一下,道:“宣他们进来。” 然而,等余老等人道明来意后,太子却沉默了片刻,问:“这件事,倚余老的意思,是要揭过翰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醒了,发现时间还够,就码了一章,我的零点更新抱住了!3月第一天就请假实在不吉利,我赶紧把请假条撤了! 第47章 过河之车(四) 白翛然忙解释:“原本是在下一位朋友询问可否出一套这样的汇编题库。因秋闱在际, 全国学子汇集京师,此时若有这样一套题库上市,学子们必会争先收录, 也是推广到全国的好机会。不过, 在下不知行情,这才请教了教员和学士” 太子被白翛然一句话点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若是趁着秋闱推出一套题库,惠及天下学子, 必能广传美名,受人颂扬。 此举可行! 太子能想到,那国学院的余老自然也能想到。所以余老这次带着周学士等人前来, 自然也是想将这事揽下, 离任前大概是想做出些成绩吧,就道:“此事,国学院确想一力承担。” 太子望着白翛然,仔细砸么了一番白翛然的话,渐渐也觉得这事交给国学院比再拉上一个翰林院要更容易操控,便冲余老点头道:“也罢。教书匠编科考题,本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此事便就交给余卿主持, 不过, 还有几日孤便要回宫了, 这时间上……” 所有人都听出来, 太子的意思是想要回宫时能拿到样书。 可即便只是整理历年考题也不可能那么快!几天的时间显然不够。 白翛然道:“一届科考一本题库,虽然时间有限, 但整理出一年, 或两年的题库是否拉得及?” “来得及!” 没等太子说话, 余老便双眼晶亮地点头。 太子道:“好!既然如此,今日便开始汇编吧。余老可是要多多费心。” 余老和周学士等人领到这个差事,高兴之情自不必说。 众人连忙告辞回去安排,太子却独独留下了白翛然,问:“你那朋友为何要打听汇编题库的事?” 白翛然道:“他想要开一书坊刊印书籍。因觉得科举在际,便想着出一套题库惠民惠己。” 太子见白翛然虽站得乖觉,说话依旧是直言不讳的风格,便微微一笑,又问:“版师、印匠中可有高人?” 白翛然摇了摇头,道:“尚在筹备中。” 太子嗤笑出声,道:“你这朋友也是,什么都没有就敢狮子大开口问你打听科考题库?真是让孤想扶他一把都无处着手!算了——” “殿下!”白翛然连忙上前一步,行大礼,“殿下既然有心扶贫救济,就要坚持到底呀!我先替我那朋友谢过殿下!若殿下觉得那书局有意思,便让他送与殿下又何妨?” “那倒不必。”太子见白翛然急了,有些想笑,此时便已猜到开书局的根本不是什么‘朋友’,很可能就是白翛然…… 一番权衡后,太子说:“孤便看你面子,好人做到底。一会儿孤给你一封手书,你拿着去工部领几个懂雕版的匠人回去吧。” 白翛然:! 那太好了! 他连忙谢恩,太子笑骂了一句。很快写好一封介绍信,交给了他。 白翛然宝贝一样的接过来,再次行了大礼谢恩,临走前,深深看了戚无涯一眼,到底没有机会说什么,只得遗憾离开。 这一天午饭前,二皇子终于结束了禁军事务,重新回到了国学院。 而白翛然也和余老请了假,带着墨桃拿着太子的信赶往工部。 行至大门口,两方相遇,白翛然连忙退到一旁行礼,避让,却没想到,二皇子竟停下了脚步,侧身打量白翛然,片刻后又说:“你来,本王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慢慢爬上白翛然心头,但是二皇子已经发话了,他不好公然违抗,便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二皇子并没有走多远,只是远离了随从。之后,他站定后,就直接问白翛然,道:“那日你喝了十坛酒后,是如何活下来的?” 白翛然:! 他暗自吃惊,主要是没想到那天留在玉河楼的人里竟然还有清醒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二皇子,这便不好糊弄,好在戚无尘连夜带他去了东郊还请了杏林大手。 但是为了防止二皇子刨根问题,白翛然只说:“那日是戚无尘为我求来名医,否则,想必我也性命难保了。” “玉河楼当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二皇子又问。 白翛然忙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二皇子看了他两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在离开前,又吩咐道:“晚课后,你来找本王。” 白翛然:! 他不想答应,微微抿唇,迟疑着没有说话。 二皇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道:“放心,本王和大皇兄不同。不会对你如何。不过是一位高人想要见你。” 白翛然这才应道:“如此便叨扰殿下了。” “嗯。” 二皇子的性格倒确实是皇家三子中最爽快的。他把该说的说完,一眼也没多看白翛然,就带着一众随从匆匆走了。 这反倒令白翛然松了一口气。 不过,去工部的路上,他琢磨了一路二皇子所说的高人到底是谁,还有这人为何要见自己呢? 工部位于皇宫东侧金水巷。距离国学院坐马车不过一刻钟。但是,这两天全城戒严,路上处处是关卡,兵马司严查疑犯期间,平时一刻钟的路程,今日却足足走了一个时辰。 白翛然的午饭都是在马车上吃的。搞得墨桃非常心疼他,一个劲儿的说:“少爷,自从您病那一场,您变了太多了。” “哪有?” 白翛然笑着揉了把小孩儿的头。 墨桃却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怎么没有呢?您看您现在学问大涨,本事也大涨,不但陈公子他们都听您的,就连大少爷都只听您的,还有就连皇子们也都对您另眼相看!可是,少爷您却越来越能吃苦了,以前就算迫不得已要在马车上吃饭,您也会让车夫先停车才肯吃!” 白翛然就又揉了把小孩儿的头,笑着问:“哪你觉得少爷是现在好,还是以前那样好?” 墨桃特认真的说:“我觉得现在好!以前也好,但是现在更好!” 白翛然便望着他笑,没再说话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墨桃都看得出来皇子们对自己另眼相看,别的人、那些学子们恐怕只会更加眼红吧!人只要会看别人眼红,那还真是什么丑事都看得出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明白‘慎独’的道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管得住自己! 不过,以防万一,白翛然决定,以后他要更低调的行动。 柳山听说门外有位姓白的公子拿着太子手书求见时,整个人很是吃惊。主要是,他今日去兵马司的大牢探望了柳玉皎。虽然才进去没两天,但柳玉皎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一见亲爹就哭了,边哭却还边嚷嚷着要见白翛然。 柳山是拉不下脸去主动搭理白家那小子,他正在琢磨着派谁去替他把事办了,白翛然就来了。 既然拿着太子手书,想来是有正事。不过,白家人替太子办事,若是再早几年,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因为,几年前,高国丈那样拉拢白冠英,甚至不惜舍下脸主动要将高家的小女儿许配给白家长子,却被白冠英当面拒绝了。 如今白翛然倒好,根本不管父辈恩怨,就直接替太子办起了事,也不知这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柳尚书一想起自己如今处境还不如几年前的高国丈,心口立刻堵上一口气,不上不下,特别闹心。高国丈至少女儿懂事,没有在提亲被拒后,还闹着非要见白家那大儿,不像他,明明提亲被截胡已经够没面子的了,偏偏儿子还不争气,把白家那老三看眼里拨不出来了…… 唉,当爹太难了! 柳尚书腹诽间,就见门口一道挺拔的人影携风而来,正是一位满面笑容的佳公子。他看到此人先是一愣,后才想到这人是白家老三——嘶,这个长相怎么好像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呢? 白翛然自己可能没有发觉,自从他在学知山上经历过一次迷药,在玉河楼经历了一次蛊虫,又在红袖招经历了一次阴阳水的洗礼后,他的身体都在一次次排毒的过程中,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 这种变化最直接的反应就体现在他的容貌上—— 原来的白翛然妖妖娆娆弱不禁风,如今的他筋骨越来越强韧,那种妖娆的气质也渐渐变成了妖冶,带出了还不明显的一层攻击性!就像是一把宝剑在被锻造成形之前,还是高温铁水的那个状态,看似柔软,其实照样能把人烫穿! 妖冶中英气勃勃的白翛然,每走一步都好似脚下生莲,又仙又野,令人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了! 柳尚书看见这样的白翛然突然就明白为何柳玉皎吵着闹着要见他了,这样的男子,确实有迷倒众生的资本。 白翛然走到近前,发现柳山看他看得直了眼,不是很客气地重重咳了一声,他本意是想提醒柳尚书收敛些,却没想到柳尚书竟然一点反应也没给! 白翛然:? 随即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柳尚书不会休克了吧? 这家伙难道是个老色鬼吗? 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俩,门口外倒是站着个录事员。本来可以直接探柳山鼻息,但白翛然多了个心眼,他倒退着走到门口,拉住录事员问:“尚书大人这是怎么了?睁着眼睛睡觉吗?” 录事员进门一看,也吓了一大跳。连忙几步上前,拍醒了柳山。 白翛然见柳山回过神,松了口气,心里不住骂他老色批,却不知柳山整个人还处在一种惊吓中,再见白翛然,竟然特别客气的直接起身行礼,又让坐又让人赶紧上茶好好招待。 柳尚书的反应,不过是每一个被白翛然美貌征服的信徒,都会经历的心路历程。对白翛然来说基本已经见怪不怪了,因此他边喝着茶边道明来意,柳尚书几乎立刻就同意了,甚至都没劳动白翛然,直接就让录事员去匠人所把雕版和印刷手艺最好的五位老师傅全给叫来。 之后,柳尚书不敢再正眼看白翛然,却十分不好意思的问:“白公子可否抽空随老夫去趟兵马司大牢,见一见我家那个不孝子啊?” 白翛然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一个老头做出这等忸怩之姿实在倒胃口,便道:“不劳尚书大人陪同,在下一会儿便去看柳玉皎。不过,也请大人清楚,我和他之间并无私情。此行,我会当面和他说清楚,也请大人放心。” “诶?这……” 柳尚书想跟,可是他刚在生死边缘徘徊一番,又有些怕,而白翛然的脸一沉,他就更怕了。支吾了一下,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之后,白翛然顺利从工部领走了五位手艺绝佳的老版匠,路上让墨桃另顾一辆马车,先带去院子那边安顿。白翛然则直奔兵马司而去…… 第48章 过河之车(五) 自从太子安排白翛然和镇国公在红袖招见了一面后, 镇国公就发话,让兵马司撤了对白翛然的搜捕。但是,搜捕令是撤了, 可白翛然这张脸却还是给兵马司的卫兵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以至于,他本人才在兵马司门口出现,所有出来进去的卫兵们全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白翛然不明所以,又觉得有些可笑, 不解地皱了眉头,四下查看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就近问了一位兵马司卫:“这位大哥, 出了何事?” 然而, 兵马司卫根本没回答他,而是给另外一名卫兵使个眼色,两人突然向白翛然扑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白翛然的胳膊…… 半刻钟后,兵马司指挥使衙室。 指挥使大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边打发两个脑子不太好用的卫兵下去,边让人给白翛然看茶看座,好声询问:“那天在玉河楼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翛然就知道, 在听完自己来意还不让自己离开, 这位指挥使大人肯定另有所图, 果不其然, 又问起了玉河楼的事。 他就笑了笑,道:“那日具体如何在下也不知, 听说是蛊虫?” 指挥使:! 这小子好胆色, 进了兵马司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公然踢皮球?他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白翛然, 片刻后发现白翛然依旧丝毫不惧,那份底气可不像是外强中干的毛头小子能装出来的,所以他的底气是—— 白翛然就像给他解谜,又笑道:“在下也是那日和镇国公聊过后,才听说的。” 指挥使:!!! 他连忙换了一副面孔,堆笑道:“你说你今日来探望谁?” “柳玉皎。”白翛然站了起来,躬身一揖,态度突然又软了下去,说:“今日太子命在下去工部办事,偶听柳尚书提起柳公子,到底相识一场,在下自然还是该来看看他的。” 白翛然搬出了太子,指挥使终于坐不住了,也忙起了身,这回他不再纠缠追问,而是说:“柳公子涉及玉河楼一案,你贸然不探访恐有不便,不如本官带你前去。” “那就有劳大人了。” 白翛然笑得别提多真诚,指挥使见他如此,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子里。 一起去大牢的路上,指挥使偷偷擦了好几次汗,他没想到白家人竟然真有给太子办事的一天,他还以为像白冠英那样顽固的忠良这辈子都不可能与高国丈那种老狐狸和解,真是没想到啊,他这个小儿子…… 指挥使怕得无非是白翛然回去在太子面前给他告状,毕竟他这个兵马司指挥使从来都是多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可经不起任何一方的折腾。 兵马司大牢里潮湿阴冷气味呛人。 白翛然不过走了这一会儿,就被熏得差点呕出来。但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漏怯尤其在指挥使面前,便一路忍着,直到柳玉皎的牢房门口,那一双眼睛里早就蓄满了生理盐水,眼眶都憋红了。 这模样被柳玉皎见道,反而勾起了他的愧疚,他一下子扑到牢门口,安慰白翛然:“白郎白郎我没事的,你看我真的没事的,你别哭啊……” 白翛然:! 我有一种负罪感,但我不知该不该解释。 这时,指挥使让狱卒把牢门打开,又对白翛然道:“白公子且去叙旧,本官就在外面,有事不要客气,尽管言语。” 白翛然便谢了他。 然而,指挥使一转身,就给狱卒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狱卒留心两人说了什么,记下来。 牢门一打开,柳玉皎一下就扑到了白翛然怀里,他紧紧抱住白翛然的腰,脸贴在白翛然的肩头,明明劝白翛然别哭 ,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流个没完! 白翛然端着双手,僵硬得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时柳玉皎突然凑到白翛然耳边小声说了句:“牢房里还有别人,我们说话小声些。” 白翛然这才发现,牢房一角的草堆上,确实躺着一人。这会儿,那人正慢慢坐起来,看上去他像是受了极重的伤,行动迟缓,若非那双盯着白翛然的眼睛足够明亮,白翛然险些认不出,这人竟是连华城! 他,怎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像是看出了白翛然的疑惑,柳玉皎凑到白翛然耳边又小声说:“他们打他,他扛不住招供了,什么都招,胡说八道。” 这里‘他们’肯定是兵马司卫。白翛然看着浑身血污的连华城,看着他从稻草上慢慢坐起来,一时也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说同情吧,其实也没必要。 因为白翛然很清楚,作为主角受,连华城经过这番磨难必然会有回报。虽然现在的剧情似乎已经在无限偏离原文,但是,主角受就是主角受,主角光环会加持他的。 “来这边。”柳玉皎说着就拉住白翛然一条胳膊,抱紧了往一边拽。 然而,白翛然没走两步,连华城就急得嘶吼了一声。 是那种类似困兽般的嘶吼! “他的喉咙怎么了?”白翛然惊讶回头,向连华城看去。话却是问柳玉皎的。 柳玉皎似乎很怕连华城,抱着白翛然的胳膊贴得更紧了,小小声说:“之前哭得太狠。” 白翛然带着安慰轻拍柳玉皎,示意他先松开自己,柳玉皎不情不愿,却还是松了手,然而他就看着白翛然走到了连华城面前,而连华城猛然一扑,看样子是要抱白翛然—— 柳玉皎气得跺脚低吼:“你别碰他!” 白翛然躲过了这一扑,连华城却显得非常激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呜呜哭起来,他嗓子哑了,但他这一刻喊的人名,还是能听出来,那是白翛然的名字。 白翛然皱眉盯着他,问:“你哭哭啼啼的喊我名字是想干嘛?你的那些算计呢?那些聪明才智和鬼心眼儿都哪去了?连华城,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你要是不甘心这辈子就窝在这里,死在这里,你得想办法去出!出去了,你才能活,在这儿你只能等死!” “你,帮,我。” 突然间,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白翛然的腿。 连华城狼狈的摔在了地上,他的腿似乎断了一根。但是他望着白翛然的眼神太亮了,亮到勾起了白翛然心底的一丝不痛快—— 白翛然一点点,把他的手指掰开,看着他彻底摔到地上,又蹲在他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问他:“你凭什么到了现在还认定我会帮你?!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没有原则,不会生气的人吗?” 连华城用那把如被粗沙磨过的嗓音,说:“因为,我知道你比他们都心善。” “那你就利用我?”白翛然气得一下站起来,狠狠踢了连华城肚子一脚,怒道:“人善被人欺是吗?!在学知山你给我下药,你知道害得我有多惨吗?若非戚无尘及时出手,我早被大皇子玩儿死了!你还有脸说我心善?!” “再,再踢一脚!” 连华城被踢了反而笑起来,还贱兮兮地要求白翛然再来一脚。 柳玉皎已经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连华城了,甚至再次拉住了白翛然的衣袖,小声说:“他就是个疯子,你别理他,咱们去那边吧!” 白翛然长叹一声,又拍了拍柳玉皎的手背,安慰道:“别怕。”但他没动,依旧盯着连华城。 连华城撑着地面再次缓缓爬起来,他望着白翛然的眼神简直亮得惊人,甚至越来越亮,之后他说:“翛然,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帮我从这里出去,我帮你摆脱戚无尘的纠缠!我早看出你一直很苦恼,因为他总缠着你!” 白翛然:! “你别打他的主意!” 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那个曾经一直被白翛然刻意然忽略的问题,就自动浮现了答案。 他心中虽是一惊,但慢慢的因为想到了戚无尘,或者说仅仅因为戚无尘这三个字,就令他的心头莫名流过一丝丝暖意。 之后,白翛然郑重警告满脸困惑的连华城:“我们之间的事情,不用你插手。还有,我不会帮你,不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早跟你说过,咱们之间早就没有交情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最好永远不见。” “你喜欢戚无尘?” 尽管连华城的声音沙哑,依然掩盖不住他的惊讶。 不论是以前白翛然纠缠戚无尘的时候,还是最近被戚无尘纠缠的时候,亦或赐婚圣旨下来前后,在白翛然的记忆,被人这么直接询问这个问题,今天还是第一次! 连华城也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喜欢戚无尘,只有连华城不相信。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白翛然深吸一口气,如此说道。 “你喜欢他。” 连华城失神片刻,却无比坚定的给出了这个答案,之后他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又说了句:“你竟然真喜欢他?!” 白翛然没再理他,只又说了一遍:“想活,就自己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连华城没有回应,也没再看白翛然,他目光落在了整个人呈现呆滞状态的柳玉皎身上。微微眯了眯眼,连华城一点点挪回了稻草堆上,盯着那扇透光的小窗,开始出神。 白翛然最后看了他一眼,就拉着柳玉皎去了一旁的角落。柳玉皎似乎有些神情恍惚,白翛然跟他说‘我这次来,是受你父亲之托,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清楚的。’ 柳玉皎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他捂着嘴,疯狂点头,眼带哀求地望着白翛然,好像在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别拒绝我呀,求求你啦’! 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忽闪着大眼睛直戳白翛然的胸口,弄得白翛然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一会儿,白翛然才尝试着哄了一句:“你别哭了!我答应你——” 柳玉皎的眼泪有收住的趋势。 然而白翛然接下来的话是:“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柳玉皎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立刻又如断线的珠子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弄得白翛然又手足无措起来,他实在没有办法,长叹一声,抬起胳膊,小心地把手放到了柳玉皎头顶,揉了一下,柳玉皎惊愕地整个人紧绷,眼泪也停了。 白翛然慢慢收回手,语重心长道:“我能给你的感情,如友如兄,唯独不可为夫。你若是能接受,想和我义结金兰都可以,你若是接受不了,我也不能再来看你了,这是为了你的名声好!还有,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你这么好,将来肯定能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配得上幸福!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柳玉皎:…… 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直到白翛然离开,连华城凑到他身旁,对他说:“……我有办法,可以让你得到白翛然……” 柳玉皎也不知听见没有,只喃喃道:“……我还没提醒他要小心太子呢……” 白翛然从大牢出来,再见到指挥使第一句话就是:“柳尚书爱子心切,指挥使大人还是快给柳公子安排个单间吧,可别被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伤了碰了!” 指挥使眉头一皱,训斥牢头,那牢头连忙道:“之前可是柳公子自己要求和那连生一起住的,说什么自己一个人害怕!”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能一样吗?”指挥使瞪眼,牢头立刻闭嘴。 指挥使只觉得这牢头该换了,简直榆木脑袋!他是吩咐过手下人要关照柳公子,可这牢头怎么就不动动脑子什么能关照,什么不能关照呢? 白翛然从兵马司出来就直奔国学院,他想着尽快去见二皇子,之后还得去找太子说一下柳玉皎的事。 然而,他一进国学院的大门,立刻就察觉出了气氛不对,学子们都匆匆忙忙地往一个方向跑去,他忙拉住一人询问,这才得知,竟然是大皇子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飞相回城(一) 大皇子自玉河楼事件当晚, 昏迷多日,一朝醒来,直奔国学院, 还兴师动众召集所有学子前去, 这怎么看也是要搞事情的节奏啊! 白翛然连忙又问被他拉住的那人:“可知裕王召集众人所为何事?” 那人摇头,并一把抢回自己的胳膊,指着一个方向:“你去了不就知道!”说完就跑了。 白翛然想了下,决定还是按照原计划, 先去见太子,再见二皇子,至于裕王, 只要他不来找自己麻烦, 就先放一边晾着好了! 可他才进太子的舍院,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摔杯之响。声音是从屋里传出来的,门口端着药碗的赫连舒云,躬身一步步倒退出来,扭脸见到白翛然,连忙将他拉到一旁,无声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进去。 白翛然以口型询问‘怎么了’, 舒云见左右无人, 压低声音道:“大皇子公然在国学院招揽客卿, 此举完全不将太子殿下看在眼里, 惹怒了殿下。” 白翛然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说起来, 皇帝让三个儿子来国学院, 本也有让他们三个来挑选未来栋梁的意思, 只不过太子向来眼高于顶,一般的学子哪能入他的眼?因此这一趟也不过启用了一个戚无尘、接纳了一个毛遂自荐的白翛然、用废了一个同样毛遂自荐的连华城,连带接纳了白翛然推荐的陈跃几人。满打满算也就六个人,作为一国储君,太子的行为可以说相当收敛,相当低调。 按理说,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若真将太子放在眼里,此番在国学院选拔人才,不说质量,单数量上就不该越过太子去! 也就是说不超过六人为佳。 所以,像大皇子这种号召全国学院的学子拥戴他的行为,简直是在狠狠打太子的脸了。也难怪太子会气得摔杯! 其实,太子若号召未必没有这种一呼百应的效果,毕竟一国储君名正言顺,学子们更愿意聚集到他的麾下,问题是太子虽有储君之名,却不得圣心!老皇帝也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他,总之就是防着他,做起事来顾虑良多,总担心事情做了会惹父皇不快! 反倒是大皇子,一身圣宠,无所顾忌,肆意妄为习惯了,就算惹出天大的篓子,皇帝都会给他兜着! 这些事别人或许看不懂,了解剧情的白翛然却是明白的,所以也只有他会感慨,做父母的心有时候真的是偏的,哪怕真龙天子皇帝陛下也不能免俗!皇上大概把自己为数不多的父爱都给了裕王殿下,所以太子生气,有时候真不一定是为了自己的面子被大皇子无情抽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就是争宠争不过的愤怒吧…… 想通了这些,白翛然轻轻推开拉着自己的赫连舒云,大步走进了被低气压笼罩的室内。 内监官在门口,一见白翛然来了也冲他轻轻摆手,挤眉弄眼提示他别进去,太子殿下正在气头上! 白翛然回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后就大步往里走。 室内,一地茶盏的碎片,戚无涯默默蹲在地上打扫,太子坐在椅子里,支着额角,人显得极其疲惫。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皱眉低喝:“是谁?出去!” “臣白翛然叩见太子殿下。臣有要事望殿下能听臣一言。” 他站在内室门口,隔着门帘,这样说。 太子深吸一口气,似是努力在调整情绪,少顷他起身往外走,又回头对戚无涯道:“你也来,让其他人收拾。” 白翛然辨出声音远近,亲手为太子打起帘子,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殿下,圣心在侧。” 太子眉头一皱,瞪着白翛然:“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油嘴滑舌了呢?正经些,想和孤说什么?” 白翛然低眉顺眼,嘴里却道:“就聊圣心。” 太子呼吸一窒,随即怒而拍桌:“大胆白翛然,你给孤跪下。” 白翛然:跪就跪,跪着也要说,不然你憋在心里越久,我们以后的日子不好过,戚无涯岂不是更难熬?! 于是,白翛然跪下了,却依旧道:“殿下可曾想过陛下为何独宠大皇子?” 太子:“……” “白、翛、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 “殿下!”白翛然抬起头,直视着太子:“任何问题都有解决的办法,更何况陛下是您的父亲,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子女的?只是爱多爱少而已!在下家中也有兄弟三人,父亲崇武,最爱大哥。母亲崇文,因我们兄弟三人都不爱读书,因此母亲反而一视同仁。殿下可有想过这其中的道理吗?” 太子就像一只被人戳到了伤口上的猫,炸起了浑身的毛,却又因白翛然的话勾起了他心底最隐秘的好奇,且这份疑惑伴随他多年,无人可说,无人可问,今天被白翛然赤果果的提起,他其实非常想听听白翛然会怎么说。但是,他毕竟是太子,很好面子的呀,虽然被白翛然问,却也绝对要不予回应才能显示出自己身份的高贵! 于是,太子轻轻哼了一声,没有作答。 白翛然似乎也没指望太子能正常跟自己对话,见他没让人把自己拉出去,就赶紧继续往下说:“这其中的道理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我们都身在局中因此才没察觉,就是‘投其所好’。” 太子皱了皱眉,觉得白翛然在说废话,瞪了他一眼。他的父皇是皇帝,坐拥天下,是所有人巴结讨好的对象,‘投其所好’?说句不夸张的话,整个皇宫都是围着他父皇一人在转,好吗?! 白翛然一看太子表情就猜到他没理解自己意思,解释道:“所谓投其所好并非特指,‘好’可包罗万象!或是所求、所需、所喜、所爱;或是有用、有想、有闻、有感;亦或帮忙、帮担、帮助、帮分,凡其所缺,弥补填漏,必然能分得一份关注,久而久之,积水成潭,常驻圣心又有何难?” 他说完后,太子久久无言。 但所有人都发现,太子刚才浑身上下炸起的毛,肉眼可见的落了下去。他瞪着白翛然,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后,太子突然站起来,对白翛然道:“你随孤来。” 两人一前一后,又进了里间。 戚无涯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门口,望着白翛然的背影,只觉得数日未见,白翛然变了太多,成熟了稳重了,也越来越耀眼越来越有魅力了。 那种魅力不仅仅是美貌指数飙升,还有他的气质,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大抵如此。 太子把白翛然叫进了里间,也不废话,直接问他:“裕王何以得圣心?” 白翛然道:“依在下看,恐怕在裕王殿下的眼中,皇上只是父亲而非帝王,因此在皇上眼中,裕王也只是儿子,需要宠爱和教导。” 太子瞬间恍悟,又因此想了许多,比如大皇子用过的招数自己再用效果不会好,毕竟他站在太子的位置上更能理解他的父皇,也看得更清楚,他父皇能给他们的父爱本身就有限,这些年来,这点有限的爱都给了大皇子,就算他现在想法设法去抢,恐怕也抢不来多少了! 所以,他如果想争圣宠就需要另辟蹊径,而白翛然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显然是早有办法。 “那你说说,”太子道:“孤何以得圣心?” 白翛然道:“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殿下只要为陛下献上‘美誉、民心、安心’,殿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即可步步高升。” “哦?”太子又问:“如何做?” 白翛然道:“眼下科举在际,‘汇编题库’一事便是一个契机……” 之后,白翛然压低了声音,与太子凑头巴拉拉说了半个多时辰,太子的脸色从一开始的难看至极,逐渐缓和,到最后,终于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 白翛然笑道:“有句老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后来,我和二哥争宠时,屡试不爽!” 太子严肃的清了清嗓子:“孤才不哭。” 白翛然就像,觉得这一刻的太子有点可爱,不过他来找太子可不只是说这事,眼下把人哄好了,当然就该说正经的了:“二皇子殿下回了国学院,在门口遇到在下,说有高人要见我。” “哦?”太子刚被白翛然哄开心,再听他这样一说,就直接道:“孤也有些日子没见二皇兄了,走,咱们一起去看看。” 在大皇子高调回归国学院的这一天,他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而太子带着白翛然和戚无涯则低调地来到了二皇子的住所,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满院茶香吸引,太子笑道:“看来孤来得很是时候!皇兄这是得了什么好茶?” 二皇子道:“茶还是原来的茶,只是烹茶的人换了,香气便不同了。” 他说着便将太子等人,让进了屋。 正厅内的长案旁,跪坐着一名道人。道人面前是一副煮茶的工具,看得出来这香气四溢的茶正是出自他手。 这道人太子认识,是青云道长,玉河楼那晚,若非他及时赶到,那些中了蛊虫的人现在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了。这人怎么会到国学院来? 难道说,就是他想要见白翛然? 为何? 太子回头向白翛然看去。 白翛然正在和众人见礼,他突然觉得有两道份量极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猛然抬头,对上一双审视的眼。就见那个身穿道袍的老者,快步向自己走来—— 一时间,白翛然从道士严肃的表情中,读出了危险的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腹有诗书气自华’出自【宋】苏轼《和董传留别》 第50章 飞相回城(二) 气氛一时紧绷。 那老道士在二皇子身后半步处站定, 双眼却不离白翛然,问道:“这位小公子是?” 二皇子道:“安国将军第三子,白翛然。”又对白翛然说:“这位是青云道长。” 白翛然正要见礼, 青云道长却一把托住了他的手肘, 上下打量,以至双眼放光,神情惊诧又欣喜,最终他迫不及待地说:“白公子可否允贫道为你补上一卦?” “啊?” 不止白翛然惊讶, 连太子和二皇子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这老道气势汹汹的过来,结果竟然是要为白翛然算命?! 其实,青云道长一开始的目的真不是给白翛然算命, 不过碍于神棍的通病, 他看出白翛然异样的骨相,好奇心瞬间战胜了找茬的心,先拉住人送上一卦再说! 青云道长见白翛然不回答,只得又追问了一遍,白翛然本能拒绝,但是太子不知看出了什么,突然发话:“既然道长盛情难却,你便算上一算。道长的演术京城无双。” “……是。” 白翛然又看了一眼青云道长, 道长也正在看他, 双眼放光, 如获至宝。 白翛然:…… 这个老头儿很可疑呀! 之后, 一行人在长桌两侧落坐。两位皇子品茶,白翛然报出了生辰, 青云道长当即拿出演骨推算起来。 戚无涯虽在太子身边陪着, 却一直关注着青云道长推演的结果, 看得出来,无论在哪儿他都非常关心白翛然。太子见此,心情略有不快。不过,如今白翛然给东宫办事,太子便控制着那一点点不快,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即便如此,有些细微表情还是没能逃过二皇子的眼。 二皇子较有兴味的观察着几人,却又不动声色默默喝茶。 演局很快出了结果,青云道长看着最终的卦局,整张脸就是一个大写的惊讶。 因此,所有人都围了过去,可那卦局没人看得懂,太子不禁问道:“这卦有问题?道长为何如此惊讶?” 青云道长捻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的道:“此卦暗含国运,其中玄机精妙绝伦,但天机不可泄露,贫道不能多说。不过,白公子不愧为白将军之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将来我大周有白公子父子守护,必能安享百年泰平!” 太子:! 二皇子:! 两人几乎同时扭头—— 白翛然:!!! 听这老道的意思,我将来要上战场的? 胡扯!爹娘还有哥哥们不可能会让我去战场的!除非……除非爹爹和哥哥们都—— 呸呸呸!我在想什么!爹爹和哥哥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白翛然想起如果按照原文剧情,过不了多久他确实就要家破人亡了,到了那时候他爹和哥哥们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所以,他绝对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从现在起,他要在京城站稳脚跟,他要当大官,强大到足以代表白家在朝堂发声! 白翛然的眼神逐渐坚毅,青云道长见此,暗自点头,又说了句:“终非池中物,何愁水塘深,风云际会时,一飞跃龙门。” 白翛然道:“承大师吉言,今科白某定全力而为。” 他这样一说,就好像这首卦象诗暗指今科秋闱,而青云道长看了看他,眼含笑意并没有揭穿。 但是太子摸着下巴,指着散落在案的‘象’骨道:“孤虽不精于《易》,但这一卦似乎是‘坎’上‘乾’,乃为‘需’变之卦?” “殿下好眼力。”青云道长淡淡笑道:“既是‘需’变之卦又不同于‘需’,‘坎’如迷雾遮人眼,‘乾’在其中渐次开。此卦内含九初、二、三、四、五、上九、用九之精妙演换,可谓百年难遇之吉祥!” 所有人:! 白翛然:……! ——好吧。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了。 青云道长只望着他淡笑,片刻后又道:“白公子,可否允贫道为你摸骨?” 白翛然将手递了过去。 青云道长自一旁的木匣中拿出一张画满符咒的黄帛,将白翛然的手紧紧抱住后,揉了两下。那些符咒竟然有一瞬间,闪过了蓝色的亮光。 众人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揉眼,太子更是急急追问:“刚刚那是什么?” 青云道长脸色凝重,被太子一问又立刻恢复,笑道:“诸位莫慌,那光只是说明白公子曾经中过蛊毒而已。” “曾经?”太子眉头一皱,似乎极关心此事:“那蛊虫可还在他体内?请道长施以援手!” 白翛然和戚无涯同时望向太子,两人皆无语,心道那蛊虫还不是你弄来的,你真不知道白翛然体内有没有虫?! 皇家多‘戏子’,果然不假。 太子却不管这些,已与青云道长讨论起了驱除蛊虫之事。不明真相者若看到太子这么积极,可能会被他一腔爱民之心感动,但是白翛然和戚无涯却只觉得套道长话的太子令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他似乎对那晚蛊虫被驱除得干干净净耿耿于怀。 青云道长不知是否听出了他的意思,到最后只淡笑不语了。 白翛然发现道长说要给他摸骨,最后骨头摸了,却又什么都不说,也太奇怪了。这时,他的目光正好与道长对上,白翛然在道长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读出了一些无奈,那一瞬间他福灵心至,突然明白道长大概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给他摸骨的结果,就立刻问:“道长平日都在观里吗?” 青云道长会意,笑了笑道:“中秋,观里有法会,列位若是得空,欢迎前来观礼。” 白翛然便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到时候抽时间去单独找道长聊一聊。 二皇子也应了一声,太子却看了白翛然一眼,淡笑着道:“到时若宫中事务不忙,定然要去捧场。” …… 从二皇子处回来,一路上,白翛然和太子都没有说话。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一走,二皇子就迫不及待问青云道长:“如何?可有探出异常?” “若真如殿下所言,玉河楼出事那晚,这位白公子一人独喝了十坛蛊酒,那他体内不可能一丝蛊气也无。” “一丝都没有?”二皇子惊诧道:“可你刚刚不是说,那蓝光就代表他中过蛊毒吗?” “非也,”青云道长说:“贫道刚才用的咒帛乃是天罗捆蛊咒,若他体内有蛊虫或蛊气,整张咒文会立刻变红渗入他的骨血,追踪蛊虫,直到把它们抓住为止。” “为什么会出现蓝光?”二皇子紧张道。 青云道长摇摇头,说:“太过罕见,贫道也是几十年前在北疆游历时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那应该是位狄戎的哥儿,被蛊虫反噬,明明人已奄奄一息,就在我为他用捆蛊咒拔除蛊虫时,他的身体阻止了咒符的侵入,当时,咒符也出现了这样的蓝光。” “你的意思是说,”二皇子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白翛然有狄戎血统?” 青云道长摇了摇头:“贫道什么也没有说。” 二皇子瞪他。 青云道长才又补充了一句:“殿下可以宽心,这位白公子将来乃是大周之福,殿下若得空,可多与其来往。对殿下必然多有助益。” “白翛然?”二皇子有些不相信。 青云道长哈哈一笑,不再多说。反而告辞离开了国学院,回去向镇国公花十梓复命去了。 另一边,白翛然等人回到太子舍院,才进门就看到廊下站着两人,竟是余老和周学士。两人手里各捧着一沓纸,看墨迹似乎是刚抄录晾干不久的,不用猜也知道,那应该是部分题库的汇总。 太子见到他们,惊喜笑道:“这么快就做出来了?” 余老道:“只刚汇出弘泽元年和弘泽三年两届的试题以及每一道题的破题思路和作文方向,只是不知这样是否合适,便先拿来请殿下过目。” 太子道:“余老辛苦啊,快请。” 白翛然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进了屋。 太子看过样稿后,略一沉吟,说:“破题思路和行文方向本是因人而异的东西,如这般直接放到题目下方,反倒有约束思路之嫌。不如单剔出来的好。” 余老连连答应,还笑说:“正是有这方面的担忧,才在定稿前,拿给殿下掌掌眼。” 太子就笑了,也谦虚道:“孤只给意见,你的稿子要最终定下来,还得找印刷的人给你看看。”说着,便一指白翛然:“找他。” 白翛然连忙双手接过稿子,道:“对于印刷,我也只是刚入门,最终的版式如何,能印成与否,还需我把稿子拿回去给工人看过才行。” 余老道:“那就让周学士和你同行,可好?” “自然再好不过。” 说干就干,白翛然立刻就和周学士辞别太子,拿着样稿出了门。 今日,这是白翛然第二次出门。眼看日向西斜,为了在天黑前能赶到地方,白翛然他们是直接坐了有国学院标识的马车。一路上,凡是遇到兵马司检查都由周学士出面,他三言两语就让兵马司卫放行。可见那三寸不烂之舌有多厉害。 两人到达白翛然安顿工部匠人的那间院子时,天还没黑。墨桃听到门口动静,跑了出来,见是自家公子,立刻招呼众人出来迎接。 五位在工部拔尖的匠人,多少有些心气儿高。之前,他们不过是碍于柳尚书的命令不得已才跟白翛然来的,一开始以为是什么大行大业,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不但没行没业竟然还要他们五个人白手起家,从零开始,这几个人心里可都不大痛快了。 再一点,白翛然作为东家,把他们从工部要来,一不提钱二不说事,就留了个什么也做不了主的书童安顿他们,未免也太过敷衍了事。几位手艺匠人心里又犯嘀咕又有些憋屈。 正扎堆商量着以后怎么办,白翛然终于来了。他不但来了,他还是带着活儿来的,一进门就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一起,笑着说:“今日有一桩大买卖,若是做得好,各位美名远播不在话下。” 匠人们毫无反应,一副我信你的邪的表情。 白翛然也不在意,依旧笑道:“国学院应太子殿下的邀,准备出一版汇编题库,这题库若是印好了将惠及万千学子,现样稿我拿来了,你们看看这个版行不行?” 国学院、太子殿下,这些字眼对于工部出来的匠人并不陌生,但是以往哪怕他们不要钱,也没机会直接替太子殿下办事啊?! 这个新东家不愧是将军的儿子,可够有本事的。几个匠人对白翛然的印象发生了一点转变,话也因此多了起来,他们纷纷凑上前,翻看样稿。 雕版师父道:“这样密集的稿子雕出来并不好看,而且这么多字,也容易把底板雕坏。” 白翛然:…… 等等,我怎么听着这意思不太对呢? 他试探地问:“不是单个字雕好后,再排版的吗?” 版师父皱眉道:“从没听说过,单个字雕完再排版,那不斜吗?” “不是——不会!那叫活字印刷啊……” 白翛然急得给他们科普了一遍什么叫活字印刷,怎么操作,具体有哪些好处,最后问他们:“……能做出来吗?” “若真如东家说得这般,那这活字印刷做出来,咱们——咱们家商号叫啥?” 几人说得热火朝天,到现在才发现还没问过商号名字,白翛然也是到了这时才想起,没起店名呢,就顺口来了句:“咱们在京城西北,就叫西斋书局吧。” “西斋书局?好名字。”大家捧场地夸了两句后又说起正事:“活版印刷可也是件惠民的大工程啊!” 白翛然笑道:“此事意义深远,责任重大,非得如各位这般技术炉火纯青的大手才能担得起来。” 谁都爱听好听话,白翛然这么一夸,那几位匠人顿觉心情舒畅,一个个都说包在他们身上。 白翛然见干劲儿调动起来了,却深知光有热情还不够,得让他们有奔头,就说:“几位既然来了咱们西斋书局,我自不会亏待各位。来之前我也问过工部的主事,知道各位在匠人所一月俸是二两银。我这儿便给三两,逢年五节还有赏有补贴,今年利润若是好,到年底分红也少不了各位的!毕竟,如今咱们也算是直接给太子殿下办事,待遇上不亏,手下的活也要更细致才行。” 几个匠人连连称是,再没有一开始那种爱答不理的样子了。 白翛然暗自点头,对墨桃说:“把之前我准备好的合同,拿出来给他们签字画押吧,咱们西斋书局,今天开始就正式开工了。” 白翛然说话时,周学士自始至终没有搭话,就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却越看眼睛越亮。只觉得这个白家的老三真不愧是将军府出来的嫡子,御下很有一套,对人情世故也极其通透,这样的人将来入了官场也绝非池中物。趁着他现在还是棵小嫩苗,处好关系,准错不了。 之后,几人商量着排版雕刻等事,直到天黑才停。白翛然让墨桃盯着这边,又从知味坊张罗了一桌好菜,他和周学士就在小院里与几个匠人一同吃完了才回去。 这次回到国学院,他们先去给太子复命,再各自回到宿舍,已过戌时了。 白翛然还住原来的院子,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门外站着黑甲卫,这才意识到大皇子回来后竟然还住在他的屋里!那他便不能再住这里了! 只因,这院里原本的四人如今都各有去处,只剩下他一个,他若是还住这里,岂不就是和大皇子独处一院了?! 这也太危险了吧? 白翛然转身往回走,然而还是晚了! 先是黑甲卫呵斥一声‘什么人’?紧接着,白翛然的手臂便被人拉住了。他猛然回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怨念和恶毒的眼睛,这张脸太眼熟,白翛然仔细一想,立刻认出了这人是谁—— “赵宝竹?!”白翛然微愕。 “白翛然,难得你还记得我。”赵宝竹皮笑肉不笑,望着白翛然的双眼中全是怨恨:“没想到吧?我这么快就又回来了,是不是很惊喜?!” “你先松手,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白翛然肃容道。 赵宝竹却嗤嗤一笑:“多日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觉得我可能松手吗?你现在可是宝贝,我抓住了你,一会儿可还要向大皇子讨赏呢!” “大皇子怎么会用你这种人?” “诶,话可不能这样说!裕王殿下会起用我,自然是看上了我的能力,要不然,现在抓住你的人怎么不是别人呢?!”赵宝竹边说边笑,小人得志的样子看得人很是恶心。 白翛然抬脚踢他,被他躲过后,就有黑甲卫接手,又抓住了白翛然。黑甲卫都有功夫傍身,白翛然打不过,被带到了大皇子面前。 虽说戚无尘、连华城、刘玉瑶三人都各有去处,但是这间小院却不像白翛然想象中那么冷清,相反,今日还特别热闹。 那是因为,大皇子今日拉拢到了一批国学院的学子,此刻全部聚集在这里,集体拍马屁中…… 正厅内,大皇子高高坐在主位上,一群人围着他,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白翛然被带进来时,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一见是他,脸色都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人偷偷去瞄大皇子,发现他盯着白翛然的眼神亮得摄人。 学子们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恭维大皇子,却发现大皇子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开他们,走向白翛然。 大皇子的手摸到了白翛然的下巴上,白翛然想躲,身后的黑甲卫押着他的手臂,像一堵墙似得,根本无处可退。 学子们见此,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大皇子却头也没回地吩咐他们:“都散了吧!” 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学子们就算再好奇也不得不离开。然而,白翛然却绝对不想单独和大皇子相处,因此高喝一声:“慢着!” 大皇子高高挑起一边的眉,随即不怀好意凑到白翛然耳边,问:“你喜欢让人看着……” 这话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落到还没走远的众学子耳里,令他们一瞬间就驻足不前了。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胃口被高高调起的样子,既期待又小心翼翼地回望厅堂! 大皇子却笑了一声,道:“就算你有这个癖好,本王也没这个习惯。罢了,你既愿让他们留下,便留他们在外面听着吧,看本王怎么把你弄哭——带进来!” 大皇子一句话,自有黑甲卫押着白翛然进了里屋。好像早就被吩咐过,黑甲卫把白翛然押进屋,直接往床柱上捆。 后面有人发出了得逞的奸笑,大皇子略回头,正好看到赵宝竹几步走上来,行大礼道:“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人是你抓得?”大皇子问。 “正是。” “赏。” 赵宝竹连忙谢恩,大皇子却再没看他一眼直接进了里屋。 白翛然被捆在了床柱上,房门在眼前关上,屋内只剩他和大皇子两个人。屋外影影绰绰,是那群没有离去的学子,他们似乎真的打算要听窗根了,白翛然甚至听到有人嘻嘻哈哈地在给他们这恶劣行径找正当的理由,说什么‘就当是提前给白翛然闹洞房了’…… 显然,哪怕是那些学子也知道,大皇子想要对自己做什么。 但他们却不知道,大皇子根本站不起来。 所以,就算大皇子要惩罚他,也绝不会是干那种事,而是—— ‘噌?’一声,是大皇子抽出了墙上的宝剑! 他提着剑一步步走向白翛然! 白翛然浑身紧绷,脑袋飞快转动,他觉得他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就这么放任大皇子把自己砍了! 于是,白翛然急急喊一声:“殿下!” 大皇子笑了,剑尖抵在了白翛然胸口上,道:“现在知道讨好了?白翛然你给本王说实话,那晚在玉河楼,你都做了什么?” “我真的不记得了殿下!我只记得我喝了酒,”白翛然态度很是诚恳,若非大皇子是那晚的当事人之一,还真被他这人畜无害的表情骗了。 大皇子冷笑一声,剑尖往前,刺破了白翛然外袍的前襟。 大皇子道:“不记得?那本王便帮你回忆回忆!”说着剑尖一挑,那袍子便如一张废纸般哗啦啦破开了! 白翛然气得惊呼一声,温凉的空气吹到身体上,明明是夏季,他却打了个寒颤。手脚被捆,他只能看着那袍子自己散开,连裹一下都做不到,眼眶一下就红了。 大皇子冷笑道:“今天你那未婚夫婿呢?他一会儿还来的了吗?来不了了吧?本王听说他上任第一天就被修堤的巨石压断了腿,现在恐怕自顾不暇,哪还顾得上你呢?” “你说什么?!” 白翛然惊得都忘了挣扎——戚无尘他,他出了意外?原文剧情中可没有这一段! 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 大皇子见白翛然神思不属,心口突然微微一抽,脸色一下阴沉下来,哗地又是一剑,剑尖堪堪划破白翛然的皮肤! “放心,他死不了!”大皇子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补上这样一句,但紧接着,他就邪笑着又补了一句:“只要你乖乖听话,他就死不了!” “你想怎么样?” 白翛然愤懑已极,他瞪着大皇子,恨不生啖其肉。 大皇子一把扔了剑,再度捏住白翛然的下颌。人也逼到近前,压低了声音:“治好我的病,我放你走。” “我不是郎中!”白翛然咬着牙忍耐大皇子的碰触。 “但只有你能治好我的病!” 大皇子的眼中透着疯狂。 白翛然知道完了,他认命的闭上眼,却忽闻大皇子说:“那日,我和你说的话,你没有告诉太子,为何?你不是已经投靠他了么?” 白翛然猛然睁开眼,问:“你既然知道我投靠了太子,就赶快把我放了,你就不怕——” “我会怕他?”大皇子哂笑,道:“他算什么东西?他和他那个狐狸精父后一样,不过是来历不明的小,贱,种!” 白翛然不吭声。 大皇子又指着他戳脑门:“你择主的眼光真差!选老二也比选他强,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殿下,”白翛然深吸一口气,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道:“不论在你眼中太子殿下如何,他至少从未因私废公,他至少从未对臣下之子出手,置于死地。在这一点上,太子殿下比任何人强,对我来说,就是好主子!” “闭嘴!”大皇子突然怒了,冲白翛然吼道:“你看到的才多少,你就说他是好人!你那未婚夫婿那个戚无尘,出事之后,他有跟你说过吗?有跟你提过一句吗?若非我今日告诉你,你知道吗?你是不是还被蒙在鼓里,你还说他是好人?!” “戚无尘出事,是你派得人对不对?” 问出这话时,白翛然双眼蓄泪,双目赤红。他狠狠忍耐的模样,好似正有人在挖他的心口,稍不留神整个人就会因此碎掉似得,既惹人怜爱,又叫人心惊。 “是又怎样?” 大皇子堂而皇之,对白翛然异样的精神状态,恍若未觉,还在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乖乖听我的话——” 声音戛然而止,大皇子震惊地望着白翛然,只见有两行淡红色的眼泪自白翛然的眼角滚落,同时有淡红色的水雾自那两行泪间升起,眨眼间就化为了条条雾绳缠到了大皇子的脖颈上—— 大皇子:?! 他想说话,然而雾绳如蛇,勒得他连呼吸都快要不能。 “白、翛……然!”他勉勉强强自口中挤出这几个字,言辞间不自觉带着哀求。 白翛然却没有理他,此刻他正闭着眼睛,感受着数道粉红色的烟雾沿着他的身躯慢慢爬到捆住他手脚的绳索上,那绳索就像遇到了腐蚀物,突然就断了。 绳子落到地上,已断成无数截,断口处还在冒着烟,散发着焦糊的味道。白翛然终于能动了,他立马睁开眼,而就在他睁眼的那一刻,一阵热辣袭上眼膜,逼得他又流出了更多的泪水,一时间,整间内室粉气萦绕,大皇子像是一尾离开水的鱼,突然翻腾起来。 至此,白翛然才看到大皇子身上,被粉色的气绳缠满的盛况! 当意识到这些粉色的雾气正是他的眼泪所化时,白翛然自己也很吃惊。他现在甚至觉得,他的身体构造实在不像是人,倒像是某种改造过的生化武器。 生化武器?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堆乱码,白翛然头痛欲裂,他忙蹲下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而在这期间,粉雾像是也感受到了白翛然的痛苦,纷纷从四周向他聚拢过来,在他的头顶上化为了一只手的形状,慢慢的,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像是安慰痛苦孩子的母亲的手…… 白翛然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也看到了粉雾变化为手的神奇一幕,他既震惊又期待的说:“要是能让大皇子忘记刚刚看到的这些就好了!” 然而,他刚说完,就像是收到了他的指令般,那些缠绕在大皇子身上的雾气突然迅速爬上了大皇子的头,如一块布兜头一罩,在大皇子挣扎了两下之后,又迅速散开,像是训练有素的一群分子精灵,在完成任务后,化成一个彬彬有礼的小人,踩在昏迷的大皇子脸上,像白翛然郑重地鞠躬。 就像在说‘遵命’! 白翛然:……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如果可以就顺手也把他那不举的毛病治一治,省得他以后再因为这事纠缠我!” 粉色雾气像是十分喜欢白翛然向它发号施令似得,立刻又从人形散开成一团雾气,将大皇子整个人罩住,不知它干了什么,总之白翛然眼看着大皇子一会抬胳膊一会儿蹬腿,等终于消停下来后,雾气再次化成了小人向白翛然鞠躬! 只是这次的小人比上次小了好多,就像是每执行一次任务,都是一次消耗。 像是为了验证这个推测,白翛然又对雾气小人下了一道命令:把大皇子搬到床上去。 雾气立刻欢欢喜喜飘到半空,又如藤蔓植物般分出数道雾绳,吊起大皇子,毫不费力搬到床边,它甚至还能用雾绳当触手掀开床帐,简直就是一个神奇到不行的高智商免费劳动力! 这次任务完成后,小雾人又缩小了很多,只剩下半尺高了。 白翛然有种感觉,它顶多再执行一个任务就会消失。 虽然白翛然已经想明白这些粉色雾气应该就是他的眼泪所化,但是亲眼看到它做出这么多拟人化的举动后,就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它消失了。 于是,白翛然伸出手,道一声‘来’。那一团雾气化为的小人,欢喜极了,一下就跳到了他的掌心里,盘腿一坐,很快便融进了他的皮肤中—— 白翛然只觉得手臂上微微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有些潮意,很快又随风消散。 他身上的衣服被利剑割得破破烂烂,已经不能再穿,索性便脱了下来,拉开柜门,找了一套大皇子的便服换上。 夜晚在眼前归于平静,窗外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离去,白翛然身心俱疲,他却告诉自己还不能休息。 拉开房门,走到廊下,黑甲卫立刻像他看来。但见他身上穿着大皇子的外袍,立刻低头,没有多问。白翛然这才发现,即便是常服,大皇子的衣服也在袖口处绣着蟒纹。这衣服他穿出去太容易惹出事端,还得再换。好在,就住隔壁,白翛然几步回了他和戚无尘的屋子,飞快换上了自己的衣物。 之后,他又从自己的小钱匣中拿出两包银子揣好,写了一张便条,路过李教1员门口时顺门缝塞了进去,上面写着请他帮忙请两天假,之后,他匆匆忙忙往学知山走去。 翻过学知山就是红袖招,他要从这里出去。这会儿时间太晚了,国学院的大门已经关了,可他却必须出门。 从红袖招借了辆马车,先去五城兵马司办出城文书,因他手里有东宫腰牌,这事没费什么功夫。之后,白翛然便让车夫一路不停,直出青龙门,前往东郊。 更鼓声自钟鼓楼响起,昭示着午夜来临。白翛然放下车帘,闭上眼脑海中依旧是车后那座雄伟的皇城。国都、京城一个光听名字就令大周百姓们无比神往的地方,如今在白翛然看来,也只剩满心疲惫。 午夜之后,就是新的一天了,这也是戚无尘上任东郊运河工程监理官的第三天,白翛然只希望他还活着。凭心而论,大皇子的话他并不相信,他需要自己确认戚无尘的情况,他总觉得,以戚无尘在太子心目中的分量,若他真的出事了,太子不可能还这般沉得住气。 而大皇子也不至于蠢到对戚无尘动手之后扭头就告诉白翛然的地步,所以,白翛然马不停蹄的赶赴东郊运河,就是要去确认一些事实。 至于,他为何非要连夜出城,为何一刻钟都等不了,为何不顾自己满身疲惫也要执意彻夜狂奔,那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其实,白翛然根本就没往深里想—— 他不敢。 …… 此时的东郊。 运河工程为期一个月。但自上半年起光准备就花了三个月,整个工程上的人马早已磨合出了一定的默契。可就算这样,开工的第一天还是闹出了不小的事故。周人讲究启基奠石,有石敢当先,一帆风顺之意,然而,那十人才能抬动的巨石,刚抬上堤坝,其中一位抬石人突然滑了一跤,导致另外九人猝不及防,受力不均,纷纷跟着摔倒在地,眼看,那块大石从堤坝上滚落下来,就要撵到一人身上,所有人不禁大喊:“快跑!快躲开呀!” 甚至有些胆小的人,直接捂住了脸。 然而,预料中的血肉模糊并没有发生,就在人们惊魂未定之际,一人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生生推住了那翻滚向下的巨石。 “快离开那儿!”接住巨石的人回头冲吓傻了瘫在地上的人喊。 人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那人拉走。而其余抬石人也忙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将巨石抬起。 差点闹出人命的风波被化解,巨石顺利入基,人员无一伤亡,人们一拥而上将刚刚那位阻住了巨石的青年围住,七嘴八舌兴奋慰问,却发现青年满头大汗一言不发—— 也是到了这时,他们才注意到,青年左脚上的鞋履正被鲜血染红! “快快快!监理官大人受伤了!” “快来人!叫郎中!” 至此,戚无尘上任第一天,因英勇救人而致脚部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各种版本应有尽有!大皇子也不知是听得哪一个版本,总之他拿来吓唬白翛然,本意是想要控制白翛然听他使唤,却没想到,会因此激怒白翛然,而落得反被白翛然收拾的下场。 当时事态紧急,戚无尘根本顾不上多想就冲了出去,更顾不上多想就推上了巨石,以至于脚趾在最开始的时候被巨石压到了,他都没顾上看。 大拇指的骨头断了一根,伤筋动骨一百天。 宣杏简直要心疼死,一个劲儿劝他家公子把监理官的工作先放一放,戚无尘根本不听。好在,第二天太子殿下就将陈跃等人给派来做帮手,否则,这事会发展成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大概也是因戚无尘受了伤,陈跃他们一来,就三个臭皮匠被迫当成一个诸葛亮用了,每天不但要各处巡查,抽检,还有大量的数据要与图纸进行复核对比,那真是一天有干不完的活儿,说他们忙成‘狗’一点也不为过。 一口气忙到亥时,陈跃三人终于把这两天的数据全部追平,刚躺下睡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工程营地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有人在闯营。 陈跃翻了个身,把脑袋扎进枕头下,心想:爱谁谁! 房门就嘭嘭嘭被敲响了。 门外是营口来的巡卫,说话道还算客气,就是嗓门大,站在门口喊:“陈跃陈公子是在这屋吗?营口有人找!说是你媳妇派来的!” 什么?! 陈跃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还没成亲,通房丫鬟都没一个,哪儿来的媳妇啊?不会是——红袖招里的那个谁吧?! “等等!我马上好!” 陈跃着急忙慌穿上鞋,拉开门就跟那巡卫一起,往营门口跑去了。 第51章 飞相回城(三) 陈跃一口气冲到营地大门口, 正想说谁冒充他媳妇,就一眼看到了白翛然,然后那话就没说出来, 却鬼使神差改口叫了声:“嫂子?” 白翛然:…… 他一巴掌拍陈跃脑门上:“醒醒神儿, 叫哥。” 陈跃:…… 他自己也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哎呀大神?我这睡糊涂了,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陈跃心想,那哥哥是我能随便叫的吗?我得叫白大仙呀! 白翛然勉强勾了勾唇,说:“来看个人。” “哦……” 陈跃眼珠一转, 立刻明白他是来看谁的了。话说回来,戚兄受伤这消息明明已经拜托太子殿下瞒着白翛然了,没想到还有那些嘴碎的人, 传到了他耳朵里。 看他这半夜来访, 兴师动众的架势,一准是刚收到消息就跑来了。单这份在乎劲儿,还真是数年如一日!亏自己之前还觉得他已经放下戚无尘不会回头了呢!还和王几他们打赌,还输了一个月的餐! 陈跃跟着白翛然身旁,只觉得当初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觉得白翛然不会再看上戚无尘!实际情况是,他依然在乎他,似乎还在乎得不得了! “要不, 我现在去帮您叫醒戚兄吧?”