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偶之寻鼎记》作者:和籁莘 文案: 宋府的千金宋棠才貌皆佳,父慈母爱,只是体弱多病,让她深以为憾。 一桩离奇大案,牵涉连她在内的185条人命,更让她的人生雪上加霜。 生死攸关之时,她决定挺身而出,以病弱之躯去寻查真相, 一时间得遇各路人马,相互周旋对峙,人生也因此而发生了改变。 得知自己的对手是她时,平王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软, 得知平王也在查此案时,她心慌意乱,如临大敌.......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棠,上官瑜(平王) ┃ 配角:皇帝,皇后,太后,范仲通,郭东承等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桩离奇大案,一场生死救赎。 第1章 冒死求见 天空忽明忽暗,云层翻涌,地上树影晃动,风声萧萧,大雨欲来的前奏。 那辆马车已经停在皇宫门口近两个时辰了,从清早到中午,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天气闷热,来往的人都步履匆匆,仿佛一刻也不想在路上多逗留,因此谁也没太在意那辆马车。 几声闷雷响过之后,马车里面有一个温柔的女声打破沉默道:“小姐,好像快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雨?” 另一女子语气坚决道:“生死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 最先开口说话的女子小心翼翼道:“奴婢也理解小姐眼下的心情,可是小姐的腿.....” 说到后半句时明显有担忧。 “不碍事。” 依旧是平静干脆的语气。 马车里遂又沉默了下来。 轰隆隆,轰隆隆,又是几声闷雷响起,比先前的声音更大,气势更猛,让大地也随之抖了抖。 紧接着是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大雨欲来风满楼。 马车的窗帘就在此时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一角,随即一张少女的脸便露了出来。 她这一露脸,有如暗夜里忽然现出一抹光,将这灰蒙蒙的天也映衬得亮堂了几分。 但见她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浅蓝色裙装,梳着简洁优雅的发髻。 她眉目秀气,肤如白玉,嘴唇是典型的樱桃小嘴,加上举止庄重,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的清秀可人。 朝皇宫的大门及四周匆匆地掠了一眼后,她收了视线并放下窗帘。 她一眼便看到了五个穿便服的人,就站在距离她的马车不到五丈远的地方。 他们是宫里派来监视她的。 今天是皇宫博物馆的九天灵珠鼎失踪的第十五天,京城也整整被封了十五天,并被地毯式地搜索了十五天,可惜到现在为止连一点关于它去向的蛛丝马迹都没有找到。 九天灵珠鼎失踪那天,她的父亲,皇宫博物馆馆长宋燕和,以及副馆长温庭宇、青铜馆(九天灵珠鼎所在馆)的七位守馆员因负有主要责任而被关进了大牢。 这九人的家属连同另外几个馆的守馆员及家属则被朝廷派人监视并被限制出城。 连同馆长、副馆长一起,皇宫博物馆在职人数一共三十七人,算上他们的家属则共一百八十五人。 无疑,这一百八十五条人命现在已经跟九天灵珠鼎的下落紧紧连在了一起。 京城里既没找到,皇帝又派了大批人到全国各地去找,任何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然而谁都清楚,一旦九天灵珠鼎被带出了京城,要找回来的可能性就很渺茫了,因此皇帝最近愁得不得了。 祸不单行,自九天灵珠鼎失踪后,京城便屡发灾异事件,比如某官员的房间里忽现一条快速移动着的龙尾,某农家田庄的上空连日有一群长相怪异的巨鸟在傍晚盘桓不去,某大河的两岸一夜之间爬满了红色的蜘蛛等,一时间大家都疑神疑鬼,惶惶不可终日,整座都城弥漫在令人窒息般的诡异气氛中。 有人说这是大旸气数将近的预示,也有人说这是今上德行不够,上天给的警示。 眼看着民众的哀怨声越来越高,有德高望重的老臣把牙一咬,心一横,遂率一众朝廷重臣跪在皇宫门口,手举奏折,请求皇帝务必严惩博物馆所有在职人员,又请皇帝务必倾尽全力彻查九天灵珠鼎失踪案,以安民心,以复国威。 一开始只有二三十人,不久后增加到了六十多人,再后来大批的百姓也自觉加入奏请行列,到了下午时皇宫正门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近七百人,他们高声喊着口号,并且越喊越齐整,越喊越起劲,仿佛这样就能让皇宫里的天子听到,并且能够暂时遮掩掉自己内心的恐惧。 一时间,洪亮铿锵的声音在皇宫正门的上空久久地回荡着。 见此情势,已经烦闷不堪的皇帝不得不亲自出面,向他们承诺一定会重惩相关职员和不惜一切代价调查此案,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其实,从出事那天起,皇帝就派人对关进大牢的这九人进行了一轮又一轮的审问,然而无论怎么用刑,这几个人都表示真的不知九天灵珠鼎是怎么不见的。 前天皇帝还亲自去审问了馆长宋燕和及当时在青铜馆值班的守馆员,可是问来问去也得不到一点线索。 皇帝的表情冷到了极点,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他决定来硬的。 于是昨天早朝时,皇帝下旨——明日下午将皇宫博物馆所有在职人员及其家属抓起来,后天午时三刻连同关在大牢里的那九人一起进行斩首处理。 后天也即三月十日。 尽管有不少大臣出面请求皇帝对那些家属从宽处理,但皇帝丝毫不为所动。 宋棠是在六天前的下午接到母亲的来信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的。 当时她正在云雾山跟随云鹤派掌门人李衍修炼气功。 她的母亲在信里只简单地讲了九天灵珠鼎失踪的事,然后在信末嘱咐她千万别回家,让她看了这封信后立即女扮男装离开京城,找个偏僻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等它日有足够的能力时再回来为他们伸张正义。 她这头刚看完信,那头朝廷的人就赶到了。 来了五人,为首那个向她简单讲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便将她和她的丫鬟红莲押送回京来了。 由于事态紧急,他们没有给她逗留的时间,所以她走的时候都没来得及跟师傅李衍道声别。 她于今日凌晨回到京城,与母亲匆匆见了一面便来了这里。 她要见皇上,为这批受牵连的人争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她很清楚,照目前的情况看,她只有见了皇上才有可能让事情有转机。 这时,西侧角的大路上有一人快步朝这边来,停在马车的车窗边对宋棠轻声汇报道:“小姐,大理寺那边尚未有动作。” 宋棠立即睁开眼,压低声音道:“好,那继续密切留意,另”——她又将声音降低了几分,如同低语般对车外的人说——“请帮转达刘义,让他马上想办法跟陆公公见一面,了解一下宫里的现况。” 来人恭敬道:“是。” 随即匆匆领命而去。 红莲安慰宋棠:“还好,他们还没有去抓人。” 宋棠却摇摇头道:“既然是明天行刑,今日之内他们肯定会把人都抓起来的。” 所以她必得在大理寺的人行动前见到皇上。 她隔着窗帘往外看,外面一片朦胧。 天似乎更低了,黑云翻涌,狂风大作,如同世界末日。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便闭眼深呼吸。 这一闭眼,才发现心口隐隐发疼,忙用手顺了顺。 此时已到中午,红莲小声开口问:“奴婢到外头去给你买点吃的来吧?” 宋棠根本无心吃饭,摇头道:“我还不饿。” 这时,空中猛地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同飞刀般划过天空。 不远处,不知是谁受了惊吓,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宋棠心口的疼莫名地又加重了几分。 她以前很少会心口疼的。 豆大的雨滴夹着狂风下了下来。 红莲忙将两边的窗帘从里面用钩子固定住。 先前是心口疼,这会又是双腿疼了,宋棠眉头微皱,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很清楚,一旦双腿发疼,就起码得疼上三刻钟,这期间,根本连车都下不了,更别说走路了。 为了减轻疼痛,她暗暗调息运功,但不知是太过劳累还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内功失去了效力。 疼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巨大的绝望感也随即漫过她的心头。 这种绝望已经跟随了她十几年,有时候她也觉得奇怪——自己竟然能撑到现在。 红莲见她浑身直打哆嗦,便知她这次发作得比以往严重,忙问:“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 宋棠摇头。 红莲便低头帮她揉腿。 每逢宋棠的病发作得很厉害时红莲都会很害怕,害怕宋棠会死掉。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害怕,红莲总会给她讲些自己小时候从父母和邻居那里听来的笑话,有时候也会编一些笑话来讲,但今天她实在没有心情讲,也知宋棠没有心情听,便只好暗暗祈祷上天能让宋棠的疼痛快点过去。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棠立即隔着窗帘往外看。 朦朦胧胧中,她认出了来者是谁,便将窗帘撩开一角。 刘义朝她拱了拱手,汇报道:“小姐,据陆公公那边回复,皇上将你的折子阅过之后便扔到一旁去了,之后整个上午也没再提起这事。” 宋棠听了沉默片刻,然后强打起精神坐直,道:“你暂时不用去大理寺那边了,就在这边随时候命吧。” 随即将窗帘放下。 刘义忙说:“好。”又斟酌着说,“小姐,说句惹你不高兴的话——自古以来,鲜少有皇帝愿意接见平民百姓的,何况此次是没有事先预约。” 里头一片沉默。 他见宋棠不语,便又小心补充道:“虽然我也很希望皇上愿意见你,可是,规矩就是规矩。” 宋棠道:“规矩不也是人定的么?” 刘义听了轻轻地叹口气,倒也没再说什么,安静地立在了马车旁。 宋棠背靠着座位闭上了眼睛。 方才忽略的痛感此刻又无比清晰起来。 她将眼睁开,看向窗帘外的倾盆大雨。 从这个方向是可以看得见皇宫里面几座较高的宫殿的,不过今日由于天色和雨水的原因,她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离她较近的集贤殿。 红墙黄瓦的集贤殿在风雨中岿然伫立着,带着几个朝代的记忆,仿佛石头般冷硬静默。 皇宫的大门紧锁着。 风渐狂,雨渐大,天空越来越暗了。 宋棠闭了闭眼。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而且越等下去情况就越对连她在内的一百八十五人不利。 她不再犹豫,立即给皇上写了第二道折子。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请各位看官多多支持,如果喜欢,请收藏一下,谢谢! 第2章 不见 当宋棠的第二道折子被送到英华殿时,皇帝的贴身公公范仲通立即双手将它呈交给皇帝,但皇帝没有接,也没有让他放下,而是问:“大理寺那边行动了吗?” 范仲通便将奏折放到皇帝伸手可及的案几上,恭敬道:“回禀皇上,尚未。” 皇帝一脸凝重地注视着手中正在批阅的一份奏折,略作思索后对范仲通说:“让大理寺立即行动吧。”说罢,他看向范仲通,“让他们先将那些家属安置在明正大院里,再来带走等在门口的那位姑娘。” 范仲通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忧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道:“皇上,人自然是会按照您的吩咐去抓的,只是宫门外那姑娘已经第二次上呈折子了,想必是有要紧的话......”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道:“不外是求朕手下留情而已。” 然而案子太过重大,他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范仲通轻声道:“确实,不过她也并非没有求情的理由。”他快速地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您听听她怎么说也无妨,何况——” 又觉自己这般为宋燕和父女说话难免会惹皇上不高兴,他又不大敢说下去了。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范仲通,道:“你以为朕不知这些家属很有可能是无辜的吗?可九天灵珠鼎的失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大旸国的镇国之宝没了,意味着大家心中戒备森严的皇宫不过形同虚设,意味着有人在向朕示威,如果朕只处死馆长、副馆长和青铜馆那区区几个守馆员,如何能服众?如何安民心?又如何起到警示作用?” 说到后面时,皇帝非常激动,几乎要咆哮起来,他咻地扔下奏折走到窗边,将手背在身后,只留给范仲通一个背影。 范仲通赶忙跪下道:“是奴婢①考虑欠周,请皇上息怒。” 他一边磕头一边观察着皇帝。 皇帝看着窗外黑蒙蒙的天叹气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一点也不明白朕的苦衷呢?” 皇帝上官定今年三十岁,坐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十年了。 他还记得当年先皇忽然得急病且被告知无药可医时自己心里的慌乱,那时先皇才四十岁,而他也才不过二十出头,他先前还以为先皇至少还可以在位十五年的。 先皇病故,身为太子的他顺利登上了王位,然而当时有几位先皇的弟兄表面上顺从暗地里却起了谋反之心,很快便开始私下密谋,他察觉到后立即派人将他们杀了,手段非常的干脆利落,其他王爷得知后吓得赶紧表忠心,私下里也不敢有丝毫的造次。 转眼已过了十年,时间过得真快啊,他回想起自己登基那天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 十年,他从当初的慌乱、无奈和偶尔的厌倦到如今的镇定自若、游刃有余,这个中付出的努力以及心境上的转变,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十年治国的经验告诉他——站在他这个位置,不能只讲仁义道德。 所以他是出了名的铁腕国君。 他觉得跟了他几十年的范仲通应该最懂他才对,但事实却相反,范仲通最喜欢在大事上跟他对着他干。 然而他还是留着他,是因为先皇临死前曾切切嘱咐他一定要把范仲通留在身边。 所以他每逢很生范仲通的气时就主动走到一边,眼不见为净,省得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说出赶他走的话来。 听了皇帝带点哀怨责备的话后,范仲通的眼里充满了理解,和声道:“奴婢怎么会不明白皇上的苦衷呢?确实,人都被环境牵制着,一国之君也不例外。” 见皇帝的肩头稍微放松了些,范仲通忙说:“奴婢又惹皇上生气,奴婢该打。” 说罢便欲自抽耳光。 这时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刮起一阵急风,瞬间将宋棠的第二道折子给吹落到地上,并随之自动展了开来。 范仲通赶忙起身快步跨过折子来到皇帝跟前,问皇帝可有吓着。 皇帝摇头,面带愠色地转身坐回座位上。 此时外面的天色倒是变白了一些,不过雨却更大了。 范仲通便将所有窗户都关了,接着把灯点起来,才俯身去捡那份吹落地上的宋棠的折子。 这一低头,加上灯光的缘故,他看清了折子上的字,只见上面写着“臣女自知九天灵珠鼎的失踪对大旸意味着什么,也知博物馆的相关职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此次来并非是为他们和自己求情,而是想协助朝廷寻找九天灵珠鼎的下落......” 范仲通快速地看了一遍,说:“皇上,她不是来求情的,她想帮忙。” 皇帝听了眉头微皱,随即目光又恢复了冰冷,道:“朕方才吩咐你的事,你都忘了吗?” 范仲通忙说:“没忘,没忘。”说罢他忙将折子放到皇帝跟前的书桌上,道:“奴婢这就去办。” 他快步出了房间,对站在门外的一名锦衣卫小声吩咐了几句。 那名锦衣卫立即领命而去。 范仲通抬眼看了看大雨滂沱的天,对站在旁边的一名宫女说:“留意着别让雨水漫过了台阶。” 说罢便慢慢地走了进去。 那名锦衣卫按照范仲通的吩咐先去了内官监②找其负责人交代了几件事,再冒着大雨去大理寺。 见锦衣卫的人来大理寺,宋棠派去的人立即跑来告知宋棠。 宋棠此时双脚正疼得牙关直打架,得知后脸色顿变,顾不上疼立即给皇上写了第三份奏折。 这份奏折很快便传到了英华殿。 皇帝依旧没有接,并且心里隐有怒气。 他讨厌这种无视他的威严、地位以及觐见的规矩的人。 天空又响起了几声雷声,接着又是几道闪电劈过。 天地一片昏暗,加上大雨滂沱,皇帝的心情很是不爽。 范仲通却看着那道奏折若有所思。 宋棠敢于在皇帝没有回复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地往这里递奏折,想来应该是极为迫切地想要见到皇帝。他多少能理解她的目的,但也知道皇上的脾气。 方才皇帝对他说的话尤在耳边,他知道自己其实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皇帝这边的,然而,他又想起了先皇的托付。先皇认为今上谋略和魄力皆有,就是做事过于冲动,容易伤及无辜,让范仲通日后要尽最大能力帮助皇上做正确的决定。 但是,他今天已经触怒过皇上一次了,还要再加一次吗? 想到这里时他又有些犹豫。 又一道闪电劈过,劈在英华殿的窗外,那亮光猛地打在范仲通的脸上,如同一把剑从不远处快速地刺来。 范仲通不再犹豫,走到皇帝跟前说:“皇上,还是见见她吧。” “见见她也不会有什么坏处”这句范仲通还是忍住了。 皇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那道折子,没有回应。 范仲通赶忙将折子展开,又将之往皇帝的跟前移了移。 这下皇帝就算不抬头也能看到了,他见上面写道:“相较于处置相关负责人,眼下寻求案子的真相更为重要和迫切。臣女自知已是将死之人,别无他求,只求能为此事尽最后一点力......” 他没有看下去,迅速地收回了目光,冷声问:“锦衣卫的人已经通知到大理寺那边了吧?” 范仲通看了看皇帝的表情,小声答道:“这会儿应该已经通知到位了。” 皇帝将笔放下,撑着头若有所思。 范仲通忙快步上前来将那份奏折卷上。 少倾,皇帝面无表情道:“让那位姑娘进来吧。” 那就见见她吧,看她究竟能对此案说出点什么看法来。 范仲通不敢置信地再看了皇上一眼,发现皇上不像是在开玩笑,忙问:“那大理寺那边要不要延后行动?” 皇帝摇头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范仲通倒吸了一口气,但一想到皇帝既然答应见宋棠了,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忙让人到正门去通知宋棠。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风也越刮越大,宋棠所坐的马车被风刮得摇摇欲坠。 为了能稳住马车,宋棠让马车夫将马车赶到不远处的一根石柱旁,用一条绳子将马车牢牢地栓在石柱上。 当宫里派来的人将皇上愿见宋棠的消息传达给宋棠时,宋棠暗舒了一口气。 她忙让红莲扶她下轿子。 红莲也很高兴,立即伸手去扶宋棠起来。 就在宋棠准备起身时,一阵剧烈的疼痛猛地从她的脚底传来,疼得她忍不住闷哼一声。红莲一把将她按住,低声说:“要不要先缓一下再去?” 宋棠摇头,说:“时间紧迫,一刻也耽搁不得了。” 说罢就将一只手按在红莲的肩头,咬紧牙关将一只脚往地面伸去。 双脚到地后,宋棠推开了红莲搀扶她的手,说:“我自己走,你打伞。” 红莲一听就急了,道:“从这里到英华殿足有两里多远的路程,你腿脚本就不灵便,如今又正疼着,怎么走得了?” 宋棠却依旧很坚决地摇头,也不解释,就迈步往宫门的方向去。 ----------------- 备注①:在明代,太监在皇帝面前一般自称奴婢,有些职能很高的也可称臣,资历较老的可称老奴,这里采取一般的称呼法。 ②:内官监——主管采办皇帝所用的器物,如围屏、床榻、桌柜等,由太监掌管。 第3章 觐见 这一迈步,钻心的疼就从脚底直窜到头顶,让宋棠不自觉地打了个踉跄。 她平日里也偶尔会下地走几步,但从来没试过连续步行走两里的,所以今天对她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挑战。 疼,一波一波的疼,如波浪般去了又来,如野草般生生不息,没完没了。坐着疼,躺着疼,站着更疼,就连做梦也常是关于疼痛的梦,这便是她这十七年生涯最真切的感受。 这十七年里,她每天都得花大量的时间来应付这难熬的病痛,饱受折磨,身心憔悴。可以说,她的整个人生都围绕着这病痛转,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多么无聊,多么无奈,多么悲哀。 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健健康康地活着,这导致了她的自卑,但一次次与病魔顽强斗争的经历也磨炼出了她坚强的心性。 然而,再坚强的人也毕竟会有脆弱的时候,何况她所承受的疼痛已那么多,所以最近她经常会问自己——这么痛苦不堪地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站定,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继续往前走。 其实她会轻功,虽然练得还不算很好,但短距离施展还是可以的,然而她此刻并不打算用到它。 因为对接下来的事没有把握,所以她更要下足苦功,给足诚意。 独自走这两里路便是她的诚意。 红莲心惊胆战地跟着。 鞋子湿了以后,走路时脚底就像被抹了一层油,老打滑。 这加剧了宋棠行路时的不适感。 她咬着牙前行。 一步一步,缓慢又艰难。 疼痛始终如影随形,时轻时重,似乎铁了心要跟她纠缠到底。 这段不长的路是她有生以来所走过的最长的路。 疼痛感、眩晕感和不适感交织着,让她难受得几近崩溃。 这般艰难行走着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她昨晚做的噩梦,梦里自己所处的无边黑暗以及身体上的疼痛折磨与她现在所面对的情况竟是如此的相似。 她渐渐有些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在梦境中。 偏偏此时她的头部又如同顶了个铁球般的沉重,让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负重前行。 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她完全没有心思观赏四周的环境,况且天上下着倾盆大雨,四周的景物也看不真切。 她一心只想着能快点走到英华殿去。 但是双脚的疼痛让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上。 她这一生中,雪上加霜的体验太多了,但没有一次能及这次的感觉强烈。雨水顺着她的脸颊直流,看起来像是在流泪。 在她从一棵低矮的树旁经过时,一只小指大小的昆虫正用爪子死死地抓住那片被暴风雨吹打得摇摇晃晃的树叶的末端。 此刻,它整个身子都悬挂着,稍一不注意便会往下掉。 它已经无数次使劲地往叶子上爬了,但每一次快要接近成功时又被树叶上的雨水和大风给赶下来,但它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依旧用爪子死死地抓住树叶的末端,一次次地做着往上爬的努力。 路的另一旁,那些被风雨吹刮得往一边倒的小草也在一遍又一遍地直起身子,哪怕柔软的身子已经被吹刮得根本直立不起来,但却从未放弃。 在她们前面带路的那位公公再一次放慢了脚步。 他现在算是弄明白了——跟在他身后这位姑娘的双脚有问题,而且问题挺严重,甚至可以说是残疾也不为过。 他纳闷的是为何她在这般艰难的情况下还不肯让丫鬟扶她。 他觉得她太要强了。 不过他很快又有些理解她的用意了,但是在等待她跟上来的过程中所花的时间又磨掉了他的耐性,使他很快又变得不耐烦起来。 好几次,他都想转身去扶着她走,这样大家便都不用那么辛苦了。 但他再往细处考虑时,便放弃了。 慢一点就慢一点吧,反正只要能将她带到英华殿就行。 他再一次无奈地放慢脚步。 约莫走了半刻钟后,宋棠感觉双腿没那么疼了,但是却又有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不适感。 她很想走快些,但是双腿不听使唤。 红莲时不时伸手搀她一把。 但宋棠总是很快便将她的手推开。 红莲见宋棠脸上毫无血色,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子更像那无根的叶子般打着摆,不免揪心加害怕。 然而宋棠就是不肯让她搀扶,她也没有办法。 不知是脚底打滑还是痛得麻木了的缘故,忽然间宋棠双脚一软,随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要往地上倒。 红莲惊呼,将雨伞一扔就伸手来扶她。 “你必须要歇一歇了。”红莲看着她惨白的脸严肃道。 宋棠摇摇头,挣扎着起身,道:“不了,皇上在等着呢。” 她扶着红莲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约莫小半刻钟,走在前面的公公转身道:“姑娘,前面便是英华殿了。” 宋棠不由得精神一振,赶忙朝前方看去,烟雨迷蒙中,“英华殿”三字清晰入目。 她用尽力气朝那里走去。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其实只需一抬眼便能看得到门口外的她了,虽然今日的天色不好,但这不算远的距离之下人形还是看得出个大概的。 但他没有抬眼看,目光和注意力一直在手中一份大臣的奏折上。 倒是范仲通不时地朝外看。 其实他也没见过宋棠,不过宋棠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治病的事他是早有耳闻的。 他放眼望去,便看见一位年轻女子朝这里缓缓走来,她穿着浅蓝色的裙子,梳着简单却很好看的也许是自创的小发髻,身材窈窕,姿态优雅。 由于天色灰蒙,加上屋里的门上还设了一道珠帘,所以容貌倒是没看清。 皇帝见范仲通定定地朝门外看,便也不自觉地抬眼朝外看去。 英华殿的大门口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大约二十来米,不过宋棠行得艰难,所以得花点时间才能来到他跟前。 不过此时她进了大门口,整个人便被灯火给照到了,皇帝和范仲通便也都将她的模样看清楚了。 两人皆暗暗吃惊。 眼前这女子不仅模样标致,而且气度不凡,令人神清气爽,耳目一新。 皇帝的眼睛半眯了起来。 他从小生在皇宫,见过的美人多不胜数,却极少见这般清秀雅致的。 论姿色,眼下整个皇宫里,恐怕也只有皇后能与她匹敌了。 皇帝再往下看,却见她行走时双腿十分的僵硬,好像两块装上去的木头一样,不禁皱了皱眉。 他微微侧头,低声问范仲通:“她的腿怎么回事?” 眼睛依然停在她身上。 范仲通是宫里出了名的百事通,这些事问他准没错的。 见皇帝问,范仲通赶忙凑近他耳边道:“据说是出生时得了怪病,一开始时还只是脚底和脚面肿疼,后来延伸到了小腿,如今又到了膝盖处。为了治她这双脚,宋燕和这十几年里不知找过多少挂牌的和民间的大夫,可就是没有一个能帮她治好这病的,甚至连她的病因都没有一个看得出来。”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道:“竟然还有这等怪病。” “可不是?也真是倒霉。”范仲通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奴婢听说早些年宋燕和也曾私下里找我们宫里的老御医帮忙看过,竟也没有人能治得好,后来见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担心她会早逝,便把她送到云雾山去跟随李衍学气功,试图通过气功来治疗这病。” “然后呢?” 范仲通看了看朝这里走来的宋棠低声说:“据说这些年一直在用气功来治疗,具体疗效如何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皇帝垂下眼眸,没有再看向那朝自己艰难走来的美丽姑娘。 一个看起来如此美好的姑娘,身上竟然存在着这般古怪难治的病,这让皇帝有点难以接受,甚至感觉有些微的不适。 他毕竟见惯了美好的东西。 此时宋棠已经到了距离这里只有二十步远的珠帘下了。 范仲通遂示意宫女去将珠帘挑开,自己则走到皇帝跟前不远的位置,等待宋棠的进来。 珠帘随即被一名宫女挑起,宋棠没有迟疑,向前走了几步,朝皇帝跪下恭敬道:“臣女宋棠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清澈婉转,如那空谷幽兰,但也透着一丝紧张。 下跪时,她的小腿抽着般地疼,只好缓缓地跪下。当膝盖终于触到地面时,痛感顿变严重,她一边深呼吸一边暗暗地调息,希望痛感快点过去。 然而痛感就像认定了她似的不愿离去。 这一生里,忍受身体上的疼痛对于她来说已是常态,只是这一次疼得太过厉害,乃至于抽走了她脸上全部的血色。 眼下,这张呈现在皇帝面前的脸如同白纸般惨白,又似瓷器般脆弱,加上忍痛的缘故,因而透出一种苍白悲壮的美。 皇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脸。 这张脸实在让他有些迷惑。 他以为她是由于紧张才惨白着一张脸的。 但这张脸确实很美,是一种清新耐看的美,仿佛将千百个人集于一身,让他竟有一瞬间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些什么,幸好范仲通以轻咳提醒,才朗声道:“平身。” 第4章 臣女是认真的 宋棠没有起来,继续双手撑地道:“臣女冒昧求见,是想跟皇上谈一个条件。” 皇帝眼睛微眯,探究式地看了她半晌才缓缓道:“你折子上不是说要来跟朕谈如何查此案的么?” 怎么又变成谈条件了呢? 皇帝心里有些不爽,也有些戒备和不屑。 宋棠道:“是的,臣女谈的条件正是跟查案有关——臣女斗胆请求皇上给臣女一次机会,让臣女来查此案。” 皇帝惊讶地睁大眼睛,问:“你来查?” 开什么玩笑? 范仲通听了也是满脸的惊讶,不置信地看着宋棠,心想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呢。 宋棠却是一脸认真道:“是的。” 说这话时她微抬起头来看向皇帝。 这是她第一次瞻仰圣容。 皇帝的脸俊美无比,却又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傲慢,此刻他高高在上地坐着,双手自然地搭在龙椅两边的扶手上。 他的双手洁白、修长、干净,让人不禁联想到闺阁女子之手,只不过他的更显力量些罢了。 有淡淡的香气从他那绣着飞龙的宽大袖口中缓缓飘出,与室内燃着的檀香相混合,给人一种暧昧的暖感。 宋棠的眩晕感顿时增加了几分。 皇帝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的平静、威严,但又给人一种也许下一刻就要发怒大吼的感觉。 两人的目光遇上,各自都微愣了一下。 宋棠快速地收回视线,看向地面。 皇帝看着她低垂的脸若有所思,少倾才语气冷淡地道:“连大理寺花了半个月都查不到一点线索的案子,凭什么让朕相信你能查?” 宋棠:“臣女小的时候从父亲的书房里看过不少查案的书,所以知道些查案的方法和理论。” 皇帝又低低地冷笑了一声,有点烦躁地换个坐姿,漠然道:“所以你想替父以功赎罪?” 宋棠恭敬道:“主要还是想尽早查出九天灵珠鼎的下落。” 皇帝冷笑,看着宋棠肃颜道:“你是在耍朕么?” 他笑得苦涩而隐忍。 一个连走路都走不稳而且没有查案经验的人,竟然说要去查这么离奇和重大的一桩案子,谁能相信? 宋棠庄严道:“臣女是认真的。” 皇帝微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此乃国家一级重案,不仅时间上耽搁不得,查的过程中也肯定会遇到不少的危险,绝非你等弱质女子所能胜任的。再者——”他看了她一眼,“只看过几本查案的书就想查案?你是不是太抬举自己了?” 宋棠顿了顿,微微抬起头来道:“臣女此举确实是非常冒险和狂妄,但是查案讲究的是方法,未必一定要经验,况且臣女是个弱女子,这样的身份反而更利于查案。” 皇帝又冷笑一声,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似乎不想和她说下去了。 范仲通见状忙附在皇帝耳边说:“皇上,奴婢听说此女五岁时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十岁时已经天文地理无所不涉,十二岁时还曾跟一位和尚辨经并且辨赢了呢,可见她脑瓜子非常灵活,且比一般女子更有见识......” 皇帝打断他道:“能从守卫森严的皇宫中偷走九天灵珠鼎的人也必有其超于常人之处。” 范仲通连连点头道:“这个奴婢当然知道,不过就给她一个机会试试,于我们也没有半点害处不是?” 皇帝摇头:“不过是多一个人添乱罢了。” 宋棠见皇帝不答应,便道:“皇上,既然是臣女主动来跟您谈条件,当然也带了可交换的条件来。” 皇帝傲慢地扫了她一眼,道:“说说看。” 宋棠道:“只要皇上准许臣女调查此案,臣女答应您在一年之内让案子水落石出。” 皇帝强忍住不屑,看着她酸溜溜道:“如果一年内你查不出来呢?” 宋棠语气平静道:“全凭您处置。” 皇帝收起了笑容,往龙椅上一靠,道:“那么连你在内的185人全部都得死?” 宋棠很干脆地点头:“好。” 皇帝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你想得倒美。” 宋棠吓了一跳,但事已至此,她并不后悔自己方才才所说的那番话。 皇帝将头稍微往前,俯视着宋棠冷声说:“你一无人手,二无高强的武功,三无查案的经验,别说一年,就是给你五年也未必能查得出来,你当朕是小孩吗?” 宋棠并没有被吓退,抬头迎向皇帝的目光,道:“皇上,既然眼下大理寺这些查案精英都没有新线索,为何不肯给他人一个调查的机会呢?终究我们不都是希望将九天灵珠鼎找回来么?” 她这一说,皇帝倒是瞬间冷静了下来。 确实,说到底,大家的愿望都是把九天灵珠鼎给找回来。 可是,就凭她? 他又隐有怒气,觉得她实在是太过狡猾和狂妄了。 这时外头有人求见。 范仲通快步走了出去。 少倾,范仲通进来,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皇帝点头,再次看向宋棠,用稍微比先前和缓的语气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只是你太过不自量力,所以朕不会答应的。” 如果条件谈不拢,那么连她在内的185人明天就都得死。 宋棠的心瞬间纠紧,但依然强装镇定道:“皇上,臣女既然敢说一年内能将案子给查出来,就一定会做到。” 皇帝冷笑,转头看向窗外。 好一会儿后,皇帝才转过头来说:“你倒是说说看,若准许你查,你将怎么查?” 宋棠道:“臣女恳请皇上准许臣女到案发现场去走一趟,臣女去看了之后再来跟您说自己的想法。” 皇帝半眯起眼睛。 范仲通再次附在皇帝耳边说:“皇上,就让她去看看吧,反正多一人帮忙调查就多一分希望,总归不是坏事。” 这道理皇帝当然懂,只是总觉得有些荒谬,所以又沉默了许久。 好一会儿后,皇帝才对宋棠说:“也罢,朕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宋棠赶忙伏地跪谢。 皇帝说:“朕并没有说准许你查案了,只是准许你到案发现场去看看,假如你看了案发现场后没有说得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朕依旧不会准许你查此案。” “是,臣女明白。” 皇帝便对范仲通说:“速传大理寺卿郭东乘来见。” 范仲通忙高声应道:“诺。” 遂快步走了出去。 站在外头屋檐下等着的红莲见范仲通出来,忙上前几步问:“公公,可是皇上答应了我家小姐的请求?” 范仲通正在跟一名锦衣卫说着什么,所以没有回答她,等那位锦衣卫离开后才转身看向她,语气平静道:“没那么容易,皇上正在考察你家小姐呢。” 红莲忙问:“皇上要如何考察她?” 范仲通:“呆会你就知道了。” 说罢一甩拂尘阔步往里面去。 红莲只得耐着性子等。 不到两刻钟,大理寺卿郭东乘匆匆赶到,在屋外将雨衣交给宫女后立即进见皇帝。 此时宋棠依旧跪着,双腿早已麻木得毫无知觉,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皇帝在看奏折,偶尔端起茶来喝一口,却不再看向宋棠,仿佛将她忘了一般。 范仲通几次想向皇帝开口,让皇帝准许宋棠坐着说话,但一细想皇帝此举的用意,又还是忍住了。 屋子里除了皇帝翻阅奏折的声音之外一片安静,直到郭东乘的到来。 郭东乘进来时,宋棠立即朝他看去,但见对方大约四十出头,国字脸,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明亮的双眸里泛着精明。 他给皇帝行跪拜礼时宋棠小心地调整了一下跪姿。 膝盖的疼痛顿时如潮水般涌向全身。 她暗抽了一口气,用一只手轻轻地揉。 郭东乘给皇帝行过礼后便问:“不知皇上召微臣来有何事。” 边说边仰头看向皇帝。 皇帝将杯中最后一口茶喝掉,答道:“你和范公公陪她到青铜馆一趟,期间她有需要你们提供解答或相关资料时你们便如实提供,但是不可以帮她查案,连一点点提示也不可以给。” 郭东乘看了跪在一旁的宋棠一眼,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便好奇道:“这位是......” 皇帝:“宋燕和之女。” 郭东乘眉头微皱,隐隐有种此女非省油的灯的感觉。 皇帝又开口道:“等她观察完了你们再跟她一起回到这里来。” 两人点头。 宋棠想站起来,但是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 范仲通便让两名宫女进来扶她起来。 从英华殿到皇宫博物馆有将近一刻钟的路程,此时由于下着大雨,行速要更慢一些。 范仲通派一名宫女和红莲一起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宋棠走。 郭东乘和范仲通走在前头。 郭东乘边走边悄声问范仲通:“皇上为何要让这位姑娘去青铜馆看?那里现在可是被封锁了起来的。” 范仲通说:“她也想查此案。” 郭东乘皱眉回看了她一眼,对范仲通说:“她来查案?为何?” 范仲通简洁了当道:“就因为她乃宋燕和之女。” 郭东乘脸上的笑容便不太自然了,微抬声音半开玩笑道:“宋姑娘不相信大理寺人的办案能力?” 第5章 九天灵珠鼎 这句话是说给宋棠听的,宋棠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善,当即和声答道:“非也,小女子知道能进大理寺的都是过五关斩六将选拨出来的查案人才,对你们一向敬佩有加,绝无半点质疑的意思,此次之所以冒昧申请参与查案,实在是因为迫切想要找回九天灵珠鼎和救下家人,郭大人也有家人,也爱国,应该能体谅这种心情吧?” 郭东乘嘴角微抽。 一个外行人来参与原本属于大理寺分内的事,他身为大理寺卿心里自然是不爽的,然而她既这么说,他若不顺势给点面子似乎又不太好,便只好笑笑道:“宋姑娘这般有勇有担当,着实让郭某佩服。” “郭大人过奖!” 范仲通已走到前面去,全然没听见的样子。 郭东乘快走两步跟上他。 但两人也知宋棠没法走得快,所以没走几步又不得不放慢脚步。 雨忽然变大了,风也随之变急,无法继续行进了,于是一行人赶忙到位于路旁的双雍宫的廊檐下暂避。 由于风雨大作的缘故,双雍宫的大门紧锁着。 他们几个也无意在此多逗留,因此没有去敲门打扰。 好在廊檐下设置有几条石凳,一行人便都坐了下来。 宋棠开口道:“范公公,你在宫里生活了几十年,想必比较了解九天灵珠鼎这件藏品吧?” 范仲通闻之看向她,睿智的双眼里透着温和,平静地问:“你阿爹之前没有跟你说起过它吗?” 宋棠摇头,“没有,他说此物太过贵重,里头的来历不便对外透露。” 说罢她又补充道:“虽然关于它的传说在民间有许多版本,但应该都不如范公公的版本可靠。” 范仲通静默了片刻,道:“其实我所知的也很少。” 宋棠:“也请讲讲吧。” 郭东乘欲言又止。 他并不希望范仲通对宋棠透露太多,但一想到皇上方才说的话,又不好阻止了。 范仲通斟酌了一下,才说:“ 据史料记载,九天灵珠鼎出产于一千多年前的大商,乃一位姓赵的匠师所制。此鼎鼎身呈圆型,约三尺半宽,高五尺半,重三百多斤,上面雕刻着反映当时人们生活的世相图,图案精美,包罗万象。此鼎共有三足,呈三角分布,均匀地托起整个鼎。鼎的一足上雕着龙,一足上雕着凤凰,另一足上雕狮子。鼎盖上雕有梅、兰、竹、菊。鼎盖上的提把儿约葡萄大小,里面镶嵌着一颗会发光的绿珠,“九天灵珠鼎”之名便是拜这颗珠子所赐。鼎的提手上则雕着仙鹤与松柏。” 宋棠遂问:“这个鼎盖能完全脱离鼎身吗?” 范仲通:“不能,有一条坚固的链子连接着鼎盖和鼎身。” 宋棠:“什么样的利器可以割掉那条链子?” 范仲通想了想,道:“基本上没有什么利器能将它割断,除非切割者有非常上乘的内力相助。” “明白。”宋棠点头,又问:“那颗珠子和那个鼎相比,哪个更珍贵?哪个作用更大?” 范仲通会意一笑,道:“两样都乃无价之宝,但若论实用价值、传奇性及珍贵度,当然要属那颗珠子。” “哦?” “据史料记载,那位姓赵的匠师乃当时最著名的青铜器制作师,一生服务于宫廷,深得当时的皇帝所重用,在他临终前,已经接近九十岁的他亲手制作了此鼎献给皇帝,以表达他对皇帝对他的赏识之恩,并对皇帝说那颗灵珠乃他祖父当年打仗途中掉入一深洞中所获,之后便带在了身上。那场战事我军一败涂地,士兵们也被敌军杀得片甲不留,他的祖父当时也被连刺了三刀要害,鲜血如井水般喷涌而出,按理说是没有生还之机了,没想到他倒下不到一刻钟鲜血便自动止住了,伤口也随之自动痊愈,因而得以捡回一条命,平安地回了家。经此一事,他将那颗珠子奉若神灵,小心地藏在了房间的一个铁盒子里。 “从那之后,赵家一帆风顺,个个也都无病无灾活到寿寝正终。到了赵匠师这一代,几兄弟的成就更大,所以赵匠师也一直遵从祖辈的托付——好生保护这颗灵珠,让它一直保佑赵家子孙。 “然而赵匠师比他的祖辈更有远见,知道一个家安宁昌顺了还远远不够,一个国家安宁昌顺才是真的好,所以决定临死前将之进贡给皇帝。 “他又担心单独进贡这颗珠子给皇帝的话皇帝不好保管,更怕皇帝一个高兴便将之赏给了妃嫔,于是便想到了将它镶嵌在一只大鼎上。” 宋棠问:“然后呢?” 范仲通微微一笑,道:“此鼎的经历也是相当的精彩和曲折,我就挑一点来说吧。” “还望范公公都讲讲。” 范仲通依旧笑笑,道:“此鼎由赵匠师进贡给皇帝后,皇帝便将它交到皇宫博物馆的青铜器馆里,由专人守护,并在此鼎的四周设了防护的暗关。 “从那之后,此鼎成为了青铜器馆里最贵的一件藏品。据传,1036年,一位太子不知何故每天晚上都梦见厉鬼缠身,即使卧室内灯火通明且有一群人把守着也依然拂不去那样的梦靥,久而久之,身体越来越差,不到三个月便卧床不起了。 皇帝遍请各地的收鬼高人和名医来看都没有见效,便想到了赵匠师进贡此鼎时说的那番话,于是命人解开此鼎的防护暗关和鼎盖上那提把儿的镶嵌暗关,将那颗灵珠取出来放到已经不省人事的太子的心口处。此珠子一接触到太子的身体,太子便全身如过电般地抽搐,紧接着剧烈地咳嗽,然后狂吐。 狂吐过后,他就悠悠地醒转了过来。 因为这颗珠子救了太子的命,皇帝完全相信了赵匠师临终前所说的那番话,遂将这个鼎命名为九天灵珠鼎,将其放在养心殿的卧室内,以供自己吸取其灵气。 果然,自那之后,这位皇帝没有再生过病,且先前身体落下的几样小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一直活到99岁上才过世。 九天灵珠鼎也因此被皇家视为吉祥物和镇宫之宝,被珍而重之地保管起来。 831年,该朝的皇后在诞下第九位皇子后因失血过多而濒临死亡,皇帝爱妻,实在不舍得她就此撒手人间,便命人将鼎盖把手上镶嵌的那颗灵珠取来,放至皇后的眉心处,不出半刻钟,皇后的身子便不再流血了。到了傍晚,皇后不仅脸色从苍白转红润,还可以下床走动了。 如果说九天灵珠鼎在1036年那次显示灵力只是一种凑巧,那么831年的这次则巩固了它具有灵力这一事实,因而成为了国人心中的一件无价之宝。 之后的三四百年间,尽管经历了数十个朝代,但是此鼎一直作为镇宫之宝而被妥善收藏。又由于那几百年间国家都风调雨顺,所以不少人认为全赖有它坐镇的缘故。 它成为了人们心中神灵一般的存在。 而它对于历代皇帝而言,更是保佑国家兴盛、皇宫安宁的灵物,有它在,他们才会有受庇护的感觉,因而皆格外重视它。 354年,此朝的皇帝打算攻打邻近的一个小国,行动前他专门到此鼎前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料他的话才刚说完便觉双膝一软和头皮一阵发麻,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了此鼎前。 皇帝若有所悟,忙下令放弃此次的攻占计划。 次日,那个小国因为一场洪水而被湮灭了。 此事之后,‘九天灵珠鼎能预测未来’之说又传了开来。” 说到这里时,范仲通停下,道:“我所知的就这些了!” 宋棠:“多谢范公公。” 范仲通摆摆手。 雨变小了些,风也小了,一行人继续行路。 不多久,便看见皇宫博物馆了。 宋棠抬眼朝它看去。 皇宫博物馆位于皇宫的东北角,占地300余亩,共设有书画馆、玉器馆、金银器馆、青铜器馆和陶瓷馆五个馆,各个馆里的藏品皆年代久远、价值连城,其中尤以青铜器馆里的藏品为贵,所以青铜器馆被建在其它四个馆的中央,有众星捧月之感。 而其它四个馆则两两相对,分别座立在博物馆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由于事情紧急,郭东乘和范仲通带宋棠径直前往青铜器馆。 自从出事后,皇帝派了一批卫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青铜器馆给严密地监视了起来,守馆员也全部换了,任何人想要进入都需要出示皇帝特赐的令牌。 当他们几个进入青铜器馆后,立即有一名守馆员出迎,领着他们往九天灵珠鼎所在的方向去。 青铜器馆很大,他们需要经过很多藏品才能到达九天灵珠鼎摆放处,因此宋棠边走边留心地看。 青铜器馆收藏的藏品大约有三百来件,三四千年前的到五十年前的都有,每一件藏品的座前都竖立着一块铜制的牌子,上面记录着该藏品的名称、年份及来历。 有些藏品事关战争与荣耀,有些则跟亲情和爱情有关,每一件都有着令人动容的曲折经历,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家国的兴衰和该时期某些人的悲欢离合。 第6章 暗关 往里走了约莫二十丈远,便到了摆放九天灵珠鼎的地方。 如今由于九天灵珠鼎被盗了,只剩下一个用青铜制成的方形底座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在它的四周,有一层特制的铁丝网围罩着。 如果不细看,这层特制的铁丝网是看不出来的。但如果有意识地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 宋棠紧盯着这层铁丝网看了半晌,然后问守馆员:“这个铁丝网上想必设置有暗关吧?” 守馆员看了看范仲通。 范仲通朝他轻点头。 守馆员才答道:“当然有。” 宋棠:“可否示范一下解开的方式?” 守馆员便走到铁丝网罩的左边,俯身下去定睛看,同时默默数了数,然后在其中一个铁丝网格的十字交叉处轻轻一按,铁丝网罩便开了一个约两尺多的方形口。 宋棠打算伸手去摸一模,守馆员猛然阻止道:“不能摸,会触发暗器。” 宋棠吓得脸色一变,赶忙远离它几分。 那么,盗贼要想从里面取走鼎,就不仅要知晓铁丝网罩的暗关密码,还知晓如何避开暗器攻击。 宋棠问守馆员:“此暗关的密码一共有多少人知晓?” 守馆员又看了范仲通一眼,范仲通给了他一个允许讲的眼神。 于是守馆员道:“据我所知,青铜器馆的七个守馆员里有三个知晓,另外馆长和副馆长也知晓,其余还有多少人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宋棠便看向范仲通:“范公公,你乃皇上身边最亲近的人,且据说还曾在先皇跟前服侍过许多年,这个问题你应该比较清楚吧?” 范仲通微微一笑,道:“除了他们几个之外,目前在世的人中还有皇上、太后、张公公和我知道。” 宋棠沉吟了片刻,问:“敢问张公公是哪位?其服侍的主子又是哪位?” 范仲通:“他是太后的御前公公。” 宋棠点头,道:“我对宫里的事所知甚少,只觉得但凡有一点相关的人也应该问一问,所以想请范公公帮个忙——帮我约张公公出来见个面如何?” 范仲通摇头,一脸为难道:“宋姑娘的用意我非常明白,但张公公可不是我能请得来的,除非皇上出面。” 宋棠一愣。 既然要皇上出面才肯来见,可见太后也是皇上十分尊重或忌惮的人。 宋棠便道:“好,那我待会跟皇上请示吧。” 范仲通微笑颔首。 宋棠看向四周的窗户,见全部都由内锁着,而且锁头是巨型的铁锁,便问守馆员:“窗户平时都是锁着的吗?” “嗯嗯,大部分时候都锁着,一个月只开一次,而且规定只打开一个时辰。” 宋棠立即问:“规定哪天打开?” 守馆员:“每个月的第一天。” “具体在什么时段?” “午后。” “一直都是固定在那天吗?可有特殊情况?” “如果那天正好是阴天或雨天,则推后。一般都会在五日之内完成。” “上个月是哪天开的窗?” “二月一日。” 宋棠默默数了一下,九天灵珠鼎是二月二十五日清早发现没了的,跟开窗日相隔了二十几天。 看起来关联似乎不大。 宋棠便问范仲通:“案发时此馆的大门和小门有没有人把守?门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青铜器馆的大门在距离他们大约四十丈远的地方,从那里到达青铜器摆放区需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而过道的这边,在青铜器摆放区的入口处又设了一道小门。 小门边设有一个案几和一张靠背椅。 那是守馆员办公的地方。 无论任何人要进入青铜器摆放区都得经过这两道门。 范仲通指着大门口的方位道:“当时大门是由内闩着的,小门没闩,只是关着,守馆员就坐在小门边的办公位上。” 宋棠点头,转脸问郭东乘:“郭大人,那天当值的守馆员的口供你有吗?” 郭东乘此前一直在暗暗观察宋棠,他发现宋棠分析案情时思路非常清晰,头脑转得也快,行事又十分大胆和果敢,心思便不免有些复杂。 皇上此举会不会是在给大理寺一个警示?或者说是给他一个警示? 越深想时郭东乘越是不安。 恰巧此时忽然听到宋棠问自己,便笑了笑,极力地想找个理由不给,但又想到她是皇上准许来现场的,又不能不给,便不太情愿地打开手中的小提箱,从里头取出一个卷轴给宋棠。 宋棠将之打开,见上面写道:“我叫郁清,青铜器馆守馆员,二月二十五日清晨,我来跟守馆员张文绶交接班,我们在清点藏品时发现九天灵珠鼎不见了,而且罩着它的铁丝网罩也被打开了。我立即问张文绶这是怎么一回事,张文绶当时也被吓着了,浑身哆嗦个不停,说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并说整个晚上外头都没有人进来过,也不曾听见里面有一丁点声响。 我们知道此鼎鼎盖上那颗绿珠有灵气,便想着它会不会是夜间起了灵力自行离开了摆放位,于是强压着恐惧和不安火速地将青铜器馆找了个遍,然而并没有发现它的踪迹。我们又检查了窗户,发现所有窗户都是由内闩着的,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我们两个吓得魂都快没了。 等我稍微平静些后,便拉张文绶到一旁,逼视着他问:“你昨晚真的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张文绶很坦诚地看着我说:“真的没有,跟往常一样安静。” 但我仍然不能完全排除掉他的嫌疑,我猜测也许是他跟门卫一起串通来将此鼎偷走了。不过很快我又否定了这种猜测,因为身为守馆员的张文绶应该不会愚蠢到在自己当值时做这样的事。 但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谁有这个胆量和本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拿走? 我又将思路转回到是不是有人趁他不备时偷偷进来偷走上,于是试着打探。 但他的回答还是一致的——昨晚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宋棠将这份口供反复看了三遍,将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她抬头看郭东乘,发现郭东乘也在看她,眼里有淡淡的挑衅意味。 她心头一凛。 看来郭东乘那边掌握的线索不止这些。 但很显然,他不会告诉她任何事。 她将那份口供还给郭东乘,道:“多谢。” 郭东乘微微一笑:“不客气。” 宋棠让红莲扶她来到窗边,用手仔细地摇了摇窗格子,发现每个格子都很稳固,根本没有松动的情况,遂问:“郭大人,请问案发当天窗户是什么情况?” 郭东乘:“跟你现在所见的一样。” “谢谢!”宋棠看了现场的人一眼,平静道,“那么此屋子里应该还有别的暗关。” 郭东乘嘴角微扯,范仲通则露出了几不可见的一笑。 郭东乘说:“宋姑娘要不要亲自找找?” 宋棠也回以微微一笑道:“若在平时,我当然愿意亲自找找,可是今日非同小可,何况皇上还在等着我们。”说罢她将话锋一转,道,“郭大人也不希望让皇上久等吧?” 郭东乘微笑,道:“没关系,你找找看吧,查案需要花时间,皇上不会怪罪的。” 宋棠便知他已经打定主意袖手旁观,没再说什么,沿着墙壁一寸一寸地检查。 她打算先检查墙壁,若墙壁上没发现什么,就检查地板。若地板也毫无可疑之处,那就检查馆里的藏品。 总之不能放过馆内任何触摸得着的东西。 青铜馆是五个馆中藏品最少但是最贵重的一个馆,所以先皇的祖父在建造它时便要求要将墙壁做得比其它馆的坚固,因此它的墙壁是一层土石层加一层厚铁层。 宋棠的双手所能触到的是厚铁层,但她知道,无论墙壁有多少层,如果在墙壁上设置有暗关的话,只要观察得足够仔细,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而且暗关大多设置在人能够够得着但是有物品遮挡的地方。 于是她一边触摸一边轻敲,以感觉和分辨。 南墙和东墙没有发现异样,到了北墙时,有一处离地面约一尺的地方轻敲的时候响声跟其它地方有轻微的区别。 宋棠反复地轻敲了几下,再站远一点看了看全貌,然后对他们三人说:“暗关有可能在这里。” 首先表示认可的是范仲通,他说:“没错。” 当班的守馆员也笑着说:“姑娘观察入微。” 郭东乘没有表态,但面色暗暗变了变。 守馆员将墙壁的暗关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大约只能站十二三个人的小房间。 由于里面没有灯,看起来漆黑一片。 但宋棠已经心中有数,立即让红莲掌灯,然后走了进去。 这个小房间里面空空如也,但是墙壁上却画满了画。 宋棠就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发现四面墙的画是连贯的,加起来形成一幅画,而且画面上基本上没有留白。 画上画的是一幅山水人物画,采用的是雕画的形式。 无疑这又加深了调查的难度。 宋棠将脸凑近画面,一寸一寸仔细地看。 她知道此时不能再用触摸和轻敲法,得从画面上的图案找破绽。 于是她着力于分析图中的景物,试图找出画中隐藏的秘密。 她看啊看啊,看了很久都没看过破绽,正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误时忽然发现画中某处有一只鸟近看时不太像鸟,马上将灯照在那处仔细地看。 果然,那不是一只鸟,而是几片树叶,但是如果从远处看的话就很像一只鸟。她紧盯着这几片树叶看时,看出了那像鸟眼睛的部位有一只小指头大小的黑色凸点,心里便已经有数,立即对房间外的人说:“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24401981”的打赏!!! 第7章 对峙 三人一听都不免大吃一惊。 这速度快得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但是,快未必准。 他们各怀心思走了进来。 宋棠指着自己的发现说:“虽然未必一定准,但是这里确实最像。” 范仲通笑而不语。 守馆员则走了过去,用手轻轻一按那黑色凸点,随即在它的左边不到半寸远的地方便开了一扇大约能容得下三个成年男人一起钻出去的方形窗口。 窗口一开,屋内顿时亮堂了几分。 宋棠朝窗口外看,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修整得十分整齐好看的花园,在花园的左边有一条长廊,一直通向远处。 再细看,她发现,花园的左侧是玉器馆,右侧是金银器馆,花园与长廊的尽头是一座宫殿。 在花园小道上,不时有三两个锦衣卫来回巡逻。 宋棠指着窗外长廊尽头的宫殿问:“范公公,请问那座宫殿叫什么名字?住着何人?” 范仲通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微笑道:“那是楚德宫,乃先皇一位爱妃生前的住所,不过她已于十年前过世,之后那里便用作摆放布匹和文房四宝类的东西,一直没再住人。” 宋棠:“自那位爱妃过世后,这座宫殿可曾发生过什么怪异的事?” 范仲通:“没有。” 这么看来,这座宫殿似乎是找不出什么明显的疑点来,于是宋棠表示可以回去跟皇上复命了。 一群人立即返回英华殿。 此时雨已经停了,天空也没先前那么暗了。 宋棠由红莲扶着走。 皇帝正在跟一位大臣说着什么,脸色很不好看,那位大臣瑟瑟发抖地跪着,一副做了错事甘愿受罚的样子。 见他们进来,皇帝才对那位跪着的大臣说:“明日朕早朝时会跟众大臣着重讲此事,你先退下吧。” 那位大臣赶忙退了下去。 皇帝一撩袍子坐下,看了看宋棠、范仲通和郭东乘,问:“怎么样?” 宋棠上前一小步道:“回皇上,案发时,九天灵珠鼎摆放位外围的铁丝网罩却完好如初,可见盗贼知道铁丝网罩暗关的密码。青铜器馆北墙有一暗关通向一小房间,房间墙壁上的画里又藏有一个暗关,将之按下去后旁边的一扇小窗便自动打开,因此可以推测盗贼很有可能是从小窗逃走的。这两处暗关在合上后能自动恢复紧闭的状态,因此又可以掩盖掉作案者曾开启它们的痕迹,也可以解释为何事发时馆内的窗户都完好无损了。综合这些情况看,盗贼应该对青铜器馆的地形及摆设非常熟悉,并且知道开启那些暗关的密码,除此之外他对皇宫的地形也比较熟悉,并且其人身手极好。” 皇帝听毕脸上隐露赞赏之意,但随即又板起了脸,说:“那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宋棠:“从地点、时间和作案优势来看,当值的守馆员无疑是最大嫌疑,但从作案动机来看,他又是最没有理由这么做的一个。” 然后宋棠问:“请问那位守馆员还在世吗?” 范仲通道:“尚在大牢里,是受酷刑逼供最多的一个。” 宋棠:“他一直不承认吗?” 范仲通点头,道:“怎么问他,他的回复都是他当晚一直坐在小门旁边的位置上值班,并没有对九天灵珠鼎做过任何手脚。” 宋棠:“如何能证明他当时一直坐在值班位置上?” “大门上设置有个方形孔,是专门为门外的锦衣卫观看门内动静用的,锦衣卫们可以作证。” “他们会一直盯着里面看吗?” “那倒不会,不过每隔一刻钟左右会看一次。”说完范仲通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当然,如果熟知暗关密码和地形,一刻钟内确实是可以做到把东西偷到手,但是当时守卫在楚德宫的锦衣卫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而且那位守馆员并不会武功。” 宋棠沉吟了片刻,看向皇帝道:“皇上,照目前所知的线索来看,有两种可能——1、此案乃外面的人与守馆员、锦衣卫三方合作,里应外合。2、此乃一个对皇宫地形以及青铜器馆各处暗关非常熟悉的人所为,且他可能会隐身术或者蒙蔽他人耳目的幻术,因此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偷走。” 郭东乘皱了皱眉。 她只用了一个下午不到的时间就得出了这个推测,而他当时可是整整实地调查了一天一夜才得出相似的推断来。 范仲通听完微微一笑,隐约觉得照这么下去事情兴许还有希望。 皇帝则陷入了沉思。 良久之后皇帝才说:“这推理听起来不无道理,但是作案动机呢?什么样的动机值得他们竟敢打皇宫藏品的主意?” 皇帝没待宋棠回答便看着郭东乘问:“郭爱卿,你说说吧。” 郭东乘忙上前两步说:“实不相瞒,这正是微臣近日苦苦思索的地方,”他顿了顿,接着道,“从可行性来讲,守馆员、锦衣卫与外面的人里外结合是最行得通的,可是正如先前宋姑娘所推测的那样——守馆员不会傻到做这种自毁前程并且牵连家属的事,除非他是被逼的。最大的可能还是一个熟悉皇宫地形和暗关且身怀绝技的人所为。” 皇帝:“那你觉得最有可能干这事的人是谁?” 郭东乘斟酌了一下,道:“微臣暂时还没有想到。” 此时,其实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住在静园的太后及其贴身公公张公公。 太后非今上的亲生母亲,乃先皇生前十分宠爱的贵妃,姓蓝,名香华,在先皇后去世了几年后先帝才下旨升她为太后的。后不久先帝也过世了。 她虽非今上的生母,但待今上一向极好,又是个深明大义的人,所以得到了今上的孝敬。 她本身生有一儿一女,但儿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女儿也早早便远嫁西域,所以她跟今上接触得最多。自先皇过世后,一向喜好安静的她便向今上请求搬到郊外去住。 反正现在后宫有皇后管,且皇后似乎在治理后宫方面挺有手段,所以她不想再继续住在宫里。 今上便应她的要求在城郊建了一座庄园,并亲自起名为静园,让她在里面安心养老。 其实说起来她今年也才不过48岁,容貌也保养得像才40出头的人,但她的饮食作息已全部照着60岁的人来安排了。 今上很孝敬她,尽管她搬到城郊那么远的地方住了,但他依然在每个月的十五日带着皇后到静园来向她请安,并且陪她吃顿饭才走。 有时皇帝太忙抽不开身,也会让皇后去。 九天灵珠鼎失踪后,郭东乘曾问皇帝允不允许大理寺的人去静园搜查,皇帝摇了摇头。 然后,于当天下午,皇帝亲自带了十来人去静园,先将九天灵珠鼎失踪的事跟太后讲了,接着明确表示——此案影响巨大,因此于公于私静园都需要搜查一遍。 太后当即便应允了。 这十来人便将静园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结果一无所获。 于是皇帝赶忙向太后赔罪。 太后确实没有理由这么做,何况静园里没找到鼎,可是,眼下在世的熟悉皇宫地形和青铜器馆暗关密码的人除了皇帝、范仲通、博物馆馆长、副馆长以及三位守馆员外,就是太后和张公公了。 无疑,太后和张公公可疑,但是却缺乏这么做的理由和证据,所以除了那次皇上亲自带人去静园搜以外,之后不曾有其他人去打搅他们。 现场一时间静默了下来。 宋棠立即上前几步道:“皇上,正如臣女初见您时所说的那样,臣女乃一介弱女子,且非皇族血脉,又非朝廷在职官员,这样的身份对查案有利,所以臣女斗胆再次恳请皇上准许臣女参与调查此案。” 郭东乘忙说:“皇上万万不可,”他边说边跪下,急声道,“虽然她有身份上的便利,但查案可不仅仅是动动脑筋和嘴皮子那么简单,还需要反复地调查现场,与各种人周旋,并且很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实非一个连走路都需要人扶的人所能胜任的。” 宋棠:“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郭东乘笑了笑,说:“大理寺人才济济,暂时还用不到宋姑娘。” 宋棠不慌不忙道:“那么,案件已经发生了半个月,请问大理寺的调查成果是什么?” 郭东乘顿时被激怒了,冷声道:“此案离奇复杂,半个月查不出来又有什么奇怪?十年、二十年都没破的案子多的是。” 见两人语气不对,范仲通忙说:“稍安勿躁,你们双方说的都不无道理。”他看了看两人,继续道,“我的意见是——无论白猫还是黑猫,抓得到老鼠的就是好猫,眼下情况紧急,何必太拘泥于形式与规矩呢?多一个帮手查就多一份希望,不是吗?” 皇帝调整了下坐姿,依旧一脸的静默。 半晌,皇帝才对宋棠说:“如果让你来查,接下来你会怎么做?” 郭东乘又急了,赶忙上前道:“皇上,如此要紧的案子怎可让外行人插手?” 皇帝不耐烦地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背景参照明朝,但又有一些不属于明朝的元素,所以严格来说这是一部架空文,请历史控们手下留情。 第8章 条件 郭东乘只好噤声,一颗心却像热窝上的蚂蚁般焦灼。 一个病弱女子竟然有本事让皇帝对她刮目相看,郭东乘总有种事情会对自己不利的预感。 十几年的查案生涯让他有机会与不同的犯案者正面接触,甚至是斗智斗勇,让他看到了他们内心的阴暗面和脆弱面,也看到了他们值得同情与可怜的一面,他时常在想,如果自己是他们,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会如何做选择。 尽管宋棠今日的举动要比那些人文明得体得多,但在他看来终归到底也是为了私人利益而不择手段,他不得不提防着。 范仲通用手轻拍了他的手背一下,低声说:“你别急,皇上肯定会妥善安排的。” 郭东乘很喜欢范仲通,因为这个老头子是他所认识的人中少有的明白人,并且无论多糟糕的事到了范仲通这里总能得到最妥善的处理,让事情朝最好的方面发展。 所以他听得进范仲通的话。 见范仲通这么说,他点点头,心里果然没先前那么紧张不安了。 宋棠等皇上这句话很久了,他说出口后,她心里压着的那块大石也顿时落地。 她略加思索后答道:“在毫无突破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到已掌握的资料上,一个一个细节地抠,同时大胆假设,功夫下足了,兴许就能有新的发现。” 她看了皇帝一眼,道:“因此臣女会首先找张公公、郁清和张文绶三人好好聊一聊。” 皇帝说:“这几个人我们已经找他们聊过好多次了。” 宋棠:“皇上派去跟他们聊的可都是男人?” 皇帝说:“嗯。” 他本来想说“当然”的,但因为是她,所以改了口。 宋棠:“如果去跟他们聊的是女流之辈,结果可能不太一样。” 皇帝若有所思。 郭东乘又欲开口,被范仲通拉住。 宋棠本想趁机再次表态,但又恐表态得太多适得其反,遂住了口,静观皇帝的反应。 半晌后,皇帝像下定了决心般对她说:“这样吧,朕准许你协助调查此案,就按照你先前所提的条件来,那么自今日起,若一年之内你没有查出真相来,朕便会将连你在内的185人全部斩首处理,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求情。在你调查此案期间,除非很有必要,否则朕不提供给你人手,不过朕会给你一个令牌,以便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郭东乘脸色顿变,但他自知已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得闭嘴,心里却暗暗不甘。 得到了皇帝的应允,宋棠长舒了一口气,朝皇帝磕头道:“多谢皇上。皇上隆恩浩荡,臣女一辈子铭记在心。” 然后她问:“那么,恳请皇上暂时别处置关在大牢里的人以及守馆员的家属们,等一年期满时再根据案件的调查结果来做决定。” 皇帝:“既然朕准许你协助查案了,在真相未明之前自然不会要了他们的性命,不过,”他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抹莫测的微笑,道,“朕也是有条件的。” 宋棠忙看向他。 她先前已经有预感,皇帝不会那么好说话,但是皇帝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呢?她有点期待又有点担忧。 毕竟,若论制衡人的手段,皇帝显然远在她之上。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了,于是她说:“皇上请讲。” 皇帝喝了一口茶,正色道:“即日起,你与大理寺分两路调查此案,这一年期内,若你能在大理寺之前查出真相,那么不仅你无性命之忧,其他关起来的人也保证全都可以保住脑袋,当然,前提是他们没有参与作案,若是参与了作案,无论情节轻重,一律斩首处理。” 说罢他看了宋棠一眼,见宋棠似在权衡,不知为何顿觉心头畅快,肃颜道:“若大理寺的人在你之前破了案,那么你们这185人全部斩首处理,不接受任何理由的求情,听明白了吗?” 这个答案一半在宋棠的预料之中,一半在预料之外。 她没想到皇帝可以这么狠,这么绝,现在,表面上看她是为这185人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哪怕目前来看只是暂时的,但很显然自己又因此而落入了皇帝的局中,进退维谷。 她一无人手,二无资源,跟大理寺比怎么看都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然而,既然是她自己主动来跟皇帝谈条件的,如今皇帝又答应了她的条件,她也只能愿赌服输了。 她想了想,道:“那么,为公平起见,如果臣女在大理寺的人之前查出真相,皇上又将怎么处置大理寺的人呢?” 皇帝的眼里露出了少见的欣赏,但是很快又换上了一贯的威严,道:“正好大理寺卿在这,朕就把话当面说清楚了——如果大理寺的人不能在宋姑娘之前查明真相,那么朕会将大理寺所有职员削为平民,且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不许做官。” 郭东乘脸都绿了,忙说:“皇上,这事非同小可,可否从长计议?” 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刚才是谁一脸骄傲地说大理寺人才济济的?” 郭东乘心里隐有不详之感。 皇帝冷声道:“若你们比一个毫无查案经验的姑娘还要晚破案,大理寺的颜面何存?朕的颜面何存?” 郭东乘顿时被噎住。 确实,如果大理寺的办案能力比不上宋棠,会是一件让大理寺和皇帝丢脸的事。可大理寺也就一办案部门而已,凭什么要担这种莫须有的风险? 但这话他自然是不敢跟皇帝说的。 