陈跃讨好地说。 白翛然却摇了摇头:“夜太深了, 就别打扰他了。我晚上和你挤一挤, 明天再见他吧。” 陈跃:! 艹, 那我还是现在去叫醒戚无尘吧! 我跟你睡,我还能有明天吗? 你不弄死我, 戚无尘也会弄死我吧? 陈跃没说话, 把白翛然让进屋里, 借口去再拿一套被褥,溜出了营帐直奔戚无尘的帐篷而去。意外的是,帐篷里竟然还有灯火,戚无尘似乎还没睡。 “戚兄,你在吗?”陈跃站在帐篷外面问。 宣杏拉开了帐门低声道:“大少爷请陈少爷进。” 陈跃连忙钻进帐篷,烛光之下,散落着图纸和记录薄,他愣了愣,诧异道:“还没核完吗?你交给我们几个不就行了?郎中不是也说了,你要多休息?” “无妨。”戚无尘放下手中薄卷,眸中带着淡淡调侃的笑意,道:“佳人探望,可是棉被不够了?”一指旁边,那里竟已准备好了一套被褥。想来是那门卫大嗓门,一嚷嚷起来,四邻皆知‘陈跃媳妇来了’。 可是—— “不是我媳妇!”陈跃吓了一跳,连忙澄清:“是你媳妇。” 戚无尘:! 手里的薄卷直接滑落到地上,吧嗒一声,轻轻一响。 谁都看得出,他刚刚就是失神了一瞬。 然而,偏偏戚无尘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微垂着眼睑将那薄卷捡起,结果捡了两次才拿起来。 宣杏和陈跃默契的都没吭声,就好似没有看见戚无尘的失态。 戚无尘继续若无其事:“他……” 只说了一个字便停住了。 他抬起眼眸,望向帐外。 陈跃和宣杏顺着戚无尘的视线回身看去,只见夜色中,一人身披月光踏风而来,一身月青色的长袍于晚风中飘荡摇摆,似真似幻。 宣杏忙道:“大少爷,我去准备您明早要喝的药。”一转身出去了。 陈跃也忙说:“我去帮宣杏的忙。”也跟着出去了。到门口,他迎面看到白翛然,他还跟他笑了笑。 白翛然待那两人走后,径直进帐,回身把帐门拉上了。 戚无尘望着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望着他在自己身前蹲下,望着他捏住自己的脚,望着他抬起眼眸回望自己,问:“伤得重吗?疼不疼?” 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摇了摇头,作为给白翛然问题的答案。 白翛然拉过一只矮凳,坐好后,小心翼翼拉过戚无尘的脚放到膝盖上,又一点点将松了的绷带拆开,再缠紧。 全程无话。 营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两个人的耳朵都肉眼可见的变成了浅粉色,红润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令他们在这暖黄色的烛火中格外动人。 到了这一刻,有些话,戚无尘不用问,白翛然也不用说了。 幽深的夜色和奔波一路的尘嚣,足以替代任何形式上的甜言蜜语,哪怕只能仅仅勾勒出那一颗真心的轮廓,也是热的,是暖的,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轻易便成拨动情绪这个弦的那道最特殊的,可以刻进人生的风景。 白翛然睫羽微垂,小心翼翼缠着布条。 戚无尘眸光幽暗,紧紧盯着他,呼吸渐渐变了调子,他似乎有些情难自禁了。 片刻后,白翛然将那布条重新系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脚,说:“好了。晚上睡着后记得——”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白翛然一把拽了过去,一个男人低哑的声音说着‘记不住’,落吻如狂,将白翛然的声音尽数吞没了…… 白翛然的袍子很快就被戚无尘揉得起满了皱,他的手指也不知不觉钻进了戚无尘脑后的青丝间…… 很快,帐内凌乱,床上最乱。 发簪叮咚一声掉到地上,根本就没有人去管! 直到那刚才被白翛然系好的绷带,一圈圈落到床尾,指骨不知碰到了那里,令戚无尘疼得闷哼了一声,两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两股呼吸依旧凌乱,于空气中交绕缠绵,一如两人此刻的视线,难舍难分。 “磕到了是吗?” 片刻后,白翛然从床上坐起,往床尾探身。 手臂却再度被戚无尘大力捞了回去,他甚至不高兴地说了句‘别管它’,就又捧住了白翛然的脸,用力亲了上去…… 白翛然想笑,他想问问戚无尘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却连自己脚的醋都吃?!可惜,嘴巴被戚无尘霸占,他一句字也说不出来。 戚无尘就像是个不知节制的饕餮,无休无止的亲吻,令白翛然一度怀疑自己嘴唇上的皮已经掉了一层。刺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白翛然忍无可忍,几度‘呜呜’也没让戚无尘停下来,反而舌头差点也被戚无尘控住。 委屈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白翛然才刚刚动了一丝心念,一滴泪就滚落下来,那泪珠正好砸在戚无尘捧着白翛然脸的鱼际上,令他一惊,忙松开了白翛然。 白翛然立刻抹了把眼睛,翻身向里,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一点点委屈,一点点害羞,还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难为情。 喜欢一个人的酸涩和幸福全都在这一刻涌上了心头,反而令人只想缩进某个壳子里,偷偷窃喜。 白翛然现在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他知道,这回,他彻底完了。 戚无尘盯着白翛然露在外面的半个头顶,缓缓凑过去,在那个可爱的发旋上轻轻印上一吻。 今晚对他来说,值得庆祝,也值得被记住。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白翛然身上,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发现刚刚那滴落在他鱼际上的白翛然的眼泪,已渗入了他的皮肤,却在表面上留下了一层浅淡的粉色印记,像一只欢快游走的鱼儿,正沿着他的皮肤向脚趾的伤处游去…… 脚上的带子已经全部松开了,戚无尘缓缓坐起,准备重新缠好。白翛然似也有所感,终于舍得从被子里钻出来,回头一看,戚无尘竟然在自己缠脚,便将活儿抢了过来。 “你一会儿好好睡觉,听见没?”白翛然嘱咐他。 戚无尘点了点头,‘嗯’一声,眼睛却一眨不眨,盯着白翛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抬手浮在白翛然唇角的上方,道:“这里,破了。对不起!” “……” 白翛然什么也没说,耳朵却随着戚无尘这句话变得通红。其实他内心里有些怨戚无尘——与其这会儿道歉,刚刚亲的时候,你怎么不小点劲儿呢? 非要搞破了,我明天怎么出去见人?! 戚无尘就像是听见了他这句腹诽,突然一笑,道:“你恢复力惊人,或许明早就好了。但我下次会注意,不会再弄疼你!” 弄疼你…… 白翛然咀嚼着这三个字只觉得脸更烫了。 而后,白翛然就对戚无尘说:“早点睡吧,我去睡榻。”一把抱起那套新被褥,去了远处的矮榻。 戚无尘看着他,眼神幽暗,手握成拳,狠狠忍住了某种冲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白翛然铺好榻,又盯着戚无尘躺好,就直接熄了灯。 夜色如水,无孔不入。 白翛然奔波了一天,满身的疲惫在看到戚无尘平安活着的那一刻,最终抵达了终点,累如涨潮的洪水瞬间漫过堤坝,将他淹没。 趟在榻上,白翛然累得已经顾不上管剧情如何、他会不会死、戚无尘是不是主角攻了,他只想睡觉,就只有这么一个最基本的需求—— 脑袋几乎沾上枕头,白翛然就睡着了。 戚无尘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起来。 他睡不着,因为,他此刻满脑子都是两个人的未来,他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戚无尘长这么大,头一次失眠,因为白翛然。 时间随着夜色由浓到淡静静流淌,当东方出现第一抹纯白,戚无尘才堪堪睡着。 工地上逐渐响起人迹之声,又过了片刻,大部分工人开始上工,人声渐沸,鸟儿高歌,预示着新的一天正式开始了。 今天有不少人看到陈跃就对他笑,热情的打招呼,那眼神带着羡慕和明显的探究,显然昨晚卫门大嗓门喊那一句‘你媳妇来了’还真是被不少人听见了。 陈跃哭笑不得,又不能挨个跟人解释,说门卫喊错了昨晚来的是戚无尘媳妇—— 思及此,陈跃倒是有些好奇,天光已大亮,戚无尘的帐篷怎么还没动静呀?他们俩不会昨晚一战到天亮吧? 陈跃正伸着脖子往戚无尘帐篷那边张望,营地大门处骚动再起—— 这次来得,是一排豪华的马车队。陈跃看着有些眼熟,正在琢磨在哪儿见过,那打头的马车里就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曾经被余老赶出国学院的赵宝竹,另一位竟然是大皇子?! 大皇子?! 他怎么来这儿了?! 陈跃自觉这事可能跟白翛然有关,便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冲到戚无尘的帐篷去报信。 这时的帐篷内,白翛然已经醒了,正在洗漱。昨天那件袍子被戚无尘揉得皱不成形,再穿出去恐怕要遭人笑话,白翛然索性不穿,换上了戚无尘的衣服。 原本白翛然更衣洗漱都尽量小声,就是怕吵醒戚无尘,结果陈跃冲进来,特别大嗓门喊:“戚兄戚兄,大皇子来啦!” “别喊!” 可惜白翛然还是拦晚了,戚无尘醒了。 陈跃被白翛然瞪了一眼,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说:“要不,你们再睡会儿,我去外面帮你们看着?” “看什么?” 声音是从门外传来,大皇子竟然人已经到了帐篷外面。 帐篷里的几人都吃了一惊!白翛然眉头紧锁,只觉得这大皇子真是阴魂不散,看来是昨天的教训还不够深,就不该把他的记忆全抹了,得让他知道害怕才行—— 正这么想着,大皇子把其余人留在帐外,自己进来了。 白翛然的脸一下就冷下来,戚无尘端坐于床,给大皇子行礼道:“下官有伤在身,望殿下见谅。” 大皇子似乎心情极好,竟然给了戚无尘一个笑脸,好似完全不在意他是否行礼,摆了摆手,目光在屋中巡视一圈,看到一床一榻上的被褥,唇角竟还翘了起来?! 他在高兴什么? ——白翛然看着大皇子一步步走到面前,内心只觉诡异。 大皇子看着他却是满脸欣喜,走到近前,突然压低了声音对他道:“昨晚的人是你对不对?本王早上看到这件外袍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还有谁能治好本王的隐疾!” 白翛然:! 他看着大皇子举到他面前的那件外袍,一阵无语。 大皇子却还在笑,低低的笑声,带出无限的得意,他说:“你别怕,你既然治好了本王的隐疾,本王不会亏待你的!本王会娶你,做正妃,如何?” 大概是得意忘形了,大皇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到最后那句娶你做正妃,不但帐篷里的戚无尘陈跃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就连帐篷门口的赵宝竹等人也听到了,所有人都被这话给吓到了! 一双双瞳孔地震的眼睛向白翛然望过来,就见白翛然不知是气极还是害羞,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他根本没理大皇子,而是紧张得向戚无尘望了过去! 戚无尘脸上没有表情,他也看着白翛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全是担忧。 不知白翛然从戚无尘那双眼中读出了什么,他似乎松了一口气,这才顾上搭理大皇子,他说:“恭喜殿下沉疾痊愈。但是,您误会了,治好殿下的人不是我。我也无意王妃之位,且我与戚郎的婚约是陛下圣旨,金口玉言,天恩浩荡,不可违背。” 大皇子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 他盯着白翛然看了一会儿,突然指着戚无尘对白翛然道:“我只问你,正妃之位,你接还是不接?” 至此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大皇子明目张胆在威胁,不由暗自为白翛然捏了一把汗。当然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和红眼病白、戚二人的,巴不得他们跟大皇子杠起来,自毁前程的。 然而,所有人都等着白翛然的回答,戚无尘却没等白翛然开口,抢先道:“殿下,白翛然与我伉俪情深,若殿下以我性命逼他抉择,即使他因爱我而选择随殿下而去,殿下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空壳。” “你想说什么?” 大皇子黑云压顶,脸色已经极其难看了。 戚无尘道:“顶天立地乃君子风也,光明磊落亦为君子之风!裕王殿下出身高贵,当以君子风行事。《大周律》曰:‘男子相亲,非两情相悦不可娶。’因此,戚某今日愿与殿下公平竞争,便以三年为期,若三年内殿下能令然儿移情别恋,戚某甘愿退出,自此只有默默守护,绝不再插足。若不能,殿下是否也甘愿退出,是否也甘愿默默守护永不再插足?!” 白翛然:!!! 所有人:??? 大皇子‘哈哈’大笑,道:“便就依了你的君子风,本王今天就把话放这儿,若是三年后我不及戚无尘,我心甘情愿不在打扰——” “殿下可敢与我签订契约?” 戚无尘面无表情。 “有何不敢?” 大皇子豪气挥手,戚无尘立刻让宣杏上笔墨。 白翛然:…… 心情突然复杂起来。 虽然大皇子不是个好东西,可是看他这么痛快就跳进了戚无尘的陷阱,就像是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似得。戚无尘就像个面无表情的挖坑专家,不慌不忙,一步一步将猎物诱惑进他早就挖好的坑里。 不多时,大皇子和戚无尘‘啪啪’按好手印,交换了契书。大皇子拿到契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白翛然:“本王还未用早膳,你陪本王一起可好?” 白翛然连忙摇头,道:“殿下可先去用膳,我有些事要与戚无尘单独说。” 他不卑不亢的,也看不出是否生气。但大皇子却觉得,他应该会和戚无尘吵架,本想留下来看热闹,又怕自己在这儿两人碍于面子吵不起来,就点了点头,说:“也好,那本王便先去用膳,一会儿再来找你。” 大皇子一走,陈跃和宣杏也极有眼色的溜了,所有人都认为白翛然接下来肯定要和戚无尘吵架,唯独戚无尘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一把拉住了白翛然的手,放到唇边用力亲了两下,道:“对不起,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让风所有人都活着的办法。” 白翛然‘嗯’一声,说:“你是怕我和大皇子打起来吗?” 戚无尘把他拉到床边坐下,紧紧抱住,道:“是,我怕。怕你离开我。” “所以,你觉得你挺身而出,把大皇子的仇恨都拉过去,让他的矛头都对准你,我就不生气了?” 戚无尘感觉到了白翛然生气,但他没想到白翛然是因担心他在生气。他一开始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白翛然会觉得他这样做是出卖了他们的爱情—— 没想到,在白翛然的眼里,最关心的只是他的安危。 不感动吗?当然感动,他简直快要感动死了。 但是从长远来看,解决大皇子必须从长计议,要从根本上一次性解决,这就是个长期的问题。 戚无尘说:“对于大皇子需循循善诱,否则以其脾秉,家无宁日。” 白翛然想说,他其实有办法对付大皇子,可以放出烟雾小人打他一顿,还可以改造他的记忆,让他忘了白翛然,但是这些方法与戚无尘的君子风·阳谋比起来,就显得下作了。 就像一个穷人要摆脱贫困,可以通过勤劳致富和抢劫钱庄两种办法解决,明显前者要比后者光明正大多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白翛然一点就透,心想,既然戚无尘有他的办法,那这事就交给他好了。他虽然不知戚无尘准备怎么做,可纵观戚无尘这些年的言行,想来也必然是极端方极雅贵的法子,因为戚无尘他就是这样的一位君子啊! 一位真正的君子,有雅量有谋略,胆识过人,手段强硬。刚刚他面对皇子的盛气凌人不但不卑不亢,还能不着痕迹的给大皇子挖坑,说真的,这波操作实在是太帅了! 虽然能看出挖坑这一点的应该只有白翛然一个人,但是,足够了。 白翛然发现,自己好像更喜欢戚无尘了。这感情来得有些浓烈,白翛然被冲得有些不知所措,就顺口说了句:“那你怎么就肯定我这三年不会喜欢上他?谁给你的自信?哼~” “我哪儿有什么自信呢?”戚无尘苦笑,道:“我除了成百上千倍的对你好之外,别无他法了。” 白翛然:…… 这、这情话来得也太猝不及防了!戚无尘、戚无尘他故意的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 白翛然的脸‘腾’的红了,戚无尘望着他,眼底悄悄溢满宠溺。他一点点凑了过去,在白翛然唇上轻轻印下,而后,他几乎贴着他的唇说:“果然恢复了。只过了一晚,然然好厉害!” 白翛然:! 戚无尘、戚无尘他好像有点变了! 怎么感觉现在这一刻,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端方雅正的君子了呢? 是我的错觉吗? 戚无尘见白翛然呆呆迷惑的表情,忍不住低声轻笑,又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道:“用早膳。” …… 虽说人们刚才都很有眼力见的给白戚二人腾出了二人空间,但他们的预期都以为那两人会大吵一架,毕竟没人能猜到戚无尘主动提出与大皇子公平竞争的真正目的是要用智谋将大皇子一点点逼退。倒是有人能看出,戚无尘此举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白翛然被大皇子紧逼要挟,主动站出来,为白翛然挡下一切,可白翛然当时生气了呀,这误会要解开不得吵一架吗? 为什么帐篷里这么安静?! 他们俩好像根本没吵呀? 想要看热闹的人们逐渐失望,大皇子也同样纳闷。他来运河工程,主事的工部官员自然会好生招待,然而一直伺候着大皇子吃完了早饭,大皇子的脸色反而越来越差。 工部主事出了一脑门汗,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哄这位性情乖张,阴晴不定的皇子,倒是听说这位皇子是冲着白翛然而来,便让下属官员去请人。 这会儿白翛然和戚无尘也在用早膳,那官员进帐篷的时候,正好看到戚无尘用筷子夹着一颗剥好皮的河虾仁送到白翛然唇边,而白翛然特别自然的吃了下去—— 那官员立刻觉得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尴尬得有些无地自容。 反倒是戚无尘立刻就猜出了他的目的,淡淡道:“若是大皇子遣大人前来,我有一诗相赠。若非如此,那大人稍坐,待戚某用过早膳,便与大人详谈。” “是主事大人想请白公子过帐一叙。”官员尴尬道。 白翛然笑道:“主事大人是否陪着大皇子?” 那官员点了点头。 白翛然又道:“那我不便前去。也劳烦您替我转告一声。我的未婚夫婿脚伤未愈,白某要贴身照顾才能放心。” 戚无尘:! 笑容慢慢爬上了他的唇角,收也收不住。 那官员也是一愣,似乎没有想到白翛然会如此高调秀爱,不由多看了戚无尘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只见刚刚还冷冷淡淡的人,此刻就因白翛然一句话,那眼角眉梢上都爬满了笑意,眨眼之间,简直判若两人。 官员只好无奈离开,出了帐篷还甩着脑袋揉着腮,他觉得牙疼,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还要挨批,就忍不住嘟囔了句‘秀恩爱死得快’! 他不知道,他前脚刚走,白翛然就对戚无尘说:“你别多想,我刚刚那样说,只是权宜之计。” “嗯。” 戚无尘笑,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火辣辣地盯着白翛然,直把白翛然看得不好意思了,仍不知收敛。 整间帐篷里爱意满满,他们俩人心意初通,虽然没有一句挑明的话,但是气氛与之前大相径庭,那种微妙的变化于细微之处极其动人,就连站在门口的宣杏偶尔回头看上两眼,都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大概是戚无尘的眼光越来越露骨,白翛然被他盯得不自在,把碗里的粥迅速吃完,冲门外喊:“宣杏,把大少爷的药拿来。” 宣杏应了一声,立刻端着药门。 那药晾了一会儿,此时正好喝。 白翛然接过药,什么也没说,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戚无尘唇边。 戚无尘喝着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白翛然被他盯得脸颊绯红,却坚持喂他喝完了那碗药。之后,他拿起新的药膏和绷带,准备给戚无尘的骨伤处换药,却被戚无尘一把抓住了手,道:“我自己来吧。” 戚无尘的手其实只是有些凉,白翛然却好像被烫了似得,一下蹦起来,把绷带扔到了他身上。之后,在戚无尘疑惑的目光中,白翛然转身跑了出去。 白翛然一口气跑到了河边,只觉得脸像着了火,刚刚戚无尘不过碰了他一下,他就—— 白翛然哭笑不得地低头看了一眼,还好,这会儿已经正常了。 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令白翛然的大脑渐渐冷静下来。 其实眼下的形势也不需要他深入分析,因为朝局也好,势力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没变,唯独一点与他最开始的计划发生了偏差,那就是—— 他还是无可避免的爱上了戚无尘! 按照剧情的发展,一年后,他会死!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搓着脸,在河边坐了下来。 昨晚当听说戚无尘被巨石砸中时,他就问过自己,若戚无尘被巨石砸死,他会不会后悔没能在他活着的时候,与他好好谈一场恋爱? 答案是:会。 所以,白翛然为了不让自己再后悔下去,遵循了内心,连夜赶了过来。 虽然和喜欢的人心意相通只过了一晚,但是白翛然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世界正在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在这些变化的诱使下,他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 同时,他也更清醒的意识到了时间流逝,推着他走向那个命中注定的结局—— 死亡。 然后,白翛然笑了。 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在生命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好好的爱他,之后—— 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下来,砸到手背上化为了一团淡粉色的雾气,那雾气渐渐化成了一个小人,飘在空中围着他转来转去。看起来就像是在安慰白翛然,着急的劝他不要哭! 白翛然摊开手掌让小雾人坐在他的手心里,而后,他问他:“你可以消除任何人的记忆对不对?” 小雾人乖巧地点头,伸出雾绳触手,去帮白翛然擦眼泪。 白翛然的眼泪反而掉得更凶,他闭着眼睛,压着声音,嘶吼:“我要让戚无尘永远都留着他的君子风,这次我来做坏人……” 小雾人把白翛然所有的眼泪都接住了,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渐渐膨胀成了一团大雾,飘到白翛然头顶。白翛然发现,他哭过之后,浑身轻松,他诧异地抬头看向那团雾,自言自语般道:“……不仅能排毒,连负能量也能排……” 可惜雾气不会说话,即使听懂了白翛然的话,能给出的回应也只是变出一个小人头,狠狠点了两下。而白翛然已经低下头,根本没看见。 …… 大皇子饭吃到一半,就有人来报,说看到白公子一个人从帐篷里跑出去了。 好机会! 大皇子立刻带人去追。一路追到河边附近,看到白翛然坐在河边哭,大皇子立刻让其余人都离远点,他自己走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来了,淡粉色的雾气立刻散开,飘到河面上,假装自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大皇子也无心管它,此刻满眼都是哭泣的佳人,根本就没管周围环境有什么异常。 当白翛然察觉一双金靴出现在视野内时,已经没有逃开的余地了。 他一眼认出了这双靴子是大皇子的,连忙抹了把脸,起身行礼,却被大皇子托住了手肘。 就听大皇子道:“那没用的男人让你哭了?” “敢问,殿下有何事?” 白翛然不接话茬。 “怎么,没事本王都不能看看你了?跟本王回京,不要在这儿受委屈了。” “殿下慎言。白某并没有受委屈。” “都哭成这样了,还没委屈?”大皇子竟然笑了,曲起一指想要蹭一下白翛然的脸颊,被白翛然一下躲过。 他看着白翛然像躲瘟疫一样躲他,心里发堵,再联想到昨日两人亲密无间(幻觉)又觉得白翛然这表现更像是跟他耍小脾气,就哄了一句:“昨日是本王不好,弄疼你了对不对?不然你连夜跑什么?本王都来当面跟你赔不是了,你就跟本王回去,你和戚无尘的婚约本王可以跟父皇去说,取消就好。” “殿下!” 白翛然又惊又怒,后退一步,严肃道:“第一,圣旨不可违逆,殿下不可莽撞。第二,我与殿下清清白白,请殿下不要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辱我清白。” 大皇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也是真来气了:“昨晚明明就是你,是你陪了本王,本王才重振雄风的!你还哭着求本王,轻一点,你——” “别说了!” 白翛然真急了,声音不自觉都高了八度:“裕王殿下,我真的和你清清白白!请你不要再说这些话侮辱我了!” “你怎么能翻脸不认?”大皇子也是真怒了,气得一把拉过白翛然,抬手扯他腰带:“本王昨晚明明……” 白翛然怎么可能任他胡来?自然顽强抵抗! 河面上一团极其淡薄的粉色雾气见两人扭打在一起,立刻疾风般扑了过来,很快,大皇子发现他不知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捆住,竟然动不了了。 而白翛然反而能好好站着,实在是太诡异了。 大皇子惊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翛然喘息着,平复了一下,才说:“我什么也没有做。殿下,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我现在说,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相信吗?” 大皇子似乎被吓到了,连连点头,说不出话。 白翛然又道:“殿下和戚无尘之间立约之事我不会干涉,但是,我也要明确和殿下说清楚,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不论你做什么,我们之间都是不可能的。” 因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大皇子这会儿看白翛然的眼神已经从之前的饱含企图变成了满是畏惧。他甚至在心里偷偷给白翛然打上了怪物、妖物的标签,已经开始谋划这次若能死里逃生,一定要想方设法将这个妖怪除掉…… 白翛然没管他怎么想,只淡淡叹了口气,又说:“殿下本不是恶人,奈何从未被善待,因此才会与常人之道不同。殿下今后还是多些收敛,少些张扬才好。言尽于此,望殿下不要见怪。” 大皇子怔住,这好像是白翛然第二次跟他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时白翛然说了句‘非殿下之道’,那时他就觉得白翛然是能懂他的人—— 大皇子不由重新打量起白翛然,觉得白翛然如果是妖怪的话,一定也是只狐狸精。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算了,反正狐狸精皇宫里也养了好几只,也不多他这一只,就先不弄死他了,且让他再活些日子吧! 他刚这样一想,身上的桎?就立刻松了。 大皇子心中又是一惊,看白翛然的眼神更不对了。 白翛然却已经向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大皇子彻底能动时,白翛然已经走没影了。他坐在河边出了一会儿神,想起第一次戏弄白翛然的那天,白翛然的反应明明就是个普通人,这才过去多久,他竟然就有可以媲美跟狐狸精的本事了? 简直荒谬! 一定是太子和男后那两条真狐狸教了他什么控制男人的手段—— 大皇子一想到父皇这些年在男后面前的无所适从,就恨得咬牙切齿!若非为了那男后,他父皇和他母后就不会闹得那么僵,若非男后耍手段,他母后也不会被废,还有那场大火…… 所以说,白翛然也好,父皇也罢,要弄清楚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还是得搬到太子和男后才行! 也罢,反正玉河楼这笔账他还没跟太子算,就从这事开始吧! 这天大皇子在运河边与白翛然说了几句话后,就带人紧急回了京城。 反倒是白翛然以照顾受伤的未婚夫婿戚无尘的名义,继续留在了运河工程的营地里。但是,大皇子这一趟来,动静不小,虽然没待多大一会儿就走了,可是现在工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了,大皇子和他们的监理官大人为了一位姓白的公子争风吃醋,两人还以三年为期,签了契书。 一时间,弄得所有人都好奇起来,这位姓白的公子到底有什么特别,能吸引皇子大老远追到东郊还不惜顶着抗旨的风险也要得到他呢? 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见过白翛然,关于美男子这个话题渐渐在工地上流传开来。这一天,几乎人人都在说白家那位公子实在是太好看了,美得真像天上的仙子,他们在京城过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恐怕能与他的美貌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宫里那位男后殿下了吧…… 白翛然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从河边回来后,想通了很多事,于是,他找到戚无尘,问他:“如果你喜欢的人,没多久就要死了,你会恨他吗?” 第52章 九宫对帅(一) 戚无尘心里咯噔一声, 以前他就曾不止一次听白翛然说过‘如果爱上自己,他就会死。’ 初次听,只觉这话是个完美借口。 之后, 白翛然每每提起这话, 戚无尘都能切实感受到他的痛苦,并开始正视这个问题。而今日,被白翛然这样一问,戚无尘的心蓦然柔软, 他不但没有怀疑这个假设的真实性,他甚至一下子就听明白了白翛然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如果我不久之后会死,你会恨我吗? 我让你爱上了我, 却又没法给你一生相伴的承诺, 你会恨我吗? 爱上你时,生死置外,我不惧死,只怕死后留你一人,遭你记恨,你会恨我吗? ——我怎么会恨你呢? 戚无尘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拉住白翛然的手,极其认真特别郑重地说:“悦君之始, 心不悔, 何来怨与嗔?” 白翛然很是动容, 微微别过头,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轻轻‘嗯’了一声。总觉得有了戚无尘这句话, 这份爱不论长短, 到底轻松许多。 他的手紧紧握住了戚无尘的, 而戚无尘却将他用力一拉,揽进怀中,搂住了。 他的手轻抚上白翛然的发丝,带着无限的温柔,无限的怜惜,珍而重之地托起他的脸,让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着一个小小的白翛然,随即柔雾轻起,将白翛然裹住,像一只温暖又柔软的手,安抚了白翛然悲伤的情绪,抚平了他内心的不安,令他不由自主就将头靠到了他的掌心里,如一只终于安定下来的流浪猫咪,甚至闭着眼睛,蹭了蹭。 戚无尘被他蹭得有些痒,便又捏住他的下巴,寻到他的唇,亲起来…… 甜蜜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往常戚无尘一个上午能看三叠录薄,今日却只做了一件正事—— 他用了早膳。 午日高悬时,工人们陆续去用餐,陈跃顶着太阳将一上午的工程进度记录成册,准备送给戚无尘过目,才走到门口,就见宣杏搬了个小马扎正坐在门外的阴影里整理戚无尘的一些手札。 “怎么在外面?不怕风吹走吗?”陈跃走到近前,随口一问。 宣杏却竖起中指,对着他‘嘘’了一声,指着帐篷里面做口型:“白公子在。”说完,自己先捂着嘴笑了。 陈跃一下就迟疑了。他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行。 帐篷里,白翛然正搂着戚无尘在床上滚,听见陈跃和宣杏的说话声,他立刻红着脸松开了戚无尘,想下床去,却被戚无涯一个用力,拉得跌到了胸膛上—— 戚无尘对着白翛然的耳朵吹气:“别管他们!” 白翛然只觉得,霎时间一团火扑面而来,烤熟了他的脸,热得他只想把脸藏起来。他想问戚无尘你不干活行不行,结果话没出口,就又被戚无尘翻身压住了…… 帐篷里的气氛一时黏糊到了极点,陈跃站在门口,与里面仅隔着一层布门,他本来都打算进去了,突然听见一声极细极低的娇哼—— 像、像是白公子的声音! 陈跃头皮炸起,咽了口水。之后,他一言不发,满脸严肃,扭身走了。身后,宣杏见他这么干脆,还喊他:“陈公子!要不你把录薄留下,我一会儿给大少爷送进去?!” 宣杏声音不小,屋里黏糊在一起的两个人自然都听见了,白翛然猛拍戚无尘,示意他放开自己,然而戚无尘根本不为所动,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压得更紧…… 盛夏的午后,蝉鸣知知,远处人声轻沸,帐篷内汗湿怜怜。 白翛然被戚无尘抱在怀里,只觉得一阵阵蒸腾的热气熏得他眉头发紧,睁不开眼。他闭着眼睛,感触反而更加细腻,唇齿间的索取与浓厚的情感反而更清晰地应在了他的心上,一时间,竟令他情动不已,险些把持不住! “戚无尘,别——” 正所谓,情到浓时,只恨天明。 关键时刻,白翛然紧急叫停,阻止了戚无尘在他身上揉捏的手,一个翻身,坐在了戚无尘的肚子上。 他握着他的肩,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白日宣yin,非君子之风,况且,你不吃饭,人家宣杏也陪着你饿肚子?还有我——喂?!” 戚无尘直接把他拉了下去,捉住他的双唇,简直爱不释口。如一个瘾君子般,一吸上就舍不得松开了。 “再(亲)一下,就一会儿。” 戚无尘面无表情的说。 白翛然不是很相信他,果然直到一个时辰之后,白翛然浑身是汗,嘴唇高肿,戚无尘才恋恋不舍的松开他。而这时,整个工地上的工人早已吃完饭,继续上工去了。 白翛然听着工人们嘻嘻哈哈从他们的帐篷外面走过,觉得特别羞耻。他明明是来探望受伤的戚无尘,搞成现在这样倒好像他是专门来勾引戚无尘,还勾得他连公务也荒废了。 白翛然挫败的在床上摊煎饼,肚子还不争气的叫了一声,戚无尘又亲了他的额头一下,便下床去给他端水擦身。他动作太过自然,直到他把白翛然拽起来,擦过脸和手,白翛然才惊讶地问他:“脚好了?!” 戚无尘‘嗯’一声,道:“早上就不疼了。” “快拆开绷带看看。” 白翛然拉着他在床边坐下。 绷带一圈圈拆开,戚无尘昨晚还肿的老高的脚趾,已经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白翛然见此,惊讶不已,他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这个体质是不是也能传染了。 戚无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微微一笑,道:“托你的福。” 白翛然笑不出来,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只到他在戚无尘一侧的脚踝上方发现一快淡粉色的痕迹,他才瞬间恍悟戚无尘的伤能好这么快,是谁的功劳。 他没有惊动戚无尘,手指在他的脚踝上方轻轻抹了一下,那块淡粉色就像有自己的意识,立刻缠住白翛然的指尖,化为了他手指上的一层薄汗。 至此白翛然才觉察到他拥有的粉雾似乎是非常厉害的能力,不但打得了架,还救得了人,不但能让他变得百毒不侵,还能帮他护着戚无尘! 真是一团好雾啊! 白翛然暗暗决定,等没有人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表扬一番小雾人。 戚无尘的伤好了,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宣杏还算细心,知道给两位少爷领午膳,一直在煎药的小炉子上热着,这会儿正好吃。 白翛然问他:“你还没吃吧?” 宣杏偷瞄一眼面无表情的戚无尘,道:“我不饿。” “不饿什么?过来一起吃!”白翛然边说边递给他一双筷子。 宣杏吓得连忙往后退:“哪有这样的?这不和规矩啊!不行不行!” 白翛然道:“这里又不是侯府,没有那么多规矩,过来,一起吃吧!” 宣杏确实饿了,偷瞄戚无尘。 戚无尘冲他点了点头,道:“坐吧。” 宣杏这才接过白翛然递来的筷子,一个劲儿道谢,直到热羹入口,他想起自己之前对白翛然明里暗里做过的事,一阵巨大的愧疚突然袭上心头,他暗暗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白公子和大少爷,毕竟,白公子为人其实真是很好的! …… 原本白翛然是请了两天假,但是他发现他在这儿,戚无尘根本就不肯好好干正事,总要亲,就很…… 一点也不君子风! 所以,白翛然吃完饭就对戚无尘道:“趁着天亮我要回去了。你若有事便让陈跃给太子送录薄时稍话给我。” 戚无尘没说话,手却第一时间抓住了白翛然的。白翛然今天真是经历了数次被他抓住手,扯过去,就开亲的过程,已经有些条件反射,被戚无尘抓住手立刻就躲了一下。 但这次,戚无尘却没有亲他,而是让宣杏取来一个红丝线绣的荷包,放到了白翛然的掌心里。 “这是?” 白翛然捏着荷包,只觉里面石更石更的,好像装了块石头。 戚无尘道:“是龙凤佩,我本想送你的。后来找不到了。” “我在假山捡到的那块玉佩?”白翛然打开荷包,里面果然是那块玉佩,此刻银镶玉,已被戚无尘补好了。白玉本就稀罕,雕刻成龙凤收尾相接的样式则需要很高是技巧。这块玉是戚无尘冠礼当天,东宫的贺礼,龙凤与皇家不同做了降格处理,比如,龙爪不是五指而只有二,凤尾也非五条只有三。但是,龙凤呈祥,非常吉利,送给心上人做定情信物,岂不是刚刚好吗? 就是这样一块玉佩,碎在了假山旁。 这件事肯定是侯府内有人不想戚无尘送玉佩给白翛然,故意把玉佩摔碎了呀。 会做且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人在侯府内范围很小,白翛然和戚无尘默契地没有再提。 白玉被银箔包裹,比当初白翛然弄的金镶玉看起来更有格调,他笑了笑收进了袖袋里。 戚无尘牵着白翛然出营的这一路,几乎所有人都往他们看来。两人倒是落落大方,有说有笑,常态相处自然大方,反倒是工地上许多工人看清白翛然的长相后全都红了脸。甚至有些脸皮特别薄的汉子,只看了白翛然一眼,就红着脸再也不敢看了—— 不少人凑头窃窃私语:“……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俊的公子……” “他长得可比大姑娘还要美。” “戚大人好福气!” “羡慕不来啊!戚大人艳福不浅!” 上马车前,白翛然对戚无尘说:“我走了。”眼中全是笑意,倒退着挨到车辕,才转过身登上马车。然而,他才在车里坐稳,突然车帘一挑,戚无尘竟然追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戚无尘:么么么么么! 白翛然:……原来你是这样的戚无尘…… 第53章 九宫对帅(二) “你怎么?” 白翛然话还没有说完, 人就被戚无尘抱住了。 戚无尘他追上马车就是为了亲亲,白翛然好气好笑又无奈,最终还是给了他纵容, 甚至宠溺地捧住了戚无尘的脸颊。 两人难舍难分, 不知过了多久,戚无尘才松开白翛然,粗重的喘息声在车内环绕不去,两双眼眸视线纠缠。白翛然拍了拍他的脸, 示意自己要坐起来。 戚无尘便拉了他一把,之后,他听到白翛然对他说:“两情长久, 岂在朝暮。过段时间, 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他被白翛然这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逗笑,唇角高扬,点了点头。临下车前,戚无尘人到了车门口又反身回来,在白翛然额头用力亲了一下,在白翛然愣神间,他拉开白翛然的领口…… …… 一个时辰后, 马车终于来到青龙门外, 排队过检进城。 白翛然坐在马车里, 一手拿着一面小铜镜, 一手拉开衣领,锁骨上方红了一块, 是戚无尘留下的印子。想到刚才戚无尘说得话, 白翛然的脸不知不觉又飘上了红。 还好, 回来了。 若再留一晚,真不知戚无尘会做出什么事! …… 白翛然回京后,先去西斋书局见墨桃,顺便检查雕刻进度。不得不说,工部匠人所出来的雕版师父手艺那是真的好,就是精雕细琢有些慢,白翛然便问:“各位师父有意带学徒吗?” 其实师父们这两日在小院子吃住工作,已经适应了新的节奏。加上墨桃人实在,每顿饭都张罗得荤素搭配,让人吃得非常舒服,大师傅们工资还比原来挣得多,又不用每日看工部官员的脸色,关键这是替太子殿下直接办事,说出去也特别有面子。他们身心都舒畅的情况下,自然也想拉拔一下自己之前带过的徒弟,如今听白翛然这样一问,纷纷道:“怎么不想带。早就带过哩,徒子徒孙都有了!” 白翛然道:“那正好,若是徒儿们有意,就叫来咱们这儿,也不要太多,师父们先每人带两个,挑信得过,人品好的!” 带徒弟来,肯定是替师父们分担工作量,这活也能干得快些。 况且,白翛然还说了:“徒弟们来了,咱们也不能亏待。我得给各位大师父们坐好面子,他们原来在各位手底下当学徒,月俸大概是多少?” 东家这么说了,大师父们连连摆手:“他们一个学徒还要什么月俸?有口吃得,有地方睡,四季衣裳有他穿的,就得了。学成之后才谈钱。” 白翛然就笑了,道:“这些都没问题,不过,咱们这儿工作量大,且是替太子殿下办事,用得又是各位大师傅的弟子,怎么能没有月俸?就先每人每月一两银子,若是将来干得好了,咱们书局挣了钱,再加分红。这书局既是咱们一起白手起家,我又不常来,未来要仰仗几位大师傅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 师傅们互相看看,其中有一位师傅特别实在,又本分,就给白翛然提了个醒,说:“东家不常来,可放个老管事在这儿。说到底我们几个都是手艺人,旁的事都不大懂,小桃又是个娃娃,这书局做大了,早晚也需要这么个掌柜的。” “是这个理。”白翛然笑了笑,道:“我回头合计一下,看派谁过来。” 白翛然从书局出来,又马不停蹄回了趟侯府。白家在京城没人,他现在需要个能撑场面的掌柜,便想回侯府选个人。不过,孙氏没在家,亲自去云间提亲,人还没回来,他便找到了定波候。 这会儿天色渐晚,定波候戚谨嵩正准备用晚膳,管家来报说是白公子回府了,要求见老爷。戚谨嵩现在早把白翛然当成自己的半个儿子,听说求见,便猜到他应是有事,便将人叫到了书房。 白翛然拜完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说到太子要主持汇编历年科考题库,戚谨嵩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点了点头,问:“这么说,太子将印刷之事交给了你?” 白翛然点了点头,道:“我建了个西斋书局,现还缺一个稳妥的掌柜,便厚着脸皮找姨丈来借人了。” “都是一家人,什么借不借的,你这孩子倒还客气。”戚谨嵩沉浸朝堂多年,自知这件事里不仅利润可观,若是做好了那在圣上面前也绝对算是大功一件。说起来,连自己算在内,之前都小看了白翛然,可是谁又能想到,进京就浪荡胡闹的白翛然,一朝改头换面,这才几天功夫就攀上了太子还整出了这许多看似波折实则巨利的大事来! 戚谨嵩琢磨片刻,才对白翛然道:“这样吧,就让无尘乳母家的先替你顶两天。等过几天,你母亲上京来,这事再由她最终定夺。” 白翛然一愣,欣喜道:“我母亲要上京来吗?” 戚谨嵩笑着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信递给他,那是孙氏派人送回来,今日才到的信。戚谨嵩直接拿给白翛然看,单这一举动也是真没把他当外人了。 那信上,除了说望平郡主周稔黛会进京,还说了郡主有在京城置产的打算,让戚谨嵩近期帮忙盯着点。 白翛然看完信,立刻双手奉还,并给戚谨嵩深揖一礼,道:“有劳姨丈费心。” 戚谨嵩哈哈一笑,扶起白翛然,道:“不算费心。不过,你母亲要在京置产,恐怕是你父兄今年述职,有望回京。” 白翛然又是一喜,这一笑,便如三界花开,直晃得人眼花缭乱。 定波候也被晃了下,再次感慨,难怪他那木头似得大儿子这么着急,这白家的老三真是越长越开,越开越俊了。这不早早定下,由着他顶着这么张脸出去晃荡,还不知要惹来多少桃花债。 白翛然不知定波候想法,他现在是真心高兴,他已经记不清具体几年没有见到父兄了,现在就迫不及待想要见面。当然,在此之前,他母亲会先来京城。 这些消息对白翛然来说都是喜事,因此,这晚他陪定波候用晚膳时,爷俩一高兴还喝了点儿小酒,当晚白翛然半夜起来喝水,就看到一团奶狗大小的粉色雾气,化成了一个小人,摇摇晃晃的在他床头的地面上打醉拳,看来那点酒气全都被它吸走了。 白翛然很困,根本没管他,喝完水倒头继续睡,一觉到天亮。 戚无尘乳母家那位老先生姓赵,因媳妇是大少爷的乳母,他在府里也比一般仆役有脸面,连戚无尘都叫他一声赵叔,其余人也都这么喊。 白翛然一大早就带着这位赵叔先去了西斋书局,一路上交代了他该注意什么以及这书斋的来历和未来如何发展。老赵头倒是个一点就通的,听完白翛然的话,立刻就道:“照这么说,咱们先做科考相关,等这季过去,再慢慢填加别的,那一开始的店面也不用太大。” 白翛然道:“咱们不用店,就做成行走的书斋,顺便卖卖茶。” “行走的书斋?”老赵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显然是不懂了。 白翛然就为他详细解说,把老赵听得倒是双眼发光,越来越亮,到了最后,就一个劲儿的夸这主意好,那主意也好了…… 安顿好,书斋的事,白翛然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国学院。他本是想先去找太子复命,却听说,太子去了教室。白翛然追着太子而来,两天没进教室,虽然他很低调的从后门进来,可一露面还是带动了教室里的回头率,以至于他都没第一时间发现最后一排左右两侧的座位上都坐了人。 直到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他才注意到连华城竟然也端坐在他原来的位置,正记录笔记。而原本戚无尘的位置上则坐着戚无涯,太子坐在最前面的皇子专位,二皇子也在他身旁。 不过,这些都没有连华城出来更令白翛然惊讶。 因为连华城出狱,就意味着玉河楼一事要么告一段落,要么有了新的转折。 事实证明白翛然猜得没错,当天下课后,他随太子回到院舍,一路上太子沉默又拉脸的神情足以说明他现在遇到了非常不顺心的事。 白翛然没有问,但是,回到舍院的屋里,太子长袖一挥,直接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扫到了地上,更是充分说明了他现在的心情又多差。 白翛然和戚无涯随太子身后进来,互相对视,默契地缄口不言。 太子胸膛起伏,好一会儿,他道:“去派人打听一下,老大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把人放了。” 内监官连忙应了一声,下去安排。 太子猛然回头,盯着白翛然:“无尘伤势如何?” “已无大碍。”白翛然道。 “听说老大也去了东郊?你可有遇到他?”太子问这话时双眼微眯,显然是在忍耐什么。 白翛然见此,心中暗惊,难道太子怀疑他和大皇子有勾结?在东郊是为私下见面,好方便说些什么?!这可太冤枉了—— 他忙解释,道:“在下会在东郊遇到裕王,实乃他蛊幻未愈,把幻觉当成了真事,在东郊已将事情解释清楚。殿下何有此问?可是那边又给殿下找了麻烦?” 其实,白翛然在东郊都干了什么,早有暗卫报给了太子,他会这么问,无非是趁机测试白翛然的忠诚度,而白翛然的回答没有让他失望,他的心情稍微缓和了些,这才说:“他将天丝节入场券一事,交给了连华城督办。还将柳玉皎转去了南厂地牢,这是想要抽孤的釜底之薪,哼,孤便接了他这一招,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白翛然:! 第54章 九宫对帅(三) 白翛然吃惊不是因为大皇子这波反击来得多猛, 而是连华城作为主角受几经周折,最终还是投到了大皇子的阵营。原文中,从他投靠大皇子开始, 他就一路开挂, 跟个大挂批似得,噌噌往上蹿,平步青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牛逼程度。 但是原文中这个剧情在半年后才会开始,现在却提前了, 这是不是可以认定为原文的时间线已经乱套了呢?!那么,白翛然呢? 如果连原文主角受的时间线都乱了,那么作为炮灰受的白翛然, 角色时间线还能对吗? 如今他在这本书里的时间线长短直接与他的生命线长短挂钩了, 如果一切都提前了,那么,他离下线就真的不远了—— 因为,连华城投靠大皇子后,不过三个月,炮灰白翛然就该下线了。 而如今,原文剧情已经乱套的情况下,白翛然甚至怀疑他还有没有三个月可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他才刚跟戚无尘好了一天啊, 怎么一转眼就要面对死亡了呢? 白翛然有些费力的消化着这些消息。 太子似乎是气极, 仍在说:“既然老大已经察觉玉河楼还有天丝节入场券一事是孤的手笔, 他必然会疯狂报复,倒不如孤先下手为强!你们都准备一下, 明日, 回宫!” 从太子那里出来, 白翛然回到他和戚无尘的院子。连华城那屋的灯亮着,大皇子不在。 白翛然才推开他和戚无尘的屋门,对面那屋就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门。连华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面无表情地望着白翛然,说:“我这儿有圣女果,吃吗?” 白翛然边掏出火信子点亮门口的灯,边头也没回道:“不吃。” 连华城似乎早有预料,也没在意,自己撕开纸包边吃边走到白翛然身后。这时,白翛然刚好推开房门,他猛然回头,瞪着连华城:“你有事?” “想和你单独聊聊。”连华城道。 “我早说过,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白翛然一步跨进门里,就要关门,连华城眼疾手快挤进了半边身体,卡住了。 “你在太子麾下早晚吃亏,他不是个值得依附的人!” 连华城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不然你会很危险。” “我不需要你的提醒!”白翛然冷冷的道,连华城的话他一个字也不想听,一个字也不信。甚至连华城这个人他现在也一点不想接触,可是连华城不走,卡着半边身子在门缝间,死皮赖脸不肯走。 白翛然无奈,瞪他:“你出不出去?” “你这样挤着我根本动不了!” 白翛然烦躁地刚松开一点,连华城立刻趁机撞了进来。 他大概怕白翛然反悔,撞得特别用力,以至于白翛然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撞得直接后昂,眼见他的后脑勺就要磕到地上,连华城连忙一捞,拉住了他的前襟,袍子瞬间被扯散了,两人跌在地上的时候,衣冠不整,很是狼狈—— 白翛然气得抬手给了连华城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打偏。 连华城:!!! 他却不知被什么吓到了,整个人眼神发直,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白翛然却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一骨碌爬起来,指着门口,厉声道:“你给我出去!” “你跟他睡了?”连华城愣愣抬起脸,不敢置信地问道。 “什么?!” 白翛然皱眉:“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连华城的目光从白翛然的脸上滑到了他的锁骨上方,那里有一颗红莓,是戚无尘追上马车特地给白翛然留下的标记。他当时亲得太用力,那痕迹很深,以至于过了这么久还新鲜如初—— 白翛然顺着连华城的目光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了,一时气怒羞恼,脸色炸红,一把抓住衣领,指着连华城:“你给我出去!出去!” 连华城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是似笑非笑又悲苦的神情。面对白翛然的轰赶,他却伸出了手,不但没走,还一步一步向白翛然走来:“大皇子说你陪他睡了时,我并不相信,如今看来你果然……果然够贱!是大皇子没满足你对不对?所以,你才又连夜去东郊找戚无尘?” “你给我滚出去!” 白翛然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抖。为了防止连华城继续口不择言,他顺手抄起一把椅子向连华城砸了过去! 连华城竟然躲过了,动作非常迅捷,完全不像是一个文弱书生会有的身手。 “你——”白翛然直觉这个连华城不太对劲。 “害怕了?” 连华城笑,突然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惨白的手臂,那手臂上并排着六个三排两两对应的黑点,连华城将那截手臂递到白翛然面前时,那六个黑点动了! 白翛然:!!! 什么玩意?!他直接倒退三步才站住。 连华城却问他:“你应该知道这六个黑点代表什么意思吧?” 白翛然疑惑皱眉,没答话。 “你不知道?”连华城也皱起了眉,有些好笑道:“身为白家人,你竟然不知道这个代表什么?” 白翛然:?!! 怎么回事?他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怎么还扯上了白家? “你真不知道?”连华城像是见识了个天大的笑话。没等白翛然问,他又上前一步,将那手臂几乎怼到白翛然的脸上,悄声道:“这是白家阴人的标识,你竟然不知道?” 白家……阴人? 白翛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刻,他忽然闻到一股有些熟悉的香气,那香气来自连华城的胳膊,确切的说是那胳膊上的六个黑点。 这气味儿——白翛然眼神微缩! 他想起在哪儿闻过这股香气了,这不就是不久前他和戚无尘在红袖招喝的那坛加料酒里的味道吗? 没错,就是这种香气—— “这股香……”他下意识道。 “你闻到了?”连华城哂笑,道:“这是白家的阴阳水特有的香气,阴阳水对应阴阳人,你作为白家人,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见白翛然一脸错愕,又欲言又止,想问偏忍着的样子,连华城就像发现了什么新玩具,突然又上前一步,逼近白翛然,压低了声音问:“你肯定想知道阴阳水和阴阳人是怎么回事吧?” 白翛然当然想知道,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连华城不怀好意,所以他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我可以去问我家人。” “他们若是想让你知道,早就告诉你了。还会瞒你到现在?”连华城一针见血,这话倒是没说错。 “你想怎么样?”白翛然戒备地问。 连华城一笑,道:“我要的不多,你陪我睡一晚,让我也把这阴人的诅咒解了,就——” “不可能!” 白翛然斩钉截铁,根本没让他说完。而且白翛然非常生气,他不想跟连华城多费口舌,指着门口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否则我就喊人了!” 连华城盯着他看了大概一息,突然出手如电,一下捂住了白翛然的口鼻,而后他整个人欺身上前,将白翛然抱进怀里,任凭白翛然呜呜,他只低笑道:“你可知道大皇子为何多年不举?却在跟你睡了之后好了?你可知道戚无尘为何天生神力,却不惜与皇子为敌也要娶你为妻?你肯定想问,为何我会知道这些,对不对?那你就陪我睡一觉,就一晚,一次就好?嗯?” 他边说边带着白翛然往里屋走,烛火飘摇,将两人挣扎扭打的影子放大到墙壁上,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看得人不禁毛骨悚然! 连华城把白翛然的上半身按在床上,抽下他的腰带捆他的手,边捆边咬牙切齿的说:“当年我阿娘生下我就死了,她大概永远都不会想到这白家的阴人标识竟连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它从我阿娘的身上转到了我身上! 可我那时还是个刚出生的孩子!我的命运我阿爹的命运全都被这个东西毁了! 你知道我听说是你治好了大皇子的不举时,我有多兴奋吗? 哈哈,大皇子不过干了你一晚他的不举就好了!你知道他的不举为什么会好吗?那是因为,他身上阴人的标识消失了!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要摆脱白家的控制,就要与真正的白家人结合!你们白家的人才是天生的蛊床!蛊窑!蛊洞!来吧,让我……你!” 腰带被抽走后,白翛然的亵裤就滑落下去,好在袍子够长。 挣扎期间,白翛然曾好几次在心里大喊小粉雾你快出来,可惜毫无反应。 直到连华城撩起他的长袍,他羞愤交加,气得流下眼泪,那团粉色的雾气才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小家伙一出来,就二话不说直扑连华城而去! 白翛然身上一松,跌在了床上。 粉雾一边化成八爪鱼把连华城死死捆住,另一边化出两根雾绳触手替白翛然解开了束缚他双手的腰带。一获自由,白翛然立刻提着裤子整理衣物。 连华城被粉雾五花大绑,嘴被雾气堵着也说不了话,但他双眼瞪得溜圆,一副完全不敢置信的样子,他盯着白翛然如同盯着财宝,双眼冒光。 白翛然却被他的目光膈应得想吐,他这会儿杀了连华城的心都有,可他不能。毕竟连华城还是这本书的主角受,杀了他,这个世界很可能会崩塌,到时候大家都活不了。 但是不杀他又难解心头之恨,白翛然正想着怎么教训连华城,小粉雾就已经行动起来—— 只见,小粉雾用堵住连华城的那只雾绳触手化成了浓烟专往连华城的七窍里钻,几乎是立刻,连华城就被窒息感淹没!那种痛苦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恐惧,令连华城整个人疯狂挣扎起来! 他的腿在地板上疯狂的蹬踏,直到再也不动,白翛然才堪堪开口—— “别让他死。” 他这样说。 第55章 九宫对帅(四) 小雾人一顿修理, 连华城半死不活。 他昂面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双眼却依旧紧紧地盯着白翛然, 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那眼神好似明晃晃在说‘不愧是白家人, 果然身怀绝技。’ 白翛然立刻给小雾人下令,让它抹去连华城今晚的记忆。小雾人立刻变成了一块雾布罩到了连华城的脑袋上。片刻后,连华城昏睡过去,白翛然就让小雾人把人给扔回了对面那屋。 之后, 白翛然坐在书案前,长长叹了口气。他此刻的思绪有些乱,因为连华城的话实在是让他在意—— 首先, 他说他胳膊上那六个会动的小黑点是蛊虫?也是白家阴人的标识, 这东西还能遗传,是白家控制阴人的手段! 他还说,白家人是天生的蛊床、蛊窑、蛊洞!所以,被白家控制的阴人想要摆脱控制,有一个办法是和真正的白家人结合,这样蛊虫就会转移到它们更喜欢的白家人体内了? 听上去这个说法也并非完全解释不通,只不过,按照连华城的说法, 大皇子、戚无尘也都是被白家的蛊虫所控?大皇子不举, 戚无尘天生神力, 这些都是因为他们是白家阴人? 为什么是白家阴人呢? 白翛然觉得, 叫白家阴人也太高看他们白家了吧?因为,他父亲白冠英充其量也只是一位将军, 除非他有谋反之心, 否则他控制一位皇子是想干什么?皇帝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的大臣在身边, 还重用他,让他带兵? 逻辑到此根本就说不通了。所以真正的真相,只可能是,白家阴人只是一种叫法,真正控制这些阴阳人阴阳水的背后老大,应该是皇帝吧!再结合连华城叫白家人天生蛊床的说法,恐怕自己的父兄也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下,被养成了蛊人—— 这是原文中根本没有提到过的一部分内容。 当然也有可能是连华城道听途说根本不准,自己的父兄没被皇帝改造成蛊人,至少在他出生前没被改造过,因为按照连华城蛊虫可以遗传的说法,若他爹身上有蛊,当初把白翛然生下来,父亲很可能会死,蛊虫会转移到他身上! 而现在的情况是,白翛然是个百毒不侵的体质,当然蛊虫也无法伤害他! 但是他父亲五年前在北疆失踪那次经历了什么至今白翛然从未听他母亲提起过,而哥哥们也是五年前去的北疆…… 这五年的时间里,他们发生了什么变化,白翛然不能确定,只有见到他们本人才能知晓。 “唉!” 白翛然长长叹息一声,又想到连华城说戚无尘天生神力也是因他是阴人的缘故,可白翛然回忆自己和戚无尘多次坦诚相见的经历,他没有在他身上发现过那种六个点点的标识,除了红袖招那晚,他也没有在戚无尘身上闻到过一次类似阴阳水的香味,所以戚无尘是阴人的可能性相当低! 那么,为何连华城会一口咬死,戚无尘和大皇子都是阴人呢?难道说,他手里有什么证据令他如此肯定吗? 这晚,白翛然辗转反侧,小雾人不知是一直看守连华城还是玩疯了,一直没有回来。直到早上,白翛然收拾好行李准备去找太子,一团巴掌大小如棉花糖似得粉色雾团子才飘了回来。它好像特别累,在白翛然的掌心坐下后,就立刻化为了一手心的薄汗,消失不见了。 白翛然离开院子时,对面那屋发出了一声巨响,连华城拉开门冲出来,哇哇狂吐,像是一个宿醉的人大梦初醒那般。 白翛然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加快脚步离开。 太子这天带着他和戚无涯,一大早就辞别了余炳仁等人迅速回宫了。路上,太子对白翛然和戚无涯说,到了宫里,让他们俩人回东宫,他要直接去上朝,为一些事情做个了断。 早朝之上,百官参拜皇帝。然而,龙椅却是空的,只有御前内监总管和男后宫里的首领太监在侧门外悄声说着什么,待百官参拜完成,内监总管便进来传话,道:“圣上口谕,有本递呈,无本退朝。” 这种情况依旧持续了好几天,大臣们心中焦急却也只能默默接受,总不能冲进男后寝宫把皇帝揪出来吧?!外面一直传帝后不合,国本不稳,如今人家公然秀个恩爱,也不过几天的时间,忍一忍就过去了。 文武两列大臣,挨个上前把奏折放到龙案上,待出了大殿,摇头晃脑唉声叹气的大有人在。却只有刘尚书多日如一雷打不动地直接去御书房等候圣驾去了。 原本,他一开始去御书房等皇帝是想向皇帝汇报‘大皇子私自给商户发放天丝节入场券’一事,他手里有一张兵马司缴获的地图,也算有图有真相。但是随着这件事的发酵,就在昨天,有商户直接找到了兵马司追问太子殿下什么时候给他们发天丝节入场券?还信誓坦坦地说是东宫的红甲卫亲自跟他传递的消息。 这个转折来得不同寻常,凭一介商贾是不可能有胆子攀咬太子殿下的,这就很容易让人相信他所言非虚;但是仔细想想,精明如太子殿下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因此,这商贾定是受人指使,至于是受何人指使,满朝文武够资格和太子殿下叫板的也就只有同为皇子的两位殿下,而二皇子庆王一贯和善远离纷争,所以这事最大的可能就是出自大皇子的手笔,再结合之前关于大皇子和天丝节入场券的传闻,其实很容易看出,这个入场券事件不过是两个皇子在斗法而已—— 刘尚书看透这些,便一日未停递折子,折子上又不明说什么事,只道有要事需面圣,一连数日递完折子就去御书房外候着,甚至明知道皇帝不会来,也不敢懈怠,这就没人知道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盘了。 今日太子回宫,但早朝皇帝依然没有露面。不少大臣出了金銮殿也不走,就在门口等着太子出来,好请太子出面去劝回皇帝。 太子又怎么会不知他们的心思,根本就没用他们开口,出来时身后跟着御前内监总管,后面有小太监抬着今日的百官折子,直奔男后宫中而去。这一行人中,大部分趾高气扬,只有男后宫里的那位总管太监愁眉不展,似是十分为难。 太子根本就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直到男后的桐屿殿,太子才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进去通报。 那内监总管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要哭不哭地道:“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否则拉出去砍头!