说来说去,最应该怪的是宋棠,要不是她不自量力地来申请查案,大理寺何须面对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 本来案子一直没破已经够让他烦恼了,如今又要被迫面对这种难题,郭东乘不免暗恨宋棠。 但话又说回来,假如自己处在宋棠这样的处境,说不定也会像她这么做。 郭东乘一时间心烦意乱。 想到这事会给下属们带来的心理影响,他就更加心乱了。 他忙用眼神向范仲通求助。 范仲通却像没有读懂他的意思似的,正一脸专注地给皇帝泡茶。 这个老狐狸,最懂得明哲保身了。 郭东乘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郭东乘对自己说,要紧关头,当然是自身的利益要紧,既然皇帝给了这么一道难题他,他这次要想有活路的话就必须得把良善谦让那一套放一边去,严格按照皇帝的意思来。 况且,他是有信心能先于宋棠查出真相来的,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情况都更利于他。 这般一想,他便没先前那么纠结了,恭敬道:“臣和大理寺所有职员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此案,争取尽快查出真相。” 说完后心里却莫名地不安,所以他没敢抬眼看皇帝,也没敢看宋棠。 皇帝紧绷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好好表现。” 宋棠看着地面,心里有些复杂。 但是,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吧,她在心里说,起码暂时保住了185条人命,接下来的牌子能不能打好,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她深呼了一口气,也向皇帝表态道:“臣女定当竭尽所能调查此案,不负皇上的大恩和厚望。” 郭东乘听了脸色又不免一沉,然而还能怎么样呢? 皇帝笑了笑,问宋棠:“好了,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吧。” 按理说应该先见张文绶和郁清的,了解一下他们发现不见了九天灵珠鼎时的情况。 但宋棠略略思索了一下后答道:“臣女会先见张公公,见完张公公后立即见另外两位。” 皇帝点头:“嗯。” 宋棠接着说:“皇上,张公公乃太后身边的人,臣女不知能否请得动他出来见一面,还请皇上从中协调一下。” 皇帝:“朕会派人去知会他一声。你先定个时间地点。” 宋棠:“明天早上如何?” 皇帝:“地点。” 宋棠:“就约在距离静园较近的地方吧,”然后她补充道,“不知那附近有什么适合坐下来聊聊的地方。” 范仲通说:“那附近有一家茶馆,叫仙客来。” 宋棠:“那就在仙客来茶馆见面吧,明天早上辰时。” 皇帝便看了看范仲通。 范仲通立即安排人去静园知会张公公。 皇帝则命一名宫女去拿来一个金色的令牌给宋棠,说:“此乃朕亲赐的令牌,有了它,你可随时出入皇宫,但必须遵守皇宫的一切规矩,若有违犯,视事态严重程度来给予相应的惩罚,若情况恶劣,杀头之祸也是有的。” 宋棠将令牌双手接过,道:“臣女记住了 ,多谢皇上!”又问,“皇上,臣女可否去大牢探探父亲?” 皇帝顿时板起了脸,坚决道:“不可。” 宋棠:“那可否探视母亲?” 皇帝想了想才说:“一个月只许见一次,每次见不许超过三刻钟。” 这已经很好了。 因此宋棠感激道:“多谢皇上开恩。” 皇帝觉得有点困了,但是心情却比上午好了些,所以脸色也和煦了些,对宋棠做最后的嘱咐:“一旦案情有新的发现,要立即向朕汇报,其余时候朕不会管你,你想怎么查,时间上怎么安排,全由你自己做主。” 宋棠:“是。” “暂时就这些吧,”皇帝说,打了个呵欠,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在查案的这一年里你不得离开京城,但若因查案需要离开京城,必得跟朕申请取得准许,朕届时会派人跟你一起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时雨凉”的打赏!!! 第9章 龚夫人 宋棠点头:“好的,明白。” 皇帝看向郭东乘,问,“你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郭东乘:“暂时没有。” 皇帝于是命人去传召一位内阁大学士进来,由内阁大学士执笔,按照皇帝的意思写了三份一模一样的合同,然后再由皇帝审核和加盖玉印,再加宋棠和郭东乘的亲笔签名及手印。 完成后,皇帝给宋棠和郭东乘各一份合同,自己执一份,看着宋棠和郭东乘郑重道:“从这一刻起,合同就生效了,最终谁能最快查明真相,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宋棠只觉手中这合同似有三千重,但同时又像是一个挑战、一种新生活的开端,让她一时间百感交集。 皇帝累了,揉了揉额头说:“那就散了吧。” 宋棠和郭东乘立即跪下谢恩。 谢完恩后,两人一起离开英华殿。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暗。 已是傍晚,低低的云层之上隐约可见几缕彩霞。 郭东乘看了看灰暗的天,不咸不淡地说:“恭喜宋姑娘成功救下了185条人命。” 想到是因为自己此举而让大理寺承担了莫须有的风险和压力,宋棠心里也有几分愧疚,然而如今两人的立场既统一又敌对,已经变得很复杂,所以她还是压制住了心里的愧疚,微笑道:“也不过是暂时的,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呢。” 郭东乘抿嘴一笑,道:“我也知宋姑娘此举是迫不得已,所以抱歉类的话你就不必说了,从今日起,让我们各自为敌,看看最后谁能赢吧。” 宋棠见他这么说,当即抱拳道:“那祝你好运。” 郭东乘也朝她拱手道:“也祝宋姑娘好运!” 四目相对,笑意中夹着较劲,仿佛隐隐起烟的草堆,但又还没到起火的地步。 郭东乘阔步而去,走在了他们前面。 红莲这才问宋棠跟皇帝见面的情况。 “他答应缓一年后再问斩。”宋棠轻描淡写道。 红莲看了看她的神色,道:“你跟他怎么说的?” 宋棠才将事情经过大致地跟她讲了讲。 红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担忧道:“小姐,奴婢还以为你只是进宫来向皇上求情的呢,眼下你把这么大的担子挑上,而你自己的身体情况又这么不好,能行吗?” 她一向知道小姐胆子大,只是没想到这么大。 红莲忧虑得不得了。 宋棠:“我会尽力而为的。” “可是你一个带病女子家......” 怕伤到宋棠的自尊,红莲没有说下去。 宋棠:“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心。”然后她朝亮起了灯的宫殿看了一眼,说,“我们现在去一趟明正大院吧。” 红莲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好。” 明正大院乃皇家建造的一所大型四合院,坐落在皇宫的西北边,是给进京参加科考的考生做住宿用的,但今年并非科考年,所以皇帝将其作为安置这批守馆员及其家属的地方。 除了关在大牢里的那九位负有主要责任的人和宋棠外,其余人都被安置进了明正大院。 宋棠到来时,天色已经基本上黑了,明正大院里面也已经从先前的忙乱变为平静,不过还能偶尔听见低低的说话声和哭泣声。 看了宋棠手中的金色令牌后,门卫说:“宋姑娘可要记住了——只准许你在里面呆三刻钟。” 宋棠点头。 问清了母亲龚氏所住的房间号后,宋棠强忍着腿疼加快了步履。 龚夫人今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娇小,眉目清秀,是京城名门之后。 此刻,她正对着自己的贴身丫鬟桂香细细地嘱咐着什么,神情郑重,语气却又极其温和。 得知这批人暂时性命安全的消息时,龚氏便知应是宋棠进宫所起的作用,心里既紧张又欣慰, 因此即便被囚禁于此,她也没觉得有多委屈。 只是不知宋棠现在怎么样了,所以安排自己的贴身丫鬟在去领供给时顺便打听一下。 这边吩咐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宋棠进来了,龚夫人的眼眶顿时红了,快步上前来一把抱住了她。 “皇上怎么会临时改变主意的?”龚夫人问。 边问边端详着宋棠,见宋棠衣服全都湿了,脸色一片苍白,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让桂香给宋棠更衣。 眼下这边只有龚夫人的衣物,所以桂香找了套色调比较浅的给宋棠换。 红莲也进来帮忙。 当衣服褪至小腿处时,两丫头都愣住了。 由于长久被雨水浸泡的缘故,宋棠原本就发肿的双腿此刻有多处的皮破了,伤口呈红黑色,有血水正缓缓地往外渗。 红莲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心想这得多疼啊。 两人继续将宋棠的衣服往下褪,发现宋棠的脚面和脚底也有多处这样的破损,咋一看去颇触目惊心。 两人的脸色顿变。 宋棠却朝她们做了个‘别吱声’的动作,小声问:“这里有止血止疼的药膏吗?有的话先给我涂一点。”然后她朝外头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这事千万别跟我娘说。” 省得她娘担心。 这些年里,报喜不报忧已成她的习惯。 两人点头。 于是桂香立即从旁边堆放着的箱子里找出了一瓶药膏,红莲便接过去,小心翼翼地帮宋棠涂。 宋棠坐在一张很小的方形凳上,只觉得头晕脑胀,全身乏力,若不是还要跟母亲说说话,她此刻真的可以倒头就睡。 至于腿上的疼痛,最疼的时段已经过去了,所以此刻的疼感于她来说不过是小事。 她眯上眼,想着接下来的事。 明天一早要见张公公。 见了他之后应该问些什么,怎么问,这些她今晚都得想好。 她便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 这时外头的龚夫人忽然掀开帘子进来。 红莲反应够快,当即将宋棠的裙摆放了下去。 由于屋内灯光比较暗,龚夫人没有看到这一幕,她见宋棠已经更了衣,便拉着宋棠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自从你去了云雾山学气功,我们母女两就再也没见过,算起来我们分开已快满五年了。” 说这话时龚夫人的语气满是温柔,也满是感慨。由于身子骨弱,龚夫人在生了宋棠后便被大夫告知不能再生了,否则会有生命危险,龚夫人为此很感愧疚,常常劝宋燕和再添一房,但宋燕和对此倒是很看得开,表示没有生男儿也没关系,毕竟他大哥、二哥家都有男儿,宋家断不了后。至于再添一房这个建议,宋燕和很果断地拒绝了。 若他再添一房,尽管龚夫人也会善待这新人,但龚夫人的内心肯定是痛苦的,何况两女共事一夫,再开通的女人,久了也难免会起争宠之心,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再者,他既娶了龚夫人,心里就只有龚夫人一个,容不下别的女人了。 见宋燕和没这意愿,龚夫人后来也就不提了。 好在宋燕和的父母早些年过世了,若是在世,恐怕也由不得宋燕和这般任性,为此龚夫人既庆幸又内疚,总觉得宋燕和为她付出太多了。 龚夫人出身名门,从来没吃过苦,是典型娇生惯养型的人,但自从嫁进来之后却展露出了治家的本事,因此宋燕和这些年都放心将整个家交由她管,自己则专心地忙皇宫博物馆这边的事。 宋棠到云雾山学气功后,龚夫人曾多次想去云雾山看她,但都被宋燕和拒绝了,因为怕她的身子骨顶不住五六天的长途跋涉,因而她只能靠通信来跟宋棠保持联系。 知道自己的女儿身患重病,自己却无法见得到她,更不能亲手照顾她,这是龚夫人这几年里感觉最煎熬的事,同时,这几年里她也尝尽了牵挂的味道。 如今终于得见女儿,她自然是开心,可是一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就又难过得眼泪直流了。 她握紧宋棠的手说:“去年八月,你来信说你的病痛有时可以通过气功来控制了,我和你阿爹听了不知多高兴,现在你回来了,为娘要好好看看你的腿。” 宋棠忙说:“我的腿好得很,我方才还独自从皇宫门口走到英华殿去了呢。” 龚夫人一脸不置信地看着她。 她比宋棠矮半个头,宋棠猛然发现她的鬓角已经有几根银丝了。 而且,她看起来如此的苍白憔悴,可见这些日子里过得并不安生。 宋棠的心顿时如同被刀割了般。 父亲现在大牢里,母亲一脸的憔悴,她整颗心都纠了起来。 龚夫人是个娇弱的女人,从小娇生惯养,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波,此次的事件无疑是她经历过的最大变故。 或许因为从小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龚夫人即便三十五岁了也依然保留着少女般的天真和简单。 但当然并不表示她没有心事,宋棠的双腿就一直是她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甚至可以说,这件事多少导致了她偶尔的忧郁。 然而在人前,她总是一副笑脸,让人以为她真的很看得开。 第10章 愧疚 为了不让龚夫人担心,宋棠忙松开她的手往前走。 顿时,双脚如同站在了刀刃上,钻心般的疼痛漫过她全身,让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方才由于有龚夫人搀扶着,她多少可以借力,所以没感觉有多疼,现在却是跟她先前从皇宫正门往英华殿去时一样的疼。 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龚夫人看出来,于是她咬紧牙关竭力摆出一副轻松的步态。 这几步虽然走得看似轻松,但还是让龚夫人看出了端倪。 龚夫人没有说什么,走过来拉着宋棠在小厅的凳子上坐下,又让桂香点上油灯。 这里的陈设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简陋。 油灯是那种最普通且最小型的,因此即使点上了,整间屋子看起来也还是朦朦胧胧的。 想到一向娇生惯养的母亲可能得在这里生活一年,宋棠就不免心口隐疼。 可是现阶段也只能这样了,毕竟这是朝廷的管束之地,有吃有住已经不错了。 龚夫人轻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能够不死已经是万幸,其它的苦算什么?”边说边蹲下去,要看宋棠的腿。 宋棠大吃一惊,本能地避开,龚夫人的神色顿时变了,紧张地问:“是不是情况不好?” 宋棠摇头。 龚夫人却一把抓过她的腿,掀开她的裙摆看了起来。 这一看之下,龚夫人的眼泪就再也停不住,问:“你方才就这样淋着雨忍着疼步行进宫的?” 宋棠点头。 龚夫人呜咽了一声,用一只手掩住嘴,以防自己会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哭出声来。 她的孩子,吃了太多的苦了。 她让桂香将药膏拿来,亲自给宋棠涂。 涂的时候又忍不住流了许多泪。 她说:“我自小体弱多病,怀你之后病得更加频繁,甚至有段时间只能躺着,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吃不下,那时就有人劝我放弃这一胎,以免届时大人小孩都保不住,但是当母亲的愿望占据了我的头脑,我想要生下你,想要一个我和你爹生的孩子,所以孕期无论多难熬也坚强地挺了过来,然而生下你之后看到你那么痛苦,我才后悔。” 她抬眼,满怀愧疚地看着宋棠说:“如果我当时放弃怀孕,就不用你来世上受那么多的苦了,孩子,我错了,我是有罪的,我当时只想着自己,我太自私了。” 说到后面时,龚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这个女人,生了个身患怪病的女儿,她满怀愧疚,没法再为宋家添丁,她满怀愧疚,想到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意识到自己可能无法陪宋燕和一起变老,她更是愧疚。 她觉得都是因为她,宋家人才那么多痛苦,那么多挣扎,她觉得她是个不祥之人。 因此她这一生,都活在一个接一个的愧疚之中,哪怕尽了最大的努力,也依然摆脱不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宋棠的心都快要碎了,赶忙伸手将母亲拉起,安慰道:“我这病又不是来自遗传,怎么能怪您呢?” 龚夫人摇头,伤心欲绝般道:“可是我在身体那么不好的状况下还坚持怀孕,让你在我肚子里时就没法得到来自健康母体的供给,这就是我的错。” 宋棠忙说:“瞎说,不是有很多病弱体质的母亲也生下健康孩子了吗?再说了,您当时也不知道会是这个情况。” 听到宋棠这么说,龚夫人心里才好受点,回握着宋棠的手说:“谢谢你,孩子。” 说罢眼眶又是一红。 这些年里,若不是看到宋棠即使这么痛苦也依然顽强地活着,若不是因为宋燕和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关爱有加,她恐怕真的早就去了。 宋棠又继续安慰她道:“我的腿原本好了很多的,可能此趟赶路回京时没有休息好,便又有些难受,不过您不必担心,我歇息几天就没事了。” 这怎么可能休息几天就能好呢。 龚夫人长叹了一声。 不多久,药涂好了,龚夫人小心地帮她宋棠整理好里面的衣服,再把裙子放下,然后坐起来默默地端详着宋棠。 宋棠现在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双脚有病,模样却是一等的好,此刻这般坐着,真有点倾国倾城的味道。 龚夫人虽是女人,见了也很感满意。 这就是她那被病痛纠缠了十七年的女儿呀,她终归是长大成人了,以前她还担心她长不成的呢。 虽然饱受病痛折磨,但好在女儿并没有一脸苦相,反而好像所有的苦痛都不曾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一样。 龚夫人不知道她是如何将那些痛苦转化掉的,但她现在这样子真好。 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龚夫人又不免操心起她的人生大事来。 不知不觉间,女儿已经十七岁了,换做别人家的,此时大多都已经嫁人了,可是宋棠的情况...... 龚夫人又不免担忧。 但现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也不是探讨此事的时候,所以她终归没有提这件事。 心里有好多话,因为不想给宋棠造成压力,不想宋棠难过,龚夫人忍住不说。 但是泪水却一直不断。 为了掩饰心情,龚夫人问:“李师傅和师兄们待你可好?” 宋棠连连点头道:“多得他们的照顾,这些年我在山上过得挺好的。” 龚夫人便放心一笑,道:“李师傅和你爷爷是至交,所以你阿爹才敢把你送到那里去。” 除了宋棠之外,李衍的弟子都是男性。 当年,宋燕和也是斟酌了很久才把宋棠送到那里去的,并且每年都会亲自到云雾山去看望女儿一次。无论多忙也会抽时间去。 龚夫人亲自给宋棠倒了杯水,道:“跟我说说你这次进宫见皇上的事吧。” 宋棠遂将自己跟皇帝谈条件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龚夫人讲了。 得知宋棠现在得和大理寺的人比查案的速度,龚夫人的脸都白了,她死死地盯着宋棠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胸口不断地起伏着,艰难地说:“皇上这一招实在是......” 然后她又看向宋棠,一脸担忧道:“你一个弱女子家怎么跟大理寺比呢?” 她真没想到沉静如水、文静柔弱的宋棠竟然敢跟皇帝谈条件。 五年不见,孩子人长大了,胆子也大了。 见母亲担忧,宋棠忙轻抚着她的肩头说:“反正走一步是一步吧,您也别太操心。” 龚夫人摇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是好的,可是你现在这样就等于把自己逼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 也不知大理寺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玩阴的。但是即使不玩阴的,实力和人力上也都远远胜过宋棠。 龚夫人真是越想越心惊胆跳,胸口便起伏得更厉害了。 她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对于女儿亲手将自己送入险境一事让她非常的慌乱。 倒不是不能接受失败,而是不能承受女儿明知这场仗没有赢的胜算还要去拼一把。 真不知宋棠的这份孤勇遗传于谁。 宋燕和是个低调认真、刚正不阿,视规矩比天大的人,她是个温和内敛、循规蹈矩的人,显然,宋棠的性子跟他们都不像。 她隐约觉得,是宋棠这十七年的病痛塑造了她与外貌反差如此大的性格。 想到女儿接下来可能会经历的危险和挑战,她就觉得好像那些无形的重担一下子都压在她的身上了一样。 倒是宋棠镇定,紧握着她的手说:“事到如今,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了,望母亲不要多想,安心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龚夫人点头,慢慢冷静了下来。 虽然知道宋棠此举太过危险,但她同时也为自己的女儿在关键时刻这般勇敢而感到欣慰和自豪。 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女儿的表现比很多身体康健的人强多了。 女儿的这份勇敢也让她看到了一点希望,因此原本病弱的身体也突然多了些力量。 然而,这种感觉没过多久就被担忧所取代了。 她还是很担忧,她没法不担忧。 一个每天都得花很多时间来应付病痛的弱女子,她将如何查此案?天地辽阔,人海茫茫,到哪里去找那只鼎? 有的时候,不是人让人感到绝望,而是这世界让人感到绝望。 至少此刻的龚夫人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于是龚夫人压低声音问:“你打算怎么查?”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龚夫人忙把接下来的话止住,让桂香去开门。 门开了,一名门卫打扮的男子朝屋内看了看,说:“三刻钟的探视时间要到了,你们抓紧时间吧。” 龚夫人:“好。” 待那人走开,龚夫人立即抓住宋棠的手,要宋棠说说接下来的计划。 宋棠便将她明天要去见张公公,见完张公公后再去见关在大牢里的守馆员郁清和张文绶的计划跟她说了。 龚夫人忙问她可否趁机见见宋燕和。 宋棠摇头:“我有向皇上申请,但是皇上断然拒绝了。” 龚夫人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然后让红莲和桂香退下,拉着宋棠的手小声说:“我将我和你爹的积蓄分成三个盒子分别放在了我房间的第二和第三个衣柜的最里层,有衣服遮掩着,你回去之后,有需要用到银子时就从那里取,然后自己做个登记。” 第11章 夫人命不久矣 宋棠忙点头说好。 龚夫人看了看四周,小声道:“我听说太后是个非常有城府的人,就连皇上也要对她敬让几分,而能够在她御前做公公的人,也肯定不会是个简单的人,所以你见了张公公后说话一定要格外小心。” 说到后面时龚夫人特别加重了语气。 龚夫人甚至都可以想象张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了,那样九曲心肠之人要玩起心机来,宋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宋棠其实也没底,不知道怎么样攻破张公公的心理防线,但是她又有一种天生的乐观,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努力就会有结果,因此她点点头说:“我晓得。” 龚夫人将宋棠左侧鬓角的几缕发丝轻轻地夹在她耳后,说:“你此次约张公公出来见面就等于是对太后起疑,要尽量别说让他听了不舒服的话。” 宋棠点头。 龚夫人又给宋棠倒茶,说:“昨天我得了朝廷的通知后便将家里大部分下人都辞退了,只留下刘义和凤祥。他们两个是你阿爹最得力的手下,为人忠诚老实,办事能力又强,留着他们在你身边,你也好有个帮手。日后每个月你就按我们之前的标准再加30枚铜钱来支付他们工钱吧。” 宋棠:“好。我记下了。” 龚夫人又道:“红莲自然是跟着你的,只是她日后又得照顾你又得做饭、洗衣和打扫,不知忙不忙得过来,要不要再添一个人?你回去之后视情况来安排吧。” 宋棠想了想道:“眼下忙于查案,吃穿用度都会从简,有她应该够了。实在太忙时我再请个临时工就是。” “行。” 估摸着三刻钟快到了,龚夫人起身拉着宋棠的手说:“我送送你。” 宋棠点头。 两人分开了近五年,眼下匆匆一聚又得分开,都觉得依依难舍,因此一边往外走一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千言万语都在这紧紧相握之中了。 因为担心宋棠步行太过辛苦,龚夫人又叫过红莲和桂香来,一同搀扶着宋棠走。 一行人沿着廊庑慢慢地往门口去。 龚夫人边走边细心地嘱咐着宋棠,期间又掩嘴小声地咳了几声,宋棠忙问她是否身体不适。 “没大碍,”龚夫人笑笑道,“不过是前几天受了点风寒,所以一到晚上就会咳嗽几声,喝几副草药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宋棠:“我看您脸色也不大好,可有找大夫来看过?” 龚夫人笑着说:“找了,大夫说是最近没有睡好的缘故,所以我这几天都有吃安神丸。” 她故意说得轻松,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 宋棠却隐隐有些担心,又反过来嘱咐她了。 才走出没多远,忽然一旁的一间屋子里有人提着灯火走出来,问:“中间那位可是宋姑娘?” 三人微愣。 宋棠见是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心想应该是皇宫博物馆守馆员之一,便朝他点点头。 那人顿时如遇天神般,满脸激动地说:“宋姑娘稍等。” 然后对着一旁那一排亮着灯的房间高声说:“宋姑娘来了,大家都出来见见吧。” 顿时,百多人如同潮水般迅速地从各个房间走了出来。 宋棠原本并不想惊动到大家,眼下见大家围着自己看,不免有些紧张和局促。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有几位夫人在小声地交谈,说:“这就是救了我们的人。” 方才那位三十来岁的男子向宋棠走近了几步,朝宋棠拱手道:“多谢宋姑娘救了我们的命。” 说罢便跪了下来。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跪下,一边满怀尊重和感激地看向宋棠。 宋棠哪里受过别人这么大的礼,一时间很是无措,脸都红了,忙说:“大家快快请起,我原本也只是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皇上能答应,大家要谢就谢皇上的不杀之恩吧。” 为首的那位守馆员却摇头道:“宋姑娘谦虚了,没有宋姑娘这趟舍命请求,又何来的死刑延期呢?” 人群中有人说:“皇上和宋姑娘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宋棠没再在此事上多说什么,俯身下去请大家起来。 大家才纷纷起来。 起身后,为首那位守馆员说:“我乃书画馆守馆员张绮,与你阿爹既是上下属关系,也是朋友。” 宋棠便朝他拱了拱手。 张绮说:“得知宋姑娘将亲自查案,我们都非常高兴和期待,只是可惜不能帮得上你的忙。” 说罢无奈地长叹了口气。 人群中又有人说:“是啊,有心无力。” 一时间传来不少叹息声。 宋棠:“这不是你们的问题,不必内疚。” 她斟酌了一下,接着说:“能不能在大理寺之前查出来,我也一点底都没有,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众人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宋棠看向龚夫人。 龚夫人一眼看去便不像是健康人,她现在对她的身体很是担心。 龚夫人见她看向自己,微笑道:“放心,我身体没问题,倒是你自己要格外注意。” 宋棠点头。 眼前的这些人,年纪基本上都大她不止一倍,所以她也不想说太多不合身份的话,于是又嘱咐了大家几句便让大家散了。 大家自然是不肯就此散去,都在看着她。 这时有两位门卫走了过来,对宋棠说:“探视时间到。” 宋棠便对大家说:“都回去吧。”又看向龚夫人说:“母亲也回去吧,不用送了。” 说罢转过身,由红莲搀扶着走。 大家都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站在原地目送她走。 忽然,龚夫人快步过来,握住她的手说:“我还是想送送你。” 桂香也跟了过来。 宋棠只好点头。 由于门卫就在身旁,她们不便说话,便只是紧握着对方的手。 出了门口,宋棠让她们回去。 龚夫人点点头,却没有走。 她想看着宋棠离开。 桂香不知跟龚夫人说了句什么,龚夫人犹豫了一下才转身往屋里去。 桂香也跟着回去。 龚夫人边走边频频回首,直到看见宋棠上了马车才罢休。 就在宋棠的马车准备启程时桂香忽然隔着铁栏门说:“小姐,小姐,奴婢还有件事想跟你说。” 宋棠赶忙掀开窗帘看向她,说:“你说。” 桂香回头看了一眼才转头来说:“是件私事。” 宋棠明白了,于是让红莲搀扶着下了车,来到铁栏门前。 桂香凑近她小声说:“小姐,是关于夫人的事。” 宋棠的一颗心顿时纠紧,紧张地问:“母亲她怎么啦?” 桂香:“半年前,夫人早上起来时便出现了咯血的情况。” 宋棠脸色顿变,问:“大夫怎么说?” 桂香:“大夫说是肺部有毛病,而且情况比较严重,如果撑得住,就还能再活半年左右,如果撑不住,就最多还能活两三个月。” 宋棠只觉脑袋嗡嗡直响,脑子一片空白,双手紧紧地抓住铁栏,以防自己晕倒。 这事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间难以面对。 她的母亲,那个娇小温柔的女人,今年才三十五岁,怎么就...... 宋棠甩了甩头,强压住已经涌上眼眶的眼泪,问:“我阿爹知道吗?” 桂香摇摇头:“夫人不让说,一直在秘密治疗。” “夫人最近的情况的怎么样?” “不太乐观。前几个月时还只是早上起来才咯血,且不多。最近这两个月就中午和晚上也会咳,血也多了起来,有时候咳得重一点,整条手绢上都是血。” 怪不得龚夫人的脸色看起来如何苍白憔悴,怪不得她会时不时捂嘴咳嗽。 宋棠只觉心口被压了千斤大石,气都喘不过来了。 她的母亲,难道就真的要英年早逝了么? 宋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但她赶忙用手擦干,问:“大院里可配有大夫?” 桂香:“有。” “记得请他来给夫人看,如果他开的药方疗效不好,你就给我来信,我请周大夫给她配药。” 桂香点头。 宋棠抬眼朝大院内看,见龚夫人的房间尚亮着灯,且隐约可见龚夫人娇小的身影。 宋棠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好想再跟母亲多待一会儿,可是现在时候已不早,且探视时间已过,她只好嘱咐桂香照顾好龚夫人。 或许是看见宋棠流泪的缘故,桂香也流泪,一边点头一边说:“奴婢也很舍不得夫人,奴婢跟了夫人近四年,夫人待奴婢像自家闺女一样好。” 宋棠拍了拍她的肩头,转身上了马车。 夜渐深了,马车在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四周一片安静,只偶尔听到几声虫鸣声。 宋棠双手掩脸无声地哭泣,眼泪打湿了她的双手,从指缝间往外流,不多久便将她的裙子也打湿了一片。 这么大的事,红莲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静静地守在一旁。 哭了一阵子后,宋棠擦干了眼泪,看向外头无尽的夜空。 她更加坚定了要把九天灵珠鼎找到的信念,这是她目前能够尽孝的唯一办法了。 刘义和凤祥各骑一马跟在马车的后边,一路无话。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上一章的最后一段我做了些修改,为了更好地连接这章的内容,请亲们抽空回看一下,谢谢! 第12章 困兽 宋府位于东城区南渡桥后边一条巷子的最里边,宅子后边是几座小山,前边是一条小河,环境十分清幽,此时由于下人们都被龚夫人辞退了,里外静悄悄的,更显幽静。 红莲将大厅的灯点起,扶宋棠在上座坐好,便到厨房煮药煮水去了。 刘义和凤祥恭敬地站在宋棠面前,等候宋棠的吩咐。 宋棠让他们坐下,说:“两位都是我阿爹的得力手下,也是夫人和我非常欣赏的人,所以我们决定留下你们,望两位日后也依然能尽心尽力做好本分之事。” 两人赶忙拱手表示愿意跟随她,听从她差遣。 宋棠点点头,说:“那日后就有劳两位了。”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明日一早我们要去见张公公,今晚你们都早些歇下吧。” 两人点头,退了下去。 宋棠看向大厅的四周以及大厅外面的花园。 这就是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陈设基本没变,但是往日的热闹不见了,亲人的笑脸也不见了,只听见花园外低低的虫鸣声。 宋棠站起身来,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她九岁那年所作的,画面很小,画中画的是一棵瘦瘦的小树,小树上停着一只黑色的小鸟。小鸟的头部微微往前倾,似在倾听又似在观察,神色谨慎。画面的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高山,由于这些高山用的是灰黑色调,因而给人一种天色将晚风雨欲来的感觉。 宋棠的记忆顿时飘回到作此画时的情景。 那日,她双腿疼得十分厉害,因而哭得声嘶力竭,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一刻都忍受不下去了。 全家人围在她床前,看着她的痛不欲生,都巴不得能将她的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痛得实在太过厉害了,小小的身子不断地扭动着,如同垂死挣扎般,后来哭到声音嘶哑了,便眼泪汪汪地望着家人们,那绝望的眼神仿佛在说——让我去了吧。 万般无奈的宋燕和想起她喜欢作画的事,于是拿来了纸笔,跟她说如果她实在觉得难受,那就作画吧。 她于是拿起了笔,强忍着疼痛在纸上画下了一笔,接着是第二笔,慢慢地,她忘记了疼痛。 等这幅画画完时,她的疼痛也暂时告一段落,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 自那之后,每逢她疼痛发作得十分厉害时家人都会递上纸笔让她作画。 这幅画虽然在大厅里挂了八年,但是由于保管得好,上面不沾一点灰尘。 宋棠伸手在画上摸了摸,想到自己这些年没完没了的病痛,心情便一点点地往下沉。她长叹一声,转身坐下。 红莲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洗澡水,她便由红莲搀扶着回了房间。 由于双腿有多处皮损,所以下半身都不能碰到水,于是红莲小心翼翼地扶宋棠在浴盆里躺下,然后将宋棠的小腿拉出浴盆外。 温热的水漫过宋棠凝脂般的肌肤,让她劳累了一天的筋骨得到了舒展,她的头脑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于是她睡了过去。 红莲小心细致地帮她擦拭身子,并帮她洗了头。 当红莲想要将她扶坐起来时,她醒了过来,自动坐了起来。 红莲给她擦干身子和头发,扶她到房间的凳子坐下,开始给她护理患病的双腿。 先是用沾了热水的湿毛巾将宋棠患病的双腿轻擦一遍,再用药汤湿敷一趟,然后用手按摩,完了再涂上一层药。 一整套忙完,宋棠躺下休息。 红莲则去洗澡、洗衣服。 等到红莲忙完回到房间时,宋棠已经睡着了。 红莲将她的账幔放下,在心里道:“但愿她今晚能睡个好觉。” 宋棠躺下不久便做起了梦,梦里魔影重重,气氛恐怖,偏偏梦里的她还怎么也逃不出去,电光火石般整个人便醒了过来,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全都被汗打湿了,而双腿也刀割般的疼。 红莲就睡在距离她不远的小床-上,此刻因为太累已经进入了梦乡。 宋棠翻了个身,试图换个姿势看看疼痛会不会减缓。 然而,就在她更换了睡姿后,双腿猛地抽筋,整个下半身完全僵直在那里,直疼得她眼泪直流,不断地抽气。 她想要坐立起来用手按摩腿部,无奈下半身僵住了,根本没法使劲,只得叫醒红莲。 红莲睡梦中听到宋棠在叫,立即一骨碌从床-上爬起,睡眼惺忪地朝宋棠走来。 见宋棠已经疼得脸色发白,红莲的睡意顿时全无,立即坐在床沿用手帮她按摩。 按摩了约莫一刻钟,宋棠才感觉双腿的血液恢复了流动,然而疼痛却丝毫未减,让她浑身直打哆嗦。 红莲见宋棠浑身发抖,忙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一摸之下红莲吓得快要惊叫起来——宋棠的头烫得简直可以煎鸡蛋。 红莲忙说:“小姐,你在发着烧呢。” 宋棠艰难地说:“去给我端杯热水来吧。” 红莲忙照办,并且拿了退烧药来。 可是宋棠吃了药后并没有退烧,身子反而有越来越烫的症状。 红莲赶忙让刘义去请周大夫来。 周大夫是他们家的专用大夫,从宋棠出生开始就负责给宋棠看病了,住的地方也离宋府不过三里路。 当周大夫赶到时,宋棠已经晕了过去。 周大夫一看就明白了,对红莲说:“她这是伤口感染加上受寒引起的发烧。” 于是他立即开了药,让红莲拿去煎,同时开了三瓶药水,让红莲帮宋棠涂在双腿的破损处。 红莲一一照做。 周大夫又仔细地检查了宋棠的双腿一遍,脸色越来越凝重。 红莲顿觉不好,忙轻声问:“怎么样?” 周大夫站起来,走到屋子外面。红莲赶忙跟了出来。 “你家小姐......”周大夫回头看了屋内的宋棠一眼,道,“其病势有往膝盖以上蔓延的趋势啊。” 红莲大惊道:“她辛辛苦苦控制了那么多年,难道现在又要失控了么?” 她望向周大夫。 周大夫摇摇头道:“你知道我开的药方只能助她暂时缓解疼痛,却不能助她控制病情。” 红莲:“那该怎么办?” 周大夫:“事到如今也只能靠她自己了。”又道,“如果病情能控制得住还好,如果控制不住,到了内脏部位时,就真的没办法了。” 四肢的病痛起码不会马上危及性命,但是一旦内脏出现了病症,通常都很难治而且容易致命。 红莲也是聪明人,一听就全明白了,惨白着一张脸愣在那里,一时间有如堕入了无边黑暗。 周大夫长叹了几口气,低声嘱咐了红莲几句便离开了。 红莲回到宋棠的床边,心情沉重地看着即使睡着了也依然一脸痛苦的宋棠。 为什么上天会把这么多痛苦给一个人?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因为周大夫的药的缘故,宋棠的疼痛慢慢减退了,因而小睡了一觉。 但是正当红莲松口气想去休息时,宋棠双腿的疼痛又发作了,这次的疼夹着燥热,让宋棠只觉胸口似有无数的手在抓一样的难受,汗也不断地涌出,很快便打湿了衣服、枕头和床单。 红莲再次给她喂周大夫开的药,又给她涂了药,然后帮她换了衣服、枕头和床单,再扶她躺下。 一宿就被这反复的疼痛而花去了大半宿,现在两人都没了睡意。 红莲便在宋棠床前的小凳子坐下,看着宋棠问:“小姐,奴婢有一事未明。” 宋棠用虚弱的语气答道:“你说。” 红莲:“为何你要申请查案?你明知自己病得如此严重,顾自己都顾不好。” 宋棠想救下家人,这点她当然可以理解,可是查案这种事情是远超宋棠的能力范围的。 宋棠听了微微一笑,语气倒很冷静,道:“因为我厌倦了整日缠绵病榻的日子,想要像个健康又能干的人那样活一年。” 红莲:“可是你的身体根本不允许你这么做呀。” “我知道,”宋棠点点头说,“一个人若没有□□上的疼痛,粗茶淡饭也可以感觉到幸福,一个人若□□很痛苦,哪怕拥有再多也还是觉得痛苦。”她看向窗外已微亮的天色,道,“我这十七年的人生,过得兵荒马乱,一败涂地,是最失败和无趣的人生版本,我受够了,不想再这么下去。” 红莲:“可是你的身体......” 宋棠摆摆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的,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连自己都顾不好,却妄想去查案,实在是狂妄自信得过了头,但是,我真的感到厌倦了,像我这样的人,如果不主动找点有意义的事来做,活着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在煎熬。” 红莲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还是非常的担心,看着她道:“可是,你在自己身体这般不好的情况下扛起这样重大的任务,就是在加速摧残你的身体呀。” 宋棠摇摇头道:“我不在乎,我不想再像困兽般囚禁在自己的病痛当中。” 每年,因为病痛的缘故,她都得像个受伤的动物般蛰伏在屋子里,如同一个等死的废人般,眼睁睁地看着时光流逝,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内心里感受到的除了惶恐就是绝望,她怕自己只能这样过一辈子。 第13章 祝皇后 她想不顾一切地逃出去,以此来忘掉自己的病痛。 她也想借此机会对关爱过自己的人尽尽职,哪怕会加重自己肉身的痛苦也在所不惜。 红莲听了却很伤心,叹气道:“但你这样做真的很不计后果。” 拼命三郎的故事红莲听说过,也见过这样的人,可都没有像宋棠这样拼到连命都豁出去的。 尽管宋棠方才说的那番话她基本都明白,但是还是有些不解。 宋棠笑了笑,道:“对于困兽来说,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说这话时,宋棠的双眼望向窗外很远的地方,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光,仿佛在憧憬着什么。 对于一个每天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宋棠对生死已经看得很开,并随时做好两手准备。她双脚的问题有多严重,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她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半只脚踏在鬼门关,因此更加想要体验一下不一样的人生,比如做几件健康的人都未必敢做的事,或者像个英雄一样不惜一切地去实现某个理想,让这已经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人生多一点点成就,少一点点遗憾。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她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勇敢。 现在,她反而感觉好受了许多,因为终于找到了一点有意义的事做,终于可以在自己病痛交缠的人生中留下一点点值得自己自豪的经历。 红莲见她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热情,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的热切,不禁心头一紧。 或许小姐真的是厌倦了被无休止的疼痛折磨的日子了吧,可是这般不顾一切地豁出去就真的对小姐好么? 但是,眼下这情形,也确实不到小姐不豁出去。 所以反对的话红莲也不忍心多讲了,于是她斟酌了片刻,说:“小姐,不管怎么说,你已经跟病魔顽强抗争了十七年,算很了不起了,望你不要觉得自己活得失败。” 顿了顿,她说:“若论失败,那些一生都不曾为自己想要的东西努力争取过的人才是,而你,你已经尽力争取过了,而且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宋棠。 宋棠抿嘴微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然后看了看窗外,说:“还可以再睡一小会,你快去睡吧。” 红莲点头,起身帮她将账幔放下,再回到自己小床躺下。 由于实在太困的缘故,这次红莲倒头便睡了。 宋棠待她熟睡后便支起身子打开床头柜,取出一个上个锁的木盒子,将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约半尺厚且装订得很精美牢固的本子来。 那是她的私人本本,记录了她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想,有时在独处时,她会拿出来看看,看看自己一路以来的心境变化。 她将之翻到最新的一页,提笔写了一页半的新内容,然后放回原处。 她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她会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来过,所以此次索性就豁出去了,看看最后会怎样。 最坏的可能也不过是一死,对此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好一点的可能是还活着,但依旧得每天与病痛相伴。那也没什么,反正十七年她都挺过来了。再好一点的可能......她没敢想。 那么还是先尽力查案吧,等案子有结果时,一切也就有答案了。 再次躺下后,她也很快地睡了过去。 那边厢,自宋棠和大理寺卿郭东乘走后,皇帝便负手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没错,他很明白,将宋棠和郭东乘逼成敌对此举不甚像一个明君的作为,可是,如果不这样,他真的想不出还有更好的办法既能逼出他们的潜能又能早日破案。 说到底,在他看来,破案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破案后会否真的按照他所给出的条件处置他们,那就看那时的情况,以及他的心情了。 他并没有真的想要他们中的哪一方丧命的意思。 当然,如果迫不得已需要一方丧命或者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也不会觉得有多心疼。 反正合同上白纸黑色写得清清楚楚的呢。 只是他依然免不了有些郁闷,说不上是有点内疚还是对现实的不满。 方才,就在宋棠和郭东乘走后,范仲通对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那一眼比范仲通跟他作对更让他觉得难受,可是男人的骄傲又让他开不了口问范仲通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下范仲通领命到针工局取衣服去了,他原本要继续批阅奏折的,却忽然觉得心烦意乱,索然无趣,便干脆停一停再说。 然而总归还是觉得正事要紧,于是不久后又强迫自己坐下,继续批阅奏折。 等范仲通从针工局回来时,他已将今天的奏折全部批阅完毕,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范仲通将皇帝的新衣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然后过来收拾桌面。 皇帝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方才他们离开时你朝朕投来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范仲通犹豫了一下才答道:“皇上,让人们别无选择的朝代不是一个好的朝代,那便是奴婢当时的想法、” 皇帝顿时怒气上升,但他依旧强忍着,问:“那你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范仲通:“奴婢没有。” 皇帝一下子就炸了,猛地将手中的书朝地上一扔,道:“那你还用那样的眼神看朕?” 范仲通平静地蹲下身子去将书捡起,恭敬道:“后来奴婢想清楚了,所以没有提出半句的反对。” 见皇帝依旧一脸的怒气,他忙给皇帝倒了一杯茶,恭敬地放到皇帝的身边,说:“生气伤身,望皇上息怒。” 皇帝扭开身子,不答话。 范仲通赶忙跪下,道:“奴婢错了,请皇上原谅。奴婢明白皇上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策。” 皇帝的脸色才转晴,转过身子来看向他,道:“陪朕去闻馨宫走走吧。” 范仲通忙说:“诺。” 快步地跟了上去。 皇后祝睿蘅所在的宫殿叫闻馨宫,坐落在距离英华殿不到三里远的地方,所以皇帝很快便到了。 皇后祝睿蘅今年27岁,两个孩子的娘,生着一副闭月羞花之貌和柔柳般的身姿,神态举止间又有着皇后该有的威仪与端庄。 范仲通的话音刚落,她就已经出到门口,朝着皇帝盈盈行礼。 见了她,皇帝的心情莫名地变好,盯着她色若春花的脸看了半晌,然后凑近她问:“今日用的什么胭脂?” 皇后微微一笑道:“回皇上,用的是红梅胭脂,不过里面加了玫瑰、桂花、百合与橄榄油。” 皇帝:“怪不得这么好看又好闻。” 边说边拉过她的手往里走。 范仲通识趣地到一旁的屋子去等着。 进得屋内,皇帝一把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皇后为他准备的厚垫子上,看她为自己泡茶。 皇后善于茶道,每逢看她泡茶,皇帝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不多久,茶泡好了,皇后亲自端来,双手奉上,道:“皇上请喝茶。” 说罢一双眼睛如秋水般脉脉含情地看向他。 这是皇帝特别爱喝的枸杞桂花茶。 皇帝俯身深深地闻了一口,懒洋洋地说:“朕累了,你喂朕罢。” 皇后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茶放到跟前的茶几上,拿勺子勺起一勺,细心地吹冷,再喂到皇帝的口中。 此情此景,就像一个母亲在小心翼翼地喂自己的孩子般。 宫女们都抿嘴笑了。 一碗茶下肚后,皇帝说:“你给朕跳个舞罢。” 皇后顿时愣住了。 虽说皇后长了一副婀娜的身姿,但跳舞却是她的弱项,所以自进宫以来鲜少在人前跳舞。 这一点皇帝也知道。 皇后略显为难,柔声道:“您知道臣妾不善舞。” 边说边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皇帝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坚持道:“无妨,随便跳就好。” 皇后只好点头,说:“那臣妾去换套衣服。” 快步地进了里间,皇后一边让宫女帮忙换衣服一边让另一宫女赶紧去将《六十四舞》那本书给她找来。 给她换衣服的宫女便满脸担忧道:“皇后,临时看书来得及么?” 皇后:“有些动作本宫尚有印象,再看看应该能记住。” 由于紧张,皇后的脸上起了薄薄的一层汗。 待宫女将《六十四舞》送到她手中时,她赶忙翻开其中一支舞的介绍来看,边看边努力地记住。 为防皇帝在外头等得不耐烦,皇后只匆匆看了一遍便出来了。 皇帝已经坐在靠背椅上,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皇后朝他福了福,便轻甩水袖翩翩起舞。 果然,她的舞姿颇生硬,动作也不太到位,若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且有一种动人的神-韵,这舞蹈其实是没什么看头的。 但皇帝却很高兴,连连鼓掌,在她跳完后还赏了她一只靖国出产的冰种翡翠手镯。 第14章 张公公 见皇帝的心情转好了不少,皇后才松了一口气,换了衣服在他身旁坐下,关切地问:“皇上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 她爱这个男人,在她的心里,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她的神明,她愿意为他做一切。 尽管已经成亲了十几年,每逢看到他时,她还是会像个刚陷入热恋的小女孩般害羞和紧张。 她不太确定皇帝是否爱她,毕竟后-宫妃嫔那么多,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在乎她。 每逢皇帝有心事想找人倾述时都会来找她,因为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是最佳的听众。 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争宠那一套她其实不太看得上,但是如果一直表现得无欲无求,又很有可能连皇后之位都保不住,所以她自有一套拴住皇帝的心的办法,那就是主动倾听皇帝的苦恼,做皇帝的知己。 见她问,皇帝将口中的一颗炒花生米嚼碎吞下,道:“倒也说不上是心事,只是尚不知这事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罢了。” 皇后忙说:“皇上不妨说说看。” 随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皇帝遂跟她讲了宋棠进宫求见的事。 皇后听后由衷道:“这倒是个挺有胆识的女子。” 皇帝笑而不语,又夹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 皇后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表情。 她太了解皇帝了,若是他下定决心做的事,不管别人如何劝导,他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但那位叫宋棠的女子竟然能让他破例。 因此她略作思索后说:“皇上,臣妾认为皇上此举甚妙。” 皇帝放下茶杯,看着她问:“何以见得?” 皇后:“从您方才所讲来看,那位宋姑娘显然是位有胆识又有一定查案方法的人,有她相助,破案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而大理寺这边因为有了她的制衡,无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来查案。两股相对的力量碰在了一起,目的却相同,这便无形中加速了案件的进度,不是一件极好的事吗?” “再者,”她接着说,“有人主动参与查案,总归比大家袖手旁观的好,如今外头人心惶惶,百姓对朝廷也很是不满,早一日真相大白,就早一日安定民心,恢复朝廷的威望。” 虽然这些都是安慰的话,但皇帝听后还是很受落,便抓起她的一只手来亲了一口。 在皇帝看来,皇后算不上绝顶聪明的女人,但她有一个很好的心境,以及体恤他人的能力,这是特别能打动他的地方。 甚至他自己都从内心里承认,她是一个人格上比他完整的人。 她常跟他说做人无需太满,也不要太绝,有七八分就够了。他有时候为朝事所扰,看很多东西都不顺眼,对现实也颇多不满,便会想起她这句话,心情就会慢慢平和下来。 他又微笑着亲了亲她的唇。 因他热热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让她不自觉地全身一软,脸上便泛起了红晕,模样顿时比平常更动人几分。 皇上又是微微一笑,缓缓起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皇后只觉身体一轻,慌忙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羞涩地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幔帐徐徐放下,一具健硕又热烫的身体朝她沉沉压来,脸靠得极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的眼中燃着熊熊火焰,像斗牛般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又如同猎人对猎-物的强烈占-有-欲,以及希望得到她回馈以抚-慰的深深渴-求。 她全然了然,伸手将他拉向自己,如同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般紧紧箍住他的腰,然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多时辰后,皇帝精神抖擞地从房里出来。 这次皇后破例没有起身来送。 在隔壁间等着的范仲通此时正在睡梦中,嘴角还流着口水,是皇帝伸手推了他几把才醒过来的,他赶忙拿起桌上的拂尘朝皇帝行礼道:“奴婢不小心睡着了,望皇上见谅。” 心里却在腹诽——皇上留在闻馨宫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了,这不,都二更天了。 皇帝全无怪罪他的意思,负手阔步往养心殿去。 范仲通赶忙小跑着跟上。 天尚未亮,宋棠就起来了,吃着红莲做的简单早餐。 很不巧,这天依旧是下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宋棠从起床开始就觉得身体不太爽利,尤其是双腿,似乎要比往常沉重了许多,但既然已与张公公有约在先,她就肯定得如期赴约,何况她也想早点进入查案的节奏。 依旧是刘义和凤祥骑马护送,红莲与宋棠同坐马车里面。 雨不算大,马车顶上加了两层防水的布和一层薄且密的织竹层,因而很好地解决了漏雨的情况。 马车到得静园所在的山脚下便只能停下来了,因为上山的路不太宽,容不下一辆马车通过。 下得马车,红莲看了看那条弯曲的山路道:“不知太后平时是怎么上去的。” 刘义答道:“用软轿抬上去的。” 宋棠自然是不便请软轿抬自己上去了,何况这种雨天,加上是在郊外,也请不到抬软轿的人。 虽说宋棠尚是黄花闺女,不便与男人近距离接触,但刘义和凤祥都是在宋府工作了十年以上的人,所以宋棠除了由红莲全程搀扶外,也不介意他们两个时不时地伸手扶一把。 太后所在的静园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处开阔盆地上,从山脚上去需要步行约莫一刻钟多一点。 而宋棠和张公公约见的仙客来茶馆就位于通往静园的路口处,距离静园不到一里,但有数道铁拱门将其隔开。 宋棠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到,坐在约定的靠窗的包厢里等着。 无疑,仙客来茶馆应是皇家设的,专门用来接待来看望太后的来宾,所以此时里面除了宋棠之外并无其他客人。 雨渐渐变大了,不一会儿便传来轰隆隆的雷声,让宋棠想起了昨天求见皇帝的情形。 她心想,皇帝那么难见的人自己都见着了,张公公应该容易见一点吧,何况皇帝已经亲自派人来知会过张公公了。 于是她端坐在临窗的座位上耐心等着。 一刻钟过去了,张公公没有来。两刻钟过去了,也没有来。临近三刻钟时刘义忍不住上前说:“小姐,要不要属下去知会一声?” 宋棠想了想,摆手道:“暂时别去吧,说不定他因事耽搁了,再等等就是。” 反正她今天打定主意要见到他才回去的。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等。 天上雷雨大作,加上风的作用,树枝猛烈地拍打着窗户,不远处的山林中又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般的声音。 宋棠顿觉身上一阵发冷。 掌柜在指挥着店小二加固门窗,一时间大家都好像忘了有客人在。 宋棠闭眼默念心经,以此来打发时间。 可是没多久又到了双腿病痛发作的时候,疼得她赶忙让红莲帮忙按摩和搽药。 红莲便扶她来到一旁的休息间,让她躺在床-上,然后给她按摩。 这一按摩,红莲的神色便变了变——她发现宋棠的小腿和脚面上能隐约摸到一个个的硬团。 明明昨晚还没有的啊。 红莲想起周大夫的话,顿时双手都发起抖来。 宋棠见她双手有点哆嗦,便问:“怎么啦?” 红莲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然后看着宋棠问:“小姐,奴婢给你这么按摩时你可有感觉到跟平常不一样?” 宋棠摇头。 红莲便朝着一处硬团稍微加大了些力,问:“现在呢?” 宋棠顿时疼得哎哟了一声。 红莲忙松开手。 宋棠自己坐立起来,用手按了按那里。 顿时,她一切都明白了。 她双腿的病情似乎不容乐观,并且有变坏的趋势。 她静默了一小会,对红莲说:“兴许是这几天太过劳累加上下雨的缘故,不要担心。” 红莲忙点头说:“但愿是这样。” 这时,刘义在外头说:“小姐,张公公来了。” 宋棠立即由红莲扶着出了房间。 但见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背对着她站着,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穿象征着太监身份的衣服,而是一身高品阶官员的打扮,并且衣服的做工更显精致,布料也更加上乘。 宋棠赶忙朝着他的背影行礼道:“民女宋棠见过张公公。” 张公公这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她也看向他。 此人约莫五十出头,高额头,大眼睛,鹰钩鼻,方形脸,整个人透着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看了她半晌,随后笑了笑,示意她坐下,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道:“宋姑娘厉害,竟然敢参与这桩离奇大案。” 宋棠:“说句实话,不过是想救下自己和亲人的命罢了。” 然后她说:“我听范公公说,目前在世的人中知道九天灵珠鼎外围铁丝网罩密码和青铜器馆小房子暗关密码的人除了皇上、范公公、太后、您、博物馆馆长、副馆长以及三位守馆员知道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了,所以想来向您打听打听。” 张公公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宋姑娘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说:“没错,我与太后是知道九天灵珠鼎外围铁丝网罩密码和青铜器馆小房子暗关密码,但是我们完全没有偷九天灵珠鼎的必要。”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15章 太后是个深明大义之人 他会这么答,这在宋棠的意料之内,于是她顺势顺着他的意思说:“当然,我来之前就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出你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因此我此次来并非是怀疑你们,而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毕竟知道这几处暗关密码的人很少,且它们又属于如此隐秘的话题,所以我觉得您应该会是一位比较恰当的讲解者。” 张公公抿嘴一笑,道:“宋姑娘过奖了。” 他微笑着看向宋棠说:“若说对这些暗关的熟悉程度,我和太后还真比不上你爹和副馆长他们。” 宋棠:“确实,他们是最熟悉那些暗关的人,然而他们被关期间已经被皇上和大理寺的人反复拷问过了,都没能提供出对本案有帮助的线索来。” 她看着他说:“但据我所知,案发后他们并没有找您和太后细致地了解过此事,所以我才想来了解一下。” “了解”二字不过是客气话,张公公一听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一股怒意顿时从心底生发,但他强压住了,问:“这么看来,宋姑娘还是对太后和我心存怀疑呐。” 他不等宋棠解释便接着道:“宋姑娘,让我先来跟你讲讲我们不会干这种事的理由吧。” 宋棠忙说:“您请说。” 只要他愿意讲这事,无论讲的是狡辩的话还是客观的讲述,都对宋棠进一步分析此案有帮助,也是她分析太后和他是否真跟此案无关的一个关键。 在他讲时,她不仅会用心听,还会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不放过哪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她相信,一个人说谎和说实话时的表情、声音和动作是有区别的,她也相信自己对这些区别有一定的鉴别能力,因为她的观察能力和直觉一向比较强且准。 张公公又笑了笑,说:“太后虽非皇上生母,但对皇上一向极好,皇上待她也恭敬有加,算得上孝义两全,他们的关系要比很多亲生母子都要好,这一点已是人所共知的,因此宋姑娘不妨用心想想,假如太后需要用到那尊鼎或者鼎上的那颗珠,她只需跟皇上开个口,皇上肯定会愿意借给她一用的,又何需她大费周章去偷呢?再者,太后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她比谁都清楚九天灵珠鼎对我们大旸国的意义,她怎么可能会偷走它?” 或许是觉得宋棠这般怀疑太后和他很不应该,他说这番话时虽然语气很隐忍克制,但宋棠还是听出了隐隐的怒意。 宋棠忙说:“我确实只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并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 张公公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册子递给宋棠,说:“这是太后今年的饮食作息记录,包括她见过什么人,吩咐过什么事,去过什么地方。” 他又加了一句:“上面全都是真实的记录。” 宋棠接过来,见上面记载此案发生前十天太后只接见过皇上和皇后,事发前一天没有吩咐过任何人外出办事,事发当天下午有进宫,晚上返回。 宋棠一边来回地看事发那一个月的记录,一边在心里做着分析。 记录这些的人乃太后身边的人,且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其实很难担保记录者没有刻意漏记点什么。 因此宋棠将之还给张公公,说:“张公公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其实这册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张公公听了又是一笑,将册子放进口袋后说:“那么宋姑娘,我先前列举的理由你有反对?” 宋棠:“那几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我想不出理由来反对。” 然后她话锋一转道:“因此我更加坚信此事非太后和您所为。” 张公公半眯起了眼睛。 宋棠故作痛苦地揉着额头道:“张公公,您也是为天家当了几十年差的人,以您的资历和见识,可否教教我该如何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张公公张开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宋棠一小会,才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道:“得知此案发生后,太后和我都大感惊讶,那天太后连午饭都没心思吃,立即就进宫去了解情况了,回来之后开始茹素,表示要坚持到案件真相大白为止。”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先皇在世时对太后非常的宠爱和信任,在他驾崩前一天,先皇 曾抓着她的手切切嘱咐,要她一定要全力支持皇上,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或威胁到皇上的王位,并要她尽一国之母的威仪,凡事往大处想,绝不要做出有辱皇家声誉的事。这么多年来,太后一直记得先皇的嘱咐,行事做派无不小心翼翼,生怕会出了错让先皇失望,试问这样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又如何会做出此等恶劣之事?” 说到后面时张公公满脸的感慨和悲愤,比他自己受了欺负还要难过。 在他说这番话时,宋棠一直在静静观察他,发现他确实不像在说谎,便也装出颇受触动的样子道:“太后的一片忠心,我从您的讲话中感受到了,我也相信你们不会那么做。那么,张公公,您是前辈,又是对皇家怀有很深感情的人,你觉得此案接下来应该怎么查?” 张公公的表情便和缓了不少,又喝了半杯茶才说:“实不相瞒,太后和我也一直在琢磨,但是目前为止还是没有琢磨出头绪来。” 宋棠于是降低声音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宫里的人跟外头的人相勾结,然后买通了当值的锦衣卫,里应外合地将九天灵珠鼎给偷了去?” 张公公沉思了一下,答道:“一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但是当值的锦衣卫也被严刑逼供了好多回啦,并没有人承认。” 宋棠稍微坐直了些,看着手中的杯子思索了片刻,既像道:“如果没有锦衣卫这一关,难不成作案者会隐身术?” 张公公几不可闻地笑了笑,道:“也许。” 宋棠:“可是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您听说过吗?” 张公公:“虽然没听说过,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大旸国并不排斥奇门异术,说不定真有这样的人也不奇怪。” 宋棠:“假如真的有,那他这么做的原因何在?” 忽然间,她想到了那颗珠子有灵力的说法。 假设有人想练就什么奇门异术,确实不排除会想要用到一颗有灵力的珠子,毕竟说不定用上了功力顿增几十倍呢,那就可以少练许多年了吧。 可是假设归假设,在没有证据之前这么说其实是毫无说服力的。 宋棠叹了一口气。 她双腿很疼,因此整个人非常难受,但是她此刻只能强忍着。 然而强忍的结果是她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也有些纳闷,自己最近怎么这般脆弱了。 前些日子病痛发作时感觉可都没那么难熬。 尽管她半句都不曾提到自己的病痛,但张公公还是敏锐地看出来了,于是他说:“宋姑娘,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我劝你还是先把自己的身体顾好要紧。” 宋棠:“多谢张公公关心,我会的,但是案子既然接了下来,当然得抓紧跟进。” 张公公不咸不淡道:“佩服。”然后说,“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因此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也都有,谁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说罢他站了起来,道:“一个人真正想说的话其实并不多,今日若不是因为宋姑娘那么会提问,我恐怕不会说那么多话的。宋姑娘,太后就餐的时间快到了,我恐怕得告辞了。” 