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饶老奴一命吧!” 太子冷笑:“那时父皇和父后有怎知会出今日这许多事?大周就是如尔等这般贪生怕死的奸佞小人太多,才会陷入内忧外患!来人啊,给孤把这个小人拉下去杖责五十!” 红甲卫立刻上前,拉人。 内监总管吓得直接尿了裤子,打男后进宫他就在跟前伺候,对于男后唯一的儿子,这老太监可以说是从小看着太子长大,他至今仍然记得在太子小时候,刚入宫不久那段日子里,与大皇子二皇子一同玩耍,恰逢大朝贡,色目人进贡了一只双瞳波斯猫,三人同时喜欢上了那只小猫。 当时的太子还是大皇子周开浡,他并没有谦让两位弟弟,而是将那只小猫抱回了自己宫里养。二皇子周开洛见争不过,伤心的跑到蓉妃面前哭,蓉妃心疼儿子便让花国公从宫外淘来一只纯白的小猫交给二皇子养,这才把人哄好。 周开润见两个哥哥都有了猫,他也学二皇子跑到男后面前去哭鼻子,希望自己这一哭,男后也能给他搞来一只。 然而,那时候的男后才刚上位,一方面要尽力讨好皇帝一方面要全力巩固后位,还要平衡高家宗族中的各种需求,可谓心力憔悴。一天里父子俩能见上一面的时间都有限,他哪儿有时间为了一只猫去花心思? 加之,周开润跑到男后面前哭鼻子那天,男后正因高家想再往后宫多送几个哥儿这事生闷气,儿子一哭就更加心烦意乱,哪有心情去给他找什么猫?只留下一句‘不过被人抢了一只猫就哭哭啼啼,你这么没用,真的是我高锦的儿子吗?’ 男后留下冷冰冰的这句话,就烦躁地离开了。 周开润原本是装哭,这下立刻哇哇大哭起来。老太监实在看不下去,好心哄他,却被周开润一把推开。小小的人儿,那么小就非常好面子,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哭,边抹眼泪,边吼老太监:“你滚!你滚!”而后,一溜烟哒哒哒地冲出了桐屿殿。 老太监当时也是怕小皇子出事,远远跟在后面。直到他看见三皇子跑到了东宫,在门口外扔下一条鱼,之后就蹲守,一连好几天,小小的身子蹲在鱼旁,如个特别有耐心的职业猎人一样,直到那猫来吃鱼,直到他把那猫按在手下,直到他抄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到那猫的头上,直到鲜血溅满了他的小脸…… 老太监当时吓得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自那之后,老太监再也不敢亲近周开润。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怕这个孩子,胜过了男后。 …… 而今天,小男孩成了太子,被打的也终于轮到老太监了。 还没开打,这位总管太监就嚎哭起来,各种求饶大声高喊,歇斯底里! 大概是他哭得太过卖力,声波远达,终于惊动了大殿里的皇帝和男后,只听一声慵懒至极的烟嗓,带着微微的哑意缓缓自殿内响起:“外面何事?怎如此吵闹?” 第56章 九宫对帅(五) 是男后。 太子还没说什么, 那吓破胆的老太监便嗷嗷喊起来:“君后救命!君后救命啊!”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向两侧缓缓打开,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气自殿内扑面冲来,好似整个御花园百花齐放般的香气, 沁人心脾, 令人心旷神怡。 所有人都不由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只有太子和东宫的红甲卫们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待那股味道散开,太子才上前一步, 垂首行礼道:“儿臣参见父后。听说父皇在此,儿臣特地携百官帖前来拜见,且有几桩要事, 要当面向父皇禀报。” 太子说话时, 曾抬头与男后于电光火石间交互了一个眼神。 之后,男后直接没理这茬,而是看向被红甲卫押住的老太监,问道:“红甲卫这是要干什么?东宫已经不够他们撒野了吗?” 太子立刻单膝跪地,道:“父后息怒,前朝臣子人心惶惶,高公公却不肯通报,儿臣才让红甲卫罚他。” “哦……”男后点了点头:“既如此, 确实该罚。不过本宫近来见不得血, 打打杀杀就算了, 依本宫看, 就罚他去净房一个月吧?” “儿臣遵旨。” 太子回头冲红甲卫使了个眼色,那些人立刻放下庭杖将老太监拉走了。 男后这才微笑着重新看向太子, 温柔道:“我儿有些日子没来, 本宫和你父皇都甚是想你, 快进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太子连忙恭顺地进殿,外人眼里妥妥父慈子孝。 然而,进了内殿,男后挥退左右,只留下他和太子,两人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大概这对父子彼此太过熟悉,连多一息都不想装,男后在主位落座,冲坐在下首的太子,直接问道:“今日你是真想动高公公吗?” 太子道:“儿臣不敢。只是,若非如此,恐父皇不会见我。” “你父皇不在。” 男后叹息,脸上显出了一丝寂寥,却一闪而过,很快强颜欢笑道:“我也年老色衰,留不住皇上的心了。听说——” 太子头低的更低,这几年他的父后常说这句话,不过是想听一句安慰,但他就是不想说。因为他儿时想听一句安慰,他的父后也从未对他说,他因此记在心里。 男后话锋一转,就问太子:“听说你把白家那个老三给带回宫了?” 太子心里咯噔一声,有不太好的预感,却不明所以,问:“父后何出此言?难道那白家老三有什么问题?” 男后却道:“问题倒也不算。不过是,前些天,方宇舟画了一幅仙君图,受陛下夸赞,据说那图上的人像极了望平郡主。后来,有人告诉本宫那人不是望平,而是白家那个被送到京城读书的老三。想想也是,他是望平的亲生儿子。长得像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所以,父后的意思是……” “本宫的意思——”男后顿了下,话锋再转:“你也知道,当年若非望平被送去狄戎为质,这皇位这后位恐怕也论不到你父皇和本宫。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父皇他心里一直都没有放下……” 说到此,男后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太子想起小时候他们还没进宫前的许多日子,男后也总是抱着他这样流泪,那段日子虽然憋屈却是他们父子间难得的温情时刻——如今,回想起来,太子也动容。 于是,太子便没再追问男后提起白翛然的用意,反倒终于舍得安慰一句,轻声道:“父后莫要伤心。那望平说到底也不是周家正统血脉,且他如今已嫁为人妇,他这辈子都只能以女人之态示人,又有谁会记得他曾经也为皇储?” “可你父皇记得呀,”男后轻轻拭泪,模样漂亮极了:“你父皇自幼孺幕这位兄长,不论他是女人、男人还是哥儿,他在你父皇心中才是真正的仙君!” 还有一句话,男后说不出口:就连本宫也不过是个赝品! 就算再寂寞再有倾诉欲,他在儿子面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但是太子其实知道。 所以,有的时候他不能理解他父后明知自己不过一介替身,为何还能真心实意爱上皇帝。难道不应该,趁着还受宠尽快独揽大权吗?就像他那外公高国丈一直在做的事情,他在企图掏空大周的时候可从没考虑过宫里儿子和外孙的死活—— 因此外人眼中,国丈、男后、太子乃是一脉相连,却不知,这三人从来就没有统一战线过! 国丈就像这世间真正的狡狐!心狠手辣,诡计多端! 男后乃是勾心动魄的一只大美人狐!虽然也极其聪明,但他最大的武器却是他的美貌! 太子则是野心勃勃一只小阴狐!外表看起来清风朗月,内心却极度阴郁狠厉! 这样的三人,各有所需,目的从来不同。 但是今日,太子来找男后,却是希望能见到皇帝的。 “那父皇现在何处?”太子追问道。 一提起这个,男后的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嗒滚落了下来。 “望平回京了。” 说这话时,男后神色晦暗,一只手下意识轻轻放到了小腹上,这个小动作并没有引起太子过多的注意。 因为,太子的全部注意力已被望平郡主回京的消息镇住了,连忙追问道:“他回京想干什么?难道他还惦记着他不该惦记的东西?!” 男后边擦眼泪边摇头道:“当年先皇将镇北军三十万大军的兵符交到他手里,就是希望他以抗击狄戎守卫北疆的军功保命。谁又能想到,他当年为了救白冠英不但甘心一辈子做女子,还将兵符也交给了白家。” “可白冠英终究是暗卫出身,父皇怎么可能会控制不了他?”太子急急地说。 “白冠英可比你想象得要聪明的多。而且他身上原本属于暗卫的桎?,不知为何消除了。当他和你父皇同时发现这点后,你猜他是怎么做的?” “怎么?”太子问。 男后道:“他当着望平的面,主动跟皇上要求再加桎?,皇上怎么可能会给他加?” “是啊,加了就会被望平恨一辈子。”太子感慨道。 “不错。而且,你父皇也有意要收服白家。他不想靠这些手段,他想靠他的圣恩,说到底,他是一位有雄才的帝王啊。” 太子点了点头,在男后看不见的角度,微微瞥了下嘴。这显然是他对自己父皇用人不加桎?的不认同,因为在他眼中,那实在太天真了。要想让一个人臣服自己光靠人格魅力去感化在太子看来终究没有用手段控制更可靠! “那父皇现在何处?”太子追问。 男后眼眶立刻红了,他望着某块墙壁处,那应该是密道的方向,任凭眼泪围着眼圈转,哽咽道:“恐怕在青云观——”说到此,他连忙擦了下眼,一把拉住太子的手:“开润,我儿!你去,去青云观替阿父看看你父皇现在如何了?好不好?” 男后眼中充满期待。 太子望着这份期待,却不知为何,内心无限反感。他不好直接拒绝,便垂头不语。 男后松开了抓太子他胳膊的手。 片刻后,他收起了一脸泪意,冷声问:“你说有要事要见你父皇?是什么事?” 只是在看清男后眼中的讥诮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儿臣今日上朝,见百官于朝堂上多有微词,故而想要劝谏父皇恢复早朝,却不想父皇不在。” “既如此,你更该去青云观见你父皇!” 太子道:“可是那样,不就太容易暴露父皇这些天都在观里,没有在您宫里吗?这……儿臣以为,不妥。” 男后:…… 他有些气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这辈子真是白生他了,且儿大不中留,尤其是长大后跟自己不是一条心的儿子,让他每每想起都觉得后悔生了他! “本宫听说,”男后突然话锋一转,道:“你跟庆王要了一个贴身伴读,是那个戚家二郎?” 太子:!!! 他本能心惊,也确实担心男后会动戚无涯,忙噗通一声跪倒,对男后道:“儿臣不孝,儿臣知错了。儿臣这就去青云观请父皇回宫。” “你不必去。” 男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竟然渐渐浮现笑意,他亲手搀扶起太子,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你不是把那个白家的老三带回来了吗?你让他去——不,你让他和戚家那二郎一起去!本宫听人说,那戚家二郎原本很是中意白家的老三,想来,有他陪着白家老三,也不至于,白家那阿三在得知自己的母亲其实是个男子时过于失态吧?” 男后这几句话,句句扎在太子的心口上,太子却只能忍着气恼陪着笑,他的心情又怎么可能会好? 从桐屿殿出来,太子一路阴沉着脸回了东宫。 一回来,他就把戚无涯和白翛然叫了过去,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两人便拿着东宫腰牌出了宫,一路快马加鞭往青云观而去。 …… 青云观位于东郊的青云峰上。因颇有灵验,早些年被收录为皇家道观。因此香火极旺。这两天京城出了蛊虫,青云道长亲自下山去除蛊,观里事务便交给了弟子们打理。 不过,在此之前观里来了位贵人说是要在这里等一位故人,,他单独住到了后山的胭脂扣温泉旁,进了那小院,一直还没见出来过。 今日,一辆马车上山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位头戴黑纱穿玄袍的男子。那男子下了马车,从道观门口过而不进,却是绕过道观直往后山而去,看起来,应是那位贵人在等的人了。 第57章 八角挂马(一) 胭脂扣温泉, 一年四季,白雾飘飘。 原先青云观还没被化作皇家道观时,这里经常能看到私相授受的情侣互相赠送定情信物, 后来道观被划入了皇家, 除了开放的前殿之外,如后山这等地方便鲜有人迹。 今日绿荫浓密的山道上,一身玄衣的男子快步攀行。黑纱遮面看不到他的脸,也无从判断他的年龄。只是, 看他这般矫健的步伐,纵使他看起来比一般的壮年男子要瘦一些,小几号, 但也绝不是老态龙钟那种瘦弱可比的。 因此, 这名男子的年龄应该不大,或许是个没长成的少年也说不定! 几乎就在他进了温泉后上方的小院子不久,山道上又出现了一黑一白两匹快马。这次坐在马上的是两个相貌出众的少年郎,打头的那人骑着黑马,边跑边频繁回头看落后半个马身的白马,以及坐在马上的人—— “然然,你怎么样?” 没有他哥在场,戚无涯还是习惯叫白翛然小名。 白翛然冲他摆了下手, 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尽快赶路, 不要分神。 两人快马加鞭, 向温泉后的小院子而去。 白翛然有些心神不宁,只因他刚才经过道观门口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他总觉得那马车的车轮加一圈橡胶, 好似是云间白府上的马车, 因为如此特殊的车轮设计,特别像出自他二哥白跃灵的手笔。 原本,白翛然只是觉得太子让他和戚无涯来道观请皇帝回宫有些莫名其妙,见到这辆马车后,他又觉得太子很可能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得知他母亲要进京才会把他派出来—— 可是不是说是来请皇帝回宫吗? 为什么会看到白家的马车? 难道说,同母亲一起进京来的人还有他的父兄们?父兄们秘密回京了?要和皇帝在此秘密见面? 这时的白翛然,就算想破头也绝对想不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直到,他与戚无涯来到小院子门前,才下马就听到了屋里有人在争吵。 院子门口站着两排护卫,虽没穿官服,从那标准的姿势也不难看出,他们平日里绝对训练有素,那么他们的身份也不难猜,必然是大内侍卫了。 那么在屋里的人,肯定是皇帝了。 就是不知,这会儿是哪个大臣在面圣,竟然胆大包天的和皇帝吵成了这样?! 白翛然和戚无涯对视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戚无涯冲白翛然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毕竟他们只是尊太子令来请皇帝回宫的,只要把这个意思传递到,任务就完成了一半。再说,他们还拿着太子呈给皇帝的手书呢。 两人掏出东宫腰牌递给门口的侍卫们。 戚无涯低声道:“奉太子令,求见皇上。” “稍等。”其中一名侍卫接过腰牌转身往里走去。 此时的木屋内,一身玄袍的男子胸膛集聚起伏,他压着声音,尽量收敛着怒气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吗?你要我做郡主我做了!要我和夫君十年不能相见,如今我和他已有一轮未见!你要我离开京城,我也一直偏居云州!如今,我的儿子要订亲了,我还不能来京城一趟吗?” “朕,非此意!”皇帝简直要急死了,可惜他是个结巴,越着急越说不清,张着嘴,好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那双眼却痴痴望着眼前的人,生怕错过一丝一毫似得。 “稔哥!” 见望平郡主起身,皇帝以为他要走,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腕。 时隔很多很多年,他终于再次抓住了这人的手,激动得整个人在发抖。 望平郡主周稔黛望着皇帝发抖,脑海中浮现的是几十年前,还是孩童时的弘泽帝,每次被其它皇子欺负都会跑到他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发抖。 那时候,他还是他的兄长,最可靠的兄长,虽然他们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却是弘泽帝小时候在后宫活下来的唯一的希望,比那些总是欺负他的亲兄弟强多了! 周稔黛不止一次想,那时候的他们真好,兄弟之间的感情真好! 不长大就好了! 不长大,人的感情就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世界也还能保持纯净…… 皇帝憋了好一会儿,终于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他道:“狄戎,献哥,儿,给朕。你来护驾。” 周稔黛没有表态,而是飞快思索。 “朕……” 皇帝激动得又张了好几次嘴,可惜,瞎激动半天,愣是没说出第二字。 “唉……” 周稔黛长叹一声,拍了拍皇帝的手,这令皇帝抖得更加厉害,他太激动以至语不成声,只抓着周稔黛的手越收越紧。 然而,周稔黛却道:“皇上想让我随你回宫,恕难从命。十二年前,你要我滚出京城的时候,我就没打算再回来。不过,” “错,朕错!” 弘泽帝的意思是他十二年前做错了。 周稔黛却像是没有听懂般,兀自道:“不过,若皇上能允我夫君和儿子们回京过中秋,我也可以考虑在京城小住些时日。届时若京城或宫中有何变故,也能及时照应。” 弘泽帝整个人僵住了。 甚至就连抓周稔黛的手都放松了些。 周稔黛趁机轻抽自己的手,就见皇帝飞快地一把又摁住他的手腕,再次紧紧抓住后,皇帝微蹙着眉,显得不是很高兴,却还是点了点头,道:“依你。” 周稔黛便笑了,道:“若是朝局实在不允许他们回来,陛下能准允我北上也行。我只是很想念我的夫君和孩儿。” 皇帝连忙摇头,道:“他们,回。” 之前接到皇帝密函,约他见面,周稔黛本想拒绝。可是,当他想到北疆时局,便想借来见皇帝这一面,顺便把白冠英和儿子们都要回来,许多年没见,他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如今事情办完了,他也不想再和皇帝耗,便起身要走,皇帝却依旧拉着他不松手,一如小时候那般,对他毫无保留的依恋。 小时候这或许还能勉强算是温暖的负担,如今这份依恋就只是负担而已。 “陛下,别这样。你我已是年近半百之人,儿孙都已满堂,该长大了。况且,我很多年前就答应了陛下,这辈子做个女人,我已经不是你的稔哥了。放手吧!” 周稔黛话音才落,皇帝一把扫掉了桌上所有茶具,一时间稀里哗啦一阵脆响,伴随着他盛怒的低吼‘不——’ 毕竟是天子之威,这一声实乃盛怒之下的咆哮,直让走到门口的侍卫慎慎止步,甚至震慑得院里院外的所有人纷纷一愣! 白翛然的眉头也不由皱了起来,他看着帮忙送信的侍卫停在门口,有些着急,低声问戚无涯:“想个办法咱们直接面圣吧?” 戚无涯不知白翛然焦急的很大原因是他在上山途中发现了自家的马车,便谨慎道:“皇上盛怒中,咱们再等等。” 可白翛然一想到那屋里很有可能有他母亲,而母亲很有可能承受了皇帝如此滔天的怒火,他就一瞬也待不住了。因此,他没有再与戚无涯商量,直接闯了进去,但门口的侍卫怎么可能会放他进去?自然是将他拦住了。 白翛然见硬闯不行,急得高声喊道:“吾等奉太子命恳请圣上回宫!” 这一嗓子出来,门口的侍卫们险些直接上手捂他的嘴了,这个时候惊扰圣驾绝非明智之举,因为皇上正在盛怒,一个弄不好被怒火波及就有可能小命不保,所有人都担忧地望向门口,白翛然更是满脸焦急,哪怕被侍卫拉住胳膊捂住了嘴,依旧紧紧盯着门口,希望屋中那扇门能赶紧打开。 屋里,皇帝正在平复情绪,周稔黛却若有所思,只因刚刚外面喊那一嗓子的人,音色令他感到亲切。他已经三年没有见白翛然了,自然也不知渡过了变声期的儿子现在说话是什么声音。可是,父子天性母子连心这话一点不假,周稔黛仅仅听了白翛然一句话内心就极受触动,他甚至甩开了皇帝的禁锢,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而后他整个人为之一震—— 险些失声喊出白翛然的名字! 虽然三年没见,白翛然声音变了,人也长高了,甚至退去了青涩的模样,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但是在‘母亲’眼中,他依旧是世界上最闪亮的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皇帝一直盯着周稔黛,当然发现了他的异常,他也立刻走到了窗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位从仙君图中走出来的‘小仙君’正被侍卫们拉着胳膊捂着嘴—— 不知为何,皇帝刚下去的火气,腾的又升上来了。 但是,几息后,怒火变成了惊讶,随即目光转到周稔黛脸上,恍然大悟,又立即收敛了所有情绪,板着脸道:“此子,无礼。”言外之意,朕惩不惩罚他,全看你。 周稔黛微微一笑,突然对皇帝深揖一礼,道:“是我教子无方,惊扰了圣驾,望陛下念在然儿年纪小,便饶他这次吧?” 皇帝被周稔黛冷脸拒绝了一下午,突然待遇一百八度转变,他甚至有些适应不过来,但是周稔黛温声细语的给儿子求情,他光听听这声音就觉得心里舒坦极了,又拿什么去抵抗人家软声求饶的魅惑力呢? 自然是,揉了把鼻子,答应了呗—— “也,也罢,依你。” 周稔黛又笑,这会儿都有些忍不住想抬手揉揉皇帝头发的冲动了。如果他还是儿时的那个心思单纯的弟弟,他一定会夸他一句‘弟弟乖’。 时光一去不复返,有时候返不回去的不仅是时光,还有人的感情。 “既然陛下有要务,那望平便告辞了。” 皇帝还想说什么,最终也只甩了下袖子,作罢。 房门终于打开,当众人看到从屋内走出一名黑衣男子而不是皇帝时,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白翛然却皱眉盯着那男子,直到那人在他面前擦身而过,留下一声极其轻微的笑声,以及随风飘来了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白翛然的脑袋才嗡一声巨响,同时眼圈也瞬间红了! 他的目光追随着这名黑衣男子,直到看不见,还扭着头不舍得转回来。 皇帝板着脸从屋里走了出来。 戚无涯连忙拉了白翛然一把,两人一同跪拜皇帝,请他回宫。皇帝看过太子的手书后,给侍卫统领打了个手势,示意立刻回宫。 临行前,他特意多看了白翛然两眼,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白翛然和戚无涯两人跟在皇帝车辇的最后,经过道观门口时,白翛然下意识寻找那辆熟悉的马车,却发现马车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他正怅然若失,忽听戚无涯压低了声音带着疑惑问他:“那边的马车里坐的人你认识吗?” 白翛然顺着他指得方向看去,就见下山的官道旁,绿荫下停着一辆马车,此时车帘半挑,车内正有人望着他笑—— 白翛然的眼圈一下就红了,他当然认识了!他看清了那个对他笑的人是谁!那是他昨晚在梦里见到了人,他的母亲,望平郡主! 白翛然都没顾上跟戚无涯说一声,就扬鞭策马地向那辆车冲了过去,远远看去,活脱脱就是一条撒欢的小狼狗看到喜爱之物所表现出的那股挥之不去的兴奋劲儿! 及至近前,白翛然翻下马背,马车的车帘一动,从里面下来一位穿着讲究的妇人,只是发式盘得有些简单,看起来像是出来的匆忙准备不周。 白翛然两步上前,立刻拜倒,喊了一声‘阿娘’眼泪差点流下来。 周稔黛立刻把他扶了起来,同样眼含泪水,边打量他边拍他的手,说:“好,好!” “阿娘!” 白翛然十分激动,都忘了问自己原本想要问什么。 周稔黛刚刚看了白翛然一眼,就忍不住了,三年没见,这孩子变化真大,只是这长相越来越像他年轻的时候了,就连身量也和他年轻的时候差不多了。原本他这时候不露面会更好一些,但是太想念这孩子了,实在忍不住—— “阿娘!”白翛然又喊了一句。 周稔黛向远处的皇帝车队望去,见有侍卫从前方跑来至戚无涯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戚无涯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整个车队走了。 白翛然也看到了这一幕,但他此刻顾不上戚无涯了—— “阿娘,”白翛然问:“你为何在这里啊?” 周稔黛环顾四周,又给了车夫一些碎银,吩咐他去道观里请一道平安符,这才指着马车:“上来说吧。” 母子两人先后上了车。 车厢的角落里还放着那套刚换下来的男子的玄色长袍。白翛然一眼看到后,便更加肯定自己刚刚在后山小院的判断没有错。那个穿玄袍的男子果然就是他阿娘。 “阿娘,你为何要扮成男子见皇上?” 白翛然单刀直入,周稔黛一边暗自感慨儿子实在太过聪慧敏锐,另一方面他也没打算瞒他,就道:“因为阿娘和皇上是旧识,今日阿娘来见皇上是请圣旨,求皇上将你父兄调回京城来。” “啊?”白翛然又惊又喜,道:“那皇上答应了吗?” 周稔黛微笑点头。 白翛然欢呼一声,立刻说:“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好想立刻就——”他兀自高兴,突然看出了娘亲笑容里的勉强,马上话锋一转,问:“阿娘可有看我给您的信?” 提到这个周稔黛又笑了,且笑容里满满都是宠溺,他摸了摸白翛然的头,欣慰道:“难得你都会分析朝局了,我们然儿长大了。” “阿娘,”白翛然看出母亲并不想多聊此事,但他心中压了太多疑问,不吐不快,就又道:“是不是北疆要出大事,您才想方设法让皇上把父兄调回来了?” 周稔黛摇了摇头:“别瞎猜。” “那就是跟咱们白家的阴阳人有关?”白翛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才说完就被周稔黛一把握住了肩膀。 周稔黛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盯着白翛然,追问:“你从哪儿知道的阴阳人?” 白翛然:! 他继续若无其事地道:“大皇子还有国学院里的一个同窗,还有戚无尘,都是阴阳人?” “胡说!” 周稔黛似乎是动了怒,抓住白翛然肩膀的手指逐渐收紧,叮嘱他:“阴阳人的事不要再提,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知道吗?” “阿娘,就算我不提,现在也有很多人知道了。我那个国学院的同窗,他就说,现在有很多人在传要想解除阴阳水的功效,只要和真正的白家人结合就可以了!所——” “一派胡言!” 周稔黛气得眉头深锁,他拉着白翛然,安抚道:“今日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等你得空出宫,娘再细细讲给你听。还有,儿啊,最近朝局动荡,你不要掺和,知道吗?” 白翛然道:“我现在东宫做太子客卿。” 周稔黛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似乎白翛然做什么对白家的影响并没有如白翛然想象中那般大。 周稔黛道:“你在宫中一切小心,勿要轻信他人。若是有什么事情是你拿不定主意或者需要帮忙的,你就拿着这只镯子去太医所找廖太医,他会帮你的。” 周稔黛说着,就从手臂上褪下一只帝王绿飘紫的手镯,戴在了白翛然的手腕上,还拉着白翛然的手,看了看:“虽说是男孩子,但是既然在宫中就戴着它,多少能安全些。” 白翛然乖巧点头,虽然心里还有一大堆疑问,但他也知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忍住了没再追问。而这时,那个请平安符的车夫也已经回来——白翛然依依不舍,周稔黛也不舍的又摸了摸他的脸,终究还是狠狠心道:“下车吧,阿娘要去找你姨母了,她还在山下等着我。” 白翛然下车前,忽然想起他还有件重要的事没说,忙又反身回来对周稔黛道:“阿娘,我,我好像真的喜欢上戚无尘了,不是如信上写的那般想了……” 周稔黛直接笑了出了声,哪怕他站在父辈的角度,都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可爱得过分了,没忍住又揉了把白翛然的脸:“这些事娘早就知道了!你不是一直就最喜欢他的吗?你以前给娘写信,不是一直都在说他吗?” 白翛然的脸有些烫,‘嗯’了一声,道:“那,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 周稔黛慈爱地看着他下车,再看着他翻身上马,再望着他渐渐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收回目光。这时那车夫模样的男子探进半个头,边将一只绣着平安符字样的荷包递进来,边恭敬地问:“司主可是现在就启程?” 周稔黛边从那荷包中取出一张小纸条,边问他:“阴司令可有传下去?” “按您的吩咐已传递。司主请放心,断不会令小公子身处险境。京城所有阴人将全力护佑小公子安危。” “好。” 周稔黛将小纸条看完,用火信子点着,扔到了随车带着的小铜钵里。又说:“再去派人查一下,是谁向然儿提起的阴司之事。” “是。”车夫又问:“还是就地处决吗?” 周稔黛略思考,道:“不要让然儿发现,做得隐蔽些。” “好。” 片刻后,这辆马车缓缓起动,而白翛然已经打马狂奔,追上了前面有意放慢速度的皇家车队了。 然而,走到半山腰时,就有侍卫来通知他们,让他们自行离开。白翛然和戚无涯不明所以,追问之下,那侍卫竟然直接拔刀,两人便知不妙,先行离开,却没走远,藏在了一处密林中。他们俩暗中观察皇帝车队的动向,发现这队人马很不对劲儿,竟然不走大路,而是往山中去了。 两人也算担心皇帝安危吧,悄悄跟了上去,结果就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皇帝竟然带着这队人直接走进了山中的一个山洞,而且这山洞竟然没有看守?! 两人到底正是好奇心强的年纪,立刻紧跟进洞,却发现这洞口不知布置了什么迷魂阵,他们俩竟然在洞口转了半天寸步难移。 不得已两人只好原路返回,最终等他们快马加鞭回到宫里时,皇帝早就回宫了。太子也不在东宫,听说和大皇子一同被叫去了御书房问话。 御书房内,皇帝坐在御书案后,高台下左边跪着镇国公花十梓和户部刘尚书,右边跪着太子和大皇子,此时大皇子声泪俱下正在哭诉—— “父皇明鉴,儿臣主持天丝节多年,自然知晓天丝节事关财税,兹事体大,从未敢行差踏错,又怎会做出单独赠送商户入场券这等糊涂事来?况且事发当日,儿臣身患重病,此事有太医院的医官和青云道长都可以为儿臣作证啊?儿臣是冤枉的呀,求父皇相信儿臣!” 大皇子边说眼泪边噼里啪啦往下掉,他这个模样,倒是看得弘泽帝心头发紧,到底是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孩子,弘泽帝一抬手,立刻有御前内监官为大皇子送上了手帕,还轻声安慰他:“殿下快擦擦眼泪,皇上心疼您啊!” 大皇子接过手帕,边擦眼泪,一颗心也慢慢落回了原处——没关系,父皇还是很宠他的,只要帝心还在他这边,局势就在他手里。 之后,大皇子一句话也不再言语,就静静地听其他人说。 皇帝问完大皇子话后,点了花十梓:“玉河,楼。” 花十梓忙将他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他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是引起了可能会引申出两个皇子内斗的部分,也没有提柳玉皎和连华城转大牢的事。毕竟当着两位皇子的面,他还是会顾及他们的面子,而且这些事等一会儿皇子们离开,他再单独汇报给皇帝完全是可以的,自然没必要非得罪皇子不可嘛。 人老精。刘尚书这位最早提出问题的人,除了最开始把情况汇报给皇帝,说了几句话,等人都到齐后,他反而只跪不言了,整个御书房里,都好像没他这个人似得,这份降低存在感的本事也绝非常人能有!也难怪这么些年他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坐得这样稳,明明这事就是他挑起的,大皇子也好,太子也罢甚至皇帝,无论是谁生气或怨怼,那火都烧不到他的身上了! 而镇国公也算是十分注意了,汇报完玉河楼事件的前因后果后,皇帝却明显皱眉,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这也说明,真正的情况暗卫恐怕已经向他汇报过了。 不过,皇帝也没有为难镇国公,而是问太子:“那晚,你去了?” “回父皇,”太子连忙上前,恭恭敬敬道:“当时儿臣本是病体难安,但有国学院的学士回来请儿臣出面主持大局,说是大皇兄在玉河楼请学子们用膳遭遇意外。儿臣这才拖着病体赶过去,儿臣到时,花国公已到了。” 皇帝转头看向花十梓。 镇国公忙应了一声,算是证明太子所言不虚。 皇帝又问:“你在国学,只养病?” “儿臣在国学这些日子,倒是收获不小。”太子干脆揭过玉河楼和天丝节入场券的事直接不提了,就像那些事根本与他无关,他一点儿也不关心似得,反而拿出了一些纸呈上。 内监官忙将那些纸转给皇帝,太子见皇帝开始看,才道:“这是国学院最近开始整理的历年科考汇编题库,这题库若是做成,未来将惠及天下学子,还不知能使大周多出多少栋梁来!儿臣觉得此事意义深远,故而这些天一直在监督此事——哦,对了,安国将军白冠英第三子白翛然也在国学念书,他最近钻研出了一种活版印刷,还在试验阶段,若是做成,咱们大周的印刷技术也能更近一层楼。” 太子提到白翛然时,偷偷观察皇帝脸色,显得小心翼翼,当发现皇帝没生气,反而在听到白翛然这个名字时,不知想到了什么,紧绷的神情竟然有一丝放松,太子立刻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押宝押对了。 果然,皇帝问他:“白,在?” “儿臣已将他带回东宫,父皇可要召见他?”太子贴心地问。 “召。” 皇帝大手一挥,立刻有内监官前往东宫喧旨。 而太子想到不久前与男后的一番对话,想到白翛然不过是那人和别人的儿子,竟然也还能得父皇另眼相看了?说起来真是讽刺。 比他觉得更讽刺的是大皇子! 白翛然真有这个本事——活版印刷?那是什么?!可父皇看起来却很高兴! 这一刻,大皇子终于意识到,他曾经的任性令他失去了什么——明明是他先发现的白翛然,明明白家和他才是同一阵营,他完全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偏偏将这样一座宝藏亲手推到了太子身边! 白翛然之所以会投靠太子,说到底完全就是他逼的!若当时他能礼贤下士,现在的白翛然就该是他手下一员智将,而不是给太子出谋划策了。 大皇子后悔不迭,可惜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他在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翛然随着内监官进到御书房,参拜完皇帝后,就站在了太子身后。全程白翛然一眼都没有看过他。 皇帝给内监官递眼色,内监官忙问白翛然:“听说你在研究活版印刷?万岁爷觉得甚是有趣儿,你来给讲讲。” 白翛然恭敬道:“只是将字分别刻出……排版时为了保证字体端正不歪斜,在底座上雕出卡槽即可。除了之外,草民还在研究汉字归类,近期或许能整理出一本简易的字典来。” “字典?”皇帝来了兴致,略一思索,就道:“交翰林,编。” 内监官连忙应诺,边退到一旁去拟圣旨去了。 皇帝望着白翛然,眼里是笑意,好像在说如此聪慧,倒不愧是稔哥的孩子。之后,皇帝点着白翛然高声道:“赏。” 白翛然连忙大礼谢恩。 太子脸上也有了笑容。 大皇子却暗暗咬牙,盯着白翛然的侧脸,不知又在想什么。 白翛然现在是东宫客卿,那么不论是汇编题库,还是活版印刷,亦或大周字典,这些实政的功绩统统都归在东宫,相当于是太子的政绩。 皇帝看着太子第一次毫不吝惜地点了点头,再看大皇子,多少有些惋惜。 之后,皇帝沉吟了一下,才道:“天,丝节,待定。”停了一会儿又道:“玉河,楼,花,” “老臣明白。” 花十梓连忙接过话茬,给皇帝省了几个字。 皇帝挥了挥手,让他们都退下,独独留下了花十梓,君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 白翛然这会儿捧着一堆皇帝赏赐,跟在太子身后,快步回了东宫。 一进门,太子难得大笑道:“今日,孤甚是痛快。白卿居功至伟,孤也要赏你!” “殿下,”白翛然连忙拦他:“在下确实想求殿下一个恩典。” “你只管说。” 太子突然变得很好说话。 白翛然道:“在下母亲不日即将进京,想和殿下讨三天假期,在母亲面前尽尽孝心,望殿下恩准。” “孤当何事,此事自然要准,孤不但要准,孤还要连你母亲也一起赏。这事你就不要推辞了,就听孤的安排吧!” 太子大笑。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极佳。 然而,第二天,当白翛然带着一堆赏赐出了宫,早朝上却发生了一件事,令原本情绪高亢的太子一下就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 早朝上,皇帝下了两道旨:第一道,准许狄戎将哥儿作为求和敬献的礼物送入京城;第二道,鉴于大皇子裕王身体抱恙,今年的天丝节主持权交由二皇子周开洛主理。 这两道旨意一下,朝堂上又炸了一轮,一时间,沉寂多年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周开洛突然成了人人追捧的对象,在三个皇子中他风头也一跃为首,一时间盖过了太子和裕王。 对此结果,大皇子冷笑,太子咬牙。 白翛然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布下那么难缠的局,终于搞垮了大皇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然而好处却依然没有落到他头上,反而便宜了老二那个老好人。 太子通过这件事,看到的不是皇帝偏心,而是,‘父皇对孤的成见竟然如此深吗’?他急需有个贴心的人来给他好好分析,好好谋划,偏偏白翛然出宫了,戚无尘还在东郊,其余人的政治敏感度完全不行,他也不愿让人看到他郁闷的一面。 思来想去,就只有戚无涯。 然而,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见到戚无涯,借酒消愁,一下就醉了。 于是,这天晚上,东宫正殿有男子放肆的哭了一晚,哭着求饶,哭着叫唤,哭着…… 到后来,掌事太监将所有人遣出了院子,三令五申让他们千万不要告诉太子妃。否则若出了什么大事,就所有人一起掉脑袋。 这件事,尽管掌事太监一个劲儿地往下压,但是太子妃该知道的还是知道了。她只冷哼一声,未做任何表示,看得出,城府极深。 而这个时候,白翛然已经在定波侯府,给所有人分赏赐了。 太子赏了他好多好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自不在话下。其中有一套头面首饰,材质极其别致,似白玉非白玉,似珍珠非珍珠,有珠光的七彩也有玉质的滑腻,白翛然自然知道这首饰是太子特地送他母亲的,可是他当着他母亲的面,却将这套首饰捧到了孙氏面前。 此举,惹来厅堂内的几位家长齐齐一愣,孙氏则笑道:“傻孩子,快把这给你母亲去,我可受不起。” 白翛然眼眶微微一红,到是真得动了容,道:“翛然入京三年,日日调皮捣蛋,给姨母和姨丈惹出了许多祸,可你们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反而处处维护,将我当成亲生儿子一般。翛然时常想起这三年遭遇,总觉得多有亏欠,这头面虽贵重说到底也不过是死物,怎能抵得过二位对我的真情义?” “是呀,”周稔黛听白翛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也很是动容:“汝兰你就收下吧,早晚也是一家人,不必跟然儿客气。” 他都这么说了,孙氏也就不再推脱,便将那价值连城的首饰收了下来。 之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用过膳,定波候便提起了西斋书局和近日在京中帮忙找大宅的事。 他笑着对周稔黛道:“如今翛然越发出息了,不但在太子面前得脸,还自己办了个书局。前些天还跟我借人!哈哈哈,我想啊,这借别人都不合适,便将无尘乳母家的老赵拨给了他,也就临时顶一顶,等你来了再安排合适的人!再有,我想着今年若是将军能回京,这两个孩子的订婚宴,咱们是不是要大办一场呢?” 周稔黛笑道:“那书局的事就有劳老赵打理着吧。这订婚宴嘛,我回头给将军写封信,问问他的意思。哦,对了,我寻思着该在京中买套宅子,听说后海湖那片的风水最好,不知侯爷是否有门路能找到合适的宅子?” “后海湖那片吗?”定波候想了想,这些天他确实找了不少宅子,但是在后海湖附近的似乎:“是有一处,只是,那宅子前些年着了火,都说不吉利。” 周稔黛却道:“也无妨,明日等跃灵到了,让他跟着一起去看看就行了。” “二哥明天就能到了吗?” 白翛然惊喜得瞪大了眼睛。 周稔黛笑着点头,又道:“要是无尘也在就好了。” 白翛然微微低下了头,垂着眼睫盖住了眼中羞涩的情绪。 孙氏道:“嗨,这有什么难得——老爷你拿贴子去工部找柳尚书说一声,就说让无尘回来一天,左不过就是一天,当天晚上就让他回去,又不会耽误什么。” 定波候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便没耽搁,当下就拿贴子去工部了。 他一走,孙氏便想着白翛然难得请假,该让他们这对分别了三年的母子多腻腻,就找了个借口,笑着离开了。 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原本他们都在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乘凉,这时人都走了,周稔黛就笑着说:“这下,娘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 “阿娘,这三年,我很想你。” 白翛然说完这句话,眼圈立刻就红了。 周稔黛听得眼泪差点流下来,连忙转移话题,道:“你昨天不是问我,关于咱们阴阳水的事吗?走吧,咱们回院子,娘讲给你听。” 白翛然重重点了下头,揉了把眼,随周稔黛一同往客院走去。 第58章 八角挂马(二) 提起白家的阴阳水, 就不得不说周稔黛早年在狄戎为质的那段经历。 周稔黛本姓聂,其父是大周开国以来少有的异姓王,聂文竹。年少时, 聂文竹与大周的第七位皇帝周无悔感情甚笃, 因经常出入宫中,聂文竹与一位美丽的宫女相识相爱,被皇帝知晓后,龙颜大怒, 当即就要赐死那宫女,才得知宫女已有身孕。 孩子生出来后宫女难产而亡,孩子便养在宫中, 就是周稔黛。 时缝北疆暴乱, 聂文竹领兵扛戎,将孩子留在宫中也有重兵在握以子为质的意思。他在北疆一待就是十年。到第十一年时,狄戎养成虫兵,以蛊柔之术战胜了聂家军,且一举攻入中原,直逼京师。 人心惶惶,皇帝未免大周尸横遍野,忍辱求和, 割地赔款尚可忍耐, 狄戎却为了议和长久, 要求大周送皇子为质。当时的皇帝在众多儿子中选了最不受宠甚至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小儿子周衍宗, 而听说这个消息的聂稔黛主动找到当时的皇帝,说自己已父母双亡, 与狄戎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皇帝抚养了自己, 他愿为皇帝之子,替大周和天下为质。 于是,聂稔黛改名周稔黛,以皇帝第七子的身份前往狄戎为质,年仅十一岁。 看似一触即发的战争因此停止。 人们继续着平庸又麻木的生活。 小小的周稔黛却从此过上了如履薄冰的日子。作为质子在敌国,除了屈辱就还是屈辱。狄戎本就物质匮乏,又是游牧野蛮的一个民族,对待质子,他们只有一条底线,不要弄死,其余的管你是折辱还是虐待,一概不论。 周稔黛小小年纪便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屈辱生活,可是对他来说,这些屈辱也好过在大周皇宫那座永不可能逃出的牢笼。自从得知母亲为何而死,父亲为何扔下他远走边疆,他那一颗小小稚嫩的心就从没停止过离开那座皇宫的想法。 如今,虽然为质,却得偿所愿。 狄戎战胜后,就霸占了原聂家军驻扎的城池霜石门,在这座城池里生活,小小的周稔黛每天都能从各种小道消息里听到有关自己亲生父亲的传说,虽然他们这辈子注定再也不能相见,但是对于周稔黛来说,每天能听见他的消息就好像父亲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种平淡而小小的幸福,也令他无比满足。 直到某天夜晚,他半夜惊梦,睁开眼看到床头站着一个少年,吓得险些尖叫,却被少年捂住了口鼻—— 那少年对他说:“我是暗卫,奉命前来给你送消息。”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小蜡丸。那是皇帝给他的密旨,要他利用身在敌营的优势,查清狄戎虫兵的内幕。聂文竹死在狄戎之手,虽然大周皇帝也曾经对他母亲动过杀念,他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母亲难产和皇帝有关。因此周稔黛决定暂时先依靠大周,除掉狄戎。 而要除掉狄戎,首先就要摧毁他们引以为傲的虫兵。 这个任务他接了。 他对那暗卫道:“回去告诉皇上,定不辱命。” 却没想到,那暗卫点了点头,竟然说:“事情调查清楚前,我会在暗中助你,以后你唤我阿英即可。” 这个时候的两个少年谁也没想到,为了查清这件事,竟然令他们深陷霜石城,一陷就是七年。 七年,看似平凡,可是对于两个少年来说,正是他们身体蓬勃生长的年纪,尤其是周稔黛,过了十六岁,他几乎一天一个样,就像一朵正值花期的牡丹花,在时间不觉流淌间,悄然绽放,每一瓣花瓣的舒展都彰显着他独特的魅力,这份于沉静中依旧光彩夺目的美,很快就引起了狄戎贵族们的注意,不少贵族子弟开始明里暗里打他的主意。 那时的周稔黛没人教他男女大防,他的内心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天真,他甚至在调查蛊虫的过程中,结识了一位养蛊世家中的贵族少女,并偷偷地喜欢着。不知那位贵族少女是否察觉了他的心意,某天,周稔黛突然收到了来自少女的邀请,说是有一场斗蛊比赛邀请他去看。 周稔黛一直在调查蛊虫的内幕,这些年这样的斗蛊比赛不知去了多少次,狄戎人皆以为他好此道,却不知他接触这事的真正目的。 面对少女的邀请,周稔黛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欣然应诺,然而,等他到达约定地点后,却发现那是一处空无一人的庄园。除了门口的门卫队之外,似乎再无一人。 周稔黛暗觉不妙,立刻想走,身后却响起了女孩的娇笑声:“七皇子殿下你要去哪儿呀?” 周稔黛猛然回头,就见那名少女和两名身材高大的狄戎青年,正结伴向他走来。少女管那两名青年叫哥哥,她讨好的对那两名青年道:“大哥哥三哥哥,人我已经替你们约来了,你们是不是该教我如何饲养yin蛊了呢?太子殿下说了,若我学会,他立刻纳我为妃!” “YIN蛊有何难?这就教你种蛊之法!” 两人说着,一人抓住周稔黛的头发,给他嘴里塞上了布,一人反剪周稔黛的手捆好后,将他扛到了肩上。他们扛着周稔黛往屋里走,少女就在后面笑眯眯看着,之后也跟着他们走了进去,还贴心地将门栓好。 房门紧闭,内室里是一眼热气腾腾的温泉,室内飘着淡淡的硫磺味,像是一道护城河般包围着中间的一张大床。三哥将周稔黛放到床上,和大哥一起将他的四肢撑开栓到四根床柱上,整个人被摆成了一个大字型。这种情况,就算周稔黛不通人事,也明白情况非常糟糕,他挣扎,喊叫,却因手脚被捆嘴里塞布而无济于事! 紧接着,那少女的大哥和三哥一人拎着他一边的袖子,用割牛羊肉的小刀将他手臂上的袖子一块块割掉,边割边给那少女解释:“除了YIN蛊,所有的蛊虫都怕硫磺,所以在这张床上你能看见的蛊虫只可能是YIN蛊。YIN蛊喜食蚕丝,这小子的衣物不行,去拿一件蚕丝长袍来,给他换上!” 少女连忙翻箱倒柜,边找边问:“可太子说YIN蛊是万蛊之母,不是什么人都能养得起来?” “别人不能,这小子应该能。你看他这两条手臂的经络,较常人可粗壮得多……” 几人说着话,那大哥接过少女递来的丝袍,边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刀法切割周稔黛原来的衣物,边将那丝袍从头顶套上了周稔黛的身躯…… 少女一直站在床边,脸蛋红扑扑地盯着周稔黛,直到‘撕拉’一声,周稔黛的亵裤被撕开,少女尖叫一声连忙背过身去。 大哥、三哥也直接吓得一愣,随即狂喜—— 他们用狄戎语不断地感谢他们的图腾,说周稔黛是上天赐给狄戎的宝藏,他们说他是天生的兵神! 他们甚至跪地向他请罪,承认自己对他的邪念不对,请求兵神的宽恕! …… 那天周稔黛一直处在高热中,他能感受到那穿梭在四肢百骸里的蠕动感,一侧的前臂上被划开一道口子,有灼痛感,却没有鲜血流出来。 耳边是男子和女子不断发出的惊叹声,什么—— “那是蛊虫吗?怎么好像比刚才长大了好多?” “大哥,我感觉情况似乎不对,以往最强的哥儿被种下蛊虫后也没有人能眨眼间就把蛊虫滋养到这么大个的!他虽说长了一副传说中的身体,但是,蛊虫按照这个势头长下去,很快就要突破他的皮肉,迸裂出来了!这可是百年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况了,咱们恐怕应付不了啊!” “急什么?!”大哥训斥,“他这身体既然长得和那张宝图上的一样,他能把蛊虫养这么大,就肯定有控制他的办法,再看看,别慌!” 他们的想法理论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原本就是谁养大的崽谁管,一点错都没有,坏就坏在,这养崽的人毫无准备,不知该怎么管崽,以及那个崽太强,强大到足以—— 瞬间团灭兄妹三人! 随着地面一阵剧烈的晃动,一阵白色的浓烟自周稔黛的周身飘摇而起,好似就是周稔黛身体的汗水凝结而成,但是那阵阵魅惑的香气却清晰地提醒着已经被气味惑住的兄妹三人,这不是普通的烟雾,而是蛊雾。 可是,他们给周稔黛种下的蛊明明只是最普通的yin蛊,这种蛊应该只是能令人永远深陷欲望的泥潭,心甘情愿变为生yu机器的作用,什么时候YIN蛊竟然也能化出蛊雾来了—— 简直闻所未闻! “哥!”三哥吓坏了,一个劲儿拉着大哥:“你是不是种错蛊了?这不是,这不是yin蛊啊!” “先别管了,快跑吧!” 大哥边喊,三兄妹边向门边扑去! 然而,雾气比人快! 不过眨眼间,纯白色的雾气便如一个武功高强的打手,瞬间将三兄妹掀翻在地,之后,就是碾压式的‘修理’…… 不知过了多久,周稔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床下的地上横着三具昏迷的躯体,他的眼前是一团如馒头大小的白色雾气,那雾气见他醒了,立刻化成一个白色的小雾人,还彬彬有礼地向他鞠了一躬。 周稔黛有些吃惊,抬手去抓,那雾气却跳到他的手掌上,顷刻化为一层薄汗,隐于无形。 那个瞬间,周稔黛只觉得浑身清凉,疲惫感,疼痛感,灼热感全部随之消失,除了身体某个羞于启齿的地方残留的一点点痒意,他整个人完好如初,就像根本没有经历过这次变故。 此地不宜久留,周稔黛立刻离开。然而,等他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住处,才推开房门就晕了过去。当时他还在想‘摔就摔吧’却不知有人早在屋里等他,一双大手将他稳稳的接进了怀里! “阿英?” 周稔黛昏过去之前,迷迷糊糊认出了眼前的人。 七年相处,这个人虽是周皇暗卫,却也值得信任。 周稔黛昏得心安理得,却不知失去理智的支配后,他缩在白冠英怀里干了怎么样的好事! 理智消散,身体的反应才最真实,周稔黛心头那点微痒皆来自那道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明显的缝隙,而这痒意的根源才是真正的蛊虫。 三兄妹判断的没错,因为周稔黛身体的特殊性,被种进他身体的yin蛊吸收他体内的精华,快速生长,完全超出了一般阴蛊的程度,以至于,小雾人能灭其形却无法根除其华,导致YIN性残留,虽然只有一丝,但是对于周稔黛这个小嫩花来说,也足够要命。 他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遵从了身体的本能,靠在还算信任的阿英怀里,各种蹭! 边蹭,边哼哼唧唧! 然而,越是这样,越如隔靴搔痒,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想哭! 那时的白冠英风华正茂血气方刚,哪里经得住他这样蹭? 没两下,就咬着牙将周稔黛扔到了床上。本来,白冠英扭头就想走,不成想周稔黛却如蛇般,立刻又缠了上来。他人不但缠了上来,还迷迷糊糊地小声啜泣,小声央求,说:“阿英,阿英,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后来,周稔黛凭借着本能,哆哆嗦嗦地亲到了白冠英的侧颈上—— 白冠英却像个被妖精勾引的老和尚,咬着牙端坐床边没敢动。他的双手攥着床沿,因忍耐而用力,指尖发白,身体僵硬。 周稔黛却还在变本加厉,不但抱着白冠英亲,还腾出一只手来脱自己的衣服! 白冠英心想,他真的晕了吗?这是一个晕了的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吗?他就是,就是故意勾引我的吧? 白冠英小心翼翼扭头,只看了周稔黛一眼,就立刻把头扭了回来,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脑海里,周稔黛那张粉红色的小脸再也挥之不去—— 他粉嫩的唇…… 他泪湿的眼…… 他哭泣着喊着‘阿英’…… …… 白冠英至今仍然记得,那天中午明明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却下起了绵绵细雨,北疆的天气变化无常,他们这间屋子里,一直没变的是周稔黛欢愉的哭声…… 激情过后,是如海涛般源源不绝的爱意。 白冠英惊讶的发现,七年间,他不知何时竟悄悄爱上了这个孤寂的男子——不,或许该叫他女子? 冷峻的青年,垂眸望着怀里的人,唇边荡开了一抹笑意,他在终于餍足而安静下来的周稔黛眉间落下一吻,就像是完成了一个宣示主权的仪式。 这天过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 周稔黛是在白冠英的怀抱中醒来,昨日种种本以为是一场梦,当他发现梦变成了现实,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羞恼砸在周稔黛的头上,令他想也没想直接缩进了被子里—— 然而被子里的情形不过是再次赤果果地提醒他昨日都发生了什么! 周稔黛又哭了,这次是情急之下的应激反应。却惊到了白冠英。 他将周稔黛捞了出来,边亲吻他的眼泪,边耐心地哄,终于安抚好周稔黛的情绪后,他叹了口气,极严肃的道:“原本皇上派我来是照顾殿下的,我却做出了这等冒犯之事,实乃不该。殿下若觉得委屈,我自会向皇上请罪,任凭殿下处置。” “你叫我什么?”周稔黛红着眼眶瞪他。 白冠英:“……殿下?” “以后,不许这么叫。”周稔黛红着脸,突然凑到白冠英耳边,小小声地说:“叫我黛黛。”说完,他极害羞,闭着眼睛,在白冠英侧脸极轻地亲了一下。 亲完了,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连忙嘱咐已经被他搞得呆掉的白冠英:“你不许,把我们的事告诉皇帝!一个字也不许说!不然——我就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白冠英已经被他弄得神魂颠倒,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之后,他们依旧留在狄戎调查蛊虫内幕,但是传回大周的消息却越来越少。但是当时的皇帝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无暇他顾。自打聂文竹去世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京城中皇子们的夺嫡之战越演越烈,气得他根本无心去管什么北疆。 然而,周稔黛和白冠英虽然传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少,可他们发现的事实却一点不少…… …… 周稔黛拉着白翛然在客院的花厅坐下,想起这段往事,只觉心头淌过一股蜜糖,甜滋滋,令他忍不住便唇角上扬。 白翛然发现母亲的心情很好,便笑着问:“阿娘可是想起爹爹了?” “就你聪明!” 白翛然就笑,他不在多问,周稔黛却叹息了一声:“希望你爹和你大哥这次能随狄戎议和的使团顺利回京吧。” “娘,”白翛然想要安慰他母亲,却被周稔黛摆手示意不用多说。 周稔黛道:“你听他们说的那种阴阳水,实则是产自北疆乾罡山的一种泉水。传说这眼泉里的水流一天十二时辰逐光而行,也就是只向着光亮的地方流动,因此又叫追光水。普通人喝了这种水后,身体会更容易接纳蛊虫,降低被种蛊后的死亡率。早些年,狄戎大肆养虫兵,除了他们部落里的哥儿之外,还曾用了大量的战俘,那些战俘就是靠着这种水才存活下来!” 白翛然道:“这种水是不是有一种香气?” “不错。”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道:“太子给我和戚无尘的酒里掺过这种水,我们喝了那酒。是不是说明太子已经给我和戚无尘都下了蛊?要知道,他那人控制欲非常强。” 周稔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拉过白翛然的手腕,给他切起脉来。 “你体内没有蛊虫。” 片刻后,周稔黛这样说。 “戚无尘,”白翛然担忧道:“他明天回来后,也请娘亲帮他看一看。” 周稔黛忍着笑,点头,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实在是可爱极了。 难得的假期,又是在母亲身边,白翛然这晚睡得很踏实。然而,第二日一大早,他还在睡梦中,就被外面热闹的呼喊声给吵醒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 白翛然爬起来,拉开窗户,就听到院子里一阵欢声笑语,不少人都在喊着:“二公子……” 二公子?! 白翛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他二哥?! 这么早就来了?! 他顾不上洗漱,提上鞋子就冲了出去—— 晨光微曦的小院子里,一个瘦高的青年,正笑眯眯地在指挥下人们从一辆装满了各自物品的双人推车上,往下搬东西。 他还和白翛然印象中一样,没胖也没瘦,只是比原来黑了些,想来北疆清苦,风吹日晒才变成现在这个肤色。吹梦到西洲 “二哥。”白翛然喊了一声,就笑着扑了过去。还像小时候那般一下跳到了他二哥背上,勒着他二哥的脖子,挠他二哥的痒痒。 “行行行,祖宗!我怂了,你快下来!”白跃灵边说边笑,白翛然从他背上跳下来,还依旧搭着他的肩膀,皱着鼻子狗崽子似得闻他哥身上的味道,边问:“给我带了啥好东西?” “这回可真是好东西。” 白跃灵神秘一笑,拉过白翛然耳语:“你不是要成亲了吗?哥哥给你准备了全套……” 白翛然都没听他说完,脸就腾地红了,追着他哥打,边喊:“我不要,我不要!你换别的!” “好好好,婴儿车!” 白跃灵赶紧举了白旗,可这个婴儿车似乎也不怎么样,他才一提,白翛然就拉下了脸,不理他了。 白跃灵这才想起,白翛然和戚无尘两个男人就算成亲也生不出孩子来,所以这个婴儿车简直是在扎心,就连忙再次改口:“没事,婴儿车是送你嫂子的,送你的,当然是你说了算!” 白翛然才不跟他客气,小手一伸:“把你那本百工图册给我,我就不生气了。” “行!只要我们家小祖宗不生你哥哥的气,别说百工图册了,千工图册哥也给你画出来!”白跃灵拍了拍白翛然的肩膀:“几年不见,你这个子见长啊!都快追上我了!” 白翛然笑的得意,很快他们俩的笑闹声传进了屋里。正屋的大门一拉开,周稔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笑的极温婉,望着两个儿子,道:“你们俩再大点儿声,这侯府的房顶都要被你们拆掉了。” “娘!” 白跃灵几步上前,眼眶通红,噗通往地上一跪,给母亲行了大礼。 到底是母子连心,虽说分别了几年,可思念从未停止。 周稔黛双手把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说了两个字:“瘦了。” 白跃灵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扑到母亲怀中痛哭起来。 这一天,他们本是要出门看宅子。 白跃灵回来的早,戚无尘却在众人用过早膳后都不见回来。 厅里一群人都在等他,直直等了一个时辰还没动静。孙氏不禁问定波候:“你昨日去找柳山替无尘请假,他真同意了?” 定波候也纳闷呢,不过:“柳山当然同意了。他可是当着我的面,派人直接去的东郊传信。” “那按理说无尘要是接到信儿后,不也该一大早就回来吗?怎么会这都快日上中天了还没消息呢?”孙氏也纳闷了。 定波候又道:“我已派人去青龙门守着了,若是看到无尘自会有人回来报信的。” 孙氏却还是觉得让白家母子三人干等着不好,便道:“不然就这样,我和稔黛带着他们两个先去那宅子看看。你再派人去青龙门那传个信,若是看到无尘回来,让他别回府了,直接去宅子那里找我们好了。” “也罢。” 定波候目送几人出府。独自留在家中,准备等大儿子回来,好好说说他。 然而,直到日上中天,依旧没有戚无尘的消息。 孙氏和周稔黛带着白翛然和白跃灵来到后海湖畔的那座宅子。牙行的人也跟着,一路上那嘴就没停,一直巴巴地说着这宅子怎么怎么好,意图坐地起价的十分明显。 孙氏和周稔黛都没怎么理他,只有白跃灵时不时和他搭话,也有一搭无一搭敷衍得很。 一个着过火的宅子,就算说得天花乱坠,里面必然也是有故事的。 “这宅子听说几经转手?”白跃灵问。 “没有,没有的事。”牙行的人擦了擦汗,道:“这宅子最早是前朝一位大将军的宅邸,后来大将军殉国后,这块地被一位富商买了,就拆了之前的老宅子,又扩建的这个。富商家到第三代开始没落,子孙不得已把老宅子卖了,接手的人听说是一位年轻的公子,也有说是位小姐,不过,七年前一场大火,这宅子就一直空着。你们算是赶上了,这里最早可是将军第,风水自然没问题。” “风水有没有问题,我们看过才知道。”周稔黛突然开口,那牙行的人立刻识趣地闭嘴。 多年无人住过,又着过火,里面的设施不可能太好,不过大门一开,迎面就是一阵过堂风,吹得几人险些睁不开眼。 白跃灵立刻从随行的仆人手中接过执笔,开始边走边画图。 哪里是门,哪里是墙,哪里有花坛,哪里有影壁…… 众人将这个五进宅邸逛完,白跃灵手里的图纸也画完了。他看着图纸皱了皱眉,用炭笔圈出了一块地方,道:“这道影壁移到大门处,这里风水才算真正盘活。当初为何要在后院侧门前加道影壁呢?” 他用笔敲着图纸,边思索,边对周稔黛和孙氏道:“母亲和姨母且先在这里稍事休息,我到刚才那假山上看看去。” “去吧。登高望远,才更好统揽全局。” 周稔黛说完就和孙氏找了处石桌石凳坐下来,歇息。 白翛然追着他二哥:“我跟你一起去。给我看看,你画的图呗!” “你看得懂什么?” 白跃灵笑道,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把图纸给了弟弟。 两人很快登上假山,那道侧门前的影壁已在他们眼底。影壁后面是一排门房,门房中间是一个侧门。 白跃灵摸着下巴,笑道:“这家的门留得有意思,别人家都是门门侧留中轴对称,他们家倒好,前门朝南,侧门西北,像个牛老胃,也不怕吃多了顶着——” 白翛然却皱眉盯着那图,总觉得这张图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但是有些明显的异常还是很容易看出来,就比如:“哥,你看!那影壁是不是歪着的?影壁两边距离侧门的围墙距离一长一短,而且,你看这地上的黑色枯草和房屋上的黑印炭痕,那影壁周围可比别的地方重多了,说明数年前着火时,这里着的最欢,也有可能火是从这里找起来的。” “那侧门外面是哪儿?”白跃灵问。 白翛然道:“客栈巷。平京但凡有住宿的,都往这边来。” “走吧,咱们去看看。” 两人从假山上下来,先检查了一番那道斜建的影壁,除了发现被火熏黑的焦烟痕迹经过多年风吹雨打也不会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发现。 白翛然道:“不然就去外面看看。” 白跃灵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那扇侧面前。白翛然才刚拉开门栓,推开门,也不过一抬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僵住了—— 对面,旅馆巷一间客栈门口,一道白翛然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身影,在他的视野内一闪而过!若只是他一个人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似乎还抱了个人,那人长什么样子白翛然没看清,他只看清了一条鹅黄色的长裙,下摆在风中飘摇,摇出了波浪的起伏。 “怎么了?”白跃灵见弟弟突然堵在门口,疑惑地问。 “二哥,”白翛然一把将图纸塞给了白跃灵,头也不回的说:“我有点事得去确认一下,你先自己看吧!” 他说完就跑了,一阵风般冲进了对面的客栈里。 白跃灵一声‘诶’还没诶完,白翛然已经没影了。虽然不知道弟弟遇到了什么事,但是做哥哥的又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袖手旁观。 于是,白跃灵追着白翛然也进了那间客栈。 白翛然一口气冲进来,问柜台后的小二:“刚刚那个抱着人的公子住哪间?” “您是?”小二不问清楚不敢轻易透露客人的信息。 白翛然努力稳住情绪,道:“我是郎中。” “哦哦哦,那您快上去吧。在二楼最西。” 白翛然一口气跑上二楼,跑到最西的那间房前,敲响房门前,他努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告诉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要镇定、冷静! 