宋棠只得站起来道:“多谢张公公今天对我说了那么多话。” 张公公笑了笑,朝她拱拱手便走了。 但正当他走到门口处时,宋棠忽然叫住他,由红莲搀扶着上前道:“张公公,请问已经不在世的知道这些暗关密码的人有哪些?” 张公公站定,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宫里管档案的。” 宋棠:“但是您肯定也知晓一些的吧?” 张公公想了想,说:“据我所知,前博物馆馆长和副馆长是知道的,至于前任的守馆员有多少人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您知道前馆长、副馆长的名字及住址吗?”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呢?这又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 宋棠便朝他拱拱手说:“好的,多谢了!” 张公公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了大门。 回去的路上红莲问:“小姐,你为何要打听已经不在世的人?” 据说这些暗关密码是绝对不允许对外说的,并且连自己最亲的人也不能透露,那么,那些过世了的人的家属或者朋友显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宋棠明白红莲的心思,道:“严格来说他们确实不会说出去,但凡事都有例外,假如他们醉酒时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红莲听了点点头说:“这倒也是。” 她看向宋棠道:“可是这要怎么查啊?” 宋棠:“我只是想到也许会有这种可能。” 具体要怎么查她心里也有了打算。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去大牢询问郁清和张文绶,所以先做了这件事再说。 第16章 谁来了? 双腿的疼痛一阵阵地传来,直疼得宋棠坐立不安,浑身抖颤。 红莲赶忙扶她在座位上慢慢平躺下去,然后坐在她侧边帮她按摩。 当触到她腿上的那些硬团时,红莲的心一阵抽疼,眼眶也不禁红了。 这是不是小姐的病情到了失控的地步的征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小姐的生命也将面临威胁。 她想起小姐这些年顽强与病痛做斗争的点点滴滴,以及小姐平时的为人,就觉得如果小姐不治而亡,实在是一件太过可惜和残忍的事。 按摩了三遍后,红莲问宋棠:“感觉好些了吗?” 宋棠摇摇头道:“还是一阵阵的疼,好像有无数的刀子在剐一样。” 红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给宋棠涂药一边说:“小姐,奴婢方才忽然想到个办法。” 宋棠看向她,道:“你说。” 红莲犹豫了一下才说:“既然您的双腿是膝盖以下患病,为了防止其向上蔓延,要不要考虑一下把双腿从膝盖以下......截......截了.......” 她说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紧张。 截肢这种事不会比患病的痛苦轻,但是那种痛苦也只在截的那时刻,过后就可以彻底跟这双腿的病痛告别了。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小姐从此以后是个真正的残废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左右为难了,便观察宋棠的反应。 宋棠闭着眼睛思索,好一会儿才说:“这个想法我也有过,直到现在我也还在犹豫。” 确实,如果截肢,她很有可能就可以彻底地告别这纠缠了自己十七年的病痛了,而且也不用再担心病情恶化危及生命的问题。 只是,如果截了肢,那就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到那时,很多事情都只能由人服侍,由不得自己了。 想到那样一种不能自主的生活,一向坚强独立的她就退却了。 现在,她虽然很多事也是得红莲帮忙,但是,只要她能亲自做的,她都很乐意自己亲自去做。 她喜欢自己的人生由自己掌握的感觉。 红莲与她同岁,算是大姑娘了,最多再过两三年,她就得放她走,让她在外头成立家庭。 她当然可以再另请一个贴身丫鬟,而且这也是必须的,只是感觉会很不一样。 如果截了肢,关于了结掉自己的那个计划就不必实施了。 可是,当一个真正的残废人,真的不是她所想要的。 对于她来说,这比死更难受。 看见宋棠犹豫,红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道:“小姐,昨晚周大夫来给你看过病后跟奴婢说,”她看了宋棠一眼,接着道,“说你的病情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宋棠再次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今日,当她摸到双腿上有硬团时,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倒真的不是怕死,毕竟她已经暗中对自己的生死做了选择,只是,如果她现在就病得连自己都顾不上,那她与大理寺之间的输赢现在就已经很明确了。 那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拯救家人和那一百多个无辜的人愿望最终还是占了上风,于是她说:“我会好好考虑的,给我几天时间。” 红莲点头,她很清楚宋棠的性格,要在这之间做取舍确实很难,但她是满心希望宋棠选择截肢的,所以她说:“小姐,你乃名门出身,完全不必担心没人伺候,如果你允许,奴婢愿意在你身边服侍你一辈子。” 宋棠坚决摇头道:“搭上你一生的幸福来为我,这么自私的事情我没办法做得出,你放心吧,我这几天会好好考虑,会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来的。” 红莲含泪点了点头,说:“难得来这世上一趟,生命总归是最值得珍惜的。” 宋棠闭眼,微笑着点点头。 红莲又问:“你觉得太后和张公公可疑么?” 他们两个交谈时红莲就站在不远处,已经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宋棠想了半晌才答道:“暂时没有怀疑的理由了,但是......也不表示他们就完全不必起疑了。” 她还是会留意着他们这边,只是暂时不会来打扰了。 马车经过一个大水洼时剧烈地抖了抖,宋棠的双腿磕碰到座位的边边,直疼得快要流眼泪,她赶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调整了下睡姿。 红莲看着一脸痛苦的她,不由得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都会不由自主地憧憬着遇上一个如意郎君,加上也想转移一下宋棠的注意力,红莲问:“小姐,都说少女易思-春,你......你......向往过那种夫妻恩爱的生活么?” 红莲自己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她倒是向往过的,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时。 她还记得在云雾山时,她和宋棠住的地方是跟男弟子隔开的,她们在另一个院子的西侧间住,院子的门口还有一扇铁门锁着,只有她们和管家才有钥匙。那个院子里种了几棵白玉兰,每到开放的季节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那是一种会让人联想到幸福的香味,于是她一边闻着花香一边想象着自己未来郎君的模样,以及他说话的声音。 有时,睡着后也会梦见有个男子向她走来,只是他的脸部她没法看清。当她梦醒时,就会抱着枕头反复地回味,并且将脸紧紧地贴在枕头上,仿佛自己抱着的正是那梦中人一样。 然而一到了白天,她就无暇想这些问题了,也不好意思想了。 听她这么问,宋棠睁开眼睛看向她,见她脸上泛着红晕,便不免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叹气道:“像我这样半只脚已在鬼门关的人,根本不敢想,也不会有人愿意娶我这样的人。” 红莲一听就急了,说:“小姐太过不自信了,以小姐的样貌和智识,又怎么会没人娶呢?只是先前你一门心思放在了治疗脚病上,根本不给自己和别人机会罢了。” 云雾山上的大师兄方桐就一直很喜欢宋棠,并且特别照顾宋棠,这一点红莲早看出来了,她相信宋棠自己也早已觉察。 宋棠却很认真地说:“是真的不敢想,不想连累了人家。” 红莲:“那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宋棠摇头。 红莲探究地看着她问:“真的?” “真的。” 如果有,她的心境也许会不一样。 “要是有人一直默默地喜欢你,并且不介意你的脚病呢?” “可是我介意。” “那还是你自己不肯给自己机会嘛。” 宋棠复闭上眼睛说:“我想歇一会儿。” 红莲便不做声了,小心地给她盖了一件薄外披。 他们到家时已是下午,天空又放晴了,天上碧空如洗,倒是近日里少见的晴朗。 宋棠下了马车后朝天空看了看,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便觉得心情也好了几分。 进得屋,宋棠让红莲将被子、床单和席子拿到太阳下暴晒,她则坐在临窗的案几前思索接下来要办的事。 明日一早她要去皇家大牢里见郁清和张文绶,向他们了解案发现场的情况以及案发前后的情况。 大牢那种地方听说非常的阴森恐怖,而且有各种酷刑。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宋燕和,那样端正贤明、清高严谨、爱静又爱净的人,在那种地方呆着不知得多难受。 如果案件真的能早日破了还好,如果不能,宋燕和要在大牢里待上一年,到那时候,恐怕没病都待出病来。 宋棠越想越心焦,便越发觉得自己申请查案是对的。 起码自己在尽力。 她开始寻思明天该怎么问那两人。 红莲忽然急匆匆地进来,道:“小姐,外头有人敲门,一声一声的,敲得不急也不慢。” 宋棠猛然一惊。 自从出了这件事后,宋棠听母亲说家里已经很久没人来了。 以前,经常会有人来找宋燕和的。 那么现在又会是谁来了呢? 红莲一脸的紧张,道:“要不就当做没听见?” 宋棠摇头,道:“万一真的有人找呢?”然后她说,“你到门前去问问,看看是什么人,有什么事。问清楚了再来跟我说。” 红莲点头,提着裙摆快步走了出去。 红莲边走边在心里说“可别是来找茬的”。 毕竟宋棠现在跟大理寺是对立面,不排除大理寺的人想私下对付宋家。 到了大门边上,红莲站定侧耳倾听。 外头没有人说话,只有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从这敲门声来看,又不太像是来找茬的,于是红莲鼓起勇气高声问:“谁呀?” 门外的人忽然笑了,温声说:“是红莲吧?我是方桐。” 云雾山的大师兄方桐?他怎么会来这? 红莲有些不敢置信,方才由于紧张,也没怎么注意分辨对方的声音。 “什么?我这里听不清,麻烦你再说一遍好吗?”红莲贴着门问。 对方答道:“我从云雾山来,叫方桐。” 这下她听清楚了,是方桐的声音。 可是他怎么会来的呢? 红莲:“方师兄,你怎么来了?” 方桐:“师傅叫我来的,我和方桉一起来。” “二师兄也来了?” “嗯。” 红莲立即将门打了开来。 门开了,两名身材高大,一身劲装且佩着剑的男子站在她面前。 第17章 来助 危难之际忽然听说有熟人来,红莲简直如同遇到了救星般兴奋,立即便开了门,开了门后才想起自己还没有跟宋棠请示,又顿时有些进退为难,不过既然是大师兄和二师兄来,想来宋棠是不会不见的,因此红莲很快放下了顾虑,朝着方桐和方桉福了福,欢喜道:“两位来得可真是及时,小姐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方桐开门见山地问:“你家小姐身体没什么吧?” 他最关心的是宋棠的身体。宋棠在云雾山呆的那五年,是如何的痛苦难熬,又是如何的顽强承受,他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有时候他真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分担几分。 所以来的路上,当经过那些崎岖陡峭的路段时,他都忍不住在想——阿棠经过这里时一定很难受吧。 毕竟车子的颠簸也会加剧身患重病的人的身体上的痛苦。 当需要渡河时,他又会忍不住在想——她是由人背着过去的还是扛着过去的呢?河水这么湍急,她会不会很害怕? 当看到路旁开得正艳的鲜花时,他又会想——摘下几朵这种花插在阿棠的发上一定很漂亮。 总之满目所见,无论是什么,都会让他第一时间想到他的师妹。 听他这么问,红莲的表情顿时变得悲伤,摇头道:“比在山上时严重,昨晚几乎疼了一晚,都没怎么睡着过。” 方桐和方桉顿时一脸的紧张。 方桐忙问:“可有请大夫来看?” 红莲:“请了。” “大夫怎么说?” 红莲本想告诉他实情的,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道:“不太乐观。” 然后她将他们请了进来。 宋棠在云雾山时,是李衍最为关心和看重的弟子,倒不是因为她的气功练得多好,而是她这非同寻常的病,以及她的秉性。 因为她对待病痛的坚韧,以及她待人端正有礼的态度,云雾山的弟子们也都对她关爱有加,其中方桐、方桉这两兄弟尤甚。 在云雾山的五年间,宋棠是很多云雾山弟子心目中的白月光,不知曾引多少人为她柔情万丈、愁绪悠长,在夜里辗转反侧,在日间偷偷想望。 方桐不算是表现得最明显的那个,却是从心里爱她爱得最深沉的那个。 这一点他的弟弟方桉最为清楚。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曾无数次远远地望着她,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怕惊动了她,怕她不高兴。也曾在得知她发烧时二话不说就去扣她所住院子的大门,为她送上自己亲自调制的药汤。更常在练字时不自觉地写她的名字。 在方桐的心里,她早已经不是师妹那么简单。如今听说她病情变严重,他的整颗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步履也变得飞快,想要早一点见到宋棠。 红莲将他们带到大厅后,立即去知会宋棠。 她才走上那条通往宋棠闺房的长廊,便远远地看见宋棠正吃力地朝这边走来。 红莲立即快步上前去搀扶着她,说:“大师兄、二师兄来了。” 宋棠点头道:“我看到了。” 进得大厅,宋棠朝他们福了福,微笑道:“宋棠见过大师兄、二师兄。” 当时方桐和方桉正站着看墙上的画,背上的行李都还没有放下,听得她的声音立即转过头来。 这两兄弟长得颇像,都有着高大身材、剑眉星目和昂扬的气度,只是大哥方桐显得更加文雅稳重些,小弟则比较活泼风趣。 若仔细看,哥哥有一双仿佛能柔化一切坚冰的温和眼神,身骨板也更显修长。弟弟则有一双可爱的小酒窝,体型看起来更加孔武有力。 见了宋棠,方桐的脸上立即现出了笑意,他上前几步,目不转睛地看她说:“才几天没见,你看起来瘦了,脸色也苍白了好多。” 宋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低头道:“可能太累了,过几天缓过劲后应该会好起来的。” 方桐将左手伸出来。 宋棠见他手中握着一束山茶花,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方桐道:“在路上看到的,觉得很美,又想到你向来爱花,便采了些来。” 还没待宋棠开口红莲就笑眯眯地说:“大师兄可真会讨女子欢心。” 方桐尚未脸红,反而宋棠先红了脸,嗔道:“多嘴。” 但还是伸手接了过去,让红莲将之插到花瓶里,然后招呼两人坐下。 红莲将花插好后又给他们上了茶,然后识趣地退到外间去了。 宋棠亲自给两位师兄倒茶,边倒边道:“如今因为九天灵珠鼎被盗的事京城的出入关口都被封锁了,不知两位师兄是如何进来的。” 方桐:“原先也以为进来的时候会遇上困难,没想到今天早上京城各城门允许外来人进入了,但暂时还不允许任何人出去。” 宋棠想了想,道:“嗯,这样也总比不能进不能出的好。” 又问:“不知两位师兄来京城所为何事?” 方桐已经首先开口道:“是师傅让我们来找你的。得知你被朝廷的人带走,师傅便料到你家出了事,便让我们下山来助你。” 宋棠听后很是感动,感激道:“师傅待我太好了。实不相瞒,我眼下也确实需要人手。” 弟弟方桉便接话道:“我们来到半途便听说了。原以为是你阿爹被人陷害了,没想到是比这更严重的事。” 宋棠:“确实事出突然,且颇离奇。” 方桐:“我听说你亲自向皇上申请参与查案。” 宋棠点点头。 方桐满脸关切道:“师妹的勇气我很敬佩,可是你的身体......” 宋棠:“反正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师兄方桉感慨道:“师妹这是拿命来拼啊。” 方桐:“虽然知道师妹此举太过冒险,但既然师妹已决心要亲自查案,我们兄弟两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宋棠赶忙起身朝他们行礼致谢,原本因为身体的缘故还有些灰心的,此刻心里又充满了希望。 她叫红莲进来,吩咐她去外头多买几个菜回来。 然后宋棠起身,对他们说:“两位师兄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两位师兄收拾房间。” 方桐听了忙制止道:“不用了,我们将下榻在凤凰街悦来饭店后面的一间空置宅子里,那是师傅一个好友的旧居,师傅已经给他写了信。” 凤凰街离这里倒不是很远。 显然,师傅李衍为了她的清誉没有让他们住进宋府。 宋棠心里又对师傅充满了感激,且敬佩他处事的周全妥帖。 不过既然那边是一座空宅,想必很多用的东西都是缺的,于是宋棠当即列了张名单,让刘义和凤祥照着名单上的物品和数量来准备东西,并用马车送过去。 一杯茶下肚后,方桐从口袋中拿出一封信来,对宋棠说:“这是师傅给你的。” 宋棠将之打开,见上面写道:“想来你现在应是急需人手相助,故派方桐和方桉下山助你。他们皆是温厚良善之人,做事又有分寸,诸事皆可放心交托。另,若你还需要更多的人手,可到城南西郊长隆镇六棵树村找龙永星,他是我的好友,在当地开了一家武馆,你找他时报上我的名字即可,他会帮你的。 另,明年一月三日就是我生日了,我知你心思细腻,到时一定会像往年那样为我准备礼物的,但考虑到你今年情况特殊,可能没有太多精力来作准备,所以我只要你的一幅画就好了。我先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吧——我想要一幅画面看起来非常洁净、晴朗和开阔的画,画中只能出现三物——蓝天、大海和飞鸟,并且要有美感、有生气。” 宋棠将信仔细折叠好,放进了自己袖口中的口袋,然后问方桐和方桉:“不知两位师兄可有听说过城南西郊长隆镇六棵树村的龙永星。” 方桉有些茫然,方桐答道:“龙永星此人我曾听说过,据说他的剑术和轻功一流,学生每年大约有三四十个。” 宋棠点头,“师傅让我若需要更多的人手时可去找他。” 方桐:“师傅考虑得很周到!” 又问宋棠:“你现在开始着手查案了么?” 宋棠遂将她今日去见张公公的事说了,也说了自己打算明日进宫去见被关在大牢里的守馆员郁清和张文绶的事。 两兄弟当即表示愿陪她一起去。 宋棠点头。 接着三人又探讨起案件来。 虽然案发是在晚上,但那个时候宫中到处灯火通明,是不可能连人带鼎都看不出来的,所以两兄弟最终都认同作案者可能会隐身术或者能将身体遮蔽起来的奇门异术的说法。 并且也认同宋棠初步的推测——作案者很有可能想通过借助灵珠的灵力来增强自己的功力。 再顺着这个思路斟酌,他们发现——即便作案者有隐蔽掉自己身体的功力也不可能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锁在重重暗关中的九天灵珠鼎偷走,所以要么他知道青铜器馆内的所有暗关密码,要么青铜器馆内有人与他内外呼应。 知道青铜器馆内所有暗关密码的守馆员除了郁清和张文绶外还有一位,宋棠决定明天连那位也一并见见,好好地询问一番。 第18章 她太过清明 红莲买菜回来后便挽起袖子在厨房里忙开了。 因为知道大师兄喜欢吃酱猪蹄,红莲特意买了这道食材。又知道二师兄喜欢吃卤鸡爪和粉蒸肉,这两道菜她今晚也会做上。而宋棠因为生病的缘故,一切海味都不能沾,鸡蛋、鸡肉、牛肉、羊肉、狗肉这些比较腥燥的东西也不能吃,所以平日里肉类方面就只吃一点点猪肉,而且不吃太肥的,红莲便打算做一个适合她吃的红烧五花肉和一个豉汁排骨。 毕竟宋棠最近太过辛苦了,红莲希望她能多吃点。 再就是做四道素菜和一道冬瓜瘦肉汤。 若是在平时,宋府的吃食一般是素菜的比例占六七成,肉类占三四成,而宋棠也一向喜欢吃得清淡。 但今日由于是宋棠特别交代她要多买几个菜,并且要尽量照顾到大家的胃口,所以她严格按照吩咐来做。 小姐,能吃就多吃点吧,红莲边做边想,毕竟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一年呢。 如此一样一样的做下来,就需要耗时比较久了,因此天色将暗时红莲也还没有做好。 方桐和方桉都隐隐显出了困意。 宋棠便让他们到隔壁间的客房去歇息。 方桉去了,他实在太困了。 方桐没有去,他想跟宋棠单独呆一会儿。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但是由于先前下过大雨的缘故,空气非常的清新。 院子里的白花木香开了,浓郁的芳香随风吹进来,与屋内的檀香味相融合,构成了一种令人心醉的新味道。 宋棠起身,来到窗边,闻着外面的花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当屋子里只有她和方桐时,她难免感觉紧张,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方桐关切又温暖的目光。 她的大师兄是真的满心喜欢着她,可她对他一直以来都是师兄师妹的那种感情,而且由于深知自己重病缠身,也根本不会给自己和对方机会去发展男女感情。 就这样做师兄师妹好了,她不想连累了他,况且自己对他的感情也不是男女间的那种。 也许有人会说她不知好歹,毕竟能够嫁给一个性情温和且又能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男人,无疑已经算得上是俗世间最大的幸福了。 确实,她也承认,若嫁给方桐,即便不能感觉到两情相悦的那种幸福,起码也可以过上岁月静好的日子,对于大部分女人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他真的很好,几乎挑不出什么大的毛病来,可是她总感觉他们之间缺了点什么。 那是一点火花,是能够使她在面对他时会莫名地受吸引,莫名地感到紧张和兴奋的火花。 可是生活并不会按照写好的剧本来演,对于芸芸众生来说,婚姻终归到底不过是两个人一起过日子罢了,有多少人能感受到爱的火花?况且两人相处久了,再多的火花也会变为平淡。 这些她都懂,她也试过努力说服自己,可是最终她发现自己没办法被说服。 她太过清明,不想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对方。 如果真的把心一横嫁了方桐,虽则表面上看他得偿所愿了,自己也会过得不错,但她知道其实那对他并不公平。 他值得更好的,更懂得疼惜和珍爱他的。 但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她身上——她将她自己的后路杜绝了。 一个将死之人,为什么还要拉人家下水? 方桐见她起身,也跟着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站,温声说:“若无此案,这样的夜晚你应该会想要抚抚琴、作作诗或者画幅画吧?” 宋棠抿嘴微笑,点点头道:“嗯。” 方桐侧过头来看向她,目光里满是忧虑,“阿棠,我听红莲说你昨晚几乎疼了一晚,这样下去情况堪忧啊。” 在只有他们两人时,他喜欢叫她阿棠。 宋棠:“这样的情况我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师兄不要担心,慢慢会有所改善的。” 方桐:“如果你不介意,我每日来为你运功治疗如何?” 他的气功和轻功在云雾山众弟子中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宋棠想了想,摇头道:“不用了。” 方桐一听便有些急了,“阿棠,如果身体垮了,如何查案?” 想到也许是她不想男女之间靠得太近,他又道,“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是阿棠,眼下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又想到不知这是不是女孩子的羞涩心理,又道,“我是你师兄,我们之间不必那么拘谨。” 宋棠:“我对你的人品丝毫不曾怀疑。” 方桐:“那是因为什么?” 宋棠叹了一口气,“师兄,不要问了。” 方桐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道,“阿棠,我们都是凡夫□□,不是铁做的,如果身体垮了,一切也都完了,希望你不要硬撑。” 她笑笑,说自己心里有数。 看着她柔弱的身影,他好想伸手去拥住她的双肩,可手伸到一半还是缩回去了。 他怕她会不高兴。 可是眼下她的身体情况如此不好,他断不能坐视不管,任由她这般折腾自己下去。 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阿棠,虽然你饱受病痛折磨,但你从未虚度过人生,我很敬佩你。” 说着他朝她靠近了几分,“也许你不知道,云雾山里有很多弟子也很敬佩你,觉得你比男人还要坚强勇敢。” 宋棠苦笑。 他不会知道她内心的脆弱。 方桐犹豫了一下,接着说:“身体上的疼痛确实很折磨人,正因为这样,才更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来减轻这种痛苦。阿棠,就当是为了你自己好,请接受我的气功辅助吧。” 他的语气是如此的温柔,用心是如此真诚。 她的眼眶湿润了。 好吧,她终于点了点头。 为了查案。 方桐大喜过望,想紧紧地抱住她,但又怕吓着她,只好双手用力地按在窗台上,笑着说:“那我每天会抽出半个到一个时辰来为你运功。” 宋棠点头。 晚饭时,宋棠将刘义和凤祥也叫来一起吃,并将他们介绍给方桐、方桉认识。 刘义和凤祥是大叔辈的,方桐和方桉还是青年,所以这两青年叫他们刘叔和凤叔。 眼下大家为了同一目的走在一起,都没有了地位上的尊卑之分,因此都坐同一桌吃饭。 由于明天一早便要进宫,晚饭过后两兄弟便告辞了。 宋棠由红莲扶着回了房间。 夜深人静时,宋棠又思索起自己到底要不要做截肢的问题来。 白天时她由于被诸事所扰,没有思考得很仔细,此刻当她静下心来思考时,反而更加的难以做决定了。 如果截肢,乐观来看自然是好的,因为她从此之后便可以告别这折磨人的病痛了,可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万一截肢后发生感染呢,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如果感染得严重,同样会死,或者让她生不如死。 退一万步来看,就算感染的问题被及时地用药物控制住了,也难保日后不会一个不慎又被感染。毕竟她的身体情况有多差,她自己是清楚的。 再者,想到自己从此以后需要坐在轮椅上,行动要比现在更加的不便,她还是没法接受。 她现在这样子已经够让她苦恼和无奈了。 又想到自己原先的计划。 思来想去,最后她下定了决心——算了,不截肢了。 这个决心也随之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 红莲正在折叠衣服,听了忙问:“为何不?” 宋棠:“我想清楚了,对于我来说,截肢和不截肢区别不大。” “才不是,截了肢之后你就不用每天那么痛苦了。” 宋棠淡淡地笑了笑,说:“也许这个痛苦没有了,又来一个新的痛苦呢?” 红莲白了她一眼,“说来说去,小姐你还是不愿意接受新生活。” 宋棠闭上眼,没有回应。 红莲只得走近了些,在她床前的凳子坐下,道:“小姐,其实你不用那么急着做决定,你再想想。” 宋棠摇头,“不用再想了。” 红莲:“可是你这么痛苦下去,何时是个头?” 宋棠不做声。 红莲不会知道她早已为自己的生命设置了终止日。 思索了半晌,红莲问:“小姐,要是大师兄向你求亲,你......怎么回复?” 等了很久都没见宋棠回答。 红莲赶忙凑近去看,发现宋棠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是睡着了。 红莲忙将她的幔帐放下,又将折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便回自己的小床躺下了。 她才躺下,宋棠这边便睁开了眼睛,默默地看着承尘。 好一会儿后,宋棠复闭上眼睛。 原本以为这夜可以睡个安稳觉的,可是半夜时宋棠还是被疼痛折磨得辗转难眠,只好叫醒红莲。 红莲见她病患处的肤色要比白天时黑了不少,且腿部和脚面皆肿得很厉害,又赶忙摸了摸,发现她腿上的那些硬团更加明显了,于是不顾宋棠的阻止立即让刘义去请周大夫来。 等周大夫赶来时,宋棠的双腿已经肿得像包子一样了。 周大夫看了也很是惊讶,道:“看来还是那些皮损导致的感染和发炎啊。”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当即给宋棠开了药。 开完药,他又跟红莲嘱咐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红莲赶忙给宋棠涂了药,然后强撑着困意到厨房去煎药。 待红莲离开房间,宋棠自己坐立起来,用手摸了摸腿。 只觉小腿和脚面都胀鼓鼓的,又胀又疼,好像鼓足了水的袋子。而患处的皮肤就像煮熟了的猪蹄似的,加上有多处皮损,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闭眼,一股寒意夹着绝望从她的心底升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吴思0-0”的打赏~~~~么么哒 第19章 大牢 这是宋棠首次认真地思索生死。 因为意识到病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 她是个痛快果敢之人,对自己从未有过半分的怜惜。从她记事起,她就知道自己与别人家的孩子不太一样,因此从不敢奢求别人拥有的自己也要拥有。 在她的记忆里,她没有一日享受过真正的快乐与安宁,所以每当药水涂在脚上引起刀割般的疼痛时她的态度是冷硬而麻木的,丝毫不曾自怜过。 其实,药水涂在脚上时产生的痛感要比疼痛发作时产生的痛感难受得多,但奇怪的是每逢这样的时刻她既不哭也不闹,仿佛要看看自己究竟能承受到什么程度。 但是就在今天,就在此刻,她回想起过往,回想起那些充满疼痛的经历时,她流泪了。 她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个坚强又脆弱的自己,那样竭力地与病痛做着斗争,却从不曾问过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她也看到了病痛曾如何剥夺她身为一个人该享有的乐趣,哪怕是极其细小平凡的乐趣。 总结来时路,似乎只得一个字——熬。 她的人生是熬出来的,步步维艰,苟延残喘,好像再往前看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这样的人生,活着跟死去又有什么不同?她也时常这样问自己。同时她也明白,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来做回答,所以她的困惑得由她来找到答案。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因为觉得太过痛苦、太过沉重还是太过无力。 关于幸福,关于快乐,她当然也曾憧憬过,但后来残酷的现实让她看清了它们与她之间的距离,便很少存幻想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做不到甘于平庸。她想,她内心深处应该还是有梦想有追求的,只是她没有什么信心而已。 她翻了个身,忍着疼闭上了眼。 天刚亮,方桐和方桉已到宋府,刘义和凤祥也已收拾妥当从后罩房出来了,四人一起在大厅里等着宋棠。 宋棠是临近天亮才睡着的。 昨晚又是几近一晚的疼痛折磨,让她已经精疲力尽,所以一旦疼痛消退时她便沉沉睡去了。 红莲也知她晚上没睡好,因此实在不忍心太早叫醒她,便先到厨房去做早点。 做好了早点,红莲便到大厅来请这四人去用餐,又满含歉意道:“小姐由于昨晚又被疼痛折腾了一晚,眼下才刚睡着,我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因此尚未叫醒她,请各位见谅,稍稍等她一会儿吧。” 毕竟一个人身体好不好也跟睡眠有关,小姐每天只睡很短时间,这样又哪能有好的体质呢? 反正之前又没有事先定好进宫的时间,晚一点去想来也没关系。 得知宋棠又疼了一晚,方桐顿时紧张起来,忙问红莲可有去请大夫来看。 红莲点头。 虽然方桐恨不得马上飞去看宋棠,可是宋棠毕竟是黄花闺女,她的闺房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只好作罢。 但是他整颗心都纠紧了,因此在用餐时并没有什么胃口,只想着宋棠,想着该如何减轻她的痛苦。 如果她很难受,他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尽管她一直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他相信只要自己一直待她好,一直做她生命中最强大有力的支柱,在她需要帮助时出手相助,并且陪在她身边,总有一天她会接受他的。 四人边吃边等。 红莲回了宋棠的房间。 宋棠已经自己起来了,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此时她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 是一套前襟绣了几朵梅花的浅蓝色裙装,显得简洁而不失庄重。 只是由于没有睡好的缘故,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的苍白。 红莲赶忙上去帮她梳头,边梳边说:“眼下时候还早,小姐干嘛不多睡一会儿?” 宋棠:“今日要进宫办事,不能耽搁了。” 又问他们来了没有。 红莲:“都到了,正在用膳厅里用膳。” 宋棠:“好,扶我去那里吧。” 红莲立即将宋棠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扶着她出了房间。 宋棠此时双腿依然很肿,不过要比昨晚时消了些,然而走路时还是觉得双腿特别的沉重,仿佛驼了几十斤铁似的。 用过早点,一行人便出发去皇宫。 刘义、凤祥、方桐和方桉皆骑马,宋棠和红莲坐马车。 宫里只允许宋棠和红莲进去,于是宋棠让刘义等人在外头等着。 有一人前来领她们往大牢里去。 宋棠问他是否是狱司,他点头。 得知对方是狱司,宋棠忙问:“请问你见过我阿爹吗?” 狱司点点头。 宋棠:“他身体还好吗?” 狱司简单答道:“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宋棠顿时放心了不少,又问:“他精神可还好?” 狱司:“在大牢里关久了,没几个精神好的。” 宋棠哆嗦了一下。 经过了三道关卡和四道铁门后,宋棠进入到了大牢里。 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狱司点了灯,提着走在前面。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不久便一片漆黑了。 宋棠不免感到恐惧,便问狱司:“请问里面一点光线都没有的吗?” 狱司:“里头每隔十丈远有一个极小的窗,不过都是设置在背光的地方,因此可以说里面终年不见阳光。” 宋棠心头一紧,道:“终年不见阳光,身体怎么受得了?” 狱司:“所以很多犯人都等不到结案就病死了。” 宋棠和红莲都全身哆嗦起来。 如此下去,恐怕宋燕和也撑不了多久呢,他毕竟平日里身子骨也不是很硬朗。 想到这里,宋棠的心情分外的沉重,越发迫切地希望能早日让案子真相大白。 越往前走,空气也越来越闷。 行走在其间,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声。 又走了约莫三四丈远,脚步声的回声越发明显,空气中隐约闻得到血腥味和烤焦味。 宋棠忍了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拿袖子掩住鼻子。 再走一段,猛地听到旁边一间房子里传来声嘶力欲裂的嚎叫声,以及棍打在身上的啪-啪-声。 宋棠的胃顿时一阵翻腾,随即一阵恶心,差点就要吐出来。 不知她阿爹可曾有受过严刑逼供,从案情的严重性来看,恐怕是避免不了的。 想到她那一生体面又清贵的父亲居然要经受这般的□□折磨,她不禁红了眼眶,又觉头部一阵眩晕,若不是有红莲紧紧搀扶着,此刻恐怕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跟身在阴冷血腥的牢狱相比,宋棠忽然觉得自己这身病痛都算不得什么。 这里才是人间地狱,让人深感恐惧、绝望和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狱司将她领进一间陈设简单且窄小的房间,让她坐在一张扶手已经坏掉一边的椅子上,便离开了。 很快,三名狱司押着三名囚犯进来。 这三名囚犯的双手和双脚皆有铁链锁住,且双手的铁链是连在脖子上的,看起来毫无尊严可言。 他们被安排坐在宋棠的对面,中间由一张约三尺宽的长形桌子隔开。 由于屋内光线太暗,宋棠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便要求狱司增加几盏灯。 其中一名狱司便出去了,很快拿来三盏灯。 三盏灯点燃后,宋棠看清了坐在对面的三人。 但见他们披头散发,衣衫褴褛,身形羸弱,全没了正常人的神采。 见了宋棠,他们无神的双眼里才现出一抹神采,仿佛见了救星般。 他们衣服的前襟和肩处皆绣了名字。 郁清约莫四十出头,瘦高个,瓜子脸,眉目清秀,文气十足。 张文绶大约三十岁,圆脸,大眼睛,眉目温和,一副憨厚样。 傅见明长形脸,络腮胡,模样颇具古风,大约三十四五岁。 宋棠还没开口先流泪,赶忙用袖子擦。 郁清首先开口道:“宋姑娘参与查案的事我们昨日听说了,多谢你,让我们和我们的家人可以多活一些时日。” 说罢朝宋棠拱手,另外两人也朝她拱手。 宋棠刚止住的泪水又再一次决堤而出,忙微转过头去用手擦掉,然后回转头来面对着他们说:“我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的。” 然后她端正了坐姿,道:“我此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事发时以及事发前现场的情况,希望三位叔叔都能知无不言。” 郁清说:“由于事发突然,我们当时也没有特别留意现场的蛛丝马迹,只怕是没办法给你提供得了有用的东西。” 宋棠:“不要紧,我们一步步来,我知道你们这半个月里已接受过数次的严刑逼供,该说的也都说了,所以今天我不需要你们向我描述事发现场,你们只需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三人点头。 宋棠:“事发时段,青铜器馆的守馆员是张文绶,对吗?” 张文绶:“对。” 宋棠:“你值班期间是晚上对吗?” 张文绶:“对。” 宋棠:“值夜班会不会觉得困?” 张文绶略显紧张,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道:“确实,一般来说值夜班是很容易犯困的,但我毕竟值惯了,加上白天已经睡足了觉,因此当晚并不觉得困。” 宋棠直视着他问:“虽然值惯了夜班不容易觉得困,但是如果一整晚都坐着,偶然间打个盹应该是有的吧?” 张文绶避开了宋棠的目光,说:“当晚我很精神,并没有打过盹。”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20章 询问 “张叔叔,”宋棠放低声音道,“我此番来不是来问罪谁,而是来想办法救大家的。” 她朝四周看了看,说:“这里只有我们五个,都是自己人,您大可跟我说实话,同时我也请您放心,我晓得哪些话可以向上呈报,哪些话必须留在自己心里。” 张文绶笑笑,态度很认真地说:“我当晚真的没有打盹。” 一直冷眼旁观的郁清忽然发话,“文绶,我感觉你在说谎。” 张文绶:“我没有说谎。” 郁清:“我认识你已有六年,你的性格我最清楚了,你一说谎目光就会闪躲。” 张文绶看向他,隐含怒气。 郁清:“我早看出来了,不过因为知道你这么做也是在保护大家,所以没有说穿罢了。” 张文绶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会置我于死地?” 宋棠:“这里没有人想您死,眼下我希望您清楚一件事——既然我插手调查此案,就一定会用尽全力来查,我已经去过现场,也见过张公公了,目前来看并没有找到丝毫可疑的线索。” 然后她再次降低声音道,“如果我这边一直没有突破,就意味着我很有可能会比大理寺那边晚破案,到那时我们这185人就全完了。”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傅见明点头道:“没错,我们现在是在同一条船上,如果这个时候该说的还不肯说,那才真的是连累了大家。” 然后傅见明看了张文绶一眼。 张文绶大口地喘着气,久久不做声。 郁清最近在大牢里受了几次严刑逼供,加上不习惯大牢里的生活,整个人已濒临崩溃,如今见张文绶似乎有所隐瞒,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张文绶前襟的衣服,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想大家一起死?” 张文绶最近也因为受了严刑逼供加上心理负担重而精神紧张,一见郁清这般,顿时没命般地用力挣扎,“你......放开。” 郁清没有松手,逼视着他道:“你要再不说,我不得不怀疑是你跟外头的人相勾结偷走了九天灵珠鼎。” 张文绶顿时怒不可遏,耿着脖子道:“你疯了,当我是什么人了?” 郁清冷笑道:“我是疯了,我今天就跟你没完,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说着,郁清便猛地去掐他的脖子。 张文绶顿时涨红了脸,张大着嘴怒视着郁清。 傅见明赶忙去拉郁清,但是郁清的双手死死地掐住张文绶的脖子,他怎么也拉不开。 宋棠忙站起来说:“郁叔叔别动气,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您先放开他吧。” 郁清不放,仿佛眼前的人是他的仇敌似的。 宋棠:“郁叔叔,您要是真的掐死了他,那案子可就没办法查下去了。” 郁清这才猛地松开手,将张文绶用力一推。 张文绶站立不稳,整个人连凳子一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傅见明忙将他扶起,道:“眼下查案最要紧,你还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张文绶激烈地咳了起来,咳了好一阵才消停,但脸还是红红的,哑着声音道:“没错,我当晚......确实是有过一小会感觉困极了,就那样坐在座位上睡着了。” 四人脸色微变。 宋棠紧盯着张文绶问:“那时您是趴着睡还是像平时一样坐立着睡?” 张文绶:“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醒来时是靠着椅背的,并且感觉头很重很晕,然后赶紧用冷水洗了把脸。” 宋棠:“大概发生在什么时段?睡着了多久?” 张文绶想了想,说:“午夜时分。大概睡着了一刻多钟。” 宋棠:“醒来后你有没有马上进藏品区去看看?” 张文绶再次红了脸,道:“我当时实在是太难受了,连抬步都艰难,便想着先歇息一会儿再去。后来又想着门都是好好的,且不曾听见有什么声音,应该没有人进来过,便作罢了。” 说到底,他当时其实是太过害怕,怕藏品区内埋伏有人,怕自己一进去便会被刺杀,所以不敢进去,只好在藏品区外朝里张望了一通,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便复坐下来了。 然而九天灵珠鼎所摆放的位置被前面几座藏品给掩住了,他当时其实是看不到那个地方的。 他自己当然也知道还有些藏品是看不清的,得亲自进去看了才知道,可是他不敢进去,只好坐下来竖着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里边静极了。 他慢慢放松下来,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可是等到郁清前来交接班时,他们很快便发现九天灵珠鼎不见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张文绶浑身颤抖起来,哆嗦着说:“发现九天灵珠鼎不见了时,我双腿发软,全身哆嗦,为了保命,完全不敢说自己曾睡着的事。” 然后他看了看宋棠,又看了看郁清和傅见明,说:“在那样的时刻,人真的只想着保命,别的都是次要的,望大家谅解。” 宋棠叹气道:“我明白。” 然后她说:“这么看来,那个时段不排除有人给你喷了药或者点了穴,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藏品区将九天灵珠鼎偷走。” 张文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真的......” 话没说完他忽然哀叹了一声,用手扶额,将自己泛泪的双眼遮住,以免被他们看到。 那是无比自责和痛苦无措的眼泪,还夹着自认倒霉的无奈。 郁清听完他这一番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道:“那这人要么是和锦衣卫的人联手,要么是有办法将自己隐蔽起来,否则要将一只那么大的鼎从宫里偷走是不太可能的。” 即使会飞,也一定能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因为守在皇宫博物馆以及其周边的锦衣卫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不仅武功高强,耳力和眼力也非同一般人。 宋棠揉着额头道:“假如跟锦衣卫有关,那最大的作案嫌疑人便是太后和张公公了,可是他们两个没有作案的动机。” 傅见明也点头道:“确实,他们要用九天灵珠鼎还不容易?直接向皇上借用就是了,哪用得着偷?” 宋棠赶忙看了他一眼,随后笑笑道:“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郁清:“那么看来盗贼应该是会点障眼法之类的。” 宋棠:“即便是这样,他也须得知道青铜器馆内的所有暗关密码才能将它偷走。” 而能够知道这些暗关密码的人很少,且他们又都似乎没有作案的动机。 当然,也不排除知道这些地方的暗关密码的人将这些密码告知了偷盗者。 然而这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作案者的目的是什么? 她又想到了昨天跟方桐、方桉探讨的结果——也许作案者想要通过那颗灵珠来增强功力。 可是作案者也必得跟知道青铜器馆的暗关密码的人合作才偷得成。 假设这个原因成立,会对作案者透露暗关密码的人又会是谁? 她将自己的疑惑告知了他们三个。 郁清叹气道:“问题就卡在这了。” 傅见明:“且不说它是谁对外透露了密码,就说这作案动机吧,犯得着冒这么大风险来偷,可见这尊鼎对偷盗者意义重大。” 为财?为家族风水?为救人? 或许三者都有可能。 宋棠:“要不再从头梳理一趟吧。” 三人点头。 郁清:“无疑,盗贼的身手应该是非常不错的。” 张文绶:“起码会轻功且有内功,否则一个人是断拿不走九天灵珠鼎的。” 九天灵珠鼎毕竟有三百多斤重,且既不好抱也不好扛。 傅见明:“兴许来偷盗的是两个人呢。” 郁清:“也不是没可能。” 三人越想越愤怒,忍不住在心里骂起来。 宋棠边听他们说边寻思,想了好一会儿后道:“在事发前半年里,朝廷可有推行过什么让百姓或者官员不能承受的制度?”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 宋棠又看着他们问:“那这半年里朝廷可有进攻过哪个国家或者哪些边境部落?” 三人摇头。 这么说盗鼎者不是为了寻仇来。 宋棠又揉了揉额头。 郁清见宋棠一筹莫展,也很同情地叹了口气。 张文绶则一直面带愧色,基本上不太敢看宋棠。 傅见明是三个人中最冷静和理智的,所以宋棠也最关注他的表现。 或许是对宋棠的目的有所觉察,傅见明忙一脸正色道:“宋姑娘,我没有这么卑鄙无耻。” 宋棠微微一笑,“如此最好,否则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傅见明点头,脸上是一副坦然的神色。 宋棠再次陷入了沉思。 三人看着宋棠,静等她的反应。 这时有只苍蝇从红莲身旁飞过,红莲赶忙拿手去赶,那只苍蝇又在屋子上空盘旋着飞了几圈,然后嗡嗡嗡地朝门的方向飞去。 无疑,门是锁着的,它根本出不去,便在屋内不停地乱转乱撞。 宋棠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不多久后,她忽然看着他们问:“在案发前几天,可有不相关的人到过青铜器馆?” 这一问之下三人的表情都微微起变。 张文绶摇头道:“我那几天都值夜班,不曾见闲杂人来过。” 郁清也摇摇头说:“那几天早上也没有闲杂人来。” 大家都看向傅见明。 傅见明犹豫了一下才说:“二月二十日那天中午有一位公公来过。” 也即是九天灵珠鼎失踪前五天。 众人立即紧盯着他看。 第21章 光源 若不是宋棠问起,傅见明根本不会觉得案发五天前那位公公的到来会跟案子扯得上关系,但是现在他知道宋棠这个思路是对的,查案者不应该放过任何一点可疑的蛛丝马迹。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是司设监①的掌印太监②祝公公,他那天送来三把雨伞。” 他接着解释道:“那几天连绵阴雨,青铜器馆里面那几把公用的伞已经很破旧了,所以需要几把新伞。” 郁清也说:“嗯嗯,早些日子馆长也向司设监递了申请,说要领几把新伞的。” 宋棠点头,又问:“祝公公送伞来时是独自一人来还是有伴一起来?” 傅见明:“独自一人来。” 宋棠:“他除了给您伞之外可有跟您说什么?” 傅见明闭眼回想了一下,答道:“我记得他将伞给了我之后跟我闲聊了几句。” “聊了什么?” “问我们现在共分几个班,问我喜欢值哪个时段的班,哪个时段的班感觉最轻松等等。” 宋棠眉头微皱,问:“你怎么答?” 傅见明:“自然不会很详细地答,就简简单单回了几句。” 宋棠:“你怎么回答‘喜欢值哪个时段的班’和‘哪个时段的班感觉最轻松’这两个问题?” 傅见明:“我说我比较喜欢值早班,因为到下午便可以回家。至于哪个时段的班最轻松,我说是晚班,因为少人来找,而且夜深人静时想看看书便可以看上几页,只要保证把门看守好了就行。” 宋棠:“他站在哪个位置跟您说话?” 傅见明:“就是我们守馆员坐的那个位置。我们自然是不会准许他进入到藏品区去的。” “他跟您说这些话时表情如何?有没有朝藏品区内看?” “表情看起来跟平时一样,也没有东张西望,就看着我说话。” 宋棠:“他一共逗留了多久?” 傅见明:“不到一刻钟。” “他走的时候可有四处张望或者神色有疑?” “没有。” 因宋棠这么一问,傅见明也隐约觉出了祝公公那番问话有些耐人寻味,脸色就凝重了几分。 随后他又暗自庆幸自己当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藏品的事。 但一想到自己当时对祝公公毫无防备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 因此他说:“我跟祝公公虽然不算很熟,但偶尔也能在宫里遇上,他这人的为人还是不错的,做事也认真负责,所以我当时也没多想。” 宋棠点点头,“我明白。” 斟酌了一小会后宋棠又问:“往年送伞类的活是由司设监的掌印太监送的吗?” 傅见明摇头道:“不是,都是其他普通太监来送的。” 宋棠:“这位祝公公年纪多大了?” “大约五十来岁的样子。” “这么说应该是在宫里干了很久的咯?” 傅见明点点头,“据说先皇时期就在宫里了。” 宋棠:“他有在先皇跟前服侍过吗?” 傅见明摇摇头,“好像没有。” 宋棠:“先皇时期他在哪个监做事?” 傅见明摇头道:“先皇时期我尚未参加科考,不知道宫里的事。” 郁清开口道:“我当时已任守馆员了,宫里比较厉害的或者地位比较高的公公我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名字,但是祝公公的名字我却没听说过,估计他那时候还是一名普通公公吧。” 张文绶隐约听出了点什么,忙问:“宋姑娘,你觉得祝公公有疑?” 宋棠:“不确定,但是总觉应该去了解一下。” 于是宋棠起身告辞,在离开之前偷偷地将一封信交给郁清,让郁清帮她交给宋燕和。 这是她昨晚便写好了的,信里大概地讲了自己参与查案的事,然后用了较长篇幅安慰和嘱咐他,让他别想太多,照顾好身体要紧。 她将信藏在自己肚兜里面那个新缝上去的小口袋中,因此得以安全地躲过了管门人的搜查。 她以前听父亲讲起过郁清,她从父亲的语气中听得出来父亲对郁清的器重,也听得出两人有一定的交情。 将信交给他,她是放心的。 郁清立即将信揣进里衣的口袋,说:“我一定会将它安全地交到你父亲手上的。” 然后他又说:“宋姑娘,谢谢你为此案如此尽心尽力,我无以为报,就送你一句话吧。” 宋棠看向他,恭敬道:“您请说。” 郁清:“这世间除了生死其它都是小事,这是我经历过此事后最深的感悟,望你在查案过程中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千万要以性命为重。” 傅见明也附和道:“命保住了,一切尚有重来的可能,命没了,一切也就烟消云散,无从说起了。” 宋棠朝大家拱手,感激道:“我记住了。” 同样是领她们前来的那位狱司领她们出去。 在往大门走的路上,宋棠一直盯着前面的大门看。 由于隔得远,大门看起来就像一个白色的小点。 但是那里有光线。 那是身处阴暗大牢里面的宋棠所能看到的唯一光源。 于是她紧紧地盯着那里,只要看着那里,她就能暂时忘却自己身处的黑暗。 那是光,是希望,可是在大牢里的人,也许很多今生都再也接触不到那光源了。 她又想起临别时郁清和傅见明跟她说的话。 他们说生死事大,他们让她一定要以性命为重。 她闭了闭眼,心情有些复杂。 到得门口,宋棠问狱司:“请问司设监该怎么走?” 狱司表示那个地方距离这里很远,而且期间需要经过很多建筑物,用嘴说说不清,于是他又返回大牢里面画了张地图给她。 她拿了地图,谢过了他,才由红莲扶着往司设监方向去。 路途确实挺远,而且宋棠的病痛又开始发作,中途便只好找了张花园中的凳子坐下,等疼痛减轻些时再继续。 红莲熟练地帮宋棠按摩脚,边说:“祝公公问傅大人的那些话听起来也不过是很寻常的话而已,小姐为何觉得可疑?” 宋棠:“按理说,除了皇上、太后和级别较高的妃嫔之外,一位已经在宫中混到掌印太监职位的老公公不会亲自去送伞,就算当时真的没有人手必得他去送,送到时应该也是跟对方简单打声招呼放下雨伞便离开了,但是祝公公却逗留了一小会。 假如祝公公和傅大人平日关系很好,他逗留在那里跟傅大人闲聊几句无可厚非,然而他们两个平日里鲜少打交道,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了。另外,他问的是守馆员现在分几个班,哪个时段的班最轻松这样的问题,若是后来青铜器馆没有出事,这也可以当做是闲聊,但是五天后青铜器馆出了事,就不免让人怀疑他当时这么问是不是在打听青铜器馆的值班时间、值班人员等信息了。” 红莲若有所悟,忙低声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他与外边的人联手将九天灵珠鼎给偷走了?” 宋棠:“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所以我要见见他,跟他聊聊此案,看他是什么反应。” 红莲点头。 因为想要尽快见到祝公公,宋棠没等痛感消退便继续启程了。 两人走了约莫两刻钟,终于来到了司设监门口。 出来迎接她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公,他似乎对于她们的忽然来访颇是不悦,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表情也是紧绷着的。 宋棠亮出了皇帝赐的令牌,道:“我有些要紧事想跟祝公公说,如果不方便我们进去的话,麻烦你请他出来一下吧。” 那人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下来,正欲说话,忽然里面走出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公公,笑容满面地说:“祝公公请假回家乡去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是司设监代理管事,姓赵,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行。” 宋棠:“不过那件事我只能问祝公公呢,敢问祝公公是什么时候请的假?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赵公公:“他因为要给老母亲办七十岁大寿,加上想重新装修一下家乡的宅子,所以请了两个月的假。”又道,“他是二月二十日下午走的。” 也就是他给青铜器馆送雨伞那天。 宋棠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如果说原先只是抱着来问问的态度,现在则是真正的起疑了。 宋棠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问:“祝公公一般多久回老家一次?” 赵公公想了想,答道:“以前的我不太清楚,总之我来司设监这五年里没见他回去过。” 宋棠:“他平时常跟家里通信吗?” 赵公公摇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宋棠:“有听他说过家里最近有人生病或者受伤之类的事吗?” 赵公公:“没有。” 宋棠:“他有跟你谈起过他的家事吗?” ———————————— 备注①:司设监——明朝十二监之一,由宦官管理,专管卤簿、仪仗、雨具、大伞等,内设有掌印太监。 (明朝十二监分别为:司礼监、内官监、御用监、司设监、御马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 ②?掌印太监——明十二监中的每个监都设置有一名掌印太监,是太监中地位最高、最有权势的职位,代表着太监生涯的最辉煌阶段。 第22章 细问 赵公公摇头,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说,“就有一次听他说起过他母亲,他说他阿爹在他四岁那年就过世了,是他母亲将几个孩子拉扯大的,说的时候他神情颇为伤感。” 宋棠:“他具体怎么说的?” 赵公公便在门前小园子的石凳子上坐下,招呼宋棠在离他不远的另一张石凳坐下,才答道:“他说他原本有三兄弟——哥哥、他和弟弟。他阿爹在世时家里已经很穷,但还勉强有得吃,待到他阿爹生病后,家里就经常有一顿没一顿的了。他阿爹是病了大半年才过世的,过世之后他们三兄弟就只能靠母亲去捡剩饭剩菜度日了。 没过几年,他哥哥由于长期挨饿加挨冻得了病,不久也死了,剩下他和弟弟两人与母亲相依为命。他好不容易才长到了十二岁,那年有一位老乡要进京找活路,他便跟他进了京。一开始他在一家大户人家家里当伙计,没想到经常遭那家少爷的欺负。 那少爷打他几拳踢他几脚也就罢了,还经常出言侮-辱他,让他实在忍无可忍,便跑了出来,去了一家戏院当伙计。 在那里,好歹没有人对他拳打脚踢和出言侮-辱了,他便安下心来打算一直在那里干。然而没多久,他从一客人的口中得知进宫当公公可以保证每顿都有得吃,而且如果干得好的话还有可能当上掌印太监甚至皇帝的御前公公,时常能见着天子、高官和名士,他一听觉得这实在太有面子了,便无比的心动,于是很快便进宫当了公公。” 赵公公的语气非常的温和、谨慎,但也不失真诚,他不知道这些话会让宋棠得出什么样的判断,但他相信这些话并不会涉及到厉害关系。 说完这些后他笑笑道:“我的情况跟他差不多,也是因为家里太穷才进宫当了公公,但是......说来残酷,人都想过好日子,但到头来发现没几个有能力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的,即便过上了,付出的代价又太过惨重。”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黯淡了下来,或许是想到了自己不甚完美的人生,或许是对自己现状的自怜。 宋棠听了也很动容,感慨道:“赵公公莫要灰心,人生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遗憾,但求无愧于心就好。” 赵公公点点头,又叹气道:“现在吃穿不愁了,却老是会担忧,会害怕,也不知究竟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 宋棠心想,他应该是需要向人倾诉,便深表理解道:“有时候安全本身也会让人感到不安,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 赵公公看向宋棠,脸上现出了笑容,由衷道:“宋姑娘真乃知己呀!” 宋棠:“赵公公过誉了。”随即又问,“祝公公还跟你说过别的关于他自己的事吗?” 赵公公:“没有了,他就只跟我说了这些。” 宋棠:“他跟司设监的公公们处得好吗?” 赵公公点头。 宋棠:“他跟谁关系最好?” 赵公公:“我想应该是我吧。” 既然祝公公跟赵公公关系最好,却也鲜少跟赵公公讲他自己的事,可见他并非一个喜欢将心事向人倾诉之人。 宋棠思索了片刻,又问:“他跟太后熟吗?” 赵公公顿时起了警惕,戒备地看了宋棠一眼,道:“太后已经搬去静园那边快十年了,祝公公平日里是很少有机会见到她的,而祝公公也鲜少出宫,所以我猜他们应该不熟。” 宋棠:“他跟太后身边的张公公关系如何?” 赵公公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平日里也没见他们有私人往来。” 宋棠点点头,问:“祝公公跟宫里的谁关系最好?” 赵公公想了想,道:“尚膳监的农公公应该算。他们两个经常一起聊天的。” 宋棠谢了他,准备立即去见农公公。 赵公公朝她拱拱手,进了屋。 然而才一走动,宋棠就觉脚底疼痛难忍,因不便脱下鞋子来看,只好低头去摸。 但觉脚面胀鼓鼓的,快要将鞋子撑破了,而且双脚的皮肤很烫,好像快要着火般。 红莲也蹲下去摸,这一摸之下就变了脸色,道:“小姐,都肿得快要爆裂开来了,咱们赶紧找大夫看看吧。” 她真怕再过一会儿宋棠会出事。 宋棠犹豫了一下,说:“还是再挺一挺吧。” 她不想耽搁了时间。 然而她再次抬脚时直疼得浑身打颤,只得让红莲到司设监去找赵公公。 得知红莲有找,赵公公赶忙从屋里出来。 宋棠朝他拱手道:“赵公公,实不相瞒,我的腿行动不太方便,不知你这里可有消炎止疼的药?” 赵公公摇头,看向她的目光里满含关切。 其实先前赵公公就看出来了。 一个弱女子家,拖着一双病腿来查案,也真是不容易。 于是赵公公说:“你既然在帮助朝廷查案,腿部有事找御医看看应该也是可以的。” 他边说边示意她坐下,道:“你在这等等,我让人去请御医来。” 宋棠忙说:“有劳赵公公了。” 这腿肿成那样,恐怕不请人看看都不行了。 不多久,一名御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红莲赶忙将宋棠的鞋袜脱掉。 宋棠有些尴尬,实在不太好意思将这双病脚呈现在陌生人眼前。 但是眼下止疼要紧,只好硬着头皮给人家看了。 御医看了宋棠的双脚后大为惊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医二十多年,见过的病症多不胜数,但他还真没见过她这样的。 于是他向宋棠询问这病的来龙去脉,宋棠便大致地讲了讲,然后问他:“您知道这是什么病吗?” 御医顿了顿,颇为尴尬地摇了摇头。 宋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十七年来,她见过太多人在看了她的双脚后摇头叹气的了。 御医给她开了一点消炎止痛药和几颗消肿的药丸便告辞了,走之前又看了看宋棠那双惨不忍睹的脚,脸上带着爱莫能助的表情。 吃过药和涂过药后,肿没有消,不过疼痛消减了不少,于是宋棠立即前往尚膳监。 尚膳监内一片忙碌。 皇帝的用膳时间快到了,因此农公公暂时没时间见她。 她便和红莲在尚膳监门口左侧长廊下的凳子上坐着等。 已是正午,烈日高照,空气闷热,四周没有一丝风。 宋棠抬眼看向碧空如洗的天空,忽然想起师傅让她画一幅画给他作为生日礼物的事。 师傅说画中只能出现蓝天、大海和飞鸟,画面看起来要非常的晴朗、洁净和开阔,并且要有美感、有生气。 宋棠很爱画画,并且画了不少,但是此刻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从来没有画过蓝天、大海和飞鸟。 此刻天空呈浅灰蓝色,万里无云,给人深邃又广阔的感觉。 她在想,要如何将它的开阔和生气通过画笔表达出来。 如果在画中添几朵白云,看起来会不会更显生气? 她一边想一边在心里做着构图。 正当她想得入迷时,农公公从一侧的长廊往这里快步走来。 红莲忙在宋棠耳边提醒道:“小姐,农公公来了。” 宋棠立即从无边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起身朝农公公福了福。 农公公约莫五六十岁,两鬓已花白,眉毛也有一半白了,但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走路也健步如飞,看起来极有气势。 不愧是尚膳监待久了的人,知道如何食补。 待他近了时,宋棠朝他礼貌一笑。 农公公也笑着朝宋棠拱拱手,道:“方才忙着服侍皇上用膳,让宋姑娘久等了。” 边说边撩袍子在宋棠对面的凳子坐下。 宋棠:“不碍事。” 接着开门见山道:“我此次来找您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司设监的祝公公,我听说您与他交情不错。” 农公公愣了愣,他原本以为她是来向他了解九天灵珠鼎被盗案的,没想到问的是另一回事,但显然目的也是为了查案,因此他心里多少有些戒备。 但是他脸上丝毫不露,仍旧带着礼貌的微笑问:“不知宋姑娘想了解祝公公哪方面的事。” 宋棠:“我听说祝公公前段时间请假回老家去了,他回去之前可有跟您说过什么?” 农公公看了看手中的拂尘,道:“宋姑娘怀疑祝公公跟此案有关?” 宋棠也微笑道:“只是想了解一下。” 农公公点点头,“他在事发前不久请假回老家,这点确实会引人起疑。”然后他看向她道,“不过关于这个疑点,大理寺前段日子也来调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不妥。” 宋棠:“我现在和大理寺是分头查案的。” 农公公:“祝公公临走时并没有来跟我辞别,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说这话时他目光坦荡地看着宋棠。 宋棠回他一笑,又问:“那请问您最后一次和他见面是什么时候?他跟您讲了什么?” 农公公用手揉着脑门道:“我想想。” 少倾,他答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二月十三日傍晚,那天我们在筵札宫前面的湖边散了三圈步,谈了最近的天气,交流了管理下属方面的意见,又讲了点后-宫妃嫔们的事。” 他边说边看着宋棠,脸上带着笑意。 一个身患重病的弱女子居然有胆量参与调查朝廷重案,农公公尽管已经见惯了各色厉害人物,还是不免从心里赏识她的这份胆识和勇气。 第23章 今上 宋棠点点头,又请他还原一下当时祝公公说的话。 他犹豫片刻之后照做了。 没有一句是关于九天灵珠鼎的,也没有一句是关于祝公公将要请假回家的。 宋棠闭眼沉思,越想越觉得祝公公这里有问题,便问:“祝公公平日里有跟外面的人常来往么?” 农公公连连摇头,很肯定地说:“据我所知,他从不跟外头的人打交道。” 宋棠揉了揉额头,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惊胆跳。 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渐渐清晰。 她起身跟农公公告辞,然后让红莲陪她去英华殿见皇帝。 红莲一听就惊住了,问:“我们又不是真的找到了线索,干嘛要去见皇上?” 宋棠很笃定地答道:“不,已经隐约看到了线索。” 红莲忙问:“怎么讲?” 宋棠:“回头我再跟你讲。” 她现在没心情讲,她要急着见皇上,怕事情被耽搁了。 红莲点头,没有再问,用尽力气搀扶着她走。 用过午膳后,皇帝便要午休了,忽然得知宋棠求见,瞬间困意全无,忙让范仲通出去看看。 范仲通快步从英华殿里出来,见宋棠由红莲搀扶着立在殿前石阶下的空地上,一如那日所见那般柔弱苍白,但神情中又透着坚强与淡定,笑容便从他的脸上溢开了,温声问:“宋姑娘可是找到了新线索?” 当时皇帝已经说得很清楚,要她有了新线索才来见皇帝的。 宋棠:“不太确定,但是很值得重视。” 范仲通点头,立即领她进去。 皇帝看着她朝自己走来,感到心里有久违的波澜涌动。 尽管宫里美人很多,尽管每一天他都能从大臣或者公公那里得知新鲜事,但对于身在宫墙之内被层层保护起来的他来说,依然感觉到大部分的日子是死气沉沉的,但眼前那朝自己走来的年轻女子,她甚至从不曾刻意在他面前展示什么,却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新鲜的、活泉般的生命力,又像是一抹迎面吹来的春风般让他感觉赏心悦目。 尽管他并不承认他心里很高兴她的到来。 在她即将走近他时,他不知何故忽然很紧张,并且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赶忙用手扒了扒领口上的扣子,以便可以更加透气些。 然而他的神色是从容的,他的脸一如往昔般俊美高贵,加上他坐的位置高于地面很多,因此他可以避掉宋棠的平视。 艰难地跪下行过跪拜礼后,宋棠起身,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说:“皇上,臣女察觉到有一处可疑,特来向您汇报,顺便和您探讨一下。” 皇帝用无比威严的语气道:“嗯,你说。” 宋棠:“皇上,司设监的掌印太监祝公公于案发前五天请假回乡,假期两个月,不知这事您知不知道。” 皇帝微微一笑,带点不耐烦的语气道:“朕日理万机,怎么会知道这些?况且也没人会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告诉朕嘛。” 他边说边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跟一个在某些方面与自己力量相当的人交谈是很有意思的,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小美人。 宋棠:“臣女今日上午去了大牢一趟,见了守馆员郁清、张文绶和傅见明,详细了解了事发前后青铜器馆现场的事。” 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他说:“据守馆员傅见明说,在九天灵珠鼎被盗前五天中午,祝公公曾亲自到青铜器馆送伞,并向傅见明问了‘青铜器馆现在分几班’、‘哪个班最轻松’等不太像他这个级别的人会问的问题。” 皇帝当即明白她想说明什么了,他语气平静道:“尽管他问的这些问题加上他在那样的时段内请假回乡这两件事让人觉得有些可疑,但这世上也不少碰巧之事,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宋棠:“所以臣女此次来是想就这件事去深挖一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皇帝挑了挑眉,道:“案发后,大理寺也着重调查过他,发现他一无与外头的人有密切来往,二无作案动机,三无作案的胆量,便没有对他深查下去了。” 一般来说,如果发现对方没有作案动机以及时间地点上的可疑,加上没有证据,大理寺是不会再耗费心思调查下去的。 他们会马上转移到更加可疑的事物上,以便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第一手线索。 除非很有必要,否则确实不适合花费人力物力在一个虽可疑但疑点尚不足以构成证据的人身上。 宋棠并非查案方面的科班出身,她不拘泥于这一套,她只按照她所认为的方式来查,皇帝觉得这样也挺好,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想提醒她——也许她这么做到头来会是白忙一趟。 宋棠并没有因皇帝的这番话而退缩,她淡定地问:“请问大理寺是通过向他周围的人了解他还是直接去他的家乡当面询问他?” 一直在一旁静听着的范仲通立即朝宋棠看去。 他觉得她这问题问得好。 她似乎无论别人怎么阻难她,她都有法子化解,进而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皇帝也不自觉地一笑,道:“只通过向宫中与他认识的人来了解。” 宋棠:“那臣女请求皇上准许臣女到祝公公的家乡去当面问祝公公。” 这,犯得着么? 犯不着么? 皇帝有些纠结。 于是他问:“你觉得有此必要?” 宋棠郑重点头道:“任何一点线索都不应该放过,而且时间抓得越紧越好。” 她还真的很豁得出去。 皇帝深呼了一口气,说:“也有道理。” 然后他问她:“你亲自去?” 他想确认一下。 宋棠点头,“对,亲自去。” 皇帝看向她的脚。 自然,她的双脚被裙摆遮住了,他是看不到她的脚的。 宋棠主动说:“臣女坐马车去,有些路段不好走时便换骑马。” 其实她鲜少骑马,并且每次骑的时候都是宋燕和从背后抱着她的,还有,她有点怕马,但是这次也打算豁出去了。 皇帝闭目沉思,没有马上回答她。 很显然,在查案过程中她比大理寺的人更加细心,因而更容易觉察到细微的蛛丝马迹,可是如果让她去如此遥远的地方,加上她还抱病在身,就实在不如派大理寺的人去好。 可是他又想到了自己先前答应她的条件。 这么一来,他又实在不好拒绝了她然后让大理寺的人去,否则他这皇帝也太言而无信了。 皇帝所统治的大旸,是一个和平的朝代,不仅整整十年没有边关隐患,也整整十年不曾出现过严重的天灾人祸,因此他这三十年生涯里除了在京城的几个重要区域走动过以及在距离京城较近的几个城市有过短暂的旅行外,他不曾见过游侠口中高入云端、仙气缭绕的山峰,不曾见过航海者口中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海,不曾见过游牧地区广袤无垠的青草地,也不曾见过高原地区终年覆雪的皑皑雪山和绝美落日。 他是这些绝美山河的统治者,却不曾真正地领略过它们的美,这让他午夜梦回时难免深感遗憾,因此每逢有外调的官员回京述职时,他都会问他当地可有美景,在那里可曾有奇遇等等与工作无关的问题。 当返京述职的官员向他描述时,无论其描述能力多么差,他都能听得兴致勃勃、津津有味,仿佛自己也亲临其境一般,心中的遗憾也会多少有所减少。 如果不当国君,他可能会游遍五湖四海,辨识天下英雄。 可是这些都只能是幻想了,他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不能过那样的生活,或者说,他被自己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所禁锢住了,所以当他想到双脚有病的宋棠都可以去那么遥远的地方,途中可以领略到那么多的美景时,他的心里不免生出嫉妒。 但这种嫉妒的感觉是极短的,因为他毕竟是个目光长远之人,且很清楚她出行的目的并非是领略山河美景,加上也很佩服她这般豁得出命去查案。 如果她是一个男子,他一定会委以重任,让她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于是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心里有数了,他说:“朕会派五人与你同行,这五人中有三人乃锦衣卫,两人乃对查案有一定经验的官员,他们可以助你平安来去和给你一些查案上的帮助。” 宋棠和范仲通都顿时大松一口气。 宋棠赶忙跪下叩谢,道:“由于路途遥远,加上臣女的脚有病,途中需要有人照顾,因此臣女请求皇上准许臣女另外带上一名丫鬟和两名属下。” 皇帝爽快应允。 宋棠:“那臣女明日一早出发。” 皇帝:“嗯,你届时进宫来找范公公,他会给你安排好人员、马车和马匹等。” 宋棠欣喜道:“诺!” 皇帝让她就座,示意范仲通给她倒茶。 范仲通立即小跑着来给宋棠倒茶,一边说:“宋姑娘,这是皇上亲手泡的君山银针,宋姑娘有福了。” ------ 备注君山银针——中国名茶之一,属于黄茶的一种,最早生产于唐朝,芽头茁壮,长短均匀,茶芽内里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而且包裹坚实,因此外形很象银针,故而得名,有“金镶玉”之称。其味道甘醇甜爽,久置不变其味。 第24章 不能放心 宋棠赶忙双手接过,小饮一口后放下茶杯朝皇帝拱手道:“初入口时甘醇甜爽,细品时又觉清香四溢,好茶。” 皇帝微微一笑,问:“可喜欢喝?” 语气要比上回亲和了许多。 宋棠微笑点头。 皇帝便对范仲通说:“到茶房去给宋姑娘拿三罐来,另,”他想了想补充道,“再到御医院去请张御医、柳御医和文御医来一趟。” 宋棠赶忙再次忍痛跪下道:“多谢皇上的赏赐和照顾!” 皇帝:“起来吧,你双腿不便,就不必动不动就下跪了。” 见她起身时有些艰难,他忙示意范仲通去搀扶一把。 范仲通赶忙走过去朝她伸手,但她朝他摇摇头,自己站立了起来。 她复坐回位置上,看向皇帝。 这一抬眼,正好对上皇帝注视她的目光,慌忙收回视线。 她听到皇帝几不可闻般的一笑。 皇帝稍微调整了下坐姿,说:“你此次去找祝公公,最好不要一开始就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换个身份跟他认识,这样能最大程度地减少他的疑心,进而获取到更多资料。” 宋棠忙说:“是。” 这时有大臣求见,宋棠赶忙退下去,在外间等着。 约莫一刻多钟后,那位大臣走了出来,这时范仲通正领着三位御医进来。 这三位御医的须发皆微白了,年纪应该都过了六十岁。 宋棠和他们一起进入皇帝的办公间。 待他们朝皇帝行完礼,皇帝让他们给宋棠看病。 于是宋棠坐下,再次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双脚。 果不其然,三位御医看了之后都面露惊讶之色。 皇帝首先开口道:“三位御医看得出她这是得了什么病么?” 三位御医一时间都不敢回答,待细细查看和询问了病情后才小心翼翼地作答。 张御医认为有可能是宋棠小腿以下的血液流通不畅加上气血两虚导致了腿内组织有大量的□□滞留,因而引起的水肿。柳御医认为是宋棠体内有某种病毒感染所致。文御医则认为这病症是由于宋棠的肾脏和心脏患有严重的疾病。 皇帝问宋棠:“以前给你看过病的大夫怎么说?” 宋棠:“也有人说的跟他们的一样。” 皇帝便对三位御医说:“有没有统一又确切的说法?” 三位御医立即聚在一旁紧张地讨论。 讨论了约莫一刻钟,三位御医表示没法得出统一又确切的说法。 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让他们根据各自的诊断开药方。 三位御医很快开出了药方。 皇帝让范仲通带着药方去御医院取药,并吩咐每一个药方的药都备足三十服。 宋棠赶忙跪谢。 离开英华殿前,皇帝又送她一个雕刻着牡丹花的玉佩。 宋棠不敢收,范仲通便开口道:“这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收下吧,你要是不收,那可是不给皇上面子哦。” 宋棠这才双手接过,小心地装进口袋中。 范仲通送她离开。 出得英华殿,宋棠站住,低声对范仲通说:“我能够顺利参与查案离不开公公您的从中周旋,我虽然与您素昧平生,却又在认识您之后有遇故交之感,得遇这样的交情,是我以及被囚禁的这批人的荣幸,我感谢您!” 说罢朝他深深地俯身致敬。 范仲通微笑着摆摆手,道:“我也只是做我觉得应该做的事而已,宋姑娘不必客气。” 宋棠由衷道:“有您这般见识的人辅佐皇上,百姓可以放心了。” 范仲通忙说:“宋姑娘过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这个位置就应该尽力做好这个位置的事。” 宋棠含笑点头,说:“临走之前,我有一事相求。” 范仲通便领着她走到屋角,道:“你说。” 宋棠:“我想请公公提供一下前博物馆馆长和副馆长的资料给我。” 范仲通:“你想要他们的哪些资料?” 宋棠:“姓名、上任和离任的时间、家庭住址以及他们的交际情况。” 范仲通看了她一眼,道:“好,你先出宫,在宫门口外等着,待会我会派人将资料给你送去。” 宋棠点头,再次感激地朝他弯身行礼。 范仲通随即安排一名公公去办此事,然后阔步进了英华殿。 宋棠由红莲搀扶着慢慢出了宫。 到了宫门口,宋棠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宫门紧锁的皇宫。 今日艳阳高照,即使宫墙高耸,依然可以看得见一座座宫殿的顶部。 这些宫殿的顶部在烈日的映照下显得威严而辉煌,有如某种被赋予了生命却又以凝固的形式存在的艺术。 这里是象征着权力的中心,无论它曾见证过哪位君主的□□、哪位君主的懦弱和哪位君主的野心,它依然令人心生敬畏,正如苍天大地,阳光雨露,空气和水,无不曾温和地滋养过每一个人,也无不曾粗野地历练过每一个人,但人依然需要它们一样。 还因为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君王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而一个统治者的象征物——皇宫,却始终贯穿着一个个朝代,主旨永远明确——为了国家强盛,为了百姓富足,也为了王权的巩固。 一个个渺小生命的努力成就一段段辉煌的历史,一代代前赴后继的奋斗成就一个个王朝的辉煌。 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数生命共同努力的结晶。一切的一切,也都遵循着因果轮回的规律,无一能避免。 宋棠入神地看着,渐渐理解了皇帝的难处,也体谅了众生之苦,之执。 天空中有一群飞鸟飞过,宋棠仰头看着它们,想到了师傅信中让她画的那副画。 师傅说画中要有飞鸟、蓝天和大海。 她入神地看着它们在天空中变换形状,时高时低,时快时慢,如此的自由,又如此的统一。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难得的平静和快乐。 约莫两刻钟后,紧锁的城门再次打开,一名公公快步朝她走来。 她也赶忙上前几步。 公公将一个信封交给她,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宋棠谢过他,将之打开来看。 上面清晰地写着前博物馆馆长和副馆长的资料。 这些资料比她所要求的更多。 她将之整齐折叠好放进口袋,由红莲扶着上了马车。 到得家里时,太阳已偏西。 红莲去做饭,她坐在大厅里,吩咐刘义去请周大夫来。 刘义领命而去,大厅里便剩下凤祥、方桐、方桉和她了。 宋棠将那位公公交给她的资料递给凤祥,说:“我打算让刘叔、大师兄和红莲跟我去龙潭县找祝公公,您和二师兄留在京城,帮我去暗查前博物馆馆长和副馆长,如有必要,前守馆员们也去查一查。” 凤祥和方桉互看了一眼,朝宋棠郑重点头。 宋棠道:“调查前馆长和前副馆长这条线表面上看没有多大必要,所以我的着重点也不是在他们身上,但是他们毕竟在博物馆任职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肯定知道曾经有些什么人跟博物馆的关系密切,我要的便是获取这个关系网。” 凤祥和方案都赞许地点点头。 宋棠看着凤祥道:“凤叔,您比较熟悉京城的情况,此次在京城实施暗查的事就由你当队长吧。” 凤祥点头说好。 然后宋棠对方桉说:“二师兄,你武功高强,心思又缜密,有你在,既可以保证你和凤叔的人身安全,又可以在诸事上做凤叔的参谋,有你在,我非常的放心。” 方桉:“师妹莫要客气,我们齐心协力,争取早日查明真相,以挽救这一百多人的性命。” 宋棠点头,欣慰道:“二师兄说得好,我们一起努力。” 接着她又问方桐:“不知大师兄对此安排可有意见?” 方桐原本就想陪着她去,听了她的安排后自然满心欣喜,因而点头说:“师妹的安排十分妥当,我没有任何意见。” 他又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师妹的身体,京城位于西南边,而龙潭县位于最北边,两地相隔足足一万一千里,中途还有数处难走和危险的地段,即便是身体健康之人骑马风餐露宿地赶路,也起码得花十五六天,何况还可能途中遇上暴雨台风天,因此保守来算得二十二三天才能到达,你身患重病,这般的长途劳顿真的未必吃得消。” 凤祥也附议道:“是啊,小姐这次可能会吃不少苦头。” 宋棠:“我既要求参与查案,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方桐:“虽然你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你身边所有关心你的人都在乎,师妹,案子自然要查,而且要竭尽全力查,但是你的命也同样重要。” 说这话时他紧紧地看着她,神情严肃,目光深情。 这世上,真正在乎另一个人的生命如同自己的人是很少的,真正在乎另一个人所在乎的东西的人同样少之又少,他算得上这稀少分子中的一个,而且能让他这般在乎的人仅限于宋棠。 他有过数次远行的经历,深知即便像他这般身体康健之人途中也难免会有辛苦劳累之感,何况她这般体弱带病之人。 他实在不能放心。 第25章 请求 听了他这番话,宋棠很感动,但她并不希望他这般关心她,因而避开了他的注视,道:“大师兄的关心我心领了,然而我已经跟皇上有约,不会也不能再改变主意。” 方桐摇头道:“虽说是已跟皇上有约,但毕竟约定上没有表示一定得你亲自去,所以你可以留在京城,由我和刘叔去龙潭县找祝公公。” “再者,”方桐接着道,“你有病在身,这也是一个有力的理由。” 宋棠:“这当然也不是不行,但是考虑到案情的严重和时间的紧迫,这一步我真的不想假手他人。” 方桐:“我也很理解你,只是如果你因此而没了命,案子的真相才真的是遥遥无期了。” 方桉也附议道:“这倒也是,师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保命更重要。” 凤祥想了想,道:“我也认同方家兄弟的建议,小姐,要不你还是留下来吧,如果你担心他们没你行事那般妥当,可将你的计划写下来给他们。” 三人都看向她,等着她的回应。 宋棠静默了片刻后很坚决地道:“大家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我还是想亲自去,大家不必再劝,我答应大家一定会保重自己就是。” 大家也知她这保证没有说服力,毕竟她做起事来有多拼命大家都是领教过的,然而大家也都理解她之所以坚持的理由和心情,因此终归没有再劝。 那就让她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去办吧。 于是方桉主动将话题转移。 没多久,刘义便带着周大夫回来了。 宋棠遂让刘义、凤祥和方家两兄弟到隔壁间去歇息一会,她有事要单独跟周大夫说。 待四人离开后,宋棠请周大夫入座,亲自给他泡了茶,然后目光诚挚地看着他说:“周大夫,我们一家人这十几年但凡身体不舒服都是找您来看,所以我想您应该对我娘亲的病情十分清楚。” 周大夫微微一惊,低声问:“你知道了?” 宋棠点头,说:“那日桂香跟我说了,但说得并不详细,所以我想听您详细讲讲。” 周大夫叹了一口气,道:“大概半年前,你娘亲有天早上起床时忽然觉得胸口像有什么堵住似的喘不过气来,加上感觉喉咙不太舒服,便忍不住咳了几声,没想到这一咳便咳出了几口血,而且伴随有强烈的恶心感,当时她以为是气火攻心的缘故,便喝了点清凉茶。没想到几天后又忽然咯血,而且比上次还要多,感觉也更加难受,遂让我去给她看。我一看之下非常震惊,因为她肺部的病症已经比较严重了。 我跟她讲了她的病情,她当时表现得非常的镇定,但也有些哀伤,她让我给她好好地治,并让我别跟你阿爹说。 这之后,我便定时过来给她诊断和开药方。一开始时病情曾得到了控制,但是没多久后又忽然加重了,我赶忙去请教了我的师傅,让他给治疗意见,我师傅便给了我一些建议,我照师傅的建议重新给她开了药方,她服了之后情况也有所好转了,然而没过几天她又的病情又开始加重。 为了她的性命着想,我请她另请高明,她便更换了几个大夫,不过她的病情并未有所好转,又再次请我去给她看。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那时候她的病情已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药物已经无法控制,只能起到缓和的效果了。” 宋棠顿时红了眼眶,只觉像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母亲病得这么严重也不肯告知父亲,而父亲又竟然一直没有觉察出来,想到这些,宋棠的心里更加的难受。 周大夫也知宋棠心里难过,便宽慰道:“宋姑娘,我毕竟给你们家的人看了十几年病,出入你们家的次数也多,我大概清楚你阿爹和阿娘的事——据说以前无论你阿爹多晚回来,她都会在家里等着,不仅给他留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会跟他聊聊天、在院子里散散步,并亲自服侍他更衣梳洗,但是自从得知自己的肺部有病之后,你阿娘性情大变,以想早睡为由搬离到另外一间房睡,并且每日天一黑就睡下了,热饭当然还为你阿爹留着,但是不再等着他回来,聊天、散步和服侍梳洗这些也一概不再做了。 你阿爹有时想去她的房间陪她说说话,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婉拒了,据说这让你阿爹深感郁闷。你阿爹也曾平心静气地找你阿娘谈,但你阿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向他敞开心扉,你阿爹还因此而喝过好几回闷酒呢。 你阿爹身为博物馆馆长,不仅事务繁忙,且责任重大,这是人所皆知的。以前,你阿娘如此体谅他的辛苦,如此以他为荣,但是自你阿娘患病后,你阿爹就再也感受不到这些了。” 说到这里,周大夫也重重地叹气,道:“以你阿爹端正方刚的性格,想来是不大会在外面另找女人,不然他早在你阿娘被诊断出不适合再生小孩时就找了,何苦一直守着你阿娘到这个岁数?你阿娘一向明事理,不知为何忽然这样,这夫妻间的事,有时候外人也很难明白。” 宋棠已经泪流满面,周大夫便不再说下去了。 好一会儿后,宋棠擦了眼泪,问周大夫:“大夫,请问我阿娘还能撑多久?” 周大夫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要看她自己的身体情况,如果她能撑得住,应该还可以再活半年,如果病情发展得很快,就最多还能活两三个月了。” 宋棠再一次被强大的悲伤所笼罩,问:“请问大夫有什么办法最大程度地延长她的生命?” 周大夫:“说实话,宋姑娘,你娘亲的病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大夫所能救得了的了。” 宋棠扑通跪下,道:“那我请您尽您之所能,给她配到一切能对她的病情有减缓作用的药。” 周大夫见她如此,也非常的感慨,一边搀扶她起来一边说:“好的,我会想办法配到一切能够配得到的对她有帮助的药,只是我也不能确定她那边服用之后是否受用。” 宋棠:“我明白,您尽管配,而且请您一次性给她配足三个月的,送到这里来,越快越好。” 周大夫:“你想最迟什么时候到?有些药我手头上暂时是没有的,得去购买。” 宋棠:“三天之内能配好吗?” 周大夫想了想,道:“好,我三日之内给配好送来。” 宋棠:“多谢!烦请您今日先给我列一份清单及价格。” 周大夫:“好。那我先回去了,晚上我再送清单及价格来。” 宋棠点头,从口袋中取出一小袋银子赏给他。 周大夫一开始不肯收,但后来还是在宋棠的坚持下收下了,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去准备。 晚饭后约半刻钟,方桐来给宋棠运功治疗。 这是大厅旁边的客房,窗户很大,可以看得见院子中央的整个花园,夜幕降临后,空气没那么闷热了,而且这晚还有些风。 红莲将客房所有窗门都打开了,并燃上了檀香,又在案几上摆放了几盆鲜花,才退到一边守着。 房子的中央部位摆放了两张圆形的软垫,宋棠坐在其中的一张上,方桐坐在位于宋棠背后的另一张上。 缓缓舒了几口气后,方桐双手放在宋棠的肩头,开始闭眼凝神运功。 不多久,宋棠便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流透过方桐的双掌传到她的肩头,再到四肢。 宋棠慢慢泛起了困意,不一会儿便进入晕晕欲睡的状态。 隐隐约约间,她仿佛回到了八九岁时,一个人身处深山野林之中,四周皆可听得到鸟叫声,前方不远还有一条溪流,流水潺潺,在山间欢快地往前奔去,时不时因遇到石头或转弯而激起小小的浪花。 有清风从林间吹来,带来令人惬意的清凉。她忍着疼痛往前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无论她走往哪里,四周的树林便将她圈在哪里。树木林立,呈圆形将她包围,她站立着时就有如站立在井底,除了头顶上的天再无出路。 她试了试往头顶的那个出口飞去,但是双腿如同被钉住了般,怎么也使不上劲。她迈腿朝一旁的树林走去,试图从茂密的树林中的缝隙往外钻,但是当她靠近时,树枝便在她面前纷纷伸展,形成密密的围墙,使得她根本无法钻出去。 她朝着这堵“围墙”的一处运功,试图用内力冲开一个出口,但是她施展出去的功力随即被“围墙”吸收,然而“围墙”依旧岿然不动。 她想喊救命,但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她在一种强烈的不安中睁开眼,只觉浑身难受无比,眼前一片昏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哇的吐了一口鲜血,然后晕了过去。 从方桐给宋棠施展气功之初红莲便一直在密切地观察着宋棠,她发现宋棠的脸部表情好像非常痛苦,便想请方桐停下来的,但又觉得这或许是气功发挥功力的前阶段表现,所以又忍住,然而当看到宋棠吐血并晕过去时,她没再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宋棠抱住。 第26章 张夫人的建议 方桐也马上意识到了,立即收功,俯身问她感觉如何。 但是她已不省人事。 方桐赶忙将她抱到床-上,在她人中处轻按,并让红莲去他的行李袋中取药箱来。 红莲飞也似地去了。 两颗丹药喂下去后不久,宋棠终于睁开了眼,但是两眼惺忪,好像尚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红莲暗松了一口气,俯身轻声问她:“小姐,你感觉如何?” 宋棠笑笑说:“还好,别担心。” 方桐满脸惭愧道:“看来你眼下的体质太弱,不适合接受气功辅助。”又道,“我让你受苦了!” 宋棠摇摇头道:“师兄莫要客气,你也不知道我会这样。” 方桐叹气道:“眼下师妹的身体情况很差,还望师妹再考虑考虑我先前的建议吧。” 宋棠摇摇头,“我主意已定,师兄不必再劝了。” 方桐看着她憔悴的脸,一时间心疼夹着担忧,却又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在心里叹气。 方桐离开后不久,周大夫亲自送来了龚夫人所需的药方名单及药品定价单。 宋棠看了一遍后当即将钱全部付了,并送了周大夫一个汉白玉雕船摆件。 周大夫收下了,道:“药保证能在大后天一早配齐送到这里,宋姑娘放心吧。” 宋棠点头。 送走了周大夫,宋棠让红莲去请凤祥来。 正准备睡下的凤祥得知后赶忙起身,换了套衣服就往设在宋棠闺房前面的小客房去。 宋棠将药方递给他,嘱咐他大后天上午留在家,收了这批药后立即送往方正大院去给龚夫人。 接着她又将一封密封的信给她,让他届时一并交给龚夫人。 信中,她跟龚夫人讲了她即将远赴龙潭县去找祝公公的事,并让龚夫人按周大夫的药方好好服药,争取把病情给控制住。 她在信末说:“如果此行顺利,我大概会在两个多月后回来,届时我再去看望您,望您安心养病,等我回来看到一个健康的您。” 是夜,大理寺卿郭东乘便得知了宋棠将要去龙潭县找祝公公的事,急得在屋内不停地踱步。 大理寺少卿富诚也在,见郭东乘久久没有主意,他比他更急,忍不住起身道:“大人,万一她此次去真的获得了一手线索,那我们大理寺这边可就不好向皇上交代了,望大人抓紧时间应对。” 这当然不仅仅是不好交代,还事关大理寺近四十人的前途以及他们后面三代的前途命运,因此富诚是从心里希望大理寺赢的。 郭东乘:“但我们不能见她去也跟着去,这有违我们的合约。” 富诚:“然而合约上也没有明文规定说她去了我们就不能去。” 郭东乘看了他一眼,慢慢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富诚乃贵妃富敏的亲弟弟,富敏这几年比较受宠,因而不遗余力地向皇帝提携这个弟弟,加上富诚本身确实很有能力,因此这几年在大理寺升职得特别快,眼下还不满三十岁已经坐到了大理寺少卿之位。 如果说郭东乘做事以稳重妥帖著称,那么富诚做事则很果敢干脆,并且带点狠绝,是大理寺人眼中不太好惹的主。 不过他尽管为人狂傲,但对郭东乘还算是客气的,毕竟后者是他的上司,哪怕只从个人利益上两人也没必要翻脸。 但是最近大理寺中不少人都看得出来——富诚的势头已直逼郭东乘,甚至隐隐有取代郭东乘之征象。 尽管有人曾暗示过郭东乘,让他注意应对,但郭东乘并未对此作出反应,因而没有人知道郭东乘是怎么想的。 郭东乘看着一脸焦灼的富诚说:“虽然合约上没有说,但我们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让别人以为我们在依赖她的线索。” 富诚想了半晌才应道:“大人,我当然也很明白大理寺赢就意味着博物馆所有职员及其家属需要送命,但说句实话,既然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他们为此而送命也不算很冤枉。” 郭东乘的表情微变,正色道:“不能这么说,那也是185条人命,且其中绝大部分是完全无辜的,换做我们,遇到这样的事会做何感想?” 富诚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叹气道:“但若必得做出取舍,总归得先保住自己的利益,不是吗?”又道,“眼下已经十多天过去了,我们这边尚未找到突破口,再这么下去我们将会面临什么,我想大人你比我更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死守着仁义道德那一套,只怕最后会一败涂地。” 郭东乘拍拍他的肩头说:“我们已尽了力,这点皇上也是清楚的,一步步来吧,眼下急也没用。” 富诚脸上隐露怒气,但依然竭力保持着礼貌道:“大人,事态如此紧急,我们怎能不急?就算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也得为皇上和朝廷想想啊。” 郭东乘不做声。 他继续道:“虽然我也知宋姑娘此举有她的道理,但我们大理寺又有什么错?况且此合约也是因宋姑娘去见皇上才订下的,我们等于是被迫接受这让人左右为难的条件,那我们在此事上又何必太过客气和忍让?” 说到后面时他的怒气已经忍不住。 郭东乘挑了挑眉,问:“那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做?” 富诚的脸色顿时和缓,声音也和缓了下来,道:“既然我们不太适合明着去龙潭县,但我们可以暗中派人去。” 郭东乘有些犹豫。 富诚进一步说:“大人,千万莫要犹豫了,反正我们不跟他们明着干,他们也不会知道我们是谁。” 郭东乘:“让我再想想吧。”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明天我给你回复,” 富诚忙说:“明天就来不及了。” 郭东乘:“相信我,我会想出妥当的应对方法的。” 富诚一脸失落地起身告辞,走到走廊下时又转身道:“大人,事不宜迟,望你最好今晚有个决定。” 郭东乘:“我会尽快给你个答复,你先回去吧。” 富诚:“老实说,属下今晚恐怕躺下也睡不着。” 说罢他转身快步离去。 富诚走后,郭东乘回房,心事重重地坐在正在看书的夫人张淑文的对面。 张淑文爱好读书,每日手不离卷,是位极有见识之人。 腹有诗书气自华,张淑文虽然算不上标准的美人,但浑身透着一股非凡的气度,因而看起来十分的端庄、优雅和耐看。 见郭东乘似有心事,张淑文立即放下书,走到他的身后,一边为他按摩双肩,一边问他是否遇到什么棘手的事。 她的手法力道轻柔,让他感觉她的按摩就像是抚摸,既舒服又放松。 他不禁闭上了双眼,静静地享受着,少倾才跟她说起自己的心事。 张淑文听毕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说:“老爷,从眼下的情况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有所应对才行,因此我也认同富大人的建议,而且最好是今晚就派人去。” 郭东乘面露为难之色,看着她叹气道:“可这真不是君子所为。” 张淑文握住他的手说:“老爷,紧要关头,宁可先小人后君子。” 郭东乘又想了半晌才点头道:“好,我今晚即派人暗中赶往龙潭县。” 说罢他立即让人去将富诚请返。 待那人领命出去后,张淑文接着说:“老爷,那宋姑娘如此拼命,我们这边也要拿出十二分的拼劲来才好,为了稳妥起见,建议您向皇上申请添加得力人手相助。” 郭东乘愣了片刻,道:“眼下大理寺有近四十人,且个个都是查案能手,再申请添加不知皇上会否答应。” 张淑文:“若是其它案子,再申请加人他未必同意,但是这次是丢了国宝,皇上不会拒绝的。” 郭东乘想了想,说:“基本上我们所知的查案能手都被招纳到三司(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了,再找的话恐怕只能从民间去找了。” 这不过是他的故意说辞罢了。 张淑文摇头道:“未必,毕竟天下之大无所不有,何况人才辈出。”又道,“皇上只需一道圣旨便可将天下人才招揽来,你尽管向皇上申请看看,我想皇上为了早日破案一定会认真考虑此建议的。” 郭东乘:“但是也有可能被皇上批评,说大理寺办案不力。” 张淑文:“相较于破案来说,被皇上批评几句又算什么?何况此案离奇,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一点也不奇怪,皇上肯定能理解的。” 她这么一说,郭东乘心里的顾虑果然消减了不少,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好,我明日便向皇上申请。” 富诚正坐在往自己府邸回的私人马车上,他紧闭着双眼,似在沉思又似在倾听外面的虫鸣声。 当郭东乘派来的人追上时,他嘴角微扬,马上让马车夫调转车头,朝郭府方向疾驰而去。 郭东乘和富诚当晚便安排了五人去龙潭县。 这五人中有两人是郭东乘的亲戚——表哥郑也和堂弟郭东湖,两人是富诚的人——白鹏和翁飞,还有一人是武林高手龙山,乃郭东乘当年在飞龙山习武时的同门师弟。 五人的武功皆高强,且都在江湖上行走过,他们于今晚深夜出发,无疑启程时间已比宋棠一行人早了几个时辰,所以安排完毕后郭东乘和富诚都大松了一口气。 当他回房躺下时,夫人张淑文正等着他。 他听了夫人的建议——先不跟富诚说自己明日将跟皇上请求加人手的事,一切等皇帝那边做出决定后再算。 这晚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第27章 想起 但是这夜对于宋棠来说依然是无比的漫长和难熬,先是病痛发作,接着是按摩、服药和敷药,然后又失眠,等她好不容易有了睡意时,天已经亮了。 她没有继续睡,立即起身让红莲给她梳妆。 红莲看着她因失眠而熬红的双眼,心想——她这样下去身体怎么能熬得住呢? 就算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也经不住这么长年累月的煎熬。 红莲又想到身在大牢的老爷和最多还有半年命的夫人,想到这个原本幸福和美的家现在却四分五散、人人自危,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不觉间便湿润了双眼。 为了不让宋棠看到,红莲赶忙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才转身对宋棠说:“小姐,你昨晚又是一宿没睡,路上不知能不能撑得住呢。” 宋棠看了看镜中自己那张苍白的脸,心情却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地答道:“我可以坐着闭目养神,实在太困时还可以躺下小憩一会儿。” 这张脸如果不那么苍白的话,是真的可以迷倒无数人的。 红莲在心里为她隐隐心疼,边给她的发髻上插发饰边说:“但是路途颠簸,只怕你到时候睡不着。” 宋棠笑了笑:“只要双腿不疼,应该能睡得着的。” 红莲点点头,又说:“你呀,只顾着给夫人备药,也没让周大夫给你备点药。” 语气里有心疼、惋惜,和淡淡的责备。 宋棠:“我还有九十服御医们开的药,哪怕一天喝一服,也够三个月用了。” 红莲:“只是这几位御医对你的病情并没有周大夫了解,奴婢觉得也带上点周大夫的药比较好。” 比如宋棠的脚发肿时,周大夫开的药是效果最好的。 宋棠:“周大夫的药方我也带上了,届时如果有需要再直接从路上的药店买吧。” 红莲:“好吧。” 从宋府出发前,已经走到门口的宋棠转身看向大门。 此一去,不仅路途遥远,也不排除途中可能会遇到危险和意外,如果她不幸回不来了,这便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家了。 如果此趟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线索,则意味着她将要因此而耽搁掉三个来月的时间,但是,如果不亲自去一趟,她恐怕会更加后悔。 凤祥和方桉跟着来送行。 来到马车前时宋棠停了下来,对凤祥说:“凤叔,假如我三个月后还不回来且全无音讯,麻烦您届时给我阿爹和阿娘各去一封信,让他们给你和二师兄下一步的指示。另,告诉他们,无论如何,在案子未破之前,一定不能主动放弃,无论是生命还是查案。” 凤祥眼眶微红,朝她郑重点头。 宋棠朝他和方桉拱手道:“就此暂别了,望大家各自珍重。” 在马车上坐下后,宋棠的眼泪突然决堤般汹涌而出。 马车开动后,她用手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向她的家。 凤祥和方桉依然站在那里目送着他们。 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看着两旁不断变换的景物,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她刚到云雾山跟李衍学气功时李衍曾对她说的话:“如果出门在外,你要特别小心两种人——极凶恶或极热情之人。” 她当时不解,问:“为何极热情之人也要提防?” 李衍答道:“因为除了父母和亲人之外,这世上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她又想起在她大概十岁时,有次父亲跟她说:“少与那些心胸狭隘的人打交道。” 她忙问:“为什么?” 宋燕和答道:“因为格局太小的人,其善良也很有限。”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一脸专注的她说,“真正有格局之人,不仅心胸宽广、目光长远,且心思都不会太过复杂,行事也光明磊落,跟他们打交道,才会让你受益匪浅。” 她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了。 她还记得有次母亲对她说:“等你长大后,你将不得不跟外面的人有或多或少的接触,要记住与人为善。当你想得到某样你特别想得到的东西时,首先应表现得非常有人情味。” 今天,当她再次品味这些话时,她有了更深的体会。 范仲通已经在皇宫门口等着了,站在他身边的是皇上派来陪同宋棠远赴龙潭县的五人。其中那三位锦衣卫已改穿一身劲装,腰配长剑,头戴笠帽,赫然行走江湖之人。那两位官员则是一袭青衫加一个发髻,宛如普通的书生。 在他们的身边,停着三辆马车和九匹马。 宋棠朝他们拱手。 范仲通便指着高大帅气一点的那位官员对宋棠说:“这是龙大人。” 又指着另一位矮壮憨厚一点的官员说:“宝大人。” 接着介绍了三位锦衣卫。 宋棠也向他们介绍了自己的人。 相互介绍完毕,范仲通说:“宋姑娘,这三辆马车中有一辆是专门装大家的行李的,另外两辆由你自己安排。” 宋棠点头,然后跟范仲通悄声道:“我阿爹阿娘那边就有劳范公公多多照应了。” 范仲通笑笑道:“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我一定会尽力。” 宋棠朝他含笑拱手,然后上了马车。 一行人马随即往龙潭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赶得及,今晚可能还会有一章:) 第28章 平王善断案 在范仲通进去向皇上禀报时,郭东乘紧张地在英华殿外的廊檐下等着。 在他的前方不远,是修理得极其整齐的花园,此刻园里开满了各种各样的鲜花,芳香四溢,还时不时能见三两只彩蝶在花间翩翩飞舞。 郭东乘是位爱花之人,若是在平时,他不仅会驻足观赏,甚至会上前去俯身闻一闻,让那些沁人的花香直达他的五脏六腑,愉悦他的身心,但今日他毫无心情,因此只匆匆地扫了它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实在话,他非常地担心呆会皇上的责骂,但是眼下这情形他又不得不亲自来见皇上一趟。 他紧张得搓手,才发现手心里已全是汗。 当范仲通从里头出来时,他立即上前去,仔细地看范仲通的表情。 但是范仲通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只好问:“皇上愿意见我了吗?” 范仲通:“皇上正准备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正好。” 郭东乘一听皇上有想找他,顿时吓得冷汗直冒,但他已来不及多想,立即随着范仲通进入英华殿。 待郭东乘行过礼后,皇上直接质问他:“案子已经连续许多天没找到突破口了,你们大理寺近四十号人究竟在干什么?难道你们近四十个人的脑子加起来还不如一个小姑娘吗?” 才刚起身的郭东乘又赶忙跪下道:“是臣不力,臣甘愿受罚,望皇上息怒。” 皇帝起身,在郭东乘面前来回走了三圈后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郭东乘说:“你倒是给朕说说,你们大理寺下一步有何打算?” 郭东乘欲言又止。 皇上顿时大怒,道:“不要告诉朕你毫无头绪。” 还有一句话皇上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毕竟如果说出来,郭东乘的大理寺卿之位便没了。然而他不得不承认,在郭东乘任大理寺卿的这九年里,还是破了不少案的。此为一方面,另一方面,郭东乘为人和做事都很踏实,这是他所欣赏的。所以他还想留着这个人用。 郭东乘的额头也顿时直冒冷汗。 要临时编个理由来骗皇上吗?还是如实相告? 两种选择对于此刻的他来说都极其艰难。 想了想后,郭东乘选择了坦诚,低着头一脸愧疚地答道:“最近这几天臣这边确实是没有头绪,但微臣可以保证,绝对不会让这种状况保持太久。” 皇帝冷笑了一声,复在龙椅上坐下。 他的脸色阴沉着,看向郭东乘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满。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格外的紧张。 好吧,该来的总是会来,那就豁出去了吧。 于是郭东乘一咬牙,趁机道:“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皇帝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堂堂的大理寺,国家最高且最具威望的查案机构,竟然会在此案中表现得连一个小姑娘都不如,这不仅让他感到失望和生气,还让他感到深深的耻辱。 若此时郭东乘再说些什么刺激他的话,他也保不准自己会不会立即削了他的职。 见皇帝不回应,范仲通开口道:“皇上已表示默许,郭大人直说就是。” 郭东乘赶忙说:“皇上,此案离奇,确实不好找突破口,但微臣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们下足功夫来查,肯定能查得出蛛丝马迹来的。” 他边说边偷眼瞧皇帝,见皇帝在等着他说下去,遂接着道:“但眼下的情况确实颇为令人心焦,而为了尽快破案,大理寺所有人真的已竭尽全力。” 皇帝依然不做声。 郭东辰接着道:“臣最近也非常的焦急,昨夜里臣想了一宿,觉得不能再这么耽搁下去了,因此特来向皇上请求增加查案能手,以便让案子更快水落石出。” 皇帝和范仲通的表情都微微有变。 很快,皇帝冷声道:“大理寺已有近四十人。” 郭东乘:“但是对于此案......大理寺真的很需要得力人手相助。” 皇帝:“大理寺的人不全都是查案能手了么?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郭东乘:“臣承认在此案上大理寺的人能力不足,所以想申请增加一些更有能力的人相助。” 皇帝微眯上眼,好一会儿才说:“你可有理想人选推荐?” 郭东乘:“实不相瞒,臣也想了很久,目前京城内似乎没有特别合适的,所以想请皇上从外地调派几位过来。” 皇帝便让范仲通取来一份各地官员的名单,一个个细细地看着、斟酌着。 这些分布在各地的官员确实各有长处,但遗憾的是极少是查案方面的能手。 皇帝扶额,一筹莫展。 静立在一旁许久的范仲通忽然开口道:“皇上,平王善断案,请他回京来协助查案如何?” 皇帝的表情大变,眉头也微皱起来,好一会儿才语气怪异地道:“他有他的藩地要镇守,且他离开京城已八年有余,对京城的情况想必已陌生,恐怕并非理想人选。” 第29章 传召平王速返京 平王上官瑜乃先皇上官修最小的弟弟,彰德皇帝与文熹皇后是他们共同的父母。当年,文熹皇后43岁才怀上的他,因此他跟先皇之间相差了整整25岁。 他出生时,他的哥哥上官修已娶妻生子,最大的孩子,也即今上上官定,当时已5岁。 5岁的上官定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了5岁的小叔的出生感到颇为不爽,曾亲自跑去问文熹皇后为何要生这个小叔,理由是明明自己年纪比他大却还要叫他叔,这会让他多少感到尴尬。 文熹皇后自然不便跟一个小孩深讲这其中的因由,只温和地嘱咐上官定——既然他是你叔叔,你日后就得按照侄子对待叔叔的态度来对待他,哪怕你贵为太子,因为这也是国储该有的涵养。 上官定深敬他的祖母文熹皇后,因此听后连连点头,自那之后待小叔上官瑜也还算客气。 10年前,当上官定坐上王位时,上官瑜才15岁,但已是上官定最为忌惮的人。 因为上官瑜文才武略兼备,为人处事又灵活有度,虽则表面上冷冷淡淡的,但心里却有万千乾坤,实在是个不容忽视的潜在敌人。 因此尽管上官瑜从未表现出对王位的兴趣,他也始终提防着。 即便现在,他依然会有所忌惮,毕竟人是会变的,谁敢担保十年后的平王不会觊觎这千千万万人趋之若鹜的王位? 所以皇帝听范仲通建议说要调派上官瑜回京协助查案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平王所在的藩地位于大旸的西南边,共拥城三座,有三四万兵,有自己的王府,钱财丰裕,算得上是一方之小王了。 自他就藩后,皇帝没有再召见过他,他也谨守约定,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封地半步。 这八年里,平王每年的述职报告也都是派人送来给皇上的。 一般情况下,只要藩地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大事件,皇帝也不会干预太多,因此这八年里皇帝除了在平王派人送来述职报告时才会向送报告者了解一下西南藩地的情况,其余时间里都是不闻不问的。 在皇帝看来,就藩了的藩王只要管理好自己的封地,不出外闹事就好,但并不希望他们返京来,因此自他登上王位之后鲜少有藩王返京来的,哪怕只是回来看一看的也没有。 这也就意味着这些就藩的藩王得永远地与京城里的亲人分开了,比如太后,她就时常念叨着想再见见东北地区的赵王和东南地区的辽王,当然,西南地区的平王她也偶尔会想起。 因为这几位藩王小的时候跟她的关系都很不错,且他们都是她非常欣赏的人。 然而,每次当她向皇上表达自己的意愿时,皇上都以藩王不便离开藩地为由而拒绝,因此这几位藩王就藩后都没有回过京城。 哪怕现在京城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事,皇帝也不希望藩王们插手。 范仲通看出了皇帝的心思,小心翼翼道:“不知皇上是否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一桩案,那时宫里有天晚上死了位新进宫不久的宫女。” 皇帝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位宫女是在一棵上用一条长布吊死的,当大理寺的人到达时她已断气多时,大理寺的人经过检查尸体后得出初步结论——自-杀-身-亡,但是跟她同时进宫并且住在同一间屋子的几位宫女却表示她一向乐观开朗,又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加上那段时间里她也没有遇到什么烦心事,因此怎么也不肯相信她会自-杀。 然而她当时仍是处-子之身,且身上除了脖子处有上吊时产生的勒痕之外并无其它肉眼可见的伤痕,可见她死前没有跟人产生肢-体上的冲突,因而又不像是被他人杀死的。 大理寺为此而展开了全面的调查,将宫里的所有人都找来询问过了,仍然没有找出他杀的证据。 正当大理寺一筹莫展时,时年十一岁的平王在亲自去现场查看之后对大理寺说‘她是被他杀的,而且杀她的人是先将她掐死然后再将她吊在树上,以制造自-杀的假象。’并推断杀她之人应该是个左撇子,因为那长布条上打的结的形状正好跟不是左撇子打的相反,而且那个人应该跟陆贵妃关系很好,或者在杀这名宫女前去过陆贵妃那里,因为在那棵树下他找到了几粒翡翠珠子,推断是作案者在作案时手上的手串忽然断了所遗落下来的。 而陆贵妃的娘家出产这种翡翠珠子,因此但凡跟她关系好的她都会赠送一串。 大理寺的人遂按照平王的推断去找陆贵妃,经过一番盘问,终于查出乃陆贵妃的一名贴身丫鬟与一名锦衣卫联手所为。 原来,陆贵妃那段时间深得皇上的宠爱,让先前备受恩宠的钟淑妃一下子被冷落到了一边,心里非常的不满和不甘,偏偏不久后又传来陆贵妃有孕的事,钟淑妃便收买了陆贵妃身边的这位丫鬟,安排她在陆贵妃的茶里下点滑-胎-药。 当时钟淑妃是在宫里最北边的一个小园子里面跟那位丫鬟做此安排的,不巧的是那天那位新进宫不久的宫女因为贪新鲜而往这边来看,正好将她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吓得慌忙提起裙摆就逃。 因当时刚下过一场小雨,地上非常的滑,这位宫女没跑几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惊动到了正在交谈的她们。 为了遮人耳目,钟淑妃当天傍晚便安排了一名自己先前相识的锦衣卫和陆贵妃的那名贴身丫鬟一起制造了这出看似自-杀的命-案。 通过此案,大家初次见识了平王的断案能力。 之后的几年里,平王又协助大理寺查过好几桩要案,直到他就藩。 据说他就藩后,他的封地上从没出现过超过三个月都查不出来的案。 皇帝沉浸在回忆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范仲通没说出平王的名字前,其实郭东乘也想推荐平王,因为当年平王在京时他已在大理寺任职,亲眼见识过平王的查案能力,只是想到平王的身份,便又怕引起皇上的忌惮,因此一直不敢提。 如今既然范仲通提起,他赶忙附和道:“当年臣也有参与调查那桩案子,臣记得大理寺的人整整调查了两天两夜都没查出真相,但是平王的一番话就将整个案子的大致线索给描绘出来了,后来我们按照他的线索来查,果然不出半天就查出来了。 “那时平王才十一岁,已对案子有这般的洞察力,足见其过人的查案能力,后来他也协助大理寺查了好几桩大案,其表现已远在大理寺人之上,若是有他来协助调查此案,那简直是如得神助,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说着他看了看皇帝。 皇帝依旧闭住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郭东乘便接着道:“皇上,案子耽搁不得,望以破案为重,速将平王请回京吧。” 范仲通也说:“皇上,放眼大旸,还有谁比他更理想的人呢?”又道,“平王为人亲和,且心底坦荡,奴婢相信他能拿捏得好分寸的。” 皇帝睁开眼睛,目光冰冷地看着两人,道:“你们有多久没见平王了?” 言下之意已十分明确。 郭东乘看向范仲通,目光中透着求助。 范仲通道:“皇上,奴婢始终相信,本身秉性很好之人,无论经过了多少年岁,依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况且如果他有异心,也绝不会等到此时才动手。” 郭东乘听了直点头,接话道:“以微臣之观察,平王也不是会使阴之人,当然,皇上有所顾忌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要解决这问题并不难,届时派人盯紧点便是。”又道,“京城里都是皇上的人,大旸的数十万军队也随时听候您的号令,他也是聪明人,应该不会干拿鸡蛋碰石头这等傻事。” 皇帝猛地看向郭东乘,目光如注。 郭东乘赶忙谦卑地垂下了眼帘。 皇帝扭头看向窗外。 从他所在的方向看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太和殿上那十一个排列整齐的吉祥瑞兽。 它们从两百多年前便存在了,任凭岁月更迭,风雨相侵和烈日煎晒,始终纹丝不动地镇守在那里,见证着一代一代皇宫人的生老病死。 无数的藩王都是从这里离开京城的,然后一直到死也再没回来过。这座象征着绝对权力的皇宫,于他们来说不知是恶梦还是美梦。当他们想起京城和皇宫时,究竟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他们的内心深处对这里究竟是眷恋还是厌恶? 只要他们不说,这便永远是个谜。 平王想返京来吗?哪怕只是为了查案逗留一年半载。 当然,只要皇帝的一个旨意,不管他想不想也是得回来的,只是皇帝难免想得复杂些,所以还在犹豫当中。 他不得不多想,因为历史的教训已经很多。 范仲通知道他犹豫的时候便已经是有所心动了,于是趁势温声道:“皇上,若您不放心,奴婢可派人暗中监视着他,奴婢的人是绝对信得过且不易被他察觉的。” 这点皇帝倒是相信,因为向来需要暗中监视某位官员或妃子时他都是让范仲通安排人的。 皇帝看了范仲通一眼,说:“他在京城还是有许多故友的,且他这人从不将心思外露,这不得不让朕提防。” 范仲通:“从眼下的情况看,奴婢觉得查案要比提防他叛变重要,再者,只要我们这边有人盯着他,他一有风吹草动我们便能知道,自然也就不会给他叛变的机会了。” 皇帝不再犹豫,点头道:“好吧,那朕就让他回来吧。” 于是皇帝当即下旨传召平王上官瑜速速回京协助查案,并要求他必得在领旨后六天内到京,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第30章 平王 当平王上官瑜到达京城时,正好是皇帝所规定的期限的最后一天,不过是上午到的。 其实要从他的藩地到达京城,一般人的速度六天是到不了的,最快也要七天,如果不巧途中遇到暴雨天或者大雪天,行程就得再延长一两天。 眼下是春夏交接时节,自然是不必担心路上有雪的,但是雨水却是这个季节的常客,好在他长途跋涉的这几天基本都是晴天,只有某天的小半个时辰是下小雨的。 他是骑马来的,随他前来的有他的得力助手萧原,他的智囊团成员巴丹和骆鹭,以及三位贴身护卫,除此之外他还带了一批地方特产来。 他白衣白马,衣装简便,如同一般读书人家的年轻公子,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也没想到他乃坐拥三座大城、身家丰厚、威名远扬的一方藩王。 当然,如果细心观察,你会从他温润如玉的面容中看出一股清贵之气,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不怒而威、所向披靡的强大气场,以及从他的神态举止中看到令人倍感舒服的温和与持重,这些就绝非一般人家的同龄公子身上所能兼有的了,因此即使无人介绍,你也难免会对他的来头生出几分兴趣。 虽然皇帝在圣旨中并没有多说关于此案的事,但平王早前已对此案有所听闻,因此此番自己被召回京将要面临什么,他自己心中是有数的。 他的马跑得飞快,但是他策马的身姿仍不失端庄和优雅,那是长期接受良好教育熏陶的结果。他的发带和袍摆随风飘扬着,使得他一路上如同天神下凡般吸人眼球。 皇宫就在前面不远了,他已经看得见那威严坚固的宫墙以及宫墙内气派非凡的宫殿。 一股熟悉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并热了眼眶。 无论离开这里多久,无论曾对这里怀着怎样复杂难言的心情,此刻当他再次走近它时,依然能感受到久违的亲切。 皇帝、皇后以及一众大臣已经亲自到宫门口的广场上等着了,其中还有两人高举着一条写着“欢迎平王返京”的横幅。 上官瑜飞身下马,快步上前朝皇帝跪下道:“臣上官瑜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着又朝皇后行礼。 皇帝俯身将他请起,感慨道:“八年不见,六叔看起来比当年成熟稳重多了。” 上官瑜见他如此称呼自己,不免有些不习惯,毕竟在这之前,皇帝未曾叫过他六叔,况且他也不想皇帝对他表现得过分尊敬,因此忙说:“皇上叫我平王或者庆成即可。” 庆成乃他的字。 皇帝摇头道:“你是朕的叔叔,朕叫你六叔天经地义,你大可不必为此而感到拘谨。” 上官瑜只得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拉着他的手往宫里去,边走边说:“你知道吗?六叔,在等待你到来的这六天,是朕这半个多月来心情最好的几天。这几天里,朕每天醒来都会充满了期待,总有种好事将近的感觉。这种感觉朕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上官瑜:“皇上的感觉臣也感同身受。” 皇帝看着他如画般的侧面,想到他将西南三城治理得这么好,心里也莫名地感到欣慰,握他的手便不知不觉间紧了几分。 皇帝和上官瑜的面相有些相像,身型也差不多,只不过上官瑜比他高一两寸而已,此时两人并肩而行,连侧脸和步态也都颇为相像,看起来倒真像是兄弟两。 久别重见,两人都颇多感慨,但两人又都不想在人前过多地抒发感情,因此一路上都只是紧握着对方的手,通过从这相握的手传达自己对对方的情意。 到得英华殿,皇帝让其他人退下,只留下上官瑜和范仲通。 皇帝亲自给上官瑜倒茶,上官瑜双手接过,非常领情地喝了两口。 但他的表情依然是温和持重的。 尽管皇帝很热情,他的应对却始终冷静、克制和得体。 当年,由于高龄产子,上官瑜的母亲文熹皇后在生他时出现了难产的情况,中途又大出血,差点就一尸两命了。 也就在那时文熹皇后留下了病根,因此生下他不久便感染了风寒,且久治不愈,之后就只能一直卧病在床了。 在平王上官瑜未满半岁时她因病去世。 这事对平王的父王彰德皇帝的打击很大,所以文熹皇后走后他整个人也迅速憔悴消沉了下来。 或许是觉得文熹皇后的死多少跟平王的出生有关吧,彰德皇帝后来对平王都不是很好,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所以平王该受的待遇一样都没有少。 因为太过伤心难过,彰德皇帝三年后也驾崩了,于是时为太子的上官修自然而然地登上了王位。 才三岁就没了爹娘,这使得平王在大多数场合里都不太爱说话,但他又是一个非常聪明和惹人爱的小孩,因此宫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当然,这种喜欢跟父母的爱是没法比的。 当时彰德皇帝有一位妃子叫白玉莲,她待平王尤其好,照顾他也照顾得极为尽心。 白玉莲在经历过一次流产之后便没有了生育能力,所以干脆把平王当自己的儿子看待。她秉性善良,且学识渊博,使得刚登上王位的先皇上官修也很放心将平王交给她带。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先皇对这个弟弟都很冷漠,甚至百般提防,直到临死前的那半年,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才开始关心这个年纪比自己的大儿子还小的弟弟。 不过这种关心是极为克制的,甚至是带点苛刻的。 平王就藩时是带着白玉莲一起去的,在他的心目中,她已然就是他的母亲,可惜她到藩地不久就生了病,不到两个月便过世了。 从那之后平王身边再无一个亲人。 所以平王对亲情的感觉已很陌生,并且也不太渴求。 同时,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外人也很难知道,因为他极少有感情外露的时候。 第31章 新线索 范仲通静静地看着上官瑜,看着这个曾经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大的人。 从上官瑜出生到就藩的那十七年里,范仲通都有参与见证他的成长,尽管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扮演着一个默默的旁观者,但是他对这个年轻人是怀有感情的,那是一位长辈在见识了各种各样卑鄙低劣的人后忽然见到一个美好的人所产生的欣慰和爱惜。 因为他一直表现得很淡,且从来没有主动走近过上官瑜,因此上官瑜并不知道。 又或者他知道了,但是他也像他一样表现得冷淡。 毕竟他们都得顾忌着皇上的感受。 哪怕基本上是表面上的顾忌。 范仲通还记得当年的上官瑜尽管话不多,但是为人非常的善良,同时又极有主见,当他在对他极好的人面前时,偶尔也会表现出青少年该有的天真、烂漫和调皮,但是现在的他给人的已然是另外一种感觉,那是一种沉稳持重、深不可测的感觉,但唯一不变的是依然能给人满满的安心感。 范仲通又记起上官瑜就藩前皇上曾问他想带点什么到藩地去时上官瑜的回答——想要一批书、一把父王当年上战场时佩戴过的剑、一幅母后作的画以及一包故土。 皇帝当即应允了。 于是上官瑜列了一份长达300页的书单,共20008本,囊括了天文地理、五行术数,占了皇宫藏书阁总藏书的十分之一。 当年,平王就是带着一批书、一把剑、一幅画和一包土去就藩的,并没有向皇上要金银珠宝或者价值连城的收藏品。 范仲通不禁在想——这些年里他想必看了那两万多本书中的一大部分了吧?想必也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吧?毕竟单是他管辖的那三座大城就足以称得上幅员辽阔了。他想必也处理过各种各样刺手的问题吧?毕竟一方藩王要想将藩地管理得好,总是要花很多心力的,何况他管辖的藩地又是所有藩地中治理效果最好的。 看着他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如此的不卑不亢、淡定从容,范仲通又不免猜测他这些年的心境变化,越想越觉得自己推荐他回来的做法是对的。 喝了两口茶后,上官瑜主动向皇帝问起九天灵珠鼎失踪的事。 皇帝顿时一脸的哀伤和无奈,叹气道:“这也是朕此次召你回来的最主要原因。” 他看着上官瑜慢慢地讲了起来。 上官瑜认真听着,表情冷静且凝重。 听皇帝讲完后,上官瑜当即问:“鼎不见后那铁丝网罩的门是合上还是开着的?” 皇帝微愣了片刻后答道:“是开着的。” 上官瑜想了想,又问:“此铁丝网罩打开后会不会自动锁上?” 皇帝:“会的,而且最多不超过眨三次眼的时间。” 上官瑜的表情立变,道:“皇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到现场去看看。” 皇帝忙说:“当然可以。” 边说边站起来,“朕同你一起去。” 于是三人立即出发去青铜器馆。 值班的守馆员见皇帝亲自来,握笔的手顿时哆嗦了一下,忙放下笔上前行礼。 皇帝让他带他们去九天灵珠鼎摆放处。 守馆员点点头,快步走在了前头。 铁丝网罩依然原封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上官瑜让守馆员按密码将之打开。 密码输入后,铁丝网罩的门缓缓打开,开到最大后自动停下。 少倾,门又自动关上了。 上官瑜上前几步,仔细地查看着暗关密码处,发现那里乍一看去看不出与其它网格子有任何不同,细细看了很久才发现那个格子上有几个小-凸-点。 上官瑜向守馆员要了密码,亲自打开和关上那门。 他反复地打开和关上了几次后发现这铁丝网罩门果然在打开后不久便会自动关上。 那么,为何案发时铁丝网罩的门是开着的? 上官瑜紧盯着那处看了好一会儿后问皇帝当时第一个发现此鼎不见了的人是谁。 皇帝:“乃当时任此馆守馆员的郁清和张文绶。” 上官瑜:“臣想见他们一面。” 皇帝想了想,道:“好。” 遂派人去将郁清和张文绶押来。 当郁清和张文绶得知平王来协助查案的消息后,先是眼睛一亮,接着眼中的光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既然平王参与进来,那么宋棠那边就更没有赢的可能了。 他们的心也迅速地沉了下去。 但既然是皇上的旨意,他们也只能配合,于是他们拖着沉重的脚链,在锦衣卫的押送下再次踏入这间曾载满了回忆的藏品馆。 当他们看到跟皇上长得很像但眼神很温和的平王时,他们先是朝他定睛看了两眼,随后便垂下了眼眸。 他们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上官瑜请他们还原一下他们当时看到的情景。 他们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 皇帝怒道:“竟敢如此放肆,不想活了吗?” 郁清才缓缓开口道:“当时铁丝网罩的门是开着的。” 上官瑜让他将当时门开着的状态还原一下。 郁清点点头。 但是门没开多久便自动合上并锁上了。 上官瑜眉头微皱,问:“当时有没有发现绳子类的东西绑着它?” 郁清:“没有。” 上官瑜:“门后来是自动关上还是你关上的?” 郁清略为紧张地看了上官瑜和皇帝一眼,见两人神色平静,才低声答道:“我关上的。” 上官瑜:“关的时候容易关么?” “一开始有点拉不动,好像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后来我加了点劲,它就动了,然后就自动关上了。” 上官瑜点点头,对皇帝说:“这么看来,可以初步判断盗鼎者有使物品在一定时间内被定住的功力或者法力。” 在场的人皆大感惊讶。 事发时大家都慌得乱了分寸,以至于都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如今听上官瑜这么一分析,大家才有“原来如此”之感。 这个发现会是一个突破口,尽管不知道它能牵引出多大的线索来。 皇帝原先有点沮丧的脸立即泛起了光彩,问:“那么,盗鼎者很有可能是一个练功者或者修道者?” 第32章 推断 上官瑜点点头。 这下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振奋之色。 如果盗鼎者是一位练功者或者修道者,那么调查的范围又可以缩小很大一部分了。 这跟宋棠那天的推断不谋而合。 同时更加让大家坚定了宋棠和上官瑜所得的推断。 所有人都紧盯着上官瑜,等着接下来从他口中听到更加令人振奋的事。 但上官瑜的表情非常的凝重,且并没有趁机炫耀自己的断案能力的意思,他凝神沉思了半晌,然后看向皇帝,问:“皇上,请问宫里有谁跟外面的法师、道士或者习武之人常来往的吗?” 皇帝闭眼回忆了半晌才摇头道:“没有,除非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宫里才会请道士或者法师来,平日里是根本不跟他们有往来的。至于习武之人,朕更是从未见过宫里有哪位跟他们交往密切的。” 上官瑜:“包括后宫的妃子们吗?” 皇帝:“包括。” 上官瑜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才问郁清和张文绶:“博物馆的人呢?” 郁清和张文绶赶忙相互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据他们所知,博物馆的所有职员里好像只有宋燕和是认识有上官瑜所提到之类型的人的,那人便是云雾山云鹤派掌门人李衍。 但他们都不想透露,因此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皇帝顿时怒了,冷声道:“宋燕和之女的师傅不是吗?据调查,他们几乎每年都会见面一次,平时也几乎每个月都通一封信,这样的关系难道还不够密切吗?” 与此同时,皇帝的脑子也在快速地运转着。 会是李衍吗?然而李衍的功力已经那么高。但是不会是吗?练功之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功力越高越好的吧。 见皇帝大怒,郁清和张文绶赶忙跪下请罪。 一直没有说话的范仲通开口道:“皇上,他们只是一下子没想起而已,望您宽宏大量。”又凑近皇帝降低声音道,“眼下非常时期,留着他们要比杀了的好。” 皇帝想想觉得也是,况且并不想在上官瑜面前表现得太过冷酷和专-制,因而没有问责他们。 上官瑜听了皇帝那句话后却不免眉头微动,敏锐地问:“宋燕和是谁?” 方才在英华殿时皇帝只跟他讲了九天灵珠鼎失踪当日的情况以及大理寺的调查结果,并没有提到宋棠申请查案的事。 关于宋燕和,皇帝方才只以“博物馆馆长”相称,并未曾提过其姓名,故上官瑜并不认识。 严格来说,在上官瑜就藩前宋燕和已经在博物馆任职了,只不过当时还不是博物馆馆长而已。 皇帝:“博物馆馆长。” 上官瑜瞳孔微缩,问:“他还活着吗?” 皇帝点点头。 上官瑜立即接着问:“他现在在哪里?” 皇帝:“在大牢里。” 上官瑜:“待会我想见见他。” 皇帝:“好。” 郁清和张文绶却变了脸色。 宋燕和确实跟云雾山云鹤派掌门人李衍关系很不错,但是据他们所知,李衍是一个品行正派又极有原则之人,这样的人似乎不太可能会打九天灵珠鼎的主意啊。 但是,当他们再细想时便不敢这么肯定了。因为宋燕和是知道青铜器馆内所有暗关的密码的,假如他曾不小心透露给了李衍,此案的发生便有一定的依据了。 若真是李衍,宋燕和此次恐怕又得罪加一等了。 他们都是宋燕和栽培出来的,他们相信宋燕和的为人,至于李衍那边,原则上看,宋燕和应该不会结交一个品行差的人,因为宋燕和一生都主张远小人近君子,况且宋燕和看人的眼力还是极好的。 不过有些事也不好说,毕竟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但是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他们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就是想帮宋燕和一把也帮不了。 因此他们都紧紧地闭着嘴。 皇帝让他们两人退下。 上官瑜扫视了一遍四周的窗户和大门,然后问:“这屋里应该还有其他暗关吧?” 不然盗贼不可能在不动窗户和大门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东西偷走的。 皇帝点头。 值班的守馆员遂打开小房间的暗关,随即又打开小房间里那个小窗的暗关。 上官瑜发现这两个地方的暗关也都是在打开后不久自动会合上并锁上的,不过此间的花时要比铁丝网罩的暗关慢五六倍。 上官瑜走进小房间看了一趟,包括上次宋棠寻找暗关的地方,然后对皇帝说:“盗贼很有可能是从这窗户离开的。” 皇帝没有马上表态,想了想之后才指着小窗户外面说:“但是当时在外头巡逻的人都未曾听到过任何动静,也未曾见任何人从那里离开。” 上官瑜:“这便又涉及到一种可能——盗鼎者不仅熟知青铜馆的所有密码,且会障眼法一类的法术。” 第33章 宋燕和 众人皆点头表示认可。 假设上官瑜的推断成立,那么,目前来看,最可疑的作案者便是李衍和宋燕和了。 于是皇帝立即领着上官瑜去了大牢的审讯室。 他们要好好地审问宋燕和一番。 想到先前每次审问宋燕和都毫无收获,皇帝就生气,因此路上走得极快,好像恨不得马上就将宋燕和揪起来厉声逼问加训斥一样。 那边厢,当宋燕和得知自己又要被提审时,他脸色平静地站了起来。此时他的心里也是平静的,他知道他在此案中无愧于心,也相信邪不胜正的道理。 半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他看起来清瘦了不少。不过这段不断被提审、不断被严刑逼供的阴暗日子并没有让他意志消沉,尤其是看了宋棠托郁清给他带来的信后,他现在是越来越有斗志了。 他坚信清者自清,因此从没有因严刑逼供而说违心的话。自从得了宋棠的信,就更加坚定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女儿身患重病都还能如此积极地查案,他一个身强体健之人如何能不积极地应对? 