然而当他真的敲开了门,真的看到一身水渍衣衫不整的戚无尘出现在他面前时,亲耳听到那房间里还有水声传来,除此之外,还有人的低泣、疾喘、哭求时—— 白翛然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震惊地望着戚无尘,满眼都是不敢相信! 随即他闭眼再睁开,赌气一般要往里冲,脑袋嗡嗡作响,被戚无尘一把抱住,却又一把推开了这个曾经令他沉溺的怀抱—— 戚无尘在焦急地解释什么,他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却根本听不见声音。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白翛然听见自己说:“我就进去看一眼,看看他是谁?你放心,我不会坏你好事——” “然然——” 戚无尘半抱着他,焦急的声音根本传不进他的耳朵里。 白翛然一直在耳鸣,心像有人在撕裂一般疼。 戚无尘抱着他,心疼得吻他的眼泪,亲他的嘴唇。白翛然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像个木头娃娃一门心思只想进到屋里去。 这时二楼的走廊上再度响起了脚步声,是白跃灵追了上来。他看到白翛然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在房间门口又哭又闹拉拉扯扯,便皱眉走了过去。 戚无尘立刻认出了他,喊了一声:“二哥。” “你是,无尘?” 白跃灵有些意外,又仔细打量戚无尘,暗自点头。 “这是怎么了?”他问。 戚无尘无奈道:“今日我在回京途中,偶然遇到了之前国学的同窗向我求救。他浑身发烫,我只好先带他来这里,又叫了澡水为他降温,没想到然然误会了。” 两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白翛然身上,白翛然还在哭,伤心到失智的表情。 戚无尘担心极了,忙对白跃灵道:“我带然然到隔壁,这边的同窗劳烦二哥帮忙照看一下。” 白跃灵才点了下头,戚无尘就迫不及待地一把将白翛然横抱起来,步履匆匆地踢开了隔壁的门。 白跃灵:…… 他站在这间房的门口,望着隔壁那再度紧闭的房门,只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时,他也看出了来,他弟弟对戚无尘的在乎程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不过一个小小的误会,都能让他伤心到那种程度,可见在白翛然心里把戚无尘看得有多重了。 这样的爱情,有时候也并非算是好事。 白跃灵忧心忡忡,关上了这间房的房门。屋里水汽缭绕,屏风后面有人在洗澡。洗澡就洗澡,这么哼哼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可他才这么想,就看到了屏风上搭着的一件,鹅黄色的罗裙—— 白跃灵:! 戚无尘不是说是同窗吗?什么时候国学院也收女学生了?!难道说是戚无尘怕挨揍,故意说谎骗了他?! 拳头被白跃灵捏得嘎嘎响。 就在这时,那屏风后传出了一声哭泣般的喘息,有人忍不住求助:“谁来帮帮我,帮帮我!啊,我要坏了!” 尽管这声音婉转悠长,但是可以肯定是男子的声音。 与此同时,空气中飘荡起了一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这令白跃灵神情一凛。他立刻转过屏风,就见到一名男子,坐在浴桶中,神情迷离,双颊潮红,看这样子是以忍耐到了极限。 白跃灵一把拉过他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那男子只不过被他碰到就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白跃灵却眉头皱得不成样子。从脉象的动静里他很快确认了这男子之所以会露出这等情态,完全是因体内蛊虫作祟! 没错这男子体内的蛊虫正是产自北疆的yin蛊,这种蛊虫和阴阳水一样都来自乾罡山,那是目前白家的势力范围。白跃灵不禁想起,最近两天收到的一条内部消息,阴司大人有令,让查出向三公子透露阴阳水之人,并立即处决,想来眼前这个人便是那多嘴之人了! 如果没有记错,昨晚这个男人被调查出来,他的名字应该是叫连华城。 他倒是很聪明,知道向戚无尘求救。 这样一来,若是白家再杀他,岂不就在戚无尘这个未来白家女婿面前暴露了,说不准就会对然然造成不好的影响。 白家二哥冷笑一声,自言自语般道:“算你命大,这次就先放过你!” 他从脖颈间拉出一根银色的链子,链子上缀着一枚骨哨,他吹响了骨哨,一曲悠扬的东北小调儿缓缓而出,如一只柔软的手探入人的神经,缓缓抚平了体内躁动的经脉。 不多时,连华城搭在浴桶边缘的手臂上,再度浮现了六个三对黑点,他浑身的粉色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连华城却昏睡过去,只是皱着眉显得极不踏实。 白跃灵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曲调一转,尖细的锐利之歌,就像是扬起的皮鞭抽打着企图偷懒的人们起来干活—— 六个黑色的小点,在连华城的手臂上喷出了六道黑色的烟柱,烟柱化为了两只黑色的烟手,托着连华城将他扶出浴桶,放到了床上。 白跃灵这才满意地停止了哨声。 然而,他才擦了把额头冒出的薄汗,就听到隔壁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东西被那两人撞倒了! 唉! 白跃灵长长暗叹,心道,年轻就是好啊! 此时的隔壁雅间内,戚无尘将对他拳打脚踢的白翛然紧紧按在墙上。因为之前一直在踢打戚无尘,白翛然被按住的时候只有背部贴着墙,他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用四肢卷住了可以卷的物体,于是,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他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卷到戚无尘身上去了…… 第59章 闲炮骑河(一) 白翛然四肢并用捆在戚无尘身上, 戚无尘却把他按在墙上。 唇齿纠缠间,白翛然心头的伤痕也慢慢被戚无尘炙热的吻抚平,他闭着眼睛, 泪珠止不住顺着睫毛滚落, 神智却渐渐清醒—— 他知道这会儿是戚无尘在亲他。又是那种要将他拆吐入腹的亲法,嘴唇很快就被磨得微微发疼,他有点不想给他亲了,就躲了下—— 然而就是这一躲, 下一秒,他就被戚无尘用力搂紧,直接从墙上给抱了下来, 戚无尘亲着他的唇, 还利用换气的间隙对他说:“那人是连华城,不是女子,我心里有你,哪里还有他人踏足之地……” “油嘴滑舌。” 白翛然直接偏过头,明显还是生气。 戚无尘的吻落在他的侧脸上。见白翛然还是气鼓鼓的,就凑到他的耳边小声问:“吃醋了?” “我没有!” 白翛然坚决否认,还回过头来瞪戚无尘,可戚无尘离他非常近, 他这一下回头又十分猛, 导致两个人的鼻子磕到了一起, 白翛然哎呦一声, 疼得眼眶又红了。 他瞪着戚无尘,揉着鼻子委屈极了下意识抱怨道:“你怎么这么应啊!” 戚无尘‘嗯’一声, 盯着白翛然的眼神越发沉黯了。而后, 戚无尘凑到了白翛然耳边, 轻声说了句什么‘不……成亲后,怎么……你’,白翛然的脸腾地就红了! 戚无尘却笑了。 之后,他又恢复了正人君子的那副模样,亲了亲白翛然的额头,就把他抱在腿上,坐在了窗边的榻上—— 他想起连华城跟他说的一些话,再看看白翛然这不谙世事的样子,最终还的决定自己核实之后,再告诉白翛然。 然而,白翛然却好像知道他怎么想的,追问道:“连华城为什么会向你求助?” “他在街上被人追,跑过拐角,撞到了我的马车。”戚无尘想了想又道:“一开始他穿着女子的衣服,我没有认出来,救下他后才发现他的情况很不对劲。” 白翛然轻‘哼’一声,他想到以连华城的心机手段此事是否是他故意而为很难说!他有点不敢想若今日自己晚来一步,那间房里会发生什么,因为那俩人毕竟是主角攻受啊,自己一个炮灰受到底凭什么霸占主角攻呢?! 这么一想白翛然突然悲观起来,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流下来。 搞得戚无尘整个一个措手不及,他连忙去帮他擦眼泪,又亲又哄,可白翛然还是哭得非常伤心,而且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戚无尘只好一声声唤着他‘然然’,温柔地吻他的唇角和眼睫,耐心至极,就像是在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一件宝物,柔软的语气,也如呵护珍宝—— 这些话,好似不能被任何人听到,是戚无尘特地凑在白翛然耳畔小声说的,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柔情蜜语,他对他说了—— 此情常伴,海枯石烂。 还说了—— 那年红风起,转瞬二九年。柔柔一瓣雪,眨眼是翛然。 以及—— 心悦君已久,深冬不觉寒。爱君情怎厚,三千尺不渊。 白翛然不哭了,从戚无尘的肩膀上抬起头,揉着眼睛,吸着鼻子问:“真的?” “嗯。” 戚无尘应这一声,又凑近白翛然吻上了他的唇。 他好像亲不够,乐此不疲。 白翛然被他亲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得了空隙,连忙说:“别亲了,我阿娘还有你阿娘就在对面看宅子!” 戚无尘恋恋不舍松开了他:“刚才已经见到你二哥了。” “啊?” 白翛然的脸轰地又热了:“我二哥知道我们在一起?” 戚无尘才点头,白翛然就一下子推开了他,从他的腿上跳到了地上。他背着戚无尘显得有些紧张:“那咱们赶紧离开这儿吧!”他说完拉开门就出去了,都没给戚无尘回应的机会。 戚无尘好笑地勾起唇,施施然起身,却没有立刻跟出去,而是等那股反应平静下来,才拉开门走出去。这时的白翛然已经在隔壁房间里了。 白跃灵已经叫人把这间房收拾干净。白翛然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窗边喝茶看景,听见门响,他便回头,就见弟弟眼睛红红,脸也红红的走了进来,神智倒是看起来正常了,不由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白跃灵担心弟弟不好意思,揭过刚刚那事一句没问,却指着窗外的景致说:“从这里看,那宅子的风水倒是出奇的好。” 白翛然便走过去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看起来像是一个卦象。” “不错。”白跃灵道:“地势与龙脉气眼暗合,又在气眼之上设立卦象,很难想象这样好的风水都没能保那商人富过三代,只能说那家人损阴丧德的买卖干得太多了。” 这些白翛然就不感兴趣了。他扭头去看床上躺着的人,确实是连华城。 白跃灵见他面露关切,就说:“他已无碍了,郎中来过了。”——他就是那个郎中。 “可有说他得了什么病?” “被人下了药,好在他跑了出来。” 白翛然想起连华城在国学院给自己下药,只觉的是风水轮流转,对连华城,他是真一点儿也同情不起来。就又和他二哥讨论那宅子风水去了。 两兄弟正说着,戚无尘来了。 白翛然就问他:“我和二哥要回对面的宅子了,你怎么办?”其实他想问的是连华城怎么办? 戚无尘道:“我和你们一起。这间房费我已交够一旬。”言外之意,让连华城自生自灭好了,他仁至义尽了。 两人默契的没有多聊,直接往外走。反倒是白跃灵多看了连华城一眼,只觉得连华城人缘儿混这么惨,简直给阴司丢人! 白家两兄弟出去这么久,孙氏和周稔黛等得有些急,那牙行的伙计却趁机又使劲儿吹了一翻这宅子。就连后院里有口常年不枯的水井,都被他说成了这院子的一大特色。 孙氏和周稔黛又把这宅子好好看了一遍,孙氏的意思是再多看几家,那牙行的伙计就说:“若是贵人只要后海湖边上的宅子,那便不用再看了,就只这一处。若是其他地方,咱们也可以再找找。只是价钱……” 正说着,一道清朗的男声带着笑意从后方传来:“价钱那不是得跟卖方见面商量的事吗?” “回来啦?”周稔黛一见白跃灵就带着笑意说。 孙氏却几步走了过去,直冲白跃灵身后的戚无尘而去。她本意是想要数落儿子的,可是及至近前,她一眼看到白翛然红着眼眶,根本就顾不上戚无尘了,关切地问:“翛然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说完还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白翛然忙道:“没有,就是进了沙子,揉的。” 孙氏将信将疑。 戚无尘这时已快步走到周稔黛面前,行大礼。 周稔黛含笑将他扶正,上下打量数眼,暗暗点头,戚无尘气质卓然,一看就是君子端方,品行直正之人。可堪大任。最主要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喜欢啊,什么也比不上他喜欢! 白翛然小声催周稔黛:“阿娘你答应我的事。” 周稔黛这才想起,白翛然请他为戚无尘切脉捕蛊,便立刻搭上戚无尘手腕,戚无尘的脉象有些特别,但他可以确定那不是蛊。 他对白翛然说:“放心吧,无碍。” 白翛然松了一口气,这才顾上问宅子的事。 这时,白跃灵走了过来,周稔黛以眼神询问“风水如何?”,见白跃灵点头后,他便对那牙行的人说:“约卖主,尽快见面吧。” 一行人回去的路上,白跃灵才详细说了风水改动的事,周稔黛听完,只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交给你了。” 马车上一切都正常,但是回到定波候府,用过午膳后,白跃灵拿着一张图纸去找周稔黛,名义上是要讨论风水,实际上—— 屋里只剩下母子二人,白跃灵将那张图放到隔着两人的桌案上,神情无比严肃,道:“正如您所说,此处确实是龙脉气眼。您确定这间宅子就是祖父当年在京时王府的旧址吗?” 周稔黛摇摇头:“阿娘自一出生就在皇宫里了,聂宅旧址历经两朝也早面目全非,我并未亲眼见过。但是,廖太医祖辈与你祖父相交甚笃,他当年既然给了我这块帛书,想必你祖父当年确实给我留下了一些东西,而那东西应该就藏在王府旧址的某处。这宅子先买下来吧,这次修葺你仔细些,多翻多挖放开手,若能一次找到那东西,也算祖宗保佑了。” “阿娘,”白跃灵道:“祖父可能会给您留下什么东西呢?” 周稔黛长叹一声:“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这事,思来想去我觉得爹爹临终前最惦记的人应该是阿娘,他留下的东西,想必也是与阿娘有关。” 白跃灵便不敢再多问了,还安慰他母亲:“阿娘放宽心,儿子一定能找到祖父遗物,替祖父完成遗愿的。” …… 这时的白翛然,根本不知道他的哥哥和母亲在忧愁什么。他回了自己的院子后,本想换套衣服,洗个澡,可才刚脱了外袍,雪梨就来报,说大少爷来看他了—— 白翛然连忙把脱下的衣服又披上,还吩咐雪梨:“热水先不用上了,我不洗了!” “为何不洗?” 戚无尘的声音竟然已在门口响起。 雪梨悄悄看两人,忍着笑默默退了出去。 戚无尘却一步步走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里面装着茶点。 白翛然抓着外袍的衣襟,脸红红地没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 心悦君已久,深冬不觉寒。爱君情怎厚,三千尺不渊。——《如渊》自己的即兴诗。 那年红风起,转瞬二九年,柔柔一瓣雪,眨眼是翛然。——《翛然》自己的即兴诗。 第60章 闲炮骑河(二) 戚无尘回头对雪梨道:“热水继续备着, 我用。” “是,大少爷。” 雪梨笑得简直快看不见眼了,却还不忘瞥一眼白少爷, 见白少爷那脸红得都快滴下血来, 应一声就连忙跑了出去。 白翛然站着没动,也没看戚无尘,心脏却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好像稍微不注意就要跳出胸口了, 明明两人已经确认了关系,为什么独处的时候反而更紧张更害羞啊? 戚无尘把食盒放在桌上,一转眼见白翛然这个状态, 眼神就暗了下来。他几步走到白翛然面前, 毫无征兆的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白翛然把烫红的脸直接埋到他的肩头—— “你做什么?”他闷声闷气地问。 戚无尘的吻已经落到了他的鬓发上,嘴唇磨着他的发丝,在他耳边悄声道:“只有一天假,一刻都不想浪费,只想和你做这件事……” 白翛然:!!! 紧接着,他被戚无尘扔到了床上,又被他狠狠吻住了。 一时间, 整间房屋内都被两个人柔情蜜意的甜腻气息霸占! 白翛然从一开始羞涩难耐到渐入佳境, 至后来他翻身将戚无尘压住—— 两人之间早已黏糊得难舍难分了…… 雪梨准备的洗澡水热了凉, 凉了再热再凉, 等终于派上用场的时候已是两个时辰后——白公子玉面桃色,踉踉跄跄跑进浴室内, 大公子要跟着, 被他一脚蹬了出来, 还放下狠话让大公子‘离远点’! 雪梨不知这两人干了什么,可看大公子被踢了依旧笑意不减的神情,想来他们应该做了极私密又极愉快的事情吧…… 戚无尘洗完澡后,在家中用过晚膳就准备回运河工程了。白翛然送他出门,看着他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动,突然追了上去,助跑两步跳上车辕,吓得车夫连忙停车。 白翛然掀开车帘,扑到戚无尘身上,狠狠拉开他的衣领,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下去…… 等他气喘吁吁地松开戚无尘,那人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见白翛然转身就走,又一把将人拽回来,直把白翛然亲的喘不上气才松开他。 两人额头相抵,白翛然望着对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悄声道:“天涯永随,勿忘今夕。” 戚无尘道:“身心只为一人萦,娇花入目也枯荣。待到新月空中挂,笑与郎君话重逢。” 白翛然眼中笑意璀璨,又轻轻在戚无尘唇上一碰,道:“我等你。”这才飞快地下了马车。 戚无尘唇角高扬,望着白翛然下车的背影,好似看到的是这人世间最纯净美好的宝物,值得他拿出一切最好的情感去爱护。 白翛然从马车上下来时,感受到来自侯府众人探究的视线,满脸乍热,可他却兀自镇静,没躲没藏,就落落大方地站在人群最前,望着戚无尘的马车渐渐远去。 白翛然本以为再有半个月,那运河工程就能修完。待新月高悬,他就可以和戚无尘相见。然而,事情却总是在人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意外—— 自打那天戚无尘从侯府回了东郊开始,便连日暴雨。运河水涨,河床被淹没,施工难度变大,应急措施只够支撑五天,而工程最核心的部分堤坝加固才进行了一半,五天的时间晴天都不一定够,更不要说在暴雨中施工了,那难度系数不是一般的大。 这项工程是皇帝派给太子的政务,比起主持各种祭祀典礼,运河工程至少是一项实务,若是搞砸了,太子好不容易在皇帝面前积攒起来的信用很有可能一次倾覆,因此东宫不断给工部施压。 但是作为工部尚书的柳山,竟然和东宫打起了太极。说什么眼下不是赶工的时候,他已向圣上禀明运河工程的情况,圣上的意思是以减少伤亡为主。 当天,太子收到红甲卫这份汇报,直接摔了手中茶盏。戚无涯坐在他旁边无动于衷,他却对戚无涯说:“减少伤亡并不等于消极怠工!虽然雨中施工难度较大,但要保证人员安全有许多安全措施,只要运用得当,未必不能按期完工!这个柳山,他一定是受人指使,才会跟孤这么对着干!” 戚无涯全程缄口,若换了别人,太子早就暴怒,可偏偏对他,太子唯独不怪,见他不说话也没生气,反而狠狠吸了一口长气,将自己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之后,太子冷哼一声,对红甲卫道:“去将白翛然叫来。” …… 这时的柳山,正坐着马车赶往南厂戌卫。大皇子终于答应他,允许他探视自己的儿子柳玉皎了。柳山心里清楚,大皇子之所以会同意他这次的探视,无非是因这次自己扛住了东宫催工,若运河工程因此出现什么问题,陛下怪罪下来必然是太子担着,这在皇子斗争越发激励的今天,相当于是给大皇子争取了一次翻盘的机会。 可是,柳山更清楚,他之所以能在尚书位置上坐这么多年,仰仗的可是高国丈。那高国丈是谁?那可是太子的祖父,自己今日这番所作所为若传到高国丈耳朵里,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最好的后果恐怕也是辞官隐退吧。 柳山不敢深想,眼下他已跨出了这步,那么为了儿子,不管后果是什么他也只能咬牙硬扛了。 出乎意料,今日大皇子竟然在南厂戌卫,听说他来了,竟还笑眯眯出来迎接,邀请他先去喝茶。 儿子在人家手上,柳山哪敢不从? 然而,等他陪着大皇子喝完一盏茶,起身告辞,想赶紧去看儿子时,大皇子却突然开了口—— 大皇子说:“戌卫离你府上路程也忒远了点儿,令郎在这狱里也住了些日子,想必人间疾苦是什么,他应是懂得透透的了!本王倒是挺想给你个机会,把他接回家去?” 柳山心中一喜,随即又一抖。他知道大皇子这么说肯定是有条件的,便耐心听他说完。 大皇子扯着嘴角笑,审视了柳山片刻,道:“今日你们父子先好好叙旧,稍后自会有人告知你方法。” 柳山连忙行礼:“一切旦凭殿下安排。” 这天晚上,他在书房,收到了一封被箭射进来的密函,要求他三日内想办法暂停运河工程。三天也太赶了些——他正这么想着,就有家丁又来报,说东宫使者白翛然前来求见,人已经到门口了。 柳山第一次见白翛然就被吓破了胆,这次白翛然来的时间太凑巧,他赶紧把信收好,出门相迎。 他对白翛然的客气,连柳家的管家和仆役们见了都不免惊讶,实在想不通自家的尚书老爷干嘛要对一个小公子这般恭敬? 柳山哪管他们怎么想,他一见白翛然先下意识提醒自己别起色心,随后才开始琢磨白翛然的来意,估摸着白翛然大概还是替太子殿下传口信,他正琢磨着如何拒绝,就听白翛然客客气气地对他说:“白某今日前来,只是想请大人一同去探望玉皎,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啊?” 柳山心想我才刚从戌卫大狱里回来啊,白翛然是故意的吧?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白公子,今日我才刚回。” “哦?那玉皎怎么样?” 白翛然见柳山一脸愁容,自然也猜到柳玉皎情况应该不是很好。 “大人可有想过要将玉皎救出来?” “这……” 柳山肯定是想过啊,可对方是大皇子,关押柳玉皎的地方又是号称与大内暗卫齐名的南厂戌卫,哪里是他一介文弱尚书能动得起的? 白翛然就像看穿了柳山的心思,一语道破:“大人若是担心人手不够,白某倒是有一计。” “哦?”柳山双眼一凉,随即又立刻戒备道:“你不会是想让老夫请求东宫施以援手吧?” 白翛然笑道:“有何不可?此事本是二龙戏珠,大人被夹在中间,实属无奈。如今又牵连到了玉皎。他为人单纯何其无辜?早一天救他出来,大人也早一天安心!且双龙缠斗,旁人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自然是越早离开越好!” 柳山有些意外白翛然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不过白翛然说得也是实情,目前对他来说,确实是越早抽身越好。再一点,他主动去求太子,也好趁机为之前硬抗东宫的事情低个头,为自己争取一个辩解的机会,不与东宫为敌,他就依旧是高家的狗,这屁股下面的尚书之位就能做得更稳固。 一番思量,柳山点了点头:“那依公子之意,老夫该如何是好?” 白翛然道:“太子殿下要运河工程如期交工……柳大人可明白了?” “明白!明白!” “太子殿下说了,工程交工时,便是玉皎出狱时。” 柳山却有些不放心,追问:“殿下可有说准备如何破狱?玉皎他不会有危险吧?” 白翛然道:“白某以人格担保,玉皎不会有事。” 柳山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依旧忧心。 可他不知道,白翛然从他家出来后,就直奔南厂戌卫而去。太子今天把他叫过去,直接给他下令‘摆平柳山,扣回柳玉皎。’所以,白翛然说服了柳尚书后,现在到南厂戌卫就是去救人了。 他身后跟着一队红甲卫,细雨中骑行如疾风过街,一路往戌卫衙门而去。 他走后,柳山一个人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怎么琢磨怎么觉得光是听白翛然一人之词不可靠,他需要见太子一面。但是眼下他又不能明着去见太子,因为一旦被大皇子察觉,大皇子很可能会起疑心,那对柳玉皎来说就是一个莫大的威胁! 因此柳山思来想去,最终想出了一条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 于是,第二天,运河工程就收到了上面的命令,全力赶工!消沉了几日的工地,立刻又热闹起来。戚无尘作为监理官听到这个消息后微微松了一口气,本来这几日他也一直在上折子呈请恢复施工,且光安全预案就准备了两版,如今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宣杏这两天见大少爷不眠不休地‘写奏折’,实在是心疼,忍不住劝了几次,大少爷的回答都是‘与人相约,怎可食言?’且每次说这话时,他脸上都带着淡淡笑意,看得宣杏只想发出‘要订亲的男人果然不一样’的感慨! 戚无尘的安全预案做得足够详细,正常来说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但是这晚不知怎么了,大雨倾盆落下,坝上施工的数名工人明明腰上系着安全绳,却还是被雨水冲进了运河,而绳子也在这时突然断开,人就这么被卷进了涛涛河水中! 事发时,戚无尘正在堤上巡视,工人们在他眼前被卷走,他哪里还顾得上多想,下意识就伸手去拉,明明也拉住了两名工人,明明他凭着天生神力,完全有希望将那两人救上来的,明明就算没人来帮忙他也可以完成,却偏偏在这时候有人冲了上来,呼喊着帮忙拉人,却不知是否脚下太滑,直接撞到了戚无尘的身上—— 那一瞬间涌上堤坝的人太多,戚无尘甚至都没能认出是谁撞在了他身上! 他只觉得膝窝一麻,原本极稳的重心立即倾斜,手里拉着的两个人就像是两块坠人的巨石,拽着他向翻腾的河水跌去! 掉进河里的那一刻,戚无尘眼前突然浮现了白翛然的笑脸以及那天离府时,他在马车里羞涩却热情地回应了自己,他还对他说‘我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身心只为一人萦,娇花入目也枯荣。待到新月空中挂,笑与郎君话重逢。——《蜜约》,自己的即兴诗。 第61章 闲炮骑河(三) 同一时刻, 白翛然由红甲卫簇拥着来到南厂戌卫,暴雨倾盆,雨滴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尺多高。红伞之下, 白翛然神色凛然, 着红甲卫原地待命,只带两人进入戌卫。 此时,大皇子还在戌卫衙门,正坐在后堂品酒观雨。忽闻来报, 说白翛然求见,他神色一紧,追问道:“你说谁来了?” “那人说叫白翛然。” 大皇子手里本捏着一杯酒, 一听这名字, 酒盏都直接扔到了桌上,立刻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对那报信的侍卫道:“请到后堂来。只让他一个人来。” 不多时,大皇子负手立于窗边,远远看到一人打着把红色的雨伞,身着玄色长袍,面若冠玉, 款款而来, 可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白翛然? 大皇子的眼睛瞬间发亮, 紧紧盯着他, 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至极近前, 那人给自己行礼, 他终于忍不住, 冲上去,却在还有一步远处停了下来。上次在运河岸边的遭遇记忆犹新,他有点惧怕那看不见的东西再度从白翛然身上跑出来把自己捆了。 这一犹豫,白翛然已经行完礼,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大皇子犹豫的样子,大概猜到他在怕什么,有些好笑地勾了勾唇道:“裕王殿下,草民今日来求见殿下,是带了一位老朋友来与殿下见面!” “什么老朋友?”大皇子皱眉,又看白翛然空荡荡的身后,颤声问道:“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吗?” 白翛然就笑,且在他面前摊开了手心,冲着他吹了一口气,一团粉色的雾气在大皇子面前毫无征兆地散开,而后它慢慢悠悠将大皇子笼罩期间,薄薄的一层雾气没有将他的视线全部阻挡,他还能看见白翛然脸上那抹漫不经心的笑,也能听清白翛然说话—— 白翛然道:“自从上一次一别,它就时常想来看你,听说你这里关押了一个哥儿,它很不高兴,闹着要来找你质问,那哥儿到底是你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大皇子一愣,他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但是他别扭的性格又不允许他露怯,因此话锋一转:“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翛然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书案前,在一堆文件中翻了翻,最终翻出了柳玉皎的卷宗,又拿起一根毛笔,探进雾气中递给大皇子,道:“麻烦殿下写上无罪释放。” 大皇子似乎快要喘不过气来,他边咬牙提笔,边大口呼吸,边问白翛然:“这些烟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快把他们弄走!本王要喘不上气了,本王……” 卷宗和笔啪嗒嗒掉到了地上,大皇子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惊惧恐慌的状态,整个人跌倒在地抱成一团,发起抖来。 那个状态特别像是一个被关在小黑屋里的孩子,连眼睛都失去焦距了。 白翛然扬手,粉雾慢慢退到了大皇子的背后,如一个好奇一切的小孩儿覆在了大皇子背上,还歪着头悄悄观察他。大皇子的脸露了出来,大口呼吸,人的状态也缓和了些。 眼中重新有了焦距,他眯着眼昂头看白翛然,想噩梦初醒般,大口喘息,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来带走一个无辜的人。” 白翛然边说,边将毛笔放回原处。手里拿着卷宗往外走,经过大皇子身边时,他停下了脚步,说:“我还是那句话,殿下本非恶人,莫要再行恶事。这些天它会一直陪着你,殿下放心,没人能伤得了你。” “它是谁?”大皇子抓狂,大喊:“我不要他,我要你!你来陪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白翛然站在门口,回过头看大皇子,说:“抱歉啊殿下,我这辈子只能陪一个人,很遗憾那个人不是你!” “你就那么喜欢老三?” 白翛然本来一脚已跨出门槛,闻言又退了回来,他诧异道:“这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不是老三?”大皇子想是才反应过来白翛然所谓的陪是什么意思,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怒道:“是戚无尘,对吗?” 这时,风雨中一只白鸽破窗而入,落在了大皇子手边。 白翛然看到大皇子从那鸽子腿上抽出了一张小纸条,看完后阴恻恻地笑了。 他没管大皇子为什么笑,只道:“殿下既然猜到了,又何必还问。” “你别后悔。”大皇子突然怪笑起来。 白翛然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淡淡道:“殿下请便,白某先行告退。” 一直到白翛然那种大皇子手书从大牢里把柳玉皎带出来,南厂戌卫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拦他。就算他留下小雾人控制大皇子,事情也不该这般顺利! 大皇子就那么怕小雾人一点都不反抗吗?这根本就不像他的风格。而且,柳玉皎在他手里唯一的作用就是控制柳山,就这么被白翛然带走了,他还拿什么来控制柳山呢?还是说,如今的局势大皇子已经不需要再控制柳山了? 思及此,白翛然心里咯噔一声。他突然就想起大皇子最后那一阵阴笑,和那句‘你别后悔’。 心里的不安一直持续到将昏迷的柳玉皎带回东宫。他才进门,一眼看到正殿跪着一人,十分眼熟,忙走进了几步,认出那人正是陈跃。 而陈跃此时在哭! 太子手上有一封奏折,一向冷心冷面的太子此刻看着奏折手都在抖,这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白翛然连忙进殿,顾不上行礼,直接问道:“出了何事?” 陈跃一见他,连忙扭过头去擦眼泪,可是那悲痛的情绪哪怕他想藏也根本藏不住。 太子眼眶都红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抖着手,将那折子递给了他。 白翛然只看了两行‘运河工程数人遇难……监查官戚无尘亦落水……’,脑袋就嗡了一声,奏折也从指尖滑落下去—— “啪嗒”一声,是奏折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道玄光在殿内闪过,是白翛然冲进了暴雨中,陈跃急得要去追,太子却道:“随他去吧。” 他们都以为白翛然去了东郊。 实际上白翛然却是直奔南厂戌卫。 他的直觉告诉他,大皇子一定知道内幕,或许戚无尘出事,根本就是大皇子在幕后捣鬼! 这一刻,白翛然有些气恼自己的手段不够狠厉,为什么要对大皇子这样的人手下留情呢?他明明是一颗已经烂了八成的苹果,自己为什么偏要期待那剩下的两成能长出新芽呢?! 太天真了呀! 白翛然自责、懊悔、焦急,被各种情绪充斥,他的胸腔内鼓胀又刺痛。他一口气冲进了戌卫衙门,这次他才刚到大门,就被两队戌卫给围了起来。 白翛然怒吼:“我要见大皇子,你们让开!” “皇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把他给我拿下!”戌卫统领一声令下,戌卫们立刻向白翛然扑来。 就在这时,一道粉色的烟雾以雷霆之势迅速席卷了整个门庭,那些扑向白翛然的戌卫根本连一片衣角都没摸到,就在一阵窒息中晕了过去,就连那位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戌卫统领,在粉烟面前也不过如树叶般好对付。 白翛然根本顾不上这些,见挡在面前的人都倒了,他立刻往里面冲去。小粉雾如一层铠甲覆盖在他身上,为他遮风挡雨,为他接下来自戌卫的刀枪剑戟! 白翛然一路狂奔,沿途的戌卫们被他撞得东倒西歪,他一口气跑进后堂,看到大皇子被一股烟绳五花大绑,立刻上前一把薅住他的前襟,问:“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动了戚无尘?他在哪儿,他在那儿?把他还给我!!” 大皇子嗤笑:“你别犯傻了,他掉进河里了。那不是我动得他?!是他自己掉进去的,是大雨把他冲进去的!” “不,就是你动的手脚?是你,不然你为何对我说‘不要后悔’?你那时候就知道他出事了?若非你动的手,你为何会派人关注他的动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你快说?!”白翛然的怒吼几乎要掀翻房顶! 大皇子目露惊异,只因他看到在白翛然发怒的同时,他背上附着的那层紫烟也升腾而起,隐隐显出了巨蟒之形! 大皇子的腿不由一软,他道:“他掉进的是运河,又不是我府上的水井,我怎么可能知道他在哪儿?!” “啊——” 白翛然心中的愤怒到达了顶点,他不管不顾一拳挥出,打到了大皇子脸上,淬道:“你心里根本没有善,视人命为草芥,你不配为人。” 大皇子捂着脸,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打脸了?!他一下子就怒了,就算他在喜欢白翛然,也不可能容忍他如此放肆! 大皇子气疯了,大喊:“来人,来人!给本王把白家老三抓回来!他是刺客,刺客!” 暴雨倾盆,似乎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白翛然一人单骑,浑身笼罩在一层淡粉色的雾气中,于倾盆暴雨中,急速冲出了青龙门,往东郊而去。在他身后,是一队南厂戌卫,他们同样骑着快马,跑得飞快,却在才出了青龙门就被一层淡薄的粉雾给团团围住,之后不过数息,就一个个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吸入了有毒气体,暂时性休克了。 白翛然心急如焚,赶到东郊运河工地时,工部的官员们正在组织救援和打捞,已经有两名匠人被成功救了上来,但那两人中也没有戚无尘。 白翛然来过一次这工地,看门的人一眼就认出了他,想到戚大人今日的英勇事迹,不但没拦白翛然,还主动带他往堤坝那边而去。 堤坝上依旧围着许多人,但是当有人听见戚大人的夫君来了时,人们还是自动为白翛然让开了一条路。 白翛然走到了最前面。 他望着滚滚运河水,只问了众人一句话:“他掉下去的时候,身上有安全绳吗?” 众人脸上都显出了愧色,一名少年道:“当时戚大人看到有人掉下去了,第一时间就冲过去拉住了那两人,等我们拿着安全绳赶过来时,他没有拉住那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白翛然便再也没多说,河面翻滚,他静静地看了片刻。内心里对小粉雾道‘我要去找他回来,你会帮我的对吗?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这个世界还没有崩塌,这就是最后的证明!’ 那么,我跳了。 随着堤坝上一声巨大的惊呼,白翛然纵身一跃,跳进了翻涌奔腾的运河中。水流以极快的速度冲刷上来,很快就将他淹没在了跌宕起伏的河水中。 堤坝上有人尖叫起来,工部的官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跳下去的人好像是即将回京的安国将军之子白翛然…… 第62章 闲炮骑河(四) 这一天整个京城兵荒马乱, 大皇子所领的南厂戌卫倾巢出动,搜捕以下犯上殴打皇子的罪人白翛然。同时,定波候府和望平郡主也先后收到消息, 得知戚无尘和白翛然先后落水, 孙氏直接晕了,周稔黛还能勉强镇定,立刻让白跃灵动用所有力量全力搜救两人! 而定波候则是第一时间进了宫,他需要争取皇帝的支持, 以便南厂戌卫不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捣乱。此时,皇帝在御书房,定波候进殿时, 意外发现太子、二皇子甚至柳山都在, 而他刚行完礼,大皇子竟然也应召进了门。 皇帝之前似乎已经说了许多话,这时他又淡淡扫了底下的人一眼,道:“人,关天,御林、禁军,全力,救!交给开洛。” 二皇子连忙上前一步, 领命行礼。 皇帝又说:“太子, 办事, 不利, 运河工,也交, 给, 你。” 二皇子神情一凛, 却硬着头破连忙再度谢恩。 至此,太子和大皇子斗了数局,两败俱伤,原本手里的事务全都转到了二皇子身上,再加上二皇子原本手中的北衙禁军,他在众位皇子中的势力一时风头无两,再也没有谁能跟他比了。 而大皇子和太子也都盯着他,运气咬牙,眼红极了。 皇帝就像没看到三个儿子间的暗潮涌动,又说柳山:“玩忽,拙降。” 柳山忙跪地,声泪俱下,却一个字也没敢辩驳,因为他心里清楚,暗卫一定把什么都调查得明明白白了,否则皇帝不会直接罚他。 早有传闻,这京城的大小事务,少有能避过圣上耳目的。他不动你,并不是不知你所为,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柳山也是到了此刻才对此深信不疑。因为皇帝这时候动他,只是因为白冠英很快就要随议和使团回京了,皇帝动柳山不过是想借此敲山震虎,给国丈一记警告罢了。 所有事情都处理完,皇帝最后才问定波候:“戚卿,何事?” 定波候戚谨嵩一见大皇子在,原本准备好要直说的话,自然只能更加委婉:“犬子无尘和白将军三子为救工人纷纷落进了东郊运河,臣实在没有办法特来请求皇上调兵遣将施以援手!” 戚无尘掉河里的事暗卫已经飞鸽来报过了,白翛然也掉进去了吗?皇帝微微怔忪,想到周稔黛,眉头不由一皱,对内监官道:“传,全力求,戚家大郎,和,白,三!” 内监官连忙领命,下去拟旨。 定波候从宫里出来时出了满头汗,他有预感,白冠英这次回京,京里恐怕又要风云变幻了。 大雨依旧在下,整个京城一片雨雾蒙蒙,一如人的心上被无端压了一块巨石,令人难以喘息。 东郊运河的堤坝上,离白翛然跳河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禁军、御林军、戌卫全部赶到,正沿着河道密集搜捕! 而这时的白翛然已经顺水东下,被冲出了很远。他身上裹着的雾气层,也在水流的冲刷下,变得越来越薄,直到用于换气的烟雾管淡化消失,水流一股脑扑到他的脸上,他才惊觉,自己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依旧没有戚无尘的影子,不得已,白翛然放弃了继续潜水前行,而是时而浮出水面换气,时而再下潜。可是,他的体力原本就已经到达极限,连小雾人都没法再支撑,就算凭意志硬抗,凭着对戚无尘的执念硬撑,可在自然力量面前人类有多渺小简直就是蚂蚁与象。 很快,白翛然便失去了知觉,随着河水飘飘荡荡。眼看前面就是瀑布,虽只有几丈,可若按目前的水速,人一旦被冲出去,稍有偏颇很容易就被甩到河床两侧的石头上,到时候是磕死还是摔伤,还真的不好说! 白翛然昏迷着,对于危险完全无知无觉! 可他离瀑布越来越近。 他身上开始出现一层粉色的薄雾,能看出那雾在努力凝聚,然而无济于事,很快就又淡去!淡去后的雾气没有放弃,依旧在努力凝聚,再散,再聚…… 短短数丈,已数不清这雾尝试了多少次,终于在白翛然被水流甩出瀑布的那一刻,他身上极快地闪过了一层雾,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成功帮他缓冲了惯性,令白翛然没有被甩到岸边,而是准确的落到了瀑布下的河中,这里的水流逐渐缓慢下来。 在上游瀑布的冲刷下,水波一层层荡漾,推着白翛然,一点点将他推到了岸边。 雨滴依旧倾盆砸下,砸在白翛然的脸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想来应该很疼的,原本过不了多久白翛然应该就能被雨滴砸醒,偏偏就在这时,一个背着药箱的男子匆匆路过,他飞快地跑过去,看清白翛然的脸大吃一惊,忙背起白翛然原路返回。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赫连舒云。 …… 热气蒸腾的山洞里,一股硫磺的味道扑面而来。山洞口内侧,一名男子斜依在洞壁上,他浑身是汗,奄奄一息,看起来像是刚刚消耗了极大的体力。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一侧的手臂上缠着纱布,有淡淡的血迹渗透了纱布,缓缓扩大,若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朽的味道。 而在他身后的洞穴深处,不知关了什么‘野兽’此时正在挣扎咆哮,似乎也极其痛苦。 很快,男子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他没有睁眼,只疑惑地问:“怎么这么快?!” “呼!” 这回应不对劲,男子睁开眼,随即一愣,又猛然站起,皱眉问:“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你不是说白家的人能化解蛊虫吗?虽然我答应你,帮你把蛊虫拔除了,却没想到那蛊虫竟会钻到别人身上,还是说,你是故意的?”赫连舒云深吸一口气,微微眯眼,道:“连华城,在我面前你最好别耍花招,你要知道,我会答应和你联手,只是因为,我们都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 “我只想查清当年的事,我不想杀人。”赫连舒云说着,继续背着白翛然往里走。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连华城讥诮地问。 赫连舒云脊背一僵,却也仅仅停顿了一下,之后他头也没回:“救人。” 连华城不屑,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追上赫连舒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说:“我有个主意……” …… 白翛然再度醒来,是被一阵热气熏醒得。硫磺的味道刺鼻而来,白翛然只觉得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闷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他之所以会喘不过气,是胸口上真的压了东西——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正枕在他的胸口上睡觉! 白翛然连忙支起上半身,这一动他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一缕,看样子很像是被人撕扯所致,而身体的疼痛也因此突然清晰起来,尤其是那个地方—— 怎么回事?! 白翛然整个人震惊得一动也不敢动了,而就这时,被他的动作牵引的人也缓缓地从他的身上撑起了上身—— 看清那人的脸,白翛然二度震惊,他脱口而出:“无尘?!”甚至顾不上自己身体的异样,一下扑到戚无尘身上,抱住了他的肩,又连忙摸戚无尘的脸、手、腿、心口,确认人是真的好好活着,白翛然破涕为笑,再次抱住戚无尘:“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此刻,白翛然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惊险中,他没有发现戚无尘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发现戚无尘自打醒过来后,哪怕被他紧紧抱着也没有回应他,更没有发现戚无尘此刻的神情很不对劲,那是一种隐忍到极致才有可能出现的割裂的表情—— 戚无尘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杵在身侧的地面上,浑身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呼吸越来越重。 就在白翛然的眼泪滴落在戚无尘果露的肩膀上时,戚无尘浑身一凛,一声低吼被他狠狠压在了喉间,他颤抖着手,抓住了白翛然腻白的肩膀,将人生生推开,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快走,离开这儿!” 白翛然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戚无尘,他到此刻才看清戚无尘双眼赤红,嘴里应该是含了一口血,有血滴自嘴角缓缓滑落,他身上的衣服和自己一样一条一缕,后背上还有许多抓挠的痕迹,肩膀和脖颈上还有一些青紫的咬痕! 白翛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喃喃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无尘,你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快走!” “我不走!”白翛然哭了,很伤心,也很心疼,他抓住了戚无尘推过来的手,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气音,突然就被戚无尘一把扯了过去,深深吻住了—— 白翛然:?!!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戚无尘他,他到底怎么了? …… 很快,洞里响起了白翛然的哭喊,他在一声声喊着‘无尘’。 洞口处,连华城靠在一个冒着咕嘟水泡的泉池边,伸手拉动一张小型渔网,将一网兜煮熟的鱼肉拉了上来。他对面坐着赫连舒云,手中拿着一只咬了一半的山梨,正担忧地望着山洞深处,眉头深皱。 连华城用手撕下鱼肉,小心送进口内,边对赫连舒云道:“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我提议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赫连舒云头也没回:“戚无尘绝不是你能轻易控制的了的。” 连华城不屑一笑:“所以此事成败与否,关键在你不在我!” 第63章 双行有根(一) 赫连舒云没有说话, 只漠然地从医箱里拿出一包银针,抽出一根默默擦拭,就好像战场上的战士在擦拭刀枪一般。 连华城微愕, 随即嗤笑:“既然已经联手, 你又这般瞻前顾后,这辈子恐怕都查不出当年真相。如今,你我都是背叛皇子的人,若不想法自保, 整个大周都再无咱们立足之地。” “我与你不同。”赫连舒云头也没抬,道:“你先投太子又投大皇子,还被白家追杀, 只因你天生没有忠骨, 乃反骨林立之命格。若你之前,肯诚心追随一主,得其护佑,便不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所以在大周没有立足之地的人是你,不是我。” “呵呵呵,”连华城竟然还笑得出来:“你既然看得如此通透,又怎会不知,自从你答应与我合作那一刻起, 我们便上了同一条船, 你觉得你现在还回得去京城吗?”他说着点了点山洞里:“白家的人若是知道是你将他们的三公子给带到这儿来的, 你觉得他们会放南过你吗?” “别说你救了他, ”连华城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没人会信。就白翛然现在这个烂样子, 你以为是白家愿意看到的吗?那yin蛊有多厉害, 别说你不知道?你若真想让白家念你的好, 当初就该直接带着他回京。你把他带到这里来,别说是你那可怜的医德,你只是不舍得戚无尘就这么死?你怕戚无涯恨你对不对?” “我……” 连华城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可是你就不想想,你对戚无涯的心思,太子真不知道吗?” 赫连舒云神色微凝,就听连华城又道:“只要太子活在这世上一天,你就别想得到戚无涯,他和你永远都是不可能的。而太子也不会允许你日日窥觑他的床上宝,你们之间早晚不是你死就是他亡,这样你还觉得,在大周没有立足之地的人只是我吗?” 赫连舒云:…… 他沉默了半晌,问:“你准备怎么做?” 连华城道:“你救戚无尘是对的。他活着,将成为我们在这世上第一把遮阳伞。等他身上的蛊虫解了之后,我们就……” 赫连舒云听完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连华城瞥他一眼,只当他是默认,本已低下头继续吃鱼,却不想赫连舒云竟然说:“这样不行。我若带走白翛然,无涯知道了,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连华城放下了那条鱼,双眸微眯,哂笑一声:“那我带他走,你留下来接洽戚无尘!” 他话音落时,不知为何外面的雨突然变大,雷声也轰隆一声,好似在发出什么警告似得。但是连华城已经又拿起那条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赫连舒云盯着他,眼神随着电闪雷鸣的天气而变幻莫测。 山洞深处,白翛然被戚无尘纠缠在一起,泪水、汗水混合着不知名的液在他身上滚滚而落,若是以往,这么多水分又遇到周围这么高的温度,白翛然早就被粉雾包裹,然而这次不知为何,那粉雾迟迟都没有出现—— 白翛然在戚无尘的纠缠中如坐在一艘水波荡漾的小船,在海浪的拍打中不断飘摇,随波逐流,意识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忽然想起了戚无尘与旁人比起来,对粉雾的反应十分特别—— 那粉雾明显攻击力很强,却好像特别喜欢戚无尘,还主动给他治伤。别人若是对白翛然动了邪念,稍微敬下礼就直接休克,戚无尘在国学院时就算抱着白翛然起立,别说休克了,似乎连喘也没多喘一下……还有现在,他们在做的事…… 难道说戚无尘也是天生的特殊体质吗? …… 白翛然实在受不住,哭着让他停下来,戚无尘的双眼反而越发赤红,就好像白翛然的叫声、泪水、肢体、表情全部都是他行动的催化剂,白翛然越哭越喊越挣扎,戚无尘的动力反而越强悍越霸道越野蛮! 白翛然很快被挤到了洞壁上,他只有努力伸出手推着山洞的石壁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石头蹭伤,戚无尘像个冷血的机器,这令他既疑惑又伤心—— 白翛然很难过,他一声一声唤着戚无尘的名字,企图唤回他的神智:“无尘……无尘……” 不知,是否感应到了白翛然的心痛,某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戚无尘似乎清醒了一刻,他一把将白翛然抱进怀里,翻了个身,重重吻住了他的唇。 一直被神志不清的戚无尘粗暴的对待,突然感受到了他的深情,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间,白翛然的眼泪依旧流得更凶。 “无尘!无尘!” 他在心里不断的喊。 白翛然被戚无尘吻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呼唤是无声的,然而戚无尘的动作却在白翛然那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心声中渐渐缓和了下来。他好像是他听到了白翛然的呼唤—— “无尘,你到底怎么了?”白翛然闭着眼睛,被戚无尘抱着一点点走到了一处温泉里。 泉水没过了两人的腰,温热的触感缓解了白翛然从骨缝中钻出的酸痛,但很快,疲惫如深渊袭来,似乎瞬间就能将他吞没,他依旧觉得自己下一刻即将散架,戚无尘太过凶猛,似乎要将他拆了…… 很快泉水哗啦啦地响了起来。 白翛然一瞬间只觉自己成了一朵浮萍,根本禁不住暴雨的连续浇灌和拍打,再来几下,他可能就碎了! 在无助的摇摆中,白翛然的泪水再次倾绝而出,他用已经哑掉的嗓子,哀求道:“求你,停、停下!” 那个瞬间,戚无尘的动作真的有所迟缓,然而,很快暴雨再度倾盆,只砸得白翛然神魂颠倒,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山洞里因有发光的钟乳石,光线一直未变。而此时的山洞口,却已是夜幕降临,预示着这一天很快就要结束了。就连赫连舒云和连华城都觉得,洞里的那两人过了今日应该就差不多了,却没想到,第二日太阳升起后,戚无尘抱着白翛然还在继续…… 赫连舒云很担心两个人体力耗尽,猝死马上,然而当他拎着一包食物进去时,却被一阵风给直接吹了出来,这显然是洞里的人不希望别人打扰他们。 那风来得蹊跷,但赫连舒云却知道那应该是YIN蛊的蛊气,这蛊虫在戚无尘体内,经过了这几天和白翛然的纠缠,竟然已经练出了蛊气,这样下去,也不知是好是坏…… 赫连舒云忧心忡忡地回到洞口。 连华城看了眼外面渐小的雨势,道:“雨若停了,白家的人凭借蛊气很快就能追踪至此,你得想个法子,把那蛊虫制住!咱们一人带一个人,尽快离开!” 赫连舒云正要说话,突然洞内传来白翛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啊——不要——”他的声音发着抖,颤得十分明显,然而尾音上翘,又绵又长,勾魂夺魄令人心惊。 赫连舒云起身准备再度进去,却被连华城一把按住。 “别去!”连华城说,“这回应该是到了关键处,你去了万一打断,重来岂不是要再受一遍苦?” 赫连舒云皱眉看着洞内,最终叹了口气又坐下。 然而这一等,就又过去两天。 这次不但赫连舒云,就算连华城也察觉出了不对。 外面的雨已经转成了绵绵细雨,连华城也怕错过最佳逃走时机,和赫连舒云一商量,便决定不等了,两人双双起身往洞里走去—— 洞内数个大小不一的温泉池围着的一块空地上,两具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相拥着昏迷。赫连舒云按照与连华城的约定将戚无尘扶了起来,而连华城则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盖在了白翛然身上,之后他想要把人抱起来,却发现抱不动?! 原来,白翛然就算昏迷也不忘紧紧抓住戚无尘的手,而戚无尘一条手臂也紧紧扣在白翛然的腰上。 连华城与赫连舒云对视一眼,将白翛然抓着戚无尘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再将戚无尘扣在白翛然腰上的手一点点抠下来,而后,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 连华城皱眉,缓缓掀开了盖在白翛然腹部的袍子。 赫连舒云仅看了一眼,就吓得倒退了一步,他边摇头边喃喃道:“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连华城追问:“为什么会鼓成这样?” 赫连舒云没有回答他,而是小心翼翼地隔着袍子碰触白翛然的小腹,他轻轻按压,每一下,地面都有液体淌过,他便松了一口气,对连华城道:“没事,等他醒了好好洗个热水澡吧。” “那yin蛊呢?”连华城问。 赫连舒云给两人都号过脉后,摇了摇头:“没在他们体内了,不知去向。” 他说完,便背起戚无尘走出了山洞。 连华城心里算计着跑路的时间,为了节约时间,他先小心地将白翛然放进温泉里,简单清洗,又将人抱出来,用袍子将白翛然裹得严严实实,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走出这个山洞。 他沿着山间小路往后山走。大概一个时辰,他到了一间晒着兽皮的猎户家。院子里有三间茅屋,没有人。他直接进屋,找了一套女子的衣物给白翛然换上,自己也换了一套男子服。院子里有早就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虽然陈旧,但是能用。 连华城将细软和兽皮全部收好塞进马车,那兽皮被雨淋了这些天味道不是很好闻,可他也顾上那么多了。将白翛然往马车里一放,便匆匆忙忙上了路。 第64章 双行有根(二) 山洞里, 时光流逝如水无痕。山洞外,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为运河工程殉职的工匠们忧心忡忡。尤其是前不久刚经历兵马司严查出行,紧接着又来一轮挨家挨户盘查搜索, 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还以为京城要出大事! 原本一开始, 定波候也好,周稔黛也好,甚至孙氏都觉得儿子肯定能找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眼看十天过去了, 整个京城的巡卫全部调动起来都没有半点儿消息,甚至巡卫们还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都没见到半个人影,所有人的心都一天比一天凉了下去…… 直到第十天, 排队进京的队伍中突然有人晕倒, 被抢救过来后,有人发现晕倒的人正是戚家大公子戚无尘,这消息一传回侯府,所有人的希望才再次被点燃! 戚无尘被接回侯府时,状态很糟,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只还剩一口气吊着,可谓元气大伤。然而, 人还活着, 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定波候亲自去宫里请太医, 来得人是周稔黛的熟人廖太医, 他给戚无尘诊过脉后,私下找到周稔黛说了一句话:“司主, 这戚家大公子的脉象似曾中过yin蛊。” “什么?!”周稔黛一惊, 又怒:“我的女婿, 谁敢给他种YIN蛊?!” 廖太医道:“此事可追查,关键是化解之法,应是,是与人结合才获得解脱。” “你的意思是说,有我血脉的后人替他解得毒?”周稔黛原本坐着,说到此处突然站了起来,因为他能想到的符合给戚无尘解毒条件的白家人就只有一个——白翛然! “我儿——我儿!”他激动得嘴唇直打颤,“还活着!” 廖太医说:“应是小少主无疑。” “速速传令,沿戚家公子回程去找!三日内务必将翛然带回来。” 这个时候在周稔黛心里,凭借白家阴司的势力要找回白翛然,三天的时间足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一个月后,任凭阴司如何上天入地本领神通,生生就是没找到白翛然。不但没找到,他们甚至连线索都跟丢了! 周稔黛的内心一天比一天不安,然而朝局的变迁,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允许他花更多的精力在寻找儿子这件事上,因为白冠英回京了,同行的还有作为战败国的狄戎议和使团。 皇帝允许周稔黛在京置产留住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需要他牵制狄戎议和使团进贡的那批美貌哥儿。相传狄戎哥儿都是御蛊高手,皇帝对这种美貌的生物既好奇又戒备,当然还有一点,让狄戎带哥儿进京,也有试探之意,就好像你在驯服一匹狼,引狼入室方知它是真臣服还是假装的! 皇帝当然知道这件事有风险,所以才会在议和使团进京这天不但让周稔黛全程以郡主的身份随扈在侧,还让青云道长带着观中的道士们护驾在前。 这种大事面前,三个皇子持续一个月的内斗都显得不那么闹心了。 就在整座平京城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时,定波候府的后院里,戚无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屋里很安静,有药香在空气中飘荡,这是他长久昏迷后,醒来的第十个早上,然而每次闭上眼,那山洞里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掌,静静望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的掌心,曾经在那个人的皮肤上游移过,抚摸过,**过,也放肆过!明明那时候自己神志不清,这双手却仿佛还记得那时的一切感觉,独属于白翛然的触感,好像通过指尖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然然!’ 戚无尘自心中狠狠地喊了一声,随即举着的手颓然坠下,正好搭在了他的眉眼上。 就在这时,那房门吱呀一声响,药香浓郁是有人来送药了。戚无尘虽然醒了,但还下不了床,得靠药物吊着续命,太医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他得将养好了才能下床。 然而白翛然不明踪迹,且秋闱在际,他等不及了。最主要是白翛然迟迟没有消息,他心急如焚,他需要尽快好起来,前两日他就让宣杏私下再去请杏林大手来为他诊治,结果宣杏出去一趟,杏林大手没找来,倒是带回了赫连舒云。 两人就在街上碰到,赫连舒云听说戚无尘的情况,自告奋勇前来诊治。宣杏不知他另有目的,只当他是大好人。之后,赫连舒云给戚无尘另开了一副药,倒确实逐渐有了起色。孙氏知道此事后,也没说什么反而很是感激他。而这个时候,周稔黛等白家人早搬出了定波候府,去了后海湖新购置的宅子。 这天,赫连舒云亲自熬好了药,送进戚无尘的屋里。给他诊过脉后,点了点头道:“戚公子的脉象趋近平稳,想来再过几日便可下地行走了。” 戚无尘淡淡嗯一声,道了句‘多谢’。 哪知,赫连舒云突然长叹一声,自怀中掏出了一只荷包,道:“本来想再等你身体再好些才拿给你,不过,白兄临走前将这块玉佩托我转交给你,说,你看到它便什么都明白了!” 戚无尘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一把抢过那荷包,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块龙凤玉佩,那是在运河工程期间,他送给白翛然的定情之物,他深信白翛然不会随便把这东西转交他人,就像他深信他与白翛然的爱情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中断—— 但是,这块玉佩为何会在赫连舒云手中,戚无尘却深表怀疑。但是他不动声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耐心听赫连舒云把话说完! 赫连舒云正在摇头感叹:“……白公子说他身承密旨,要去查案,希望你能帮他。他会每月脱人带来口信,届时或许需要你的配合!” 戚无尘握住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这话他听懂了,白翛然在赫连舒云背后那伙人手里,他们要查案,需要自己的帮助,若是自己不帮,白翛然很可能有危险! 戚无尘眼神凌厉起来,盯着赫连舒云:“所以?” 赫连舒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便道:“平京安稳了这些年,趁此议和期间,该热闹一番才好。” ‘呵,’戚无尘垂下眼睑,不多言,似乎在思考,完全不掩饰唇边那抹讥诮的笑意,好一会儿才道:“愿闻其详。”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行驶在辽南的崇山峻岭间。马车的窗帘时而被人掀起,车厢内传来阵阵干呕的声音—— 白翛然这几天晕车很严重,动不动就要吐到黄水都出来,且吃不下东西,整个人蔫蔫的,总是困得睁不开眼,才几天而已,人都廋了一大圈。 此刻他又趴在窗边吐黄水,动静十分吓人,马车靠到林边停了下来。车帘一挑,连华城探进半个身子,他抬手本是想要拍白翛然的背,然而手还没有碰到白翛然,就被一把打开—— “别碰我!” 白翛然有气无力地吼道。 连华城神色一冷,随即整个人飞快钻了进来,双手直接按住白翛然的肩膀,将人从窗边扯下来,反转——他寻着他的眼,当看清白翛然的眼中那抹明晃晃的厌恶,他反而笑了。 那是一个非常邪恶的笑,好似不怀好意,凑到白翛然耳边低语:“你如今不过是一个被人干烂的**,是我好心救了你,别不识好歹!” 这话彻底将白翛然激怒,尽管他没有力气,却还是立刻扬手抽了过去,他要打烂姓连的嘴! 手腕被连华城一把抓住,他扬起另一只手要抓花他的脸,也同样被连华城拧到了身后,连华城单手控制着白翛然的两只腕子,腾出一只手一把撩开他的裙子—— 不出意外,裙下,底裤上如数天来一样是湿的。 确切的说,白翛然被用过的地方,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依旧没有闭合。 就像是被使用过度,而丧失了自我修复能力的机器,需要有人精心调养才行,可是如今,他们没有那个条件。这也是白翛然数日来,没有离开这辆马车的原因之一。 太羞耻了!身体上的这个变化,令白翛然切切实实的意识到他是真的和什么人发生了关系,记忆中那个人是戚无尘……可是,若真是戚无尘,怎么可能会在事后把他单独留下不管?还令他沦落到被姓连的救助?! 因为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戚无尘,每当连华城说他被人干了时,白翛然就像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疼得他不得不尽力露出獠牙去反击! 伤疤反复被揭穿,每一次都加深了自我厌恶。 然而,此刻,与讨厌自己相比,白翛然更讨厌好像知晓一切却故意调戏自己的连华城!他甚至有杀了他的冲动,只可惜,自从醒来之后,他再也召唤不出小雾人,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就连原本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息,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如女子一般身娇体柔,最近几天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越发的娇柔起来,尾音卷卷极其勾人—— 所以,哪怕是哭,他都咬着嘴唇不出声。 就像现在,被连华城压在马车上掀裙子,那种羞耻直线攀升,几近爆棚,白翛然拼命挣扎,哭喊着‘我要杀了你!’连华城好像充耳不闻,手指贴过去,带着想要探究神秘的谨慎! 白翛然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发疯一样的挣扎,终于抬起一脚,踢到了连华城脸上:“你滚!滚开!” 连华城捂着脸,皱眉瞪着白翛然。他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可见白翛然这个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下了车。 折腾了一通,白翛然身心疲惫,无力的靠在马车上,渐渐睡着了。 之后数日,他们翻过了两重峻岭,再往前走就是辽中的那座大城,霜石门。霜石门的守将是白家大公子白冉行,连华城似乎也担心白翛然逃跑或去投靠白冉行,他沿途便用信鸽给赫连舒云发去消息,让他想办法利用戚无尘将白冉行调回京城。 而他,则带着白翛然就在山中一个猎户聚集的小村子里住了下来。对外,他和白翛然就是一对逃难来此的小夫妻。关起门来,两人同床异梦,一张火炕,各占一边,有的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各怀心思,互无沟通。 尽管白翛然只在这个小村子落脚的第一天露过一面,当时连华城担心他的美貌太过引人注意,还特地给他脸上带了纱,但是那纱不知为何就掉了,那一瞬间这个小村子里在场的男女老幼全都消了音,人人都盯着白翛然的脸忘记了说话。 太美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虽然连华城很快就将那纱给带回了白翛然脸上,还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但是这户新来的小哥娶了个天仙媳妇的消息还是在当晚在小村庄里不胫而走。 自打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晚上吹了灯,总能听见院子里有各种动静,想来应是那好奇心太重的人,半夜来听墙根儿了。 后来,连华城弄了一只猎犬拴在院子里,这情况才好转。 白翛然每天都想逃离这里,可他后涌水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那地方就好像永久性失灵一样,一直没有闭合好,以至于,他稍微走动多一些,这一天就恨不得要换十条裤子,这种情况别说逃跑了,他根本就不好意思见人。 太羞耻了。这身体也不知怎么了,一天天绵软无力,连说话都开始细声细语,还特别容易困,动不动就缩在床上能睡一天。 一开始连华城出门办事,会在他脚上挂一条铜链子,把他锁在炕板上。后来,连华城见他整日缩在床上,就放松了警惕,这几天没再锁他了。 白翛然虽然整日昏昏沉沉,心里却明白他该趁着连华城放松警惕的时候离开这里,这种机会太难得,错过这次就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于是,这天当连华城又约了几个猎户进山打猎之后,白翛然还像平时一样,缩在被子里好似睡着了。连华城叫了他几声,没人应,便没管他,直接锁了外屋的门,走了。 他一走,白翛然立刻竖起了耳朵,直到听不见说话声,他才迅速爬下来,飞快地拉开柜子拿出一个包袱,将换洗的衣服塞了数套,又将桌子上连华城给他做好的饼子全部倒进包袱里,手脚麻利地将包袱系紧,背上就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又剧烈又焦急,直到他一口气儿跑到篱笆门前,才察觉出来襦裙下的裤子好像湿了。可是逃亡在际,白翛然顾不了那么多,他见左右都没人,连忙拉开门跳上院子里的那辆旧马车,打马跑了出去。 马跑得很快,白翛然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后,有人躲在一颗大柳树后,色眯眯地盯了他很多天。几乎是在他那马车出门的同时,那人就抄近路去拦截他了。 这些天,白翛然虽然很少有机会出门,但听左右邻居日常说话也知道了他们所在地离霜石门很近,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他大哥,只要近了那座城,他就算是得救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阻碍他逃跑的人不是连华城竟然会是这里的猎户?! 那个猎户黝黑的脸,粗重的手指,只那双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睛中透着白翛然无比的熟悉的信息——曾经有很多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但是那些人都休克了,而现在,随着自己身上的雾气消息,这样看他的男子竟然也毫发无损了——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糟糕了! 望着男子在前面拦路,白翛然不准备停下,反而狠狠给了马一鞭,企图驾驶发疯的马车冲过去,但他没有想到,那猎户竟然算到了这一步,飞快弯腰拽出埋在土里的绳子—— 他竟然提前准备了绊马索?! 白翛然连忙勒缰,那马惯性前冲,人立而起,白翛然毫无防备之下被甩下了马车,原本他是落在一片草丛中,厚厚的草叶形成了一定缓冲,按说摔得不是很重,可是白翛然却突然缩成一团,手捂着肚子,眉头蹙动像是受了极大的内伤一般,再也爬不起来。 一开始,那猎户见此情景无比得意,然而等他靠近白翛然,看清从他裙子底下不断流出的血迹时,他慌了!本质上来说,他只想劫色,并不想杀人,白翛然这血一流,他就连那点儿色心也没了。 他故作一脸晦气,站起来想走,然而才走出一步,就被白翛然带血的手一把拉住了裤腿:“去叫人来,我跟你一笔勾销!否则,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叫人?好——好吧!你快松手,我看不得人血!” 那猎户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设下的绊马索,就跑。 白翛然一点点往马车那里边挪,然而又哪里还有力气能挪得动? 小腹坠痛,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他很害怕,突然想起戚无尘,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种久违的暖意,自四肢百骸间悠悠升起,肚子里的疼痛在一点点缓和,就好像是有一双温软的手在一点点帮他修复伤口。 他知道那应该是小雾人! 小雾人没有离开他,它只是,只是藏起来了! 当一个人濒临绝境时,哪怕收到一丁点善意和保护都能令他瞬间重燃生的希望! 一瞬间,白翛然自心底涌起了一股勇气,在这股勇气的支撑下,他一点点拄着地面坐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数道脚步声,以及男人们的呼喊声—— 他甚至听见了连华城的声音。 就算是落魄至此,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接受连华城的援手,但他同样知道,在弄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之前,他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哪怕那个人是连华城! 一阵烟尘贴着地面起又散,连华城第一个冲到了白翛然面前。出乎意料,连华城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起来,放到了被其它猎户牵引来的马车上。 那马受了惊有些不听话,连华城便对其中一个猎户道:“刘哥你马术好,你帮忙看一下马。咱们直接去郎中家。” 那猎户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白翛然,边赶车边道:“我媳妇前年怀老二的时候也摔了个跟头,跟他这情况差不多!” 白翛然:!!! 连华城:!!! 两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倒把那猎户吓了一跳。 一路无话。 到了郎中家之后,那郎中给白翛然号过脉,长长吁出一口气,说:“好在胎儿没事,以后,你务必小心些,若是再有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白翛然:……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我是个男人啊? 连华城也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的念头估计和白翛然不相上下。 只有那赶车来的猎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还一脸过来人的姿态打趣儿连华城:“恭喜连小哥呀,看把你乐得都傻了吧?嗨,这第一个孩子嘛可以理解……” 他在一旁扒拉扒拉,连华城是真的笑不出来。 白翛然整个人也是呆呆的,他更笑不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无法确认那天与他共赴云雨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戚无尘,那么这个孩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的,如果不是,那…… “可以打掉吗?”白翛然轻声问。 连华城恼了:“你疯了?!” 白翛然不理他,依旧问郎中:“帮我把这个孩子打了,给我打胎药!” “不行!”郎中皱眉:“都快五个月了,堕胎你会没命!” “不许胡说八道!” 连华城一把抱起白翛然,直接往外面的马车走,又回头嘱咐完全看傻眼的那猎户:“麻烦刘哥帮忙取一下药,我和他单独说两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连华城把白翛然往马车里放的动作,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轻柔。 白翛然诧异地看着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跃上心头,他戒备地盯着连华城,就好像下一秒连华城要是敢胡说八道,他就立刻扑上去咬人。 然而,他没想道,连华城说得竟然是:“无论如何,这孩子生下来,我都会养他。” “你是他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我是他父亲。” 说这话时,连华城垂着眼,眼中的情绪无人知晓。心中的盘算更加无人知晓。 白翛然整个人都僵了。 半晌后,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那天……那天的人明明是戚无尘……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我不信!” “你不信?”连华城突然逼近,盯着白翛然的眼:“你不信,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这孩子打掉?你不是爱戚无尘吗?若你坚信这孩子是他的,你会忍心把他打了?” 白翛然瞪着他,满眼的委屈——他是个男人,现在竟然要生孩子,实在是荒唐! 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难到不行吗? 连华城却又说:“你其实从睁开眼见到是我在你身边的那一刻起,你没有一天不在怀疑那些日子干你的人是我?对不对?” “我没有!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离我远点!” “你现在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你叫我离你远点,你觉得可能吗?”连华城不依不饶,一点点凑到了白翛然的脸侧,他灼热的呼吸喷到白翛然脸上,令他的毛孔爆裂,汗毛倒竖。 能看得出来,连华城其实很想亲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每当他离白翛然极近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他阻在了极近之处,他不能再往前分毫。 连华城诧异极了,他知道白家人身体特殊,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能力。 白翛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开启了什么能力,总之连华城没再往他脸上贴,他连忙推了他一把,往另一边躲。 “孩子是我的,生下来。” 最终连华城留下这样一句话,拿了些银子下车去答谢郎中。 但是,这天之后,村里人还是都听说了,连小哥的媳妇不愿给他生孩子,想要把孩子打掉的事,并很长一段时间以此为谈资,甚至有人因此猜测是连小哥那方面的功夫不行,满足不了他那狐狸精一样的媳妇,才会被媳妇嫌弃至此。 小村庄里的妇人们喜欢成群结队到河边洗衣服,这天又说起这事,就有住白翛然隔壁的一个上舌妇跟其他女人悄么地说:“那狐媚子是真嫌弃连小哥,你说他们在这儿住了大半年,我从来没听见过他们有那档子事,可那狐媚子天天洗裤子,一天洗好几条……”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再后来,一群妇女大笑起来。 七个月,白翛然已经坐不下了,因为他只要一坐就是一滩水,因此只能躺着和站着。 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不男不女的,自厌越来越严重。 洗衣服做饭这种事,自然也全都是连华城在做,那天连华城抱着衣物来到河边不远处,听到了那些妇人们议论的话,第二天,便收拾了行装搬走了。 以至于,三年后,有人寻迹到这处小村庄,打听白翛然时,这个小村子里的人能给他们提供的信息也不过是‘三年前是有一对小夫妻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不过那小哥在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就举家搬走了。不知去向。’ 问曰:“可还记得那两人姓名?” 村里的人都说:“好像说是什么菡萏花还是莲花来着,忘了。” 三年,京城的局势可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与太子争储位的人已经从大皇子变成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手中军权太过,皇帝便召回了白冉行,让大皇子驻守霜石门城,反倒将整个白家都扣在了京城。 京城中,三年前由狄戎进贡的那批哥儿全部被皇帝放到了皇家曲院里养着,他又将整个曲园交给了望平郡主管着,闲暇时他便常去曲园听戏,有时候,听得入了迷,他会在里面带上一天也不回宫。 男后与两年前诞下一名男婴,为十一皇子,如今倒成了皇帝的掌心宠,除了曲园,他去得最多的便是男后的桐屿殿。反倒是太子,因弟弟出生夺走了许多关注,显得越发的孤寂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三年。十一皇子已经两岁多,是个小小年纪就能将三字经千子言背得滚瓜烂熟的小神童。 三年,又是科举大年,也是官员们任调的大年月。 霜石城在三年前守将换成大皇子之后,新任太守也在最近入了城。 这任太守据说是上一届的状元,人生不但生得一表人才,听说还没有成亲,这可是令当地的乡绅贵族们好一顿攀附,谁家有个没嫁的姑娘哥儿都恨不得说给他当正室,然而新太守却只冷冷清清,不论谁来都是那句‘虽未成亲,但戚某已有婚约在身。’ 这日是上元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霜石城内有花灯游街。戚大人作为新上任的太守,为表与民同乐,会蹬霜石楼击鼓唱偈。吉时定在酉时正。但城内的居民听说这位大人是个难得的美男子,都想一睹神颜,纷纷早早聚到了广场前等待,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 酉时正身穿彩服的新太守,被一众官员簇拥而来,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沉稳至极地接过礼人递来的鼓槌,按照周礼敲响了鼓点—— 随即,他唱道:“一鼓丰登,二鼓饶;三鼓廪满,**调……” 鼓声悠远,一声一声在空气中传开,令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安静了下来。人们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倾听这一州太守亲唱的祝福偈歌,感受着鼓声的沐浴,好似在接福一般。 一位蒙着面纱的妇人,回头向那高高的城楼看去,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他似乎心有所感,突然扭动身体挣扎着要下地,然而妇人才一松手,那小孩子双脚一落地,立刻哒哒哒地往前跑去! 那孩子小而灵活,他穿过的那些缝隙大人很难通过。他边跑还边回头看他的母亲,见母亲追得辛苦,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坏坏的笑容! 一看就是调皮捣蛋的惯犯。 “鸣儿,回来!” 妇人追得很辛苦,她好像跑不快,不知什么原因,只跑了几步,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变得很奇怪。 小男孩儿调皮极了,根本不听话,跑得飞快,简直是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手里拿着两串煮好的元子,芝麻的香味扑鼻而来。然而,此刻妇人已经没有心情吃了,指着一个方向,焦急道:“孩子,你快去追孩子。” 他边说边拍他的手。 男子把串好的圆子塞到她手里,一眼扫到妇人的裙子下摆,眼神微微一凝,忙凑近她的耳边小声嘱咐:“裙摆湿了一些,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别管我,你快去追鸣儿。” 妇人臊得眼尾都红了,极力撇开话题。 男子轻声叹息,认命地去追那小祖宗。 这时,太守的祝词唱完,花车正缓缓从广场上开出来,人流随着花车涌来,如迎面扑来的海浪,令人连忙避让,这一下,这看似得一家三口,可正正被冲散了。 戚无尘从城楼上下来,正在和陪同的官员说话,突然听见不远处的百姓们一声惊呼,忙举目看去,竟是最后一辆龙型花车的尾灯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也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那龙尾离地一丈多高,要是摔下来可了不得! 戚无尘连忙命人把花车停下,让侍卫把那孩子抱下来。 本以为不过一个小插曲,戚无尘根本没有在意,然而等侍卫将那孩子连哄带骗,好言相劝地抱下来后,所有看清那孩子长相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个长相?!确定不是缩小版的太守大人吗?! 这也实在太像了吧?! 因为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像太守大人了,所以侍卫抱着他,根本没问他父母是谁,就先直接来到了新太守面前,总觉得得先让太守大人确认一下,确实不是他家的在逃小公子,他才好带着这孩子去找父母。 一众官员,包括戚无尘本人,在看到那个孩子时也都纷纷吃了一惊。 其中一名官员想到戚无尘那没成亲的传闻,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圆场:“这孩子长得可是跟太守大人有缘啊,想必他的父母也一定是万一挑一的美人!” 戚无尘却没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孩子。 小崽子也没说话,同样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盯着戚无尘。 这个时候,若只看两人的眉眼和神情,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周围没人说话,因戚无尘的脸色越来越沉,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 就在这时,那位来寻孩子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像是来不及转身,他一步一步倒退,退了四五部之后,他才转回身,立刻就跑—— 不远处,那小崽子好似感应到了他,突然扭头冲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爹!” 男子就脚下一滑,撞到了一串人。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拼命往前跑,然而他身后那些官兵已经察觉出了异样,在新太守一个挥手下,街上的官兵瞬间向他扑来。 那男子连忙换了个方向跑,这时他看到了停在街角愣愣看着远方的妇人,他想要冲过去把那妇人拉走,却被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的官兵堵死了所有的路! 男子没有办法,撤走前,冲那妇人大喊:“快跑啊!现在的你根本配不上他!他不会再要你了!” 然而,那妇人好似充耳不闻,依旧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大一小,不知不觉眼眶就湿润。 游街的花灯队并没有因为这点骚动就停止,花车队依旧缓慢的向远处游走。它带走了人群,也带走了喧闹,留在这个广场上的是上元夜里那片七彩的灯火,以及,隔着这片灯火,对望的双眸。 那双黑白分明朝思暮想的眼眸,如今距离他只隔着数步。这一刻白翛然没有想起在平京那三年他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如何蜜里调油,他想起的全是离开平京这三年他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尤其是这副身体,令他一度自厌到想要自尽—— 或许连华城说得没错‘现在的自己如此不堪,那个人不会再想要了’! 白翛然的自信,他的希望,就在这种消极的念头下一点点被冲垮,被浇灭,直到—— 一串脚步声,平稳而坚定地走到他面前,他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几步开外响起,那人问他:“这位妇人,可是这孩子的母亲。” 白翛然一把捂住嘴,他担心自己会哭出来,只重重点了两下头。 眼中闪着泪光,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抬手冲那孩子招了两下,示意他自己过来。 然而,戚无尘却抱着孩子没有松手,反而有些越矩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无限的惊喜,又好似害怕失望,小心翼翼地问:“是……然儿吗?” 白翛然捂着嘴疯狂摇头,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体似乎因戚无尘的接近开始剧烈反应,水像是开了闸,晓是他本人也被吓得连连后退,害怕戚无尘发现他此刻的不堪。 然而他越是这样,戚无尘越是心尖发颤! 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哭泣的‘妇人’就是他找了三年的人,虽然不清楚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戚无尘无比清楚,那就是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于是,戚无尘一步上前,他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手抱着白鸣,一手拉着白翛然,语气无比坚定不容拒绝地说:“跟我回府,有话,咱们慢慢说,不哭,乖!” 第65章 双行有根(三) 白翛然的眼泪掉得更凶,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人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这几年,连华城跟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烂成了这个样子,谁会要你?’, 无休无止的打击, 令白翛然过往积累的自信一点点瓦解。人没了自信,就像烛火黯淡了光,会变成做什么事都做不好,说什么话都小心翼翼—— 人活着是真的需要爱, 要么被别人爱着,要么就去爱别人,没爱不行, 真的不行! 白翛然回想自己这些年一路咬牙撑到今日, 最大的一个精神支柱就是他发现他的孩子越来越像戚无尘,以至于每每夜深人静,他回想起山洞里那一段疯狂的纠缠,他就更加坚定那人就是戚无尘。 孩子的另一个父亲,就是戚无尘,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爱过的人。 尽管连华城对白鸣视如己出,白鸣也确实叫他‘爹爹’,但白翛然只要有机会就会单独提醒儿子, 你爹另有其人。然而, 白鸣的性格古灵精怪, 才两岁就知道怎么哄连华城开心, 叫爹的时候,连华城最开心!所以他更多的时候表现的像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崽子, 白翛然的叮嘱左耳将右耳出, 追着连华城继续叫爹爹!并以此讨要各种好处! 但是此刻, 他坐在戚无尘的臂弯里,从始至终没闹、没哭、也没说话,就那么好奇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大官人紧紧拉着他阿娘,不让走,还说要带他们回府。 可是阿娘哭得好伤心,为什么? 白鸣好奇地抬起小脑袋,昂望戚无尘,问了一句令白翛然和戚无尘齐齐一震的话,他说:“阿娘说我爹另有其人,就是你么?” 白翛然终于回过了头,也终于开了口,他对儿子道:“别胡说!” 戚无尘一愣,这声音与记忆中白翛然的声音有些出入,变得比之前柔美了些听起来更加温婉,尤其是尾音卷卷,特别勾人,戚无尘不由抓着白翛然胳膊的手又加了一点力道。 白翛然微微皱了下眉,因泪水一直在掉,他带着哭腔对戚无尘央道:“能先松手吗?” 戚无尘这才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把他抓疼了,忙松了手,而白翛然一边揉着手臂,一边对儿子说:“过来,到娘这里来,咱们回家。” 谁都没想到,白鸣这个小崽子竟然一把抱住了戚无尘的脖子,将脸埋进了戚无尘的肩窝上,只留出四分之一脸瞄着白翛然:“我不要!他不是我亲爹吗?我要和他走!他是大官人,我要去住大官府!” 白翛然:!!! 戚无尘:!!!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如此嫌贫爱富的崽子,真的是我儿子吗?! 戚无尘看出了白翛然十分尴尬,忙轻轻牵起他的手,道:“街上行人多,先回府吧,有话咱们回去说。” 因为白鸣一副死活赖上了戚无尘的样子,白翛然这次没再推辞,而且他们这里又哭又闹,已经引起了不少路人驻足观望,若非碍于戚无尘太守的身份,估计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来了。 白翛然不想在大街上被人围观,便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戚无尘立刻抱着小的,拉着大的往马车那边走。他的步伐一如他现在的心情,急躁又欣喜,然而快步走了没几下他就发现,白翛然被他牵着的那只手正在用力的回握他,就好像白翛然在极力忍耐什么,需要耗费很大力气—— 戚无尘停了下来,一回头才发现白翛然走路的姿势十分怪异,两条腿紧紧并着像是迈不开步,而衣裙的下摆竟然湿了很大一片? 再看白翛然,似乎极其羞涩,面纱遮住的脸颊看不清,可他的眼尾已经通红,单凭这双勾魂眼就带出了七分成熟的风情,那眼尾扫过之处,不少男子都僵住,有的甚至瞪圆了眼,下一息好似就要留下口水似得! 戚无尘眉头紧蹙,将白鸣放到地上,对他说:“看见那辆最大的马车了吗?自己爬上去。”之后,他便没再管小崽子,而是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抱起了白翛然,以极快的速度,登上了马车。 直到戚无尘的马车走远,围观了全程的路人们,才纷纷回过神来。这一下,各种惊叹立刻炸了锅—— “太守大人不是没成亲吗?那孩子和女人难道是他养的外室?” “那孩子实在太像他了,肯定是亲生的!” “你们有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裙子……” “我的天,这还是在大街上,就流成了那样?要是在床上还指不定……” 人们叽叽喳喳,讨论今天这一场比花车更好看的大戏。 戚无尘的马车里,调皮了一下午的白鸣,一上马车就被车厢里的温暖气息熏困了,他也不用人让,特别会自己找地方直接钻进了戚无尘的大氅,当成小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趴在座位上就睡着了。他自己霸占了一边的座位,戚无尘抱着白翛然上来时,两人坐到了另一边。 戚无尘把他放到了车厢靠里转角的位置,让白翛然靠着车厢和自己的手臂,大手抚在他的背上,另一只手轻轻摘掉了他的面纱—— 面纱后面,是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美丽面孔。 然而,三年未见,也有些许不同。 比如,他不再像三年前那般张扬凌厉,整个人好似被岁月抹平了棱角的鹅卵石显出了一份极其勾人的柔软和脆弱,这份独特的气质,能够轻而易举勾起任何一个男人心底深埋的暴欲,就恨不得看他时时刻刻在自己身下哭泣,像是一种能够轻易令人痴迷的毒药,轻而易举沉迷沦陷。 戚无尘察觉到这一点时,略有心惊,白翛然就敏感地察觉到了他情绪上的这一丝变化,黯然伤神,垂下了眼睛,不再看他。 戚无尘连忙捧起他的脸,不出意外在他眼中看到了滚动的泪光,他轻轻吻上了他的睫毛,亲了他的眼睛,而后,他的唇滑过鼻梁,落到了他的唇上—— 激烈的亲吻声在车厢内悄无声息的响起,混合着白鸣没心没肺的均匀呼吸,随着车轮倾轧,像是在人生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 回到太守府时,白翛然已被戚无尘安抚得镇定许多,至少眼角眉梢再看不到一滴泪痕,只余情动不已的红韵,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花等待阳光雨露的滋润。 宣杏和墨桃闻讯纷纷赶来,当两人看到被戚无尘抱下车的白翛然时,全都忍不住,边喊白翛然的名字,边抱头哭了起来。 “别哭!”白翛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而后道:“鸣儿在车上,你们把他抱下来,别吵醒他,让他多睡会儿!” 宣杏和墨桃边抹眼泪边互相看了一眼,边上了马车,待两人看清白鸣的长相后,吓得差点叫出声,忙捂住嘴,不敢置信的小声道:“这长得也太像大少爷了。” 马车外,戚无尘已经抱着白翛然进了屋,边走边吩咐人立刻准备沐浴之物。他一路抱着白翛然,自然感觉到了那裙子湿的不像话,在外面不好多问,他便一直把白翛然抱进了内室,屏退了所有人,亲自拿了换洗的衣物要给他换,被白翛然极力拒绝,才轻轻叹了口气道:“然然乖,你这只是小毛病,咱们找名医大手一定能看好的!” 白翛然却摇着头,小声说:“不是的,你不懂!” “嗯,所以,我帮你看看到底怎么了?好吗?”戚无尘耐心地哄。 白翛然却还是摇头,不但摇头,还往床里缩,一副生怕戚无尘看到的样子。可他只是在床上这样轻微滑动,那被他滑过的地方就被水痕浸湿了—— 若非没有什么气味,单看这情景,与尿床无异。 白翛然的脸腾地就红了。 几乎是无地自容地用带着哀求的声音对戚无尘说:“你先出去,出去!” 戚无尘站到内室门外时,依旧不由回头,他望着薄薄的那层门帘,心想,三年虽然不长,不同的经历却到底还是令他们的心也如这套房一般,门里门外隔了一层薄薄的帘子——然然这三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事情,他想象不出来,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一定受了很多的委屈,才会变得如此敏感甚至有些自卑。 白翛然望着戚无尘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特别特别想哭,他边一颗一颗解开自己上衣的盘扣,边无法控制地任由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这三年,连华城每日对着他这样一幅身子,自然是有想法的。白翛然能感觉到,连华城许多次其实并不是只想看着他脱衣服,他和所有男人一样,想要在他身上施展的是驰骋的本事,但他没有,不知什么缘故,他碰不了自己,只能看着—— 这副身体,连华城看过,甚至还以白鸣威胁他,让他在自己的身上掐出青紫痕迹,摆出各种羞耻的姿势,供他赏玩…… 他的手臂,胸前,腰腹,至今还有於痕没有消除,这些痕迹若让戚无尘看到,会怎么想他? 他会不会也像连华城一样,每次将他戏弄够了,还要骂他是烂货,是chang妇,是天生就该被男人骑的…… 白翛然捂住脸,他根本无法想象戚无尘若是这样想他,他该怎么办?戚无尘若是说一个‘贱’字或者嫌他脏,他又该怎么办? 他不敢让戚无尘看到他这副身体,这副曾经沦为连华城视觉玩具的身体,就连白翛然自己都觉的厌弃至极,因此他不敢奢求戚无尘能够像从前那般接受他…… 暖香罗帐内,白翛然一边流着泪,一边脱下了罗裙,被褥被他洇湿了一块,他羞耻难耐,连忙下了地,本打算站着把衣服换完,却因为太久没有穿过裤子,才穿进一条腿,就被一大声水块砸到地面的巨响吓得一个哆嗦,摔倒在地—— “啊!!” 白翛然一声惊呼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浑身上下才只穿了半条裤子,他连忙爬起来去拿剩下的衣服,然而还没够到,戚无尘就已经冲到了他眼前! 最糟的情况! 白翛然吓得直接呆掉! 戚无尘却好像根本没看见他身上那些於痕未消,一把将他抱进怀里,又极快地扯过一条被子将他裹住。 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既不是质问身上的淤青来历为何,也不是嘲笑他换个衣服还能摔倒,他只是心疼得亲了亲他的额角,说:“天冷,为何不在床上换?” 而后他用被子紧紧裹住了他,重新把他抱回床上。 府上的仆役们听到传唤,这才抬着浴桶、屏风、炭火鱼贯而入,轻拿轻放,安置好后,又立刻退出,全程低头干活,没敢往床上看一眼。 这令白翛然松了口气,同时他再次鲜明地感觉到此刻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戚无尘,是那个做任何事都极其认真的戚无尘,是那个惊才绝艳令自己神魂颠倒的戚无尘,也是那个曾经与自己海誓山盟共赴巫山的戚无尘…… 白翛然缓缓抬起眼睫,湿漉漉的眼睛幼鹿一般望向戚无尘,他看了好久,才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颤巍巍地抚上戚无尘的脸颊,摸搓许久,像有无尽的犹豫而历经千帆后又孤注一掷地下定了决心——白翛然凑到戚无尘的耳边,哑声问:“你现在还爱我吗?” 一瞬间戚无尘的眼神凝成了一条线,那是因为他看到白翛然轻轻松开了紧攥被子的手,那被子从他的肩膀上滑了下去,露出了一身青紫的痕迹,白翛然所问应该是—— ‘看到如此不堪的我,你还爱吗?’ 戚无尘的呼吸紧了一瞬,而后恢复平稳。 他看到白翛然此刻浑身都在抖,知道他此刻极其脆弱,却还是鼓起勇气问了自己这样的话,在自己面前展示了他最真实的一面,如此可爱的白翛然,他哪里舍得伤他,辜负? 于是,他心底顷刻涨满诉不尽的温柔! 他用极其认真的眼神望着白翛然,那眼神里面没有YIN欲,没有鄙视,没有怀疑,甚至没有一丝嫌弃,他用白翛然最熟悉的温柔,将白翛然应在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他说:“是阿呆吗?心悦君自始,不论君百变!你到底凭什么觉的,我会变心?” 戚无尘边说边在白翛然那身青紫痕迹上挨个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他边亲还边说:“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白翛然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一下子流了下来。 他扑进戚无尘怀里,狠狠吻上了他的唇…… 这天,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白翛然和戚无尘都待在这间内室里,若问他们干了什么,自然是—— 木桶温热水声响,鸳鸯戏游不可说。 …… 白翛然被戚无尘抱着第二遍净身时,整个人是昏睡着靠在戚无尘肩头的。 戚无尘今天要了他很多次,自然已经明白之前那裙子为何会湿成那样,但是随着两人,结合,戚无尘觉察到自三年前一直盘踞在他丹田处的一股暖流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召唤,兴高采烈地冲进了白翛然,的体内,而不过眨眼功夫,白翛然的脱水状况就得到了缓解,就像是三年前,两人在山洞里过得那几天,白翛然将关闭闸门的钥匙放到了他体内,而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他们俩个都活下去,毕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两人在那山洞里不知纠缠了多久,若没有这股暖流,恐怕…… 领悟到这些的戚无尘,只觉得这一切都过于神奇。 就像是冥冥中被命运安排,白翛然为救他而遇劫,又要由他亲自拔出白翛然自卑的根源,而这一切的动力,皆源自与他与白翛然之间至死不渝的爱。 就好像是,人要经过千锤百炼、尝遍世间疾苦、受遍荣辱跌宕,才能真正获得蜕变!那么,又有谁知道,多少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在中途,多少人在这个过程中迷失自我,又有几人能真正一路清醒走到最后,用全部的生命来拥抱这份属于他的温暖?! 这一刻,戚无尘就像个突然开悟的老者,竟心怀感恩地在白翛然额间落下一吻。 亲完后,他边轻轻抚摸他的鬓发,边悄声在他耳边说:“谢谢你,然然。” …… 白翛然一觉睡到第二天才醒。 才睁开眼就听见床边墨桃在和白鸣说话—— 白鸣哼哼唧唧:“我要和阿娘睡,我要嘛!” 墨桃搂着他扭来扭去的小身子,耐心地劝:“小少爷,你以后不能再叫阿娘,要叫阿父,明白吗?” “我不嘛,他是我阿娘,就是我阿娘!” “墨桃好了,让他上来吧。” 白翛然一开口,白鸣欢呼一声,自己就往床上爬。 白翛然靠着床头坐起身,把他抱进了怀里。见墨桃一脸欲言又止,好笑道:“三年没见,怎么真生分了?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少爷!”墨桃眼圈红了,好像有一堆话涌到嘴边,最后冲出来的一句却是:“你瘦了。” “傻子。”白翛然眼圈一瞬间也红了,却忍住了泪流。 墨桃连忙擦擦眼,笑道:“少爷,小少爷他是……” “他是我和无尘的孩子。以后不论谁问,你都这样说。”他其实知道墨桃想问是谁生的,关于‘我生了孩子’这一点,白翛然在墨桃面前说不出口,因为墨桃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对彼此的认知都是男人,突然之前,他能生孩子了,这种变化,实在太难以接受了。 墨桃却是想了想,道:“少爷,你是哥儿吗?” 白翛然摇了摇头:“听说哥儿都有情潮,我没有。” 墨桃便没敢再问了。他转而提起了别的:“接你回来那天,衙役沿街追的那个人贩子,跑进山里了,现在还没有抓到,这人太可恶了……” 他提起这事,白翛然猛然想起得告诉戚无尘那人是谁。这么一想,他就想要下地,小心翼翼动了两下,发现被褥是干燥的,裤子也是干燥的,立刻目露惊喜。把白鸣往一边一放,迫不及待下床走了两圈,还蹦了两下—— 没有水?! 一点都没有流下来! 他的身体恢复了,他的修复能力回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小雾人也回来了呢?白翛然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好几声,小雾人没有响应,反而是一直在床上抱着脚脚滚来滚去的白鸣小朋友突然不动了。他撅着个小屁股,好奇地看着他阿娘,突然间发了一个‘呜呜’的音,像是狼嚎。 没能召唤出小雾人,白翛然也没着急,因为凭他之前的经验,小雾人第一次能显形,也是他的身体经过了数次锤炼之后,越来越强才有的。 如今的话,可能就是需要他重新练习,说到底,身体修复能力恢复了,这就是大喜事。 于是,他抱起白鸣,去找戚无尘。 戚无尘此时在书房批文,见到白翛然抱着白鸣过来,立刻搁下笔,迎上来,像是怕他累着,把儿子从白翛然手里接了过来。 父子天性,白鸣特别喜欢戚无尘,一见他就咯咯笑还嘴特甜地喊:“亲爹爹!” 戚无尘笑着亲了亲他,就听白翛然道:“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事,那天在街上的人是连华城!” “我知道。” “你知道?” 白翛然诧异极了,“你怎么……” 戚无尘拉着他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将这三年的一些事,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赫连舒云第一次拿着龙凤珏玉佩找到戚无尘时,他提的要求就是让戚无尘想办法将大皇子调到霜石城,换回守将白冉行。 他提出那个要求时,戚无尘就已经猜到白翛然可能就在霜石城。他一边答应着赫连舒云的要求,一边通知了白家人,让他们在霜石城秘密找人。 但当时白翛然正处于孕期基本足不出户,而且扮成了女人,谁能想到他就是霜石城守将的弟弟?因此,找人也如大海捞针般,没有结果。 赫连舒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直催促戚无尘,还说若是再晚白翛然很有可能遇到危险之类的。戚无尘不敢拿白翛然的生命开玩笑,但作为白家的女婿,这件事他要做,却不能背着白家,因此,他是主动去找了周稔黛和白冠英,说明了情况,再由他们酌情做好一切布置后,白冉行差不多相当于是自请回京。 而大皇子因深知天丝节的重要性,不知他和皇帝说了什么,天丝节开始前夕,皇帝便将他调到了霜石城接军戍边。而京城的北衙禁军则是交到了白冉行手里,相当于是变向削弱了二皇子对北衙禁军的直接控制权,又将白家人全都栓在了京城皇帝自己的眼皮底下。 至此,京城格局重新洗牌,二皇子周开洛虽被削弱了禁军掌控权,但他背后却依然有镇国公花十梓这位手握枢密院的军权最高领导人。 太子手中工、礼、吏、刑六部直接四部都允他从旁议政,虽然皇帝对他的关注依旧不多,但作为储君,皇帝对他有最起码的认可。 大皇子看似是退出了京城政圈的争斗,实则是进入了整个帝国最机密之地。由此也不难看出皇帝对他的偏爱。 赫连舒云是随大皇子前往北疆而来。 戚无尘知道这事后,本想立即追来,是周稔黛拦下了他,说北疆这边形势复杂,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甚至加上白家旧部的协助都不一定能翻起多大的浪来。到时候,不一定能找到白翛然,反而被赫连舒云等人看出他的心思,有可能会给白翛然招来杀身之祸,不如留在京城博得圣心,到时候以皇上心腹大臣的身份来到北疆,反而行事更加便宜—— “所以你用了三年的时间成了这里的太守?”白翛然问。 戚无尘点了点头,他拉着白翛然的手站起来,说:“大皇子得知是我来接任霜石城的太守,为了取信于我,前两天他送了我一件礼物。你想看看吗?” 白翛然好奇道:“是什么?” 戚无尘没有说,而是拉着他站了起来:“去看看就知道了。” 白翛然随他起身,戚无尘看了眼怀里坐得稳稳的白鸣,想了想说:“让鸣儿和宣杏还有墨桃去院子里看会儿鱼吧?那场面他见了恐怕晚上会闹。” “我要和爹爹、阿娘在一起!” 小家伙精得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发的?一听说要把他单独瞥下,立刻不干了。 对付他这招,白翛然有办法,他笑道:“可是宣杏和墨桃都有好吃的……红烧鱼?” “我去!我爱吃鱼鱼!” 小家伙一秒变脸,吃上精的本质被激发,什么要和爹娘在一起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戚无尘却望着白翛然脸上重回的笑意,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的然然总算是恢复了一点儿生机!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能令他开心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到一万字,白天还有一更,会补到一万字。 第66章 双行有根(四) 待宣杏和墨桃把白鸣带走, 戚无尘便牵起白翛然的手往后院走去。 整座太守府建造得很是讲究,占地也广,后院也有好些院子, 原太守连任了三期, 在这里住了进十年,因此院内的景致也设置的十分精巧。白翛然跟着戚无尘一路走来,感觉自己就是在逛花园。 不过,当他被戚无尘牵着手走到一处院门紧闭门口还有两个士兵在站岗的小院前时, 不知为何突然感到有一股阴沉的风迎面吹来,就好像眼前这个院子里住着什么脏东西似得。 白翛然迟疑了一下,没忍住好是问道:“这里面是什么?总觉得阴恻恻的。” 戚无尘怕吓到他, 提前预防, 道:“是人。” “大皇子送给你的礼物,是个人?”白翛然诧异了一瞬,随即想到了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大概能猜到是谁了。” 两人先后进了院子,那卫兵很识趣地为两人关好大门。出乎意料,院子的中央放着一只大铁笼子, 笼子上罩着半截油布, 若非光亮处能看清露出来的是一个人的脚, 不知道的人就很容易猜错, 还得以为笼子里关得是什么野兽呢! “是……赫连舒云吗?”白翛然悄声问戚无尘。 戚无尘点了点头,脸上冷若冰霜, 一把掀开了那油布, 强烈的日光照下来, 令靠在笼子上的男人眯了眯眼。他有些不适地动了下,睁眼就看到了白翛然,而后,他便一下瞪大了眼,一下扑到笼子边,双手攥着铁栏杆,有些神经质地说:“你找到他了?你既然找到他了,还不放我出去?可以吗?” 戚无尘问:“连华城在哪儿?” “我不知道。” 赫连舒云边说边背过身去,神情看起来像个置气的小孩儿。 白翛然皱眉,低声问戚无尘:“他怎么了?” 戚无尘也放低了声音,道:“被大皇子送来时已经这样了,听说他们已经查到了当年大火的真相……” 白翛然略一思索,迟疑地问:“不会是……得知真相之后,大皇子就把他关在这笼子里吧?那,当年的事,赫连家很可能是迫害大皇子的仇敌了?” 没想到,戚无尘还没说什么,笼子里的赫连舒云听到此,突然又转回身来,向是猛扑到笼子上一样,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杆,望着白翛然神经质地道:“你怎么知道?你还知道什么?你都告诉我!都告诉我!” 白翛然被他眼珠都要瞪出来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戚无尘也顺势把他拉到身后,白翛然却问赫连:“三年前,我身上的玉佩怎么会在你手里?” 赫连舒云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用逗小孩的口吻,问白翛然:“你想知道吗?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没有好处,我可不说,哈哈哈……” “他的精神真是出了问题,”这话是白翛然悄悄和戚无尘说的。 戚无尘点了点头:“……我只是在想,大皇子把他送到我手里是什么意思?” “或许,大皇子听说他当年威胁过你的事,想通过这样的行为撇清关系吧?”白翛然分析道。 赫连舒云见突然没人理他了,又不甘心地刷起存在感:“我知道,大皇子的一个秘密,嘻嘻嘻,我不告诉你!” 白翛然:…… 戚无尘:……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爱说不说。” 戚无尘抬手就要把那油布放下来,白翛然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等等,白翛然,你不能走!” 突然之间,赫连舒云的神智就像恢复了正常,不再装疯卖傻,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了。 白翛然回头看着他,挑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赫连舒云再次扑到了笼子边上,冲白翛然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你来,近点,我只告诉你……” 声音有些魅惑,但白翛然还是无动于衷。反倒是戚无尘在笼子外面微微弯下了腰,隔着铁栏,锐利的目光冰剑一般刺入赫连舒云的眼,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冷:“别想耍花招,也别打他的主意,有话快说,不说便罢。” 戚无尘说完只等了三息,见赫连舒云没有开口的意思,拉起白翛然立刻就走。然而,两人走出没有三步,身后的铁笼就被疯狂晃动,赫连舒云大吼:“回来!回来!” 白翛然脚步一顿,戚无尘回头看他,就见白翛然给他悄悄使眼色,示意继续敲打,诈出赫连舒云的真话。白翛然脸上的表情有一些生动,戚无尘看到后,竟忍不住唇角上翘。 而赫连舒云见他们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却语重心长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们近一些,不可再传六耳之外。” 于是,笼里笼外三人围成一圈。 赫连舒云道:“先说三年前,连华城找到我请我为他拔出蛊虫……” 当年,连华城被白家阴司除名,被追杀途中向戚无尘求助,又在客栈被白跃灵暂时饶过,这些事白翛然都知道。他不知道的是,自那日之后,连华城没有珍惜得来不易的生机,在白跃灵身边做了几天跟班,发现了白家在后海湖修葺宅邸的真正目的,便又起了贪心,将那张白跃灵找到的图纸盗走了。 这一次彻底惹怒了周稔黛,倾整个阴司之力杀他,他身上带着蛊虫无论跑到哪里都会被找到,不得已便向赫连舒云求助。那张图,他给赫连舒云看过,是围猎行宫的地图,地图上有一些标记,显示的是乾罡山,霜石门附近,还有一处火焰的标记,正是围猎行宫。 不出意外,这张图或许与当年的围猎行宫大火有直接的关系,而连华城所知,与当年大火有关的受害者,除了他自己,就还有赫连舒云和大皇子,因此,他一边向赫连舒云求助除蛊,一边还暗中盘算如何利用大皇子对付白家。 连华城身上所中的是YIN蛊,这种蛊种也好,拔也好都要在硫磺池附近,而京籍附近,两人能找到的就是那座山洞,原本他们俩个去那个山洞就是为了拔蛊,却没想到,遇上暴雨决定,又在河中发现了随波逐流的戚无尘。赫连舒云救了戚无尘,因为他是戚无涯的哥哥,他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被滚滚运河水冲走,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到了山洞后,赫连舒云为连华城引出了体内YIN蛊,那YIN蛊竟然会直接钻到了戚无尘体内。 赫连舒云连忙就要如法炮制再为戚无尘驱蛊,那蛊虫却像是脑子极其聪明的生物,竟然不再上档。这令赫连舒云十分懊恼。 就在这时,他听到连华城用风凉话一般的语气说道:“这YIN蛊邪门,要想根除,除非能睡到白家人……” 戚无尘和白翛然有婚约,若是白翛然再此,定然能救戚无涯的哥哥! 于是,赫连舒云再次返回京城,准备去找白翛然,却没想到在路上就遇到了同样随波逐流的白翛然…… …… 铁笼外,白翛然神情激动,他抖着唇说不出话。一直以来,连华城总是欺骗他,那些在山洞里的日子,和他颠鸾倒凤的人是他,还说白鸣是他的儿子,就只是谎话! 他,白翛然,从始至终只有戚无尘一个人,从始至终他们都只属于彼此!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令白翛然欣慰的了! 突然,就有一种沉冤昭雪的感觉! 心情无比轻松! 这消息就像一股飓风,一下子,将长久笼罩在白翛然头顶的乌云全部吹走了!终于有人能够证明他的清白,再也不是他自己单方面的坚持了! 白翛然一下子放松下来,他很高兴!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什么国仇家恨,什么万里河山都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他只要戚无尘就好了!他只要知道,他和戚无尘都从未辜负过彼此就好了! 白翛然将脸轻轻埋在了戚无尘的肩背上,双手抱着他那一侧的胳膊,也不管这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管这是在赫连舒云面前,反正这一刻白翛然就想尽情地靠在戚无尘身上,闻着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让心感受一下久违的踏实。 戚无尘也感受到了白翛然的情绪,因此他虽一脸寒霜地听赫连舒云说话,但是眼底却也慢慢浮现了久违的温柔,他甚至抬手轻轻抓住了白翛然抱着他手臂的指尖,并用力地攥了攥。 笼子里的赫连舒云似乎完全体会不到笼子外面那两人之间的情愫暗动。他还在紧张地说着:“……大皇子不会杀我,只因他想从我嘴里问出连华城的去向。但我不能告诉他,也不能告诉你们。我要保命,你们也最好不要深究这件事,因为,我在调查当年火灾真相时,查到了霜石山的秘密……白家,白家在这里经营多年,经营多年——” 他说着说着突然就哽住了。 像是突然想通了之前没有想通的点,整个人像是突然沉浸到了一种爆炸的惊愕情绪中。 片刻后,赫连舒云猛摇铁笼,激动地低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张地图是什么意思,我终于明白了!” 第67章 献卒解杀(一) 赫连舒云突然明白了地图的意思, 他激动得连忙撩起裤腿,从小腿侧面揭膏药一样,揭下来一块‘皮’。不知是什么皮质, 他腿上并没有伤口, 他大概是太激动了,已经顾不上是在戚无尘和白翛然面前了,捧着那皮翻了个面,立刻欣赏起皮子背面的那张地图。 白翛然见此, 微微皱眉,将戚无尘拉到一旁,小声道:“他故意在咱们面前摆弄地图, 就好像在引诱咱们快把他的地图抢走一样, 我总觉得有诈。要小心。” “嗯。有理。”戚无尘想了想,说:“或许,这就是大皇子要把他当成见面礼送给我的原因。他真正想送的是这副图,并不是人。” 白翛然的思路突然打开,道:“还记得,咱们当年在吏部档案库调查天丝节理事官时,那些离奇死亡的官员吗?” 戚无尘‘嗯’一声,望着他, 等他说下去。 “那些官员的死亡地点都集中在某一特定的官道, 结合连华城这些年来的行迹还有赫连舒云手上这张图的标记来看, 我现在觉得那些死亡像是某一种祭祀,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的直觉。” 戚无尘的思维也开始扩散,半晌他道:“若是大皇子、赫连舒云和连华城目标一致, 那么现在我们所看到的一切, 只不过就是一局, 请君入瓮罢了。” 白翛然仔细想了想,却摇了摇头,道:“赫连舒云和大皇子,我不好说。但是连华城,这两年他一直住在天兽山附近的山麓,与当地猎户为伍,每日他都进山里以打猎为名,却十次有八次空手而归。” “那些其他的猎户呢?”戚无尘问。 “都差不多。”白翛然陷入了回忆,有些出神,道:“现在想起来,那些猎户也不是和像猎户了。哪有猎户总是打不到猎物的?”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片刻,戚无尘道:“与我一同来此地的,还有白家二哥。只是,他到了此地后,就四处在找你,已多日未归。我昨日已联系了他,想来他若收到消息,该是尽快赶回的。” “好。那就等二哥回来。” 两人商定后,就没有再理赫连舒云。 而赫连舒云见两人竟然就要不再搭理他了,反而急得冲他们大喊:“楚有乱石阵,石名曰有霜,夏遇水成冰,困敌永不出!你们不要走,不要走,继续听我说啊!” 白翛然和戚无尘对视一眼,这次没有再理他,毅然离开。 只是回到书房后,戚无尘将赫连舒云的那四句诗默在了纸上。同时,他还凭借自己的记忆,将看了几眼的皮子图上的标记在大周东北舆图上标了出来。 之后,他和白翛然两人正讨论着,宣杏突然在门外禀报说‘白家二公子来了’。 紧接着,白翛然几步跑到门口,一把拉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他的二哥白跃灵。 三年未见,兄弟俩一见面,眼眶立刻通红。 白翛然此刻身上穿的是男装,但是他的气质已经退出了少年的凌厉与张扬,即便是他的亲哥哥白跃灵来看,也是柔美居多,温婉更甚,愈发的像他们的母亲周稔黛了。 白翛然拉住白跃灵往屋里让,这时墨桃抱着刚吃饱的白鸣走了过来。小家伙似乎是困了,边东张西望边揉眼睛。远远看到书房门口的白翛然,立刻大喊:“娘亲!”还伸出两只爪爪迫不及待地让人抱。 白跃灵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闻言,惊愕转身,就见白翛然已经迎了出去,将那崽子抱进了怀里。他的脸色有一瞬间无法形容,见戚无尘在旁,就道:“前些日子,我去辽南的一处山岭,找到了一处小村子。那里的人说几年前有个小哥带着一个怀孕七个月的夫人搬走了,想来这就是那妇人给然然生的孩子了!无尘,”他说着,还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戚无尘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望你也能视此子为己出。” 戚无尘:…… 白翛然听到后,连忙将白鸣交给戚无尘,将他哥拉到了一边,附耳小声说几句,白跃灵脸上立刻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甚至忍不住瞟了眼白翛然的肚子,白翛然尴尬地笑了笑,连忙将他拉到了那幅舆图前。 而此时,戚无尘抱着白鸣走了过来,指着白跃灵教白鸣:“这是二舅。” “二舅舅!”白鸣叫得好大声。 白跃灵:…… 他看着戚无尘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是很确定他是故意的。 不过,白鸣是真的很可爱,白跃灵看了两眼,就立刻抱了过去,还在白鸣脸上亲了一口,亲的小朋友咯咯笑。 白鸣吃饱了犯困,就算这会儿笑得再欢,也不过转眼间就又小鸡啄米似得打起了瞌睡。 白翛然连忙让墨桃把他抱下去,书房里一时安静下来,他们也才说起这幅图。 不过,白翛然忍了三年,此番经历令他不得不再次向白跃灵刨根问底:“二哥,咱们白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阴阳人,阴阳水,还有阴司这些都是什么呢?为何连华城作为阴司的人,身上会有YIN蛊,而他会被追杀,据他说只是因为他向我透露了家里的情况?” “他跟你说了这些?”白跃灵气恼道。 白翛然却探了口气,道:“这三年我在苦中生,每每想起所受遭遇,归根结底不过因果相循。试想,当年咱们家若没有给连华城的母亲植入蛊虫,他就不会一出生就被蛊虫所困,也不会为了与命运抗争变得那般精于算计,到最后抓了我来抵债。” “我厌恶他,很多时候恨不得手刃了他才痛快,可是我知道,那样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因此,我想要知道咱们家到底有什么秘密,值得立个阴司,养一堆蛊人。”白翛然脸色平静,“如今,我已为人父母,望哥哥能成全告知,若将来真有意外,也好叫我死的明——” “别说了!”白跃灵一把拉住白翛然的胳膊,阻止他在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不许胡说。” 之后,他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些事娘、爹,还有我跟大哥,早就商量好,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掺和。可谁能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起来,咱们白家祖上原本是千岛国人,文帝时由南疆登陆,习得一手御蛊术。但是当时,那位祖上替倭人办事,所思所想对大周无益,便于嘉懿七年被文帝和当时的高皇后合力驱逐,逃往了海上……” 此后数年,嘉懿中兴,将千岛国变为了大周属地,在千岛设州县,兴织造,养海鲜,将原本民不聊生的千岛治理得和平富饶,若是没有后来,神宗亲临又扯上了人鱼族,引发的那场灭顶之战,白家那位祖上在千岛恐怕也就安心当他的良民了。 嘉懿(文)帝周斐琦薨后,神宗周奈良、宪帝周无悔这两朝连年征战,不仅四疆不稳,海上也更是与鱼人斗得死去活来,而有战争就预示着强者才能存活,当时倭人以御蛊术大杀四方,企图统治千岛,是祖父之父站出来以同样的驭蛊术将其击退,白家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效忠周氏帝王。 周家的皇城,有暗卫、戌卫、兵马司卫、御林军、北衙禁军、京西大营的卫国军,固若金汤的一座城,却曾经也差点被一群虫子毁了。因此皇帝忌惮蛊虫,便让祖父于暗卫中单设一司,名曰蛊司。 当年白翛然的父亲白冠英就是奉命被派去北疆调查狄戎哥儿御蛊之事,才与他们的母亲周稔黛相识相爱。如今数十年过去,蛊司行事早已凌驾于各卫之上。 而白家有阴、阳两种人。 阴人行秘事,阳人可抛头。白家有阴司和阳栈,阴司所行之事,多数是见不得光的,阳栈便如商行、客栈这种行当,赚来的钱专门供养阴司吃穿用度。同时阳栈还负责收集情报,每日都会汇总到司部,为阴司行动提供指引。在白家掌管阳栈的人便是白跃灵,也可以说他掌管着目前大周最先进的通讯系统。 不过,白家如今真正是核心外人眼中是白冠英,但白冠英白跃灵和白冉行都清楚,白家的核心人物一直都是他们的母亲周稔黛。 因为只要有他们的母亲在,皇帝便不会动白家。但是最近这些年,皇帝上了年纪,他疑心也好,忧虑也罢,对蛊司的态度越来越令人摸不着头脑。还有太子和高后,对蛊司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因此,为了彻底远离这些人的视线,皇帝便命白冠英带着蛊司来北疆戍边,也正好,狄戎哥儿也擅御蛊,战场上斗蛊兵已经在多年的对战中成为了一种战术常态。 