生活就是这样,它给你一些美好的事,也给你一些糟心的事,只要心存信念,沉着、积极地应对,总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所以在大牢的这段日子里他没有怨恨过,也没有自艾自怜过。 所以在前往审讯室的路上时他始终面色平静、步态从容。 审讯室的门开了。 上官瑜看到一位戴着手链脚链的中年男人在狱司的押送下缓缓地走了进来。 虽然这人穿着一身囚服,头发也乱蓬蓬的,但仍掩盖不掉他身上那股专属做学问之人的儒雅、清淡与超然,不过其人看起来极瘦,加上个子高且脸色苍白,就不免给人大病初愈或者尚在病中的感觉。 宋燕和一进来便朝皇帝和上官瑜这边看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上官瑜身上时他愣了一下,但是没多久便大概地猜测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的心顿时一沉,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他往前走的步履就瞬间减慢了,到得指定的位置后,他有些僵硬地坐下去。 皇帝和上官瑜坐在他的正对面。 一张约三尺多宽的长形桌子横在他们之间。 这是让双方都感到舒服的距离。 皇帝首先开口道:“宋燕和,今日由平王来审问你,因此朕不妨丑话说前头——若你没有如实作答,朕便让大刑侍候。” 这种话最近宋燕和听得太多了,如今都当它只是一句警戒而已,心里已经没有当初那么害怕了。 宋燕和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上官瑜问:“青铜器馆内共设有多少个暗关?” 宋燕和:“六个。” 上官瑜:“说具体点。” 他看向宋燕和的目光是温和冷静的,但若细看会发现这温和冷静中又透着锐利,仿佛能将人看穿似的。 宋燕和也不慌,看了他一眼后答道:“第一道大门一个,第二道门一个,藏品区入口处一个,九天灵珠鼎外围的铁丝网罩上一个,小房间门及窗户上各一个。” 上官瑜闭上眼睛默了一下,道:“说说你在博物馆任职期间的经历。” 宋燕和犹豫了片刻才说:“十四年前的春天,我开始成为博物馆守馆员中的一员,一开始在书画馆,因想各个馆都去体验学习一遍,遂在八个月后主动申请去玉器馆,一年后又申请去了陶瓷馆,又一年后去了金银器馆,再一年后去了青铜器馆。五年半后,升为副馆长,又过了三年,升为馆长,一直到案发前。” 说这些时宋燕和眼中有微光闪烁,往日的情形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让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经历过一段多么充实顺畅的时光。 上官瑜静静地观察了宋燕和小半晌,然后问:“生活中与你有深交关系的人有哪些?” 宋燕和顿时有种全场的人都在怀疑他的感觉,让他原本充满坦然的心忽然有些不自信起来。 他定了定神,又低头斟酌了一下才答道:“实不相瞒,生活中的我除了跟博物馆的职员们关系比较好之外,并没有跟谁是至交关系。” 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道:“放肆,明明云雾山的李衍跟你的关系就很密切。” 宋燕和的脸上立即闪过一丝忧虑,不过他马上就调整了过来,低声道:“皇上恐怕误会了,臣之所以与李-大-师有来往,仅仅是因为臣的女儿在他那里修炼气功的缘故,臣经常与他通信,目的也是为了了解女儿在山上的情况。” 上官瑜:“你跟你女儿说起过青铜器馆的暗关密码吗?” 他边问边目光炯炯地盯着宋燕和看。 宋燕和连连摇头道:“没有,我很清楚这些暗关密码事关国家宝藏的安全,所以一直以来连家里人都从没透露过。” 上官瑜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冷静地说:“你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得经过验证。” 说罢他看向皇帝道:“皇上,我想我们有必要查查云雾山的李-大-师和宋馆长之女。” 第34章 棋逢对手 还没待皇帝做出回应,宋燕和已大惊失色,忙跪下道:“皇上,平王,我可以以人头担保,我从未将青铜馆的暗关密码告诉过他们,请你们......放过他们吧。” 李衍和宋棠都是他生命中无比重要之人,他不想他们因为此事而受到太多的干扰,甚至是威胁。 当然,他也明白,此案发生后,他们要想不受到干扰和威胁是不太可能的。 但他还是希望程度能轻一点。 上官瑜看了看皇帝,等皇帝表态。 毕竟离京已八年,对于京城现在的人和事,尤其是宫里的,上官瑜是不太清楚的,所以方才所有对案件产生的推断都纯粹是从断案的角度来,不掺杂有个人恩怨和人情世故。 但是任何事,要想脱离人情世故很难,要想脱离个人恩怨,也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 所以他只是阐述自己的看法罢了,不会强求皇帝按照他的意思来做。 皇帝对宋燕和说:“在真相未明之前,你和李衍的嫌疑都无法解除,所以你们必须得配合。”又加了句:“求情也没有用。” “至于宋棠这边,”皇帝对上官瑜说,“她的情况比较特殊,朕回英华殿后再跟你详说。” 关于宋棠,上官瑜只知道她乃宋燕和之女且有跟云雾山的李衍修炼气功,除此之外一无所知,同时也知现在不是追问这些事的时候,便点了点头。 皇帝看了宋燕和一眼,问上官瑜:“可还有什么要问他的么?” 上官瑜:“暂时没有了。” 皇帝便对范仲通说:“速传话给大理寺卿,让他马上到英华殿来一趟。”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审讯室。 在往英华殿的路上,皇帝对上官瑜说:“关于宋燕和之女宋棠的事,朕方才还来不及跟你讲,现在跟你讲讲吧。” 遂将宋棠如何冒死求见,如何以一年内保证将真相查明为条件将185人的性命暂时保住,以及她自己的身体是怎样的一个状态,都一五一十地跟上官瑜说了。 接着又讲了他让宋棠与大理寺比赛谁先查出真相的事,并讲了输和赢所要面对的后果。 上官瑜听完后表情变了几变,眼神也从淡漠到温暖,再到微微的焦灼和无奈。 那个女孩,她为了救这185条人命,竟不惜以病弱之躯请求参与查案,还向皇帝许诺一年内查出真相,单是这份胆识和魄力就让他动容了。 上官瑜的心忽然前所未有的柔软。 他想——皇帝这一招对那个病弱的小女孩来说实在是太过苛刻了,对大理寺这边也颇为不公,然而,既然是那个小女孩主动提出参与查案的,也就不能怪皇帝的条件这般苛刻了,况且皇帝的初衷是为了逼出他们的潜能,让案子尽快有真相,因此他几经权衡后决定暂时不对此发表意见。 但是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了不少,好像对皇帝的这个决定多少有些不满意。 皇帝看出来了,道:“是她主动要求的,朕当时还特意提醒了她查案的难度和危险,但她坚决要这么干,朕才出此策的。” 上官瑜微微一笑,没有表态。 皇帝又说:“朕能怎么办呢?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总得给这些查案人一些压力吧?再说了,她自己当时表现得如此自信,朕就不免产生了相信她的感觉。” 上官瑜笑笑说:“我明白。” 接着上官瑜问:“她现在开始查案了吗?”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只不过这种感觉又夹着些微的不好受。 皇帝点点头,道:“嗯,因为前些天她发现有一位公公的举动有些可疑,便想见见他,看看他是否跟此案有关。不巧的是那位公公刚好在事发的五天前请假回乡去了,而且一共请了两个月假,她遂直接到他家乡找他去了,眼下应该还在去他家乡的途中。” 上官瑜眉头微动,心想——这女孩倒也知道查案贵在毫发不漏,贵在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马上行动的道理。 于是他向皇帝询问祝公公的事。 皇帝便向他讲了。 讲完后皇帝问:“你觉得祝公公这条线索可疑么?” 上官瑜点点头。 皇帝:“我们要不要也派人去龙潭县一趟?” 上官瑜摇摇头,说:“既然她在查,就由她来查吧,我们先查李衍这边。”又道,“我先前不清楚她的事,还想着马上找她来审问一番的,眼下看来她这边的审问暂时可免了。” 皇帝:“你觉得她不可疑么?” 上官瑜:“应该不是她。” 皇帝:“何以见得?” 上官瑜微微一笑:“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第35章 分歧 当郭东乘得知皇上有找以及平王已到京的消息后大为振奋,立即赶往英华殿。 一路上,他步履匆匆,迫不及待,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想——平王何等聪明之人,他到了后肯定会先跟皇上了解大理寺这边的查案进展的,不知被他这一番了解之后会看出大理寺多少的不足来,还有,不知他会对他这个大理寺卿有个多糟糕的印象。 又想到皇帝隐含责备的目光,他的步履就不免变得沉重。 从在大理寺当差以来,还真的是只有这桩案是半个月都查不到关键线索的。 想到这,郭东乘不免有种能力不足之感。 然而此案毕竟非同一般,不能拿它与先前的案子相提并论,因此他很快又心安了些。 不管如何,眼下查案要紧,既然平王在查案上有天分,那他接下来哪怕会被皇帝奚落、被平王看轻也在所不惜。 他又想起那天当他向皇帝成功申请到平王协助后回到大理寺时的情形。 回到大理寺,他第一时间将这事跟大理寺少卿富诚说了。富诚得知后表情非常的难看,不咸不淡地说:“郭大人这是明摆着让全大旸的人看我们大理寺的笑话么?” 郭东乘听出了这话里的□□味,眉头微微皱了皱,道:“平王善断案,有他相助无疑对我们大理寺极其有利,至于我们大理寺的笑话,能力不足就是能力不足,怕什么承认?案子能破才是最重要的。” 富诚的目光又冷了几分,语气怪异地说:“郭大人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跟属下商量一声,这究竟是为何?” 郭东乘默了默,道:“我原打算与你商量的,后又怕你不同意,况且当时也不晓得皇上是否同意,故决定先跟皇上申请,得了皇上的答复后再告知你。” 富诚当即冷着脸走开了。 郭东乘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摇摇头回座位坐下。 很快富诚又返回来了,冷着一张脸在他自己的位置坐下。 郭东乘与他之间相隔不到五尺远,他的满腹不满即使没有说出来郭东乘也能从气氛上感受得到,郭东乘心里也有些不耐烦,便没有开口解释。 好一会儿后,富诚忽然道:“郭大人,您可知您这是将我置于何地了?” 郭东乘想到自己以往对他已算客气,现在便不太想继续惯着他了,便从容答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不过我奉告你一句——只要我还是大理寺卿一天,这里就由我说了算。” 又道:“眼下正是紧张查案之时,我可不想看到谁在这个节骨眼上计较毫无必要之事。” 说罢郭东乘拂袖而去。 大理寺的人皆目瞪口呆,但是谁也不敢出来相劝。 郭东乘与富诚貌合神离的关系已非一朝半夕,只不过是先前还没有到爆发的程度罢了,如今这事无疑就是引爆两人关系的导火线。 富诚当日便进宫去找他的姐姐富敏了,只是不知富敏是怎么跟他说的,反正他回来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是脸色看起来很不好看而已。 郭东乘也没有找他谈话,而是直接把要跟他商量的事跟另一名属下商量了。 两人的关系正式进入冷战。 然而很快郭东乘便意识到这样下去肯定是会出事的,又想到自己身为大理寺卿,应以大局为重,况且那件事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在情在理也应该主动缓和两人的关系的,于是次日他便主动向富诚道歉。 富诚听了后脸色才有所和缓,慢慢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自己当时的态度也不太好,这是我的不对。” 郭东乘道:“那就各让一步吧,过去的一概既往不咎,不过我还是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大理寺永远不缺人才,缺的是在大事上拎得清同时又把查案看得比天大的人。” 富诚立即看向他,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不禁心头一凛,忙点头道:“明白。” 自那之后,两人又恢复了关系,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仍然是貌合神离的情况居多。 想到自己与富诚之间的关系,郭东乘就不免头痛。 他有想过找个机会向皇上讲讲此事的,只不过他又觉得自己还不太清楚富敏跟皇帝的关系究竟是怎么样的,不宜鲁莽行事。 万一皇帝很信任富敏,那么他向皇帝这么说她的弟弟,无疑便是引火烧身,况且眼下大家都急着查案,所以他还是先不说吧。 只是一想到自己与富诚之间平日合作的情况,就满心的不自在。 两人在思想、秉性上皆是相反的,这样的合作确实让双方都痛苦。 但是,眼下也只能先这样了。 不知不觉间,他便来到了英华殿,立即站定整理了下衣服才朝里面走去。 皇帝和上官瑜已经回到了英华殿,正在里面等着郭东乘。 郭东乘一眼便看到了上官瑜,发现对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澄澈又稳重,已是一个玉树临风又温和庄重的成年男子了。 这男子如同一抹春风般,扫去了郭东乘心头积压已久的阴郁。 郭东乘微笑着上前行礼。 皇帝便问他:“还认得平王吗?” 郭东乘看了看上官瑜,道:“回皇上,尚认得。” 皇帝点点头说:“明日起,平王将正式入驻大理寺协助查案,你待会回去后便命人给他收拾出一个办公间来。另,”他看了看手头中的几份册子道,“关于此案的所有资料,你明日一早也给平王一份。” 郭东乘忙点头道:“是。” 又对上官瑜说:“接下来就有劳平王相助了。” 上官瑜:“你先前调查过云雾山的李衍吗?” 郭东乘摇了摇头,道:“先前对此人有过一点点的怀疑,但是细加琢磨后又觉得不太像,便没有去查。” 他看着上官瑜问:“王爷觉得此人可疑?” 皇帝便接话道:“从初步推断来看,作案者很有可能是一位练功者或者修道者,正好李衍便是一位练功者,加之他跟宋燕和的关系又如此密切,就不免使人生疑了。” 第36章 还是想住松涛堂 接着皇帝道:“朕已派人去云雾山调查李衍。” 郭东乘忙在心里快速地思索——他们是从哪些地方看出盗鼎者是一位练功者或修道者的? 很快地他便想到了,那也正是他先前想到却又不太敢确定的地方。 他做事求稳,喜欢做有把握之事,但是过于注重稳重又容易导致他在一些需要果断给出判断的时候犹豫不决,因而耽搁了时间或错过了良机。 这是他的缺点,他自己也意识到了。 但是人要克服自身的缺点似乎并不容易,因为关键时刻时,自己本质中的那些特点还是会不自觉地跑出来,左右甚至决定着自己最终的决断。 他想,或许正因为这样,每个人才具有局限性吧,他因而看清楚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缺点,然后努力与那些在对事物的决断上有优势的人合作。 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也是他之所以跟富诚能够合作数年的原因之一。 尽管他跟富诚合作时颇为受气,两人也从来没法融洽地相处过,但毕竟富诚是个果敢之人,能够最大程度地弥补他性格上的优柔寡断,所以他才对他的脾气一忍再忍。 想到这里,郭东乘忙收回思绪。 最近也不知为什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跟富诚之间合作上的事,一旦想到这事,心里就会有一种想要向皇帝反应反应的冲动。 但是还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帝说这些了吧,皇帝最近已经够烦心的了。 于是郭东乘赶忙掐住了那些思绪,答道:“皇上说得有理,臣没有异议。” 皇帝让郭东乘坐下,又看了平王一眼,道:“接下来你们有何计划?” 平王看向郭东乘,郭东乘回赠以一脸谦卑的微笑,平王便知郭东乘是打算由他做主了,遂答道:“打算先调查李衍,若李衍这边情况确实有疑,就依着这条线索深查下去,若查出跟他无关,我们就立即全国范围地搜集所有练功者和修道之人的资料,再依照这些资料逐一细查。” 皇帝又问郭东乘的意见。 郭东乘忙说:“臣听平王的。” 皇帝当即皱了皱眉,道:“嗯,你先退下了。” 郭东乘赶忙看了皇帝和平王一眼,见他们似有要事商量,心里又不免忐忑,但既然皇帝下了逐客令,他也不便久留,遂起身道:“好,那微臣先告退。” 郭东乘快步走了出去。 已近夏天,气候已有些炎热,阳光也亮得晃眼。 郭东乘在猛烈的太阳底下快步地往宫门口去,然而没走多远就已经汗流浃背了,于是他立即选了一条有林荫的路走。 不远处有两名大臣边走边小声地交谈着什么。 郭东乘无意于听他们的闲聊,也不想跟他们打招呼,便特意放慢了脚步。 但由于隔得不远,加之此时四周没有其他人,他还是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大臣甲说:“先皇赐他‘平王’之称倒也合适,我看他一副心平气和、沉稳淡定的样子。” 大臣乙摇摇头道:“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城府深着呢。” 甲颇为吃惊地问:“此话怎讲?” 乙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郭东乘赶忙隐身于树叶之中。 乙见四周没人,才对着甲的耳朵说:“据说今上登基不久后的一天上午曾当着许多大臣的面以一段诗词来试探他,诗词的原句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大意是今上觉得他跟自己无论外形还是能力上都是非常之接近的,说他文武双全,又富于机变,日后定会大有所为。 “当时所有大臣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因为谁都听出了今上那话中的意味,所以都暗暗为平王捏了一把汗。” 说到这里是大臣乙又将声音降低几分道:“但平王只简单的一句话就将这危机给化解了,还哄得今上十分的高兴。”他问,“你猜平王是怎么答的?” 甲忙问:“他怎么答?” 乙:“他的原话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意是说今上对他夸赞过度了,并说他虽然外形跟今上有几分相似,但是能力和魄力都远远不及今上,所以甘拜下风,且愿意毕生视今上为师长和榜样。” 甲感慨道:“果然是高!” 乙:“可不是?当时他明明是今上最忌惮之人,却在那场‘清叛’运动中毫发无损,且得今上的特别照顾,足见他极不简单。” 甲点头道:“嗯,在那个年纪就已经明白‘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确实是很了不得。” 乙连连点头。 郭东乘快步从一侧离开。 关于当年今上“清叛”的事,郭东乘也印象深刻,不过他当时还太年轻,没有细想平王之所以能在那么残酷血腥的运动中还能全须全尾地存活下来的原因,如今细想起来,也不免钦佩当时才十来岁的平王的生存智慧。 想到此案将有此人相助,郭东乘冷了多年的血也忽然再度沸腾了起来。 回到大理寺,郭东乘立即命人将自己和富诚共用的办公间给腾出来,再将此间按照平王可能喜欢的样子重新摆设和装扮。 然后,他将此间对面的那间设为他和富诚的办公间。 这是一间比对面那间小了一半多的房间,原是作为下属们累了时的休息间用的,故里面的陈设十分之简单。 富诚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看,冷笑道:“大人这是要将平王尊为大理寺的头儿么?” 郭东乘听了便有些不悦,犹豫了片刻才说:“平王本就比我们任何一个的身份地位都高,总不能将他安置在这间吧?再者,说句大实话,我们大理寺这近四十号人的前途命脉如今可都算是栓在了他的身上,对他客气一点不是很应该的吗?” 富诚扭开了脸。 郭东乘不知他的表情,但也无意于知道,便继续忙开了。 富诚忍了忍,终归没有再说什么,冷着脸走进去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了。 那边厢,待郭东乘走后,皇帝便对平王说:“六叔,你这次回来,快则几个月,慢则一年,需要住在京城了,所以朕打算将雁鸣轩空出来给你住,你看如何?” 雁鸣轩乃皇宫南边的一座庭院式的建筑,里面设置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还有一个湖和一个花园,风景十分之清幽雅静,是皇帝闲时与众妃对诗、饮酒或休憩的地方。 这里距离皇帝的养心殿也很近。 上官瑜听了后默了默,微笑道:“实不相瞒,我还是想在松涛堂那边住,望皇上恩准。” 松涛堂乃先皇过世后上官瑜主动向皇上请求搬去住的地方,那地方与皇宫隔了一条护城河。 上官瑜曾在那里住了两年零三个月。 皇帝一听脸色便微微有变,道:“那里如今是用来堆放文房四宝和一些不太常用的杂物了,而且不常打扫,不太适合住人呢。” 上官瑜道:“无妨,我只需要其中的一间房即可。” 皇帝想了想才说:“你住那里的话每天还得进宫出宫的,多不方便。” 上官瑜:“不碍事,我每日起早一点便是。” 皇帝:“雁鸣轩比那里的环境好。” 上官瑜:“查案期间,不会计较这个。” 皇帝只得点点头,然后派人去收拾和打扫。 上官瑜喝了一杯茶后道:“我回来之后尚未来得及去跟太后请安,现在应该去一下了。” 皇帝点头,让范仲通陪着他去。 于是上官瑜由范仲通带着出了宫,坐上皇帝专门给他准备的马车朝太后所住的山庄疾驰而去。 第37章 见太后 骑马紧随着上官瑜的有上官瑜的助手萧原、智囊团成员巴丹和骆鹭以及三名贴身侍卫。 他们都已跟随上官瑜五年以上,个个既能干又忠诚,而且很聪明和敏锐。 太后亲自到静园的大门口来迎,并且特意装扮了一番。 张公公也不再穿那些不像太监穿的名贵衣服,换上了正儿八经的太监服,手执拂尘静立在太后身边。 见太后满脸期待地朝平王来的方向张望,张公公便说:“太后,算起来已经有九年没有藩王回京的了。” 太后点头,感慨道:“是啊,如今他们分散在各地,尽管可以肯定他们衣食无忧,但又有谁知道他们过得是否开心呢?当他们思念故乡时,又有谁能解他们的乡愁?” 张公公点头说:“是啊。” 一番感慨后,太后又说:“不过身为藩王,从出生那天就意味着成年后要镇守藩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到这里时,太后的语气无比的温柔,眼眶也有些湿润。 不仅藩王们想念故土,她也很想念这些藩王们啊,年纪渐长后,这种想念便越发地强烈了。 那些曾经在她的眼皮底下长大的藩王们,她都将他们视为儿子或弟弟,总也希望他们能时不时地回来走走。 对于她来说,真是见一面算一面的了,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呢? 因此当她远远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平王时,她的眼睛顿时亮了,立即快步迎上去。 平王在她跟前跪下,恭敬道:“上官瑜见过太后,祝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身体也因为欣喜过度而有些颤抖,因此好一会儿才能平静下心绪伸手将他拉起。 她端详着他,见他面容俊秀,目光清亮,整个人看起来文雅、俊逸又精干,便觉无比的欣慰,因而微笑道:“你看起来状态很不错。” 平王笑笑道:“多谢,您的状态也很不错。” 太后的笑容更盛了,伸手握着他的手,一起往屋里去。 在往屋里去时,太后仿佛受了诱-惑般,总忍不住想看他,仿佛他是一幅神秘又充满吸引力的画,让她总也看不够,因此尽管理智上一直告诉自己要克制,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朝他的侧脸看,握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从辈分上算,她是他的嫂子。从年龄上算,她大他足足23岁,足以当他的娘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被他所吸引。 她保养得好,看起来不过三十七八岁的样子。 只是容貌再美,平日里也没人欣赏,所以她平日里穿戴都很朴素。 她边走边说:“你在京城的时候,可常来这里走走。” 平王点头。 太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平王则边走边快速地观察着四周,很快便对静园的格局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坐下后,太后贴心地给他泡茶,一边道:“自从案子发生后,皇上便操心得寝食难安,短短半个月就瘦了近十斤,偏偏大理寺那边的进展又很不顺利,更是愁煞了他,如今你回来了,望一定要与皇上同心同力,尽早把真相给查出来。” 上官瑜点头,道:“关于此案,不知太后有何想法。” 说着,他看向太后。 太后回赠他一笑,那笑容灿若鲜花又风情万种,看得人不禁一阵心神荡漾。 但他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太后伸出纤纤玉手给他倒茶,道:“哀家已搬出皇宫多年,对宫里的事早已鲜少过问了,所以在查案上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至于对此案的看法,老实说,确实太令人震惊了,谁会想到那尊一向被保护得无懈可击的宝鼎竟然会被人不动声色地偷走了呢?” 说着说着,太后的脸上露出了难过之色。 在她说话时,上官瑜静静地观察她,发现她所有的表情都不像是伪装的,她的话也没有令人可疑的地方。 应该不是她,不仅因为她没有理由这么做,还因为她的话语和表情中的诚实。 只是也不绝对,毕竟目前为止他所掌握的资料不多,不好给出太过武断的评论。 第38章 你想要什么样的? 于是上官瑜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 太后将此杯茶一饮而尽,接着道:“会偷它的人,哀家觉得应该并非为财,而是为了其它东西。” 上官瑜:“愿闻其详。” 太后:“如果是想偷来换钱,何止皇宫,外面很多地方都有,何必冒着被杀头之危险闯入戒备如此森严的皇宫?因此只有一个理由才说得通——此鼎或鼎上镶嵌的灵珠是盗贼唯一想要且对他具备关键作用的东西。” 在场的人都点了点头。 上官瑜:“太后分析得有道理,这也是我所想的。”又道:“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开的谜底是——作案者究竟是通过什么手段将此鼎偷走的?偷去做什么用?” 太后:“嗯。”接着问,“当天值班的锦衣卫你尚未审问过吧?” 上官瑜看了她一眼,道:“尚未,明日便审。” 太后点点头,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午饭时间,太后留上官瑜用午膳。 不多时,一桌精致又丰富的饭菜便摆上了桌,有太后喜欢吃的脆皮豆腐、香菇鸡煲、糖醋排骨、韭菜炒蛋和香干炒肉丝,也有上官瑜喜欢吃的香干炒腊肉、酸菜鱼、青椒小炒肉、卤鸡腿、红油炒酸笋、糯米糍粑和冬瓜薏米排骨汤。 太后亲自将一只卤鸡腿防盗上官瑜的碗里,说:“这个你从小就爱吃,而且喜欢吃姜蒜加豆豉卤的,今天哀家特地让厨子也这么做,你尝尝看。” 她还特地勺了一点汁浇在那只鸡腿上。 上官瑜便十分领情地咬了一口。 鸡腿已经被卤得十分入味,而且一咬就将骨和肉给分开了,入口时已香味四溢,细嚼时更觉齿间留香,因此上官瑜感慨道:“是儿时的味道。” 其实他在藩地上也经常让厨子做这道菜,尽管配方是一样的,但是味道还是不及京城的正宗。 这一口下去,顿时让上官瑜满是回忆,又想起父王曾跟他说母后也特别喜欢吃卤鸡腿的事,眼眶便猛地一热。 太后见状忙拍拍他的肩头说:“只要你喜欢,哀家便派这个厨子去松涛堂每日给你做。” 上官瑜赶忙放下筷子致谢。 太后又给他倒了一杯桂花酒。 上官瑜只抿了两口便放下了。 太后也不强迫,改为殷勤地给他夹菜。 饭到中旬,太后放下筷子,用小手帕擦了擦嘴后说:“以前你在藩地,天高皇帝远,有些事哀家是想管也管不到,如今你回来了,哀家就不得不提醒你了——你该有个妻了。” 当年上官瑜就藩前,太后就曾给他物色过一个,对方乃内阁首辅之女,既是出身名门世家,又精通诗词歌赋,还长了一副不俗的相貌,甚至年龄也跟上官瑜相仿。 当时太后十分看好这门亲事,也觉得这女孩与平王十分般配,便特意以召那女孩进宫与她对诗为由,让她与上官瑜见面。 那日上官瑜确实是来了,且来之前已经隐约知道了太后的意图,心里涌起的却不是期待,而是淡淡的无奈。 他并不喜欢别人把事情一件件地替他安排好的感觉。 但他还是不忍拂太后的好意,便真的跟那位姑娘在花下对了好几首诗。然而半天相处下来,上官瑜便已经很确定对方不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于是中途便借故离开了。 太后非常的不解和气愤,立即将上官瑜叫回来,劈头就问:“她才貌双全,且与你年龄相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上官瑜恭敬道:“她确实很好,只是不是我想要找的人。” 太后听了更气,目光锐利地盯着他问:“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京城的名门她基本都认识,应该不愁找不到他喜欢的。 上官瑜却想了想才答道:“这个,还真的有点说不上来,但是只要遇到了,我想我就能知道。” 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是觉得他的想法过于理想,也许是不太赞同,便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确实还算年轻,再等几年也无事,只是哀家也得提醒你一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上官瑜笑笑,没有回答。 太后又道:“你一向是极其理智和懂事的,怎么在这件事上就那么一根筋呢?” 上官瑜依旧是笑笑。 之后不久,上官瑜便就藩去了。 再之后,虽然太后每年都会去信询问他的终身大事,但他总是说“别急,缘分到了自然就会遇到的。” 可是太后这一等就等了8年,从他17岁等到他25岁。 人生能有多少个8年? 太后尽管心里颇有微词,但见上官瑜只是礼貌地微笑着,一副以沉默带过的意味。太后便知他仍然未找到,于是表情严肃道:“在众藩王中,你目前是年龄最大的单身汉了,你再这么耽搁下去,何时是个头?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不希望你父王和母后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吧?” 上官瑜避开了她略带责备的眼神,道:“父王共有六子,后代的问题无需担心。” 太后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顿时来了气,急声道:“那你自己呢?难道你自己不想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吗?” 语气已经是满含责备。 其他人都满脸担忧地看着上官瑜,唯独范仲通神色放松、嘴角微扬,似乎颇为欣赏上官瑜此举。 上官瑜自小失去父母,因而在宫里生活的那十几年里他感觉到的都不是亲情。 好在白玉莲对他如己出,很愿意顺着他的意思办事,因此他从小到大似乎都没有被人严加管教过。 这种相对的自由赋予了他独立的思想和个性,他就像个被放养的动物般敏捷又警惕,依然保存着野-兽身上与生俱来的野-性。 如今太后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才让他意识到有些时候人还是得顾及一下身边人的感受的。 于是他说:“接下来我会多多留意。” 太后的脸色才和缓了些,道:“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们都养在深闺里,你哪有机会认识?还是由哀家来帮你物色吧。” 上官瑜却有几分不自在,微笑着道:“眼下查案要紧,等案子破了再说吧。” 太后又急了,道:“这查案跟成家也不是非得分开来的。” 上官瑜温和地坚持道:“还是先专心查案吧,等案子真相大白了,这事就算您不催我也会主动去做。” 太后一脸的不高兴,但也知他表面和顺,其实内心里倔得多,她说再多也没有用,便没再说了。 用过午饭,上官瑜又跟随着太后在院子里到处转,转了一圈后便主动告辞了。 皇帝已派人给他收拾出了三个房间,其中最大的那间是给他住的,紧邻着的那间给随他从藩地来的那6人,还有一间则作为招待客人的客厅。 厨房那边也收拾妥当了,皇帝还派了三位厨子和一位杂工来。 太后给他安排的厨子也加入进来。 四位厨子见过面后便立即在厨房里张罗上官瑜的晚膳了。 上官瑜将自己带来的书和衣服等物品一一安置妥当后便走出房间,往院子中央的花园信步走去。 第39章 京城有新情况 太阳西沉了,霞光万道,为园子染上了一片动人的橘红色,使得整座宅子如同沐浴在一片辉煌壮丽的红光中。 上官瑜在园子的中央站定,仰头看着那通红且辽阔的天,吟道: 春水流,秋水流,流到京洲西河头。 斜阳染风霜,高楼有人愁。 梦悠悠,情悠悠,故园风雨几时休? 当时明月在,此时余空舟。 江水流,溪水流,流到香江东岸口。 春山年年绿,青丝已白头。 风悠悠,水悠悠,江山如画人风流。 人间仍可期,春风度九州。 上官瑜的脸上有惆怅,也有希翼,有忧伤,也有感慨,整个人沉浸在了辽远无边的思绪之中。 他的助手萧原此时正站在廊檐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听了上官瑜方才吟的诗后,萧原的嘴角带着一抹会心的微笑。 他们的王爷,除了很会治理藩地和查案之外,还很会作诗和写曲,在藩地时,每逢闲时他便一身书生打扮,约上三两知己好友到茶楼或者酒楼里去喝喝茶、吃吃酒,同时作作诗、写写小曲。 每逢在外头创作时他便署名为“方十六郎”。 由于他写的小曲朗朗上口又韵味悠长,因而深得各大戏班的喜爱,且无论哪个戏班唱这些曲都能座无虚席,使得“方十六郎”的名声很快便在当地流传了开来。 不少戏班为了能买到他写的曲想尽办法,手段百出,甚至不惜争得头破血流。 为了避免流血事件再次发生,上官瑜将萧燕娘开的临江茶楼作为交易点,每隔两三个月他便会出现在临江茶楼一次,写下几首小曲并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给戏班。 临江茶楼的老板娘萧燕娘是位戏迷,为人又聪明有识,因而上官瑜跟她颇能聊得来。 每逢上官瑜到来,萧燕娘便立即通知各戏班前来抢购他的新作。 上官瑜每次创作完毕都会让萧燕娘演唱其中几段,然后喝三杯萧燕娘亲手为他泡的茶才离开。 不少戏班的人为了能私下里优先得到他写的小曲还曾悄悄跟踪他,可惜总是跟踪不到半里路就被几位会武功的人给拦住了,然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方十六郎”悠哉悠哉地消失在视线之中了。 在萧原看来,上官瑜是个有趣、有才又有情怀之人,但又是一个将内心有意识地封闭起来的人,因而他人要想获得他的友谊和信任并不容易。 然而,一旦他信任你之后,他就会视你为他的朋友,并始终善待你。 这也是萧原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的缘故。 萧原朝上官瑜走去,道:“回到京城,王爷心里总归是高兴的吧?” 上官瑜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也说不准,你说呢?” 萧原便已了然,微微一笑,朝上官瑜走近了几步,与上官瑜一起欣赏着天边的彩霞。 ................ 自从踏上前往龙潭县的旅程后,宋棠双腿的病情便持续失控,八天过后,气功疗法对她已完全失效。 这天傍晚,一行人下榻在位于两座大山之间的入口处的一间简陋旅馆里。 用过晚膳后,方桐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接受红莲的按摩的宋棠说:“师妹,要不你还是留在这里或者返京去吧,接下来的任务我和刘叔会帮你完成。” 八天的长途奔波加上病痛的反复折磨,让原本就很消瘦的宋棠看起来更加的消瘦和苍白了,简直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说这话时,方桐的心里非常的难受,这些天,他亲眼目睹了宋棠如何迅速地消瘦,如何顽强地苦撑,他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力在支撑着她,让她如此的坚强,如此的镇定,但是理智告诉他——如果再让她这般带病长途奔波下去,可能没过几个月她就不行了。 想到她有可能会在此次行程中死去,方桐简直心如刀绞,难过得快要疯掉。 宋棠苍白的脸上现出了短暂的思考,然后她很坚决地答道:“不用了,我还是想去。” 一直低头帮宋棠按摩双腿的红莲使劲地将涌上眼眶的泪给憋回去,再用尽可能云淡风轻的语气道:“小姐,以前无论你做任何决定,奴婢都会站在你这边,但是这次奴婢站大师兄那边。” 她看向她说:“你还是别继续上路了吧,再这么下去你的情况会非常危险。” 最近这几天,红莲给她按摩时已发现她双腿的硬团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了,而且最近这几天宋棠已根本无法下地行走,饭量也在下降。 宋棠复闭上她美丽的双眼,面带微笑道:“我已经撑过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真的不想中途放弃。” 方桐急道:“师妹,这可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宋棠睁开眼睛看向方桐,说:“大师兄,我自有主张,并非逞强。” 她的双眼由于最近日渐消瘦的缘故,看起来就显得特别的大,且特别的明亮。 方桐一阵阵的心痛。 他定定地看着她,如同在看一副他看不透的美丽的画,心情十分的复杂。又想到她日渐变坏的身体,更是愁绪万丈。 他强自按捺住满心的难过,温声说:“我知道你很想亲自去一趟,我知道,我也很理解,只是从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你真的不适合再走远途了,所以,就当是为了你自己,望你别再......” 剩下的话他忽然说不出来了,忙扭过头去并用手掩住嘴,以免忍不住在她面前哭起来。 红莲也赶忙趁机说:“小姐,奴婢也求你了,就听大师兄的话一次吧。” 她又道:“况且祝公公这条线索也很缥缈模糊,真的值得你拿命去拼么?” 说罢红莲无限感慨地看着宋棠,目光里既有无奈也有生气。 她实在气宋棠长了牛一般倔的性格。 宋棠微微一笑,说:“假如我不去,我会更难受,甚至日后想起来都不能原谅自己,所以,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让我去吧,或者,就当是成全一个任性的人的一个执念吧。” 方桐和红莲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夜色暗了下来,原先闷热的空气也随之凉了下来,偶尔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风。 刘义带着两名锦衣卫到附近去查探路况了,龙大人和宝大人已歇下,只有一名锦衣卫守卫着他们。 难熬的疼痛过去之后便是全身疲软无力,且困意顿生,于是宋棠强忍着困意道:“天黑了,大师兄也回房歇下吧。” 方桐点点头,正准备离开时看见刘义从外来匆匆地走了进来,便赶忙停住了。 刘义面带焦灼地对宋棠说:“小姐,京城里有新情况。” 宋棠顿时没了困意,看着他道:“你说。” 方桐也随即回原位坐下。 刘义忙将门关上,坐在方桐和宋棠的对面,低声说:“我刚从一队京城来的过路人那里得知,皇上请了西南地区的一位藩王回来协助查案,眼下那位藩王已到京,正着手调查此案。” 宋棠眉头微皱。 方桐想了想,问:“是不是平王?” 刘义点点头。 宋棠对上官瑜此人却是一无所知,因此不解道:“天下间会查案的人多了去了,为何皇上独独请这位藩王来?” 在她的印象中,藩王们都是身家丰厚、一身肥肉、整日无所事事的居多。 刘义却很认真地答道:“平王是位查案能手,早在他十来岁时已经协助大理寺破了多宗重大疑案,据说他就藩后,其管辖的封地内没有出现过超过三个月没破的案。” 宋棠顿觉一块石头压在了自己的胸口,好一会儿都喘不过气来。 大理寺有这样的人相助,无疑就等于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如今她不仅身体堪忧,查案上又遇上了强大的对手,真真是屋漏偏逢雨啊。 但是多年对付病痛的经历锻炼了宋棠的心理承受力,因此她只慌乱了一小会便恢复了平静,问刘义:“此人怎么个厉害法?” 于是刘义便将他所知的关于平王的事迹都一股脑地跟宋棠说了。 由于平王八年前便已就藩,所以刘义对他的事所知的也不多,且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但就这些已足够让宋棠感到巨大的威胁了。 方桐也顿时有了强烈的危机感,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得硬撑下去,于是强作镇静地对宋棠说:“他虽很擅长查案,但你也不弱,不然你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蛛丝马迹,所以你没有必要怕他,最多只是提防着他便是。” 刘义也点头道:“嗯嗯,我们自然不能怕他,只是接下来我们就更得全力以赴了。” 说着他看向宋棠,目光里有犹豫和担忧。 宋棠的身体情况这么不好,真不知这个消息会否将她压垮。 宋棠却很平静的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就是。” 方桐和刘义立即赞许地点点头。 待他们离开后,宋棠由红莲搀扶着上-了-床。 红莲也很困了,帮她盖好薄被并放下帷帐后便到一旁的小床躺下了。 第40章 有刺客 红莲很快便睡着了,但宋棠却久久不能成眠。 她想着刘义口中那查案能手平王,想着自己日渐严重的病,想着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途以及接下来的三分之二路途,想着皇帝给她和大理寺提的条件抑或说是下的命令,想着已病入膏肓的母亲和被关在阴森大牢里的父亲,千丝万缕的忧伤和惆怅便交织在她的心头,让她如同被层层的绳索捆绑,既想逃脱又逃脱不得。 她不禁问自己——我能活着挺过这一切吗? 似乎有风从半开的窗外轻轻地吹进来,吹动着帷幔,帷幔的外层便如同波浪般微微波动着。 宋棠虽然尚未睡着,但眼睛是闭着的,因此当感觉到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时也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并没有睁开眼。 但是,下一刻她就立即感觉到了异样,因为似乎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靠近。 她一向感觉敏锐,此刻凝神留意时那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这么看来,方才窗外那一阵风并非真的是风,而是有人或者什么东西从窗外进来。 她不敢叫醒红莲,怕还没叫出声自己就没命了,况且她也不希望红莲有事。 她微微睁开眼朝帷帐外看。 夜已深,外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 但她稍微适应了黑暗后还是隐约看出有个人影在帷帐外面。 她再张大一点眼睛,发现帷帐外面立着两个人,一人离帷帐很近,一人离得稍微远一点。 从身形来看,应是两个男人,且不是她所认识的。 她暗暗运功,看自己是否还能以轻功快速地飞离床-上。 但就在她运功之时,离帷帐很近的那人已经咻地拔出了长剑,然后猛地用剑挑开帷帐。 宋棠用尽全力朝床的另一头滚去,同时猛地操起藏在床尾的暗器,朝持剑人连发了三枚银针。 这些银针的腹部是灌了剧-毒的,只要进入人的体内就能使人当即中毒,如果刺到的是人体的致命部位,还会立即有生命危险。 暗夜中,这些银针是非常容易辨认的,但由于速度极快,一般人也很难闪躲得开。 那持剑人的反应十分之敏锐,三两下便将毒针给用剑挡开了,然后将剑刃直指宋棠。 由于隔得较近,宋棠发现对方一身黑衣,且脸上也用黑色的布罩着,只露出鼻子和眼睛。 她瞳孔微缩,猛地朝床尾再一滚,整个人便滚落到了地上。 只听嘭的一声响,正熟睡中的红莲立即被惊醒了。 红莲忙朝宋棠的床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之下吓得魂都没了,也来不及思考就大声喊道:“有刺客。” 站在离宋棠的床较远的那名刺客当即提剑朝红莲刺来。 红莲抄起床头的一个花瓶便朝他扔去。 另一个人则将剑对准宋棠猛地刺去,宋棠奋力再一滚,他的剑便刺了个空。 他上前几步,一把将宋棠从地上提起,然后将她按到墙上,以便更加快速而准确地杀了她。 宋棠用尽力气朝他踢去。 但这并不能将他踢倒,反而激怒了他,他掐她脖子的手便更加使劲了。 宋棠只觉脖子都快被掐断了似的,呼吸也立即变得困难起来。 怎么办? 她瞄了红莲那边一眼,见红莲正拿另一只花瓶砸向袭击红莲的人。 此刻已经指望不了有人来搭救了,怎么办? 屋里能够用来自卫的东西实在很有限,且都不在她触手可及的范围。 她将心一横,憋足劲一头撞向刺客。 刺客没想到她会有此一举,当即被她撞倒到了地上,他手中的剑也随即哐当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那准备刺杀红莲的刺客听到声音后立即转身朝宋棠这边走来。 宋棠赶忙抄起那名倒地的刺客的剑,指向朝她走来的刺客。 那刺客冷笑一声,将手中的剑朝她刺去。 但正当他的剑快要刺到她时他整个人嘭的一声扑身倒地,背后插着一把剑。 在倒地刺客的背后,站着刘义、方桐和皇帝派来的那三名锦衣卫。 方桐立即将宋棠抱起,轻声说:“别怕。” 刘义和那三名锦衣卫则团团将另外那名刺客给围了起来。 宋棠道:“大家先别急着动手。” 然后她让方桐抱她来到那刺客跟前,她一把掀开了对方的面罩,又命红莲将灯端来,见对方乃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高个子男子。 此人也看向宋棠,面无表情,目光冷漠。 宋棠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对方冷冷一笑,并不回答。 刘义刷地拨出腰间的剑,将之横在他的脖子上,冷声道:“你最好乖乖地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对方又是一笑,忽然将他自己手中的剑朝自己的胸口猛刺下去。 刘义和三名锦衣卫当即出手相阻,但那剑已经穿透了那人的胸膛,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他的嘴角也有鲜血溢出。 他倒下了,如同被电击般抽搐了几下便僵直了身子。 而另一个方才被剑刺中后背的刺客此时已挣扎着站起来,正打算趁大家不注意时逃离,但被其中一名锦衣卫发现了,这名锦衣卫当即双手牢牢地桎梏住了他。 刘义和另外两名锦衣卫也赶忙上前来将他围住。 还没待宋棠发问,此人便开口道:“我们只是为财而来,望你们高抬贵手。” 方桐嗤笑了一声,道:“你当我们三岁小孩?” 刘义:“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刺杀她?” 那刺客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微笑,他抬起头来朝宋棠看了一眼,答道:“是想要她的命的人。” 宋棠:“谁?” 那刺客又是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 方桐猛地揪起他前襟的衣服,咬牙切齿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那刺客依旧保持着微笑,但是没有看方桐。 宋棠:“如果你如实交代,我可饶你一命。” 那刺客不做回应。 宋棠朝刘义使了个眼色。 刘义立即让那三名锦衣卫上前来。 顿时,三把剑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他挑了挑眉,嘴动了动,但是什么也不说。 宋棠目光一冷,道:“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她亲自提了剑朝他逼近。 就在她的剑即将刺到他身上时,他猛地朝其中一位锦衣卫的剑刺去。 那把剑正好穿过他的心脏部位,鲜血随即四溅开来,喷了宋棠一脸。 他倒地后脸色就变了,当宋棠蹲下去看时他的瞳孔已经涣散。 刘义遂搜他们两人的身,除了搜出一些银两之外,他们身上并没有带其它东西。 宋棠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模样,道:“应该是京城那边的人。” 刘义点头。 宋棠坐下,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喉咙处又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隐隐发疼,便艰难地开口道:“将他们移走吧。” 刘义点头,当即和方桐以及那三名护卫一起将这两人从窗户处移走了。 不多久,睡在隔壁间的龙大人和宝大人才慌慌张张地赶来,见现场已恢复原样,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待刘义他们都回来后,宋棠让大家坐下,道:“看来是有人想刺杀我,我猜想对方应该是不希望我破案在前。” 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宋棠:“只是不知是哪一位。” 方桐:“我看跟大理寺卿脱不了关系。” 刘义摇头道:“郭东乘不像是会背后使阴招之人。” 方桐:“没威胁到他利益的时候他当然可以表现得光明磊落、有情有义,但当自身利益被严重威胁时就很难说了。” 刘义犹豫了一下,依旧摇头道:“还是不太像是他所为。” 龙大人:“即使不是他,也肯定是大理寺的人。” 大部分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刘义:“经过此事,接下来我们就得加倍小心了。”然后他看向宋棠道:“以后夜间我们在窗户外也派人守着吧。” 宋棠:“好。” 红莲经过此一吓,直到现在还两脚发软,道:“以后要是有一个会武功的女子守在小姐的房间内就更安全了。” 宋棠:“一时间哪里找这样的人?” 方桐也附议道:“学武的女子确实比较少,愿意当保镖的就更少了。” 刘义:“若是真的想要,我们可以找人到武当山去问问,我听说那里也招女弟子的。” 宋棠沉默了片刻,道:“只要在门口和窗口外安置了护卫,基本上也就能保障到屋里的安全了,增加女护卫的事就暂时不用了吧。” 众人没有异议。 宋棠于是安排了护卫守护在门口和窗口。 其他人便回房歇息去了。 红莲生怕夜里还会发生那样恐怖的事,因此不敢回自己的小床,直接趴在宋棠的床前睡。 宋棠看着她柔声说:“你也上-床来睡吧。” 红莲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自己毕竟是丫鬟。 宋棠毫不介意地拉她上来,她便小心翼翼地在床的外侧躺下了。 但是两人都没了睡意。 红莲便轻声问:“小姐,你觉得刺杀你的人会是谁?” 宋棠想了想,答道:“我也不知道。” 想到方才那情形,红莲还心有余悸,捂着心口道:“好险呐。” 宋棠笑笑道:“现在不是没事了么?” 红莲看了她一眼,道:“但是方才奴婢真的快要吓死了。” 宋棠拍拍她的肩头说:“都过去了。” 第41章 萧家的镖局 然而真的都过去了吗?其实谁也说不准。 由于发生了这件事,下半夜里两人哪怕睡着了也还是下意识地绷紧神经的,因此都没怎么睡好。 临近天亮时,红莲先起床给宋棠煎药。 这时宋棠睡着了,因为最近消瘦得厉害的缘故,她的下巴看起来尖尖的,原本就不大的脸显得更小了。 已经好几年了,宋棠夜里病痛都会发作一次,因而都是临近天亮才可以睡去的。此刻睡梦中的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恬静,仿佛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红莲盯着她的脸看了一小会,心想——大师兄那么喜欢她,而她也不讨厌大师兄,那为何大师兄做了那么多努力都无法打动她呢?她究竟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呢?还是说真的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自觉自己配不起大多数人? 在红莲看来,宋棠似乎从小就不太能正确地看待自己,她总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以至于把自己的心给关闭了起来。 但是红莲却认为宋棠其实已经比很多人都厉害了,毕竟换做别人,未必能像她那般坚强地面对这无休止的病痛折磨,更不能像她那样在身体如此痛苦的情况下还坚持提升自己,以至于年纪轻轻便已博闻强识,拥有着不输男人的见识与勇气。 尽管红莲经常夸赞她,但她都只当是奉承,一笑而过了事。 红莲想,小姐也许真的需要有一个跟她能量相当的人不断地给予她鼓励和肯定,才会让她重新认识她自己吧。 单从这个方面来看,大师兄又似乎不是最佳的人选。 想到这里,红莲也就多少明白为何方桐没法打动得了宋棠了。 可是方桐真的很好啊,不仅武功高强,学识上也基本上能跟宋棠持平,而且外形条件也非常不错。 按理说,宋棠跟方桐算是比较般配的了。 红莲边想边往炉子里加火,不知不觉间天色便亮了起来。 当她端着煎好的药来到床前时,宋棠已经坐立了起来,正自己给自己梳头。 红莲将药放下,帮她换了衣服,然后再将药端给她,她便自个儿喝了起来。 “小姐,”红莲斟酌着说,“奴婢看大师兄对你真的是掏心掏肺,你就不考虑考虑他么?” 说着她瞄了宋棠一眼,见宋棠没有生气,又接着道:“老爷和夫人平日里虽然不说,但是奴婢知道他们心里也是有操心这事的。眼下此案真相尚未大白,大家自然不好开口跟你讲,但是小姐,你的双腿......病情有变严重的趋势,万一......看在宋家香火的份上,还是争取在案子真相大白前成个家吧。” 宋棠了然一笑,随即将手伸向红莲的肩头,借着红莲的力下了床。 当她的双脚到地时,一股钻心的疼立即从脚底升腾,疼得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试着迈开步走,但是疼痛让她完全没法迈开步,只想着赶紧坐下来。 红莲忙搀着她到一侧的椅子坐下,然后蹲下去给她按摩。 坐下后,宋棠双腿的疼痛才慢慢消减,于是她说:“生命的延续并非只能依靠血脉相传,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我没了,或者宋家到这一代没了,并不算什么。” 听着她这豁达得过分的话,红莲心里不免一疼,道:“虽然你不在乎,可是总有些人是在乎你和你们宋家的未来的。” 宋棠摇头道:“不必那样,没有谁能保证让所有关心他的人不失望,能够做到无愧于心已经很不容易了。” 红莲顿了顿,然后点点头。 药汤喝下去后不久,宋棠感觉血液流动得更快了点,心口也有些发热,不过双脚的疼痛暂时消失了,于是她让红莲扶着去了外面的小客厅。 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一行人便下楼去用早膳。 此时天色已大亮,但是客栈的一楼里仍然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位客人。 宋棠一行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们坐着的地方正好跟客栈的大门口遥遥相对,因此他们可以看得到门口外面数丈以内的景物。 饭菜很快便端上来了,大家也饿了,所以拿起碗筷便专注地吃了起来。 大家正吃得津津有味时,忽闻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出门在外,自然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格外的敏感,因此他们立即朝门外看去。 但见一辆镖车在一群身穿劲装的镖师们的掩护下从客栈门口不远处的那条大路疾驰而过,那镖车上的三角旗迎风飘扬着,上面印着一个硕大的金色虎头。 宋棠大略地数了数,镖师大概有十一二个,其中一个骑马跑在前头的背影显得格外的窈窕,应该是个女的。 见了这镖车,刘义的眼睛顿时亮了,道:“这是腾威镖局的镖车。” 方桐忙问:“萧四海家的?” 刘义点头。 萧四海所创立的腾威镖局在江湖上极有名声,一来是因为萧四海本人行走江湖数十年创下的好信誉,二来是因为他们所用的镖师全都身怀绝技,是土-匪-路-霸们不敢惹的主。 正因为这样,腾威镖局自创立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从未出现过被人半路抢劫之事。随着声誉的扩大,找他们押运货物的人也越来越多,因此他们也被誉为近十年里最赚钱的镖局。 宋棠也听说过此镖局,但这才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因此也一直看着他们,直到看不见为止。 虽然他们已经走远了,但刘义还朝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巴巴地望着。 他小时候也曾将办个镖局当做自己的理想,无奈后来饱经现实的暴击,渐渐认清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便不再奢想了。 只是今日见到如此威风的腾威镖局,他的心里依然有热血在翻涌。 若不是要顾及到宋棠的身体,刘义真的很想现在就率众人上路,跟着前面的镖车走。 方桐:“我早在几岁时便听人说起过此镖局了,当时萧四海才二十五六的样子,尚未成家,不过后来没几年就听说他成家了,娶了位将军的女儿。不过听说没过几年她便病逝了,只为萧四海留下一个才两三岁的女儿。” 刘义:“嗯,他们的女儿大概小我们家小姐两三岁,听说武功十分之厉害......” 还没待刘义把话说完,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大队人马疾驰而过。 经过时,这些马匹扬起了滚滚尘沙,一时间整条路都被笼罩在这浓浓的尘烟之中。 这一队人大约有五六十个。 方桐朝着那满路的灰尘道:“不知这群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穿着普通百姓的服装,但是从其体型和身手来看,应该也都是武功高强之人。 刘义:“看不出来。”随即又道,“总之不关我们事。” 众人点头。 早膳一吃完,大家便立即启程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除了宋棠的双腿依然会时不时地发作之外,其它事都非常的顺利。 这天午后,一行人在烈日之下不疾不徐地行进着。 宋棠昏昏欲睡,便靠着座位闭目养神。 刘义和方桐各骑一马走在前头。 随着太阳的上升,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刘义和方桐都戴上了宽沿大草帽,身上的披风也脱了。 但他还是觉得炎热难忍,想到随身携带的水已不多,便对坐在马车里的宋棠说:“小姐,从地图上看,前方不远会有一条溪,要不我们到了那里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吧,我到时顺便把大家的水壶都满上水。” 困得浑身无力的宋棠听了点头道:“嗯。” 说罢她又闭上了眼睛。 到得那溪水旁,刘义便带着大瓶小罐去溪里装水。 他才往溪水看,整个人便惊住了——溪水是红色的。 这...... 他忙朝远处看,见前面的溪水也是红色的。 他又赶忙伸手捧场起一捧水来用鼻子闻了闻。 这一闻之下更是惊慌——溪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么,前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刘义忙返回来向宋棠汇报。 宋棠听了也觉有些蹊跷,便让大家沿着这条溪流往上走,看看前方发生了什么。 走了约莫不到二十丈远,便听见前方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还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刘义忙来到宋棠的马车边低声说:“小姐,好像是在打斗。” 宋棠:“你带上一名护卫到前面去看个究竟吧。” 刘义立即带着一名护卫骑马往打斗现场去。 很快,刘义便看到了方才他看到过的腾威镖局的镖车,而跟他们对打的正是后来的那一队人。 从现场的打斗情况来看,腾威镖局的人已明显处于了下风。 刘义赶忙返回来告知宋棠。 宋棠沉思了一下后才答道:“火速前去帮镖局。” 刘义:“好,那你在这边等着,我们几个去。” 宋棠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红莲和一名锦衣卫负责留下来守护她,其余人则骑着马提着剑迅速地往前冲了。 刘义、方桐和那几位锦衣卫皆是武功高手,有了他们的协助,腾威镖局这边很快便扭转了局势,对方见势头不妙,其头儿便一声令下,立即有近半数的人从打斗中撤退,朝腾威镖局的镖车给包围过来。 第42章 萧遥 无疑,这批人是冲着镖车里的东西来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会引来这些人的追抢呢? 在车厢内掀开半角帘子朝打斗现场看的宋棠不禁在想。 镖车是长方形的,很大,宋棠紧紧地盯着那里看,一边看一边在快速地思索着。 腾威镖局的人见这群人包围了镖车,立即全部提剑扑了上来,与他们进行激烈的打斗。 刘义、方桐等人也奋力相助,直打得敌人鬼哭狼嚎。 混战中,有人一剑劈向镖车的铁锁。 一剑下去,哐当一声,溅起几点火星,但是铁锁纹丝不动。那人又是一剑下去,铁锁依旧没有被劈开。 于是他朝身旁不远的一名壮汉做了个手势,那壮汉随即抡着一把硕大的铁斧飞身而来,在接近镖车时大喝一声,手中的铁斧便朝着那铁锁的位置直直地砍去。 电光火石间,一个窈窕的身影如箭般飞身而来,那手举铁斧的壮汉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她从背后一剑刺穿了心脏。紧接着,她的剑刺向了先前劈铁锁的人。 同样是一剑穿心,干脆利落。 其他人立即朝她飞扑过来,但见她腾空而起,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斗后猛地亮出一条十多尺长的带刺铁索,再一运功,铁索便像一条灵动的蛇般朝这群人快速移动,然后只听见啪-啪-啪的几声,一众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嚎哭着纷纷倒地。 这时又有一批人朝镖车围攻过来,她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铁索再次朝他们抽打出去,又是啪-啪-啪几声,一群人便鬼哭狼嚎般倒在了地上。 腾威镖局的人在刘义、方桐等人的相助下也很快制服了其他人。 那女镖师从镖车上跳下,走到一个被反绑住了手的男人跟前,冷声道:“周老三,这一路上追我们追得很辛苦嘛,只是我不太明白,我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你要劫我们的镖车?” 周老三笑了笑,道:“萧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女镖师目光锐利地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你总不会糊涂到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抢我们的货吧?” 周老三又是一笑:“萧姑娘装什么糊涂?” 女镖师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们腾威镖局走的每一趟镖可都是严格按规矩来的,不知哪里让你不爽了呢?” 周老三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女镖师走近了一点,猛地掐住他的脖子问:“说,是受谁指使来的?” 周老三面不改色地大笑了几声,答道:“萧姑娘,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还需要我再解释吗?” 女镖师:“没有足够的钱财收买,你会敢动腾威镖局的镖车?” 周老三哈哈大笑了几声,说:“以前确实是不敢,现在忽然敢了。” 女镖师顿时两眼冒火,咬牙道:“这么说我没有猜错。” 说罢她猛地亮出一把匕首,直抵着他的颈部说:“如果我现在要你去死,你敢不敢去?” 这时一位年约五十来岁的男子道:“小主,赶路要紧,可别误了时辰。” 她看了看自己的人,说:“不少兄弟都受了伤,还是得包扎上药处理一下才行。” 于是她立即下令大家原地停下处理伤口,然后她让人将周老三以及活捉的那几人严实地捆绑起来,塞进他们用来供给行路中累了的镖师休息的马车中。 安排妥当后她朝刘义和方桐几人抱拳道:“多谢各位的相助,不知各位是做什么的?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刘义忙抱拳答道:“我们此趟是护送我们家小主到琉璃州去探亲的,我们从京城来。” 女镖师已经看到了不远处宋棠的马车,便问刘义:“这么说,是你们家小主让你们来帮我们的咯。” 刘义其实并不想将宋棠也牵扯进来,因为他知道宋棠一向不喜欢做邀功请赏类的事,但是此时不做回答又似乎不太好,便点了点头。 女镖师立即朝宋棠的马车走来。 刘义的心都纠紧了,心想这下自己肯定得挨骂了。 但让他吃惊的是宋棠不仅没对女镖师避而不见,反而主动掀开帘子让红莲扶她下来。 这时,她便看清楚了女镖师的脸,是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五官标致、身材苗条的女子,便微笑道:“敢问这位可是萧总镖的千金?” 女镖师见宋棠面目和善且美丽大方,心里也很是欣赏,便笑着点头道:“正是,我叫萧遥,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姐姐?” 或许是觉得宋棠方才主动派人助了他们的缘故吧,萧遥看向宋棠的目光是温和友善的,跟她方才大打出手时判若两人。 宋棠微笑道:“我姓童,单名一个一字,从京城来,到琉璃州去探亲。” 这是她出发前便跟刘义、方桐等人交代好的说辞。 萧遥听了点头,然后说:“童姐姐的相助之恩,我们一时间无以回报,若日后童姐姐有需要用到我们腾威镖局的话,请尽管联系我们,或者有需要我们帮助的地方也请尽管联系。” 行镖之时他们身上除了带银两和一些应急用的药物之外,其它东西都没有带,所以此时想送个什么东西给宋棠都不行。至于银子,又怕宋棠不要,毕竟看宋棠不像是个肯收银子之人。 再者,他们行程很赶,此时也没时间去买东西相送。 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卷轴递给宋棠,道:“这上面写着我们镖局在全国范围的所有接单地址及联络人。” 宋棠郑重接过她递过来的小卷轴,说:“多谢!” 又问:“不知萧姑娘此趟是往哪个方向去?” 萧遥:“洛邑城。” 宋棠盘算了一下,从这里到洛邑城需要走一天多一点的路程,眼下已是下午,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途中必定得找地方过夜,那正好是她查探镖车上所装之物的好时机,于是笑着说:“那太好了,我们也是往那个方向去,如果你不介意,我们一起走如何?” 红莲顿时就急了,心想人家走镖的人行路是飞一般的速度,以小姐的身体情况,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于是她一脸焦灼地看向宋棠。 但随即她又隐约明白了宋棠的意图,所以没有开口阻止。 刘义和方桐也是默许的态度。 萧遥看了看宋棠,又看了看刘义和方桐,爽快道:“可以啊。这一段路上你们的食宿开支算我们的。” 宋棠忙摆手说:“不用。” 萧遥坚持道:“就当是我们答谢你们的相助之恩吧,千万莫要推辞。” 宋棠、刘义和方桐等人只好谢过。 于是宋棠上了马车,一行人紧紧跟随着腾威镖局的车行进。 启程没多久,宋棠便让马车夫加快速度,等到与萧遥所骑的马并肩而行时,她立即掀开车窗帘看向萧遥,问:“萧姑娘,我听说你们家镖局出镖十多年从未遇到过拦路抢劫之事,但今天......你觉得对方这么做是为何?” 萧遥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稍微减了点速,答道:“我也觉得事有蹊跷,等到了沧州,我会好好审问周老三他们。” 宋棠算了算,他们到达沧州时正好是晚上了,便点点头,又问:“你们晚上还赶路吗?” 萧遥:“不,晚上赶路太过危险,基本上都是白天走。” 宋棠:“那么我们今晚可以同在沧州夜宿。” 她必须得把握住今晚的机会。 萧遥微笑道:“对。是要在沧州宿一晚。”接着她又看了宋棠一眼,问:“你以前去过沧州吗?” 宋棠摇头说:“没有,只听人说过。” 萧遥:“沧州一过便是茂密的森林区了,那里是土-匪-恶-霸们经常出没的地方,所以晚上是不敢经过那里的。” 宋棠点头,又问:“你们平常都押些什么货?” 萧遥想了一下才答道:“很多,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有一条规矩——绝不押送犯-法的物品。” 宋棠目光中有微光闪过,少倾才笑着说:“哦,明白。” 到得沧州,一行人下榻在闻喜旅馆。 萧遥订了一个房间专门放他们所押送之物,又安排人看紧周老三等几个劫持镖车的人,然后才请宋棠等人到一楼去用膳。 宋棠没什么胃口,因此只喝了一碗红薯粥加吃了几块蒸腊肉。 萧遥则很有胃口,除了不沾酒之外,鱼肉、猪肉、羊肉样样都吃,而且是大口大口地吃。 宋棠满脸欣赏地看着她,心想若是自己也能像她这般身体康健该多好,那样就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并且想去哪就去哪了。 萧遥见宋棠盯着自己看得出神,小脸顿时微红,用手绢抹了抹嘴后说:“我这人好吃,胃口还特好,让童姐姐见笑了。” 宋棠忙说:“行镖也是个体力活,吃饱吃好是要的。” 萧遥点头,问:“你的脚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行路有些困难。” 宋棠笑笑道:“小毛病,不过总也好不了。” 萧遥看向宋棠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关切和同情,温声道:“原来如此。”又道,“如果你不介意,待会回房我帮你看看如何?我这几年因为行镖的缘故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和听说过不少疑难杂症。” 宋棠笑着点头道:“好,那就多谢萧姑娘了。” 饭毕,萧遥便上楼去审问周老三。 宋棠也跟着上去。 到了房门口,萧遥说:“童姐姐,等我审完周老三我再到你房间帮你看脚哈。” 这毕竟是腾威镖局的事,而且会涉及到镖车内所押之物的安全问题,是不便于让外人知道的,所以她自然不会邀请宋棠来旁听。 宋棠也明白这规矩,便笑着点点头,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正好与萧遥的房间相对,但是由于中间隔了一条路,加上彼此将房间门关上的缘故,是根本听不到萧遥房间内的说话声的。 宋棠便将自己的人全部招来,关上门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剧情更符合逻辑,这章的后半章修改过了:) 第43章 开箱 宋棠说:“从这镖车的长度和宽度来看,正好可以装得下整个九天灵珠鼎,加之还有别的人在打它的主意,所以这车内之物很值得我们探知一番。” 众人点头。 宋棠:“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最好先别亮出身份,偷偷地下手比较妥当。” 方桐:“但是腾威镖局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且防备心很重,我们恐怕不好下手。” 刘义也点头道:“对,万一中途被他们发现了,这关系又变复杂了。” 人在江湖,少一个敌人就多一份安全,他们可不想得罪了腾威镖局。 宋棠:“我也知道,所以召集大家想办法。” 众人于是都坐下来想办法。 刘义说:“要不我们先从周老三下手?” 周老三应该知道镖车里面装的是何物,不然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劫持了。 但是该怎么样接触到周老三?如今周老三被腾威镖局的人严密地监管着,他们想要近身并不容易。 思索了半晌后,方桐说:“刘叔,先从周老三下手恐怕不太妥,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审他审成怎么样了,万一他们中途将他打晕了呢?” 为了逼供,自然不排除使用武力。 刘义点点头,“要不再等等?等他们审完再算。” 宋棠:“最好还是趁现在先想好一个妥当的办法。” 不然这么等下去就太被动了。 方桐:“那估计还是直接打开镖车那个箱子一看最妥当。” 刘义:“但是那个箱子以及摆放它的房间的钥匙都在萧姑娘身上,且那房间门外面还有人把守着,要打开它的难度更大。” 确实,不过要比找周老三问要直接一些。 宋棠想了想,说:“钥匙由我来负责拿吧,至于守门的人,我们最好别惊动到他们,否则就不好跟萧姑娘交代了。”然后她降低声音说:“我们想个办法从屋顶进入,打开来看了之后立即锁上离开现场。” 方桐看向她,不无担忧地问:“你打算怎么拿到钥匙?” 宋棠:“待会她来帮我看脚,我到时候趁她不备时拿。” 然后她跟他们讲她的具体实施计划,详细到如何不动声色地将钥匙归还萧遥的口袋。 不过,从她拿到钥匙到他们打开箱子再到她归还钥匙的时间必须在一刻半钟之内完成,否则就很有可能引起怀疑。 听了她的计划,大家没有意见,但是表情都十分的凝重,因为这里面还涉及一个问题——箱子内不知是否设置有密码,假如有的话,他们的行动就得半途而废。 但无论如何,还是得试试看。 商讨完毕后,他们便分头行动了——刘义先下楼去买东西,顺便看看那摆放箱子的房间的窗户外是否有守卫。方桐则趴在房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向一楼大厅,并时不时地跟那两名守在箱子外头的守卫说几句话。 大家都毕竟也算是相识了,况且方桐的话也都无关镖物,加上闲着,所以那两位守卫也愿意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话。 宋棠则闭眼歇息,静等着对面房间的审问结束。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那边终于传来开门声,站在门口对面的方桐忙朝屋内看去,并没有见周老三一伙几个,他又移了点方向,依然看不到人,于是立即进屋向宋棠汇报。 宋棠:“估计是打残了或者杀了直接从窗户弄走了。” 方桐点头:“嗯。” 宋棠:“接下来就静等我这边的钥匙吧。” 方桐点头,走了出去。 萧遥换了套衣服前来,宋棠赶忙让红莲去开门。 宋棠将亲自切好的水果往她跟前移了移,问:“问出来了吗?” 萧遥拿起一块苹果看了看,然后咬了一口,答道:“问出来了。” 宋棠:“是受人指使?” 萧遥点点头,又咬了一口苹果。 宋棠给她倒茶,问:“像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萧遥:“已打断他们几个的手脚,并扔到大路边去了。”她接着说,“他们日后就算能将断了的地方接上,也干不了拦路抢劫的活了。” 宋棠点点头。 萧遥喝了一杯茶后蹲下来查看宋棠的脚。 当宋棠将双腿露于她面前时,她脸色变了变,不置信地道:“看起来很严重呢,你还说是小毛病。” 宋棠笑笑道:“那就叫它疑难杂症吧。” 萧遥仔细地看了看,然后用手摸了摸,这一摸之下又变了脸色,道:“好多地方都很硬呢。” 宋棠:“嗯。已经有段时间是这样了。” 萧遥:“你有一直请大夫看吧?” 宋棠点点头。 萧遥:“大夫怎么说?” 宋棠便将大夫们的说法跟她说了。 萧遥叹气道:“你这病症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知道给怎么帮你,非常抱歉!” 宋棠:“无事。” 说罢宋棠站起来,费力地往衣柜的方向去。 萧遥忙问:“你要拿什么?我帮你拿?” 此时红莲被宋棠支使到一楼去要水壶去了。 宋棠:“不用,你不知道的。” 她费力地来到衣柜前,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包裹,然后说:“你是桐州人吧?你可能不太常吃到这种东西。” 说着,她忽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萧遥忙上前来搀扶她,并接过她手中的小包裹,关切地问:“脚疼?” 宋棠点点头,将整个身子靠在、她的身上,皱着眉往椅子方向挪动双腿。 与此同时,她一只手快速地在萧遥衣服的口袋上摸了一把,发现确实是有两把钥匙,忙将手从萧遥衣服的侧襟摸进去,将那两把钥匙拿到了手上。 拿到后,她咳嗽了一声,已经打好水等在门外的红莲立即进来,一手提水壶一手去扶宋棠,并将宋棠手中的钥匙接过攥在手心。 宋棠坐下后,红莲便说:“奴婢先去洗衣服,就不妨碍两位聊天了。” 说罢便端着一盆衣服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方桐拿到了她给的钥匙,立即朝一旁的刘义和另外两名锦衣卫做了个手势,其中一位锦衣卫便蹲下来脱下了自己左脚的靴子,用剑柄敲击着,假装在修理鞋底。 在这个声音的掩护下,刘义和方桐迅速地从装有箱子的房间的屋顶处用剑和尖刀弄开一个大洞,然后从那里跳到房间里去。 这边厢,宋棠打开那个小包裹,再打开小包裹里的小瓷罐,道:“这是京城著名的调料大师十三叔推出的牛肉酱,用它来拌面或者拌馒头吃味道都一流。” 她边说边端过来一碗面,道:“我这里刚好还有一碗面没吃,你拌上这牛肉酱吃了吧。” 虽然还没吃,但是单是闻着这牛肉酱就让萧遥胃口大开了,于是她点头说好,然后又说:“这么一大碗,我恐怕吃不完,要不我们一人一半?” 宋棠:“也好。不过我暂时吃不得牛肉,所以只能用辣椒酱了。” 说着她指了指桌面上的一瓶辣椒酱。 萧遥:“嗯。” 于是萧遥亲自将这碗面分成了两半,然后她先夹了几根面条素着吃,接着再往面条里加牛肉酱。 这牛肉酱里也加了辣椒,还加了姜和蒜,所以吃起来又香又辣,很合萧遥的胃口。 萧遥一边一边感叹道:“好吃,我还真的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酱。” 宋棠笑着说:“你若喜欢,这一瓶都送给你。” 萧遥顿时双眼发亮,由衷道:“那多谢你了。” 此时,刘义和方桐已经到了摆放箱子的房间里,由刘义来开锁。 由于宋棠交过来的是两把锁,所以他得两把都试过才知道哪把能开。 可是让他吃惊的是两把都开不了。 在试了好几次皆打不开后,他朝方桐做手势。 方桐赶忙上前来试,发现果然打不开。 “是不是还需要配合什么才能打开?”刘义低声问。 方桐又试了试,说:“按理说不需要。” 他们是仅凭着剑刃发出的光来开锁的,钥匙和锁头的结构其实也看不大清楚。 方桐又将两条钥匙都细细地摸了摸,发现其中一条有个地方有一点点的崩口,于是它将钥匙换了个插-入-方-式,再配合手的力道巧妙一拧,只听咔哒的一声,锁头被打开了。 两人顿时欣喜过望,赶忙合力打开箱盖。 箱盖是用铁做的,非常的沉,但是在两人合力下还是很快被打开了。 然后他们借着剑刃的光往里面看。 但见里面的物品被一层厚厚的布包裹着,从大致的轮廓来看,应是一个大块头的东西。 于是刘义用剑轻挑开一布的一角,随即见到了货品的局部——是一个青铜器。 两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门上。 刘义立即用手掀布,但发现并不能全部掀开,因为它是像人穿的衣服一样整个地裹在物品上的。 如果撕开,无疑会留下痕迹,到时候他们一行人恐怕都得没命,于是他们只好合作,一人看一头。 剑刃的光自然是看不到多少的,因此他们一边看一边摸。 没多久,他们便得出了初步的印象——这是一只圆形的青铜鼎,鼎身上雕刻着各种各样的花纹,有三只足,有鼎盖和提手。 第44章 小曲 他们没见过九天灵珠鼎,因此对于九天灵珠鼎的印象全是通过宋棠的讲述得知的,从他们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来看,这只鼎跟宋棠所描述的那只基本上一样,如果要进一步确认,应该首要的是看看鼎盖上的提把儿里有没有镶嵌着一颗夜里会发光的绿珠。 于是刘义负责摸鼎盖的提把儿处,方桐负责将两把剑的剑刃凑近他身边。 夜色中,那提把儿的方向一点绿光都没有,但是两人不死心,想要真切地看一看。 此时,忽然吧嗒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门外的护卫耳尖,立即起了警觉,其中一人当即将耳朵凑近门边去听,另一人则快速来到此房间的窗外,想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看。 刘义和方桐都是练过功的人,听力也比一般人敏锐,此刻已经听到有人往窗户这边来了,黑暗中,刘义和方桐的剑刃所发出的光就特别容易辨认,而此时他们又不便将剑插入剑鞘,以免弄出声音来。 万分紧急之间,方桐面向地板快速躺下,以便将两把剑覆盖住。 为了避免弄出声音,他运了功。 两把剑被覆盖住了,但是箱子的铁锁也泛着微光,在黑暗里能看得见,而且此时它因为被打开的缘故,位置要比合着时高出很多,这无疑也会马上引起窗外人的警觉。 刘义赶忙暗运轻功将身子贴在锁头处。为了不让锁头处受力过大而忽然自动合上箱盖,他得通过运功使自己的体重变轻,才能如同一张纸般贴在那里。 但是,他们头顶那个大洞所呈现的淡光他们一时间是没法遮住了,于是都提着一颗心,心想可千万别被人看出来了。 窗户外的人首先朝放箱子的位置快速地看了一眼,见那里一片漆黑,周围又安静如昔,才放下心来。 至于屋顶那大洞,这晚的夜色很暗,因此并没有在色调上呈现出明显的区别,那窗外之人便没有发觉。 窗外之人见屋内没事,便猜想应该是屋内桌面上摆着的笔掉地上了,故也没有深想,回到房间门口跟另一守卫低声说了句什么。 另一人听了点点头。 两人便像先前一样笔直地站着,没再说话。 房间内,刘义费力地将那裹在鼎身上的厚布扯向一边,以便能看得清提把处的情形。 方桐一边握着剑一边帮忙。 两人好不容易将那厚布扯开了一点,便忙朝那提把处看,但见那里除了它原本的雕刻图案外,并未镶嵌有会发光的绿珠。 即便没有绿珠,也不排除此鼎就是九天灵珠鼎,毕竟也许有人将绿珠给拿走了呢,那么,哪怕将此鼎找到也是一大功劳。 他们先前只听宋棠大概地描述过九天灵珠鼎,知道那鼎上面有哪些图案,并且知道那些图案所在的部位,因此当他们查看此鼎时,发现这些图案所在的位置跟宋棠所说的基本一样,都不免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仔细地看了,他们立即将厚布恢复成先前的样子,再合力将箱门锁上,然后从大洞口飞身而出。 到得屋顶,刘义对方桐说:“我来负责还原屋顶,你先下去吧。” 方桐点头,立即带着两把钥匙从屋角飞身离开,然后从旅馆的大门进来,再上楼来。 萧遥刚把那半碗面吃完时,方桐便走了进来,他佯装诧异地说:“原来萧姑娘在,不好意思。” 然后他将一包东西放到宋棠身前的桌面上,说:“师妹,这是你要的东西。”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戳了戳宋棠后背的腰部。 宋棠立即伸手去接钥匙。 看着她雪白又美丽的手,那一瞬间,方桐忽然有种想要紧紧握住它的冲动,但同时也知道这不是时候,遂依依不舍地抽回了手,然后出去了。 宋棠说:“眼下时候已不早,想必萧姑娘也要歇息了,我就不多耽搁你的时间了。” 萧遥也随即起身道:“好,那童姐姐也早点歇下吧。” 宋棠指指桌面上的那瓶牛肉酱说:“这个你带上。” 萧遥:“好。” 便拿在了手上。 宋棠说:“我送送你。” 萧遥:“不必,你坐着就是。” 宋棠:“我想顺便到外头看看。” 站在她房间门口的栏杆边便可以看得见一楼大厅,因此门口的围栏处是个观看客人们的好地方。 萧遥便搀扶着她往外走,同时在心里道——她的丫鬟怎么去洗衣服洗了这么久? 宋棠在她搀扶着自己时顺便也伸手紧紧搂住她的腰,并趁机将钥匙放回了她的口袋中。 将钥匙物归原主后,宋棠长吁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生怕萧遥或者萧遥的人觉察出了什么。 如果被他们觉察出了什么,那也死不认账,反正只要他们没有抓到实证她就不怕。 这般一想,宋棠整个人又从容起来。 待萧遥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方桐立即从一侧向宋棠走来,红莲也端了洗衣盆从另一侧走来。 三人一起进了屋。 紧接着刘义也进了屋。 将门锁上后,刘义和方桐向宋棠讲了他们打开箱子后所见到的情形。 宋棠的表情顿时变了,道:“尽管还不能完全肯定此鼎就是我们要找的鼎,但是这条线索是断不能中途断了。” 于是她对方桐说:“大师兄,待我们到了洛邑城后,我想让你跟一名锦衣卫悄悄跟踪腾威镖局,看他们最终将此鼎交给谁,然后再来跟我们聚合。” 方桐有些不太情愿,心想——你明知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干嘛还支开我呢?况且我脑瓜子分明转得比刘义快嘛。 他便看了刘义一眼。 刘义一副宋棠说什么是什么的模样。 方桐皱了皱眉头。 宋棠自然明白方桐的心思,温声道:“大师兄是我们一行人中身手最好的,也是主意最多的,由你去跟踪他们最适合。” 方桐便没话可说了,点点头道:“好,到了洛邑城后我即行动。” 说着他颇不舍地看着她说:“师妹,你双腿的情况不容乐观,望你一定要加倍注意。” 又看向刘义说:“刘叔,接下来就麻烦你多照看着她了。” 刘义郑重点头道:“自然的。你放心。” 既已安排妥当,宋棠道:“今日之事辛苦大家了,回头我再请大家吃酒。时候已不早,大家都回房歇下吧。” 今日断不可再有别的举动了,以免引起怀疑。 两人了然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他们一走,红莲便扶宋棠去洗漱。 躺进温热的水中后,宋棠闭上了眼,不知为何,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今日之事毕竟是自己这边不太光明,明日见了萧遥时想必会很尴尬吧?但若不这么做,她同样会痛苦得睡不着觉。 红莲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边给她擦身子一边说:“小姐也不必觉得愧对萧姑娘他们,毕竟我们也是为了查案,至于手段么,只要不是对他们造成真正的伤害或妨碍,奴婢觉得便不算什么。” 宋棠点点头。 说起来,红莲倒真是一个贴心的人儿,若不是身边有她,宋棠应该会多许多痛苦和烦忧吧? 想到这,宋棠心里暖暖的,仰头看着红莲说:“你呀,真的是年年都有长进,日后谁娶了你,应该会过得很幸福的。” 红莲听了便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了,红着脸道:“奴婢暂时不想嫁人,奴婢想多服侍小姐几年。” 宋棠促狭道:“前段时间是谁跟我说她心里也曾憧憬过另一半的?” 红莲顿时红了脸,道:“那时是那时,此时想法又变了。” 宋棠便收起了笑容,说:“也是。” 忽然间,她也不免在想——万一哪天红莲看中了谁要成亲了,自己真的舍得她离开么? 这么一想,宋棠的心口已经难受得像被什么刺了几下一样。 这夜,宋棠做了个梦,梦见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来到她的跟前,隔住双层帷幔看向她,他的目光平静又温柔,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一般。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他的面容很模糊,她竭力想看清他,因此下意识地用手去掀帷幔,帷幔被她掀开了,可是那人却不见了。 她从睡梦中醒来,猛地睁开眼睛朝帷幔看去,见帷幔外什么没有。她伸手将帷幔掀开,看向窗外,东方开始破晓了。她感觉有些口渴,便坐立起来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不想这一动之下忽觉身下有一股热流涌出,方猛然想起这是到月事了。 每回到月事,她的肚子都会疼,头也晕乎乎的,什么都不想干,什么都没胃口吃,这种状况往往要延续到月事完了三天后才消失。 眼下因为长途奔波的缘故,更让她感觉浑身难受。 她先从床头柜的包裹里拿出月事期间该用到的东西,然后自个儿将自己收拾妥当,又喝了几口水才睡下。 这一睡下,小腹的疼痛便隐约传来,使得她再也没法睡了,只好闭着眼睛等待天亮。 天亮后,宋棠一行人依旧和腾威镖局同行。 他们将会在下一站,也即洛邑城分开。 从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去洛邑城不太远,半天的时间便可以到了,因此大家都很珍惜这宝贵的同行时间。 启程后不久,腾威镖局的一位男子对另一男子道:“标哥,来一段?” 那叫标哥便笑着说:“来就来。” 于是他唱道:“魂牵梦系千万载,月在天,江流地,烈酒千杯难解怀。” 宋棠方才还在专注地按摩着自己的小腹,此刻听了这唱词后顿时连小腹的疼痛都忘了,忙凝神倾听着。 她听见另一人接着唱道:“明月当空照窗台,星斗移,夜漫漫,长歌当哭祭山海。” 接着萧遥唱道:“何日得见你面容,天遇地,山遇水,山高水深情长在。” 曲调悠扬,词儿又有味道,让宋棠听了甚觉触动和喜欢,便掀开车窗帘问萧遥:“萧姑娘,请问这是谁写的?” 萧遥看了她一眼,答道:“方十六郎。” 第45章 方十六郎 方十六郎? 宋棠低声念着这名字。 她并不认识此人,也没有听说过此人,但通过他的小曲,她相信他是个颇有意思之人。 萧遥便放慢了脚步,道:“这方十六郎在姑苏城是个名人,他善写小曲,善作诗。” 她问宋棠:“你去过姑苏城吗?” 宋棠摇摇头,说:“那好像属于平王的封地。” 在此案发生前,她根本不认识平王,也不太了解他封地上的事,但自从得知平王参与调查此案后,她便特地了解了一下此人以及他所管辖的封地,因而知道他所管辖的那三座大城是姑苏城、千枫城和阿陀城,其中姑苏城面积最大,人口最多,人们的生活水平也最好。 她还知道平王的王府也建在姑苏城。 萧遥点头道:“没错。” 宋棠:“方十六郎是当地人?” 萧遥想了想,道:“不太确定。此人行踪隐秘,为人又极其低调,因此至今无人知晓他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家境如何。” 听到这里,宋棠又不免增了些兴致,道:“那还真是个有意思之人,不过,他没朋友么?” 萧遥:“朋友倒是有的,只是也都从不透露他的事。对了,他跟我姑姑颇有交情,他每隔几个月便会光临我姑姑家的茶楼一次,并现场创作小曲售卖给戏班。” 或许是觉得此人甚值得一说,萧遥又兴致勃勃地接着说:“他的小曲在我们那边可受欢迎了,各个戏班都争着买,但他也是正直,都是以略低于市面的价格出售。” 宋棠笑着点点头,说:“你们方才唱的是哪一出?我感觉蛮不错的。” 萧遥顿时竖起大拇指道:“童姐姐识货,这出叫《将军与公主》,是方十六郎作品中传唱度最高的一出。” 先前首先开口唱的那位叫标哥的男子接话道:“故事也很好。” 宋棠好奇道:“哦?” 她一向喜欢听各种各样的故事,哪怕是创作出来的。 萧遥便说:“这故事讲一位攻城的将军爱上了所攻之城的公主,乃至于白白蹉跎了几次攻城的好时机,后来,情况已不允许他再犹豫,他不得不按照上头的指示烧了这座城。因为他不忍心烧死那位公主,所以在大火烧起之后立即潜进城去救她,不料去到时发现她已自-杀-身-亡,万般难过和失落的他便在烧完城后也自-杀了。当他的部下找到他时,发现他怀中紧拥着那位公主,脸也紧贴着她的脸,仿佛在亲她。部下感动于他们的爱,将他们合葬在了他们死的地方。” 宋棠听完后好一阵子都没有说话,半晌才自言自语般感慨道:“在那位将军放火烧城前,想必也曾偷偷地去找过那位公主吧?” 萧遥:“或许吧。” 标哥:“说不定他们还曾悄悄地有过一段。” 宋棠:“所以那位将军不忍她死,也不忍那座城的人死,但是也知不将此城攻下来便无法交差,因此他曾去见她,也许是请求她跟他走,也许是让她按照他的安排逃走。” 萧遥:“但是公主做不到背弃家族,所以在痛苦思索了许久之后决定自-尽,就此一了百了。” 大家都沉浸在了这个悲伤的故事当中。 萧遥眼里泛起水雾,道:“若是一生中能遇到一段这样的感情,这一生便值得了。” 宋棠点头,心里也颇受触动。 萧遥说:“这个故事在我们那里广为流传,也像我们方才所想的那样被人们加以想象,演变出了无数感人的版本,被各大戏班所喜爱。” 宋棠:“萧姑娘也是姑苏城人?” 萧遥点头。 宋棠:“腾威镖局的总部也在姑苏城?” 萧遥:“对。” 宋棠微笑,看着她问:“方才那出,你可有全词?” 萧遥:“有的,不过很长,总共两千五百多字。” 宋棠:“无事,你慢慢写。” 她觉得这故事和词都很不错,想收藏一份。 萧遥:“放心,我都熟记在心了,我现在就写给你。” 于是萧遥跳下了马,拿出纸笔凭记忆唰唰唰地写了起来。 当萧遥将这出的词交给宋棠时,标哥说:“他写的《长风》和《大殿》也非常感人。” 宋棠听了不由得眼睛一亮,道:“如果可以,这两出的词我也想要。” 萧遥:“《长风》非常长,足有四千六百字,所以我记不全了,《大殿》也有三千多字,我也记不全了。” 标哥:“我记得一些。” 萧遥:“行,那我们一起想想。” 宋棠赶忙道谢。 最终,这两首他们都没法全部记起来,只记下了六七成的样子,但宋棠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那些唱词,一字一句,都如此地打动着她的心,让她有种已与方十六郎神交已久的感觉。 这是奇怪的,仿佛这世上有一个人,他所感怀的,所渴望的,所惦念的,所忧心的,正好都是自己所思所想的一样,因此即使从未谋面,也不知对方年龄和模样,却觉得彼此的心很近,很近。 宋棠只觉手中这几张纸便是一个人的一颗心,他将它捧出了,她正好也读懂了。 这种懂得让她感觉舒服,因为她知道她也许此生都不会见到方十六郎本人,不会跟他本上有任何实质性的牵扯,那么她便可以一直这么静静地欣赏他的作品,一直猜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将这几张纸折叠好放进了口袋,诚挚地向萧遥和标哥再次道谢。 一行人又继续上路。 途中,萧遥对宋棠说:“童姐姐,如果你有兴趣,哪天到我们那走走吧,我让姑姑安排你跟方十六郎见个面,我想你们肯定很投缘。” 宋棠在听了方十六郎的小曲后所显露的发自内心的喜欢让她相信宋棠一定是懂得并欣赏它们的,那么,她相信宋棠也肯定会跟它们的创作者有话可聊。 宋棠听了不禁脸上一红,心里却也承认她说得对。 但是宋棠并没有想过要见他本人。 这也是奇怪的,明明心里对那人产生了如遇故知之感,却并不想真的见到他。 宋棠于是摇摇头道:“见倒是不必,只是如果你见到他,不妨告诉他有个人很喜欢他写的小曲,让他继续努力。” 萧遥愣了一下才点头。 她本以为宋棠会向她打听方十六郎的年龄、家世及长相的。 不过她不问也好,因为萧遥其实也不知道,萧遥也没见过方十六郎本人,且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和家世。 说起来,萧遥倒也挺想认识一下方十六郎的,上次她去临江茶楼喝茶时就跟姑姑萧燕娘说起这事,哪知萧燕娘断然拒绝道:“不是我不想介绍你们认识,而是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人家根本就不会见你。” 一句话弄得萧遥尴尬不已,皱眉道:“那他是什么人?是王孙还是贵胄?” 没想到萧燕娘爽快应道:“还真是贵不可言。” 萧遥就不懂了,一个贵不可言的人还需要卖字? 但是还没等她想明白,萧燕娘便拉她到一旁帮忙算账去了。 所以萧遥觉得自己方才跟宋棠那一说也实在是大空话,宋棠要想进平王的藩地并不容易,就更别说要见藩地里面的谁谁了,因此萧遥又忙加了一句道:“也对,未必自己欣赏的人就一定要见到,有时候反而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才美。” 宋棠笑着点点头。 到得洛邑城,一行人一起吃了个饭,然后便分开了。 两队人马分开没多久,方桐和一名锦衣卫便换了衣装易了容骑着马悄悄地尾随着腾威镖局。 为了不让腾威镖局的人察觉,他们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但是又保证对方是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和宋棠这队人分开后,标哥问萧遥:“小主,昨晚为何不行动?” 萧遥:“他们既然不是为了偷我们的货,那就算了吧。” 标哥:“不是想偷是什么?也许只是后来觉得不好偷才放弃的吧。” 萧遥:“他们应该是在查案?” 标哥惊讶道:“查案?” 这又让他有些想不明白了。 萧遥便解释道:“前几天我收到风,说皇宫博物馆馆长之女主动向皇上请求参与查案。宋馆长之女的双脚患有怪病,昨晚我便特意以想帮她看脚为由看了她的脚,发现确实是得了怪病,所以可以肯定她就是宋馆长之女。” 这下标哥明白了,点头道:“哦,那就算了吧。” 标哥忽然又想到什么,降低声音道:“也不知他们看了箱里的货之后怎么想。” 萧遥:“从他们的神色看,应该还是不太确实是否是他们要找的那件,因此他们很有可能会派人跟着我们。” 标哥顿时又急了,道:“那怎么办?” 萧遥挑挑眉说:“就让他们跟着呗,反正他们没弄明白之前想必也不会死心。” 标哥点点头。 走了一段路,萧遥叹气道:“那宋姑娘,我看她那双腿的病情颇严重,恐怕命不久矣。” 标哥听了也不免有些难过,便安慰道:“这种事我们想帮也帮不了,小主就别多想了。” 萧遥:“我只是觉得可惜,她这样的人不多了。” 第46章 祝公公不在了 即将到达龙潭县时,一场暴雨使得宋棠一行人没法继续前行,只得找了家旅馆宿下。 昨天宋棠感染了风寒,全身发热,四肢酸痛,鼻子又塞了,很是不舒服,因此到了旅馆后便歇下了。 躺下后,宋棠感觉更不舒服,只觉得双腿又沉又疼,好像有千百把刀在剐一样,便让红莲帮她看看。 红莲这一看便双手直打颤,原来宋棠的双腿有多处在渗出血水,看起来有如水管爆裂了一般。 宋棠见她那表情便知情况不太好,忙挣扎着坐立起来看。 这一看之下心头也顿时无比的沉重。 怪不得今天早上她起来后就觉得双腿沉重得如同驼了几十斤铁,原来是病症发生了变化。 她也没有多想,立即派刘义到附近去请大夫。 人生地不熟的,又是暴雨天,刘义辗转了一大圈才请到一位资历较老的大夫,一身湿透地赶了回来。 这大夫在看了宋棠的双腿以及了解了宋棠的病情后脸色沉重地想了很久才道:“我虽从医近三十年,还没见过你这种症状,我就先给你做消炎处理吧。” 于是他开了消炎用的药膏以及吃的药丸,又嘱咐了红莲几句便告辞了。 红莲便给宋棠涂药膏。 药膏涂上去之后凉丝丝的,倒也减轻了些宋棠的痛苦,于是宋棠便乐观地想也许这就是普通的感染,消炎之后应该能好转。 吃过药后,宋棠晕晕欲睡,便躺下睡了。 刘义将红莲叫到门外,低声说:“方才那大夫出门后跟我说小姐这症状非得立即找厉害的大夫看不可,不然情况不容乐观。” 红莲一脸愁容道:“可是到哪里去找懂这种病的大夫?” 宋燕和这些年来真的将所知道的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找遍了,没有一个能治好她的。 “是啊。”刘义叹气道,又问,“宫廷御医们开的药效果如何?” 平日里他忙着赶路,到了下榻地方时又碍于男女有别,加上知道红莲会悉心料理,所以也没有细问。 听他这么问,红莲的表情变得忧愁,低声说:“一开始时还能减缓一点疼痛,最近又连疼痛都没法减缓了。” 刘义听了不免心中一沉,道:“这么说他们的药对她的病又不起效用了?” 红莲点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心头万分的沉重。 若是方桐在,恐怕这次一定会强势逼她放弃接下来的行程,可是刘义和红莲都不是强势的人,起码在宋棠面前强势不起来,所以想来也没法说服得了宋棠。 可是这样下去,宋棠还能撑多久? 她一路上有多痛苦他们是知道的。 红莲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道:“刘叔,要不你们几个先悄悄地启程,我留下来照顾她?” 刘义听了一时没有做声,想了半晌才说:“只怕她醒来后会生气,届时执意要继续启程,你也拿她没办法。” 小姐执拗起来有多恐怖,他可是领教了很多的,万一届时她一根筋地要走,恐怕谁也都阻拦不了。 说来也奇怪,他总觉得宋棠此趟有种赴死的意味。 她好像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而且她的态度很强硬。 他们也就真的拿她没有办法了。 于是两人各自回了屋。 雨下得很大,风也很大,吹得外面大路两边的大树都东摇西晃的。雨水拍打着窗,如同一个暴怒的人在一下下地袭击着窗户一样。 看来一时半会是没法上路了。 宋棠睡着了,红莲却睡不着,坐在宋棠的床前默默地看着宋棠。 多少年来,多少个日夜,当宋棠睡着时她便会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在红莲的心目中,宋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孩子,也是她从心底里欣赏并且希望她好的人,她无法想象如果哪天宋棠不在了,自己的人生将会怎样。 无疑,假如宋棠不在了,她会另找一户人家的小姐来服侍,或者找个人嫁了,可是她很清楚,不会再有像宋棠这样的人,因此也不会再有这般亲密友好的主仆关系。至于找个人嫁,尽管这确实是她的一个憧憬,可是要找到合意的,却也并不容易。她虽然出身低微,但是自从跟在宋棠身边之后宋棠便经常教她识字,有时候也教她做做诗、绘绘画,因此她并非一般人家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平庸丫鬟,她是有一定见识的,因此心气也比一般的丫鬟高。 她不希望找一个没什么想法的平庸男子,但是优秀一点的恐怕又看不上她,所以她知道她要想找到一个合意的其实不会容易。 思来想去一番后,她还是更希望就这样服侍着宋棠,因此她不希望宋棠早死。 但是宋棠的身体情况堪忧,就不得不让她思索自己的后路了。 她甩甩头,告诉自己还是先别想太多了,只要小姐还在一天,就尽心服侍一天吧,至于往后的路,她一个弱女子家,能做选择的空间如此之少,随缘任命吧。 暴雨在下了一天一夜后终于停了,外头一片狼藉,但是宋棠一行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上路了。 那位大夫开的药并没有效果,宋棠的双腿依旧不断有血水渗出,因此红莲买了白色的医用布条给她包上,并每隔一个多时辰帮她更换一次。 宋棠受的风寒还没有全好,此时依旧有些头晕脑胀,但是因为又再度启程了,她便显得比先前要精神了些。 到得龙潭镇时天色已全黑,宋棠一行人便找了家旅馆住下,但是用过晚膳后宋棠便有些等不住了,于是派刘义和一名锦衣卫先到祝公公家附近走动一下,以便了解祝公公回乡后的情况。 刘义和那名锦衣卫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宋棠越等越心焦,心里慢慢泛起了不详之感。 红莲见她心焦,便说:“小姐不是收藏了方十郎的小曲吗?拿出来唱几段吧?” 宋棠此时没有心情唱,便让红莲唱。 红莲爽快答应,换了套长袖的衣服,照着那小曲的词一板一眼地唱了起来。 她唱的是《大殿》中的一段,讲的是一位官员苦恋皇后已久,并且知道皇帝已另宠她人,她在宫中已是一个单有皇后头衔的落寞之人,某日喝了点酒,便壮着胆子进了大殿向她表白,得到她断然拒绝和责备的事。 红莲模拟皇后的语气幽幽唱着,揣摩着皇后当时的愤怒、孤独、无奈以及恐惧,又联想到自己不可知的未来,一时间悲从心来,便控制不住地流了泪。 宋棠看着默默垂泪的红莲,也隐约明白了红莲的心事,便招手让红莲坐到自己身边,温声说:“关于以后,你别太担心,我已经做了安排,断不会让你离了我后衣食无着的。” 红莲听了更是伤心,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说:“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奴婢一点也不想离开你,奴婢感到难过的是小姐的病,万一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就再也找不到这般好的小姐服侍了。” 宋棠顿时也红了眼眶,揽过她说:“你待我是真的好,我一直知道,然而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所以我也为你的以后做了打算,等此案了结之后,我会妥善安排。” 红莲惊恐地望着她问:“小姐是打算到时候不要奴婢了吗?” 宋棠忙说:“不是,我只是怕我到时候活不长了,所以事先做好安排。” 这倒不是夸张,她现在的情况确实很不容乐观,于是红莲含泪点了点头。 然后红莲说:“皇后那么哀伤挣扎的心情,那方十六郎也能贴切地形容出来,可见他也是一个很懂世态人情之人。” 只是这样的人,恐怕年纪也不会太轻了。 宋棠默了默,然后拍拍红莲的肩头说:“那都是他创作出来的故事而已。” 红莲便腹诽道——你昨日里听了萧遥他们唱不也很入戏么? 这时刘义走了进来,脸色很是凝重,宋棠忙问:“那边什么情况?” 刘义将门关上,道:“小姐,我方才在祝公公家周围转了一圈,跟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得了个消息——祝公公已经不在了。” 宋棠眉头微皱,问:“什么意思?” 刘义:“祝公公已经死了,据说是二十一天前死的。” 也即他们启程后的第三天。 这消息让宋棠大感意外,因此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后她才问:“他是怎么死的?”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这事就显得蹊跷了,她必须得了解清楚。 刘义坐下,朝她靠近了几分,道:“听他的邻居说他是从一个山坡上摔下,摔到河里淹死的。” 宋棠默了默,道:“明日我们一早去他家见见他的家人,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刘义点头。 已是夜深,刘义不便久留,便起身离开了。 宋棠闭眼,这个消息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以及疑惑,她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她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这晚她没有睡好,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件事,由于心里急于想得到答案,天还没亮她便起床了,简单梳洗过后便和刘义等人去了祝公公家。 第47章 周旋 祝公公的家在小镇某街左侧的一条巷子里,背靠山,屋的左侧有一条河,右侧是几片菜地,屋前稀稀落落有几户人家,过了这几户人家,便有一条桥,那条河的水正是从这条桥下流向远方的。 经过这桥时,宋棠让马车停下,由红莲扶着下了马车。 刘义等人便也下了马。 刘义指着前方的一座山对宋棠说:“小姐,据说祝公公便是从那座山摔下来的,摔下来之后直接掉进了河里,等人们赶来搭救时已经没了气。” 宋棠便看向那座山,但见那座山约莫五六十米高,山上长着很多不太高的小树,以及郁郁葱葱的草,有两条小路蜿蜒着通向山顶。 整座山看起来确实是有些陡峭,但是那些小路呈蜿蜒伸展,只要小心一点,应该是不会摔下来的。 宋棠没有再逗留,立即坐回马车,直接往祝公公家去。 祝公公的家正在装修房子,此刻有七八个建筑工在忙碌着。由于祝公公的死,他的老母亲大受打击,最近都卧病在床,自然是没法亲自招待来人的了,出来招待的乃祝公公的亲弟弟祝十三。 宋棠直接亮出皇帝亲赐的令牌,并说明了来意。 祝十三先是满脸的错愕,随后是紧张,哆嗦着要行礼,宋棠忙说:“祝大叔不必客气。” 便也没进屋,只让祝十三搬出几张凳子在屋门前的大树下坐下,然后又让祝十三把周围的邻居也叫来。 祝十三照办了。 没多久,周围的邻居也基本都来了,围着宋棠一行人看。 祝十三便又让人将屋里的凳子都搬出来,还搬出一张圆桌和一套茶具来。 宋棠领情地喝了一口茶后对祝十三说:“祝大叔,请问祝公公回来之后有跟你们讲起过宫里的事吗?” 祝十三:“没有,他什么都没有讲,后来还是娘亲问他在宫里过得好不好,他才答了几句。” 宋棠:“他怎么说?” 祝十三看了宋棠一眼,道:“他说挺好的,还说这几年很得上头的器重,月俸也升了,所以存下了点钱回来修缮房子。” 宋棠:“他还说了什么?” 祝十三:“没了,他一向不太喜欢跟我们讲宫里的事,所以我们也没有问。” 宋棠:“他没有说在京城或者宫里跟谁走得比较近之类的吗?” 祝十三摇头道:“没说,只说在宫里有不少相熟的人,大家处得都还不错。” 宋棠盯着他看,见他不像是在撒谎,便问:“他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祝十三的脸上立即现出的痛苦,眼睛也瞬间红了,好一会儿都没法开口说。 宋棠便道:“我也很难过,我原以为此次来能见到他本人,亲自跟他聊聊的。” 祝十三抬头看向宋棠,问:“宋姑娘,他究竟犯了什么事,劳你们大老远的追过来?” 他的脸上带着不解和惊恐,他不相信自己老实稳重的哥哥会犯事。 宋棠:“你听说过九天灵珠鼎吗?” 祝十三:“这是大旸的国宝,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宋棠:“最近一次听说它是在什么时候?是怎么说的?” 祝十三:“大概十来岁的时候,在一家小酒馆里听别人讲起过,说它能预知未来,能起死回生之类的。” 宋棠点点头,问:“你哥哥有跟你讲起过它吗?” 祝十三坚决摇头道:“没有,我记得他有次回来我还专门问了他呢,但他说他也不知道,他说九天灵珠鼎被保护得极好,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宋棠便看向其他人,道:“不知各位有没有听他说起过此鼎。” 众人皆忙不迭地摇头。 祝十三问:“此鼎怎么了?” 他已经隐约知道宋棠此行的目的了,因此说话时声音都在发抖。 九天灵珠鼎乃国宝,谁动了都肯定是得诛九族的,他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敢动,他觉得这里头一定是有人栽赃或诬陷了,可是他一个乡下人,一无后台二无实力,假如哥哥被人栽赃或诬陷,还真的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 于是他拼命地按捺住自己的害怕,并告诉自己——对方既然前来打探,可见是尚未抓到有力的证据,那他这边尽量不提供任何可能会对哥哥不利的信息就好了。 宋棠也看出了他的害怕,遂温声道:“祝大叔别害怕,我并非是来要你们的命的,我只是来了解情况。”然后她说:“此鼎被盗了,朝廷派人找了一个多月,依旧没有找到。” 这时祝十三和邻居们都满眼不置信地看向宋棠,同时目光中也都带了惊慌和防备。 保护得极好的国宝竟然被盗了,这事确实太让人惊讶了。 祝十三忽然问:“宋姑娘,查案不是应该由大理寺或者地方衙门来查么?怎么会是派你一个姑娘家来?” 邻居们也纷纷交头接耳,觉得事情有些不合常理。 宋棠:“案发前,我阿爹乃皇宫博物馆馆长,九天灵珠鼎一直被安置在其中的一个馆中,如今九天灵珠鼎不见了,他作为主要负责人,被关进了大牢里。因为案件重大,加之不少大臣联名上书,皇上便下令要将博物馆所有职员及其家属斩首处理,为了救下这185人,也为了早日查出真相,我向皇上申请参与调查此案。” 众人的眼神又变了变,但仍然充满了防备。 祝十三:“那宋姑娘是觉得我哥哥有嫌疑?” 宋棠:“案发前几天,他的举动有些可疑,所以我才来找他问问。” 祝十三:“怎么看得出来他的举动可疑?” 他见宋棠不是一个咄咄逼人之人,所以心里的恐惧也消减了些。 他暗下决心——要不顾一切地维护哥哥。 宋棠便将当时的情形给他讲了。 祝十三听了道:“这不过是碰巧罢了,有什么证据证明他跟外头的人合作?” 邻居们也纷纷附议。 宋棠:“如果仅仅是一个巧合,那也就算了,但是同时几个巧合加在一起,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了。” 祝十三:“但是证据呢?你拿得出证据来再说吧。” 说罢便起身道:“我有点忙,就不招待了。” 宋棠也不慌张,淡定道:“祝大叔,我也不妨明说——如果你不配合,等朝廷的人查出了蛛丝马迹,恐怕到时候情况要比我来查更不留情面。” 这也是事实,不然今上也不会下令将那185人斩首了。 祝十三不太情愿地再次坐了下来,说:“宋姑娘,我哥哥为人一向老实,是非也分得很清,他不会做这样的事的,他也不敢做。” 宋棠:“我相信他不敢做,但是万一有人逼他做呢?一个人被威胁时,再违心的事也有可能做的。” 祝十三忙说:“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有证据吗?” 宋棠:“我只是摆明一个道理。” 祝十三:“他人都死了,你想要了解也了解不了了。” 宋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被人杀死的呢?” 祝十三一脸惊恐地看向她。 宋棠依旧面色冷静地说:“他无缘无故地从山上摔下来,而且正好发生在宫里找他的时候,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祝十三便露出了几分为难,低头道:“但是没有证据。” 宋棠:“所以我想请你协助我们找出证据,如果能找出证据,无论九天灵珠鼎被盗案是否跟你哥哥有关系,我都会尽最大努力向皇上求情,以保你们的平安。” 祝十三想了想,笑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到时会帮我们?” 宋棠:“就凭我冒着危险、顶着病痛千里迢迢赶来的诚意,我其实也可以等你哥哥假期满了返回宫里时再找他询问的。” 祝十三快速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宋棠:“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也得配合朝廷,不然也会落下个不配合朝廷查案的罪名。” 说罢她的手指在令牌上笃笃地敲了几下。 祝十三没想到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态度强硬起来时竟然如此难对付,便闷声道:“那你想我怎么配合?” 宋棠:“请跟我讲讲你哥哥死时的情况。他是怎么摔下去的?发现时是怎么样的一个情况?身上可有伤痕?” 祝十三看了看邻居们,然后才慢慢地讲述起来。 他是通过一位邻居得知自己的哥哥摔到河里去的,当时他正在家里监督着建筑工们,得知后立即往河的方向跑。 当时已经有两名邻居跳进河里去捞他的哥哥了。 捞起来后,他们发现他的头部有几处碰伤,手上和脚上也有几处擦伤,身上是完好的。 宋棠:“他头部的伤具体在什么位置?” 祝十三指了指两边的太阳穴部位。 宋棠微微皱眉,问:“伤口大不大?” 祝十三:“有四五寸长宽。” 宋棠:“可否带我去他出事的地方看看?” 祝十三点头,起身走在了前面。 他们来到祝公公当时淹死的地方。 但见那里河水和缓,但是深不见底。 宋棠便让一名锦衣卫跳下去看看那段河床里是否有石头。 锦衣卫便钻进河里摸了一阵,然后钻出水面道:“没有石头。” 第48章 天空 宋棠便又让祝十三带着她往祝公公摔倒的那座山去。 因为行走不便,她由红莲以及一位当地妇女搀扶着艰难地往山上去。 每走一步脚底下都传来钻心的疼,不过她咬牙忍着,又表现出不太难受的样子,因此大家都没太留意她的疼痛。 她边走边仔细地检查沿路的情况,发现山路虽小,但上面设置有一级一级的阶梯,人从上面走,感觉是十分稳固的。 于是宋棠问祝十三:“那天有下雨吗?” 祝十三摇摇头。 到得山顶,宋棠往下看,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两棵并排着的小树被截断了。 她立即让红莲扶着去到那里,强忍着腿疼蹲身去看。 小树截断处并不像是用利器砍的,而是像用手或者身子不小心压到进而压断的。 她看了看这里和山顶之间的距离,不到三尺远。 她起身,再次返回山顶,观察那附近的情形,发现山顶上也有几棵小树被截断了,有一棵被截断的树枝上隐约可见血迹。 她观看了一阵子后对祝十三说:“祝大叔,从这带血且被截断的树枝来看,这里有可能发生过搏斗,所以初步判断有人先在山顶上将祝公公打伤,然后趁着他不太舒服之际推了他一把,他当时应该有剧烈挣扎,挣扎间身子便将这些小树给截断了,但是对方力气比他大,且将他推到了山边,于是他身体失去了平衡,便摔了下去。” 这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 祝十三顿时眼泪哗啦,浑身颤抖,一脸的苦涩,道:“怎么会这样?我哥哥一向不是个会惹事之人,他究竟得罪了谁?还是被人利用了?” 他边说边哭,听得人断肠。 若不是到了伤心处,一个男人又怎么会不管不顾地在人前哭? 一时间大家也都泛起几分心酸,只是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祝十三才好。 毕竟,目前为止,谁也不敢说祝公公无辜。 祝十三见大家无言,便扑通地朝宋棠跪下,道:“宋姑娘,查案的事就有劳你了。” 宋棠示意他起身,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但是情况复杂,可能需要些时间。” 祝十三:“我平日里与哥哥联系不多,毕竟他远在京城,所以对他在京城的事也所知不多,不知该怎么样帮你。” 宋棠:“你已经给我提供了该给的帮助。” 祝十三:“接下来你打算怎样查?” 宋棠:“这边所能获得的资料基本上都已经获得了,剩下的可能得返回京城去,继续从他身边的好友中搜寻线索。若是有了结果,我会给你写信。若你这边发现了新线索,也请立即写信告诉我。” 祝十三点头。 宋棠一行人便告辞了。 她要赶回去查问祝公公相识的人,力图最快地拼凑出祝公公返乡前的所有动态。从祝公公之死,让她更加坚信了祝公公与盗鼎案有关,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找到盗鼎者,而要找到此人,就要先弄清楚祝公公在案发前曾跟谁有过接触。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先前在宫中询问跟祝公公相识的那几个人的情形,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所知的确实就那么多,那么,应该还有一些那段时间跟祝公公有接触的人是她没有问到的,所以她得赶回去寻找这些人。 祝公公作为司设监的掌印太监,工作时间内要做些什么、会见到什么人,基本上是可以了解得到的,只是除去他在司设监工作的时间,他每天还会有一些私人的时间,这个时间段他去向哪里、见过什么人,就不那么容易知道了。 所幸他是在宫里当差,出入宫也都是有记录的,因此只要下点功夫,他的行踪应该还是能调查得出来的。 然而毕竟长途奔波了一个月,大家都累了,加之已经到了中午,所以宋棠决定今天先在此地找家客栈宿下,顺便让大家歇息半天,明天一早再启程返京。 他们找了一家距离祝公公的家不到三里远的小客栈宿下。 到得客栈时,已是大中午。 烈日当头,空气闷热。 一行人都饿了,到了客栈后立即点了菜,饱食一顿后,各自回房歇息去。 宋棠躺在床上看向窗外的天,但见天空一片蔚蓝,有几朵白云悠悠地飘着,便想起师傅李衍信里的话。 这样的蓝天,不正是符合信里要求的么?于是她立即起来,让红莲备了纸墨,坐在窗前画了起来。 师傅说画面看起来必须要非常的洁净、晴朗和开阔,又要有美感,有生气。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这样的画面她认为是符合师傅的要求的,于是她全神贯注地临摹眼前所见的这片天空以及它的颜色。 天空呈现的画面非常简洁省净,但是在已经有十几年画龄的宋棠看来依然不好表达,因为她之前并没有好好地观察过天空,所以她到现在为止尚未了解天空。 当她要认认真真地画一片天空时,尽管她能在色调与轮廓上将天空的大致样子表达出来,但她没法表达出它的生气。 于是她放下笔,盯着那一片蔚蓝的天空看。 云朵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天空的颜色也在变,没有一刻是跟上一刻相同的。天空虽然一片晴朗,但是又透着深邃与浩瀚,那种深邃与浩瀚也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用画笔来表达。 红莲见她几次拿起笔又放下,如同着了魔般痴痴地仰望着天空,便微笑道:“画这片天空对于小姐来说有难度吗?” 她认为要画出这样的天空,只需要在用色晕染上下点功夫即可,而且宋棠本身就有不错的绘画功底,应该不会很难才是。 况且她曾见识过宋棠画比这复杂得多的景物。 宋棠却很认真地答道:“如果只是将它的样子临摹下来,确实不是很难,但是要呈现它的内在,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红莲也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遂站在宋棠的身边,像她一样仰望天空,道:“那些内在的东西,摸不着看不见,只能凭感觉来,要如何将之体现在画上呢?” 红莲从没想过作画要有这层的要求,便觉得李衍这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但是她又发现宋棠好像忽然对天空产生了痴迷,这种痴迷让她整个人显得比以往放松,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生机,便又觉得李衍此举大有深意。 宋棠看着那变幻的云朵说:“我想我还是没有观察过足够多的天空,所以没办法将它的内在表达出来。我也还没观察过足够多的大海和飞鸟,所以恐怕也没办法将大海与飞鸟的内在表达出来。” 然后她脸上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说:“从今天起,但凡遇到晴天、大海与飞鸟时,我会好好地观察,如果我忘了,烦请你提醒我一下。” 红莲点头,随即又道:“你现在忙于查案,哪里有这样的时间和心情来观察?” 宋棠摇头道:“只要想,总能挤得出点时间来的。” 红莲点点头,细心地将桌面上的纸笔给收起来了。 宋棠复躺下,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但是没多久她又醒来了,带着一种无比沉重的心情,她想到了她那重病的母亲,如今她已离开京城一个月有余,不知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 又想起桂香和周大夫对她说的话,便不免伤感起来。 眼下案子还在紧张调查之中,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每况愈下,真真是没有一件事情是省心的。 她翻了个身,复闭上眼,但是再也睡不着。 如今外天晴空万里,而她却满腹心事。她忽然难过、沮丧得要命,便默默地流了些泪。 流过泪后,她感觉好受了些,便翻身朝外,看向窗外的蓝天。 天空无时无刻不在变幻,再阴沉的日子,也都会有放晴的一天,再晴朗的天,也都会有暗下去的时候。 她默默看了一阵,明白了世事无常,明白了应该豁达地看待一切,这些年缠绕在她心头的许多困惑和压力,便也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她看向那晴空呈现的万丈光芒,忽然坚信,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会有过去的一天。 那蔚蓝的天,那无限的空旷,就这样莫名地给了她安慰,治愈了她的心伤。 她再次落了泪,是因为想通和感动。 这天晚上,她的胃口破天荒地好,大家见状都很高兴。 胃口好了,身体总归会健壮一些,她以前实在是吃得太少了。 当然,并非她刻意吃得少,而是对什么都没有太强的食欲。 她边吃边想——或许一个人的健康与否还是跟这个人的情志有关,心里想开了,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 这天晚上,脚痛依然发作,但宋棠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决心——她想要自己的双脚好起来,想要不惜一切地让双脚好起来。 这种决心,在她十二岁那年去云雾山学习气功的路上时曾经有过,但是后来因为发现气功也没法控制得住病情,便又慢慢泄了气。 这几年,她其实是有点顺其自然了,并没有很努力地寻求救治的方法,甚至一度因为非常的灰心和绝望,因而想过放弃。 但是现在,她忽然想要活下去,想要像个健康的人一样活下去,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阻。 她又想到了祝公公的死和母亲的病,清晰意识到了生命的宝贵。 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构成了这个世界,所以生命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也许活着要经历很多的磨难,但这何尝不是生命赐予自己的礼物?好好活着,心怀美好地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福。 她并没有不幸,只是上天给她的考验多一点罢了,她因而开始留恋和热爱这朝气蓬勃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临时有点事,更新推迟了点,很抱歉!新书非常需要大家的支持,所以若你觉得本书还可以一看,请点击一下主页上的【收藏此文章】,多谢!多谢! 第49章 不是李衍 一路上,只要是晴天,宋棠都会朝窗外看,她不仅看天空,也看山川河流、原野与民居,这是她第一次对世间万物产生兴趣,并且想跟它们有着更加密切和深入的关系。 或许是有了这层领悟,她整个人比先前精神了许多,原先苍白的脸现在也终于现出了点红润。 这样的她,看起来比先前更美了。 红莲甚感欣慰,猜测宋棠这变化应该跟此趟行程有关。 有时候出去走走,看一看不同的风景,听一听别人的故事,是会对自己的身心有所帮助的,尤其是身患重病且压力很大之人。 只要宋棠能想通,不再自困于自己的病痛之中,对她征服病魔是有很大帮助的。她不是曾说过自己犹如一只被困了太久的困兽吗?现在她在试图逃脱牢笼了。 既然她有了这样的觉知和行动,红莲相信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 天很热了,正午时更热,即使坐在屋内也不断地冒汗,上官瑜放下手中的资料和笔,起身,对自己的得力下属萧原、巴丹和骆鹭说:“到大钟楼上走走吧。” 说罢便负手走了出去。 三人立即紧跟上。 前段时间,上官瑜细细询问过了案发时皇宫内所有的锦衣卫,还对其中几个有些可疑的动了刑,不过最终的发现是——他们都不是参与者,且案发时并不知情。 于是上官瑜又询问了宫内所有太监、宫女和当日曾在宫里逗留过的人,依然没有找到真正可疑的线索。 但是有一点变得越发的明确——盗鼎者九成以上是运用了障眼法之类的法术。 这也就使得他越发地想要尽快得到派去调查李衍的人的回复了。 派去调查李衍的人大多数是皇帝亲自选出来的,上官瑜派去的人仅有两个,但无论是皇上的人还是他的人,全都是在查案上非常有能力之人。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两条线索是至关重要的,一条是李衍,一条是祝公公。 目前祝公公那边由宋棠来调查,他便没有插手,但是也在密切留意着。 除了这两条线索外,他暂时没有找到更多的突破口。 郭东乘虽然在查案上也很有经验,但他的思维不太放得开,容易纠结于一些小事,不敢看得太远,不敢大胆假设,因此在这件离奇大案上要靠他来寻找突破口恐怕不太容易。 所以最近上官瑜只指派了些细节的资料给他跟,寻找突破口之类的还是自己来。 最近,几乎每天皇上都会召他去一趟,询问案件的进展,所以他这边的压力其实也不小。但是他并没有慌了阵脚,他是那种越到紧急时越能表现得淡定之人,他的思路一直都没有受任何人干扰,哪怕是皇上的。 既然眼下别无突破口可发现,那就只能等派去调查李衍的人那边的消息了。 他们已经去了将近一个月,这不免让上官瑜有些着急,但是这也意味着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不能很快地得到答案。 那他这边就先等一等吧。 趁着等的当儿,不妨出去吹吹风。 或许出去走走就有了新的想法呢? 回到京城这片自己曾经熟悉的故土,他并没有多欢喜或多激动,但是他却对这里真实地生出了悲悯,无论是对皇上、太后、皇后,还是所有他见过的人,小时候他刻意跟他们中的不少人保持着距离,以使自己活在可以把握的安全范围之中,但现在他要比那时候更乐于敞开心扉了,尽管在很多人看来他依然在谈及自己时有着高度的防备。 他是一个看起来温和但并不轻易让人走进其内心的人,这跟他的出身有关,也跟他一贯的审慎有关。 当然,如果不是这份审慎,或许早在十来岁时他就没命了。 所以大家都不忍怪责他与人相处时若有若无的疏离。 但是他又聪明地使这份疏离不至于到傲慢的地步,因而所有跟他相处过的人都会觉得是舒服自在的。 大钟楼足有八层楼高,加之建在护城河边的一座高山上,因此站在顶层时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 风哗啦啦地刮着,吹起上官瑜的袍摆和发带,使一身白袍的他看起来如同谪仙般风姿动人。 那几条京城的长街上车水马龙,一如当年般热闹。有人沿着大街小巷卖麦芽糖,声音拉得长长的,让远在大钟楼上的上官瑜也听得见。 上官瑜便不禁想起小时候到外头去买麦芽糖吃的情景,于是微笑着问跟来的三人:“你们吃过麦芽糖吗?” 三人皆摇头。 他们都是在西南地区长大的人,只听说过这种吃食,却未曾尝过。 萧原:“属下听说它很甜,很粘牙,却不知它是用什么做的。” 上官瑜笑笑道:“听说要先将小麦养到发出绿色的青芽,然后连小麦带青芽一起清洗干净,与经过蒸煮好的糯米、玉米一起捣碎成汁液,然后用锅装着放在灶子上发酵,此时灶子里要保持有一点点火,让锅内的汁液始终呈微温状态,如此发酵五个时辰以上,再将之冷却,然后用滤袋将白色的糖液滤出来,再将滤出来的糖液放锅内用大火煮,直至煮成粘稠状即可。” 萧原便笑了,道:“怪不得它那么粘牙。” 上官瑜:“待会我们回去时可顺便买些尝尝。” 三人连连点头。 这时楼下不远处有三人朝这边快速地走来,上官瑜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他派去云雾山调查李衍的人,立即快步下楼。 当他下到一半时,便遇到了正往楼上来的他们,于是大家赶忙来到一旁的房间里说话。 来人中那位头儿对上官瑜说:“王爷,我们一行人这将近一个月里彻彻底底地调查了李衍一遍,可以很肯定地说——不是他干的。” 于是他将他们的整个调查过程原原本本地向上官瑜汇报了。 李衍那段时间没有离开过云雾山,而且案发当天他全天都在云雾山上,那段时间里,他的弟子们也没有下山,因此已经基本可以肯定非他们所为。 再者,他们通过调查发现李衍的思想和为人都极正派,不像是会做出这等事的人。 上官瑜静静听完后问:“他的武功修炼到了什么程度?” 来者:“据说已经接近‘炼虚合道’之境界了。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真实年龄八十岁),可以半个月不吃饭,只饮一点晨露即可,还可以感知一里内的动静,并且能通过内力飞沙走石、上天入地,然而跟踪调查他那段时间我们有时候距离他并不远,但是从未见他出手伤过我们。” 上官瑜:“他会隐身术或者障眼法之类的吗?” 来者摇头道:“我们测试过,他不会。我们也测试过他的几位得意弟子,发现他们也不会。” 上官瑜:“明白了。”又道,“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稍后我会为你们向皇上请赏。” 来者三人忙说已经得了皇上的赏。 上官瑜听了笑道:“好。” 接着,方才说话那位来者掏出一封信给上官瑜,道:“这是我们临走前李衍给我的,让我交给王爷您。” 这么说他是知道他们在调查他了。 上官瑜心头一凛,将信接过。 信上写道:王爷,很抱歉此趟让你失望了,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会有将九天灵珠鼎的下落给查出来的一天,希望那天不会太远。另,王爷,何不多花些时间从跟你有近亲关系⑴的人中找线索呢? 近亲关系? 上官瑜盯着这几个字看了很久。 目前跟他有近亲关系且尚在人世的人很多,连同分散在各地的藩王及其儿女们,粗略算起来应该有将近五百人。 他将信揣进口袋,回了宫。 才刚到宫门口,便得知皇帝正在找他,立即快步往英华殿去。 皇帝正在喝绿豆糖水,脸上带着浅浅的喜色。 见上官瑜从外头进来,立即说:“皇后亲手煮的绿豆糖水,六叔要不要也来一碗?” 上官瑜笑道:“那就一定要尝尝了。” 范仲通赶忙给他乘了一碗。 待上官瑜将一碗绿豆糖水喝完,皇帝说:“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上官瑜微笑道:“洗耳恭听中。” 皇帝朝他靠近了些,笑眯眯道:“皇后有喜了。” 上官瑜忙跪下道:“恭喜皇上!” 皇帝伸手拉他起来,说:“朕已有两个儿子,这一胎倒是想要一个女娃,不过这事也说不准,还得等生出来才知道。” 上官瑜:“无论男女,都是皇上的亲骨肉,都值得被珍爱。” 皇帝笑着点点头,又道:“朕刚得了通知,宋姑娘大概明后天可回到。” 上官瑜听了脸上一片平静,点点头道:“好。” 皇帝说:“到京后她会来向朕汇报调查结果,届时你也在场吧。” 上官瑜:“好。” 皇帝又说:“派去云雾山调查的人都回来了,你应该也见到了吧?” 上官瑜:“他们有跟我汇报调查情况。” 皇帝叹气道:“既然不是李衍,又会是谁?” 据他所知,李衍的武功在大旸国要算得上是前十的了,而且他的嫌疑成分最多,但结果却不是他。 皇上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 备注⑴:近亲关系指三代以内有共同的祖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某洛的打赏,么么哒! 第50章 有个请求 上官瑜:“先将可疑的人一个个地排除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皇上的眉头便舒展了些,说:“也对。” 说罢长长叹了口气。 最近皇上烦心事较多,先是一群大臣以大理寺和宋棠那边迟迟没有进展为由而请求皇上另外组建人手调查,接着是有一部分老臣认为青铜器馆所处的位置不好,请求皇上将之拆了择地另建,紧接着又有人说皇宫正门的方向不太好,需要改一改。 第一桩事皇上断然拒绝了,明确表示大理寺和宋姑娘两边的人一起调查就足够了,何况还有平王相助。至于第二桩和第三桩,皇上虽然不想回应,但为了制止住这些大臣不厌其烦的请示,还是亮出了当年建造它们时请的风水师的说法,又专门请了新的风水师来看,最终从新请的风水师这里得到了跟先前一样的说法。 如此,大臣们才罢休。 大臣们无话可说了,皇上却怒了,在朝堂上厉声道:“一遇到点事就疑神疑鬼,无事生非,把本不复杂的事搞得复杂无比,这便是你们的本事?大旸国若还重用你们这些人,不知会糟糕成什么样。” 当即将这批请奏的人给罢了官。 其他大臣见状,就是有心想帮着求求情也不敢了。 他们都很清楚皇上的性格,知道在这节骨眼上发声不仅不会让事情有转选旋的余地,还会连自己也遭殃。 下了朝,皇帝还非常的不痛快,好在得知皇后怀了孕,心情才稍微好了点。 如今见了上官瑜,心情又更好了点。 皇帝将身边的一碟桂花糕往上官瑜的方向移了移,说:“刚做好的,味道还不错。” 上官瑜便吃了一块,一边思索着李衍的信的内容。 李衍信里的话究竟是真心话还是假话?他现在还不太确定,毕竟李衍是宋棠的师傅,未必真的肯帮他。 但是,往大处想,以李衍的见识境界,不见得不肯在关键处点醒他,毕竟相比于输赢,真相要重要得多。 于是上官瑜开口道:“皇上,不知我们在世的近亲加起来有多少了。” 皇上看了看他,道:“目前为止共有535人了。” 上官瑜:“我以前年岁尚小,不曾想过要了解这些,如今年岁长了些,倒是颇想知道一下他们的情况。” 皇帝端起茶杯缓缓喝了几口茶,道:“听说李衍给你写了一封信?” 上官瑜忙说:“嗯,正准备给你看的。” 说罢便将那封信递给皇帝。 皇帝看了后表情顿时变了,良久才说:“也不知道李衍这一招是不是想通过离间我们上官家族来帮他的徒弟。” 上官瑜:“也许有这种可能,但我们不妨两面看。” 皇帝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几不可闻般点了一下头,问:“这么说,接下来你打算查我们的近亲?” 上官瑜点头:“是的,照目前的情况看,其它方面没有突破口,不妨往这方面查一查。”他看了皇帝一眼,接着道,“不管结果如何,总归值得试一试,万一真的查出点什么来呢?”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皇帝的表情。 皇帝嘴角微扯,道:“据朕所知,我们这些近亲里面没有谁是从事练功和修道的,也没有谁加入过什么教派。” 上官瑜:“反正先秘密地查查看吧。” 皇帝:“好吧。”他换了个坐姿,看着他问,“你打算怎么查?” 上官瑜:“我想先看看资料,了解一下这些人的详细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毕竟这500多号人里面有不少他连见都没见过且不知道其爱好和特长的。 皇帝点头,遂派人去将管理皇家族册的三位老臣召来。 三位老臣很快按要求带着族册赶来了。 上官瑜接过打开来看了看。 由于时间的关系,在这里肯定是看不完的,于是上官瑜对皇上说:“恐怕得花几天才能了解得清楚仔细。” 皇帝便对三位老臣说:“即日起,平王将会有一段时间需要用到这份族册,届时他会去你们那里借来看,望你们做好登记。如果他有需要咨询你们的地方,你们也要知无不言,全力配合他。” 三位老臣忙表示一定照办。 上官瑜起身朝他们郑重谢过。 待三位老臣走后,上官瑜说:“皇上,我有个请求。” 皇上:“六叔请说。” 上官瑜沉吟了一下,道:“皇上,假如大理寺和宋姑娘那边同一时间破了此案,不知能否让双方都免了先前所说的处罚?” 皇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不免皱了皱眉,淡淡道:“双方分开来查,肯定会有早晚之分的,再者,朕之所以这么做,是有苦心的。” 上官瑜温声道:“皇上的苦心我也很明白,但是如果有这种可能,让双方都免于受罚,你也得了个仁君之名,不是更好吗?” 皇帝没有回答,微微闭上了眼睛。 过了半晌,皇帝说:“朕不惜以非常严苛的条件来要求宋棠和大理寺,为的就是案子能早点破了,如果朕现在改变主意,无疑他们都会马上松懈下来,那要想破案就更无指望了。” 上官瑜:“我完全明白,眼下只有我们两个,无论你说了什么,我断不会对大理寺和宋姑娘透露半句的。” 皇帝笑笑,道:“那就等真的发生了这种可能时朕再告诉你答案吧。” 上官瑜想了想,说:“好。” 然后他退了下去。 朝政上的事,自上官瑜返京以来,皇上极少让他插手,所以也无需他上早朝。上官瑜也识趣,平日里,若非有事要奏,或者皇上传召他,他一般也不会来找皇上。 眼下既然要讲的事讲完了,他也便不做逗留了。 待他走后,皇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范仲通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边殷勤地给皇帝泡茶一边道:“皇上,奴婢刚去皇后那里走了一趟,得知皇后今日身子乏得很,恐怕不能侍候您了,您看今晚......” 皇上很干脆利落地道:“朕又不需要她侍候,朕就跟她宿在一起说说话不行么?” 说罢一脸无辜地瞪了范仲通一眼。 范仲通立即赔笑道:“这自是可以的。” 皇帝便起身,看着皇后宫殿的方向说:“朕现在就去看看。” 说罢大步流星地走了。 范仲通在背后跟着,一脸溺宠的微笑。 他是真的喜欢看到皇上和皇后如此恩爱,他也真心觉得皇上自从与皇后成亲之后性子就没先前那么暴躁了。 皇后这一胎妊娠反应比较强烈,这不,方才喝小米粥时就觉一阵恶心,然后吐得整个胃都要空了一样,双腿也都发软了,所以这会才刚喝了一点甜米汤,感觉好受了些,便准备上-床小憩一会。 她才刚由宫女扶着走到床边,皇上便走了进来。 见是皇上,她赶忙屈身行礼。 皇上一把将她扶住,微笑道:“免了。” 然后问她:“是想歇下吗?” 皇后原本是想歇下的,但既然他来了,又觉得还是陪他比较妥当,便说:“不,臣妾还不困,臣妾陪您说说话吧。” 皇上又是一笑,说:“朕倒是有点困了,要不我们一起躺着说说话吧?” 皇后求之不得,笑着点点头,说:“只要皇上不觉得无聊便行。” “有你在,朕怎么会无聊?”皇帝边说边将她抱到床-上,然后在她身侧躺下。 皇后有意识地往里面挪了挪,以便腾出多点空间给他睡,但是他随即又黏了上来,搂着她的玉脖柔声说:“朕想抱着你睡。” 宫女见状便悄悄地退到了外间,并把门关上。 皇帝边说边沿着她的侧脸亲她,犹觉不够,便将她的脸扳过来,结结实实地吻住她的唇。 怀孕之后,皇后换了一种香体露,这种味道让皇上闻后甚觉情-动,有些不太能控制得了自己。然而皇后这个时候胎儿尚未稳,他不可以贸然行事,便只好使劲地亲她来缓和了。 说来也奇怪,后-宫妃嫔多的是,他想要时尽可翻她们的牌子,但他最近对她们都没兴趣,就想跟皇后腻在一起。 