只是今年,皇帝突然趁机将蛊司从白家人手里转给了大皇子,而大皇子最近动作频繁,看起来,像是不满蛊司在手,反而另有图谋了。 …… 白跃灵一口气讲完了白家历史,白翛然听完后,却依然心有疑问道:“这些事情,为何之前不能对我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周第一个皇帝,高祖周元昊:《朕成了霸总带球跑的白月光(古穿今)》 大周第五个皇帝,嘉懿帝文帝:《总裁在后宫崛起》 第六、七个皇帝,神宗、宪帝:《残疾美人鱼被迫替嫁》 第八个皇帝,献帝,弘泽帝:《妖艳炮灰不干了》 这么一看,我架空出了一整个朝代,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第68章 献卒解杀(二) 白跃灵苦笑一声,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吸一口气才道:“事到如今,也确实没必要瞒你。” 白翛然心想, 所以说你们以前就是有事瞒着我! 白跃灵道:“你出生时, 天降金粉祥云,就落在咱们家院子里,若非是半夜,定然会引起轰动!” 白翛然:!!! 所以说, 小雾人是从他一出生就在了? “然后呢?”他急急催促。 “那雾气能托你起飞,护了你一晚,直到天明十分才消失。”白跃灵道:“一开始家里见此异象的人都说那粉雾是你天生自带的蛊气, 但是阿翁和父亲听说这事后, 亲自给你查验过,你身上根本没有蛊种又何来蛊气。不仅如此,所有的蛊毒之物,稍一接近你便会立刻死去。哪怕是阿翁亲手养大的蛊王,在你面前也只如一只毛毛虫一样不堪一击。” 他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尴尬,看着白翛然:“因为你出生不满一周岁就弄死了阿翁的蛊王,所以阿翁勒令全家,你这辈子都不准接近蛊虫。阿娘和阿爹也是为了你好, 怕你觉得被家族排挤才会瞒着你养蛊之事。” 白翛然:“那我为何会有雾气?” 白跃灵:“阿娘说, 或许与聂家血脉有关。据说, 我们的外祖母, 当年是鱼人族进贡给先帝的歌姬。可御控祥云起舞吟唱。且史书也有记载,神宗时的东海大战, 鱼人曾有一族与倭人的蛊兵对抗, 大获全胜, 想来或许便是外祖母的族人。” “那阿娘怎么不……” 白翛然迟疑着说了半句就住了嘴,现在计较这些其实于事无补,事情依然如此,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抓住连华城这个阴司的叛徒,还有解开数年来天丝节理事官升迁惨死之谜,以及—— 白翛然将之前和戚无尘在吏部档案库调查结果跟白跃灵说完,又道:“当年天兽山行宫大火的真相,既然连华城和赫连舒云已经查到,为何这两人还要留在北疆,一般来说,真相大白后不是就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吗?难道说,那大火真的是出自圣心?” “慎言。” 白跃灵一把捂住弟弟的嘴,又马上松开,神情尴尬,却没有说话。 这一连串表现,已经足够说明,事实恐怕就是像白翛然猜测的这样,那火就是皇帝让放的。 “目的只是为了男后?” 白翛然明白了哥哥的授意后,更加觉得为了男后而一把火烧了自己行宫的皇帝不可能治理出当今盛世,所以说那火恐怕不简单,他真正要掩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白翛然兀自陷入了沉思。 戚无尘已拉着白跃灵来到舆图前,将他们现在所知跟他说了一遍,包括大皇子送了个人给他。 “他真把赫连舒云送来了?”白跃灵诧异道。 “怎么?”戚无尘蹙眉。 白跃灵道:“若他们真的弄清了当年那场大火的真相,就该清楚,赫连舒云的阿翁也就是原太医正赫连冲正是给年幼的大皇子下毒之人。此人当年乃是李后心腹,后因被狄戎收买,用大皇子为质,要挟李后同流合污——可以说,大皇子一生悲剧皆是他一手造成。赫连舒云作为赫连家的血脉遗珠落到大皇子手里为何还能活着?!” 戚无尘一惊,白翛然听到这话也从沉思中惊醒! 是啊,按常理,大皇子该杀其后快,但他没有! 白翛然忙道:“我之前用雾气治好了大皇子的沉疾。” “什么?” 白跃灵和戚无尘同时看向他,皆是一脸不可思议:“那雾气还可治病?”“给他人治病?” “可杀人,亦可救人。”白翛然点头。 “这么说,”白跃灵边沉吟边道:“大皇子把赫连舒云送过来,或许就是利用他将那张图送到无尘和你面前。不过,这图并不是连华城当年从我身边偷走的图。连华城盗走的图,是祖父留给阿娘的一张帛书。那帛书是祖父聂家旧址的详图,其中标注了祖父留给母亲的遗物——”他说到此,整个人就呆住了。 白翛然也一愣,忙又追问:“二哥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错!”白跃灵盯着眼前的舆图,突然激动道:“我明白了,就说我查边京城历年宅图,一直都无法将聂府旧址与帛书对等,原来那帛书上的旧址是指霜石门将军府旧址,这样一来,各处的标记反而都能对上!”白跃灵非常激动,那张帛书的内容甚至细节似乎早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直接抓起笔,在那张舆图上标画起来。 白翛然和戚无尘却纷纷皱起眉,不解地问:“那帛书既是祖父留给母亲的,为何被连华城盗走后,他反而能解出来呢?” 白跃灵的笔尖一顿,脸色凝重,道:“不对!”而后他便又仔细地观看眼前的舆图,神情十分凝重,转而从书案上拿起空白纸张,边画边道:“我先将帛书复原,再将帛书上的标记单独扣下来,再转移到这张霜石门舆图上,那么……” 他边说边干,画好了一张之后,又觉得比例不对,跟戚无尘要了更大的纸张,重新又画。如此反复,那张帛书上的标记,终于让他做出了三种比例,他分别将大中小这三种比例套入霜石门将军府、霜石城舆图以及乾罡山山脉图,再转动图纸将正北调到一致,而后将这三份图纸叠加,在地图上就出现了三个代表遗物的点,由这三个点围成了一个区域,那个区域的正中心正好是乾罡山五狼坡附近。 看到这最终的结果,白翛然倒抽一口凉气。那一瞬间,他想起了他和戚无尘在吏部档案库查出的十四位天丝节理事官赴任前夕惨死半路的地点,不正是乾罡山五狼坡附近的某段官道吗? “难道说外祖父留给阿娘的遗物,是很危险的东西?”白翛然呐呐道,很快他想到这些年白家坚守北疆,一把抓住白跃灵的衣服,追问:“二哥,你告诉我,这些年,爹还有大哥在北疆真的只是抗戎御敌外加经营蛊司,没有再参与别的事了吧?” 白跃灵抿唇不语,这就是是有,但不方便告知的意思了。 白翛然猜出这一层,脑袋‘嗡’一声,总觉的再追问下去,真相恐怕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就在这时,他的手忽而被人紧紧握住,戚无尘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他对白跃灵道:“如今我已为霜石门太守,自然要对霜石门这一方百姓负责。望二哥实情相告,我们也好早做部署。” 白跃灵斟酌片刻后,道:“白家所行之事,倒不至危害百姓。只是,很多时候皇命难为,说到底,咱们都是为圣上办事。” “二哥!”因受到戚无尘的鼓励,白翛然细细想过后,觉得还是要把情况弄明白,就道:“弘泽二十五年来,已有十数名大臣在来北疆赴任的路上离奇死亡。这事现下无人统计无人揭发还好,若是将来有人发现异常,少不得也要追究驻守城池将官的责任,到时候,难道要我们的后人稀里糊涂地承担吗?” 白跃灵也是做父亲的人,白翛然这番话可谓直戳心口,但是:“阿娘和爹爹不是已经回到京城了吗?这北疆之事务已交到大皇子手里,便是权归皇家,咱们就——” “可是,”白翛然急道:“无尘他如今也是霜石太守啊,我,我将来也是要跟他走的,就算你们都回了京城,我和无尘也该知晓北疆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跃灵长叹:“好吧,但此事只限你二人知晓,不可再外传。” “嗯。” 白跃灵道:“这事便要从废后李氏说起……” 废后李氏乃大皇子生母。弘泽帝刚登基那几年,李氏家族何其荣耀,又得帝心又受倚重,整个大周可谓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权贵。 若当时的李氏家主懂得收敛锋芒,细水长流,或许李氏家族依旧能长盛不衰,毕竟在此之前,李氏已经出过两位皇后,在贵族中绝对算得上一等一的贵气人家,若是经营有方,至少做到与大周常青并不难,然而,遗憾的是当年李氏那位家主太过急功近利,新帝登基没两年,他就开始仗着手中职权四处敛财。 若只是贪财也就罢了,但这位家主后来的野心越来越膨胀,甚至一度藐视皇权。大周早在文帝嘉懿三年便在北疆训猎途中,由皇帝亲自发现了乾罡山仙洞,又在仙洞中发掘出了霜石,由此奠定了嘉懿中兴的基础,开启了大周战力进入黑火雷和兵工厂的华丽篇章。 最鼎盛时期的大周,甚至能自己建造出铁皮炮车,但凡出征无所不胜。后来随着文帝驾崩,鱼人登陆兵工厂被毁灭贻尽,图纸配方,设备全都不留,留下的只有一个又一个关于文帝的传说。 乾罡山仙洞,便是其中之一。 文帝养母乃出身李氏家族,在最鼎盛的时期,这个家族及受重用,因此家族内有文献标注了当年乾罡山仙洞的位置。当这份文献传到弘泽朝这位家主手中,他迟迟没有按照祖训将其献给皇帝,而是选择了私下去找。 然而,在大周战败前夕,当时的帝王便命人将乾罡山附近,最早的霜石洞穴炸毁了。目的自然也是不想这种威力无穷之物落入敌军之手,那样的话,大周将再无翻身之日。 先帝或许没有想过,数十年之后,大周皇后的父亲,李氏家主会站在那片废墟上,重新挖掘它的价值…… 第69章 献卒解杀(三) “所以说, 霜石门的意思是,‘此处为霜石采集场出入的大门’?”白翛然不可思议地问。 白跃灵闭了闭眼:“嗯。文帝时期自霜石门至乾罡山的整片区域全部都是采集石料,生产加工的场地。因此这座城池才叫霜石门。” 白翛然仍有不解:“可是现在城池完好, 百姓安乐, 哪里还有一点采石场的影子?” 反正都已经说了这么多了,白跃灵索性就给他解释清楚,就道:“采石场自然是在山里,哪儿有在平原处挖采石头的?所以, 当年炸毁的其实是一条山脉。而李氏当年把这条山脉重新挖开后,确实得到了大量原石,但是光有原石没有配方是无法提炼出黑火雷的。因他欺帝年少, 一切都是私下而为, 自然也不便在大周境内明目张胆召集术士,便联系了北漠的狄戎部,花重金请来了狄戎大祭司,并答应事成之后会卖给狄戎黑火雷——这件事最终被陛下知道,龙颜大怒。那年的乾罡山巡猎,那场大火烧毁的又何止是行宫?” 白翛然懂了,整件事到了这里前因后果丝丝缕缕终于能全部联系到一起,他说:“所以说, 爹爹在北疆这些年, 真正为皇上守卫的只是黑火雷的秘密对吗?” “嗯。”白跃灵点头, 说出这个秘密, 他人显得既轻松又疲惫,靠在椅子里, 揉着眉心显出了几分疲懒之意。 白翛然倒是神采奕奕, 聚精会神地分析道:“所以在咱们家接管北疆后, 天丝节上的番邦增加,那些番国皆是大周的各方附属国,他们来天丝节的真正目的,是直接从皇上手里购买黑火雷。而大皇子这些年一直主持天丝节,便是为皇上运作这件事。可见皇上对他的荣宠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皆源于此。 还有,之前,李氏霸占北疆时,那些做过天丝节理事官的权贵子弟有些在赴任路上出事,有些却没事,或许也和那些理事官知道了多少秘密有直接关系。从未接触到这核心秘密的人自然也就不用死了。反倒是黑火雷成为皇上直属的事务后,大皇子手下那两任理事官不但连任,还活得好好的。 这样看来,皇上还是惜才的。他不想动不动就杀人。” 白翛然话音渐渐低沉,戚无尘却点到舆图上的五狼坡:“若聂将军遗物在此,或许与当年他败给狄戎那场战役有关。” “什么意思?” 白家兄弟异口同声。 戚无尘道:“具体为何,不如亲自去一趟五狼坡。总好过,我们在此盲猜。” “也好。” 白跃灵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 第二日,三人收拾停当,都换上了便装,混入了白家阳栈的商队里坐上马车往五狼坡而去。 五狼坡距离天兽山皇家猎场和行宫也不远。据白跃灵所说,如今的霜石开采场已经转入了地下。至于在什么位置,白跃灵没详说,白翛然却已猜到,且看大皇子的北疆军部大营所在的山脚位置就知道了,入口应该就在大营之内。 白翛然盯着舆图,指着那段被特别标记出来的官员遇害官道,说:“你们看,这段官道的位置是不是正好在行宫和北疆军营中间?” 白跃灵立刻将图拎了过去,看完后递给戚无尘。 白翛然道:“所以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行宫、五狼坡、军营这三处都有地下采石的入口呢?而那些官员则是冲撞了什么才会遇害,或许与祖父遗物无关?” “无论如何,一会儿我们到了五狼坡小心些。”白跃灵脸上神色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白翛然应了一声,又松了口气道:“好在今日没带鸣儿来,这么危险,他来了更是添乱。” 戚无尘便轻轻拍他手背,悄悄安慰。 快到那段出事的官道时,白翛然突然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他耸了耸鼻子问其它两人:“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咸味?” “咸味?” 白跃灵直接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戚无尘摇了摇头,也掀开床帘举目远眺,突然他望着外面满目沟壑,皱了下眉,并指着远处一山脊道:“那山脊秃得怪异。” 白翛然连忙凑过来,正好一阵风吹来,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腥咸的味道。 这时,白跃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让马车停了下来。 “出去看看。” 白翛然拉着戚无尘也下了车。 视野瞬间开阔,紧接着他们便被眼前的遍地横沟几乎寸草不生的景象惊呆了。那地上的横沟就像是有把巨型的犁给犁过一样,土石高翻,沟壑连连。 “这是……” 白翛然惊愕得说不出话。 白跃灵道:“《三十六水法》云,霜石感海卤之气所生,乃天地至神之物。这里的风饱含咸涩之味正应了海卤之气一说,但此处乃内陆,山脉,本不该有海物才对。你看地上这些沟壑,这样巨大,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留下的痕迹。这些年白家在北疆,若真有这等庞然大物不该毫无察觉才对,而且这些痕迹看起来很新,应是最近才出现的。……”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这种考验知识点的问题,白翛然自觉读书太少,解无可解,便和白跃灵一同将目光投到最博学的戚无尘身上。戚无尘想了想,才道:“昔日读《经》,记有‘牡’从蜃属,附石而生,仅左顾而无右,纯雄无雌,可入药亦可为食。” “牡蛎是海货,津州街市上处处可卖——”白跃灵说到这里,神色突然一凛,他扭头看向白翛然,道:“若我记得没错,连华城的父亲是津州水师的将领。” “好像是听他提起过。难不成他还能驯服这种庞大的海兽?等等,等等——”白翛然惊愕道:“牡蛎最大也不过一拳,就算它能在地上爬,也不可能留下这样的痕迹。能在地上留下这样深的沟壑这牡蛎怕不得顶上一辆马车了!” “津州水师在与鱼人大战后一直都有御兽师。他父亲是御兽校尉,去世后必有法门留给后人,他会驯兽并不稀奇。”白跃灵神色越发凝重了。 白翛然回想自己这些年与连华城朝夕相处,十分肯定他不可能从外地引进这种庞然大物……那么,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呢—— 一道灵光从白翛然脑中一闪而过,他整个人突然间愣住,好一会儿才发着抖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外祖父留给阿娘的遗物就是这个庞然大物?!但是这东西在遇到阿娘之前,却先被御兽一族的连家降服了?可是这种战力必然人人趋鹜又人人忌惮,连华城的父亲才因此招来杀身之祸 ——有没有这种可能?” “有。” 说话的是戚无尘。 他道:“所以连、赫二人在已查清了行宫大火真相之后,依旧滞留北疆不肯离去,真正的原因恐怕也是要驯服这只巨兽,依靠他的力量,或图谋富贵,或司机报复。” 至于图谋什么富贵,怎么图谋富贵,戚无尘没有细说。也不需要细说,因为方向太多,当然最直观的就是帮助某位皇子夺嫡上位或直接投靠狄戎攻打周朝。 白翛然现在回想起几日前,他和连华城住过的那个总是打不到猎物的猎户村,只觉得连华城每日早出晚归忙碌的事情还真可能与这巨物有关。他再次拿出地图,找寻了下那个村庄的位置,发现竟然离这个地方并不远,只要翻过前方一处山脊,到山的另一边就可以了。 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白跃灵,问:“我们要不要去看一看?” “也好,翻过这座山就接近行宫了,那边的官道更宽敞,也能回城。” “既然如此,那便去看看。” 戚无尘道。 几人正说着,突然一阵马蹄声自身后传来,还隔得老远,那人便哭着大喊:“少爷!少爷!” 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墨桃?! 及至近前,墨桃连滚带爬翻身下马,跪在地上整个人停不下来地发着抖,道:“小少爷!小少爷不见了!” “什么?!” “怎么回事?” “你们回府,我去山脊对面。”白跃灵道。 于是,白翛然和戚无尘弃车取马,风驰电掣往回赶。 路上,墨桃说—— 白鸣今早醒来没有见到白翛然,就闹着要找阿娘。墨桃便跟他解释,白翛然是上街给白鸣买好吃的去了,一会儿就回来,白鸣却非常聪明,立刻转移目标,问:“那我亲爹爹呢?” 一旁的宣杏就告诉他:“你爹爹去衙门办公了,要下值才能回来。” 白鸣满脸不乐意,但这个时候没有哭,而是问:“那我二舅舅呢?” 两个小厮都有些头疼,小少爷太聪明了,实在是不好哄,看白鸣那个样子,若是听说舅舅也不在一定会大哭,于是两个书童就说了个善意的谎言,告诉小朋友,舅舅在跟他捉迷藏,就藏在这府里,等着他去找。 这下白鸣来了精神,满府里开始找舅舅,找着找着不知怎么就看到了后院里那个带守卫的院子。小孩子好奇心最重,自然是吵着闹着要进去,宣杏和墨桃两个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给哄回来。 可是回来之后,小家伙就主动说要睡觉,把两人打发走了之后,就不见了。 …… 墨桃急急地说:“我来之前去那带守卫的院子看了,守卫全都昏过去了,那院子里的笼子门打开着,里面的人也不见了!” “是赫连舒云。”白翛然脸色沉了下来,对戚无尘道:“难道这才是大皇子把他送来的真正目的?” “去军营。” 说这三个字,戚无尘的声音里像结了冰…… 作者有话要说: 霜石感海卤之气所生,乃天地至神之物——《三十六水法》,魏晋南北朝,撰人不详。 第70章 献卒解杀(四) 然而, 等白翛然和戚无尘到达军营后,才得知大皇子就在一刻钟之前,离开军营, 去了行宫。 戚无尘问:“可知殿下是为何事而去?” 那守将道:“殿下神色不悦, 末将也未敢多问。” 大皇子不在军营,说明赫连舒云并没有来,白翛然小声对戚无尘说:“若赫连舒云没有来找大皇子,那他很有可能就是去找连华城了。” “不错, ”戚无尘道:“连华城最有可能躲在群山之中。先与白家二哥汇合再说。” 这个时候的白跃灵已经到达天兽山里的猎户村。 而令他意外的是,这村子里空有几间房屋,竟然没有一个人影!这实在反常, 他立刻让阳栈之人挨家挨户搜查, 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少顷,有人来报,说是从一户人家里搜到了写有蛊咒的磁瓦罐。白跃灵赶过去看,发现是装YIN蛊的罐子,但是现在罐子的封口被打开,里面的蛊虫不知所踪,最大的可能就是已经被植入了人体内。 他又将这间院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发现了狄戎人专用的那种喝酒用的皮囊—— 有狄戎人在这里养蛊?! 想到白翛然曾经在这个可疑又危险的村子里住过, 白跃灵莫名升起一股心疼的情绪, 只觉得这几年他的弟弟实在太不容易了! 这时又有人来报, 说在村后的林子中发现了尸骨。 “尸骨?”白跃灵皱眉。 来报信的人似乎吓得不轻, 只道:“您,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所谓的尸骨就是白骨加上一层薄薄的筋膜, 没有一丝血肉, 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心剔过。白跃灵走到近前, 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咸,与在五狼坡遇到的那股咸风如出一辙,可见那官道四外,恐怕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某处,已经有人遇害了! 这堆白骨—— 从骨头的大小上判断,应该是个成年人。白跃灵捂住口鼻上前两步,用树枝轻轻碰了一下表面,枝叶轻轻挑起了一层薄膜样的黏液,空气里的腥咸立刻暴涨,想来这腥咸的味道就是由它发出来的…… 短短半天已有两人遇害,而这里的地上竟然没留下一点儿痕迹——他刚这样想着,眼皮就徒然一跳! 那是因为,他看到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似乎掩着一只鞋,鞋子不过巴掌大,前面绣着虎头,一看就是孩子的!他连忙捡了起来,鞋子上沾染了几滴腥咸的黏液,令白跃灵的心一瞬间抽紧! “快追!”他指了一个方向,说完又马上加了一句:“对方能御蛊,且是YIN蛊,都小心些。找到目标立即报我!” 很快阳栈众人四散开来。 白跃灵手里攥着那只小虎头鞋,心中焦急,他实在担心才见过一面的小侄儿一转眼也成了这样一堆皑皑白骨—— 心中正烦躁时,突然感觉到了地面的震动,同时他听见阳栈的人在喊他。白跃灵连忙走了过去。前方不远处有一处断崖,站在崖边上可以举目远眺,因此他看得极其清楚,脚下的震动皆来自北疆军营——地面在坍塌,伴随着震耳的轰隆声,沉闷地自地下穿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爆开了,透着一股毁灭天地的疯狂!!! 硝烟四起,尘土翻滚间,白跃灵看到了一朵粉蓝色的云从滚滚黑烟中一点点飘了上来,那云上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小人正在大人怀里不断扭动,满脸的泪意皆在那大人递给他两串炸好的元宵团子时止住! 而后,那朵粉蓝色的云便往行宫方向飘了过去。 云上坐着的那个小家伙,毫无疑问,正是白鸣,而用元宵团子哄骗他的成年男子正是连华城! 怎么会是连华城? 不是说赫连舒云将小家伙带走的吗? 白跃灵纳闷。 但是,情况紧急,白跃灵根本来不及多想了,他立刻召集众人往行宫而去,就在这时,那塌陷的大营里突然传出了各种呼救的呼喊,就像是陷在里面的士兵正在经历某种毫无反抗能力的屠戮! 人类面对同类的呼救,很难做到视而不见,尤其是白跃灵一行人去行宫必会路过京郊大营。因此,白跃灵也没打算见死不救,他一开始的安排是留下一些阳栈的人帮助大营官兵脱险,他带另一部分去行宫救人。然而,当他走近那个塌陷出来的大坑,站在边缘往里看了那么一眼,他整个人的汗毛顷刻间就竖了起来!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块会动的岩石?! 有一间茅草房大小的窄扇形的‘岩石’?! 不,那可不是什么岩石!那应该是一只不知长了多少年才长到这么大个的石牡!! 还是,一只会吃人的石牡! 此时的坑底,石牡所过之处,人的身影就消失一大片,不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去的人只要被这东西伸出的白色触吻扫到瞬间就成了他的腹中物! 可叹北疆这些将士们,那么残酷的战场都挺了过来,如今却要被这么个东西戏弄。那些将士中有很多不久前还是白家军…… 白跃灵看得实在是于心不忍!他扭头吩咐人去通知戚无尘和白翛然‘白鸣去了行宫’。自己则是留下来专门对付这个庞然大物! 可是这东西非同一般,要对付他绝不能用一般的手段! 于是,白跃灵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随身带的多宝袋中掏出一只青瓷瓶,拔开瓶嘴将冒血的手指塞了进去,眨眼间青色的瓷瓶透出了红色,随即发出清脆的一声裂响,紧接着。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道红光闪过,下一息,那在坑下横扫千军的岩石突然不动了! 白跃灵趁机边指挥阳栈众人往下扔绳子,边冲下面大喊:“快爬上来!” 塌陷此时大约只有六七丈,还有一部分地面呈坡度可以供人攀爬。一时间,士兵们疲于奔命,简直争前恐后。白跃灵的脸色却逐渐呈现了青紫—— 他刚刚用自己的血与蛊王临时结了个盟,相当于暂时与那只蛊王五感通三,因此白跃灵很清楚此时那只吸饱了他血的蛊王正在石牡僵硬的壳内,孤军奋战,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大石牡这个东西,不是他和一只蛊王就能对付的了的。他需要蛊司的支援。 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四面八方,极其细小的爬行之声,像是有无数只虫脚爬过了高山,穿过了丛林,碾碎了落叶枯枝,以极快的速度向塌方这处扑咬而来—— 是蛊虫! 白跃灵一惊! 短短一瞬,他已辨识出这些蛊虫不是蛊司所养,而是,狄戎哥儿所操控的虫兵!!! 遭了,中了埋伏! 白跃灵再也来不及多想,立刻掏出骨哨,用力吹响。那是一首堪称刺耳的曲子,然而,在这个千军一发之际,却成功令虫兵前进的脚步停了下来,就像是被声波中所传递的信息震慑住了。但是,很快,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在山谷间响起,虫兵似是受到了鼓励,竟比原来的速度还要快的袭来! 号角声甚至一时压过了白跃灵的骨哨,令白跃灵不得不将骨哨的一端插上一只海螺,来提高声量。 很快,骨哨声冲破天际,在大营上空炸开,紧接着大地又是一阵晃动,气得不少正疲于奔命的士兵破口大骂!然而,不过两息,他们的骂声就戛然而止—— 那是因为自整座山谷的四面八方出现了阵阵昆虫振翅的巨响,嗡嗡嗡的落入北疆将士们耳中,就像是一颗颗火种,瞬间点亮了他们脸上久违的笑容,不少人开始大喊:“是蛊王群!咱们大周的蛊王群来了!这下有救了!太好了!” 对付超自然生物就要用超自然生物!这是白跃灵从他阿翁和父亲那里学来的作战理念。也是白家在北疆经营多年,一招撤出,提前备下的后手! 蛊王群每一只都有刚才那只喝了白跃灵血的蛊王一样的战斗力,甚至有的比那只更强,但是现在白跃灵来不及用血液供养这些蛊王了,而且他一个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同时供养得起这么多蛊王,因此他只能靠声波控制。但是,蛊王毕竟是蛊王,一出现就在空中围成了一圈,将塌陷的大营保护了起来。同时,还有六只蛊王飞快形成了一只突击小队,向着已经在震动的巨大石牡飞冲过去! 它们这是在有意识的支援那只血蛊。 石牡被蛊王突击队击中,一时间又不动了。 但是远处的号角声却突然高亢起来,地面上的虫兵听从号角声的鼓舞,哪怕迎着蛊王天生的等级压制,依旧不畏风险地向塌陷的大营迅猛地扑来! 位于半空中振翅的蛊王们好整以待,只待虫兵再靠前一点,便迅速做出反击。 北疆的士兵们没有慌乱,他们似乎在多年战争的磨合中已经对蛊王群非常信任。并且爬上了的士兵们开始自发地用随身带的驱虫粉涂抹全身,在他们的观念里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大周的战力,也是变向给蛊王群减轻负担。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发现吹骨哨的白跃灵脸上已经快要没有血色了…… 很快,突然一声高尖的骨哨响,蛊王群猛地向下俯冲,如一只只盯准了猎物的苍鹰迅猛无比地出击了! 霎时,咔嚓咔嚓的脆响自四野响起,那是蛊王们激情拼杀碾碎狄戎虫兵的声响! 然而,狄戎的御蛊师也并不示弱,很快整个山谷中号角声也越来越高亢,就像是对越来越尖锐的骨哨声的回应,两股声音在半空中盘旋而起,纠缠缭绕,刺杀躲避,一时间竟然斗得难舍难分! 随着声音的频率越来越快,不少人已经受不了地捂住了耳朵,就在这时,塌陷的大营突然又是一声巨响—— ‘嘭’! 碎石飞溅,尘沙扬起。 刚刚一直静立未动的石牡突然弹开了外壳上常年附着的碎石,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那壳上此时竟然闪着如血管一样的红光,所有人都以为它要炸开,只有白跃灵知道:大事不好,血蛊要准备自爆了! 血蛊自爆,他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他连忙再掏出一只青瓷瓶,可还没来得及拔开塞子,一片红色的血雾便在坑底炸了开来! 一块石牡的外壳飞旋着只坑底给炸飞上来! 同时,白跃灵的左耳也缓缓地流出了一道血迹—— 于此同时,被白跃灵派出去给白翛然送信的人,也终于见到了白翛然……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将军(一) 其实, 就算白家阳栈来送口信的人不说,白翛然和戚无尘听到身后山谷中各种声音也早猜到是大营出事了。他们只是没有想到,他们才刚从大营离开, 变故就发生了。而且, 变故还弄得局面如此复杂——竟然还牵扯到了狄戎的虫兵? 白翛然听那送信人说完后,立刻对戚无尘道:“二哥有危险我得去帮他,你去行宫把鸣儿接回来,行吗?” 戚无尘哪里放心让他去大营那么危险的地方, 便道:“你去接鸣儿,我去帮白家兄长。” 白翛然却纵马上前,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道:“你不要去!你去行宫, 大皇子在行宫,今日之事还不知他是否知晓,若他也被蒙在鼓里,这牵扯——总之,官场纠葛我不如你,你去行宫比我有用。但我天生克蛊,蛊虫奈何不了我,因此我去大营更合适。” 戚无尘还想说什么, 被白翛然一把扯住了前襟, 就在马上, 将他上半身来了过去, 紧接着,白翛然用力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下太过猝不及防, 不但戚无尘惊讶瞠目, 就连那来送信之人, 也被吓呆,愣了好一会儿才连忙转过身去。 白翛然松开了戚无尘,抵着他的额,脸红红的,眼神却清明。他望着戚无尘的那双眼,深情款款,悄声道:“舍不得你,我一定会活着去找你的!”喷出的气息扑在戚无尘脸上,却像一只猫爪轻轻挠了下他的心,以至于戚无尘微微一怔,白翛然自戚无尘掌心抽回自己的指尖,毅然转身,说完就跑,纵马向着大营飞奔而去。 戚无尘神色复杂,却也没敢耽搁,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林木之间,便即刻调转马头赶往行宫。 …… 白翛然一路飞奔,所过之处,果如他所料,没有见到一只蛊虫。不知是否他的错觉,随着他离此刻战斗的核心区域越来越近,远处那号角声也越来越刺耳了,就好像是‘若声音能够化形’,号角声早化成万箭齐发将目标射成了筛子! 哥哥! 白翛然心中焦急,快马加鞭,终于穿过层层林木,一眼看到那塌陷的大营,然而,视野内一片红色的血雾正自坑底缓缓飘起,而站在坑边上的白跃灵一侧的耳朵上全是血迹,眨眼间就流得整个肩膀上都是! “哥!” 白翛然忍不住大喊,飞快冲到白跃灵身后。 白跃灵见到是他,微恼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去行宫吗?” “无尘去了行宫,我不放心你——” 兄弟俩没说上两句,塌陷的坑里突然出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是那只巨大的石牡,因血蛊王的自爆,它被炸飞了半边外壳,露出了里面白色的肉须和正在攻击它的六只蛊王在缠斗的盛况。 六只蛊王十分有作战精神,它们没有浪费血蛊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这份优势,在那没有外壳保护的触须上疯狂啃咬,吸食精华,很快就个个都涨成了西瓜那样大! 石牡大概是十分疼痛,正在坑底左冲右突来回翻滚,甚至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种尖锐的音波,像是一个人的疯狂呐喊和尖叫,带着一股愤世嫉俗的怨气! 不少人受不了地捂上了耳朵,还有人听力比较敏感,甚至耳朵疼得受不了,直接抱头在地上打起滚来。白翛然却望着坑底那巨大的石牡发起了呆—— 只因他闻到了一股咸味扑面而来,那味道是从石牡掉了半壳的身体里发出来的。随着石牡的挣扎,一摊摊透明的液体在岩石和土炕间飞溅,咸涩的味道也在空气中迅速蔓延…… 一开始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一层微薄的白雾渐渐在坑内聚起,人们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白家兄弟周围都被一团粉色的烟雾笼罩了起来。 而此时的白翛然,眼前出现了一幅似真似幻的景象—— 那是一片黑色的海域,海底有许多七彩的石头。可若仔细看那些石头,就能发现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一枚枚吸附在海底礁石上的七彩牡蛎! 这时白翛然的耳边响起了一个似苍老又似孩童的双重叠音,那声音在重复着一句话‘回家……好想回家……’ 白翛然听着这声音极其可怜,不由在心中感慨‘我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祝你能找到路,一定能回到家……’ “你是谁?”叠音问。 出乎意料,那声音竟然听到了白翛然的心声。这令白翛然大为震惊,他不知道,此刻在其他人眼中,坑底的白雾和白家兄弟身上的粉色雾气各探出一小部分正在小心翼翼地碰触。就像是两只分别都是第一次出门的狗子,才一见面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又是谁?”白翛然问。 那声音说:“我是蜃,我想回家,你能送我吗?” 白翛然一愣,他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声音,应该是那只巨大的石牡,他顾不上别的,先问:“你为什么要摧毁军营?是谁指使你的?” “一个小娃娃,他把我带到这里,说能回家。”蜃停顿一下,又说:“他身上有和你相似的味道,像是水幕灵龙的味道,但是太淡了,我无法确认。” 白翛然:!!! 他连忙问:“四十年前,有没有你说的这种水幕灵龙的后人被送进大周皇宫?” 那声音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再出现,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问:“黑海歌姬是你什么人?” “……外祖母。”白翛然想起外祖母在大周皇宫里确实是皇家舞姬的身份。 半晌,蜃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好吗?” 白翛然想了想,说:“应该算不上好,因为她已经去世了。” 耳畔响起一声无奈的叹息,来自蜃,它说:“她不该爱上人类,我一直在等她回家。” …… 对话至此,白翛然已经完全明白了,当年他的祖母作为拥有水幕灵龙血脉的女人,被鱼人族送进宫里,后与人类男子也就是他们的祖父聂文竹相爱,还怀上了人类的孩子。然而,这只蜃却一直在等着她一同回归大海,他们大概是约定在此碰头,蜃如约来了,外祖母却被爱情绊住了脚。 她或许是在临终前托付自己的丈夫,送这只蜃回归大海,然而,谁都没想到聂文竹也会突然辞世。这个遗愿便只能留给他们的子孙后代了…… 水幕灵龙是什么,白翛然也不知道,姑且就当成一种龙吧……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这些白家子孙也就……姑且算是具有龙族血脉的人? 龙之血脉? 好吧,听起来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小粉雾确实为他带来了许多实惠,也难怪他的体质异于常人。 不过,眼下得先解决现在的问题—— 白翛然通过烟雾的接触问石牡:“如果,我送你回到大海,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再伤人?” “我只是迷路了,没有伤人啊!”蜃显得有些紧张,像个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事的孩子,连忙解释:“我只吃那群人类送给我的祭品,难道我被人类骗了吗?——可是那个和你气味相似的小孩子明明告诉我,路就在这儿!” 白翛然好一会儿没应声,从蜃的这句话中他大概能够推断出,是有人利用了蜃对人类世界的无知,把某一段时间内将它当成了杀戮兵器在用。所谓的祭品,不过是需要铲除了异己罢了。 当然,这事件可不能牵扯到白鸣,他才两岁,怎么可能会使用大人肮脏的手段,定然也是被人利用了。白翛然只是惊叹于利用白鸣的人,实在太过心狠手辣! 他也连忙道:“他只是个小孩子,他也被别人利用了。不过,你放心,我的夫君已经去抓那个坏人了,若你觉得被欺骗心有不甘,那人抓来任你处置,可好?!不过现在,我以外祖母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会带你离开这里,重回大海。所以,请你尽快离开这儿,不要再伤人!”白翛然认真地说。 蜃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同意白翛然的提议,不是很情愿地道:“好吧。但是,先把这几只烦人的虫子弄走!” “可以。” 白翛然说完,就跟他二哥说:“撤回石牡身上的蛊虫吧,他是一只蜃,他认识我们的外祖母。” “你怎么知道?”白跃灵问。 “我身上的粉雾可以给他传音。” 白跃灵便没说什么,收回了那只蛊王突击队。坑里的白雾一点点收了回去,最终覆盖在了那被炸飞一半的外壳上,像是一团棉花一样堵住了缺口,但很快,它一点点硬化,就在众人眼前,一点点化成了一片闪耀着珠贝光泽的壳,将缺失的那一角补全。 此景甚为神奇,人们因此发出了阵阵惊叹! 只因,这蜃其他地方都是粗矿的岩石,只有刚刚被白雾补全的地方如珍珠一般耀眼,实在是对比鲜明,令人叹为观止! 之后,巨蜃飞身一跃,从坑底跳到了白家兄弟所在的位置,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友好’,他提出:“我可以答应帮你做一件事。” 白翛然道:“那就把吹号角指挥蛊虫围攻我们的人干掉吧。” 房子一样大的巨物,竟然再次点地飞升到半空,紧接着它向着某一个方向踏空跳了过去,看那样子,似乎有一股要将人压成肉馅的气势! 号角声因此断开。 正与蛊王群厮杀的虫兵就像是兴奋剂到期的雏鸡,立刻显出了颓败之势。 一时间‘咔嚓咔嚓’声瞬间暴涨,白翛然虽然看不见蛊王战斗的样子,可他光听声音也能想象的出来,现在大概正处于‘砍瓜切菜’最嗨的阶段。 白翛然再看白跃灵脸上的表情也比他刚来时轻松不少,连忙掏出手帕为他擦血,又找药水出来,准备为他清洗耳内。 由于白家两兄弟的援助,塌陷的大营内,此时活着的士兵基本都转移到了上面,就在众人刚松一口气之际,天空中突然一道火光来袭—— 来不及细想,所有人连忙向四外跑去。白翛然更是拉着白跃灵直接上马就跑! 不过两息,天空中数千支火箭翎流星一般自四面八方来袭。敌人似乎是见大势已去,打算要鱼死网破,利用大营下方的霜石库,助以火攻,这是要将方圆数里都炸为平地的意思啊! 大营若被这些火箭点燃,那燃烧物随时都有可能顺着地下采石场的入口,飘进地宫里,但凡有一丝火苗漏下去,地宫肯定会爆炸,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怎么办?! 白翛然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2章 将军(二) 白翛然频频回首向塌陷之地看去, 他问白跃灵:“地下有多少黑火雷?” 白跃灵道:“现在不清楚,若是之前由大哥掌柜时,里面的黑火雷藏量, 只要被点燃, 这方圆十里都会被夷为平地!” “十里内有多少百姓?”白翛然又问。 “军民不下二十万人。”白跃灵深吸一口气。 白翛然突然勒停了马,冲白跃灵喊道:“若我死了,替我告诉无尘和鸣儿,二十万条人命, 我做不到坐视不管!” “你给我回来!”白跃灵大怒,又急又怒。 但是眨眼间白翛然已经跑没影了,而他被一根粉色的雾绳捆住, 那雾绳还在不断地抽马屁股, 让马加速狂奔。因此尽管白跃灵快要被气得背过气去,却也只能在箭雨中越跑越远。 ‘阿雾!’白翛然在心中大喊,‘你去截住那些火箭!’ 一团粉色的雾气,眨眼间飞到塌陷的大营之上,贴着坑顶三丈高的地方如棉花一般铺开了一层,就如一张过滤网,那些箭翎穿过雾层再落下去就全灭了。 四散逃走的士兵见此,不由脚步慢了下来。 这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位去而复返的小公子, 刚才有不少人都听见了白翛然叫白跃灵二哥, 因此也就猜到他的身份是白将军的小儿子。许多白家军出身的士兵, 甚至不跑了, 全部自发地聚集到白翛然周围,询问白翛然:“你是白将军的三公子吗?” 白翛然第一次操控着小雾人铺开如此大的规模, 才一会儿, 就已经满头是汗。因此他回答士兵们的话时, 表情是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很痛苦,他说:“我是啊。你们快跑吧,这里随时会爆炸,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三公子,我们以前都是白将军的部下,我们不走,我们要留下来帮你!” “是呀,三公子,你尽管对我们下令吧!” 在此之前,白翛然不是没想过派一只突击队下去,将地宫的入口暂时彻底堵死,这样的话就算外面着火,火势也不会蔓延进地宫,只要地宫不爆炸,这二十万军民就是安全的! 他看着眼前这几百号人,闭了闭眼,道:“那你们可要做好赴死的准备!” 士兵们突然笑了,说:“打从我参军那天起,就没带怕的!” “好。”白翛然道:“既然这样,就麻烦各位再下去一趟,将地宫的入口彻底堵死,这样就算外面烧起来,火势也进不去地宫。” 士兵们领命,立刻顺着之前的绳索往下攀岩,然而,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喊:“火蛊!是火蛊,快!” 白翛然听见这一声,心下一凉,连忙闭上眼睛调动心神,让漂浮的雾气再分出一层纱雾,贴着岩壁垂到底。有士兵高喊:“这雾气好厉害,那虫子沾上就死,这简直——简直就是杀虫利器啊!” 小雾人似乎特别爱听别人夸它,那士兵才说完,就见整朵粉云特别兴奋地抖了两下,就好像在说‘那是’!而白翛然却出了更多的汗,好像这雾气多一层变化,他就要消耗更多的体力一样! 白家军旧部顺利入坑,他们飞快找到入口,开始挖土填埋。若没有火蛊,堵上这个入口用石头最快,但是现在却不行了。必须用土结结实实的掩埋上,哪怕未来挖开辛苦一些,但是眼下这样才最保险。毕竟火蛊钻过厚厚的土层就会因土克火而停在土层中,土会令火蛊陷入长眠,这在北疆的战场上也算是常年积累下来的一个常识了。 一计不成,一计又不成,敌方似乎也终于被逼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 而且,他们也发现,把他们逼到这种处境的关键人物只是大周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白家的三公子!若没有他和那团奇怪粉色雾气,形势未必没有扭转的时机! 再说,这个白家老三实在可恨,他先是莫名其妙地控制了被他们喂养了许久的蜃,令它反过来攻击狄戎的蛊师;后又变出了那团雾,给火箭和火蛊灭了火!现在他还指挥大周军企图把那地宫·口给堵上—— 若真让他把地宫堵上了,那今日这番行动岂不就前功尽弃?他们可是出动了三分之一虫兵! 狄戎人藏不住了,他们终于启动了杀招—— 一只流箭向着白翛然的后心破风而来! 白翛然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去管。所有见此情景的士兵纷纷大喊着提醒他“快趴下”!又哪里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庞大的影子罩住了白翛然,大地也因此震颤,竟然是蜃替白翛然挡下了那只箭。紧接着就见他甩出了自己的‘长舌’向着箭来的方向狠狠抽去。空中瞬间被抡出了一道弧形的白光,那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又甩出一道水雾,水雾如回旋镖一样,在空中旋转,锋利的水刃切开了紧贴地面的虫兵,切开了遮挡在狄戎人面前的各种树木,又切开了狄戎人惊愕的脸庞—— 那些惊悚的面容被依次切割,一分为二,鲜血迸裂! 突然,风猛烈起来,水雾回旋到了半空,搅乱了天空中朵朵白云,令整个天空都眨眼见的阴沉下来,而后天降异象—— 春寒料峭的正月,在北疆这个苦寒之地,在这个叫霜石门的城池上空,几朵乌黑的云,不断撞击,电闪雷鸣,没过多久,瓢泼大雨倾覆而下,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撕心裂肺的眼泪! 北疆军大营塌陷出的坑边,粉色的雾气笼罩在白翛然身上,为他遮蔽风雨,白翛然累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正在大口呼吸,他看着倾盆大雨不断浇灌入塌陷的地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灌进去这么多水,什么样的火也烧不起了了,这下不管谁来反正不用担心,再引发爆炸! ——二十万人得救了! 白翛然闭上眼,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却意外地发现这雨水竟然是咸的,就像是海水的味道。 他诧异回头,本想感谢一句蜃,却发现那个巨大如房子的身躯竟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一只银白色外壳的牡蛎。它小小的只有人的拳头那么大,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落在满是泥水的草地上。 白翛然勉强起身,摇摇晃晃走过去,弯腰拾起了这只漂亮的牡蛎,再次抬头看向这场不同寻常的大雨,喃喃道:“你曾伤过北疆黎民,如今北疆黎民又因你获救,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数百名白家军旧部相继自塌坑里爬了上来。他们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在这春寒料峭的早春,腾腾冒着白气! 白翛然担心他们染上风寒,连忙‘命令’他们:“迅速找地方避雨,所有人都要活着!” 之后,他翻身上马,单手捧着牡蛎,单手控缰,向着行宫飞奔而去。坐在马上,白翛然能感觉到小雾人在帮助他一点点恢复体力,他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源源不断地在经脉里流淌,力量也随着这股热流的运动而不断上涌。就好像他的五感也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增强,最明显的就是耳边的风声渐渐形成了一些模糊的话语,甚至在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听力上时,周身的雾气也向耳朵流淌,以至于令那里的的粉雾颜色要更深。 风雨交加,白翛然不得不加快速度,因为他发现落在地上的水有很多根本没有渗入地下,而是在渐渐结冰。这样下去,恐怕要成寒灾! 城中情况不明白,戚无尘作为太守最好趁早赶回去,否则城内百姓恐慌,他和大皇子都在行宫,再加上路上全是冰,连个做主的人都不在的情况下,谁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思及此,白翛然再度加速,往行宫冲去。 此时的行宫里,戚无尘和连华城沉默地对峙着。 大皇子被一条黑色巨蟒紧紧缠住,嘴巴被巨蟒堵住,虽然气得怒目圆睁,却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外面的台阶廊下,是一具具被巨蟒勒爆的黑甲卫的尸体,可见在戚无尘赶来之前,连华城驾驭巨蟒已经与大皇子发生了冲突。 此时,白鸣被连华城搂在怀里,小家伙不断挣扎反抗,可连华城根本不松开他,急得已经哭了。小家伙非常聪明,而且他非常喜欢他的亲爹爹戚无尘,一见亲爹找过来,他就立刻想扑到戚无尘怀里去,但是连华城不放手,这让小家伙觉得自己在被欺负,很生气!在小家伙的观念中连华城也是他的爹爹,只是这个爹爹经常欺负他,每次给他买吃的,还要拿条件交换—— 比如,这次让他给‘会说话的大石头’传话,给买一串炸圆子;让他给‘骑’美美云再给一串炸圆子…… 小家伙难免就会觉得后爹就是后爹,干什么都这么小气,哪儿有他亲爹爹好,房子又大又多,他在亲爹爹身边吃的也好,穿的也好,睡的也香,出来进去还有人抱着,都不用自己走路…… “爹爹!亲爹爹!”白鸣小朋友越想越觉得委屈,连华城还不松口他,他只能不断挣扎向戚无尘的方向,努力探身! 不止白鸣挣扎的厉害,就连大皇子一见戚无尘来了,都像看见了希望之光,立刻疯狂挣扎起! 不过,戚无尘此时可顾不上大皇子,他一进门就盯着连华城,眼底倒映着的只有白鸣脸上那一串串往下吧嗒的金豆子! “放开鸣儿。”戚无尘皱着眉,压着怒火道:“你想要什么,跟我说!” “可以。” 连华城边说边换了个姿势抱着白鸣。 戚无尘不认为他会这么好说话,眉蹙更紧,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连华城吹响手指哨,只见大黑蟒突然用尾巴尖挑起墙上挂着的一把剑,递到戚无尘面前—— “拿着,杀了周开浡!”连华城边说边提起了白鸣,手指卡在白鸣细弱的脖子上,仿佛戚无尘若是得了剑却想耍花招,他就会毫不犹豫扭断白鸣的脖子。 白鸣一秒都没耽误,‘哇哇’大哭起来。边哭,小短腿还边乱踢,边不客气地骂连华城:“你是坏人!坏人!大骗子!我不跟你好了!你不是我爹了!” “我本来就不是你爹!” 这话是下意识所说,但连华城说完心头却微微颤了一下,但他马上狠下心来,还故意咬牙切齿地凑近白鸣,瞪着他道:“再闹我就掐死你,毕竟你也不是我儿子。” 白鸣立刻咬着嘴唇,呜呜地憋着了。他极其聪明,很有想法,他不想死。满脸泪痕地哀求地望向了戚无尘。那双大眼睛好似会说话,像是在说:“亲爹爹,救我!” 一个两岁的孩子,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白鸣太聪明了,虽然还很小,但也能看得出来,脑子里的思路已经十分清晰,在被连华城恐吓威胁甚至性命微垂的时候,他还能冷静地判断出在场几人中谁才是他真正的依靠,并且还能控制自己不哭出声—— 单是这份资质,就不是一般小朋友能比得了的了。 戚无尘接过了黑蟒尾巴上勾着的剑,他望着白鸣说:“鸣儿,不怕,爹爹马上就来救你!” 而后,戚无尘对连华城道:“鸣儿还小,不宜见血,我要去外面。” “不,”连华城脸上笑得极其阴郁,他道:“我可以蒙住他的眼,但我要看着你。” 戚无尘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白鸣,之后便将视线移到了大皇子身上。他托剑缓步上前,那蛇以尾卷着大皇子像刚才递剑一样,将大皇子送到了他面前。 连华城为了看得更清楚,也换了个位置,他来到距离戚无尘身后大概三步的位置,手掌捂着了白鸣的眼睛,他隔着戚无尘对大皇子说:“当年,杀死我父亲的人是李后。如今虽然李后被废且已过世,但你作为她的儿子,就要子承母罪,我要为我父亲报仇,只能找你,你要怪就怪你那心狠手辣的母亲吧!” 他还说:“若非她当年杀我父亲讨好周皇,我父亲又怎会英年早逝?你们周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一个人都不会放过!” 大皇子骂道:“你这个疯子!本王竟没看出你这般狼子野心,这般疯颠!你说你要找周家报仇?就凭你和这些蛇虫鼠蚁?!别徒惹笑话了!”他边骂,边不落痕迹地扫了戚无尘一眼。 “闭嘴!”连华城不知被踩到了哪个点,突然暴怒,他上前两步站在戚无尘身侧,藐视周开浡:“别以为你还能从我这里套出话来,我的计划凭什么告诉你?反倒是你,赶紧去死吧!你死了,这北疆就会大乱,大周皇帝没准也会心疼致死!哈哈哈!” “戚无尘!”连华城道:“杀了他!” 他说完立刻转身往回走,然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一道寒光向他的后劲袭来——是戚无尘手中那把剑! 同时,一道劲风袭上了戚无尘的手腕——是巨蟒锋利的尖牙! 呛啷啷一声脆响,宝剑卡进了蛇嘴!戚无尘单臂控蛇,另一手去抓白鸣! 黑蟒不甘示弱甩掉大皇子,蛇尾卷着狂怒像戚无尘抽来! 大皇子被摔到地上吐血也顾不上管了,一个前滚翻直接扑到连华城身上。连华城遂不及防被扑倒在地,手上一阵剧痛,竟然被白鸣这个小崽子狠狠咬了! 他松了手,白鸣立刻甩出一道粉蓝色的雾绳缠到房梁上,再如小猴子一样三两下爬了上去! 连华城和大皇子打作一团,戚无尘专心斗巨蟒,白鸣躲在房梁上,继续哇哇大哭,那哭声本不大,可不知为何,却还是传到了刚进行宫大门的白翛然耳里,这令白翛然一下子就确定了他们的位置,快马加鞭,飞驰而来! 不知白鸣是闻到了他的味道,还是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总之在白翛然接近这座大殿的过程中,白鸣的哭声渐渐小了,他伸着小脖子努力往门外看去—— 直到终于在门口看见白翛然的身影,白鸣那委屈的小眼泪才再次流了出来—— “阿娘!” 白鸣从房梁上直接跳了下去,往白翛然的怀里扑。白翛然身上缠裹着的粉色雾气自白翛然进门那一刻起就自动分成三股大雾绳,一股接住了白鸣,一股冲到戚无尘身前缠上了巨蟒,一另股直接将大皇子和连华城一起包成了个巨大的雾茧。 有了粉雾的协战,戚无尘挥剑一剑就砍下了蛇头。白鸣吓得连忙往白翛然怀里缩,边缩还边小声说:“鸣儿怕,鸣儿怕!”搞得跟刚才那个看准机会咬人又机智逃跑的小孩判若两人,小小年纪就有当戏精的潜质。 白翛然连忙亲了亲他脑门,哄了他两句,这才抬眼看到那根依旧挂在房梁上的蓝粉色雾绳,诧异道:“鸣儿那雾绳是你做出来的吗?” “嗯!”白鸣用力点头。 “你什么时候能做这种雾绳的?”白翛然意外极了。 白鸣道:“很早,记不清了。是那个坏爹爹不让我告诉你。他说要是我说了,就不给我买炸圆子吃了!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阿娘!你可不要生鸣儿的气啊?” 白翛然简直哭笑不得。 这时,戚无尘扔掉剑,两步走了过来,伸开手臂将这对母子紧紧抱住,他抱的很用力,白翛然甚至感觉到了疼,但他一声没吭。就那么靠在戚无尘的肩头,静静地感受着彼此在这劫后余生的一刻,那强烈又克制的情感。 “我来了。”白翛然说,像是在兑现自己之前许下的诺言。 “嗯。” 戚无尘松开一点,余光瞥见白鸣正坐在白翛然的臂弯里,好奇地昂着小脑袋看着他们,他便克制地松开了这对母子,而他温暖的掌心在小家伙的脑袋上揉了下,夸道:“鸣儿刚刚表现的不错,回家爹爹有奖。” “真哒?”白鸣抱着小手手笑了。 “当然。”戚无尘又揉了他一把,便对白翛然道:“大皇子是被连华城所骗,连似乎要报复整个大周。” “嗯,我已经猜到了。军营塌陷,狄戎带着虫兵火箭杀到大营,目的是要引爆霜石地宫,将二十万军民全部杀光。三年前的议和如今对狄戎来说,已经形同虚设,他们想要入主中原,狼子野心!”白翛然道。 戚无尘望了眼殿外的暴雨,叹了口气:“天降异象,这可如何是好?” “这雨……” 白翛然想了想,还是将这雨可能的来历跟戚无尘解释了一下,之后又道:“我只是担心,蜃召来的雨,是否也需要它亲自来停,但是它现在变成了这样——”他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了那枚珠光闪烁的牡蛎,叹息着道:“也不知道这雨要什么时候才能停了。” “而且,”白翛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必须得马上想办法回去,不然这雨水被冻住,在地面上积成三尺冰床,我们就更走不了了。” “先把大皇子放出来。”戚无尘说。 小粉雾退散了一部分,将大皇子和连华城的头露了出来。 两个人同时打起喷嚏,半晌才能正常说话。 时隔三年大皇子再见白翛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白翛然,三年未见,你竟堕落至此?!” “殿下,别来无恙。”白翛然没接他的话茬,而是将大营塌陷的情况简要说了。 大皇子没听完就咬牙切齿扭头冲连华城淬了一口,自然也遭到了连华城这个不将周氏皇权放在眼里的人的反击。两人互相淬了几口后,大皇子突然反应过来,冲白翛然喊:“放我出来,看本王怎么收拾这个小贱人!” 白翛然放了他,连华城却依旧被粉雾裹在里面,这下真的是任人宰割无法动弹了。他看着大皇子拎着那把沾满蛇血的宝剑向他走来,整个人下意识露出了一丝退缩,大皇子发现了这一点,途中经过那颗蛇头时,直接用剑挑起,那蛇死时张着嘴,他直接挑着那血盆大口罩向连华城…… 白翛然抱着白鸣转过了身。 殿里响起连华城一声惨叫,紧接着,是大皇子的邪笑。像三年前的任何一次一样,白翛然听到大皇子这邪笑就浑身不舒服,于是,他说:“殿下,当务之急,是我们接下来如何部署?” 大皇子沉浸在连华城被那蛇血烧穿皮肤的快11感中,说:“当然是尽快回城,调回大营所有兵力,守城。待大雨停下,再见机行事。” 只能这样,主要是正月暴雨,这在北疆简直闻所未。没有人能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能做得也只是,见机行事。 疯 大皇子用那剧毒的蛇血将连华城的脸生生烧掉一层皮,才再次提起宝剑,准备砍下他的脑袋,却听到戚无尘突然开口问连华城:“我儿是被赫连舒云带走,为何他会在你手上?赫连舒云呢?” “那个人死了。” 谁都没有想到,回答这个问题是人竟然是白鸣这个小家伙,他很认真又有些害怕地说:“那个人被黑蟒蛇吃掉了,黑蟒蛇还吐出了他的骨头,就在我们村里!” 白翛然猛然想起,路过那个村庄时,那一滩散发着腥咸味道的白骨,原来那就是赫连舒云的白骨,原来吃他的东西不是蜃,而是这条巨蟒。 这蟒既然有咸味说明不是陆地上的生物,或许也是海中的物种。 “救……” 连华城疼得说不出话。 大皇子却已经举起了剑。 白翛然突然想到,连华城如今再落魄他依然是这本书的主角受,就这样被大皇子砍死,恐怕会引起这个世界再度失去平衡,因此他连忙出言制止,没有让大皇子杀掉连华城,理由是‘这人说不定还有什么阴谋,应该严刑拷问’。 大皇子一开始不同意,最终却还是收了手。 冒雨回城,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白翛然戚无尘白鸣一家三口共乘一骑,小粉雾将他们三只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他们骑的马都沾光,被雾气护着没有淋湿。 连华城依旧被粉雾裹紧在雾茧内,被大皇子挂在马后,拖地而行。大皇子也沾光享受了一把小粉雾护驾的待遇。 因为有小粉雾的原因,马在冰上跑竟然也如履平地,没有滑到。但是,当他们抄近路回城的途中,远远地看到一处山头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黑点,大皇子立刻大喊一声:“不好,是狄戎人的埋伏!” 白翛然运目远眺,透过一层粉色的雾镜,他很清晰地看到了那些狄戎士兵的情况,长长叹息了一声道:“都冻成了冰雕,无需惧怕。” 说着,他继续打马向前。 途中,如这般狄戎潜伏的军队,他们又发现了好几处,可无一例外,全部都被冻成了冰雕。 白翛然甚至在雨雾中依然看清了许多狄戎士兵眼中的惊恐和惶惶。他们有的在四散逃跑的途中被冻住,有的是在听别人说话的瞬间被冻住,还有的是跪地祈祷上天宽恕的途中被冻住——总之,姿势各不相同,临死前的神情却都透着对死亡的畏惧和对生的无限眷恋与不舍…… 而后,白翛然想到这恐怕才是边关最真实的写照,也是战争最令人费解的谜团。 按理说,不是为了和平谁愿意用血肉之躯去博弈?! 可在大周的北疆,每一次的战役似乎都不是为和平而战,因此参战者在临死之前仍在迷茫,出兵的意义、此行的意义、他们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那一双双迷茫的眼睛仿佛在说,若我只是统治者为了博取权利的一颗棋子,我宁愿无来世间,也无遗憾。 大皇子一路欣赏着狄戎人被冻成冰雕的样子,肆意狂笑,那笑声中似乎带着一丝悲凉的味道,但是每每转瞬即逝,不细听听不出来,他大笑大喊:“天助本王!天助大周!哈哈哈,谁也想不道,这帮蛮子想给本王玩阴的?却死在了自己的成竹在胸!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真真是天谴奸佞啊!好!实在是好!” 他的笑声在这个暴雨倾盆的冬日,在这片冰尸遍野的山谷中显得格外突兀。那些话语明明就是诅咒一样的恶毒,可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时刻,却又在肤浅的表面下显出了一丝深刻…… 至少白翛然一路行来,看到那些狄戎的埋伏,心底涌上来的是阵阵后怕。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没有这场雨,以狄戎这次出动伏兵的规模,此刻陷入被动大周的军民该如何应对,才能避免血流成河了……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白翛然只觉得无比庆幸!此时,他还不知道,上天对他们的真正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在北疆,真正可怕的永远不是狄戎人,而是凭借人力根本无法战胜的‘严冬’! 正月里,正是一年冬天最冷的时节。这在北疆尤甚。因此,这场暴雨可以说是边下边冻,整个北疆地区,有一寸土地算一寸,全部都被这场雨覆盖。雨水所过之处,一层水一层冰,水在冰间流,冰在水上结。 他们回城的沿途,遇到了不少赶路的周人,有坐马车的,那车轱辘早深陷在冰碎中在路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然而,车毕竟是死物,不知冷不知疼,马就不同了,靠着血肉之躯拉动那车,四蹄深陷坑中,与坚硬的冰碴冰脆不断摩擦,很快就磨破了皮,流出了血,但是却不成停。这种恶劣的天气动物都有本能,它们会凭借本能往高处跑,于是半路上翻车的比比皆是,从马车上摔下来的那些富裕家庭的子弟,又哪里有本事在这种极寒天气下求生,路边冻死之人比比皆是…… 生与死,不过眨眼之间。 一切历历在目,令人遍体生寒。 很快,就连一向肆无忌惮的大皇子,也再难笑得出来…… 城外已然如此,城内不知又会如何。 作为霜石城的新任父母官,离城越近,戚无尘越发沉默。白翛然能感觉到戚无尘内心的那份隐隐的焦急,他是真的在担心这一城的百姓,然而等他们终于跑到城门前时,才发现城门紧闭,门外原本挤在门口的那些没来得及进城的百姓全部也都化成了一具具透明的冰雕! 而他们的膝盖以下,也全部都冻在了冰里。 至此,大雨已经持续了两个时辰,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城门上的守将,远远看到一团粉雾飘来,吓得以为是见了妖,哆哆嗦嗦大喊:“什、什么人?” 白翛然高声道:“太守和大皇子殿下在此,城门能开吗?” 守将一听,差点感动哭,主事的两位大人物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这城里可就真要乱套了,不过:“门依旧冻上了,开不了!” 白翛然大概料到也是这个结果,但是刻不容缓,他只有当机立断,对戚无尘说:“一会儿你大喊开门,我让‘阿雾’破冰!” “嗯。” 戚无尘根本没问白翛然为何要让他喊那一声,就立刻和白翛然进入了默契的配合。他们俩的默契度简直天衣无缝,他冲着门大喝一声‘开’,就见粉雾在他的扬手间直扑冻门,顷刻间不但门里门外的冰全都消失不见,就连门外原本被冻僵的人也都在眨眼间,被一阵粉色的风给吹起来,卷送进了城内—— 而那些本已成为冰雕的人竟然纷纷活了过来,这简直就像是妖术一样神奇。 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守城将领们,简直激动得差点尖叫起来,他们集体愣了一瞬,突然在城楼上跪了下来,流着泪高喊:“太守大人万福金安!太守大人福泽深厚!太守大人恩惠千秋!” 好话说尽,不够他们夸的了。 戚无尘终于明白白翛然让他喊那句开门是什么用意了,这是借机在为他树立官威。在这个极度混乱的局面下,确实需要一个人挺身而出,给所有百姓吃一记定心丸! 而他作为这一城的太守,来做这个定心丸当然再好不过了! 戚无尘立刻从城楼上的驻军喊道:“快将百姓们送回家去!” 他说完,听到白翛然小声对他道:“我会让阿雾在官府的马车车轮上加一层雾气,这样马车便不会压进冰里,也不会翻车,你让他们先准备百辆马车来,今日大雨来得突然,相比不少百姓被困在街上,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送百姓回家。” “好。” 之后,戚无尘一行立刻回了太守府。大皇子也跟着他们一同回来。他的马上还拴着那个雾茧,里面是毁了容的连华城,前院的衙门里有大牢,这东西自然是要关大牢里的。 整个霜石城内,果然如白翛然预料那般,有不少人被困在了街道两侧的店铺内,店铺二楼聚集的人尤其多。当他们快马加鞭游街而过时,所过之处,街道两侧的店铺二楼立刻炸锅,所有人都在高喊着问一个问题:“太守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戚无尘立刻放慢了马速,边慢慢走边回答街道两侧黎民百姓的疑问,他说:“你们先做好下楼的准备。