皇后被他这一番反复地亲吻搅得满脸通红,娇-喘-吁-吁,真真差一点就想不管不顾地遂了他的愿再算,但皇上虽然举止放肆,却在最后关头保持了理智,亲着她的嘴角说:“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她点头,将脸埋在他的胸膛,莫名地觉得心安。 她还记得刚与他成亲时,他的身份还是太子,整天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即便成亲当晚掀了她的盖头,却也没有要与她同床共寝的意思,只拿了一本书在一旁坐着看。 当时她心里挣扎得厉害,一方面是生怕次日别人问起不好交代,一方面又担心他不喜欢自己。 然而她又不敢主动,思来想去,最后就那么穿着婚衣睡下了。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人在自己身侧躺下,顿时又喜又惊,不知该翻身朝向他还是继续保持着熟睡的样子。 或许是女子独有的矜持,她最终没有翻身朝向他,而是继续闭眼装睡。 没多久,一只结实的手臂伸了过来,放在她的腰上。 她顿时全身僵住,并屏住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身体不大舒服,更新晚了,很抱歉! 继续求收藏,多谢! 第51章 眼缘 他稍微用力,便将她翻身呈仰躺状,然后覆身上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样的角度就更显得他威严霸气了,而且他看她的眼神非常的火热,又带点小心的试探,仿佛野兽对着猎物,想要下口,又不太够胆。 她被他看得羞红了脸,心想是不是要说点什么,以便化解一下彼此的紧张,但是脑子里一片混乱,没办法组织出合宜的话来,只好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同样不知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被眼前这女子无与伦比的娇媚给迷住了,同时也甚是欣赏她的冷静和得体。 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男子汉,是个生来就应该给予女人安全感的人,为了消除她的害怕,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搂抱她。 本以为她会本能地退缩的,然而她没有,她很紧张,还有点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回抱住他。 他得了鼓励,将她抱得更紧了点,同时朝她温和一笑,说:“别怕。” 他这么一说,她的双眼里便透出一种温柔,是完全依赖他、信任他、顺从他的温柔,这让他心里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于是他捧住她的脸,朝着她的樱唇慢慢吻下去。 她的唇是如此的柔软,又带着淡淡的温度,以及少女独有的甜香,他的呼吸便有些乱了,想要获得更多,便更加热烈地吻她。 吻着吻着,他觉出了自己身体的变化,而她的身子也似乎比先前更柔软了,便小心翼翼地解她衣服上的系带....... 当时,他的吻也像今天这么急切,他的身子也这么热烫,怀抱也这么用力,让她相信他对她是感兴趣的。 记忆交错,让她的心底里泛起了万般柔情,她觉得自己很幸福,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她这样得到帝王专一对待的。 以前她不太敢确定,觉得皇帝不可能心里只装着一个女人,但是现在她慢慢相信了。 意-乱-神-迷间,她忽然捧着皇帝的脸问:“皇上,您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臣妾的?” 声音里充满了柔情。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皇上停下了接下来的动作,装作一副沉思的样子想了半晌才哑声说:“朕也不知道。” 她抚摸着他俊美的脸,又试探地问:“是从成亲那天开始么?” 这么一说,她自己的脸倒先红了。 皇帝回摸着她花朵般娇艳的脸说:“应该是一个多月或者两个月之后吧。” 他不会跟她说,他在她十二三岁时就已经很喜欢她了,所以才会经常借故让母后邀请她进宫来玩,以便自己有机会正当又坦然地跟她接触。 他也不会跟她说,成亲那晚他心里有多高兴,并且在心里暗下了决心——往后余生都好好待她,与她同享荣华、忧戚与共。 皇后瞪他,一脸不置信的表情,但很快她嫣然一笑,主动将唇凑了上去。 ............ 快到达京城时,宋棠让人去了解她父母的情况,没多久便得到了回复——她的父母都还活着。 宋棠心头的大石顿时落地,又有了更多的动力奋斗下去。 回程中,宋棠的双腿病情一度变重,最严重时整晚都疼,根本无法入睡,她和红莲用了各种能用的方法来减缓,但都没有用,因此她只能咬牙忍着。 但是尽管是这样,她的心里依然充满着希望,并且一路上但凡得知附近有名医的,都会积极地请名医来看。 没有一个名医对她的病有办法,但她也不觉得气馁,她相信这世间一定有人能够治好她这病的,只是目前机缘未到而已。 所有见过她的人,以及一路上陪同她的人,都钦佩于她的乐观和坚强,也都由衷地希望她的病会有好起来的一天。 有时候痛到快要忍受不了时,她便让红莲给她拿来纸笔,画上一阵子画。 这个方法一般都有些效果。 如果这个方法都不奏效,她便豁出去了,放开喉咙唱,直唱到嗓子发哑、精疲力尽。 因此一路上,每逢她放声唱时,大家便知道她是疼得非常厉害了,因此都不敢做声,只听她唱,但眼泪却忍不住掉下来。 临近京城那几天,她的病情好转了些,她便躺在马车的座位上补眠。 她实在太累、太困了。 红莲便在一旁尽心尽责地守着。 到得京城,她还在睡。 这一趟行程对于她来说简直要掉了她半条命,现在她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似的,只想躺着睡觉。 当然,这几天日以继夜的休息也让她多少补充了体能和精力,因此当红莲跟她说京城到了时她忽然有种从地狱返回人间之感。 扶她下车时,红莲说:“这次你可千万别逞能自己走着进宫了。” 宋棠点头,很听话地由她扶着往里面走。 这天天空晴朗,因此宋棠边走边朝四周看。 皇宫内的建筑依旧,花草树木也依旧,只是由于天气的缘故,而显出了别样的安详与宁静。 有鸟儿在树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宫女和太监们在宫中不同的宫殿中进出,还偶有大臣经过,但整体显得有条不絮。 这是一个比她上次所见更显亲近且有生机的皇宫,当然多少跟她最近的心境变化有关。 才到英华殿门口,宋棠便见范仲通站在廊下,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他方才已经得了她进宫的消息,所以此刻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 见她气色变好了许多,范仲通便笑了,朗声道:“看来宋姑娘此行收获不小。” 宋棠忙朝他行礼,也微笑着点点头。 范仲通说:“皇上和平王已在里头等着你了。” 宋棠顿时一愣,脚步也立即停住,道:“平王也在场,那我方便汇报我的调查结果吗?” 范仲通:“这是皇上的意思。” 宋棠虽然心里有些拒绝,但既然是皇上的意思,她也无话可说,遂让红莲在外头等着,独自随范仲通进去了。 上官瑜也才刚到,这会刚坐下就听说宋棠到门口了,遂抬眼朝门口的方向看。 他对这个主动申请查案的女孩还是心存了几分敬佩的,加之得知她是有病在身,又不免生出几分疼惜。 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当他朝外看时,他并没有觉得紧张、激动或期待,仅仅就是想看一看罢了。 她缓缓而来,没有人扶,步伐有些僵硬,有些艰难,但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透着自信与从容,仿佛这苦痛根本不算什么。 他原本只是不经意的一看,这下目光中却透出了惊讶。 这个朝着他们慢慢走近的女子,有着清水出芙蓉般的脱俗气质,神态举止落落大方,又显出几分男儿般的气度,模样也甚清秀雅致,倒是让他眼前一亮。 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竟然像忽然看到一件稀世之物般,目光中透着惊喜,嘴角也泛起了微微的笑意。 眼前这女子,让他如沐春风,赏心悦目。 这种感觉是他以前所从未体验过的。 宋棠不敢看他,或者说她有意不看,这就变得有趣了——他将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细微的面部表情都看在眼里,而她却连他的样貌都不曾看清。 紧盯着她看了半晌后,他莫名地有些心跳加速,忙收回视线,看向自己手中那只白瓷茶杯。 方才真的有些失礼了,他对自己说。 他以前从未这般盯着一个女子看过。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然后依旧只盯着手中那只白瓷茶杯看,但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底深处翻腾了起来,力量大得让他乱了分寸。 承认吧,他对自己说,在寻求伴侣这件事上,眼缘还是非常重要的,倒不是说非得对方样貌多出众,而是要正好符合自己的审美品味。 宋棠刚踏入英华殿时便快速地朝皇帝和平王看了一眼,但是由于当时距离有点远,她并没有看清两人的脸,只知皇上穿着龙袍威严地坐在他平时坐的龙椅上,而平王则穿着白袍坐在皇上左侧不远的一张雕花靠背椅上。 虽然只是那么快速的一瞥,但感觉上似乎平王要比皇上还年轻些,而且平王并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白袍,有如上等人家的公子。 但是,尽管她没有更进一步地观察他,也能感受得到来自他的强大气场,那是跟皇上身上那压倒一切的霸气所不同的,它更像正午的太阳,是温和中带点热度,但又不至于灼伤人。 尽管心里对此人产生了些好奇,但她依然不敢看他。 她心里还是有自卑的,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绝不敢轻易跟这些王孙贵胄们走得太近。 当范仲通停下来时,她便知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于是就地缓缓跪下,道:“臣女宋棠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跪下时,她的双腿依旧是钻心的疼,乃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眩晕,但是过一会便好受些了。 皇帝和声道:“平身,起来坐着说话吧。” 宋棠艰难地起身,然后朝向平王恭敬道:“见过平王。” 在她跪下给皇帝请安时,上官瑜看得很清楚——她的双腿是颤抖的,而且她的脸色也顿时煞白,便知她当时双腿处应是非常的疼,而虽然跪着的时间很短,但无疑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煎熬,因此当她给他行礼时他立即道:“坐下说话吧。” 又问:“你的腿是不是很疼?” 此话一出,他自己、皇帝和宋棠都不免一惊。 作者有话要说:呼~终于在下午赶出来了:) 籁莘酱,加油! 继续求收藏! 第52章 这个环节我们一起 无疑,上官瑜这话是出自本能的关心,只是宋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关心她的病痛,毕竟他们先前并不认识,而且他们现在又是利益敌对关系。 皇帝也对上官瑜此举颇感意外,因为平日里上官瑜似乎对所有人都淡淡的,并不像是会这么主动关心人的人。 而对于宋棠来说,则更多的是惊讶、害怕加防备,她当然知道上官瑜也是出于对她的关心才有此一问,只是她自知自己的身份,也知她与他之间的厉害关系,所以在她看来,跟他扯上太多关系反而于己不利,她现在毕竟得更多地为这185人的生死考虑。 因此她在短暂的错愕和惊讶之后强作镇定地答:“还好,多谢王爷关心。” 皇上的心里却隐隐泛起醋意,但又不便发作,便故作大方道:“平王见你方才跪下时脸都白了,猜想你可能是双腿不太利索,故有此一问,你别多心。” 宋棠点头道:“臣女明白。” 这下反弄得上官瑜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要解释一下吗?又好像其实也不需要,况且越解释越显得自己居心堪疑,然而什么也不说,又显得自己处在比较被动的一方,于是笑笑说:“不太疼就好,就担心你太疼了扛不住。” 这话一说完,他还是微微皱了眉,觉得好像还是哪里有些不妥。 不过既然话已出,那就这样吧。 皇帝脸上没有表情。 宋棠倒是心里一暖,脸上也顿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轻声道:“谢王爷!” 与此同时,她壮着胆子朝他看去。 但见眼前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面如冠玉,目光清亮,就这么端坐在那里也给人霞姿月韵,清风霁月之感。 此时他也正好朝她看过来,一时间四目相接,顿时如同触电般让各自心头一震。 她慌忙垂下眼帘,但心里却突突突地跳得厉害。 在这之前,皇上是她所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如今见了平王,又觉平王比皇上更胜一筹,不仅仅是俊美的程度,还有整个人透出来的风采气度,也要比皇上的更加怡人一些。 尽管心跳加快,脸也莫名地红了,但她心里非常清楚,他这样风光霁月之人,不是她这种人所能企及的,因此她很快便恢复了理性,她没有忘记自己是来汇报情况的,也没有忘记平王是皇帝派来协助大理寺的,于是她斟酌了一下后开口道:“尽管有些唐突,但我还是想问问平王,您是代表大理寺来听调查报告的吗?” 她不得不有此一问,她须得权衡一下利弊与后果。 上官瑜听了倒也不生气,道:“问得好。”然后他笑笑说,“我此刻只是以平王的身份坐在这里。” 没说他代表大理寺,也没说他不代表大理寺,而是转移到他皇家族亲的身份上。 那她还有什么反驳的理由? 她挑了挑眉,在指定的位置坐下,向着皇帝汇报道:“皇上,臣女到了龙潭县,找到了祝公公的家,然而,祝公公在臣女到达前二十一天便过世了。” 皇帝和上官瑜皆不免一惊。 皇帝皱眉道:“他是怎么死的?” 宋棠:“这也正是臣女想跟皇上、平王探讨的问题。据他的家人说,他是从一座山上摔落,摔到河里淹死的,然而臣女在进一步了解时发现祝公公死的时候额头两边有被硬物撞击的痕迹,而那座山上并无突出地面的石头,他所摔落的河段也没有大石头,加之山顶上找到了几根截断的小树枝,其中一根树枝上有血迹,因而臣女初步判断他应该是被人打伤后推下山的。” 皇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从宋棠的描述来看,祝公公之死确实存在可疑的地方,况且他正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于是问:“有跟他的亲人了解过他生前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吗?” 宋棠:“了解过了。” 遂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当时和祝十三等人的交谈内容复述了一遍。 皇帝看向平王。 平王道:“这么看来,他人蓄意谋害的可能性很大。”然后他说,“会杀他的人,尤其是在这个关头杀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盗鼎者本人,所以接下来我们不妨将注意力集中到这一点——寻找案发前曾与祝公公有过联系的人。” 皇帝:“先前大理寺和你都分别询问过宫里所有的人,皆没有找出任何线索,还需要再次询问他们吗?” 平王点头道:“这次询问的方法和角度不同,不排除可以问出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皇帝明白了,点点头。 宋棠的困扰又来了,她道:“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安排?臣女原本是打算一回来向您汇报完毕就对他们展开询问的。” 皇帝也有些为难,便再次看向上官瑜。 上官瑜说:“我们可以一起。” 皇帝断然道:“不行,朕早就说过大理寺和宋姑娘是分开查案的。” 上官瑜:“就这个环节一起查吧,分开来查太过耗费时间和精力了。” 倒也是这个理。 但是皇帝还是有所顾忌,他说:“万一询问完毕后你们的想法又一致,是不是下一个环节又要一起查?” 上官瑜很肯定地说:“无论询问后的结果如何,下个环节我们都分开行动。” 宋棠见他思路清晰,行事果断,不免从心里暗生赞赏,因此对皇帝说:“臣女也觉得平王这建议不错。” 皇帝看看上官瑜,又看看宋棠,最终点了点头。 接着皇帝说:“那就明日进行吧。”又道,“在水云阁。” 水云阁地处皇宫的东面,是一处环境清幽的阁楼,而且颇大,可以同时容下三四百人。 上官瑜去过那里,所以听了皇帝的安排后点点头。 宋棠没去过,但觉得既然上官瑜认为那里可行,那她就相信他好了。 皇帝赏了宋棠不少东西,并让范仲通亲自将它们先拿到宋棠位于皇宫外的马车上。 宋棠谢过,然后告辞。 她要赶去看看母亲。 待她走后,上官瑜也告辞了。 皇帝继续批阅奏折。 此时已是中午,明正大院里面被关的家属们都在用午膳,因此宋棠一进门便闻到了饭菜香。 龚夫人一抬眼,见是她,顿时眼泪便出来了,忙放下碗筷起身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宋棠见龚夫人的气色比上次见时好了许多,便问:“是不是周大夫开的药方有效?” 龚夫人点点头,然后拉她到桌前坐下,道:“虽是很简单的饭菜,但也一起吃点吧。” 说罢便让桂香给宋棠和红莲准备碗筷。 饭菜确实很简单,只有一小碟肉丝炒木耳和一小碟青菜,不过味道却也不错。 宋棠和红莲共分一碗饭。 龚夫人希望她们多吃点,便没有再吃,然而宋棠制止了,道:“我们待会回去还可以再吃,你们却要等到晚上,可别饿着了。” 龚夫人便听话地再次拿起碗筷。 饭毕,宋棠向她讲了自己此行的调查情况,龚夫人听毕神情颇为凝重,皱眉道:“没想到事情这么复杂。” 宋棠:“娘亲别担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再复杂的案子,只要用心去查,也肯定能找到线索的。” 说这话时宋棠语气坚定且自信,龚夫人便欣慰地点了点头,说:“是这个道理。”又伸手摸着她的头说,“你远行的这段日子,我不知多担心,担心你遇到坏人,担心你被人暗算,担心你的病,如今见你好好地回来,我真的......太高兴了。” 说话间,龚夫人已满脸是泪。 还没待宋棠开口,龚夫人又看着她问:“这一路上你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事?” 宋棠忙摇头道:“除了遇到过暴雨之外,其它一切都好。” 龚夫人紧盯着她问:“真的?” 宋棠连连点头。 龚夫人双掌合十道:“如果是这样,那真得感谢上苍庇佑。” 然后笑着看向宋棠说:“这段时间我与你阿爹有偷偷地通信哦。” 宋棠顿时睁大了眼睛,道:“哦?您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龚夫人:“我跟这里的一位门卫熟了后通过他将信转过去的。”又道,“你阿爹也每封必回,所以我现在基本上每隔一天就能收到他的回信。” 说这话时龚夫人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宋棠见状,心头的一颗大石才落下,半带试探地问:“您是什么时候想通要主动跟阿爹联系的?” 龚夫人:“什么想通没想通?” 宋棠:“我临去龙潭县前曾跟周大夫聊过您和阿爹的事,周大夫将你们先前的情况都跟我说了。” 龚夫人这才叹了一口气,说:“先前,我得知自己这病无药可医后,便希望你阿爹尽早再娶一房,以便早点为我们宋家诞下子嗣,可是我也知你阿爹的性格,以及他对我的感情,知道如果直接跟他说,他肯定会断然拒绝的,加之我这病也不知会不会传染,便找了个借口跟他分房睡,对他的态度也大不如前,想着久而久之,他一定会对我心怀抱怨和失望的,到那时,他兴许就肯另娶了。” 宋棠的眼眶顿时红了,抓着她的手道:“可是娘亲,您有没有想过您这么做除了伤他的心外并不会促使他另娶?”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第53章 夜梦 龚夫人犹豫了片刻,说:“我当时不太敢确定。” 说来也有点意思,龚夫人一直对自己不太够自信,不敢相信丈夫对她的好,好像觉得自己生来就应该不去奢望这些似的。 宋棠:“那看来您还是低估了阿爹对您的感情,也低估了您在阿爹心中的地位。” 这话让龚夫人有一瞬间的无措,半晌才说:“或许吧,所以在关进明正大院后,我反而有了很多时间来反省,我想我都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了,做什么还要那么伤他的心呢?所以我就主动给他写信了。” 宋棠笑了,问:“他那边怎么说?” 龚夫人:“他说我先前的态度转变也曾让他感觉郁闷,但是后来慢慢想开了,便不再计较,因为他相信我的故意疏远是有原因的。” 宋棠假装生气道:“那他还不主动给您写信。” 龚夫人忙说:“这不能怪他,毕竟是我有错在先。”又道,“棠儿,日后若你成了亲,无论夫妻间有什么矛盾,一定要坦诚地交流,切莫埋在心里,以至于夫妻间的关系越来越淡。尤其是女人,要善于做好沟通,毕竟男人的心比较大,要忙的事又多,不会想得这么细,男人又大多很爱面子,不会主动缓和关系。” 宋棠点头。 回到宋府时,太阳已经偏西了,极度劳累的宋棠知道红莲也已经非常劳累,便没有让她做晚饭,而是直接让刘义到外头去买现成的回来。 这边晚餐刚到,那边凤祥和方桉也到了。 见宋棠一行人安全回来,凤祥和方桉皆非常高兴。 宋棠邀他们共进晚餐。 用完晚膳后,凤祥开始给她汇报他们的调查情况。 凤祥说:“前博物馆馆长姓宫,名知恒,辛巳年28岁进入博物馆任守馆员,36岁任副馆长,43岁任馆长,在60岁那年正式离任,由你父亲接掌。离任后,他举家迁回了故乡凤凰城,在那里建了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过起颐养天年的日子。” 宋棠:“他跟宫里的人还有联系吗?尤其是博物馆的。” 凤祥:“除了跟你阿爹有通过几封信外,跟其他人都没有联系。” 宋棠:“跟他在任时的那批守馆员和副馆长呢?” 凤祥:“据说跟副馆长还偶有联系,且会互相走动走动,但极少跟那批守馆员联系。”他看了宋棠一眼,接着道,“今年,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家乡。至于前来他家的人,有他的两位妹妹,他妻子的弟弟,以及他的姑妈,这些人纯粹以探亲的形式来,彼此间并没有谈论过九天灵珠鼎。” 宋棠:“今年里他有去过哪些地方?” 毕竟凤凰城也不算小。 凤祥:“经常去一家叫美心素食的餐馆用餐,只带两个随从,每次也都是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除此之外,有去过三次集市,买了几幅画,有到郊外去散步五次,其中两次协同家人一起,三次是一个人去。” 宋棠点点头。 这么看来,前博物馆馆长这边似乎没有可疑之处。 凤祥便接着向她汇报前任副馆长以及守馆员们的信息。 那批人皆过了六十岁,平日里的活动范围除了在家抚抚琴、练练字以及出门上上馆子、见见故友之外,基本上没有太多的不同。 听凤祥汇报完毕,宋棠说:“辛苦凤叔和二师兄了。” 说罢便重赏了他们。 凤祥说:“很抱歉,没有找到对你有帮助的线索。” 宋棠摆手道:“不必抱歉,这条线索我本来也不做大的期望,只是不去查一下又不太放心,所以让你们去查一查。如今得知他们没有嫌疑,这也是一种收获。” 凤祥和方桉笑着点点头。 接着凤祥和方桉又问起她此行的情况,她也大致地跟他们说了。 不知不觉间,天便黑了,凤祥和方桉遂起身告辞。 宋棠已经非常疲惫,便立即由红莲扶着回了房。 又是一轮对宋棠双腿的按摩、擦拭和涂药,然后是煲药,红莲直忙到夜深才停下来。 服侍宋棠躺下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她赶忙上-床睡了。 宋棠也很快便睡了,只是睡着没多久便做起梦来。 她梦见自己坐在房间临窗处的案几前看书,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窗外树枝的影子投在案几上,有种婆娑又灵动的美。她正看得入神,上官瑜进来了,一撩袍摆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温声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 那语气,那眼神,竟像是两人相识已久。 宋棠猛地从梦中醒来,回想着梦里的情形,不自觉地脸上一热。 也是奇怪,今日才第一次见他,晚上就梦见他了,而且梦里的他待自己是如此的好。 她翻了个身,将脸蒙进被子里,心里却又泛起几分甜蜜。 这感觉就好像一个从来没有秘密的人忽然拥有了秘密,并想小心翼翼地保护这个秘密一样。 被子很柔软,让她感觉好像自己正与谁脸贴着脸一般,她的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官瑜的脸,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忙用被子盖住了头,然而又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 没过多久,她又睡着了,在一种莫名的甜蜜之中睡着,但是到了下半夜时她竟又梦见了他。 梦里,她好像在生他的气,满脸的委屈,眼泪也快要掉下来了,她提着裙摆就跑,想要离他远远的,可是她的双腿偏偏疼得厉害,让她想跑也跑不动,她便像个孩子般哇地哭了,然后他上前来,满含疼爱地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让她顿时有了无比的安全感,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男性气息,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但是她仍然很生气,便在他的怀里挣扎。然而他将她抱得很紧,她便怎么也挣脱不了,只好抡起粉拳捶他的胸,同时委屈的眼泪也瑟瑟地往下掉。 他任由她发-泄,等她打得泄了气时,拿起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吻过她纤巧洁白的手指,说:“对不起,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然后他更紧地抱住她,仿佛担心她会离开似的。 宋棠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朝窗外看去,见天色还是暗的,才慢慢意识到方才那一幕只是个梦,但她仍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回想起梦中他亲吻她手指的感觉。 他的唇柔软而带点湿润,他的吻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从容与霸道。 她的脸腾地红得发烫。 这种被人当宝般疼爱的感觉如此真切,让她感到异样的温暖和感动,然而,这不过是个梦。 她不知为何忽然流了泪,说不清是感到幸福还是难过。 她对自己说——你连他是否娶妻都尚未知道,断不可对他有什么想法,况且你身患重病,又受重案牵扯,于他来说是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之人,所以你不该也不必多想。 只是,这般清醒地提醒自己之后,为何心里会这般的难过?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别想了,但是眼泪却忽然像断线的珍珠般直往下掉,打湿了她的枕巾。 之后没多久,她的脚疼发作,更加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梦里的情景是多么的荒谬,便狠心地甩掉了脑海中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 清晨起来时,她耷拉着头,整个人恹恹郁郁的,倒是让红莲大吃一惊。 “小姐可是有心事?”红莲边给她梳头边问。 宋棠垂着眼帘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累而已。” 红莲:“这近两个月的长途奔波,也确实是够累的了。” 见宋棠闭着眼睛闷声不发,红莲接着道:“今日由你跟平王一同审问宫中人,你既然很累,就陪坐着,让他来审就是。” 宋棠便睁开了眼,摇头道:“自然不能都由着他,自己也得争取将该问的问了。” 红莲这才微笑点头,又道:“奴婢见那平王长得一表人才,年纪也还轻,只是不知是否有家室。” 说这话时她特意瞄了宋棠一眼,发现宋棠的表情忽然很不自在,便笑着说:“既然今日你们一起查案,要不要顺便向他了解一下?” 宋棠顿时红了脸,道:“这种事我怎么能问?再说了,我干嘛要打探这些事呢?” 红莲笑笑,没再说话。 由于提早了不少时间出门,所以宋棠到达水云阁时上官瑜还没到,里面只有几名公公和宫女在忙着布置现场。 宋棠发现在现场准备了一张长形的桌子,在桌子的一边放了两把椅子,桌面上则放了文房四宝、茶水和点心。 那两把椅子几乎是紧挨着放的,这让宋棠顿时又想起了昨晚做的那两个梦,脸便腾地红了起来。 她犹豫了下,对红莲说:“去将两把椅子的距离拉开一点吧。” 两人坐得太近了总归不太自然,再者,也不知人家平王心里乐不乐意。 红莲却道:“这有什么?中间还有靠手隔开的呢,要是两人隔得远远地坐着,反倒不像是一起查案了。” 第54章 有疑 宋棠坚持道:“但是也不用离得这么近,省得大家不自在。” 红莲还是不太肯,降低声音说:“兴许这是平王的意思呢?” 这下宋棠的脸更红了,急瞪她一眼,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到那还得了? 红莲这才赶忙噤声,麻溜地跑过去将两把椅子的距离拉开了一尺左右。 宋棠觉得还是太近了,让她再拉开两尺,她表面应承,但是只再拉开不到一尺。 这丫头的心思宋棠当然是懂的,严格来说,目前为止,她身边的人中最懂得她的就是红莲了,所以宋棠也没再说什么。 宋棠看向不远处的花圃,在心里想——大理寺卿郭东乘此次并没有被安排来,可见平王是代表大理寺来的,那么,她便要格外当心了。 正思索间,背后忽然传来动静,她忙转身看,便见平王上官瑜在五人的陪同下往这里走来。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紧张和局促,手都不知该怎么放好。 但再紧张,礼数还是没有忘,在他踏入水云阁时,她朝他躬身行礼,低声说:“民女宋棠参见平王。” 今日平王穿了一套深蓝色的官袍,头戴同色系的帽子,整个人看起来又比昨日多了几分庄重,与此同时,深蓝色的服饰又越发衬得他肤色光滑白嫩,倒真称得上温润如玉了。 他远远便看见了她,见她如同一株白莲般站立在阁楼中,身姿袅娜,面如凝脂,气质出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呵护她。 见她朝自己行礼,上官瑜点点头,说:“坐下吧。” 她便由红莲搀扶着到了自己的座位。 双方坐下后,上官瑜说:“宋姑娘,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样审问吧?” 宋棠点头,说:“我的想法是——先审问司设监的人,再审问案发前后那几天皇宫值班的门卫,然后是跟祝公公关系较好的人,再到宫中那段时间跟祝公公有往来的人。” 说这话时她虽然面向着他,但并不敢抬眼看他。与此同时,她的脸也泛着淡淡的红晕,说不清是因为羞涩还是紧张。 也许两者皆有吧。 上官瑜却始终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听得也很认真。 听她讲完后,他微笑道:“不妨倒着来问吧,更易抓住重点。” 她想了想,说:“也行。” 然后她微微转过脸来看向桌面及前方。 但是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让她比先前更加紧张了,脸也更红了。 上官瑜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思索了半晌才说:“你不必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棠的脸腾地直红到了耳朵边。 他这话让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 此时的她确实是有些怕他的,但她当然不能承认,然而又真的找不到合适的回答,便朝他点点头,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 他顿时有了想逗逗她的想法,但是眼下毕竟审问要紧,遂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传案发前后那几天跟祝公公有来往的人进来。 很快便有六位公公、九位锦衣卫和八位宫女进来。 他们分两排站在上官瑜和宋棠的面前。 上官瑜先让那六位公公说话,让他们将那些天具体在哪里、哪时、哪地以及哪种情况下见了祝公公的细节一一还原。 他们便一个个地向两人陈述。 在他们陈述期间,上官瑜和宋棠轮番问出自己的问题。 一番审问下来,两人发现这六人那些天与祝公公的交往皆仅限于公事,并没有涉及到九天灵珠鼎,于是让他们退下,接着让九位锦衣卫陈述。 通过询问,以及锦衣卫们自己的陈述,两人发现这些锦衣卫那几日跟祝公公之间也仅仅是工作上接触,跟九天灵珠鼎扯不上半点关系,便让他们也退下。 接着是八名宫女上前来。 从她们身上也同样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 宋棠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能够在处理问题时很快抓住问题的关键之人,但是经过方才的观察,发现上官瑜在这方面要比她厉害得多,而且他能够迅速地找到不同的角度来切入,让问题无处躲藏。 在两人一来一往的提问中,她先前的紧张和害怕也逐渐消减,乃至于敢于抬眼看他了。 因为跟祝公公关系比较好的人中很多是司设监的人,所以上官瑜表示这两组人可以一并审问,宋棠同意。 第一个上前来接受审问的是司设监代理管事赵公公。 最近这几个月里,赵公公接受过大理寺、宋棠和上官瑜的审问,早已将该讲的都讲了,如今再次被叫来,神态已十分的自然。 他对宋棠的印象尤其好,因为两人上次不仅聊了关于祝公公的事,也聊到了对自身处境的困扰,他觉得宋棠在安慰人方面非常厉害,因为宋棠那番宽慰他的话,他现在对自己的人生已没那么困惑。 因此当他看见宋棠也在场时,嘴角立即泛起了微笑。 上官瑜首先开口问:“赵公公,你和祝公公是同住一个小院子里的吧?” 赵公公:“回王爷,是的。” 上官瑜:“案发前那几天祝公公的作息时间如常么?” 赵公公想了想,道:“他晚上喜欢到东植园或咸阳宫那一带溜达,回来时奴婢一般已入睡,那几天也是如此,所以奴婢不晓得他回来的具体时间。” 上官瑜:“还有谁跟你们同住一个房间的?” 赵公公:“周公公和范公公。” 于是上官瑜让那两人上前来,问了同样的话。 周公公:“奴婢一向粗心,没有留意这个。” 范公公沉默了片刻答道:“他那几天还是跟平时一样天黑不久就回房间的。” 上官瑜思索了一下,问:“那几天在司设监当差时他可有中途出去过?” 除了范公公外,其他几个都摇头。 上官瑜和宋棠立即紧盯着范公公看。 范公公被他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说:“二月十八日中午,大家都在午休时,祝公公一个人出去了,奴婢当时正好没睡着,便问他要去哪里,他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想回房间拿点药吃,便走了,约莫两刻多钟后回来。” 上官瑜立即传当日在他们所住的小院门口处当值的门卫来询问。 这名门卫带着登记本前来,很肯定地表示那个时间段里祝公公并没有回过小院。 上官瑜看向宋棠,宋棠也看向他,心有灵犀的一次对视。 但是宋棠没敢看他太久,只是对视了一眼便赶忙收回了视线,并且因为他眼神中太阳般的暖意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上官瑜却没有马上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而是深深地、探究式地看了一小会,然后嘴角带着笑意地转头,安排人立即去请当天在皇宫各大门口值班的门卫来,与此同时,又派人将当天见过祝公公的所有人皆请来。 皇宫各大门口的门卫处当天并没有祝公公外出的记录,而当天中午曾见过祝公公的人有三名宫女和两名锦衣卫,他们的说法基本一致——当时祝公公独自一人朝触云宫的方向去,并于一刻多钟后从那个方向返回。 触云宫乃皇宫中地势最高的一座宫殿,从地面到达那宫殿需要攀登228级石阶,宫殿共有8层,站在宫殿的最顶层可俯瞰整座皇宫以及周边数十里的景物。 那地方平日里很少人去,所以上面并无锦衣卫把守。 如此一来,祝公公去那里做什么,以及见过谁,就都无人知晓了。 上官瑜将椅子拉近了些,低声问宋棠:“你怎么看?” 说话时他的脸距离宋棠不到一尺远,宋棠甚至能隐隐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不免心头一乱,但很快又稳住了,语气谨慎地答:“先前我们已初步判断盗鼎者可能会使障眼法之类的法术,那么,此人出现在触云宫时,就算有其他人在也没法看得见他,所以我们要找目击者的话恐怕有点难。” 上官瑜点头,道:“那你觉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宋棠:“先将其他要审的人都审问了吧。” 因为她此时也没有想到办法。 上官瑜说:“好。” 于是两人协力将其他人也都审了。 不出意料,这些人并没有提供到对他们有用的线索,那么,他们就可以将焦点聚集在祝公公去触云宫那段时间了。 由于谁也不知道祝公公当时在触云宫做了什么,两人决定亲自到触云宫去实地观察一遍。 担心宋棠走路过去太辛苦,上官瑜安排了软轿子来抬她去。 而他则由几名属下陪同着走在前面。 此时太阳已偏西,阳光斜斜地照着地面,将大家的影子拉得很长。 软轿由四名身强体健的人抬着,宋棠感觉很安全。 轿子在行进中有微微的颠簸,但也不至于让宋棠不舒服。 宋棠朝身后的靠垫靠去,目光却定在前面不远的上官瑜身上。 他身材高大,身姿挺拔,比例又得当,加上行走时从容的步伐及轩昂的气度,让她发现——原来一个人的背影也可以这么有看头。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 第55章 寻找 不知他是否尚单身。 这个问题又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心里冒出来。 他应该有二十四五岁了,在大旸,这个年纪的男人大多已婚,何况他出身高贵,自身条件又那么好,肯定从十几岁起就被许多有闺女的人家虎视眈眈着。 想到这,宋棠又有些忐忑不安,甚至有些焦灼。 当一件事情,你不了解它的真相时,总难免会受它折磨,只有了解了它的真相,才不会被它所困扰。 她打算近日内悄悄地打听一下,他毕竟是备受瞩目之人,想必很多人都了解他的情况。 这么一来肯定会让红莲笑话吧?毕竟她曾满不在乎地说“我干嘛要打听这个”。 笑话就笑话吧,她对自己说,她不想日后回想起来时后悔。 然而,理性又立即提醒她——他即使要找,像她这种出身的大概也得排在很后面吧,甚至可能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随即她又马上对自己说——干嘛要那样去猜想他的想法?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呢。 然而,哪怕他不是这么想的,他的家族也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身患怪病且久治不愈之人。 如此一番思量下来,她的心便拔凉拔凉的了。 她甩了甩头,闭上眼,觉得自己今日真的想太多了,便强迫自己不再想。 但是心里却波澜起伏。 于是,接下来的行程里她都不再看他。 在她垂目调整自己的心绪时,上官瑜却好几次扭头朝她看去,见她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以为她太困了,便示意抬轿子的人走慢一点。 下轿子时,宋棠已经平静了不少,因此看向上官瑜时最起码表面上已经可以做到波澜不惊,甚至有些淡漠。 要到触云宫上面去,还得走228级石阶,再登8层楼,为安全起见,宋棠不便继续坐软轿上去。 那么,就只能走着上去了。 这对宋棠来说无疑是个非常艰难的行程,于是上官瑜问她:“你想由人扶你上去还是抱你上去?” 宋棠:“扶着上去便好。” 红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开口道:“如果由人抱着上去,会快很多的。” 但宋棠忙说:“这么高的地方,让人抱着上去就太劳累人了。” 于是宋棠对上官瑜说:“只需两人搀扶着就好。” 上官瑜微微一笑,招手让一名宫女过来。 如此,红莲在左边,那名宫女在右边,就这么搀扶着宋棠慢慢爬石阶。 对于宋棠来说,走平路已经是莫大的考验,走石阶就更是艰难了,但是她没有吭声,咬紧牙关走。 上官瑜和他的三名属下走在前面。 为了等她,上官瑜故意走得很慢,并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她。 其他人便也跟着放慢脚步。 其实上官瑜很想直接抱起宋棠就往山上去的,这样就省得她走得这么痛苦了,但男女授受不亲,他虽然不太在意这个,然而总得为宋棠的清誉着想,所以只好忍住。 只是见她走得如此艰难,又不免心疼,但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表达出来,省得吓着了她。 他看得出来,她还是有些怕他的,而且似乎故意跟他保持着距离。 那么,还是得慢慢来。 好不容易到达了石阶的顶部,宋棠已经香汗淋漓。 红莲忙贴心地给她擦汗。 上官瑜站在不远处看宋棠,觉得此时的她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便不免生出了想要用手去摸一摸的想法。 为了不要多想,他转头看向远方,那宫阙林立的所在。 有风吹来,让他顿觉浑身舒爽,劳累便也消了一半。 他再次转头看向她时,她也看向他,说:“民女歇息好了,可以开始了。” 上官瑜点点头,说:“那就开始吧,你是想从八楼开始还是从一楼开始?” 他似乎很尊重她的看法,不会一意孤行,这让宋棠有些受宠若惊,为了掩饰,故作平静道:“你觉得呢?” 上官瑜:“那就从八楼开始吧。” 宋棠点头。 于是她又由红莲和那名宫女搀扶着爬楼。 触云宫内的楼梯是螺旋式设计,他们边攀爬边观察四周以及楼下的情况。或许是久未有人来的缘故,扶手上都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但是整座宫殿看起来依然是气势辉煌的,而且并不旧。 宋棠便问上官瑜:“王爷,可知此宫殿是做什么用的?” 上官瑜便放慢了脚步,答道:“主要供皇上和后宫妃嫔们来赏月、赏星和赏雪用。”又道,“站在楼顶时,视野非常开阔,因此烦闷时上来走走,心情也会好许多。” 宋棠:“王爷曾来过?” 上官瑜:“它早在一百年前已经有了,不过眼下我们所见的却是后期翻新过的。” 他快速地看了她一眼,说:“我就藩前常来这里。” 宋棠点点头,忽然对他就藩前的事也颇感兴趣,只是现在不是了解这些的时候,所以闭了嘴。 上到触云宫的八楼,顿觉四周呼呼生风,朝外头看去,京城的大街小巷以及近处的皇宫皆尽收眼底,抬眼看,又觉天空如在头顶般的近。 怪不得有触云宫之称。 景色虽美,但两人并没有耽搁,很快便开始查看楼内的情况。 宫殿内设置有挂钟、山水画以及几张造型别致的案几和凳子,窗户上挂着材质上乘的窗帘,除此之外并无它物。 他们一寸一寸地看,连陈设物上的灰尘也不放过。 然而,一番观察下来,并无任何发现,于是又到第七层去看。 第七层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接着是第六层、第五层、第四层......第一层。 当他们将第一层也检查完毕后,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上官瑜说:“这么看来,他们当时并没有动宫殿内的任何物品,甚至都没有接触到它们。” 宋棠点头,道:“那可真是不留一点痕迹了。” 接下来他们便要分开调查了,她没有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查,因为知道不应该问。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相对无言了片刻,宋棠说:“民女就此别过了。” 上官瑜:“下了石阶再告别也不迟。” 她想想觉得也是,便点了点头。 她让他和几个男的先走,他们便走在了前面,但上官瑜还是时不时放慢脚步来等她。 这时太阳已下山,天色也将暗了,不过石阶还是能看得清的。 劳累了一天,让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宋棠感觉有些头晕,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今晚回去先什么也不管,好好地睡一觉再算。 又下了大约十来级石阶,她不仅头晕眼花,还不断地出虚汗,四肢也都疲软了下来。 红莲感觉到了,忙问:“是不是不舒服?” 宋棠:“还好。” 她想撑到下完石阶了再找个椅子坐下来歇一歇。 然而还没走几步,她忽然气喘急促,浑身难受,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晕了过去。 在没完全失去知觉前,她隐约听到了红莲的一声惊呼声,接着不知谁说了一句“扶稳她”,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宋棠睁开眼睛时,见四周灯火明亮,不仅红莲在,还有几名宫女在屋里进进出出。 她眨了眨眼,意识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便朝四周打量。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精致的女子房间,虽然不大,却给人无比温馨之感。 “这是哪里?”宋棠用略显疲惫的语气问。 红莲忙说:“这是闻翠宫,张贵人的住所。” 见宋棠仍有些疑惑,红莲接着解释道:“你方才下石阶时虚脱了,晕了过去,是平王将你抱到这里来的。”又道,“因这里距离触云宫最近。” 他抱她来的?她心里顿时暖暖的,又觉得有些害羞,脸便不自觉地一红,低声问红莲:“我当时模样会不会很难看?” 话才出口,又觉得自己这话很傻气,不免又红了脸。 红莲摇头,道:“你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莫名地放心了些,又不禁想——明明红莲和那名宫女就足以将她带到这里来,为何他还要抱她? 红莲懂得她的心思,道:“当时平王十分担心你,所以立即将你抱起往这里来。” 宋棠点点头,心里又是莫名地一暖。 这时,忽然有两名宫女朝门口处恭敬地叫了声“贵人”,宋棠忙抬眼朝那里看去。 但见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岁、容貌极好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上不知涂了什么香,一进门,满屋便弥漫着那股香气。 不消说,来人应该就是张贵人了,宋棠忙吃力地坐起,道:“此番打扰贵人了!” 张贵人微笑着在她床前站定,道:“举手之劳而已,妹妹不必客气。” 又问她感觉可有好点。 宋棠:“好多了。” 张贵人便也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我就可以向平王交代了,他一直在外间等着呢。” 一股喜悦顿时从宋棠的心底生发,但她不敢在张贵人面前显露,遂点点头道:“烦您帮我多谢他。” 张贵人便让人出去跟平王讲。 去的人很快便进来了,说:“平王得知姑娘无事后便走了。” 张贵人嗯了声,在床前的椅子坐下,道:“你今晚若不方便回去,就在这里宿下吧。” 宋棠忙说:“方才已经够麻烦您了,不敢再叨扰。” 说罢便起身告辞,好像要急着赶路似的。 只有红莲明白她的心思,立即搀着她往外头去。 外头的天色虽然全黑了,但由于到处亮着灯,因此倒也能将四周的景物看得清楚。 宋棠朝四周看去,不见平王的身影,心里头便不免有些失落,喃喃道:“本想亲自向他道声谢的。” 红莲宽慰道:“日后你们还有机会见面,也不急于一时。” 宋棠点点头,由红莲搀着慢慢往宫门口方向去。 一路上,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四处张望。不过还是没有见着他的踪影。 罢了,罢了,那就日后见着了再道谢吧,她对自己说,于是转身出了宫。 第56章 那位大师还在世么? 上了马车,宋棠又感觉有些难受,便靠着靠背闭上了眼。 红莲给她盖了薄被,安静地守在一边。 没多久,宋棠睁开眼,说:“我今天不知为何,肚子和心口都特别难受。” 红莲:“可能是劳累过度了。”又问:“你的腿感觉怎么样?” 宋棠:“也比平日要沉重许多。” 红莲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说:“要不你先歇息几天吧,顺便理一理思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查。” 确实是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查法了。 宋棠:“我会好好想想,但不必专门休息几天,毕竟大理寺那边一直在密锣紧鼓地查着呢,我这边若不抓紧,只怕更无胜算。” 红莲:“这倒也是,只是你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不然命都没了,那输赢也就无从说起了。” 宋棠点点头说:“我会注意。” 之后一路无话。 到得宋府,宋棠便直接回房躺下了,但是,她并没有马上睡着,而是想着接下来该怎么查这案子的事。 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祝公公跟此案有关,接下来就是寻找那个盗鼎者了。 也基本上可以肯定盗鼎者会障眼法或者隐身术。 那么,接下来应该往修道者或者练功者这些人群里去找。 于是她睡不着了,立即起身,对红莲说:“去请刘叔和凤叔到大厅来。” 红莲正想睡下,听得此话忙说:“明天再说罢,小姐也劳累了一天,该歇息了。” 宋棠:“不,事情极要紧,耽搁不得。” 红莲便不敢磨蹭了,立即整理了下衣服出门去。 不多时,红莲回来,道:“已经将他们请到大厅了。” 宋棠遂由红莲扶着去了大厅。 坐下后,宋棠开门见山道:“从目前所得的线索来看,盗鼎者很有可能是练功或修道者,然而我年纪毕竟太轻,去过的地方和听过的事都很有限,所以想请两位叔叔给我讲讲关于大旸的练功修道者们的事,比如有哪些曾跟皇家关系密切,哪些会使用隐身术和障眼法等。” 刘义道:“我听说在先皇的父亲执政时期,一度非常推崇练功修道,乃至于那时候全国各地都涌现了大批这样的人,他们有些以隐士的身份在深山修炼,有些则跟随名师在专门的练功场所修炼,而更多的则是分布在道观或寺庙里,也即道士和武僧人群。 “据说先皇的父亲曾一度跟一位少林寺的大师走得很近,还邀请其传授他养生功法。不仅如此,他还曾数度上山修炼,一去便是大半个月。 “然而到了先皇执政时,却并不怎么推崇练功修道之事,但是也不排斥,因此皇家跟这些人的关系就比较疏远了。到今上执政时,则基本上不跟他们有来往了。” 宋棠听了眼睛渐亮,问:“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所在的寺院叫什么?他尚在世么?” 刘义作思考状,好一会儿才答道:“好像叫一禅法师,所在的寺院我不太清楚,也不清楚他是否尚在世。” 然后他又道:“如果尚在世,估计也□□十岁以上了吧。” 宋棠:“那我明日进宫去跟皇上了解一下。另,我见过皇上之后还会去一去户部,要一份全国练功修道者的名单及住址。” 刘义点头道:“嗯,户部是地官,这种事问他们合适,只是,全国那么大,修道和练功者那么多,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这般一个个地去查,恐怕一年之内是查不完的。” 宋棠:“我知道,但是如有必要也得这么干。” 刘义:“好吧。” 于是各自回房继续休息。 回房的路上,红莲不无担心地问:“小姐,如果得了名单,你是要全国地跑吗?” 她最担心的是宋棠的病,最近这七八天,宋棠双腿上的硬团有越来越肿且渗出血水的现象,可见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以宋棠现在的身体情况,别说出远门,就是在家里躺着也是十分之痛苦的。 宋棠道:“看情况再说吧。” 红莲:“如果要深入地调查,自然是免不得要去的,只是奴婢担心你的双腿。” 宋棠眉头皱了皱,她自己何尝不担心呢,但是眼下情势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 然而,她也确实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硬撑,必须得再请名医来看了,只是全国出名的名医都被宋燕和邀请过了,还能再找谁? 何况有些人听说了她的情况后根本就不想来。 那么,倒不如日后外出做调查时再留意哪里有名医吧。 回了房,宋棠复躺下,只觉得心事重重,竟许久也睡不着。 平王和大理寺接下来会怎么查?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恐怕也得暗中了解一下才行。 临近凌晨时,在病痛发作了一次之后,她终于睡着,只是睡着后竟然流了些眼泪,乃至于醒来时发现枕头都湿了一片。 她一大早便进宫来了,当时皇帝尚在上早朝,她于是在英华殿门口的廊檐下等着。 皇帝今日应该是心情不畅,回来时绷着一张脸,见了她才稍微和缓些,问:“有事?” 宋棠:“想向皇上了解一下一禅法师的事,臣女听说皇上的祖父曾经跟他关系密切。” 皇上了然,道:“进来说话吧。” 便走在了前面。 宋棠在后面艰难地跟着。 皇帝走了几步后回头说:“让你那丫鬟搀着你进来吧。” 宋棠:“多谢皇上。” 于是便由红莲搀扶着进去。 坐下后,皇帝说:“关于一禅法师的事,朕也只是从先皇那里听说过一些,据说他的咒语非常灵验,任何人身上的灾祸他都能看得见,并且能通过咒语解除。他也能飞檐走壁、预知后事,还懂一套绝妙的养生功法。当年,朕的祖父便是因为跟他学了养生功法而鲜少生病的,他们的友谊一直持续到朕的祖父过世。由于朕的父亲不太信这一套,所以自那之后一禅法师没有再进过宫。” 宋棠:“请问他尚在世吗?” 皇帝看了她一眼,说:“还真不知道。” 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范仲通答话道:“据奴婢所知,他好像早在二十多年前便过世了。” 既然此消息出自范仲通之口,皇帝觉得还是可信的,便说:“哦。” 宋棠忙说:“多谢公公!”又问皇帝:“他所在的寺庙叫什么,在哪里,这些您知道吗?” 皇帝:“也不知道,不过这些都可以派人去查的。” 宋棠:“可否劳烦皇上派人去查查?” 皇帝默了片刻才说:“可以。” 然后便派人去跟进此事了。 宋棠于是起身告辞。 当她快要走到门口时,皇上忽然叫住她,道:“朕打算在宫中辟出一间房来给你办公,你看如何?” 宋棠猛地站住,同时心头一紧,回头看着他,揣测他此举的用意。 是为了便于她查案吗?可是也方便不了多少吧,但凡要紧的事她还不是得向他请示。是为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吗?这倒是有点像,于是她微笑道:“皇上的好意臣女心领了,但是不必这么劳烦了吧,臣女一有进展会及时向皇上汇报的。” 皇帝:“你是觉得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得到过这样的待遇,所以不敢开这样的头吗?” 他看似是询问的语气,但细听又能品出其钢铁般的意志和决心。 宋棠摇头道:“倒不是。” 皇帝:“你是觉得你不在宫里,办起案来更加自在和方便?” 宋棠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自然不能承认,于是说:“只是不想给宫里人带来不便而已。” 皇帝:“这有何不便,宫里反正每天进进出出办事的人多了去了。”然后他抬高声音道:“知道朕为何这么做吗?是因为你现在在为朝廷办事,所以你就等同于朕的一名大臣,何况又是在查这般重要的一桩案子,自然得有个既便于你也便于朝廷管理的办公地方。” 宋棠:“臣女是以延迟处死那185人为条件向皇上请得的查案权利,不敢跟大臣相提并论。” 此话一出,尽管知道自己说得也没错,但还是怕会惹恼皇上,又补充道:“臣女要是在宫里办公,只怕会引起不少大臣的反对吧。” 皇帝:“这些你都不必顾虑,朕会妥善处理。” 这下她便是想推辞也推辞不了了,思索了片刻后只得说:“好的,那就多谢皇上的安排了。” 皇帝脸色微霁,道:“明日辰时末你来找范公公,他会带你去你办公的地方。” 宋棠:“是。” 出了英华殿,红莲兴奋得哇哇叫,说:“小姐太厉害了,竟然有了专门的办公地方。” 宋棠却一点也不兴奋,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无形的监视,只是既然提出这个要求的是皇上,尽管她有再多拒绝的理由,也不好把态度弄得太坚决罢了。 况且眼下案子正处于非常时期,皇上想更加密切地跟进着她的查案进展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她叹了口气,说:“到了外头你别四处跟人说。” 在宋棠看来,现在自己的生活已经麻烦事多多,不想再惹上一大堆没必要的麻烦,况且她其实并不想跟宫里的人关系太过密切。 红莲马上便明白过来了,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奴婢绝口不提,小姐放一万个心好了。” 第57章 安排 今日是刘义护送宋棠来的,因此当宋棠和红莲出得宫门时,他立即迎了上来,问:“皇上那边怎么说?” 宋棠:“他所知的也不多,但他已派人去查这位法师生前的情况了。” 刘义眼神微暗,说:“这么说他已经过世了。” 宋棠:“嗯嗯,而且过世很久了。不过他所在寺庙里应该还有人知道些他生前之事。”又道,“我们要赶在中午前到达户部,现在就出发吧。” 刘义点头。 宋棠拖着沉重又疼痛的双腿上了马车。 尽管很累,但她今天的情绪却颇高涨,因为又有大致的调查方向了。 户部尚书今日尽管很忙,但得知宋棠来还是愿意亲自接见一下,毕竟宋棠如今是得了皇帝授命之人,不敢怠慢。 宋棠讲明来意,又呈上见面礼,户部尚书便让人到档案房去找档案。 约莫一刻钟后,找档案的拿着一个册子出来,交给了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翻开看了看,对宋棠说:“就是这份。” 宋棠赶忙接过细看,发现全国共有寺庙358座,道观201座,每座的管理人以及里头较有名气的人皆有记录。而像她的师傅李衍这种自创门派的也有48家,同样有创办人、管理人等相关记录。 宋棠于是请求他允许她在这里将这份资料抄一份。 他点头表示同意。 这并不是个小工程,所以宋棠打算整个下午都留在这边了。 宋棠又问:“关于各地的隐士的资料,您这里有吗?” 户部尚书摇头道:“这个倒没有,须得你派人去打听,不过比较有名的我倒知道几个。” 遂将他所知的也跟宋棠讲了。 这些有名的隐士分布在全国各地,有些有比较固定的住处,有些则行踪不定。 宋棠听了点点头,并且长长地吸了口气。 要将这些人的情况都摸透,确实一年之内完成不了,所以还得有针对性地查,可是眼下在没有固定目标的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一个个地查了。 那么,时间就变得不够用了。 宋棠顿时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户部尚书看出了她的心思,说:“宋姑娘,一个个地查恐怕是没办法在一年内查完的,所以我个人不太建议你这么干。” 宋棠:“然而现在没有找到可疑的目标,没办法有目的地下手。” 户部尚书:“那不如先静下心来好好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调查的突破口。”他犹豫了一下,道,“或者看看大理寺和平王那边的动静再算。” 那就变得非常的被动了,可是眼下也只能这么办。 于是宋棠点点头,亲自抄写那份档案。 为了能够快速地抄完,她请求户部调拨一个人来帮忙,户部尚书很快便调拨了一个过来。 于是两人分工合作,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宋棠也是在户部用的午膳,虽然户部尚书邀请她到外头的馆子吃,但她拒绝了,就直接吃了点户部厨房所做的饭菜。 忙到太阳下山时,终于抄写完毕,于是又核对一遍,核对完毕,天就黑了。 宋棠向户部尚书告辞,并赠送了那位帮抄的官员一份小礼物。 出得门口,饥肠辘辘的宋棠说:“直接回家吧。” 一行人便往宋府的方向赶。 凤祥、方桐和方桉已在大厅里等着,见她进来都立即起身相迎。 宋棠坐下连续喝了两杯茶后道:“现在资料是有了,可是调查的具体目标没有,下一步行动就不太好开展了,诸位可有什么好建议?” 她接着道:“户部尚书建议我先暗中探探大理寺和平王那边的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方桐:“我认同户部尚书的提议。” 凤祥和方桉也表示认同。 宋棠点头,遂安排他们几个明日分头去打探大理寺和平王的举动。 安排完毕,又跟大家一起用了晚膳才回房歇息。 次日辰时,宋棠准时进宫去找范公公。 才进了皇宫大门,立即有一位公公对她说:“范公公已在长信殿等着姑娘,请姑娘随我来。” 说罢,他指了指停在一旁的软轿说:“请宋姑娘上轿。” 宋棠便知路途应该是不短的了,又不免对范公公的妥帖而心存感激。 她点头,由红莲扶着上了轿。 在路上时,宋棠问那位公公:“请问公公,长信殿如今是做什么用的呢?” 那位公公答道:“先皇时期那里是太后住的地方,到了今上执政后那里便是今上的妹妹元宁公主的住所,不过元宁公主四年前已经下嫁出去了,因此现在是空置着的。” 宋棠忙谢过。 经过气势辉煌的广场、弯弯曲曲的庭院小道、长长的走廊、半月形的汉白玉桥,再穿过一个公园和一片林荫大道,终于来到了长信殿。 范仲通已经站在长信殿的门口处了,他静静地看着宋棠下轿,看着她朝自己走近,待她来到自己跟前时才说:“我将里面的客厅设为你的办公点了,从今日起,直到案子结案前,你都将在这里办公。” 宋棠点头,跟着他往里面去。 长信殿的客厅就设置在距离大门口很近的地方,因此大概走三十来步路就到了,此时里头的案几前站立着两名宫女。 范仲通对宋棠说:“以后,她们两位便是服侍你的人,你但凡要喝水、喝茶之类的尽管吩咐她们就是。” 宋棠默了默,微笑道:“好,多谢公公了。” 范仲通指了指客厅一旁的大书柜说:“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所以为你准备了一柜子书,其中有一半是讲查案的,一半是杂书。” 宋棠非常满意,由衷道:“太感谢了,范公公真乃我的知己。” 范仲通笑而不答,对她说:“要不要我带你到周围转转?” 宋棠:“好。” 于是范仲通带她去熟悉长信殿的其它地方。 如此转了一圈后,两人回到了长信殿的门口处,范仲通站定,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门道:“那是西门,你日后可以选择从那里出入,就比从正门进来要省时多了。” 宋棠:“好。” 范仲通又道:“出了西门,过了护城河上的桥,便是松涛堂了,那是平王住的地方。” 听到平王的名字,宋棠不禁心头一震,表情也顿时有些紧张,但她很快就保持了冷静,点点头说:“哦。” 范仲通看了看她,微微一笑道:“平日里,平王进宫办事时也是从西门进来的,所以你们日后说不定还能经常碰上。” 宋棠顿时莫名地心跳加速,但仍然强自镇定道:“哦。” 别的话她不便多说。 但是范仲通却好像挺愿意谈起平王似的,说:“你见过了平王,对他什么感觉?” 宋棠的脸便唰地红了,故作不懂道:“不明白公公为何有此一问。” 范仲通:“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据我所知,大多数人在见过他后都给予很高的评价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评价。” 宋棠:“我与他只接触过一次,了解得还不够,所以不便做评价。” 范仲通:“初次印象呢?” 说这话时他目光明亮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 她不免感觉有些局促,微微垂下头,道:“是个蛮聪明稳妥之人。” 范仲通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你忙你的吧。” 宋棠:“好,辛苦公公了。” 看着范仲通的背影,红莲说:“小姐,你有没有发觉范公公是特意将你安排在这里的?” 宋棠假装不懂地问:“你想说什么?” 红莲附在她耳朵说:“因为平王每逢进宫会经过这里呀。” 宋棠的脸又不自觉地一红,她心里自然是明白的,但眼下来看嘴上当然不能承认,因此说:“这事可别乱说,对我和平王都不利。” 红莲笑着说:“奴婢省得。” 宋棠朝不远处的西门口看去,莫名地心头愉悦了不少,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很快便转身进了屋。 派去查探大理寺和平王的人还没回来,她便拿起昨日从户部抄的那份资料来,看看能否有些新的思路。 她昨天抄写时已对这些地方或机构里的人所擅长的功夫或法术的名称有了初步的印象,但并不知道这些功夫和法术是否涉及到障眼法或隐身术,因此她看了一遍后仍然没有多少头绪,便到书柜里找书看。 书柜里准备了很多关于功夫和法术的书,于是她将其全部拿出,坐下来一本一本地研读。 一番研读下来,她发现这些人所会的功夫或法术有百分之七十的可以从这些书里找到,不过这些能够找到的,都是不涉及障眼法和隐身术之类的。 那么,他们所会的功夫或法术里面还有百分之三十是她目前无法确定其是否跟障眼法和隐身术有关的。 她揉了揉额头,对自己说:“恐怕得找些很懂这些东西的人来帮忙分析才行。”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暗了下来,但她浑然不觉。 红莲见她的眼睛从书本和那份资料中移开了,便知她的工作应该是告一段落了,立即上前来道:“小姐,时候已不早,我们应该回去了。” 那两名宫女也表示她应该回家了,不然呆会天色全黑了会不太好走。 宋棠点点头,让红莲去通知等在皇宫正门的刘义,让他将马车开到西门这边来。 红莲立即照办。 屋内便只剩下宋棠和那两名宫女了。 宋棠从踏进这里见到她们那一刻便已经知道——她们是皇上派来监视她的。 因此她对她们很客气,并且随时注意着自己的言行。 第58章 平王尚未成家 尤其在事关查案的事上,宋棠很敏感,也很戒备,不想给自己人以外的人知道案情的进展,但同时她又有豁达看待的一面,毕竟自己不也派人去暗中打探对手的案情进展吗? 然而,归根到底还是不希望这些要紧的信息被泄露出去的,所以她会对这两名宫女有戒备,同时,她也会尽量将特别重要的事情留到回家后再说。 她朝她们微笑,问了她们的名字,是新主人想要了解新雇员的语气,态度非常的和蔼。 两位宫女立即恭敬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高且苗条点的那位叫云溪,稍矮且圆脸的那位叫冬蕤,两人的模样都颇标致,而且看起来应该还识点字。 于是宋棠又问她们先前是在哪位主子名下做事,两人表示先前都是一名司衣①。 宋棠点点头,又冲她们和煦一笑,没有再问其它的,转头继续看手头的那份资料。 没多久,刘义的马车到了西门,他跟红莲一起进来接宋棠。那两名宫女便恭敬地告辞了。出得西门,天色已黑,宋棠抬眼望去,便见不远处是一条十多丈宽的护城河,河上有一条白石做的桥,在桥的那边,有一些宅子,此时其中两间的屋里隐约透出些灯光来。 夜风轻轻吹来,顿时吹散了闷热,宋棠长呼了一口气,然后上马车。 当马车过了桥,宋棠轻轻地掀起窗帘的一角朝外看去。 但见这路边是一排造型雅致的宅子,每户宅子的门前都有个小庭院,给人一派整齐、干净又清幽的感觉。 经过了几家门口后,她看到了松涛堂,它的占地面积要比周围的大三分之一,庭院也更大,此时庭院处亮着灯,可隐约看到几棵树的树枝从庭院内伸展出来,而庭院的一角则可见满树的鸡蛋花,以及闻得到它的花香。 庭院的门是紧锁着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窗帘放下。 回到宋府门口时,派去调查大理寺和平王的凤祥以及方家兄弟也回来了,大家立即进屋说话。 凤祥是负责打听平王的,方桐和方桉负责打听大理寺。 凤祥说:“小姐,平王今天一整天都在皇家档案室内看档案,我打听过了,据说看的是上官家族所有在世的人的资料。” 宋棠皱眉道:“他查他们家族的资料做什么?难道他怀疑盗鼎者是他们家族里的人?” 凤祥点点头。 宋棠遂拿出从户部抄的那份资料,发现上面没有一座寺庙、道观有上官这个姓的人,又看了类似于她师傅李衍这种自立门派的,发现也没有。 当然,这份资料只记录了历任负责人、创办者以及名气比较大的弟子的名字,其他人的是不在上面的。 宋棠说:“初步来看,这份资料里没有姓上官的人。” 与此同时,她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那个人易名了呢。 于是宋棠道:“看来我们也要弄到一份皇家家族的资料才行。”随即她又说,“不过皇家家族的资料历来是不对外的,要拿到恐怕不易。” 方桐:“那就看看平王下一步会怎么做再算。” 宋棠点头道:“嗯。” 于是让方桐汇报从大理寺那里得来的消息。 方桐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大理寺卿今天见了两名先皇时期的老臣,向他们了解上官家族这几代人的事,其他人则没有任何动作。” 宋棠:“那两位老臣说了些什么?” 方桐:“跟大理寺卿讲了先皇时期他们所知的关于上官家族的事,大多都是讲谁谁谁哪年就藩、哪年娶妻、哪年生子之类的。” 宋棠:“有提到哪位对武术或者法术比较有兴趣的吗?” 方桐:“没有。” 宋棠:“这么看来大理寺和平王都在调查上官家族的事,那么我们也得调查一下这一块,看看是否有可疑之处,只是我们必须得暗中来,这也就有一定难度了。” 刘义:“找那两位老臣问问?” 宋棠摇头:“这不立即就让宫里人知道了吗?” 