府衙已备好百辆马车,稍后回依次送你们回家!” “大家要挺住!”大皇子突然喊了一句:“都要活下来。一切都是狄戎人的阴谋,我们大周的黎民绝不能输!” “是裕王殿下?” “裕王殿下和太守大人?!” 前方听到喊声的更多人探出头来,往这边看。 戚无尘和大皇子不断重复之前说过的话,百姓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下来。甚至他们相信了大皇子那句‘一切都是狄戎的阴谋,我们不能输’!,百姓们抗击寒灾的情绪倒是空前高涨起来。 白翛然有些意外地看了大皇子一眼,正巧大皇子也向他看来。他见白翛然那疑惑的眼神,立刻皱眉:“怎么?你这么看着本王是打算重新考虑——” “并没有。”白翛然直接打断了他,却于马上对他一揖,道:“白翛然带霜石全城百姓谢过殿下。谢殿下今日欺瞒之恩。”他说完也不给大皇子反应的时间和机会,立刻打马去追前面的戚无尘了。 大皇子愣了半天,在街道两侧喧闹的人声中,他愣愣望着寒风暴雨中并肩而行的那两个人,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觉得,这样的两个人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然而,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存在的时间连一息都没有,他就立刻‘呸’了一声,嘟囔了句‘我想什么呢?’而后高声喊:“白翛然,我不接受你说的,你给我等等,咱们把话说明白!” 前方,白翛然在戚无尘身边微微一笑。就听戚无尘小声问他:“你跟他说了什么?” 白翛然道:“就替百姓谢谢他,看他炸毛的样子,像不像……” 后面的声音很小,但戚无尘显然听清了,还笑了。 白翛然又道:“咱们得快些回府,再一二个时辰就掌灯了,那才是真正的决战时刻。” “决战时刻?” “嗯,这是一场和严寒的战斗。咱们得挺过来。” 很快夜幕降临,雨势稍有收敛。 然而,随着气温骤降,就算是雨势小了些,可新下来的雨,几乎落到地上就立刻被冻住,整座城的冰厚程度反而增加得更快! 太守府,因有白翛然的小雾人在,院子内的冰全部被清扫一空,但是别人家里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白翛然预测了一下,照这样下去,到明早太阳升起时,霜石城街道上的冰很可能积厚达到半丈高,相当于一个成年女子的身高。 要知道,在北疆,普通人家盖的房子有的还不到一丈高,这突然之间就埋进冰里一半,若是明早雨不能停,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场抗寒之战若连第一关都过不了,又何谈胜利?! 怎么办? 白翛然内心很急,他在戚无尘的书房里不断地走动,思考着如何御寒的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半丈大约是现代的一米六 第73章 将军(三) 也不知小粉雾是与白翛然感同身受还是有什么话要说, 总之白翛然在屋里转圈它就围着白翛然转。但是白翛然正沉浸在思绪中,思考御寒的方法,它即便是在白翛然眼前转悠, 白翛然也没空理它, 而是把它挥到一旁去,甚至还安抚他说:“阿雾乖,不闹啊!” 戚无尘此刻已不在书房里,正带领一众大小官员在前堂开会。大皇子也参与其中, 眼下御寒除冰是当务之急,否则这二十万军民没有死在黑火凤雷的爆炸下也会死在极寒的冰窟中。但是御寒除冰又谈何容易?大雨不停什么样的除冰技术也赶不上冰层结的快,而让北疆冬天这场大雨停下, 那绝非人力所能企及! 怎么办? 一时间, 前堂的会议陷入了沉默! 戚无尘思索片刻道:“除冰自然是要用火。但眼下干柴也无,便只能用火药了。” “你想要炸掉冰层?”大皇子一惊。 其余官员也若有所思,纷纷道:“用火药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这用法用量,一旦控制不好炸多炸少很难说,若是伤到百姓反倒不美。需谨慎从事。” 也有官员说:“大雨不停,火药恐怕也点不燃啊?总不能人在跟前为火药撑伞吧?那样更容易受伤。” 还有人问:“这冰炸开容易,关键是要如何从城里运走?下官能想到的无非是融成水排出城外, 或者以冰块的形式运输出城……” 大皇子却道:“城内储备的火药不能全都用在炸冰上, 那是战备物资, 必须留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这话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显得不合时宜。不过,说话的是大皇子, 其他的官员们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 后院, 书房里, 当白翛然不知多少次挥开小雾人后,小雾人也放弃了跟他沟通,而是转而飞到了偏要缠着白翛然死活不去自己屋里睡觉的白鸣面前。 此刻,白鸣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正歪在椅子里打瞌睡。 他身后的椅子背上爬着一条儿和他状态及其相似的蓝粉色的雾,蔫了吧唧的蓝粉色雾条儿,被小雾人的雾须触手碰了碰,立刻懒洋洋抬起了一半,仔细看,好似它还有个揉眼睛的动作,乍一看倒是也憨憨的很可爱。 不过,这会儿的小雾人可没有心情欣赏它可不可爱,它用雾须触手一把勾起蓝粉色的雾条儿,直接拽着它就飞出了书房—— 片刻后,白翛然只觉得窗户外面似乎出现了两团不同寻常的影子,这两团巨大的影子终于将他从飞速运转的思绪中拉回了现实,他连忙走出了书房,一眼就看到一朵粉色的雾——不,应该说是云,因为雾气是透明的,而云朵的密度要大得多,因此视觉上要显得厚实很多。 此时,一朵粉色的云和一朵粉蓝色的云,正飘在书房外的院子上空,他们不断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而随着雨水的增加,他们的体积也在不断变大,但是,他们漂浮的高度并没有降! 白翛然终于明白小雾人刚才想要告诉他什么了,他估计是想说,我可以把雨水喝光! 这一晚,我来守护全城的百姓! 白翛然眼眶有些发热! 因为这次小雾人的变化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负担,他有些担心地问:“阿雾,你不要逞强,你确定你接一晚上雨没问题吗?” 那团粉色的云,特别嘚瑟地扭了扭,白翛然捂脸,一时间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他很清楚,即使有阿雾去喝光雨水,也只是不增加城内结冰的厚度,他们真正要解决的燃眉之急是保暖问题,现在若是有二十万件棉衣棉被从天而降那就好了—— 想到这里,白翛然无奈地叹了口气,然而就在这时,粉蓝色的雾被粉色的云给一肚子挤了下来,他正好掉在了白翛然面前。白翛然不可思议地问:“阿雾你是想告诉我,让小蓝去帮忙解决二十万件棉衣棉被?” 粉色的云又得意地扭了扭,这次白翛然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一把抱起在地上浓缩成一团的蓝粉色雾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说:“那就拜托你了,一城军民能不能挺过这第一关,就看你的了!” 小蓝雾立刻在白翛然手心里蹦跶两下,好像在说‘包在我身上’。 眨眼间,小蓝雾向远方飞去,粉云则是飞上了高空,最终化为一柄巨大的粉色的伞将整座霜石门城罩在了它的翼下。 白翛然不知小蓝能不能完成任务,这件事他最终权衡再三,没有主动告诉戚无尘。 不过,就算他没有说,小雾人都飞到整座城的上空去了,这么大的动静,戚无尘自然已经知道了。外面噼里啪啦的雨声突然停了,全城百姓都跑出来看,几乎同一时间整座城市都沸腾了—— “天呐,那是什么?粉色的?” “我听说,太守大人回城时,指了一下城门城门就开了,当时有人说看到了粉色的雾……” “不是,咱们新上任的太守大人还有这神通?” “肯定有哇,不然怎么是他当咱们北疆的太守呢?!以前的白将军不是也有传闻是白雾所化吗?” “记错了,白将军的夫人是白雾所化才对吧?” …… “我不管,我就要说咱们北疆的历届大人们都有神通!” “这下,咱们有救了!太守大人一定会救咱们的!” …… 戚无尘确实是想要尽力救助这一城百姓。因此当他看到小粉雾飞天接雨这一幕后,便叫来了宣杏,吩咐他:“去请夫人来,就说我有要事商议。” 待宣杏走后,他又给厅里的十来名官员揖礼道:“此次事关全城军民的性命,戚某望各位暂时抛开礼教,听一听我夫婿白翛然的意见。” 夫婿?不是夫人吗?官员们一时纳闷,却也不好多问。连忙起身还礼,纷纷道:“不敢当。白家三公子素有才名,是我等讨教才对。” 当然也有知晓内幕的白家旧部,他们是很期待见一见老将军的三公子的。 戚无尘并不在意官员说了什么客气话,只要他们没意见就行,别一会儿白翛然来了,再有人跳出来矫情挑礼就行了。 白翛然到的时候,戚无尘他们的抗寒议题已经进入到了粮食如何分配上,其实霜石门城内的存粮,只够二十万军民吃五天。这五天若没有新粮接应,或者不能彻底清理出官道上的余冰,退一万步说只要雨不停,五天后,所有人要面对的灾难将从寒灾增加到寒灾加饥荒! 五天是这次抗寒战役的一个节点,也是一个奠基性质的里程碑。 白翛然进来时,正有官员激动道:“某虽不才,愿自请出城去临近州府筹粮!” 戚无尘似在斟酌,并没有马上答应他的请求,而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靓丽的身影,是白翛然来了。戚无尘立刻起身相迎,其他官员也连忙跟着起身,见到白翛然的这一刻,官员们大多非常吃惊,没想到这位传说是戚大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夫人,竟然是如此的绝色人物,这般容貌用一句倾国倾城形容也不为过! 老派的官员们连忙低头恭顺行礼,却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对他们道:“各位大人不必多礼,各位在北疆多年,白某儿时也常听父亲提起,如今一见,只觉亲切无比,到像是见自家叔伯,各位快快请起。如今,北疆正是寒灾当头,也正是我们一心御寒的时候,我便也抛开那些虚礼,斗胆加入列位,若能帮上一二分,便是三生有幸了。” 其实白翛然也没说几句话,但是信息量巨大。 不过,所有人第一反应就是‘不是说是大街上捡回来的夫人吗’?怎么一张嘴就说他父亲更我们很熟呢?难道是白—— 这些人里自然有白家旧部,连忙就接了白翛然的话,表忠心道:“早先常听大帅提起三公子,今日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过奖。”白翛然笑了笑,走到戚无尘身旁。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据说是戚大人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北疆大帅安国将军白冠英的小儿子,那个传说中三年前失踪了的白家老三。 三年前一个人失踪,三年后他却带着个和戚大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儿子再度出现,还与戚大人在北疆的街头重逢,这里面得有多少故事,这可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众人望着白翛然的眼神,很快就又不一样了。 不过此刻白翛然也好,戚无尘也罢都没功夫跟他们斗这心眼儿,便也不多寒暄,继续进入主题。 白翛然跟戚无尘的默契就是,他一叫他来,他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于是他坐下后直接就说:“如今天降祥瑞,今晚的雨暂且被祥云接住了,各位若是有除冰的法子咱们不如现在就说上一说,最好定下一种立即行动起来,也别浪费了老天这份厚待。” 还是那位白家旧臣道:“刚刚戚大人已经说了,用火药。” 大皇子又不合时宜的加了一句:“军备的火药能提供的不多。” “大概有多少?”白翛然问。 大皇子想了想,道:“最多五百斤。” 白翛然看向戚无尘,戚无尘问军备校尉:“尽快实验出五百斤火药能炸毁多少冰。” 那人应了一声立刻去办。 白翛然又道:“城内的御寒之物可有统计?” 有官员立刻递上一本册子。白翛然边翻看,戚无尘边吩咐下去:“以街、巷为单位,立刻全城征集壮丁,每条街、巷保证在天亮前清理出各家门前极其主街能通过一辆马车通过的冰层。此事关系全城百姓安危,不可推卸逃脱,违令者斩。” 掌管户籍官员立刻领命,下去照办。 这时,白翛然也看完了册子,城内御寒物资储备的不多,主要是之前军用的粮饷都刚发放过,谁也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大营竟然被毁了。 储备御寒物资只够满足二十万军民的十分之一,白翛然趁机对那掌管户籍的官员说:“你征集壮丁时,再加上一条,入征者可领御寒物一件。”那官员一听,立刻双眼一亮,连连称是。 待他走后,有官员忍不住问道:“太守大人,这御寒物不够,全城百姓恐怕会疯抢引起**。” “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放心吧。”白翛然淡淡道。 那官员连忙转移了话题,道:“既如此,那卑职便放心了。只是,还有城内屯粮也只够五天,不若还是卑职出城筹粮吧?” “不!” 白翛然、戚无尘和大皇子竟然同时开了口。三人互相看了看,戚无尘做了一个让大皇子先说的手势,就听大皇子道:“城中形势暂不外传。” 只这一句,所有人都禁声了。官员们虽然禁声,却还是猛往戚无尘和白翛然身上看,看那意思,是真希望他俩能说点儿什么。 但是,戚无尘和白翛然在这件事上的态度竟然和大皇子如出一辙,被那么多人盯着,竟然也就当成没看见给过了,直到议会结束后还有很多官员没有纳过闷来,到底是为什么。 至于原因,其实也非常简单,因为北疆局势从综复杂,如今霜石城内的情形与瓮中之鳖无异,这时若是将消息随便传递出去,保不准就有可能传到北疆其它国家耳中。要知道,北疆可不知一个狄戎,还有漠北以及常年生存在雪山中的雪国人。 那雪国人在冰天雪地作战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若是让他们得知霜石城此刻情况,保不准他们真有可能趁机夺下这个城池,到时候可就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但是,若不请外援要如何筹粮呢? 戚无尘似乎早就想好了,道:“这次既然是狄戎诡计,且山谷内也多有狄戎伏兵,想必他们也带了不少粮草,等雨停,立即挖出这批粮草应急。顺便北疆大营的粮草也可以去挖一挖。” 大皇子点了点头,那意思像在说‘这说得还靠点谱’。 这一晚,注定不眠。 按照众人制定的御寒计划,各司其职,一切事务按部就班地推进,竟然也在这乱糟糟的冰天雨地中呈现出了一丝欣欣向荣的迹象,可以说势头相当不错。 整座城都是砸冰块,运冰块。城里的木炭储备不多,不可能挨家挨户的分,依然是按照谁干活谁有份的原则,这一下,突然就将百姓们务工的积极性调动了起来。分木炭的消息一处,几乎全城的壮丁全部倾巢出动了,虽然最终每人只分到了两块木炭,但是整体施工的进度却提高了一倍。 因为这个‘干活有分’的原则是白翛然提出来的,如今各个官员提起他来,免不了就要感叹一句‘虎父无犬子’了。 其实,今日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白翛然的统筹能力是相当强的。再难的事情经过他的调配,好似都能轻松分解成简单直接的任务,令每个岗位上的人都能清晰的看到眼前的目标和即将达成的目的,从而令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因为这个夜晚,整座霜石城虽然在岌岌可危的倾覆边缘,却并没有被寒灾击垮,甚至不夸张的说全城人民热情高涨,在抗灾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因此在散会后,就连戚无尘都说‘今日若没有然然,霜石或许只剩下了霜。’ 白翛然就抱着他用力亲了一口,什么也没说,拉这他的手,回了后院书房里继续完善应急预案和给皇帝写密旨了。戚无尘如今是皇帝的亲信大臣,他的密旨自有一套传送渠道。另外,物资的事情,白翛然通知了白家阴司想办法。 这次回城,白翛然没见到他二哥,但他没有特别担心,毕竟白跃灵不可能那么容易死,他应该是在城外,等雨停了,他一定会回来。 第二日,天光大亮,大雨终于停了。所有人都发现天上那一大朵厚厚的粉色云彩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孩子似得,颤颤巍巍一点一点摇摇晃晃地往远处移去…… “这朵云好神奇!” 不少百姓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也有不少百姓自发地跪在地上膜拜这朵神奇的云彩,然而,还没等他们拜完那朵巨大的云好似就去而复返,全城的百姓惊讶得望着天空,一时都忘记了劳作。 但是很快,人们就不约而同发出了惊呼,因为刚刚挪走的那朵云明显的粉色的,而此刻回来的这朵却是蓝粉色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颜色上的变化,难道是云彩上的神明生气了? 蓝脸儿了什么的?! 百姓们不约而同,跪地膜拜。 所以他们都看到了那蓝粉色的云飘到城市上空就不动了。紧接着,一根雾绳缓缓从云的底部垂下来,绳子对准的位置正是太守府的大院—— 众人?! 什么情况?难道说新太守真的是神明转世? 然而,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 只见,太守和太守夫人站在雾绳上,被托上了云端…… 所有人:!!! 此情此景此生仅见!!! 而白翛然和戚无尘此时已站到了云彩上,他们也是第一次体会坐上云端的感觉,脚下软软的就像是踩着棉花一般。但是眼前的景象直接震撼了他们,令他们瞬间没有心思再管什么第一次登上云彩的感觉—— 一座又一座由棉被、棉服、裘衣、手皮、毛毯等堆积而成的山丘,不夸张的说,真的是山丘。毕竟那是二十万件取暖装备啊! “你是,”沉浸在震撼中,白翛然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搞到这些的?”说这话时,他看到戚无尘手上正拎着一条被子,那被子上似乎还有一个补丁? 小雾人当然是不会说话的,但是他会演啊。于是,就在白翛然和戚无尘面前,一幕幕由云雾变化而来的三维立体实景展示的动画便循环播放起来,它所表达的意思大概就是,昨晚这个蓝粉色的小雾人从霜石城离开后,一路跑到了临近的州府,半夜三更飘到城市上空,垂下万千蓝雾绳,一勾一勾又一勾,就勾开了人家房顶,敲开了人家的房门,砸坏了人家的玻璃,抢走了人家的御寒之物! 一句话总结就是:‘贼’不走空! 顺了几个州府之后,它终于辛辛苦苦把他们运了回来,总之就是他很辛苦,特别辛苦,他还是个宝宝,他一晚上都没睡觉,求不批评,求表扬求亲亲再求个抱抱…… 小雾人手舞足蹈,扭扭捏捏,期期艾艾,总之他不愧是白鸣的贴身好雾,特别会察言观色和耍赖卖萌。 白翛然和戚无尘对视一眼,纷纷无奈地叹了口气。戚无尘想了想道:“既然你运回来了,我们便先挪用几日。之后,还要麻烦你再把这些送回去,可以吗?” 小蓝点头,蓝粉色的雾绳还在中间的位置变出了两条细一些的雾绳,拍雾胸脯,昂首挺胸地保证,一定能做到。 戚无尘又道:“那就和百姓们说好,这些物资是临时调用,之后还要还回来。” 白翛然道“让他们都来太守府领物资好了。没个人领了什么,做好登记,到时候还的时候也防止他们以次充好。” 他话才说完,小蓝就突然蹦到他眼前,在他的注视下,一根雾绳分裂成了无数小蝌蚪一样的雾气团子,然后每个团子贴上一件取暖物资,那意思表现得简直不能更明显,它会看住哒! 白翛然被它这积极表现的小模样逗笑了,‘噗嗤’一声,瞬间整个云彩上立刻如人间三月春暖花开!看得戚无尘和小蓝都齐齐一呆。 片刻后,戚无尘咳了一声,揽着他的肩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手指轻轻摩擦着他眼下的淡青,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回去之后,就先去休息。” 白翛然打了小哈欠,揉着眼睛道:“好,确实有点困。” 戚无尘心疼得又亲了亲他的眼睛。 这天全城百姓在太守府门前排起了长龙。户籍主事一边对照登记造册的人数,一边挨家挨户地发放救助物资。每发放一户,都让他们签字画押一张灾后及时归还的保证书。 大部分百姓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按部就班。这保证书防范的不过是那些贯会钻营的小人。 当然,其实戚无尘并不十分担心,毕竟他是知道有小蓝雾的分裂小蝌蚪会时刻盯着这批物资的去向。 这天的霜石城,军民一心空前团结,到日暮西斜时,各家各户各处衙门的门前极其街道上的冰都按照原计划清理出了可以供一辆马车通行的空地。虽说余处的冰依然有近两尺厚,但是街上的秩序总算是恢复了,而且在戚无尘和白翛然一系列特别及时有效的救援措施下,全城百姓的情绪还算稳定,虽然也人心惶惶,至少没有因此出现暴动,这便是本次抗寒走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接下来就是要筹备粮食。 晚上,戚无尘带领着各路官员继续开会,他已经连续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双眼熬得通红,许多人都劝他去休息一下,就连大皇子都说了一句‘倒下可别怪本王没提醒你?该睡就睡会儿去!’ 戚无尘却摇摇头:“一城太守,责任在身,危未过,何以眠?” 他不去睡觉,别人也拿他没办法,毕竟这座城里政务上他就是老大。虽然大皇子在军事和身份上都更高一筹,可两人的关系,真没那么熟! 但是,有一个人绝对能管得了他—— 白翛然睡醒时正是太守府晚膳的点儿。因粮食物资实在紧缺,目前全城百姓的吃食全部都由几个粥棚统一调配,而太守府正好是个调配点儿。 白翛然一睁眼就听到外面乱哄哄的,他揉着眼睛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人竟然不是墨桃而是宣杏,白翛然一开始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直到宣杏服侍他穿衣洗漱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白翛然才察觉出不对,又问:“怎么了?” 宣杏快哭了,道:“少君,您劝劝大少爷吧,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合眼了,就算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熬啊!” 白翛然微微皱了下眉,道:“我知道了。你去准备一碗温茶。” 宣杏连忙应了,这才飞快的退下。 而白翛然正要出门,才刚走到门口,迎面就被一团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粉色雾气撞了个满怀,他心里突然一暖,就像被人紧紧拥抱了一下,之后浑身出了一层薄汗,是小雾人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白翛然摸了摸心口,唇角微提,他有预感,经过这次的磨练,小粉雾再度出现的时候,能力必然能再上一层。 之后,他亲自拎着一只食盒,里面装着煮好的驱寒的姜茶,去粥棚里找戚无尘了。 白翛然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毛领的兜帽大氅,整个人虽然裹得严严实实,可那张露在蓝色毛毛里的小脸,却依旧十分美丽夺目,至少他一出现在粥棚,不管是排队的百姓还是工作的官员无一例外,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某一时刻同时落到了他身上,而后就是各种惊为天人的感慨。 这些白翛然已经习惯了。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些百姓的心地淳朴,竟然没有一个晕倒的?——不过,说起来,自从他生了白鸣之后,好像即使有人对他动邪念,也不会休克了。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原理?白翛然有时候会想,若他的美貌是一种带有自我保护和反向攻击属性的病毒,那么在他生了白鸣之后,难道这种病毒也随之转移到白鸣身上了吗? 若是这样的话,进一步分析岂不就是白鸣将来也能生孩子? 当然,他只生了白鸣一个孩子,若是多生几个是不是就…… “在想什么?”戚无尘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侧。 白翛然下意识道:“想生娃……” 戚无尘:…… 其余人:!!! 排队的人群中有不少女子,听到了白翛然的话,有笑的也有遮脸害羞的,心想这个太守夫人好大胆啊!这,这还光天化日呢,她竟然就在想生孩子的事了,啧啧啧!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白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他发现戚无尘盯着他的眼神瞬间发生了某种变化,便立刻忍着脸热垂下眼睫,假装没看见,拿出那壶热茶倒了一碗递给他,微微笑着道:“喝一口,驱驱寒。” 戚无尘接过了茶,两人指尖相触,白翛然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脸又红了一分。但他依旧看着戚无尘笑,那笑容如阳春三月的太阳,柔和又温暖。 戚无尘的心顷刻间就化在了这个笑容里,他昂头将茶喝干,白翛然轻轻握住他的双手,小声说:“回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放心,若真有大事,我会让宣杏去叫你。” 戚无尘轻轻摇了下头,望着白翛然眼露怜惜,用外人从来没听过的温柔语气说:“不用。” 白翛然道:“可我看你现在这样,心疼。你看你眼睛都红了。” “无妨。” 戚无尘这声音柔的好似低语。一旁有不少女儿家望着他们俩露出羡慕的眼神。也有许多汉子感慨长叹,更有许多人在偷笑,觉得这两口子实在是甜掉牙。 白翛然见戚无尘就是不回去,突然凑近他,小声说:“你要是乖乖回去睡觉,我就答应你那件事。” 戚无尘:……! 第74章 将军(四) 白翛然说完就忙收拾起那姜茶壶碗, 不敢看戚无尘了。不过,一共就一只壶一个碗收拾起来还不简单,白翛然为了拖延时间, 磨磨蹭蹭, 心想要是连这招都不能哄得他乖乖去睡,那我可真要生气了! 幸好戚无尘十分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经过了最初的惊讶他很快恢复了神色,唇角微弯, ‘嗯’了一声,又凑近白翛然,道:“遵命, 夫人。” 白翛然:…… 耳朵沾上了戚无尘的气息, ‘腾’地烧起来。 反正就是,大庭广众之下,戚太守一点脸都不要了,就很——白翛然忍不住横了戚无尘一眼,却瞥见戚无尘唇边的淡笑和脸上深深的疲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刻,白翛然心疼得只想一搂过戚无尘,好好地抱一抱他, 给他依靠, 让他休息! 不过, 也是因为大庭广众, 白翛然忍住了,就又说了一遍:“快去睡一会儿, 我帮你盯着。” 戚无尘又‘嗯’了一声, 临走前, 像是叮嘱白翛然又像是做最终确认,又问了一遍:“那件事,你确定答案我吧?” 白翛然才降下温度的耳朵,再度燃烧起来,‘嗯嗯嗯’一连应了好几声,看似是催促戚无尘赶紧去睡,实则他是真的害羞了—— 只因,两人说的那件事是前几天夜里,戚无尘正在兴头上偏要听他撒娇学猫叫,白翛然那天宁愿被弄哭,都没答应他,所以,今日旧事重提,戚无尘的期待可见一斑。 戚无尘往后院走的路上,还在想,什么撒娇,什么学猫叫,说到底还不是白翛然太爱他了,担心他熬坏了身体,才会做这种妥协? 可是这种被自己喜欢的人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它能帮助一个人感受到人生最美好的样子,或许这就是‘爱’的魅力吧。 戚无尘走后,白翛然坐镇粥棚。期间有不少百姓竟然都主动与白翛然搭话,一时间粥棚里很是热闹了一番。其实,大家就是看到了刚才白翛然和戚无尘两人的相处,与这世间任何一对夫妻之间并无二致,因此深感亲切,便忍不住想要与他聊上几句。 再一点,白翛然真的长得太好看了,人们看到美丽的事务就更忍不住想要亲近了。 然而,这一聊才发现她们以为的堂堂太守夫人竟然是个男子?!这简直,简直就是浪费资源啊!这么美的男子还是白将军家的公子,怎么就想不开嫁人了呢?! 唉,只恨自己不是一城之守! 粥棚从早到晚人来人往,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只到一只箭翎射入霜石门的城楼! 那箭上插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戚无尘亲启。既然是给太守的信,守城的士兵也不敢怠慢,连忙将信送去了太守府,此时,距离戚无尘睡下不过两个时辰。 信最终送到了白翛然手上,白翛然根本就没拆开信,只看了眼信封上的笔迹就认出写信的人是他二哥!果然,二哥没事! 他悬了好几天的一颗心终于松了下来,但是很快他又十分担心兄长宁愿写信,也不回城的原因,他拆开了那封信,发现那封信的开头竟然写的是‘然然’——这信,竟然是给自己的? 白家二哥这是担心信送不到自己手上才故意在信封上写了戚无尘的名字吗? 白翛然带着一脑门的问号,往下读—— 阴司现已得到确切消息,今晚子时,狄戎将联合羌笛、雪族偷袭霜石门,为狄戎被冻死的同伴报仇。三国兵力约五万,小心雪族! 阴司已在筹粮,望安。 信很短,却句句惊心,又句句安心。 白翛然看完后,眼眶微微一红,将信收好,立刻吩咐下去‘召集各位大人,前堂议事’。 于是,在戚无尘睡下两个时辰后,被白翛然给亲醒了。 然而他才睁开眼睛就听到白翛然对他说:“二哥来信了,说今晚子时雪国会来攻城。” “什么?” 戚无尘刚升起来的那一点点旖旎心思,顷刻就被这个消息给冲散了。 “官员们都在前堂,这是二哥的信。” 戚无尘接过信看时,白翛然替他披衣系带。 …… 两人到前堂时,正听到一位官员说:“唉,只盼千万别是敌军来袭,这个节骨眼上可再也经不起什么冲击了!” “此言差矣。” 戚无尘边说边大步走进。官员们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就听戚无尘又道:“昨日为筹粮,我们曾将狄戎冻军的粮食算为预备。今早三军将士才刚把那些粮食刨出,怎么晚上狄戎人就来进攻了?各位可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官员们面面相嘘,这时门外突然有人笑了一声:“当初的京城第一智囊果然名不虚传。”说话的人竟然是大皇子,他道:“本王听说那些戎狗又带着帮手要来了?怕不是看到咱们把他们的粮食都从冰窟窿里挖出来着急了吧?” 他这样一说,众官员立刻恍然大悟,有人就道:“原来如此,也就是说眼下不仅咱们城内缺粮,那狄戎部落说不定比咱们更缺!不然也不会一看咱们从冰里抛出他们的废弃军粮还急成这样了!” “狄戎土地贫瘠,一年到头也种不出多少粮食。又要养兵,又要养蛊,还要给大周纳贡,这三年的日子并不好过,这次他们蓄谋已久,本想一举拿下霜石城,偏偏天公不作美,下了一场千年不遇的冬雨,直接浇灭了他们的美梦,真乃天助我大周!” “哈哈哈,”大皇子听了官员们这番感慨,狂笑道:“哼,区区狄戎还妄想入主中原?!本王今日便要教他们重新做人!他不是要子时偷袭吗?那本王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倒要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殿下,”戚无尘道:“这次狄戎联合了羌笛和雪国,兵力不下五万,可谓来势汹汹,殿下若无完全对策,不宜贸然行动!” “谁说我没有万全对策的?” 大皇子边说边笑,眼睛边往白翛然身上瞟,“只要太守大人肯借一人给我,计策保证万无一失!” 戚无尘的直觉立刻拉响警钟,他根本没问是什么人,直接就对大皇子道:“殿下若是想借人,戚某只能把自己借给你,其余人都是霜石门的百姓,万万不可牵连无辜进入这等乱世之局!” “你?”大皇子眉毛一挑,打量了戚无尘几眼,道:“太守大人能歌否?善舞否?可惧蛊虫?可御女裳否?”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见戚无尘不说话,大皇子摇头道:“这些方面你真的不行,戚大人啊!你还是认清现实吧!” 众人:所以你到底想干嘛? 第75章 双杀(一) 众人看着大皇子, 大皇子就看着白翛然,于是,众人顺着他的视线, 也看向了白翛然。就听大皇子悠悠开口, 道:“本王有一美人计,现在还缺一位美丽强大聪明果敢之辈,为本王为大周百姓为这江山天下——” 所有人边听大皇子说,边看着白翛然暗自点头, 因为‘美丽强大聪慧果敢’这不就是白翛然的代名词吗?大皇子这番话就差明着点名白翛然了,谁还听不出来是怎滴? 白翛然当然也听出来了,他倒没管别人只看了下戚无尘, 见他脸色沉郁, 便在桌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之后,白翛然才对大皇子说:“殿下先说说你的计策吧?” 他笑着将一杯热姜茶推到了大皇子面前。 大皇子接过茶饭在鼻下细细嗅闻,浅抿一口,等卖够了关子才道:“狄戎王好色成瘾,每日都要各部进贡妙龄哥儿或者侍女供其赏玩,且传闻他身带YIN蛊之祖,他的生命与这只蛊虫息息相连,且整个王庭便是通过这只蛊虫在操控。若将他身上的蛊虫杀死, 则狄戎朝廷被中YIN蛊之人也将立即毙命, 那样一来, 狄戎将立刻分崩离析, 狄戎陷入内乱,羌笛和雪国又怎么可能会傻傻地只攻打大周不趁机掠夺?” “况且, ”戚无尘接过了话头, 继续分析道:“从羌笛和雪国的国土分布来看, 他们和大周之间本就隔着大半个狄戎,若是趁此次出兵,能将狄戎的一半疆土吞并,也确实不枉费这番兴师动众!裕王殿下,此计甚妙,下官愿为国献身,绝不后悔!” 众人:…… 戚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众人一时陷入惊诧,忘了反驳。 “我反对!” 白翛然狠狠把自己的手从桌子底下抽了上来,一脸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还横了戚无尘一眼,甚至他说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因太过生气‘腾’地站了起来! 他说:“裕王殿下,你一开始物色的人选是戚太守吗?” 众人:yoyoyo,连‘戚太守’都叫上了,看来夫人是真的生气了!平常的时候,夫人都叫太守大人‘我夫婿’或者‘无尘’,这个称呼还真是第一次听见呢! 白翛然根本就没看他们,只问大皇子:“裕王殿下,你最初物色的人选到底是谁?” 大皇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戚无尘就抢答道:“当然是我。” “你不行!你去这个计划成不了!你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智囊,你哪有美丽哪有强大?你对付得了蛊虫吗?你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大周还可能损失一位好太守,还是我去吧!不就是蛊虫吗?我还弄不死它?!” 众人:…… 不、不愧是将军府养出来的公子,关键时刻盛气凌人! 戚无尘垂下了眼睫,似在忍耐,脸色却一点点黑如锅底,好不容易等白翛然说完,他也‘腾’地站了起来,甚至太过生气,冷笑了一声才道:“你若想去,也可,必须有我陪同,否则免谈。” 大皇子一开始还能玩味地看着这两人,到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也没比戚无尘好多少,显得十分乏味就好像突然被人塞了一嘴冰糖,齁到了。 因为到了此刻,谁还看不出来,这两个人之所以这么生气全都因为他们太在乎对方了,他们都不放心对方身处险境还更别提与【淫】魔为伍了! 怎么办呢? 大皇子这个计策确实不错,而且实施起来只需要动用几个常年养在狄戎王庭的暗桩。再一点,这次狄戎联合羌笛和雪国出兵,为了彰显国力他们肯定还要做些表面功夫彰显国威,以防羌笛和雪国背地动歪心思。然而经过那场暴雨的冰冻,他们能调动的兵力应该不多,这就会导致狄戎境内许多地方兵力空虚,成为大周可以钻的空子—— 还有一点,狄戎为了不让羌笛和雪国摸透他的底细,就算是夜晚偷袭霜石城也绝不会再走被冻住的那只队伍走过的路,因为那些冰雕现在没人处理,只要经过那条路很容易就能看到,这会暴露狄戎最真实的军情,也容易给羌笛和雪国制造无所顾忌反水的机会,狄戎人不傻,他们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因此,从这一些方面其实也差不多能推测出今晚子时,这三国联军可能会走的偷袭路线,而这对大周来说,绝对是制胜先机。 当然目前他们在商量的事情,已经不是如何对付晚上这次偷袭的防御问题了—— 而是,彻底摧毁狄戎这个国家! —— 白翛然和戚无尘僵持不下,一众官员劝和不成,最终大皇子烦了,猛地一拍桌子:“你们两个都去!” 官员们:“那谁来坐镇守城?” 大皇子道:“白家军守城。” 众人:? 白翛然喜道:“我二哥回来了?” 大皇子:“应已在巡营。” 戚无尘:“……” 有白跃灵镇守霜石城,这三人自然无后顾之忧。之后,他们又细化了反偷袭计划,确保没一步都能不声不响完成绝杀,一点一点蚕食敌军,最后达成令敌人自乱阵脚的目的。剩下的就是调兵遣将了。 大皇子又嘱咐了一句:“雪国人擅驭狼捕猎,狼对气味非常敏感,因此,我们要提前行动,避免和他们有近距离接触。还有今晚的偷袭队我会为所有人都准备兽皮斗篷,身上不要带香。” 他说完,又看着戚无尘和白翛然道:“二位请随我回大营吧。” 戚无尘没一句废话,回头对他的副手道:“劳烦大人暂代内务。” “太守大人多多保重!” 这一刻,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激动,就好似身处在见证‘英雄’诞生的现场,甚至在他们眼中还没出征的太守夫夫已然是注定凯旋的英雄!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大皇子将两人带回城内大营后,白翛然终于见到了运粮回来的白家二哥。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当白家二哥听说白翛然要和戚无尘一同去以身饲虎时,这次是说什么也不同意了! 他甚至说戚无尘:“你就是这样待他好的?你这样纵着他是在害他,你到底知不知道?!” 戚无尘面无表情的说:“自从三年前……我就在想,若此生我有幸再与他相遇,无论他是男是女,是美是丑,上天入地,刀山火海,只要他想,我就会陪他走那一遭!” 白跃灵:…… 他气得胸膛起伏,扭头去看白翛然,就见他那个傻弟弟眼里已经没有他这个哥哥了,此刻正满心满眼都是戚无尘这个混账纵容犯,这两个,简直、简直! “好,既然你们俩——”白跃灵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上便被一双手重重拍了一下,他一扭头见是大皇子,立刻道:“殿下,内弟不懂事,我做哥哥的却不能放任他这样骄纵!此行,我代弟弟和戚太守去,也好在狄戎内调配阴阳栈司的人手,任务更容易完成。” “不,”大皇子看着白翛然和戚无尘,对白跃灵道:“二公子还是留下守城吧,此行非三公子和戚太守不可成。他们的面孔比你新,更不容易被怀疑。” 白跃灵还想说什么,白翛然忙道:“哥哥放心,那只YIN蛊之祖,我想我比哥哥更适合对付它。” “你更不不清楚那狄戎王是个什么货色,你不准去!” “哦,听二公子这话,你与狄戎王接触过了?”大皇子微微眯眼。 白跃灵气得猛淬一口,面露嫌恶道:“没有!” 话虽如此,可他的表情还是令在场三人品出了‘有故事’的意思,估计事涉隐私,即使询问,白跃灵也不会说。但是,情报还是要收集,于是,大皇子问:“那你可知道狄戎王喜欢什么样的贡人?” 白跃灵回想了一番,他不是很确定,道:“大概是冷冷清清,高傲……” 白跃灵一边和大皇子描述,白翛然连忙拉过戚无尘小声对他说:“今晚你记得多笑一笑,可千万别让那个大变态看上你,不然我肯定会吃醋的!” 白跃灵已经说到:“……又不能像真的冰山,说白了就是得端着,暗送秋波……” 白翛然又连忙拉过戚无尘:“你还是别笑了,别笑了!就板着一张脸,挺好!” 戚无尘无声地勾起唇角,拉过白翛然,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亲,凑到他耳边悄声说:“嗯,今晚我们都不笑,都板着脸,好吗?” 大皇子耳朵动了动,往他们俩这边看了一眼,见两人正腻歪着立刻特乏味地移开了视线。 因时间太过紧迫,白跃灵最终也没能说动他弟弟和戚无尘,万分担忧地送大皇子率领的这支奇兵大队出了城。白跃灵担心只有兽皮根本不足以帮助他们隐匿气味,还给每人发了一只荷包,那荷包里是白家蛊司饲养的味蛊,这种蛊虫能吸收空气里的味道。 若有人随身携带这种蛊,人身上的味道也会被它吸收,就像是一只净味器一样,非常方便。 白翛然临走前,用力抱住了他二哥,非常认真地许下了一个诺言,他说:“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你也要活着等我回来。” 白跃灵的眼眶顷刻通红,骂了句:“臭小子!别瞎逞能,不行的时候记得逃跑!” “嗯!”白翛然用力点头,笑嘻嘻地转身跑向了不远出在等他的戚无尘。 白跃灵站在城门口,长长叹息,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怅然若失,他又叹了口气,捂着脸,嘟囔了句‘真不省心’! 第76章 双杀(二) 白翛然一行人所走的路, 沿途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群狄戎士兵被冻成的冰雕。北疆寒气重,即使是白天,这些冰雕在阳光下也没有化开, 反倒因为冻成了冰, 那些活着时容易被忽视的皮肤上的纹路,在这种时候反而清晰得吓人,那是每个人命运的痕迹,是说不出的沉积的色彩, 却因死亡,也为沿途增加了另外一种阴冷,就连阳光都暖不过来的那种冷。 若非急着赶路, 白翛然肯定不会接近这些东西, 总觉得那一双双痛苦又凄惶的眼睛,饱含着命运的无奈和世间太多的悲伤…… 一路走来,他尽量忽视这些消失的生命,却无法忽视自己内心越来越沉重的感觉。白翛然开始大口呼吸,终于引起了戚无尘的主意。 戚无尘没有多问,直接在他前面半蹲下来。白翛然爬到了他的背上,紧紧抱着他,将脸贴上了他的发。 大皇子看了两人一眼, 没有多说, 只催促所有人尽快赶路。 很快, 他穿过了这片山林, 看到了两排马车,赶车的人和护卫队的服饰一看就不是周人, 为首一人见到大皇子连忙迎上来, 他自称是阴司阿其, 现任狄戎某部的贡人官,也就是专门管理给狄戎王供应美女哥儿的官员。是大周在狄戎一个很重要的暗桩。 这次的任务若能成功,阿其就再也不用再当卧底了,可以重回故土,开始新的生活了。因此他其实非常积极。尤其是听说这次冒充贡人的两个人一位是白家三公子另一位是霜石门新太守后,他更是惊讶不已,这一路上便事无巨细将这些年他了解到了狄戎王的脾气秉性,偏好特点当成情报事无巨细一一汇报。 因为出动了两位大人物,在阿其看来,这次的任务成功完成的几率很大。尤其是,作为白家阴司的人,阿其早就听说过三公子自出生就百蛊不侵,还曾经把老太爷的蛊王当成毛毛虫给玩死过,所以他对白翛然莫名信心十足。 这次在阿其的运作下,白翛然等人直接顶替了某番部进贡的队伍,所有人都换上了该番部的衣服,武器全部都藏进马车底部的夹层内。 白翛然和戚无尘作为重要的贡品在阿其的指导下,纷纷换上了贡品的特定服装—— 像旗袍一样的高开叉的兽皮长裙,露腰的小皮袄,以及数条脚环、手环和一张可以遮住半张脸的面纱。 这裙子开叉太高了,里面还不能穿衣服,这令白翛然十分不习惯。阿其当然看出了这两位清贵少爷的不适,便说:“现在穿着亵裤也没什么,可进入王庭,望两位贵人能以大局为重,入乡随俗。” 戚无尘抬了下手:“嗯,你先出去吧。” 阿其又看了看白翛然,见他对自己颔首,这才退了出去。 戚无尘却一把扯过白翛然抱进自己怀里,手抚摸上他纤细的腰肢,像是担心他着凉,不断抚摸以此取暖。片刻,戚无尘亲了白翛然的侧脸说:“真不想把你给别人看。” 白翛然也很闷,闷道:“我也不想。要不咱们进去直接把那狄戎王干掉算了,我不想脱了裤子跟他搞暧昧!” “你是想用阿雾吗?” 戚无尘小声问。 白翛然点了点头,“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谁也没告诉,就悄悄将作战计划改了一步。主要是小雾人这个事解释起来很麻烦,白翛然和戚无尘就默契地没对第三个人提,因为说与不说,最终都不会影响结果,反正狄戎王今天注定会死在他们手上,只要保证这一点不变,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不同。 于是,虽然车队到达狄戎王庭时,两人的着装从外表上看和所有贡人保持了一致,但是走动间他们的腿上绕着一层淡粉色闪耀如海底珠贝般光泽的雾气,朦胧中带出了一份神秘。 狄戎的王庭不似其它部落那般四处都是帐篷,这王庭的建筑风格很像大周文帝时期的建筑,是在一片月亮湖旁,按照大周皇宫的规模建造的一座城。城内实际王庭的面积并不大,不过是因处于城中核心,显得尊贵无比。 白翛然和戚无尘随着阿其踏入皇宫大门的那一刻,不远处的一扇侧门正有侍卫抬着一人往外走。 白翛然好奇侧目,正好看到一条雪白的手臂自那盖在身上的布巾下滑出,手臂上的青紫痕迹还有咬痕十分清晰,看起来有些吓人,他不由皱眉,小声问阿其:“那是什么人?” 阿其看了一眼,小声道:“前今天送来的贡人。深得狄戎王的喜爱,却没能熬过……” 白翛然点了下头,在心里大骂狄戎王‘禽兽不如,不是个东西’!同时他不得不再次提醒戚无尘:“不要笑,你一个眼神都不要给他。” 戚无尘抬手捏了下他的耳垂,作为回答。 阿其突然说:“一会儿若是你们被选中跳舞,不要直接拒绝,可以用别的才艺代替,我只能送你们进去,之后就要看你们的了。” “嗯。” 狄戎王的寝殿外,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龙。各部落的贡人官均带着人在大殿外等候传唤。这狄戎王见个人还不像大周皇帝那样一下都见了,挑出顺眼的留下,他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见,被送来的贡人只进不出——换句话说,进了这间寝殿,就不知死活了。 再想出宫,就只有像刚才那位贡人一样,因为受不了……被横着抬出去。 想到这儿,白翛然再看那宫殿的大门就像是一个怪兽吃人的血盆大口,寒气森森不说,还特别讨人厌。白翛然甚至觉得,亲手把这玩意捣毁,简直是在拯救天下苍生。 大概因为心中太过气愤,等阿其把他和戚无尘带进去后,白翛然也没像别人那般低眉顺眼,反而直直看向了那个坐在高位的男子,而后他对上了一双浑浊的眼珠,就像是行将就木的人才会露出的那种沉淀了一生污浊之气的眼眸! 他心里有些震惊,然而很快,那双眼睛中便立刻浮现出了贪婪的欲【望。凭心而论,若非狄戎王有这样一双眼,很容易被他保养得宜的精致外表欺骗—— 通传官发现了白翛然直视王上,正要呵斥,就听狄戎王指着白翛然道:“今晚就你吧。”他说完,立刻有人上前来拉白翛然。 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白翛然也愣了下,但是很快,他就喊道:“等一下!” 同时,一层淡粉色的雾气自大殿中飞快飘起,如一层坚韧的薄纱,将所有人裹成了茧,甚至就连他们张嘴都发不出声音。雾气无孔不入,很快就钻入七窍,令那些挣扎不休的人们昏睡过去。 狄戎王也昏了过去。 阿其没有想到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还处在震惊中没有回神,突然他感到地面一阵晃动,手臂被白翛然狠狠一拉,人就被推了出去:“快走!去通知殿下!” 白翛然把阿其推出大殿,却紧紧拉着戚无尘不肯松手。 “你陪我。” 白翛然扭头对戚无尘说话时尾音卷卷,换来戚无尘一个宠溺的笑。 两人对面的王座之上,一只通体金黄的巨大蛊虫,正抛开狄戎王的后背,从蝴蝶骨中间钻出。 它已经不再像普通的蛊虫那般身体的构造依旧是昆虫的模样,它的虫脚能看出人类五指的分支,展开的翅膀下也有类似人脸的凸起,看起来,处处透着诡异。 尤其是,当它从狄戎王的身体里钻出来后,一下跳到王座之上,用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白翛然时,那种熟悉的眼神令白翛然一瞬间毛骨悚然! 白翛然大骂一声:“畜生!恶心!” 那虫立刻得意地振翅,声波模拟人类的语言,能听出它在说:“你很厉害,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类!” “这狄戎王死了几年?你在一具死人的身体里藏着,你不觉得恶心吗?”白翛然简直气到发抖,不知怎么就又想起刚进门时那位被抬出去的贡人以及他身上那些痕迹…… 金虫‘说’:“人类的身体很好用。尤其是像狄戎王这种有权有势的死人。这个王朝很好,这里的虫床很好,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看他们为我生下的孩子是什么样子了……哈哈哈!那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强大的虫兵!” “你给我住嘴!” 白翛然捂住嘴,干呕数下。他不准备再让这只虫子说下去,那他可能会因为恶心当场呕死,于是,他说:“阿雾,杀了这个疯子!” 粉色的雾突然浓烈起来! 带着一股来自深海的咸涩暴风,利刃般向金虫王猛扑过去! 金虫王开始振翅,声波割裂雾气,于暴风利刃相撞,发出了金属摩擦的声音。 白翛然和戚无尘对视了一眼,两人一个滚翻扑到一面墙前,摘下墙上的弯刀,双双挥舞着扑向金虫王…… 与此同时,狄戎王庭突然拉响了警戒,不少王公大臣一脸麻木地从家里出来,手里拎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冲到街上,见人就砍,一时间整个王庭陷入混乱。 第77章 双杀(三) “有刺客!” 整间王庭内到处都是这样的呼喊。 然而侍卫们却在这一刻突然变成了提线木偶般, 眼珠内翻,只余眼白,见人就砍, 不分敌我。 一时间, 王庭内的宫女和侍者抱头鼠窜,他们根本不明白平日里勇猛如狼,睿智如鹰的狄戎侍卫,怎么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变成了一群没有智商的杀人机器? 早在阿其通知大皇子动手时, 王庭中就四处飘起了烟——那是大皇子带领众人点燃了蛊司密旨的香料,据说蛊虫闻了这种香料就像人喝醉了酒,能够暂时脱离蛊王的掌控——所以大皇子等人才是导致整座王庭陷入混乱的罪魁祸首! 这次大周深入敌营的人并不多, 只有不断制造混乱才有胜机! 当然, 在王庭自相残杀之际,大皇子连忙带人趁机去支援白翛然和戚无尘,毕竟他们这次的任务是要杀死狄戎王,只有狄戎王真正死了,狄戎才会陷入真正的混乱,他们那个三国联军才会迅速土崩瓦解,霜石门城的危机才算真正解除! 这在兵法上相当于围魏救赵,釜底抽薪! 此时的狄戎王殿内, 粉色的烟雾自四面八方升起, 紧贴着门窗将金虫王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 同时也令外面的狄戎侍卫根本冲不进来。 白翛然和戚无尘在粉雾中挥刀砍虫, 那真是刀刀必中,怎么说呢, 反正就是即使两人空砍了, 雾气也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卷住金虫把它送到两人的刀刃下, 磕一下再磕一下,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狗腿得不能更狗腿! 金虫已被这雾,气得振翅骂街,用拟人的声音狂骂:“周人狡诈!阴险!小人!以多欺少,不要脸!” 它巴拉巴拉地骂,白翛然和戚无尘充耳不闻,手中弯刀挥舞得反而越来越快!小雾人却听不下去了,无数根雾绳触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好一顿噼里啪啦抽打,就像是狗腿小弟替大哥教训不会说话的小瘪三,狠狠抽嘴巴,以此讨好老大们,请他们务必保持好心情似得! 很快金虫的外壳上就成了筛子。有金黄色的液体顺着外壳的裂缝滴落下来,那液体似乎有极强的腐蚀性,滴到地面上都能将石板烧出一个大坑。 小雾人似乎也被这些液体烫到,不但将金虫扔了,雾须触手也因此全部断开。 白翛然心中一动,对戚无尘喊:“躲到我身后,那虫子不对劲!” 他边说边一把拉过戚无尘,把人塞到自己身后。 金虫确实不对劲,那些从它身上流下来的液体竟然飞快向它聚拢过去,同时一股金绿色的烟雾在它身上渐渐升起。 很快白翛然就发现,金虫身上的绿烟和他身上的粉雾对抗起来。两股烟雾竟然开始互相挤压起对方在这间大殿内的生存空间,就好像是要通过这种较量在证明谁更强大似得! 然而,这种较量在当下这个局势中属于毫无意义,且最终的导向也注定分崩离析,很可能直接导致大殿的坍塌,这令白翛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并一把抓住戚无尘往殿门口冲去! “快走!”白翛然喊。 戚无尘自然也看出了两股烟雾恶斗的最终结果,二话没说,拉起白翛然就跑。 两人堪堪冲到院子中央,身后的大殿便轰然倒塌! 这一下,整座王庭都跟着安静了一息,紧接着就在所有人注视的王殿废墟之下,突然一粉一绿两股烟雾顶开碎裂的瓦砾,砰然蹿起! 一阵哗啦啦的瓦砾脆响,两股烟雾如两条龙一般蹿上了半空,它们在半空中缠斗,渐渐将空中的云层搅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万丈阳光从漩涡中倾泻而下,令整个狄戎上空的天象,看起来既神圣又诡异。 然而,很快人们就根本顾不上再欣赏什么天象了,因为自打两股烟雾冲天而起,那些翻白眼的蛊人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间灵活起来,而且那双眼隐隐有翻回来的趋势,令所有被他们追赶砍杀的人不寒而栗。 白翛然发现了这点变化,瞬间就明白了金虫在算盘,他对戚无尘说:“金虫想要通过他的蛊烟操控全王庭身中子蛊之人,咱们要尽快找到金虫的本体,用火烧死它!” 两人边说边再次冲进了瓦砾废墟。 这时,大皇子带人杀到了这里,他一见两人,就扔给戚无尘一包药草,喊:“你们是在找虫子吗?用这个熏!” 戚无尘将药草分给白翛然,两人从废墟中扒出一些铜器,点燃后,将装有药草的铜器放到逆风口,而后他们守株待兔了不到三息,就听白翛然大喝一声:“在这!” 金虫被熏得有些晕,摇摇晃晃行动力急剧下降,白翛然手中拿着一只铜勺,铜勺里还燃着一小簇香料,他却眼疾手快,‘吧唧’将勺子一扣,直接连香带虫给扣到了一起! 天空中,金绿色的烟立刻察觉到了金虫本体遇到了危机,它顾不上管粉雾的追击和围剿,以近乎光的速度向地面上的本体扑来,而这时白翛然和金虫本体之间仅一勺之隔!他的手甚至还握在勺柄上—— 戚无尘发现不对,边扑向白翛然边喊:“小心!” 而下一息,那金绿色的光便化为了一只巨大的绿箭以力破千钧之势砸向铜勺! 白翛然根本来不及躲,事实上他也没躲,那一刻,他仅来得及暗叹一声‘无尘对不起’,并遗憾又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做好了优雅牺牲的准备! 意料的疼痛没有来袭,白翛然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竟然是一片粉色的毛茸茸?! 粉色是小雾人的颜色,可为什么是毛茸茸?! 这是—— 白翛然小心抬手,这一动,便牵扯到了背后的肌肉,进而牵动了尾骨,进进而眼前那片毛茸茸动了—— 这是一条尾,长在他身上! 这个发现令白翛然无比震惊!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种震惊不过是个开始—— 很快,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在他和所有人的震惊中‘嘭嘭嘭’地爆开,成了九条粉色的巨大尾巴,直接将他护在尾内,成了一个球!之后那尾巴又像故意和他开玩笑一样,在他面前如花瓣开花一样一点点打开,每一条都如波浪一般抖动,看起来非常整齐又妖娆。 白翛然从惊愕中渐渐回神,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是啊,我外祖母不是龙族吗?为什么会有毛茸茸的九条尾巴,还粉色的?九尾那不是狐狸吗?难道说水幕灵龙它其实只是名字好听,实际上它是个狐狸和龙的杂交品种?!所以当年外祖母才会被鱼人当成贡品送到大周皇宫吗? 如果真有九尾狐的血统,那他阿娘怎么没有九条尾巴?还是说他现在这个现象就是传出中的‘返祖’?! 唉! 白翛然长叹、扶额,他忧愁地看了眼还在抖动不停的尾巴们,心想也不知道戚无尘看到他这样子能不能接受他呀! 然而,他才这么想,其中一条尾巴就突然变长一下卷住了戚无尘,将他送到了白翛然面前。 白翛然直接愣住,那条尾巴松开戚无尘后,还特别讨好地抖了抖,甚至蹭了蹭他的脸。 白翛然:…… “我……” 戚无尘就在眼前,白翛然反而有些不知该怎么说。 他想说,我不是妖怪,你别害怕! 还想说你看这尾巴狗腿的样子像不像小雾人? 甚至想说就算你害怕,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你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了—— 然而这些话都没来得及出口,他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给拥住了! 戚无尘一把抱住了他,什么尾巴,什么金虫,什么在场众人的眼光,他统统都没管! 此刻,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就只有一个白翛然。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只让白翛然的身影倒映在了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上,专一如故,深情如故。 白翛然所有的不安在戚无尘这双眼眸的凝视下渐渐平复,他冻结的神智在戚无尘用力将他揽进怀里的那一刻如被温水浇灌—— 白翛然恢复了。 于是他笑着对戚无尘说:“我刚刚以为我要死了,已经向你道歉了……活着真好!对了,那金虫呢?” “它死了。” 戚无尘盯着他,似乎不舍得眨眼,眼睛干涩发红。 “哦。”白翛然极其平淡地哦了一声,好像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之后,他环顾四周,发现数息前还张牙舞爪见人就砍的侍卫们如今全部倒地不起,像是昏睡了过去。有白家阴司的人正挨个给这些人拔蛊。那蛊虫被**后,就直接扔进炭盆被烧死了。 很快白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问戚无尘:“你记得之前蛊王说的那些怀了虫兵的人吗?那些人在哪儿?” 戚无尘望着后殿的方向,皱了皱眉,道:“恐怕不好救!” 白翛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大皇子带人砍断后殿大门上的锁链,一脚踹开的门里是数名大着肚子的哥儿在悲惨的嚎叫…… 白翛然刚要起身,突然下面一凉,又连忙坐了回去。他这才想起他身上的衣服基本相当于真空,在加上这九根尾巴一撑,相当于后门大开,就很—— 可他才刚刚这样一想,耳边就立刻炸开了一阵‘嘭嘭嘭’,粉色的烟雾一团一团在他周围爆开,竟是那九根尾巴从他身上自己脱落了下来,飘在空中团成一个个圆球,后又爆成了一团团雾气。 白翛然:…… 所以说,什么九尾妖狐,什么血脉返祖全都是我想多了呗?!一切不过是小雾人进阶出变身能力的恶作剧! 唔…… 气! 第78章 双杀(四) 小雾人似乎是感觉到了白翛然很生气, 立刻九团合一,还将自己尽力压缩压缩再压缩,变成了一团元宵大小的团子, 而后跳进白翛然的掌心, 就假装乖巧的不动了。 白翛然:…… 算了,先给你记账。 他起身和戚无尘一起向后殿走去。 大皇子正吩咐人用点药材熏虫兵,白翛然连忙出声阻止:“不行殿下!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会连带母体一尸两命,还是交给我吧。” “你?”大皇子打量白翛然, 发现那些尾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暗暗松了口气,不过:“你别告诉我, 说你现在会什么妖术?!” 白翛然摇了摇头, 只道:“以蛊制蛊。”说着,便将手中的小粉团子往那殿里一扔,又命人立刻关门。 之后,殿内响起了数声惊呼,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大概一刻钟后,大门自动打开,粉色的云雾自大门口流淌而出,边往高处飘, 边噼里啪啦往下掉金壳子, 像是一片片被粉碎的金色铠甲。 云雾散尽, 露出了云雾之下大殿里倒地的那些哥儿或女子, 他们此时昏睡着,面容安详, 原本高耸的肚皮, 也恢复了平坦。 不知小雾人干了什么, 总之蛊子已除。 人们都在惊叹这一幕,没人发现白翛然一抬手,那刚飞上天的粉色云朵立刻飞了下来,还不断地压缩压缩将自己变成了一颗元宵团子大小的糯团,落进了白翛然的手心里。 远远看去,就好像白翛然抬手摘下了一片云。 这令不小心看到这一幕的人,大为震惊。 这时有士兵跑来禀报大皇子:“回殿下,狄戎王已死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 “好。”大皇子说完,又问在废墟中翻找的那些士兵:“还没找到狄戎王尸身?” “找到了,在这儿!”其中一人突然大喊道。 “割下首级,挂上城楼。全员立刻撤离!”大皇子说完,立刻有人将口令四下传开。 这之后,狄戎王庭的百姓看到自己国王的首级被挂上城楼,立刻慌了,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四散逃亡。而狄戎王已死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三国联军耳朵里。 它如一只利箭成功打破了三国联军之间的微妙平衡,令这只联合军队立刻出现了内讧。 几乎是收到消息的同时,羌笛没有跟另外两国打招呼,便立刻撤军反扑狄戎。 而雪国虽然慢了一步,却也只留下了豹师与狄戎王子所率领的骑兵周旋,其余的虎师狼师鹰师全部回撤反扑,趁火打劫瓜分狄戎的用心十分明显。 这种情况下,狄戎王子自身难保,又哪还有心情去打什么大周!尽管他很清楚,若想拿下大周霜石门城,这次机会几乎是千载难逢! 而这时的大皇子已经带领突击队平安撤回了霜石城内。戚无尘和白翛然也平安回了城,二十万军民的性命保住了,但是大皇子的脚步却没有停,他对戚无尘道:“狄戎内乱,千载难逢!本王要趁机将前朝失地尽数收回,替父皇完成心愿!” 作为一州太守,戚无尘自然也希望国土统一,就道:“殿下但去无妨,粮草辎重下官来办。” “好!” 大皇子很高兴。本来他听说北疆太守换成了戚无尘,想到三年前两人的恩怨,对戚无尘,他多少还有些顾忌。如今共同经历了这场灾难,反倒是这个昔日情敌来为他出征保驾护航他才最放心! 大皇子内心不由升起阵阵感慨。 只因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戚无尘是个君子,他既说到,就自然会做到。 于是,继羌笛、雪国相继反水后,大周的裕王殿下也率领十万精兵加入了瓜分狄戎的战局。 一时间,北疆局势进入了群雄混战的白热化阶段。 北疆的灾情和战报不断传回京城,一时引起朝野上下轰动! 尤其是当百官听说年轻的戚太守和未婚夫婿白公子带领全城百姓御寒成功,不但没有让一人冻死,还深入敌国王庭,亲手杀死了狄戎王,为大周收复国土创造了千载难逢的战机时,他们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就连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皇帝,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连说了十个‘好’!以此表达他激动不已的心情! 收复失地啊!那是他父皇临终前对他的嘱托,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这是距离实现这个愿望最近的一次机会! 皇帝看完战报后双眼湿润,感慨道:“知,朕,莫过,浡儿。” 于是,尽管大战结果还没出来,皇帝却为了表示他的重视,当天便连下数道圣旨—— 第一道,封大皇子周开浡为裕亲王,统领北疆三军!并赐桐屿印,召集北地千名暗卫为其助阵! 第二道,封戚无尘为忠勇侯,且本次收复失地并入北疆霜石郡,设大郡,戚无尘即为大太守!领二品俸。并且皇帝还非常细心,听说戚无尘已得贵子,还特令他这个忠勇侯可以世袭罔替。 第三道,封白翛然为‘彩云君’领二品俸。甚至考虑到他与戚无尘未婚生子,还特地又下了一道赐婚圣旨,着礼部协办。 圣旨当天便从京城发出,由暗卫亲送往北疆。同时,亦有喧旨的公公分别去京城的定波候府和白家的安国将军府喧旨,尤其是其中涉及赐婚圣旨,既然是由礼部协办,自然是要召回两人在京城办,这日期便要礼部和戚、白两家商量着办。 其实早先,白家人收到白跃灵传回来的消息说是找到白翛然了,周稔黛便忍不住想直奔北疆去见他。若非是白将军极力劝他冷静,恐怕这会儿周稔黛已经在北疆了。 不过,如今北疆虽然在大战,白翛然和戚无尘却相对来说还算安全。而且,白家内部在北疆的情报网也相当厉害,尤其是白跃灵手下的阳栈,可以说是全大周最先进的消息传递系统,这段时间北疆情况怎么样除了皇帝恐怕全大周也没人比白将军更清楚了。 所以,今日这道赐婚圣旨一下,再一听喧旨太监说令有天使赶赴北疆喧旨去了,周稔黛的一颗思念儿子的心才算是真正安定下来。 既然是礼部协办的婚礼,待北疆局势一定,白翛然和戚无尘定然会回京城来。三年没见,听说然然连儿子都生了,也不知那小家伙到底长什么样子,可实在是太令人期待了! 这天之后,全京城的权贵世家有一份算一份有一户算一户每天争先恐后要去的就两个地方,一是定波候府,一是安国将军府,那送礼的人简直排起长龙。 更有不知多少读书人争相作词歌颂裕亲王大战北疆收复失地的魄力!每**堂之上都有人宣读北疆捷报,所有大臣纷纷恭喜皇帝,他们每说一句‘皇上圣德齐天,方有如此壮举’,弘泽帝这位结巴皇帝脸上的笑容就深一分,那可真是自他登基二十五年来的一道奇景。 北疆捷报,普天同庆,唯有太子笑不出来。 …… 狄戎境内,四国混战一个月后,局势终于趋于稳定。 羌笛占据西北偏西三分之二的面积,剩余的三分之一和整个东北都归了雪国。南半部地区被大皇子的大周军所占领,只余正东一县的位置给狄戎王子苟延残喘,因有一条山脉南北纵横,这个县易守难攻,否则就狄戎王子手里那点儿临时拼凑起来的残兵,早就被如狼似虎的三国军队给灭光了! 大皇子这次所收回的土地不仅包括前朝战败的割地,还多出了东面三州,单从土地面积上来看,可以说是绝对的大捷。 不过要绝对掌控这么大面积的土地,目前来说也有难点—— 那就是,狄戎是个游牧民族,以前他们是以部落为据点,四处都是帐篷,根本就没有城池,这样的地形就导致了这片新划入大周疆土的土地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建筑物,甚至没有官道,不论是行军还是消息传递都还在摸索阶段。 据狄戎那些战俘们透露,他们通讯全靠鸽子,而部落与王庭之间传信则是依靠蛊虫。每个部落以前都有一名王庭派来的祭司,他不但会养蛊,还能够通过蛊虫传递消息。不过,祭司在王庭出事那天就突然爆体而亡了,据说是他们体内的蛊虫死了。 战争趋于平稳,之后是建设便是最大的难题。 大皇子便主动找到戚无尘商量,两人都认为信鸽可以重新训练,难得是建城。虽然他们手握狄戎十万战俘,不缺劳动力,但是想要短时间内建出一座足以抵御雪国和羌笛的城池来也绝非易事。 …… 白翛然见戚无尘这段时间一直扎在书房里看那幅新绘制的霜石大郡图,且好多次见他愁眉不展,白翛然便忍不住问了情况,听戚无尘说完后,他也看了看那霜石大郡图,并指着一条横贯东西的山脉,问:“这山有什么问题吗?” 戚无尘摇头道:“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哦,”白翛然疑惑道:“那为何不在这山脉东西两段,各选一处,依山各建一座城呢?反正不是有十万战俘吗?一边五万,就地取材,有石料有树木,相信建一座城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是个法子。” 戚无尘沉吟片刻,提笔在地图上画了两个圈。 “我去找白家二哥。” 他边说边起身,有些匆匆,拿着那张地图去找白跃灵了。 白翛然自然知道,戚无尘去找白跃灵多半是请他画图纸去了。他二哥那人把擅长百工,设计个机关重重的新城想来也不成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盛世·正文完结(一) 要建造一座城, 画图前的选址也非常讲究。那不仅仅是要风水好,还要考虑居住的人员规模,生活所需, 至少要离水源近, 城池附近的土地要肥沃,还要防止泥石流等自然灾害以及若遇到侵袭如何防卫等等。 这些问题,白翛然就不操心了,有他二哥这个专家再加上戚无尘这个大能, 他乐得清闲。只是有一点他有些在意,关于这座城建好后给谁住,谁来住的问题。 当晚, 白翛然洗漱过后, 坐在床边用一块大布巾擦头发。他里侧的床上小崽子白鸣张着小嘴睡得正香,还不时砸吧下嘴,流下一串口水水。白翛然瞥见了,就顺手拿起枕边的一块小棉布巾给他擦嘴。 最近小崽子好像在长个,晚上睡觉总蹬腿,白翛然偶尔会逗逗他,故意按着他的腿不让蹬,直到小崽子皱眉头看起来要醒了才会松开手, 松了手白翛然还会偷笑, 就觉得逗弄自己生的小崽子特别有意思! 今晚也一样, 白翛然正在玩儿子的小脚丫, 戚无尘突然回来了。 此时,已是暖春。夜晚的风却还有些许的凉, 戚无尘从外面回来, 带着满身凉意, 白翛然抱了他一下就让他赶紧去洗洗。 忙碌一天,没有什么能抵得过一个热水澡。 戚无尘洗过后,白翛然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替他擦头发,边擦边问:“建城的事定下了吗?” “嗯。”戚无尘说着抬手拉住了白翛然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一下,“此事,还要多谢夫人指点。” 白翛然的脸腾地就红了。 什么‘郎君、夫人’的,戚无尘这家伙最近私下里总是这样,张口闭口调戏人! 可话说回来,明明两人之间连孩子都有了,白翛然却还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反正这种话从那个总是冷清冷气的戚无尘嘴里说出来,就会令白翛然觉得特别涩气…… 尤其是戚无尘每次说完这种话,把白翛然撩得浑身冒烟儿,就会抱住人,黏黏糊糊滚床单,有时候一滚直接就到了后半夜,弄得白翛然每次一听他说这种话就会产生固定的联想,甚至身体还会产生相应的反应,这些都只会令白翛然越发脸热,可是今天他是有正事要问,便忍着身体和心里双重别扭,一本正经道:“那城建好后,准备给谁住啊?” 然而他话才说完,人就被戚无尘一把扛到了肩上。 白翛然一声惊呼:“喂?!” 戚无尘低笑着:“夫人低声,鸣儿在这里睡,就算我们去隔壁,声音太大也容易吵到他。” “你……” 所有的话语都被那人偏头一吻给吞了下去。 隔壁的床帐很快就被戚无尘放了下来,帐外烛光闪耀,账内人影相叠,很快屋子里就只剩白翛然极力忍耐的呜呜声……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淌,直到烛火烧得还有一个芯,床帐内才再度响起了说话声—— “你刚刚问什么?城要给谁住吗?” “你走开,不要跟我说话!” “生气了?然然?” “走开!” 床帐浮动,很快戚无尘披着件外袍下了床。他叫了声宣杏,宣杏立刻端了盆热水进来。自从两人三年后重逢,半夜一盆热水就成了习惯。 戚无尘亲自端着热水进了里屋,撩开床帐拧干帕子,轻轻拉开被子的一角,望着白翛然身上那些层层叠叠的印子,想到这些都是自己弄上去的,眼神顷刻就变得幽暗起来。 白翛然回头正好对上他那双眼,一瞬间就看明白了他想干嘛,立刻紧张地抱住了被子,微恼道:“今天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戚无尘已经将他连人带被子的抱了起来,一本正经哄道:“擦擦在睡,不然不舒服。” 白翛然:“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还不是弄到了早上!” “然然乖,听话。” “那你保证不干别的?” “唔。” 戚无尘这个回答实在太不能取信于白翛然了,最终那盆水放凉了也没擦成。可第二日早上白翛然发起了烧,可把戚无尘急坏了。 他忙找人去请郎中,郎中看过之后,却是满脸笑容地对戚无尘一个揖礼:“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什——” 白翛然吓得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 戚无尘也愣了下,边用被子裹住白翛然边对郎中道:“赏!” “我怎么?”白翛然满脸地愕然,显然,这个消息多少对他来说是个打击,令他再度陷入了那种自己是个怪物的错觉里。 戚无尘几乎立刻就察觉出了白翛然的不对劲儿,忙亲亲他的额角安慰他:“然然不怕,这次我会一直陪着你。” 白翛然‘嗯’了一声,在戚无尘温柔的劝哄下,恍恍惚惚重新躺好,之后他想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把抓住了戚无尘的衣袖,说:“为了这孩子积福,那些战俘不要杀,那城也让他们住吧,不然没人好好干活,又要出事了……” 戚无尘听他说着,一一应着,只觉得这一刻为战俘求情的白翛然真是柔软的一塌糊涂,让人忍不住只想狠狠亲他! 当天戚无尘给京城回信,将白翛然怀二胎的消息告知岳父岳母和父亲母亲大人。 因为之前他已经接到了那赐婚圣旨,听说皇上要求礼部协办他和白翛然的婚礼,原本他们俩也是准备等建城这事提上日程,就回京把婚结了。 可是,如今不同了,然然有了身孕,京城山高路远,可禁不起路上颠簸,但是戚无尘并不想一直拖着婚事,等白翛然把二胎生下来,他们再去结婚,那岂不是太委屈白翛然了?! 因此,他想尽快和白翛然完婚。这个意思,他在这次的信件中也说得很明白,要不干嘛要说他想请四老来北疆游玩呢?还不就是为了他和白翛然结婚做准备? 但这个事情,绝对不能揭过皇帝去,所以京城那边肯定是要定波候再去周旋一番了。 其实,就算戚无尘不说,孙氏和周稔黛也早就坐不住想跑北疆来看孙子了,如今听说又怀上了,那就更坐不住了! 孙氏收到信后,就立刻催定波候进宫面圣,看看圣上是什么意思,若是圣上没意见,她就立马拉着周稔黛先赶过去了。 皇帝最近心情很好,北疆局势稳定,大皇子收复了前朝失地,那真是给他这位皇帝狠狠地长脸,毫不夸张的说,近来只要是北疆的奏报,皇帝都是未看先笑,那真是看得出来的,由内而外的舒心。 此时听到内监官禀报说是定波候求见,皇帝想到他儿子戚无尘也是北疆大捷的功臣,爱屋及乌,连带对定波候都格外和善起来。 然而当皇帝听完定波候的来意,脸上的笑容还是敛去了几分。 定波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发现了这点后,连忙解释道:“陛下宽仁,对犬子无尘可谓是关怀备至,犬子也心念陛下,每每提起恨不落泪,若是陛下准允臣便是求了礼部的大人们,随臣去北疆!” “不!” 没想到皇帝竟然拒绝得如此痛快。 定波候一惊,正想再说点儿什么,就听皇帝又道:“朕,要亲,临!” 啊?! 定波候懵了。 他忙疑惑的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见皇帝一笑,大手一挥:“让太子,监国。朕,北游。” 这下定波候是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心中吃惊于皇帝对北疆的重视,同时也不敢再耽搁,连忙叩头谢恩。 很快,皇帝要去北疆的消息就在京城传开。有消息灵通的人自然要打听这前因后果,结果一听说是因为北疆太守戚无尘和未婚夫婿白翛然不能回京完婚,定波候进宫请示能否携家眷赶赴北疆为儿子主持婚礼,结果竟然勾起了皇帝去北疆巡查的兴趣—— 虽然这前因和后果看起来不搭,但是细思极恐啊! 试问大周开国数百年间,有哪位臣子结婚受到了皇帝的迁就之恩?没有吧?戚无尘和白翛然就是这独一份儿啊! 你也可以说是皇帝重视北疆事务才借此机会前去视察,也可以说,皇帝对戚、白两家就是偏心就是重视,甚至还可以说,皇帝是有意给太子制造一个监国的机会,好以此考究太子的能力—— 但不论怎么说,皇帝亲临北疆起因就是戚无尘和白翛然不能回京由礼部主持完婚,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啊! 殊荣! 天大的殊荣! 可在这份殊荣背后,又隐藏着多少大周天子那深不可测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天子即将亲临的消息传回北疆,也令仍在前线督战的大皇子和每日都在加固防御的戚无尘感到了意外。不过,皇帝要来视察工作,谁也拦不住,来就来吧。他们要做得无非就是把事务打理得更加井然有序罢了。 半个月后,皇帝将朝中事务交予太子,将京城兵权交给了二皇子,留下镇国公花十梓和高国丈在京城,只带了男后高锦和小皇子以及小部分宗亲、几位机要大臣以及礼部侍郎并白、戚两家,由千名暗卫及一万御林军护送浩浩荡荡往北疆而去。 因皇帝这番兴师动众,搞得‘戚无尘和白翛然要成亲’的消息在京城里人尽皆知。原本有心要巴结这两家的人都盼着这两人回京成亲时好送上一份大礼,如今人家不回来了,他们扼腕之余也不禁动起了别的心思—— 就比如,皇上都亲自去北疆给那俩人主持婚礼了,我还等什么?自然更应该无所顾忌地紧随皇上的脚步啊?!于是,自发往北疆跑的贵胄不胜枚举。 当然,千里迢迢跑到北疆去看戚无尘和白翛然的人里面也不全都是那些媚上之徒,也有不少是出于真感情,不远千里去看他们的,就比如,陈跃、王几、章数知。 这三位是戚无尘的好友,后来也托白翛然的关系在东宫谋到了差事,这一晃三年过去了,那两人终于要结婚了,实属不易。三人一商量便跟太子请了假,要前往北疆给戚白二人贺喜。 太子这些年脾气越发暴躁,三人原本都做好了挨一顿骂的准备,却没想到,太子这次竟然特别痛快的就答应了。只是他单独又给陈跃派了密令,让他将一个信封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大皇子,绝对不能暴露,不能让大皇子知道是谁给他的。 这些年,陈跃已为太子私下里办了不少事,规矩自然是懂的。因此领命之后也没声张,十分低调地和王几章数知等人带上贺礼奔赴北疆。 他们走得比皇帝的大队人马快多了,到北疆时,快了御驾大队整整一座城。当然,也正赶上戚无尘准备接驾的关键时期。到底是多年好友,几人见了戚无尘后,畅饮一晚,第二日醒来就立刻帮着戚无尘张罗起来。 御驾亲临,要做的准备工作实在太多了,但是这些工作对于进入官场已经有几年的陈跃等人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令他们比较惊讶的是昨晚见到的白翛然以及他那异于常人的体态! 在他们看来,白翛然明明也不是哥儿,怎么就能生孩子呢?而且昨日一见,他那举手投足间,与戚无尘不经意的对望间,所流露出的情态实在是太娇娆了,这份美艳就算是最顶级的哥儿恐怕也攀比不及。 陈跃、王几、章数知被白翛然的美貌暴击,久久没有回神,若非戚无尘面露不悦,小书童咳嗽提醒他们,这仨估计能盯着白翛然看一晚。 就这么说吧,白翛然如今身上那份独特的气质,令王几不禁喊出‘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不惜得罪戚兄也要把白公子追到手’! 王几说这话时是不是喝多了,不清楚,反正第二天,戚无尘给他分了个去新城监工的活儿,把他彻底从白翛然的视线内给打发走了! 日子并不长,白翛然的小腹仅微微隆起,他只需要把腰带扎高一些,就算照常穿长袍,也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到了晚上那感觉还是一天比一天特别—— 一开始,白翛然发现有了身孕后他身上再被戚无尘弄出痕迹会像普通人那般不容易消退,就好像小雾人进入了休眠期,不在他身上起作用了。因此,他出于羞耻的心思,特别克制身体的冲动,也尽量不与戚无尘亲热,直到某天早上醒来,他突然发现身下的被褥湿了,白翛然当时的第一反是抬头望上看,他以为是屋顶漏水了! 当然不是。 他又想到或许是小白鸣尿床了,可气味又不对。至此,白翛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自己又出现了生白鸣之后的那种极其羞耻的症状——后泉爆突了。 白翛然:!!! 其实自打确诊有了身孕,他那方面的冲动就比以前强烈,不过一直忍着没有和戚无尘提过。但是,这天晚上,白翛然破天荒等到戚无尘回来后才叫宣杏和墨桃准备沐浴的物品。戚无尘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是白翛然要洗澡。他还以为,是白翛然体贴地为他准备的沐浴用品,他还跟宣杏墨桃说‘不急’,然后就拉着白翛然问他这一天感觉如何! 戚无尘心里想得是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没能陪在白翛然身旁,以至于白翛然吃了很多苦,也成了他心中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和愧疚。所以,这第二个孩子的到来,就像是上天怜悯,给他一次弥补的机会,因此他对白翛然格外疼惜,就恨不得天天把白翛然捧在手心里,有事没事亲两口了。 白翛然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怀孕之后,戚无尘变得比以前黏糊了十倍。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在他眼里就变成了一只特别易碎的名贵瓷器,磕不得、碰不得,含嘴里怕化,捧手里怕摔!戚无尘这般小心翼翼,反倒弄得白翛然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此刻,戚无尘像个孩子一样蹲在白翛然身前,将耳朵贴上他的腹部…… 白翛然心里那点旖旎不知为何就憋住了。他暗暗观察戚无尘,见他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张嘴提。 不过,白翛然坐在床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很不舒服,他挪动了两下,戚无尘立刻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问:“怎么了?” 白翛然正好顺水推舟,说:“出了点汗想洗澡。” 说完,还若无其事地拉了拉领口。 戚无尘垂下眼眸,唇角上扬,立刻就明白了白翛然的意思。而后,在白翛然一阵惊呼声中,他一把将人横抱起来,边走边说:“我帮你。” 这晚太守府主寝的灯飘飘摇摇直到后半夜才熄。之后,白翛然的情况好转,只不过每日多了一项等戚无尘回来后共浴的项目罢了,说起来就是,太守夫夫恩爱有加。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皇帝抵达北疆的日子。 这一天,整座霜石门城的百姓们,纷纷涌上街头,翘首以盼。说起来,前些年因与狄戎大战皇帝本该巡猎也没有来。战后的这几年又倡导休养生息,不忍劳民伤财,也没有来。那行宫空置多年,今天终于又迎来了他的主人! 狄戎这个野心勃勃的游牧民族,也终于被裕亲王殿下打得缩到了东边一隅,如今的大周兵力强盛,国力非凡,正是一代盛世的吉兆。百姓们也因此与有荣焉,尤其是在这边境之地,各国人员混杂贸易,一听说某某是大周人,如今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你们大周好强!”“你们好强啊!”“你们国家好强!”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大周百姓们都无比庆幸自己生在这个强盛的时代,从而发自内心地对他们的君主产生无限的崇拜和感激。 于是,皇帝陛下这个时候来北疆,可以说是顺应了民心民意,因此也受到了百姓们极其热烈的追捧。 圣驾才到霜石门城外,戚无尘和大皇子便率领北疆百官将士在城门外接驾,而百姓们则是自发地齐齐跪地,行大礼,高喊‘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势滔天,响彻云霄。 皇帝陛下虽不善言辞,但那一刻,他站在车辇上,望着眼前万民心甘情愿臣服的盛况,胸中自有豪气云天。 随着皇帝一句:“平身。”正式拉开了本次御驾北疆的序幕。 戚无尘作为太守也真正是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白翛然也没闲着,白戚两家的长辈这次都伴驾而来,戚无尘没有充足的时间照应,白翛然自然要好好招待。 当然,又是三年多没有见母亲,他和周稔黛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流下了眼泪。而对于父亲白冠英则是整整十几年未见过,白翛然初见父亲,差一点都没认出来。 “爹。” 他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的中年美男子,略显急切的喊了一声。 “诶!” 白冠英也同样激动,这一声答应的特别实在,反倒把大家逗得直笑。 总归是见了亲人,白翛然边抹眼眶,边把人往院里请。 孙氏和戚谨嵩也满脸笑意,不过他们一进门就四下看起来,倒不是看这太守府的摆设,而是终于到了北疆,终于能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外孙了! 白翛然也是看了他们一眼就猜透了他们的心思,立刻让墨桃去把白鸣抱来。白鸣这些天在太守府吃得好,睡得香,整个人被他亲爹养得白白胖胖,个子都长高了一指。 墨桃抱着他都有些费劲了。 白白胖胖的小崽子,一亮相就把四位长辈的心给萌化了。更别提他嘴还特别甜,见了人,根本不用教,就:“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地叫,跟他们问好,还说:“我阿娘说了,你们来了会给鸣儿带大元宝!” 白翛然:…… 他有些没眼看地捂住脸。 孙氏可不管这些,一把将白鸣抱过来,搂着就是心肝肺的一顿亲,然后说:“祖母没有大元宝,金叶子行不行?” 没想到白鸣竟然摇头,说:“鸣儿很乖哒,鸣儿只要大元宝!” 一屋子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这可是白家和戚家的第三代,更是戚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别说元宝了,就是他要天上的星星,定波候夫妇也绝对二话不说给他摘下来啊! 定波候立刻给随从使眼色,那随从连忙小跑着去换钱。不多时一托盘白花花的银锭给送进了厅里,定波候拿起一个递给孙儿,逗他:“鸣儿啊,祖父这里有大元宝,让祖父抱抱你好不好?” 白鸣立刻伸出两只小手手把元宝抱进怀里,又扭头递给白翛然,小声说:“阿娘替我收起来,等我长大了,娶媳妇用。” 这下,屋里的笑声更大了。 “我的天,”周稔黛笑得前仰后合,道:“这小子长大也是个痴情种,这才多点儿,就知道娶媳妇了!” 白冠英哈哈哈大笑,道:“这不就是然然小时候么?你们都忘了?” 白翛然:…… 我不要面子的吗?不带这么翻旧账的啊喂! 白鸣听说自己和阿娘一样,就嘻嘻笑。 孙氏心中感慨万千,想当初决定给戚无尘娶个男媳妇的时候也没想过还能有后,如今看着白鸣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她甚至觉得就是自己真心将白翛然当成自己儿子的这份善念得到了回报,让他们戚家不至于绝后。想到这里,她难免又想起了在东宫当值的老二戚无涯。 原本大哥要成亲的消息定波候也告诉了他,可是戚无涯却没见多高兴,甚至连来北疆也没来。他那点儿心思定波候或许不清楚,但是孙氏这个做娘的却清楚的很—— 想来这也真是一段孽缘都不过祸害戚无涯的了,偏生让他赶上了两段。他在东宫当值的这几年,那真是当到了太子的榻上,这事曾经一度成为了孙氏的心病,若非戚无尘争气,在前朝屡建奇功,最终成了陛下的近臣,那她在京城贵妇间恐怕都要抬不起头了。 不过,如今戚无尘在北疆建功立业,而皇上此处出行将京中事务交给了太子,想来戚无涯在东宫再怎么荒唐,这下恐怕也再没人敢说什么了。 孙氏微微晃神,脸上突然贴了一只肉嘟嘟的小爪子,耳边也响起了独属于孩子的咯咯笑声。她立刻回神,眼前是一张笑眯眯的宝宝脸,好奇的瞪着大眼睛,一只小爪爪贴在他的脸上,一只小爪爪举着个元宝送到他面前,奶声奶气地说:“祖母,给,笑口常开!嘻嘻嘻!” 那一瞬间,孙氏眼前豁然开朗,笑容也再次爬上了她的脸,她忍不住亲了亲小宝宝,贴着脸,道:“你可真是祖母的贴心小心肝啊!” 周稔黛大笑,道:“这孩子,长大一准儿是个会疼人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 另一边,戚无尘陪着皇上在城内略坐停留,就一路往行宫的方向而去。大皇子寸步不离陪在皇帝身侧,不少人都看到了,刚才父子俩见面的那一瞬,皇帝陛下似乎红了眼眶。 到了行宫,皇帝设宴,宴席开场前,他单独召见了大皇子。 父子俩单独见面,皇帝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令大皇子泪洒当场,他说:“十年了,浡儿,终,长大。” 大皇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父皇的面前,一把抱住皇帝的小腿,痛哭流涕,岂不成声。 皇帝缓缓将他搀扶起来,单看他脸上的神情其实是有些严肃的,他问大皇子:“当年,你可,怪,朕,心狠?” 大皇子狠狠擦了把眼泪,摇了摇头,道:“父皇有父皇的苦衷。” “你知道,就好。你母后——” 大皇子一听皇帝竟然主动提起了李氏,才刚站起来,噗通又跪了下去。 皇帝看着他,微微眯眼,片刻后又缓缓道:“你母后,终是,没有白,死。” 大皇子心中咯噔一声,不明所以的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这位总是高深莫测的父皇。 皇帝却笑了笑,只和善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京城,要起风,看,着吧。” 大皇子:!!! 皇帝视察北疆一个月后,太子监国,于早朝之后,在御书房大发雷霆。起因是有官员提出北疆建新城,巩固边防,实乃当今国策重中之重,理应调集全国物资给予支援。太子心想,他那皇帝老爹人在北疆,让他监国他自然该多多表现,也好让父皇看到他的才干。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提出这个意见的人话音才落,高国丈派系的官员竟然大规模跳出来反对,理由是国库空虚,没有多余物资支援北疆。 若是其他官员或二皇子派系的官员说这话,太子都不会这么生气,偏偏说这话的人是他外祖父的人,这种情况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能看明白,是高国丈和太子之间出了问题。 太子在御书房发火,他心里清楚,这是高国丈在向他施压,因为前不久,皇帝北上走了没多久的时候,高国丈曾找过太子,向太子推荐了两人进户部,被太子给压下了。一直没给高国丈恢复呢。 太子的心里,本质上是不想外戚插手大周钱粮,因为没人比他更清楚,他那个外祖父有多爱财,简直爱财如命!若是让他的人进了户部,那大周还能好吗? 而且,这事他若答应了,就算他一时哄得高国丈高兴了,等他父皇回来,也必然会对他这个决断失望,进而对他失望,到时候大周的太子还是不是他,都不一定了呢! 这几年,太子的日子本就不好过,如今,大皇子在北疆立了军功,他本就深得圣心,又替父皇完成了多年夙愿,收复失地,成了国民英雄,可谓深得民心,很难想象如今他在皇帝心目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 二皇子虽然一直行事低调,但父皇这次北上却将京籍军权都交到了他手里,可见对其信任有加! 反倒是自己,虽还在太子位上,却一无军权,二无直系势力,原本该顺理成章成为他依靠的高国丈偏偏是个掉在钱眼儿里的,他不会真心为自己着想,而更他打交道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原则,钱到位一切好说。 而今**堂之上,高系官员竟然敢拆他这个太子的台,可见背后必然有高国丈的指使。就是不知那老小儿又收了谁的钱,竟敢这样挤兑自己,他就不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是太子,连累他们高家吗?! 等等,不对! 太子想到这里,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突然清晰起来。心道,他和高国丈再怎么样也是血亲,高国丈那老狐狸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今日朝堂上那些反对自己的人,只是表面高系,背地里不知被谁指使或收买了…… 目的恐怕就是想看他和高国丈反目成仇,好坐收渔翁之利。而能获利的人,范围就非常小了——二皇子! 看清这个局,太子冷笑一声,会咬人的狗不会叫!这个老二还真是蔫有准! 也罢,你想翻手云,我还不会覆手雨么?反正父皇不在,那就斗,谁怕谁?! 一时间,京城风云波诡,人人自危。 与之相比,北疆可就显得其乐融融多了。 皇帝在行宫修整了三天。便由戚无尘和大皇子陪着,去两个新城视察工作,还去了新的北疆大营。他听说霜石地下采集场坍塌,还特地去现场勘察了一番。 甚至这位皇帝也不嫌地下泥泞,还下了马车,深入了工地。看完一圈儿后,他对戚无尘和大皇子道:“霜石,涉黑火雷,乃文帝,时留下,是瑰宝。是老祖宗,的智慧,务必要,保住。大周军,不能没,黑火雷。” 一个结巴皇帝,恐怕这辈子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就是这句了。可见他对黑火雷真的非常重视。同时也能看出他对周氏祖先的敬畏。这样的帝王,骨子里是有真性情存在的,他并不是一个冷血冷清的孤家寡人。 戚无尘和大皇子连忙应下,且保证会全力抢救。 皇帝点点头,却又嘱咐了一句:“大周,盛世几何,全在此间。” 意思就是说,**助力大周军事强盛,军事强盛国家四疆才能稳定,百姓才能平安富足,百姓富足国力才能进一步增强,所以一代盛世所依靠的是守卫边关的战士,是勤劳勇敢的国民,能持续到何时,就看国家能强盛到何时了! 之后,皇帝又去了新城,这新城建设一直是由白跃灵负责。近半年来,他几乎两座新城来回跑,就算皇上来了,只有他还没顾上回主城见一面圣上呢。 不过,皇帝既然自己来了新城,他肯定是要接驾的。 新城后的半山腰上,两架高大的挖石机昼夜不停地工作着,一块块被切割方正的石材,通过人力缆车从山上被送到山脚下来,之后再装到牛车马车上运进城里来。 整个过程如一条流水线,井然有序,丝毫不乱,还很有效率。皇帝看了一眼就惊呆了。他诧异地问白跃灵:“这车,何处来?” 白跃灵自豪道:“是下官和弟弟共同商讨而来。” “哦?”皇帝显得很意外,问:“你弟,可是白翛然?” “回陛下,正是。”白跃灵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呈给皇帝,边道:“这是内弟所撰《理·略》,其中有一篇文章《厚德辩行博业以养,先集以备,危时以择》便是这两座新城工程现场所遵循的理道。陛下若是感兴趣,或可一读,若能博尊一笑,倒也是内弟三生有幸了。” 白跃灵这一看就是提前准备了,他是想在皇帝面前给弟弟抬个身份,谁都看出来了。戚无尘想到白翛然为新城建设连夜赶工画图的辛苦,还有当初指点他选地址的灵性,当即也道:“他通古博今本想着趁今年回京参加今科的秋闱,如今倒是也只能再次作罢。” 皇帝听后,大笑,道:“朕,特准,白翛然,随时下场。只要,他考上,便准,他入仕。” 戚无尘和白跃灵连忙替白翛然谢恩。 皇帝说完,又想起一事,笑眯眯看了几眼戚无尘,道:“朕,带礼部侍郎,来此,就是,为,你婚事。操办,上吧!” “谢陛下隆恩!” 戚无尘再次行了大礼。 皇恩浩荡。 听皇帝的意思,是特地吧礼部侍郎带来北疆,给戚无尘和白翛然操持婚事,而他这么上心,自然是要在北疆给这两人主持婚礼的了。 圣意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这件事就得提上日程了呀!因此这日巡视回来后,礼部侍郎立刻来到太守府,找到白戚两家的大家长们,把皇上的意思一说,白冠英和戚谨嵩立刻拍板,办!这婚礼必须得大办! 原本三年前他们就想给这两个孩子大办订婚宴的,结果,孩子丢了。好不容易把人找回来!既然直接成亲,那他们憋了三年的力气可算是有地方使了! 礼部侍郎一听,那感情好。如今皇上也在,他把这事办好了,不也是份政绩吗?既然两家都说要大办,那就趁着这个盛世,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也不枉这皇恩浩荡,这北疆之行! 于是,第二天开始,整个太守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被召集到了后院大空地上听管家训。 如今戚无尘被封了侯爵,是正儿八经的世袭罔替的忠勇侯兼北疆太守,而白翛然也是皇上亲封的‘彩云君’,这两个人都是正二品的官职,他们俩的婚礼,是不可以有一点儿马虎的! 用礼部侍郎的话来说,调动整个太守府的人还不一定够用呢!最好是能再调一队府兵来,专门负责跑腿。白冠英说一队府兵的调动有些太高调太扎眼,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还是要注意形象,便没让动兵取而代之是从白家阳栈调来了三十个伶俐的小厮,专门负责采买跑腿的事务。 所有人员全部听礼部侍郎调遣。 另一方面,周稔黛和孙氏自然也有自己的安排,其中他们俩最关心的,自然就是两位新人的吉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婚礼·正文完结(二) 按理说白翛然已经二胎在身了, 那一对龙凤吉服,他配凤服无可厚非。可是戚无尘听说这事后,竟于百忙中找到自己父母, 强烈要求他穿凤服, 就很……反正,他当时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个要求,把他爹定波候和他母亲孙氏听得一愣。 好一会儿,定波候才不是很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 你想到白家入赘?” 孙氏又愣愣地补了一句:“然后,让人家翛然给你生孩子?” 戚无尘:“……”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若硬要这么解释, 也行。” 定波候夫妇:…… 两人互相看看,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还是孙氏心思细腻,最终理解了儿子的意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她道:“不然就都取龙服,将凤服改成雀服穿到鸣儿身上吧?” 她说完见那父子俩都不说话,急得用胳膊肘撞定波候。 定波候忙点了点头:“也行。” 孙氏忙去看戚无尘,见儿子点了点头, 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听儿子说要入赘白家她可着实吓了一跳。要知道, 若戚无尘入赘了白家, 那白鸣这辈子都别想冠上戚姓了, 岂不就相当于老戚家绝后了吗?虽然,她也能去找周稔黛协商, 但是怎么也不如一开始就把白翛然娶进门不是?这能顺理成章的事, 还是能别节外生枝就别节外生枝! 吉服的事就这么定下来。说起来这还是本朝男妻嫁娶的独一份儿了。毕竟就连皇帝和男后, 当年大婚时,男后身上穿的也是凤服。普通人家也好,勋贵世家也好,但凡娶男妻,就总要份个龙凤出来。这是人们深刻在骨子里的人伦观念。就好像不论男、女还是男、男,只要成亲,典礼上人们的关注点更多地总会不自觉放在新娘子身上,而新娘子身上的凤服在这种时候就成了吸引人关注的标志。那是一种集所有的探究和与欲望相关的联想与一体的一种标志! 或许,在戚无尘心里,也确实不想别人过多的关注白翛然,但是作为戚无尘的母亲孙氏却明白,在戚无尘的心里已经将白翛然看得比他自己要重了,不然也不会甘愿入赘白家,不顾所有人说三道四的风险,也要将白翛然护在他的羽翼之下,他受不得白翛然被人旖想,也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这是爱到了骨子里啊…… 孙氏作为母亲作为长辈,在发现这个事实之后,竟然有些控制不住偷偷嫉妒了下白翛然。 随即,她也就是释然地笑了,她几乎可以预见到,戚无尘和白翛然这对的婚后生活必然十分幸福。 这件事情定下来后,孙氏便着人叫来从京城带来的裁缝,重新给白翛然量了尺寸,将那件三年前就准备好的订婚宴上穿的凤服,拿去改成龙服的样式。 白翛然听说这事后,晚上躺在戚无尘怀里,边戳他温厚的掌心边笑眯眯地问:“你真想到我们白家入赘?” “嗯。” 戚无尘紧紧抱住他,在他的眉间落下一吻。 白翛然就笑,好一会儿没说话。 戚无尘拉开一点距离,勾着头盯着他看。片刻后,见白翛然不但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笑得越发欢实,且他好像完全忘了此刻他靠在谁怀里,腰肢被谁箍着,小爪子在谁的手心里描摹—— 戚无尘皱眉:然然这般媚态横生,是真当他们老夫老妻,自己没感觉了么? 他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凑到白翛然近前,呼吸喷洒在那一边高高翘起的唇角上,之后,重重亲了下去! 紧接着,戚无尘用力将白翛然往自己怀里一带,白翛然眼中的笑意就肉眼可见地被惊愕取代了…… 红烛香帐,影摇夜歌。 第二日,白翛然起床时,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挣开眼就在戚无尘的手臂上狠狠拧了两下,之后他往被子里一缩,死活都不肯出来了。 这就是白翛然昨晚被用得狠了,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身上应该没一块好肉了。昨晚戚无尘跟要吃了他似得,在他身上发狂的啃,颈窝那里就是重灾区,现在摸一下还有些微的刺痛呢! 不想理他了! 戚无尘轻声叫他‘然然起床了’! 白翛然反而往被子里拱了拱,用实际行动诉说着我不想理你。 戚无尘就不叫他了,连人带被子抱进怀里,剥开他头顶上的被子,在他的发旋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而后,白翛然听到戚无尘对他说:“今日要陪陛下到天兽山围猎,恐怕要三日后才能回来,你在家要乖。府里的事有爹娘操持,你不要操心,别累着自己,知道吗?” 白翛然一把扯下脸上的被子,惊讶道:“去三天?” “嗯。” 戚无尘应着,又垂下头,去亲他的唇。 …… 后来戚无尘依依不舍地出门了。 独留白翛然一个人黏黏糊糊地摊在被子里,眼眸中还含着被欺负出来的泪水,急促的喘息,久久未平…… 白翛然这天日上三竿才洗漱完,周稔黛听说这事后,竟主动来找了他。 进门第一句话,周稔黛就凑到白翛然耳边,小声提醒他‘你现在好歹也是揣了一个的人,就算自己难捱,也别这么纵着他呀?你现在的身子比常人还不如,可不敢这么不小心。’ 白翛然被说得面红耳赤,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之前一直各种忙乱,白翛然都没顾上和周稔黛好好说说话。今日难得有机会,他连忙拿出那个蜃化的牡蛎,双手捧着,小心翼翼递给他的母亲,道:“北疆冬天那场暴雨恐怕与它有关。” “哦?”周稔黛小心接过牡蛎,放在掌心上托着,仔细看了看,笑道:“那可真是奇了,谁能想到这么个小东西竟然还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宝贝了?” “阿娘,”白翛然连忙解释道:“它可不是小东西,它没把那场暴雨招来前,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它说它认识外祖母,而且它一直在北疆等外祖母和它一同回东海。” 周稔黛目光微凝,就听白翛然又小心翼翼在旁边问道:“您听说过水幕灵龙吗?那是龙吗?还有,数年前那场大火,是不是跟这牡蛎有关呢?” 好一会儿,周稔黛才摇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当年的事,得问你爹。” “娘,”白翛然又道:“我和二哥推断出当年外祖父留给您的遗物,应该就是它。这个蜃说它能闻到我身上和鸣儿身上都有水幕灵龙的血脉味道,他说外祖母是黑海歌姬,是水幕灵龙的血脉。或许,或许我和鸣儿身上的彩云都和这份血脉有关系。阿娘,你也有云彩吗?” 周稔黛点了点头。 他随手打了个响指,指尖顶出了一朵棉花般的白云。 “我的小云。”他说。 那朵小白云,明显要比白翛然的小粉雾调皮多了,它从周稔黛的指尖一蹦就直接蹦到了白翛然的头顶上。好像它知道小粉雾正处于孕期休眠状态,就算它怎么闹腾都不会有雾来干扰它!于是,他就在白翛然的脑袋上好一顿肆无忌惮的蹦跶,嘚瑟得简直要没边儿了。 不过,因为它是朵云彩,它又刻意控制了力道,因此就算蹦跶得欢,实际却很轻,除了弄乱了两根白翛然的头发,倒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白翛然就像毫无所觉,根本没顾上理这朵小白云,而是追问周稔黛道:“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何都是您的孩子,咱们家却只有我有云雾,而大哥二哥却没有呢?” 一直以来,这个问题也困扰着周稔黛,不过今天看来他似乎有了答案,于是,他笑了笑,说:“或许云雾意味着繁衍。如果我的母亲真的是水幕灵龙的后代,或许水幕一族能够繁衍的标志就是身带雾气。就像到了孕期,身上的雾气会消息,其实可能不是消失了,而是它在代替你,保护宝宝……” 说到这里,周稔黛的手不自觉放到了腹部。 白翛然眼皮一跳,心想阿娘不会吧?!时隔多年,难道还要给他们添个弟弟? 又一想,阿娘也还不到四十岁,完全有可能。 而且他和爹爹两地分居了许多年,三年前好不容易重新聚首,自己又被连华城拐走了,这些年他应该就没松心过。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而阿娘和阿爹的感情又一直很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给自己添个弟弟呢—— 所以,不用大惊小怪。 一切皆有可能! 人家男后两年多之前不是还生了二胎吗? 白翛然定定出神自我安慰。 周稔黛看了眼儿子出神的侧脸,垂眸,浅浅一笑,并没有过多解释。人活到他这个岁数,对什么都不再强求,一切随缘就好。 不过,他看着掌心中的这枚牡蛎,对白翛然道:“既是你外祖父、母的遗愿,那理应由我送这牡蛎回去。” “可是,东海路途遥远——” “无妨。”周稔黛拍了拍白翛然的手,“有你阿爹陪我,我还嫌东海离得近了。” “阿爹?”白翛然暗惊,在他印象中他的父亲可不是有这种闲功夫的人,游山玩水好像跟他整个人从来搭不上边。因此周稔黛此刻的话就很耐人寻味了。白翛然不由追问道:“阿爹有那么长的假期么?” “嗯,之后应该是有了。”周稔黛淡淡笑道:“听说你在北疆被找到的那天,你阿爹他就进宫将手中兵符交还给了陛下。” 白翛然又是一愣。曾经整个白家都靠白冠英手中那兵符保全下来,如今父亲为了保全他一个人,竟然交还给了陛下?! “那咱们家以后还有什么依靠?若是圣上哪天不高兴,咱们岂不是再无凭仗?”白翛然有点急。 周稔黛却拍了拍他的肩道:“只要我和你爹少回京城,皇上心里没有那刺天天扎他,就凭你们几个如此出色,皇上又怎么可能会觉得白家碍眼呢?” 白翛然:!!! 他听了这话简直是惊愕地望着他母亲。这番话虽然没有点明,可里面蕴含的信息量也足够惊人!——所以说这么多年他父母被迫分开的真正原因是皇帝看见他们俩在一起会不舒服么? 至于为何会不舒服,那肯定是一份不能宣之于口的求而不得吧?! 这么些年,他母亲什么都知道,却顶着一切压力也坚定地站在他父亲身边,所以如今终于能得父亲日日相伴,他才会说出‘反倒嫌东海不够远’这样的话吗? “阿娘……” 白翛然望着他的母亲笑了,为他母亲这份豁达和洒脱。 这三天,戚无尘不在。周稔黛便日日陪着白翛然。 难得的是,白冠英比戚无尘提前一天回了府。他一回来就直奔白翛然的院子,毕竟他心心念念的老婆和儿子都在这院住着,他心里挂念着这两人,不然也就不会提前一天从行宫回来了。 白翛然逮着他爹追问起当年那场大火的事,他这会儿其实是纯好奇了,毕竟不论当年如何,如今的北疆早已焕然一新。 不过,提起当年那场大火,白冠英倒是感慨良多,他接过儿子递来的茶,长叹了一声道:“当年的事何其复杂,其中牵连甚广。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你既然知道了,那么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事,给你讲讲倒也无妨……” 他喝了口茶,便娓娓道来—— 北疆训猎那场大火为什么会烧起来呢?最明显的导火索就是皇帝要封男妃,可当年李后百般阻拦,死活不让!有人说李后嫉妒成性,才会为整个家族招来祸患,但是换个角度想,嫉妒这种情绪产生的基础其实是李后深爱皇帝,否则,李后但凡为自己着想,就不会管皇帝要娶谁,只要不影响她的后位,别说娶男人,只要皇帝乐意,娶猪娶狗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纵观帝后这些年的相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帝后之间最初那点情谊,早在这么多年的磕磕绊绊间消磨殆尽,他们之间或许曾经有过爱情,但是随着时光流逝,那爱情也一去不复返了。至少,大火着起来的那一刻,两人之间没什么情谊可言。 因此,说李后嫉妒成性,死有余辜的人根本就没有脑子。 那么既然李后也并不嫉妒,却为何要阻拦皇帝封妃呢?这就要看皇帝要封的这位妃子是何许人了—— 首先,他是出身高家的顶级哥儿。一个带着皇子回宫的绝世大美人。如果说皇帝因其美色为其神魂颠倒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这大美人长得至少有三分像望平郡主。 望平郡主这个名字,在皇帝面前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个禁忌,谁提谁死。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憎恨她,才不准她回京,却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求而不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 然而,时隔多年后,皇帝却从江南高家——这个曾经出过两代男后的极贵世家又接回来一个长得像他心底惦记多年的望平的哥儿,而且这哥儿一来,就带着一位小皇子,单是这个配置就足以引起李后的警觉。 当时的李后,警钟长鸣,可她却还极力控制着自己只在暗地里小心试探。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极力小心翼翼保持的平衡,会被一件小事轻易击碎——那天,她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那个哥儿的儿子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进了冷心湖里! 脑子里就像有一根紧绷的弦,顷刻间应声而断! 李后最后的理智,在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被欺负的那一刻,燃烧了起来!从那之后,这把火带着燎原之势,开始蔓延! 压抑了多年的恨意,慢慢地从她的心灵最底层破防而出!那恨那怨如丝丝缕缕的黑色浓烟将她整个人吞噬,也化为一双看不见的黑色巨手,推着她一步步走上了叛国投敌的路! 那年围猎,她准备借着外出的机会亲手了结了皇帝性命,这样她的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为帝,而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坐上太后之位,只有手握权势才能从最根本上保护自己。 于是,李后通过她的心腹赫连太医正寻到了一批最擅歌舞勾魂的狄戎哥儿。她准备在行宫中摆下宴席,趁皇帝前来赴宴时让那些哥儿迷倒皇帝。 在最后一丝杀与不杀之间,李后心软了。她原本的计划是将皇帝软禁起来,控制在自己手里作为一张底牌。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发前一天,她的好心腹赫连太医正反水了。他不但扬言要把李后的计划告诉皇帝,还抓了大皇子威胁李后趁此机会将皇帝杀死! 赫连太医正的行为僵硬古怪,若是当时李后能再冷静些,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这太医正是被蛊虫操控了。但是,当时的李后心里眼里只有自己还未成年的儿子,她救子心切,一不小心就进了狄戎哥儿们布下的万蛊之阵。被成千上万条蛊虫操控的李后,很快就沦落为了神志不清的怪物。 而这一切,刚好被应邀前来的皇帝撞见。 又因皇帝来时,刚好看见李后站在院子里疯狂撕扯衣物,身上几乎衣不蔽体,其疯癫状态堪比妖魔。她看见皇帝甚至扑了过去,疯狂大喊‘夫君夫君,疼疼我!’ 把皇帝吓得扭头就跑,当时的狼狈可想而知! 后来,从李后身上掉下了无数黑甲虫,追在皇帝身后,铺天盖地像要分分钟把皇帝啃成一堆白骨! 皇帝狼狈大喊:“火!放火!快烧!” 那天皇后住的院子里起了大火,但是黑甲虫却依旧爬得遍地都是。皇帝让人四处烧虫,还让人调来了东海驭灵师,本是想要借助驭灵师的力量尽快驱逐蛊虫,却没想到那驭灵师们反被蛊虫所控,很快就成了李后那般情状…… 那天皇帝带人狼狈撤出了行宫,将被蛊虫感染的人全锁在行宫里,一把火烧了。 狄戎的那些哥儿也好,李后也好,东海的驭灵师也罢,甚至那些不幸被沾染了蛊虫的宫女太监,全部都被锁在了行宫里,一把大火烧成了灰。 只是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大火还烧到了自己的大儿子。 当白冠英拼死从火场中将昏迷的大皇子抱出来,交给皇帝的那一刻,皇帝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只因大皇子即使昏迷,手里还抱着一只烧得只剩一半的纸鸢,那是他赏赐给这孩子的。 皇帝当时红了眼眶,心想:我的傻儿,定是为取那纸鸢,才跑得慢了。 那天之后,那场大火成了皇家禁忌,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周开浡却在皇帝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而救了太子的白冠英也终于从皇帝眼中钉肉中刺的境地稍微解封,被皇帝委以守卫北疆的重任…… …… 时隔多年,白冠英再提起当年种种,眼眸中始终存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就好像那些过往,真的只成了他人生中走过的某一段路上,那一串串遗落在身后的脚印,早晚都会在风霜雨雪的冲刷下渐渐淡去,而在他的前方,却始终有一个人的影子,值得他拼尽全力地去追寻。 那个人是周稔黛,那道影子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深深烙印在了他心里。 白翛然听父亲讲完当年的一些秘史,不免唏嘘。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很在意,就问:“那些驭灵师中,可有一个姓连的人?” 白冠英摇了摇头,道:“当年的驭灵师里并没有这样的人。” 白翛然:!!!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突然觉得连华城很可能被人骗了,而这样一来,他的人生简直就像个笑话一样,不值一提。 只是,白翛然非常好奇,那个欺骗了连华城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般玩弄他的人生。 而为白翛然解开这个疑问的,是数日后的那场盛世婚礼—— 时隔多年,他和戚无尘终于要成亲了。 白翛然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清晨,他睁开眼睛,望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鸟语花香,才想起因要成亲,他提前从太守府搬回了白家在北疆的府邸,而这处宅子,临近天兽山,因此每天早晨鸟儿高歌,竟是定时定点,别有一番趣味儿。 床前墨桃领着一众人等着给白翛然穿戴吉服。 说起来,这件衣服从凤服改成了龙服的款式,还是戚无尘闹着要到他们白家入赘闹得,白翛然此刻想起只觉得又甜蜜又好笑。 听说,男后还因此夸了戚无尘,说他不仅为国栋梁也乃世间良配。皇帝也因此赐给他们一对双蟒盘丝的金饰为新婚贺礼。足见对他们两人这场婚礼的重视。 白翛然一边由着墨桃等人给他穿衣服,一边想着今日终于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男后真容了,这些天只知道这人在北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人长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能生出太子那种小狐狸的男子,自己肯定也丑不了。而且,不是有很多人都说这位男后是个大美人吗? 白翛然恍恍惚惚地走神,就听墨桃突然在一旁笑道:“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想戚大人想得入了迷?” “别胡说。” 白翛然训斥了一句,却也没法解释自己是想别的男人在出神。因为这实在不该发生在今天,只能说最近他实在是被戚无尘和父母保护得太好了,一点压力也没有,以至于都要成亲了,他还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呢! 白翛然暗暗叹息,又突然笑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中突然涌动起一股热流,冲开了长久以来挥扫不去的一片云雾,有许许多多之前被他遗忘的点滴突然就被这股热流给冲到眼前,那一刻信息量如爆炸的烟花,多得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甚至眩晕了一下! 他身形微晃,这可把一屋子的人都着实吓了一跳。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墨桃赶紧扶住他。 白翛然眼前虚影重重,他似乎看到了许多闪动的文字在他眼前排列组合——聚在一起又散开,散开又重新排列组合! 他的身形也跟着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眼前那些光点渐渐消失,白翛然甩了甩头,确认四下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好笑地拍了脑门一下,回答墨桃的问题:“我没事。大概……最近睡多了吧!” 墨桃明显松了口气。 之后,众人忙为白翛然换好衣服,又按照大周礼节,为其洒扫除秽迎新纳福。 白翛然乖乖巧巧任他们拉着施为全程极其配合,还面带微笑。因为他身上也穿的龙服,之前准备的那配套的红盖头根本就没用上。由因他身怀六甲,所以还是按照之前约定,由戚无尘来娶亲,把他抱出门。 而白翛然收拾好没一会儿,天都还没大亮,白府的大门口就响起了鞭炮声。是戚无尘来娶亲了。 白翛然坐在屋里,突然就紧张起来,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等待在这个时候显得尤其漫长。他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戚无尘! 这个时候白翛然脑海里再也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取而代之的全是他和戚无尘一路走来的一幕幕回忆! 有他初入京城,第一次在杏花盛开的树丛下,见到的谪仙般的戚无尘! 有被他一次次堵在中途,壁咚、桌咚、墙咚了无数次的冷冰冰的戚无尘! 还有在国学院,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了他的戚无尘! 甚至,京城东郊的那个山洞里,为他神魂颠倒的戚无尘! 还有在北疆重逢,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偏偏颤着声问‘是然然吗’的戚无尘! 以及,他们相拥而眠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 白翛然恍然发现,不知不觉,这已是他和戚无尘相识的第七年。 尘世间不知有多少夫妻根本走不过这七年的第一道坎儿,而他们却相恋如初,彼此之间的感情就如酿酒,越来越浓。 白翛然的心里正涌起一股焦灼,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戚无尘的时候,戚无尘来了! 他一身正红色的吉服,整个人身上那层常年沉积的冰霜仿佛都被这大红色的喜气冲淡,衬得他面若冠玉,眼带桃花,唇挂浅笑,俊美得不似凡人。 白翛然站在门里,远远看到戚无尘向他走来,只一眼就愣住。 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戚无尘,这个样子的戚无尘,他不想让别人看见! 于是,白翛然飞快扭头,对墨桃道:“去把那红盖头拿来!” 墨桃连忙应了一声。 等戚无尘走到近前,被一群小辈闹完门,终于拉住了白翛然的手,白翛然在被他抱起来之前,不错眼儿地望着他,小声说:“你今天过于好看,我舍不得让别人看见,怎么办啊?” 戚无尘轻笑了一声,拉起白翛然的另一只手,从他手里把那红盖头抽了出来,在白翛然逐渐满意的目光中,他将那盖头抖开—— 白翛然只觉得眼前突然一片红,正要问怎么回事,就听戚无尘笑道:“真巧,我也不舍得把你给别人看。” 而后,戚无尘无尘根本就没给白翛然任何反驳的机会一把抄起他的膝窝,将人打横抱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在他们南风独家身前,有礼部的唱司,专唱贺偈—— 三生并蒂,十世福,今生携手,幸福愉。 七步开花,百年好,今世同老,白首齐。 …… 大门外早有花轿在等待,戚无尘却直接抱着白翛然翻身上了马。坐好后,他才贴在白翛然耳边说:“我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只能是我的。” 他说着,还紧了紧抱着白翛然的手臂。就好像,迫不及待宣示主权。 那一刻,白翛然突然放松了身体,靠在了他怀里。摆出了一个全然信任的姿态。 这一天,北疆全境的百姓恨不能全跑到了街上观礼。他们这任年轻的太守终于要成亲了,据说太守夫人貌若天仙,哦不对,是陛下亲封的彩云君,自然是如天上仙子下凡一般的好看。 然而,等他们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太守大人迎亲的车队,却没想到新娘子不但没坐花轿,还被太守大人紧抱在怀共乘一骑,这这这……这还真是百年难遇的成亲! 而这场婚礼最令人瞩目的其实还是皇帝将亲临,为这对新人主持拜堂典礼。 典礼地点在霜石门城的钟鼓楼上,吉时将至,广场上早就挤满了人山人海,人们大声谈论着这场旷世婚礼,大声谈论着他们的新太守如何如何有本事,自打上任便带领北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他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哪些变化,这些都是托太守大人的福气! 还有人说起冬日里那场大雨,那天彩云君操控着云朵为他们遮雨,为他们筹备御寒衣物,现在想想,彩云君那等本事,又怎么可能是凡人! 因此不少人大摇其头,深深感慨‘怎么太守大人这般丰伟的男子,就只有彩云君这般仙气飘飘的男子才配得上’! “可是,我怎么听说彩云君是女子?他还为太守大人生了娃娃!” “男子!” “女子!”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立刻又被其它人的高呼声,盖了过去—— “呀!太守大人来了!” “呀,彩云君怎么蒙着盖头,让我看看你的脸啊!” 山呼海啸般的热烈讨论,是民声也是戚无尘在北疆百姓心目中的威望!皇帝坐在城头的长椅里,暗自点头,他果然没有看错人,这北疆被戚无尘治理得相当不错! 少顷戚无尘抱着白翛然一步步登上城楼。钟鼓声响起,预示着成亲典礼正式开始。 大周的婚典,沿袭了前朝陈国旧礼,数百年来,没什么变化,但是祭拜天地之前的射帐(障),跨火盆等戚无尘也抱着白翛然没有撒手,两人算是合力完成。 射帐,就白翛然拉弓,戚无尘瞄准,让他放箭他松手,准确无误地将花轿的帘子射了个透。跨火盆就更简单了,戚无尘长腿一迈就过去了。因此一直到上了城楼,白翛然的脚都没沾过地,直到礼部司仪一声高唱“牵花——” 戚无尘才小心地将白翛然放下来。 有花童将红绸递到两人手里,戚无尘一手牵着花,另一手还小心地扶着白翛然的背,担心他蒙着头看不清路。 两人牵着红花向不远处端坐于高椅中的帝后走去。在高椅两侧分别坐着定波候和安国将军夫妇,这些长辈此刻都无一例外全目露欣慰地看着他们俩。 周稔黛甚至红了眼眶。 孙氏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因此她此刻想起了这三年,找寻白翛然的日子里,她的大儿子也曾浑身浸沐在那份浓厚到化不开的寂寥中。那种显而易见的无望,曾经一度令她这个做母亲的望而生畏。 如今,儿子这一刻能与爱人相守,是曾经多少次面对无望的坚守,面对失望的坚持,面对一次又一次破灭却勉力重燃希望的勇气支撑着他一路走来,恐怕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比她这个做母亲的更清楚! 无尘能幸福,真是实在是太好了! 随着礼部司唱官高声唱:“一拜天地——” 整场典礼终于进入了尾声。 这一天,北疆全境欢呼雀跃,甚至在后世许多年,大周北疆的子民依旧将这一天当做全年最吉祥的一天,称为云君赐福日。 若有小孩子问起,为何这一天叫云君赐福日呀? 家里的老人就会告诉他,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北疆有一位太守在这一天娶了一位从云彩上下凡的仙子,轰动了北疆全域,人们纷纷上街观礼,自那之后,北疆百年风调雨顺,再无战争。 那一天,夜晚来得格外迟。 太守府的大院里,来吃喜宴的人如流水般一茬接一茬。 戚太守夫夫陪帝王用过喜宴,正走在回洞房的路上。太守却被母亲叫走,只留下彩云君白翛然一人由一行仆役搀扶着回房。 大概是身体特别敏感,白翛然只抿了一小口酒,竟然就又开始头晕。这次他没有像早上那般硬撑,而是直接躺到了床上,还让墨桃和宣杏把帐子给他放下来,然后去外面守着。 然而,那床帐才刚刚放下,白翛然眼前就再次出现了那种闪光的文字,同时他的脑袋像要炸开一样的疼起来,无数的记忆碎片雨后春笋般自他的脑海中乍现!紧接着,那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拼凑成了一份完整的文件,同他那失而复得的记忆一起在他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白翛然整个人却震惊得瞪大了眼,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只因那份文件上写着:尊敬的白翛然先生您好,感谢您对‘穿书局’的信任与支持,您的‘我的美貌是病毒’症状已于…年…月…日完成了全部疗程,期间您与本局签订的对赌协议,由于您在第十次穿书后,于三年前恢复自我意识而自动生效。但是,鉴于您的献身精神,成功化解了剧情OOC后带来的不良影响,保证了《夜夜笙歌》这本书的阅读体验和质量,经本局最终核算决定依旧为您保留返回原世界的选项,不过您的思考时间只有十分钟,请谨慎选择…… 白翛然的眼前浮动着两个淡蓝色的透明光标,上面写着【返回原世界】or【留在现世界】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抹红色的身影翩然而来。 白翛然猛然抬头,怔怔望着那个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男人。此刻,那双他最爱不过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盛满了笑容,眼底映着一抹小小的红影,白翛然知道那是他自己。 记忆中,这双眼从来都是认认真真的望着他,就好像这世界上天地万物全不存在,他的眼中只有他。 那一瞬间,白翛然突然觉得去他吗的穿书局!谁他吗要管什么对赌协议!那些都不重要了,只有戚无尘才是他人生中绝对不可或缺的部分! 白翛然想都没想直接选了留下,他甚至都没看一眼那光标在眼前是怎么消失,就迫不及待地冲下床,飞扑着抱住了戚无尘! 他紧紧抱着他,狠狠亲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不管什么人生路崎岖,反正这一生,你要为我遮风挡雨,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 “好。” 戚无尘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 此时,天色渐晚,正是华灯初上时,万家灯火渐次点燃,终不愧盛世江山,佳影成双,美如画。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把正文写完啦,这一本怎么说呢,现在的感觉就是我觉得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打磨一个故事。还有好多好多的收获,我都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了,我依然认为好的故事不会被永远埋没,总有人能看到我的用心! 当然这本书也存在一些缺陷,因为我有意识地侧重了感情,所以它在剧情上的笔墨较之前的文章来说少了很多,由此而产生了一系列的反应,我只能说在日后的创作中是我必须克服的一个关键! 好吧,就是依然对自己抱有期待,依然觉得自己还能进步! 总之,写作是我最大的爱好,笔耕不辍,继续努力! 之后,会进入捉虫和更新番外的时间,大概就是周末更新。EMO,还得修改之前的一篇文呀。 啰嗦就到这里吧。 最后,对跟读到最后的小可爱们说一句,我爱你们,你们都是我的超级小电池,么么哒! ——心中常存善念,愿与美好同行—— 人型代码 2022年4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