方桉:“既然得暗中来,那何不将计就计。” 宋棠当即明白了,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说:“如果蒙面去要挟他们,有可能他们会透露一点,也有可能他们死也不肯透露,若是前者,宫里很快便会知道乃我们所为,那到时候我就不好交代了,若是后者,那更是白费功夫。” 方桐也点头道:“对,此举后患无穷,万万使不得。” 那要如此得知上官家族的事? 刘义道:“我们可以明着去问那两位老臣的,就以小姐你协助朝廷查案的身份。” 方桉:“但他们会说吗?像他们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说的。” 宋棠:“也得去试试。” 于是她当即表示要亲自去见见那两位老臣,让方桐和方桉明日去将他们的住址打探清楚。 兄弟两点点头。 宋棠又将那份资料中自己不懂的武功和法术指给方家兄弟看,问他们知不知道它们是否涉及到障眼法和隐身术。 兄弟两只懂得其中的十几种,表示这十几种都不涉及到障眼法和隐身术。 宋棠想了想,说:“我明日给师傅去封信吧,他老人家应该知道不少。” 方桐:“嗯,他年轻时五湖四海皆去过,也结交过不少武林中人,应该会知道不少的。” 宋棠点了点头,便让刘义和方家兄弟先离开,独留下凤祥。 换了个坐姿后,宋棠看着凤祥问:“凤叔,你今日除了打探到平王调查上官家族的资料外,可还有打探到点别的?比如平王本人的。” 凤祥道:“倒也打听到了一点——据说他尚未成家。” 宋棠顿时心头一震,表情也变了,但她随即镇静了下来,说:“他为何尚未成亲?以他的条件,应该是非常容易做到的啊。” 说这话时她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在涌动,但她死死压制着。 凤祥微笑道:“我也觉得奇怪,还专门找人问了下,据说其实从他十六岁开始就一直有人主动上门毛遂自荐,想要当王妃,只是他都没答应,太后也曾给他施加过一些压力,但他总能说服她,让她又急又无奈。” 宋棠在心里大松了一口气,但表面上仍一脸的平静,道:“兴许他还没找到喜欢的。” 又忽然想到什么,道:“他莫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后面这几个字她说得非常轻,眼带笑意地看着凤祥。 凤祥也笑了,道:“这个暂时倒没有听说,日后我再留意打听打听吧。” 宋棠点点头,说:“今日辛苦你了,回去早点歇下吧,另,明日你帮我请龙岩寺的庄闻法师来一趟吧。” 庄闻法师以太极棍法而扬名全国,且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他应该知道不少武术界的事,说不定也知道点皇家家族的事。 当宋棠这么一说时凤祥当即明白了过来,点头道:“好。” 回得书房,宋棠立即给师傅李衍写信。 信中,她首先讲了想要让他帮忙分析那批她不懂的功法的事,然后向他汇报了方桐和方桉在这边的情况。 讲完这些后,她犹豫了一下,终归没有讲绘画的事。 现在她整日忙于查案,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拿画笔了,她真的有点担心自己到了师傅生日时还没有画好那副要给师傅做生日礼物的画。 但是在她将信折叠好放进信封时,她还是将它又取了出来,在信末添加了一段话:师傅,关于那副画,徒弟自觉目前没办法画得出您想要的效果,所以还在努力地钻研之中,会尽量争取在您生日前画好的。 躺下后,宋棠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平王。 他还没成亲,这个消息让她莫名地兴奋,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对此存有幻想,但还是觉得很兴奋,于是她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总觉得这个消息太美好了,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美好的消息。 红莲虽然躺下了,但是还没睡着,因此能听到宋棠翻来覆去的声音,便轻声问她是不是腿不舒服。 宋棠:“没有,现在腿一点痛感都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她接着说,“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红莲:“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小姐之聪明,再难的事都能化解的,望你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宋棠:“我眼下倒是比白天时镇定多了。” 红莲:“那还不好好睡觉?” 忽然像是悟到了什么,红莲轻声问:“小姐该不会是在想着平王为何尚未娶妻之事吧?” 宋棠嗔道:“就你爱往歪处想。” 红莲在暗中吐了吐舌头,道:“其实得知此消息后奴婢也很高兴,是为某人而高兴。” 宋棠顿时脸红心跳,道:“看你说的什么话,要是传出去了可还得了?” 红莲:“小姐也该明白奴婢是绝对忠心于你的。” 宋棠便笑了,道:“夜深了,快歇了吧。” 红莲:“小姐睡不好,奴婢也会睡不好的。” 宋棠:“好好好,我现在就睡。” 说罢闭上眼睛,强忍着没再翻身,但是心里依旧在想着自己先前所想的事。 ........... 备注①:司衣——古代女官名,属于24司里面的一种,掌管衣服首饰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白天临时有些要紧事在忙,所以更新晚了,很抱歉! 第59章 要是 宋棠很清楚,人生在世未必样样事都能梦想成真,所以从不敢奢望太过美好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悄悄地欣赏和暗中喜欢。 有时候这样一种有距离的关注反而对彼此都好,不是吗? 她虽然年纪尚轻,但是看人的眼光却很老辣,她相信自己的眼光。 暗恋一个人这种事情她还是第一次遇到,加上十七八岁正是怀春的年纪,因此总难免会不自觉地想象对方与自己在一起的情形。 反正也只是暗恋而已,何不大胆地尽情想象。 这夜她倒是睡了个好觉,就连疼痛发作的时长也要比平日短了不少,这对她来说无疑都是一种激励,让她对未来有了更多的信心和动力。 尽管晚上睡得比较晚,但她依然很早就起来了,用过早膳后便由刘义和红莲陪同着进宫。 凤祥和方家兄弟由于今天皆有任务,所以一大早便分头执行任务去了。 此时太阳才刚刚从东方升起,花花草草上仍沾满了露珠,清晨的空气也散发着怡人的清新,坐在马车上的宋棠看着窗外一道道掠过的风景,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和笃定。 经过松涛堂时,她依然下意识地朝它看了看,但见房门紧锁,且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个时候平王说不定去了大理寺或者进了宫。 她也听说了皇上并不需要他去上早朝的事,她对此持中立态度,毕竟她也多少了解皇上的性格,知道皇上会对平王有所忌惮,与此同时,以她对平王有限的了解,她觉得平王是个非常超然的人,想来也不会因此而心存不满。 进了长信殿,她坐下来,依旧是细看从户部抄来的那份资料。 其实她觉得自己今天完全没必要进宫来,因为今天的事直接在宋府就能办了,只是既然是皇上的旨意,才不得不来。 也罢,既然来了,就还是密锣紧鼓地继续查案吧。 这边宋棠才翻开资料看了不到两刻钟,那边便有位公公快步走来,对宋棠说:“宋姑娘,皇上有找。” 宋棠忙放下资料,问:“可有说找我何事?” “他并未说。” 宋棠点点头,将资料装好然后出了门。 依旧是有软轿来接,因此宋棠很快便到了英华殿。 皇帝在吃着点心,英华殿里弥漫着淡淡的食物香气,见宋棠进来,皇帝热情道:“红枣糕你吃不吃?” 宋棠便笑了,说:“臣女吃的。” 皇帝于是让范仲通将盛有红枣糕的碟子给她端过去。 宋棠便尝了一小块。 味道还挺不错,宋棠赶忙称赞了几句。 皇帝用手巾擦了擦嘴,又喝了一口茶方说:“派去调查一禅法师的人回来了。” 说着,他将一份资料递给宋棠。 宋棠随即打开来看,见上面写道:一禅法师于辛未年八月六日晚上圆寂,之后由他指定的弟子空泓法师接管大尧寺,终年79岁。他于二十岁在大尧寺削发为僧,跟随老住持圆一长老学艺,后于26岁独创“昆仑剑”的剑法,然后遵从圆一长老的嘱咐,一人一剑一马行走江湖,在江湖中留下了很多趣事以及很高的名声。二十年后,当他再次回到大尧寺时,他已名满天下,并且得到了当朝皇帝的欣赏,于当年首次被邀进宫来向皇帝表演昆仑剑。 资料里接下来讲了他与皇帝之间的交往、他在江湖上所做过的重要事以及他曾遇见过的一些重要人物,还列举了他所会的技艺。 从这份资料来看,看不出他跟盗鼎有关系。 宋棠将资料还给皇上,道:“皇上觉得他可疑吗?” 皇上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一点也不觉得,你呢?” 宋棠犹豫了片刻,答道:“臣女暂时也没看出什么可疑的地方来。” 皇上:“那他这边你可暂时不用深查,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人、其它寺庙或道观之类的地方去吧。” 宋棠点头,起身谢过他,然后告辞了。 回到长信殿,宋棠才坐下便见方桐和方桉进来了,立即让他们坐下说话,又让红莲、云溪和冬蕤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方桐看了看屋子四周,赞叹道:“是个好地方,陈设有古雅之韵味,环境又清幽,站在大厅的西窗处往外看,又能看得到西门以及门外的护城桥。” 宋棠也点头道:“此处景致确实不错,若不是有案子在身,倒真的是个适宜抚琴作诗之地。” 方桐见她神情黯淡了些,忙说:“师妹也不用灰心,照现在案情的进展,我们这边应该也还是有希望的。” 话才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将对宋棠的称呼从‘阿棠’改为‘师妹’了,他有些惊讶,忙朝宋棠看去,见宋棠一点也没有不满意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他想,她应该是真的没有考虑过跟他在一起,而他自己也渐渐默认了这个事实。 宋棠听了他的话后点点头,脸上一片和煦。 这又让方桐隐约有点失落。 他忙转移心思,向她汇报道:“我们已经打探清楚那两位前朝老臣的名字和住址了。” 说罢便将一张纸打开给她看。 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和住址。 宋棠看后说:“很好,有劳两位师兄了。” 她当即分别给这两位前朝老臣写了亲笔信,邀请他们明日早上巳时一刻在城西六号街的悦来餐馆二楼的包厢见面。 写完信后,她将它们分别封好,交给方家兄弟两去递送。 方家兄弟走后,红莲上前来说:“小姐,是时候吃午饭了,你看是奴婢到外头去给你买回来还是怎么样?” 在宋棠考虑的时候,云溪开口道:“小姐,奴婢知道有一家馆子的味道很不错,就在护城河对面不远,过了桥很快便到了。” 也即是平王所住的松涛堂那一带。 宋棠想了想,说:“那就试试你的推荐吧。” 于是问云溪要了餐馆名和具体的地址,便由红莲搀扶着出了门。 原本云溪和冬蕤也想帮扶着她去的,但她拒绝了,说有红莲一个人陪着就够了。 尽管那餐馆距离长信殿不远,但对于腿脚不便的宋棠来说也算是很远的距离了,然而她有心想要亲自往这边走走,所以心情倒是挺好的。 当她和红莲走到护城河上的那条桥上时,宋棠停了下来,看向护城河以及河两岸的景物。 在这之前,她都没有好好地看过这条护城河以及河两边的风景,此刻,她倒是忽然有了些兴致。 护城河约有180余米宽,河水清幽,河面平静,因此可以看得到天空的倒影。今日的天空一片蔚蓝,水中的倒影就显得格外的幽远、宁静、开阔与灵动。 这又是一种别样的美好,神笔也难以画就。 宋棠便想起了要给师傅作一幅画的事,便在心里勾勒起画中的比例和笔法来。 阳光有点猛烈,照在她年轻的脸庞上,使得她的皮肤微微发光,更为她增添了几分生动之美。 红莲便悄悄地端详她。 在红莲的眼中,极少有女孩子能像宋棠这样美貌、气度、才华与涵养兼具的,她不免在想——要是小姐的腿没病,不知得有多少青年才俊追求。 同时她又猛地意识到,除了大师兄方桐之外,好像还没有谁发自内心地想娶宋棠。 想到这里她就不免替宋棠担忧和惋惜了,但是也知大部分人都很现实,若不是迫不得已或者非常喜欢,确实是不会将宋棠视为求娶的理想对象。 红莲在心里暗暗叹气。 宋棠观看了好一阵子风景才意犹未尽地继续启程。 由于被烈日晒了一段时间,此时她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倒像是害羞了一样。 红莲见状便假装生气道:“那么大的太阳,亏你还站那里那么久。” 宋棠却毫不在意,笑笑道:“这也是一种体验啊。” 红莲便不知该说什么了,笑着伸手搀扶住她。 去那家餐馆需要经过松涛堂,不知为何,当走到距离松涛堂很近的地方时,宋棠莫名地有些紧张和胆怯,遂对红莲说:“我们走对面吧。” 红莲何等机灵,立即假装不懂地问:“为什么?” 宋棠:“两边都走走不是更有意思吗?” 红莲:“但是餐馆就在前面不远了,没必要这么走啊。” 忽地又怕宋棠生气,忙说:“好好好,听你的就是。” 于是扶着她过了马路。 虽然此时站在了松涛堂的对面,但宋棠还是不自觉地朝松涛堂瞄了一眼,见屋门依然紧闭,门前也没停有马车。 她想——他此时或者在里头午休了吧,又或者还在大理寺那边忙着。 但随即她又笑自己想得太多了,忙收回思绪看向脚下的路。 由于是中午的缘故,餐馆里面坐满了人,宋棠只得在掌柜指定的等候区里坐着等候空位。 红莲看着眼前坐满了客人的客厅以及在客厅里来来去去地忙碌着的店小二,感慨道:“还真没见过生意这么好的。” 宋棠:“可见味道很不错。” 于是宋棠问掌柜这里的招牌菜是什么。 掌柜是位六十出头的大叔,面相很和善,听了宋棠的询问后立即给她拿了个餐牌来,指着其中的五款说:“这些都是我们的招牌菜,也是最受顾客们欢迎的。” 宋棠点头,然后点了其中两款——农家一碗香以及农家梅菜扣肉。 虽然餐馆里顾客很多,但是大部分吃完即走,因此很快便轮到了宋棠。 此时餐馆里正好离开的客人比较多,空位也就立即有了好几桌,于是宋棠挑选了二楼靠近窗边的一张桌子。 第60章 远看 坐下后,宋棠往窗外看去,猛地发现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得到不远处的松涛堂,而且由于餐馆的地势比松涛堂高出不少的缘故,加之她坐在二楼,所以可以看得见松涛堂的全貌。那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宅子内的中央部分有个庭院,宅子门前也有个庭院,门前的这个庭院由三米多高的围墙围着,因此也显得别有洞天。 两个庭院里都栽种了许多树木和花草,远远看去红绿相映,一片生机。 宋棠不自觉地想象上官瑜住在里面的情形,想象着他住在哪间,平日里会不会在庭院里走动等等。 她听说上官瑜就藩前曾在这里住过两年零三个月,如今回来又请求住在这里,可见他是对这个地方有感情的。 她又不免想到他的童年和少年时的生活情境,据说他出生半年不到他的母亲就过世了,之后父亲待他又比较冷漠,并且格外的严苛。母亲过世三年后,父亲也过世了,之后便活在被今上既友好又忌惮地对待的氛围中,只有一位父亲的妃子对他关怀备至,然而这个女人也在他17岁那年病逝了。 说起来,他也真是个缺少家庭温暖的人啊。 宋棠长叹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将视线收回来。 红莲站立在她身旁,因此将她的一切举动都看在眼里,并且也多少明白她在想什么,便轻声道:“上天让一些人经受比别人更多的痛苦和磨难,也许是为了将他打磨成一个在某些地方超于别人的人。” 宋棠回头看她,目带赞赏地点了点头。 宋棠很喜欢红莲,有时候甚至并不仅仅视她为一个贴身丫鬟,而是知音和姐妹。 红莲对世态人心颇具洞察力,常常能说出让人惊讶的慧语来,所以宋棠早就决定,今生都要与这个丫头荣誉与共,当然不是说要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而是永远关心她,并且尽可能地帮助她。 说到帮助,宋棠自觉自己并没有帮助过红莲什么,反倒是红莲这些年里给予了她远超其薪水的关照,宋棠对此是一直心怀感激的,所以也很庆幸自己能与她有缘成为主仆关系。 饭菜端上来后,宋棠让红莲也坐下来一起吃,红莲忙摆手道:“奴婢是侍候你的人,不可以这样。” 宋棠却温声道:“我这些年要不是有你的贴心照顾,说不定早就活不成了,所以你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太在意那些规矩。”她又道,“你也该知道我不是个墨守成规之人。” 红莲想想觉得也是,于是便乖乖地坐下了。 这家的菜味道确实是好,因此这顿饭两人都吃得非常的尽兴。 饭毕,宋棠结账,打算立即回长信殿去。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她下意识地朝松涛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却立即停住了要走的脚步,她惊喜地发现——在松涛堂宅前的庭院里,上官瑜正负手站在一棵人头高的花前。 宋棠便不想马上离开这里了。 红莲见她忽然停住,便也朝她所看的地方看去。这一看之下便全都明白了,于是安静地陪伴在一旁。 从宋棠现在的位置可以看得到上官瑜的侧面,但是由于隔得有点远,所以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似乎在凝视着那满树的花,又似乎只是盯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他的身影给人一种孤单又沉默的感觉。 她猜想他此刻的表情应该是带点惆怅的。 是因为回想起了已不在人世的父母或者那位抚养他成人的女人吗?还是因为九天灵珠鼎被盗案?抑或是想到了一些忧伤的往事? 她不知为何忽然很想更多地了解他。 此时的他让她看到了他全无防备时的模样,将她心底深藏的柔情唤醒,让她有种想要将他抱住的冲动。 她为自己心头涌起的这股冲动而感到惊讶,在这之前,她对待感情的态度是退缩且悲观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主动而热烈的一面。 也许是因为遇到了一个能激发她这方面潜能的人吧,又或者说是她认为对方值得自己这么做吧。 她对他,是一种仿佛为此而寻找了许多如今终于找到的感觉,是一种因为觉得心满意足而满怀感恩的感觉,仿佛再也别无它求。 见宋棠看向那边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红莲也不禁在心里感叹,觉得此时的宋棠前所未有的温和,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是不是每个女人在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时都是这样的? 红莲不禁在心里,然后笑了,在心里祈祷自己哪天也能遇到一个会让自己变得温柔的男人。 上官瑜在那花前站了约莫一刻钟便进屋去了,由于有屋檐的遮挡,宋棠看不到他进了哪间房。 但这不都不重要了,她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了他,整颗心便得到了满足,于是她伸手搭住红莲的手,慢慢地下了楼。 一路上谁也没有提起方才所见的那一幕,但一路上两人皆在想着这件事,只是想的角度不一样。 这一次,宋棠没有刻意绕到松涛堂对面那条路,而是直接从它门口经过。经过时,她莫名地有些紧张,说不清是害怕上官瑜忽然出门与她碰个正着还是期待他的忽然出现,不过里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应该是午休了。 回到长信殿没多久,派去邀请庄闻法师的凤祥便到了,对宋棠说:“小姐,庄闻法师外出办事去了,大概要五六天后才能回来,我将你的信给了他的弟子,让他们到时候给他,并且说我们静等他的回复。” 宋棠点点头,说:“好,辛苦凤叔了。”又问凤祥关于龙岩寺以及里面的弟子们的事。 凤祥说:“那寺庙也有近百年历史了,建在半山腰上,从山下看几乎看不见,环境倒是十分之清幽的,至于那些弟子们,我也了解过了,他们没有谁会隐身术之类的。” 宋棠深舒了一口气,道:“那,那就静等庄闻法师的回复吧。” 接着她亲自给他倒茶,说:“凤叔喝茶。” 又将桌面上的一碟点心也端给他。 凤祥接过,边吃边说:“小姐,我总觉得我们应该不用多久就能找出最重要的线索来了,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我希望事实也是如此。” 宋棠郑重点头道:“我也希望事实如此。”随即她又不无谨慎地说,“只是现在远还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候,还得憋着一股劲继续干。” 凤祥的表情也立即变得严肃起来,点头道:“嗯嗯,眼下最怕的就是被平王和大理寺那边抢在了前头。” 宋棠:“但是现在他们确实是要比我们更有优势。” 凤祥便将点心放回桌面,说:“小姐有何打算?” 宋棠:“暂时就按照目前的节奏和计划来吧。” 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就这么多,要快也快不了。但只要一步步稳重且仔细地走,她相信一定会很快有新发现的。 太阳偏西时,宋棠便回去了,她不想在这里干坐着。 这天,到家后不久,方家兄弟也回来了,表示已将她的信送到那两位老臣的手中,他们也都愿意明天如期应约了。 宋棠大松一口气,只要那两位老臣肯应约,事情便又向前了一小步。 然后她列了份清单给刘义,让他去买今天晚上的饭菜的食材。 她打算今晚给大家做一顿好点的。 刘义没多久便买了回来,宋棠便对大家说:“今晚我们一起做饭吧,说说你们擅长做什么,我们分工合作。” 说罢便让大家看看食材,以便心里有数。 她想让大家在这里有在家的感觉。 方桐一听便来了兴致,说:“我还真的很多年没亲自下厨了,我的拿手菜是煎鸡翅和水煮肉片,当然,炒青菜也会。” 方桉忙说:“我别的不会,就会炒青菜,哥,你看炒青菜能不能给我啊。” 方桐故意为难他,一脸正经道:“你可以洗碗洗菜。” 方桉顿时有点无奈,他从小到大可还真没洗过碗。 这下方桐才笑笑道:“行,炒青菜就让给你吧,另外,你再负责......洗菜吧。” 方桉顿时叫苦道:“哥,你不怕我洗的菜不干净吗?你不怕吃的时候忽然发现菜里......算了,我洗就是。” 方桐却又说:“不用你洗菜,你就负责炒青菜和烧火吧。”然后他看着弟弟说,“烧火可是你的强项啊。” 方桉的脸顿时转晴,连连点头道:“这活我擅长,就这么说定了啊,可别再改了。” 说罢立即去旁边抱木柴。 见他们两兄弟已挑定,刘义笑着说:“我会做酸菜鱼、尖椒炒回锅肉和梅菜扣肉。” 宋棠:“那这几道就由你来做吧。”然后她看看食材,发现只剩下葱爆羊肉这一道了,便问凤祥会不会做这道菜。 凤祥摇头,颇为愧疚地说:“要不我负责洗菜和洗碗吧。” 红莲忙说:“由我来洗碗吧,凤叔你只负责洗菜便好。” 男人粗手笨脚的,红莲担心他们把碗都摔坏了。 宋棠便说:“那我来试试做葱爆羊肉吧。” 这下全场人都呆住,齐刷刷地看向宋棠。 第61章 祣王有点可疑 红莲首先开口道:“小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可是从来没做过菜的啊。” 宋棠却很认真地答道:“我确实没做过菜,但我曾见过我们的大厨做这道菜,我想我应该能做得成。” 刘义则关切道:“小姐身体不好,这道菜还是由我来做吧。” 虽然他此前也从未做过这道菜,但也还是有自信能做好的。 红莲也忙说:“是啊,是啊,让刘叔做就好了,实在不行奴婢做也行。” 她不想宋棠累着了,毕竟宋棠双腿有病,能够每天坚持查案已经是竭尽所能了。 宋棠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说:“可别劝了,今晚我真的想要亲自做这道菜。” 于是大家便不好反对了。 宋府的厨房非常的宽敞和干净,餐具也是一应俱全,因此六人全部在里面也都不会显得拥挤。 于是大家开始忙碌。 因为做梅菜扣肉需要花费的时间比较多,因此大家先把煮锅和炒锅让给负责做这道菜的刘义。 刘义一边将切成块状的五花肉放进锅里去煮,一边说:“其实吃饭吃的是一种心情,以及与什么人一起吃的那种氛围,至于味道如何,都是其次的。” 他动作娴熟又认真,倒像是在为自己的亲人做饭一样。 众人听了他这话皆笑着点头。 方桐正在腌鸡翅,一边忙着一边说:“好久没自己做饭了,这感觉真不错。” 方桉立即说:“哥,要不以后每天做晚饭的任务交给你?” 宋棠便笑了,道:“二师兄,万万不可,毕竟我们有时候忙得根本没时间回来吃晚饭,还是看情况来吧。” 方桉便笑道:“行,我听师妹的。” 在他们做菜时,宋棠便在一旁看,有时候也帮忙递递盐油酱醋或者其它调料。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是她以前所没有体会的,因此她内心里竟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觉自己正在认真地生活着。 以前的日子却是在熬。 原来生活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一个心境的转变,所见所感便都变了。 宋棠做葱爆羊肉时,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看着,然而她自己倒是颇淡定,按照以前从大厨那里所见的做法有条不絮地做。 没多久就做出来了,由于她自己有病在身不能吃羊肉,她便在装盘前让刘义尝了尝。 刘义夹了一小块来试,吃了后很欣慰地说:“不是夸张,做得真的色香味俱全。” 这下红莲便高兴坏了,自豪道:“看来小姐还有点下厨的天分呢。” 天色全暗时,饭菜都做好了,六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顿自己做的晚餐。 虽然除了红莲外其他人平日里都极少做饭,但今天做出来的每一道菜却都还可以打七分以上,因此大家都觉得很满足了。 次日早上巳时正,宋棠来到了城西六号街的悦来餐馆二楼包厢,此时那两位约好的老臣尚未到,于是她先让店小二准备好茶水、点心和几样养生的小菜。 这边才下好单,那两位前朝老臣便到了。 宋棠赶忙起身相迎。 双方入座后,宋棠说:“我听说两位都曾于先皇时期在内阁任大学士,并且都是先皇特别器重之人,所以想向两位了解一下先皇的父亲、先皇以及他们整个上官家族的事。” 两位老臣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之一那位叫范文光的说:“老实说,宋姑娘,接到你的邀请后我们两个都很为难,一则皇家家族的事情是不能对外透露的,除非是得到皇上的许可,二则你现在又是被皇上授权参与调查此案之人,所以我们来或不来都似乎不太妥当,望你体谅。” 范文光约莫七十三四岁,精瘦体型,背微驼,发全白,脸上皱纹很深,但双眼仍炯炯有神。此刻他看向宋棠,面上的表情十分之严肃,但也隐隐透着一丝和蔼。 宋棠忙说:“你们的难处我非常理解,但正如范大人您先前所说的那样,我现在也是在查案,而恰好又是需要了解皇家家族的事,所以,你们尽可以跟我说,至于其它的我自会向皇上解释,绝不会让你们因此而受到任何责难的。” 另一位叫钟齐暄的老臣道:“那宋姑娘不如先去跟皇上取得许可,再回头来听我们的汇报吧。” 钟齐暄大约要年轻个五六岁,中等身材,面色红润且少纹,蓄着好看的八字胡。 听了他这话,宋棠便掏出皇帝早前给她发的那枚令牌放在桌面上。 两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然后钟齐暄说:“宋姑娘,此令牌只表示皇上允许你查此案,可没说包括准许你调查皇家家族啊。” 宋棠也微微一笑,道:“他也没说不允许我调查皇家家族啊。” 钟齐暄不禁干咳了一声,看向范文光。 范文光琢磨了一下之后说:“宋姑娘,皇家家族的事确实不便外传,毕竟这其中牵涉重大,万一出了事我们和你可都是负责不起的,所以还是劳烦你先跟皇上申请好了再约我们吧。” 宋棠依旧冷静道:“既然我有胆约你们出来,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你们所说的所有话,我也保证绝对不对外说漏半个字。” 然后她笑笑说:“这样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钟齐暄又和范文光对视了一眼。 范文光动了动眉头,说:“这样吧,我们先定一份协议吧,这样对双方都好。” 他们本以为宋棠会知难而退的,没想到宋棠爽快答道:“行。” 于是她主动跟店家要了纸笔,说:“两位大人,是我写还是你们写呢?” 他们默了默,最后决定由她来写,但写的内容由他们来读。 宋棠表示同意。 于是很快双方就这次的谈话写好了协议。 协议的内容既有宋棠方才所做的保证,也有宋棠对他们提出的要求——他们得知无不言,不能有所隐瞒,否则就得允许她下次再来约他们谈话。 协议一式两份,一方各执一份。 待双方将协议收好后,宋棠开口道:“两位大人,请问上官家族这几代里可有人是练功之人?” 两人皆摇头。 宋棠:“对练功或者某种功法十分感兴趣的呢?” 两人对视了好一阵,似乎在掂量着。 宋棠便道:“两位可别忘了我们的协议。” 好吧,于是范文光说:“先皇的二弟祣王曾一度对太乙剑法十分之痴迷,还曾拜其创始人周同道为师,在日月山苦练了八年。” 宋棠不禁眼睛一亮,问:“请问他这剑法的厉害之处在哪里?” 范文光:“据说可以跟一套心法相合一,只要默念那套心法,便可以远距离御剑。” 宋棠忙问:“多远?” 范文光:“三里之内。” 宋棠的眼睛更亮了,又问:“此剑法你们亲眼目睹过吗?” 两人摇头。 宋棠:“祣王尚在世吗?” 钟齐暄:“尚在世。” 宋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问:“如今他是在自己的藩地还是在日月山?” 钟齐暄:“这就不太好说了,因为日月山正好是处在他的藩地之内。” 宋棠:“关于他的事,可否列举几件?” 范文光:“我们就知道他很痴迷于练太乙剑法,其它的事不太清楚。” 宋棠:“可有听说过关于他的绯闻轶事?任何方面的都行。” 钟齐暄:“据说他十分之贪恋美-色,除了正妻之外,还拥有二十多位妾氏。” 宋棠:“多谢两位大人!”又问:“他和江湖上的人关系怎样?” 两人皆表示不清楚。 宋棠接着问:“据你们所知,跟先皇或者今上关系特别恶劣的是谁?” 钟齐暄:“曾一度跟先皇关系极差的是八咏王,不过在他老年时又主动跟先皇和好了,如今他已经过世了大约五六年。至于跟今上,特别恶劣的似乎并没有。” 范文光也附议道:“没有人敢跟今上弄僵关系,当然,我们说的是表面上,至于内心里有没有就不好说了。” 宋棠又接着问了许多问题,不过后头的信息听起来都不太重要,于是宋棠郑重谢了他们。 他们立即起身告辞了,仿佛一刻也不敢多呆。 待他们一走,刘义、凤祥、方家两兄弟以及红莲立即围了过来。 宋棠让他们坐下喝茶,她自己也喝了几口茶,然后说:“从他们所提供的信息来看,那位痴迷于练太乙剑的祣王有点可疑,所以我打算接下来去调查他。” 众人皆点头。 刘义问:“小姐打算怎么样查?” 宋棠:“我想跟皇上直说,让他准许我外出几个月。” 这么一来,恐怕又得好几个月见不着平王了,宋棠不禁眼神一暗。 但眼下查案更重要,于是她立即将心思转移回来。 方桐问:“你的身体熬得住吗?” 宋棠微笑道:“不怕,上次去龙潭县不也熬得住?” 然后她说:“我们不能留在京城干等庄严法师的到来了,我们就直接在去祣王藩地的途中拐到龙岩寺一趟去见他,见了后继续行路。” 刘义:“小姐,万一祣王那边得知我们的行动后暗杀我们呢?” 众人都不免想起了上次他们去龙潭县时遭人暗杀的情形。 宋棠:“此次我们易容易装而去,不让他们知道。” 刘义:“此一去又得花三四个月,到那时我们就只剩下半年时间了,这个风险值得么?” 宋棠语气坚决地道:“宁可冒一次险也不愿意错过一次接近真相的机会,何况祝公公也是从先皇时期就在宫里做事的,这事就更显得可疑了。” 这倒也是,于是大家都不再反对。 宋棠道:“那我现在就进宫去见皇上。”又道:“刘叔,你和红莲随我进宫,凤叔、大师兄和二师兄就先回家去吧。” 众人点头,立即分头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温馨提示一下:此文的书名正式改为《妙偶之寻鼎记》了:) 第62章 易容 宋棠直接去英华殿求见皇上。 皇上今日似乎心情不太好, 阴冷着一张脸在那里批阅奏折,见她进来, 面色依旧紧绷着。 宋棠行过礼后轻声说:“皇上今日神色不太好, 不知是否有烦心事。” 话毕又觉得自己这态度似乎是过于亲近了, 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正想再说一句别的转移掉话题时皇上说话了:“朕这几个月都没有很顺心的时候。” 然后他放下奏折看向她, 说:“你找朕找得这么急, 可是有什么新线索了?” 宋棠点头,遂将她想要到祣王藩地去查案的想法跟他说了。她并没有说是要查祣王,也没有说这些消息是从那两位老臣那里得到的。 但皇上却已经了悟一切般。 他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默默地喝了几口茶, 然后才说:“行,那就去吧。” 又道:“祣王的藩地在山西之北, 从这里到那边起码得将近一个月,路途遥远,且途中需经好几个危险之地,你的身体扛得住吗?” 宋棠:“臣女会注意保重的,当然, 如果可以的话,皇上给臣女配备一名御医随行就更好了。” 皇帝不置可否, 良久才说:“嗯,行。” 宋棠赶忙致谢。 皇帝又说:“祣王藩地的各个关口查得很严,你若是以真实身份去,恐怕反而会打草惊蛇, 得不到你想要的,所以朕建议你换个身份去。” 宋棠忙说:“臣女也有这个想法,所以臣女打算女扮男装去。” 皇帝点点头说:“好。”然后看着她问,“你打算几时动身?” 宋棠:“后天一早。” 那时候出发的话,就正好可以在庄闻法师回龙岩寺的时间内经过龙岩寺那一带,可以见得上庄闻法师一面。 皇帝:“嗯,出发前你回长信殿一趟吧,届时范公公会将为你安排好的御医带到那里去。” 这次他没有说要另外派几位锦衣卫护送她去。 宋棠:“是,多谢皇上!” 便告辞,然后回了长信殿。 回长信殿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她基本上没有要紧的档案放在那里,因此也只是回去坐了坐,又跟云溪和冬蕤讲了自己将要出远门的事,然后便回宋府去了。 回到宋府,宋棠立即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说:“此次路途要比去龙潭县更远,且路况更加艰险,因此我打算将刘叔、大师兄、二师兄和红莲都带上,只留凤叔在京城打点这边的一切。” 方桐和方桉皆是武功高手,有他们在,路上的安全便基本上有保障了,刘义是这几人中年龄最大且做事最稳重可靠的,带上他可以在很多关键时候用得上,至于红莲,那是必须得带上的,不然宋棠便找不到人给自己的双腿做日常料理以及煲药、洗衣服之类的了。 凤祥非常熟悉京城的情况,为人可靠,处事又灵活,由他坚守大本营宋棠是特别放心的。 凤祥虽然也很想跟着大家出远门,但也知宋棠这个安排是充分地考虑到了每个人的职能和长处的,于是点头道:“好。” 宋棠:“这期间你可经常跟范公公联系,以便及时得知宫里的事和案情的发展情况。” 凤祥点头。 于是宋棠对其他人说:“这两天你们都尽量多休息吧。” 路途遥远,很耗体能。 众人便都领命而去了。 宋棠看了窗外的景色一会儿,也回房去了。 回房后,她让红莲去请周大夫来。 没多久,周大夫便赶到了。 宋棠便将自己即将远行的事跟他说了,请他帮她看病,然后再根据她现在的情况开药方。 虽然届时路上有御医相随,但多一个医生的药方就多一种治疗的可能。 周大夫给她仔细地看了,发现她腿上的硬团消失了不少,且有硬团的地方也不像先前那么硬了,便面带欣喜地说:“倒是比上个月的情况要好了许多。” 于是立即给她开了一个药方。 宋棠便让他先帮她准备三十服。 他点头,乐呵呵地走了。 宋棠于是歇下,到了下午时分,她起身,给父亲和母亲各写了一封信,让刘义帮忙去转交。 其实她很想临行前去见一见母亲的,只是皇上有令,一个月内只许探望一次,而她先前已经去过了,所以现在只能通过书信来跟母亲交流了。 天黑前刘义赶了回来,将龚氏的回信交给宋棠。 龚氏在回信里说:“孩子,自得知你参与调查此案后,我和你阿爹便做好了你随时都会深入危险地方的准备,所以你尽管放心地去吧,不用牵挂我们。 “得知你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很高兴,孩子,我相信一切皆有转机,也许你此趟查案就是你的健康有回转的机会呢,所以放心地去查吧。另,关于我的病情,说起来也是奇妙,原先周大夫都认为我估计熬不过几个月了,可是我已经熬过了四个多月,并且现在有日渐好转的趋势,所以相信我,孩子,你的病我相信也是能治好的,只要你心存希望并积极地治疗。去吧,祝愿你一路顺风,也等着你带回好消息。” 看完龚氏的信后,宋棠泪流满面,好一会儿都没法平静。 她的心里是高兴的,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他们一家人似乎慢慢看到转机了。 那么,她可以放心地出远门查案去了。 次日上午,她还是回了长信殿一趟。 在经过松涛堂时,她掀起一角窗帘朝那里看了看,没看见有人进出,里头也一片安静。 她将窗帘放下,莫名地有些失落。 她大约在长信殿里呆了近一个时辰,这期间也没见平王从西门进出,她没再耽搁,复坐上马车回府。 在马车上,红莲轻声道:“小姐此趟来其实是想跟某人不期而遇一下的吧?” 宋棠的脸唰地通红,嘴硬道:“不是。” 红莲看了看她通红的脸,说:“奴婢倒是非常希望你能遇见他的。” 宋棠不做声,装作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红莲知道她脸皮薄,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想到宋棠从此可能就要四个月之后才能见到平王了,又想到平王和大理寺联手给宋棠造成的巨大压力,一时间心情也颇是复杂和沉重。 回得宋府,用完午膳后宋棠便让刘义去请京城有名的易容师来,让他教大家易容。 为了安全着想,此趟出行他们几个都会易容。 易容大师年约四十来岁,也有可能五十岁了,总之让人不太好把握。 他非常的和善及热情,一到得宋府就呈上礼物,然后立即咨询宋棠对易容的要求。 宋棠说:“不希望有任何伤害到皮肤或涉及切割局部等事情发生,但是面容又要完全跟自己的不一样,您看能做到吗?” 易容大师笑了,道:“这有何难?” 于是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块跟人的皮肤非常接近的薄膜,对宋棠说:“这是一种特制的薄膜,可从头顶往下套,一直套到胸口处。” 然后他拿方桉做试验——他将这款薄薄的膜拉开,这块膜便像一个头罩状,然后他将之罩在方桉的头上,接着将底端往下拉。在他将这块膜的底端往下拉到方桉的脸部时,方桉的双眼、鼻子和嘴巴处是呈外露状态的,其它地方则被包住。他再往下拉了一会儿,那块膜的底端便罩住了方桉的脖子、肩头、后背及前胸。 大家发现,方桉真实的脸便被一层薄薄的如皮肉般的膜给包起来了,模样就顿时变得不容易辨认了。 然后易容大师在方桉的双眼、鼻子和嘴巴处的那层膜与他真实的皮肉之间抹了点东西,顿时那层膜就跟他的皮肉完整粘合在一起了,形成了一张全新的脸。 易容大师接着给他安装上胡子,又在他的鼻翼两端上了点色,这样一来,方桉立即变身一个有着一副美丽的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了。 众人见了都赞许地点点头。 易容大师再将罩在方桉头顶处的膜剪开一个圆形,如此方桉原来的头发便露出来了。他再在膜和真皮的相接处涂上点东西,很快整体的形象就变得真假莫辨。 宋棠见状也很满意,说:“就按照这种办法来吧。” 易容大师非常有涵养地一笑道:“多谢小姐的赏识。”又道:“因为现在是夏天,为便于更换,可能每个人都得多配几张这样的膜才行。” 宋棠:“好,那就多配几张吧。” 她想了想,说:“每种面貌的都配足三套吧。” 易容大师见一下子接了这么个大单,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行。” 于是给他们一个个地配模型。 宋棠要求他给她做了三套不同面貌的男装脸皮和两套不同面貌的女装脸皮,当易容大师给她易好了男装脸皮时,全场人都登时呆住。 红莲首个惊叹道:“没想到小姐的男装扮相如此俊逸!” 方桐也忍不住点头附议道:“算是我见过的最为俊俏的男子扮相了。” 其它人也连连点头。 宋棠抿嘴一笑,也觉得自己这扮相不错。 配好模型后,他对宋棠说:“我大概明天早上能做好交过来,你看行吗?” 宋棠道:“我们明日一早便得启程了,您最好还是今晚帮我们做好吧,有劳您了。” 说罢她给了他一小袋银两。 他拿了银两,表示最快要在午夜时分才能做好。 宋棠表示可以。 他便告辞了。 作者有话要说:若亲们喜欢本书,请收藏一下,多谢。 第63章 玉镯及红莲的建议 宋棠又派人去给周大夫送了封信, 让他按照上回给她娘亲配的药方再给她娘亲配足三个月的量,然后于今晚送来。 将此事安排完毕, 似乎基本上就没其它要紧的事需要安排了, 于是宋棠回房歇下。 红莲则开始收拾两人的衣服和日常用品, 收拾完毕便去做大家的晚饭。 天色刚暗时周大夫便将宋棠去信要的药都运过来了,宋棠遂安排刘义给龚夫人送过去, 又顺便托刘义给龚夫人送去一个龚夫人以前常戴的雕佛吊坠。 一个多时辰后, 刘义回来,递给宋棠一个小包裹,说是龚夫人交给她的。 宋棠将之打开, 发现是一只和田玉手镯和一封信。 龚夫人在信里说:“孩子, 古人曰‘无镯不成婚’,在女儿出嫁时, 母亲往往都会送女儿一只玉手镯,我虽知你现在暂时还没有遇到良缘,但玉手镯的玉正好寓意着‘遇’,而镯则寓意着‘卓’,戴上它说不定属于你的姻缘就来了。这手镯我多年前就已买好, 我对它非常之满意,一直悉心地保存着, 现在我将之送给你,望你好好对待它。” 这是一只圆条型的玉手镯,镯子呈乳白色,局部又带点糖色, 在灯光下看,它呈半通透状,表面又散发着迷人的光泽,整体甚是圆润美好。 宋棠将之拿起,但觉冰凉凉的,又十分之有分量,心里便不禁一阵温暖。 母亲这是希望她早日得遇良人啊! 她让红莲取了个棉垫放在地上,又让红莲去取了点香体露来抹在她的左手上,如此,左手便变得十分之润滑了,于是她很顺利地将玉镯给戴了上去。 她手上的皮肤如凝脂般,这手镯的颜色也是白中带糖色的,因此显得十分之相配。 宋棠感到满意极了,便抬起手在灯光下反复地端详了很久。 太美了,宋棠在心里感叹道,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一只手镯,她为母亲送给她这份礼物而感动得眼眶湿润,又为自己能与它互为归属而深感满足。 红莲也感叹道:“真美!跟小姐真配!” 宋棠连连点头,不知不觉间便流了眼泪。 这真是个让她满意的礼物啊,她一边细细地端详着它一边感谢母亲,心情也比先前好了不少。 红莲给她端来一杯开水,说:“可是你此番路上几乎都得男装打扮,不怕因为佩戴它而不小心给露出了破绽吗?” 宋棠却淡定答道:“我的衣服袖子都很长,届时我注意着点就是。” 一副再也不想将它取下来的意思。 红莲见状便满怀理解地笑了笑,没再说任何阻止的话。 这晚,宋棠倒是要比上次出发去龙潭县前那一晚睡得踏实,而且晚上病痛发作的时间也更短了。 当她的疼痛发作过后,她不禁在想——先前周大夫预言说母亲的病已经不是药物所能控制的了,但如今母亲的病情却在好转,可见这跟一个人的心情和信心有关,那么,她自己的病说不定也能通过自己的心境转变而转好。 这是她第二次对自己的病情产生信心了。 她又想到了母亲方才信里的话,母亲希望她早日遇到良缘,其实她自己最近也常常憧憬着呢。 在没有遇见那个人之前,她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家的,就连方桐苦苦追求了她这么久她也没有认真地、长远地思考过这件事,但是自从遇到了他,加之得知他尚未成亲,她的心里就像有一棵种子在不受控制地发芽了,现在的她,虽然也知道不应该对此抱有幻想,但却因此而特别地希望自己的病能好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收获呢? 又想到自己此一去山西就得四个月之后才回来,不知他会不会在此期间跟其他人成亲了,便又不由自主地焦心。 按理说这种事情是轮不到她焦心的,毕竟她与他相交甚浅,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没有选择她的理由,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地焦心,仿佛随时会丢失掉心爱之物似的。 怎么办?她问自己。 她又细细回想了一下他对她的态度,感觉他对自己似乎也颇好,只是不知道他对别的女性是否也是一样的好,因此不好判断他的想法。 翻了个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问自己是不是陷入了单恋。 从种种症状来看,似乎是的呢。 怎么办?这样下去会不会越陷越深,最终受到的伤害也越深? 她顿时如坐针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红莲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便翻身朝向她的床,问:“小姐有心事?” 宋棠:“没,你早点睡吧。” 红莲:“小姐若是有心事不妨跟奴婢说一说,奴婢正好也睡不着。” 那头沉默。 红莲又道:“小姐是舍不得离开京城吧?” 宋棠:“不是。” 红莲:“别骗奴婢了,你就是不舍得,因为京城里有你特别割舍不下的人。” 默了默,宋棠说:“对,我确实很割舍不下我阿爹和阿娘。” 这话一出口,她都觉得自己虚伪。 说实话,她此次远行还真没有特别割舍不下爹娘。 只是她当然也不好承认自己是割舍不下另外一个人。 红莲也没有揭穿,笑着道:“小姐,其实你可以临行前借故见他一面,顺便想个办法试试他的心意。” 宋棠忙说:“以我现在的情况去找他,那可真是太自不量力了,万万使不得。” 红莲:“奴婢看他也不是俗人,他肯定不会像别人那样来衡量你的。” 宋棠:“再不俗,也不见得会娶一个身患怪病的人,何况我还是此案的受牵连者,对他百害而无一利。” 红莲便趁机激她:“你不试试,万一人家哪天就跟别人订了亲,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宋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思来想去了好一会儿后,宋棠问:“你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办?” 红莲:“奴婢那天问了人,听说他每天卯时初便会出门。”又道,“我们明天启程前不是得回长信殿一趟吗?届时我们提早一点出门,就很有可能会在经过松涛堂时与他不期而遇了。如此一来,既不会显得刻意又不会造成误会,届时你见了他就趁势跟他聊几句,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些事情上不就行了?”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宋棠没有再挣扎,点头道:“好。” 红莲便欣慰地笑了,道:“就是嘛,宁愿主动出击也别给自己留下遗憾,奴婢相信以他之聪明,哪怕你不明说他也会懂你的意思的,那到时事情不就明朗了吗?” 宋棠:“嗯,就这么办吧。” 红莲:“小姐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 宋棠:“没有,我现在脑子乱哄哄的。” 在男女感情上,她确实不是属于主动出击的那种,然而红莲说得也对,眼下自己的情况这般特殊,若不试试,就真的说不定随时会有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成亲的可能。 那种画面太残酷,她只要想一想都难过得要命。 那就主动出击吧。 次日,她果然早早便启程了,为了能以女装跟上官瑜打照面,她出门时并没有女扮男装。 马车一路疾驰,但她仍觉得不够快,于是催了马车夫几次。 当马车即将到达松涛堂时她让马车夫将速度减慢,又让红莲帮她密切注意着松涛堂那边的动静。 松涛堂越来越近了,宋棠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最后都快要飞出心口了。 时间也算好了,上官瑜平常就是在此时出门的。 宋棠的心也提到了嗓门眼上。 红莲早早便掀开了一点帘子往外看,可是结果让她失望了——上官瑜并没有在此时出门,而且松涛堂的大门上上了双锁。 在往时,松涛堂的大门都是只上一道锁的。 红莲深呼了口气,转头对宋棠说:“小姐,没有看到他们,而且他们家的锁今天上了双道。” 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夹杂着释然从宋棠的心底升起,她强忍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说:“哦,那我们就直接去长信殿吧。” 说罢,她扭开了头,不让红莲看到自己的眼泪。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掉泪。 但是红莲还是感觉到了,轻轻地挨近她坐,低声说:“俗话说‘好事多磨’,小姐,依奴婢看,这是好兆头呢。” 宋棠虽然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但不可否认,她这话很能抚慰人,所以宋棠的心情又平静了不少,点头道:“但愿是这样吧。” 到得长信殿,宋棠发现范仲通已和一位御医在大厅里面等着了,忙笑着迎上前去。 这近距离一看,宋棠发现皇上给她派的这名御医正是她上次去龙潭县前皇帝邀请来给她看病的三位御医中的一位,顿时又觉亲近了几分,微笑道:“宋棠见过唐御医,此趟要辛苦您了。” 唐御医大约六十出头,慈眉善目的,见宋棠这么说,立即笑答道:“应该是我感谢宋姑娘给我一个去山西的机会才对。”又道,“我虽然活了六十三年,却还未曾去过山西,此次算是圆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临时有事外出了大半天,所以更新晚了,很抱歉! 第64章 空城 能让唐御医圆了梦, 宋棠也甚觉欣慰,便又籍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了几句, 然后和红莲进里间去易容。 衣服很快便换好了, 易容则需要花一些时间, 不过也没关系,她们距离启程还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刘义和方家兄弟早已易了容, 眼下就剩下宋棠和红莲了, 所以她们相互帮忙着易。 帮宋棠易好容后,红莲又忍不住赞叹道:“小姐这扮相真俊美,奴婢看了也有心动的感觉呢。” 宋棠听了淡淡一笑, 云淡风轻地说:“这并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皮相和年轻一样,都是昙花一现的东西。” 红莲又笑了, 侧头看了看她,装作不懂地问:“那小姐觉得什么才是值得自豪的呢?” 其实她很喜欢跟宋棠讨论这些,在云雾山那几年两人就常常在晚上躺进被窝后就开谈,尤其是在冬日的晚上,被窝没那么快暖和起来, 人就有一段时间是睡不着的,这时就会特别想跟人聊一聊。 宋棠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确实可称得上俊逸灵秀,但这并没有让她觉得有丝毫的窃喜,她将目光从镜子中收回,看着自己左手戴的那只玉手镯答道:“智慧、见识、正直、慈悲、勇气, 以及一切美好的内心品质。” 红莲顿时肃颜,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红莲看来,宋棠是一个从不把自己的美貌当一回事的人,甚至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美,她似乎关注的是更加深刻和宽广的东西。 正因为这样,也就使她避免了绝大多数会流于肤浅的东西,而且她似乎天生就有一种悟性,知道皮相是靠不住的,脑子才最可靠。 这都是红莲特别欣赏的地方。 另外,宋棠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不想要的是什么,从不会因此而陷入迷茫,从不曾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还有她遇事时表现出来的勇敢和担当,也都同样让红莲欣赏和钦佩。 红莲常常觉得宋棠的性格不太像传统的闺阁女子,反而更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她的心中既有对现实的考量,也有一座精神的高山,加之或许是从小饱受病痛折磨的缘故,她年纪虽轻,整个人却呈现出一种生命的沉淀和颖悟,有时候会让人深受触动。 红莲为自己能遇上这样的主子而深感荣幸,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红莲的妆容也易好了,同样是男装打扮。 红莲本身就长得颇为清秀,如今这一易容易装,看起来也颇为英俊儒雅,于是当她和宋棠站在一起时,倒真给人一对双生子的感觉。 这正是宋棠想要的效果。 两人随即出了房间。 临行前,范仲通将宋棠一行人送至皇宫西门口,边走边说:“宋姑娘,此行山长水远,艰险重重,望你多多保重,无论如何,一定要争取活着回来,好吗?” 宋棠顿时双眼湿润,她虽跟范仲通尚未算得上深交,但又常常觉得自己与他神交已久似的,并且非常感恩他自她申请查案以来给予她的支持和帮助,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因此她说:“范公公请放心,只要一息尚存,我都会回来的。” 又道:“范公公也多保重。” 范仲通笑了笑,轻轻地摇摇头说:“人一过了五十,便能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火花如何在自己的生命里一天天地减弱了。” 语气中带点无奈。 宋棠听了不觉一阵难过,忙看向他,其实他也不过才五十出头,气色看起来也不错,因此宋棠赶忙安慰说:“我看公公的身体还不错,再活五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范仲通嘴角上扬,抖了抖眉毛说:“多谢宋姑娘,希望承你吉言。” 然后他说:“宋姑娘,此番远行,望你无论遇到多大的难关,都记住要以温和的方式来解决。”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中带点神秘,似乎早已参透了一些事情。 宋棠忙问:“范公公可是觉得我此行会遇很多困难?” 范仲通不置可否,笑着说:“总之你记住我这话就行。” 宋棠点头道:“好。” 犹豫了小半会,宋棠终于鼓足勇气道:“范公公,请问你可知大理寺和平王这几天的动静?” 范仲通看了宋棠一眼,挑挑眉说:“我这几天都陪在皇上身边,不太清楚他们的事。” 宋棠虽然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向他躬身告辞,转身由红莲搀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开动后,皇宫就离她越来越远了,她看向外面的阳光,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见得对京城多有感情,尽管她在这里出生和长大,但她现在却对京城生出了一种感情,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因为一个人,这座城才变得如此有意义,才如此地让她难以离开。 不过她很快便调节过来了,开始一边观看着沿途的景色一边思索着到了山西后的行动。 昨天她便跟刘义和方家兄弟们商量并确定了届时他们将以商人的身份进入祣王的藩地的事,至于要如何接近祣王,则要等到达了那里并且收集到一定关于祣王的信息后再做决定。 “收集关于祣王的资料”这个工作估计得花起码十来天的时间,然后才是如何接近祣王的事。 为了不露出破绽,宋棠届时会尽量不在公众场合露面。 她将做幕后军师,全面操纵着此次行动,但是能不能操纵得好,她现在也不好说。 又想到途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不测,她的心头便有些沉重。 由于这段路好走,所以马车夫将马车开得飞快,因此不到一个半时辰他们便出了京城,往西边疾驰而去。 到了晚上时,他们一行人便到达了青州,于是找了近路边的一家旅馆住宿。 这次大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为防止半夜被人暗杀,采取了轮流值班,并且在各自的房间门上和窗户都设置了提醒装置。 赶了一天的路,宋棠已疲惫不堪,因而早早便睡下了,然而或许是太过辛劳的缘故,这天晚上她双腿的疼痛又发作了许久,乃至于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到了次日上路时,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快要虚脱了般。 红莲便让她在马车里面躺着歇息。 她照做了,只是马车颇为颠簸,她怎么也睡不着,只好闭着眼睛小憩。 如此大概躺了近三刻钟,她终于睡着。 恍恍惚惚间,她梦见自己身处一条大河的河中-央处的一块大石上,四周是湍急的大水,且河水是深黑色的,那黑色的浪头如同一只只凶猛的野兽般在她的脚下盘旋。 忽然间,水位不断地上升,河水在她的眼皮底下漫过了两岸的房屋,最后只见一个个的屋顶。而水也漫过了她的双脚,水流带着一股她难以对抗的力量将她往前推,让她很快便被水流带走。 她顿觉四周一片漆黑,并且听到有怪异而低沉的叫声,她想喊救命,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她想奋力地往岸边游去,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她登时陷入了极致的恐慌当中,“救命”这一声便猛地从她口中喊出。 正在睡梦中的红莲听得这声叫喊,立即一骨碌起床来看,发现原来是宋棠在做恶梦,忙将桌面的灯拨亮,端着来到宋棠的床前,轻声说:“小姐别怕,奴婢和其他人都在呢。” 此时,在外头值班的刘义也赶忙敲门问是怎么回事。 红莲解释了,刘义便说:“小姐应该是心里头的压力太大了,你好生帮她疏解一下吧。” 红莲:“好。” 于是红莲扶宋棠坐起来,问:“小姐可是做恶梦了?” 宋棠点点头。 红莲一边给她擦汗一边说:“那看来你最近心里头的负担挺重,不过你也别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见机行事就是。” 宋棠点点头,让红莲帮她将身上汗湿的衣服换了,继续躺下睡。 红莲怕她待会又做恶梦,便守在她的床前。 这次宋棠倒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天亮后,红莲去就近的一家药店买了些安神的中药回来煮给宋棠喝。 待宋棠喝了药,一行人继续启程。 如此走了三天,两人便到达了工闾城,一座全国闻名的空城。 据说此城由于废弃了很久,因而时常发生一些令人毛骨悚然之事,若不是必得经过这里,很多人是不会走进这座城里来的。 对于宋棠一行人来说,这是必经之道,否则就得绕道到凌风城,那就得比原计划推迟至少三天半的时间到达山西,所以他们还是决定走这条路,顺便见识一下这座远近闻名的空城。 他们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但见连绵千里毫无人烟,满目只有无数被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头的破屋残椽。 刘义说:“一天时间我们是走不出这座空城的,所以今晚我们可能要做好各种准备。” 这所谓的各种准备,无疑便是做心理建设了,让自己勇敢地面对所见和所闻。 既是毕竟之路,无论多么害怕,也还是得勇敢面对的。 所以众人点头。 一行人随即进入了空城的地界,朝着一条看起来很宽的大路快速地往前奔。 第65章 空城里的马蹄声 虽然这座城空置了那么久, 但是街道看起来依然很干净,也许是自然的风定时从这里吹过, 吹去了灰尘和落叶。 街道两旁的房子虽然都有了残败的迹象, 但是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辉煌和讲究, 以及能嗅到一丝往昔的繁荣。 马车和马从这空荡荡的街道上经过,其哒哒的马蹄声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清晰到让他们心怀抱歉, 仿佛不应该打扰它的安静。 宋棠掀开半边窗帘,问骑着马与她并行的刘义:“刘叔,我听说这座城里的人是因为一场毁灭性的瘟疫而被迫搬走的, 请问是这么回事么?” 刘义看向她和善一笑, 道:“这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还有一个不那么为人知的原因——这座城北边的阴阳山在那一年里的每天夜里都会发生抖动, 并伴随着一种凄厉又古怪的声音,被一些高人们认为是阴阳山里埋了冤魂,并且那些冤魂大有破土而出的趋势,一时间让全城的人深感恐惧和忧虑,还没等到上头批示就拖家带口地逃离了。” 听他这么一说, 原本就有些心慌慌的众人顿时更加的心慌了,都不自觉地左顾右盼, 生怕忽然从哪里走出几个妖魔鬼怪来。 宋棠虽然也觉得有些害怕,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据说魍魉魑魅大多藏于荒野深山,而且是在夜间才会出现,如今我们不在深山荒野, 且时间又正处在大白天,大可不必害怕。” 又接着道:“我们也不会经过阴阳山。” 刘义忙说:“对,我们经过的路段距离阴阳山最近的地方都足有十三四里。” 这下大家才稍微心定了些,不过还是心有防备,因此一路上都格外的小心翼翼。 穿过了无数破败的屋宇群,一行人便到了郊野地带,由于这里长期无人的缘故,路上的野草丛生,已经将整条路都给遮盖住了。 为此宋棠只得派人在前面用剑来劈开一条路。 这般一来,速度又要慢了一些。 经过了近三十里的郊野,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一片片破败的屋宇,只是这里的地势要比先前那片屋宇的地势要高一些,因而这些屋宇的地基和墙壁也相应做得更深更宽,所以破败程度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 有些屋顶上的瓦和墙壁上的窗户门看起来还是完好的,若不是事先对这里的情况有所了解,还以为里面尚住着人呢。只是从它们跟前经过时,大家都不太敢往那虚掩的大门和半开的窗户多看,生怕忽然看到一张不属于人类的面孔。 又走了约莫三里多,前面出现了一个废弃的湖,湖水已呈半干的状态,但水很清澈,可以看得到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 但是,很快他们便加快了速度,因为在湖的左岸上堆积了成山的尸骨。 再走了四五里,天色便暗了下来。 一旦天黑,他们就不便继续行路了,于是他们打算在附近找个地方露宿一晚。 说实在话,在这样的地方露宿一晚,单是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但是人非神仙,没有变身的法术,也不会一飞千里,只能接受这样的际遇。 于是他们停下,分头去物色地方。 这一带是郊区,房屋分布得稀稀落落的,而且房屋皆是农家宅子的样式,对于他们这些城里人来说,确实不是理想的休息之地。 当其他人去物色地方时,宋棠和红莲留在马车里等着。 外头的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了,马车内的她们由于害怕,所以不敢将灯开得太亮,因此马车内也只现很暗淡的一点灯光。 由于她们将窗帘都紧紧地拉了起来,所以从外头根本看不到里头的灯光。 红莲就着微弱的灯光打开了食盒,给宋棠递过去一块桂花糕,说:“小姐应该也饿了,吃点桂花糕充充饥吧。” 边说边将一杯水也递过去。 宋棠点点头,将桂花糕和水接过,说:“你自己也吃吧。” 红莲:“好。” 确实是很饿了,虽然只是普通的桂花糕,于她们来说也胜过上等的佳肴。 正当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时,忽闻不远处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而且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宋棠和红莲立即对视了一眼,然后宋棠说:“赶忙将灯给灭了,然后你扶我离开马车,找个地方隐藏起来。” 红莲点头,随即又道:“可是马车和马匹都还在这里,无疑还是很容易引起注意的。” 宋棠:“但是此时已来不及将它们转移,还是先别管了吧。” 又让红莲将装了贵重物品的那个行礼袋带上。 下了马车,两人都不自觉地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正是他们先前来的方向。 她们又细看了下,发现来的全部是骑马的人,总共有八个。 马上的人皆点着火把,但是是些什么人她们却看不清。 她们没敢再耽搁,立即躲进了距离马车二十多丈远的一间屋子的屋后面。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宋棠和红莲的心也都提到了嗓门上。 不知刘义他们离这里有多远,有没有听到马蹄声,会不会就在此时赶回来。 就在宋棠想着这些事情时,那八马八人已经到了他们的马车和马匹旁,并且忽然停止了继续前行。 宋棠和红莲的心顿时都纠紧了。 紧要关头,宋棠说:“我们往远一点的地方躲去。” 她知道再走远一点便是野外了,到时便可以找个草丛之类的藏起来。 只是天已全黑了,这般摸黑前行非常的危险,尤其怕遇上毒蛇之类的。但是为了不被他们发现,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 她们于是偷偷地往更远的地方去。 与此同时,她们也留意着大路这边的动静。 让她们感到意外的是,大路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世界也好像忽然静止了一般。 这又不免让宋棠感到纳闷了。 如果他们是想偷马车和马匹,这无疑是极佳的机会,但是很显然他们不是,那么,他们停下来做什么?是想要跟他们一起吗?还是....... 无论是哪一种推断都让宋棠感到不安,因此她一路眉头紧皱着。 她决定暂时以不变应外边,毕竟刘义他们还没回来,她的腿脚又不方面,若轻率行事的话只怕对她和红莲都不利。 她忽然间又想起自己和红莲此时是男装打扮的事。 也不行,宋棠对自己说,她和红莲的男装扮相都太俊俏了,如果对方是一些眼光老练的人,应该是看得出她们的真实性别来的。 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冒这个险。 于是她和红莲在一处杂草丛中蹲了下去,静静地聆听着大路那边的动静。 由于隔得有点远,她们已听不清他们的话,只隐约听到那边有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红莲:“小姐别担心,待会刘叔他们就回来了。” 宋棠点点头,说:“但愿两方不会打起来。” 红莲忙安慰道:“应该不会的。” 就在她们说话间,大路那边忽然传来马的嘶鸣声,紧接着是哒哒哒的马蹄声。 她们赶忙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看,发现是那一队人离开了。 她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待马蹄声远了后,她们才慢慢地回到大路上。 她们的马车和马匹还在,马车里的东西也原封不动。 宋棠和红莲坐回了马车上。 外头吹来呼呼的夜风,将她们刚点亮的灯吹熄了,她们于是干脆不点灯了。 红莲说:“看来是路过的人。” 宋棠:“嗯。” 红莲:“谢天谢地,不是坏人,但也够吓人的了。” 宋棠没有说话,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加上方才的一场惊慌,此时有种精疲力尽之感。 红莲便给她盖了张薄被子,柔声说:“你好好歇歇吧。” 可是还没待宋棠睡着,刘义他们便回来了。 宋棠于是跟他们说了方才的事,然后说:“我们还是连夜离开吧,不在这里露宿了。” 毕竟那一队人都选择了继续前进。 刘义斟酌了一下,道:“可是赶夜路也很危险的呢。” 又道:“我们找到了一处不错的地方,在那里夜宿一晚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宋棠还是坚持要走,并说:“再走一段路看看吧,说不定前方有更理想的呢。”又补充道,“就再走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一定歇下,好不好?” 这下大家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毕竟也都理解宋棠和红莲方才所受的惊吓。 于是一行人继续启程。 四周一片漆黑,就连空气都透着一股诡异,一行人在黑漆漆的路上屏息前行,都有种堕入无尽地狱之感。 走了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到了一个废弃的小村庄,这下大家都累得无法继续前行了,于是宋棠遵循自己先前的承诺,让大家在这里宿下。 他们找了一座废弃的院子,没有进屋,就在院子外头的庭院处打地铺。 当他们将帐篷都支好后,他们坐在一起吃了点东西。 此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些星星,让这漆黑的夜变得不那么恐怖了。 夜凉如水,风也很大,吹得大家心头都一阵阵的冷。 明明是大夏天,居然这般的冷,也是让他们始料未及。 他们带的都是夏天的衣服。 不过也不管它薄厚了,都纷纷拿出来披上或穿上。 这一夜大家都睡得很不踏实,因为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感到紧张,何况那风声有时候听起来如同鬼哭狼嚎。 好在大家还是勇敢地熬过去了,但是想要离开这里的心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于是天一亮他们就立即启程,速度快得如同逃命。 第66章 我对你有一见如故之感 宋棠一行人在走了小半天后, 终于出了这座城,大家顿时有种逃出地狱之感。 想到回来时还得经过这里, 大家又不免心怀恐惧和无奈, 然而既然来都来了, 届时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从这回去了。 不过或许回来时的心境已大不一样呢? 一行人在路边的一座驿站里坐下歇息,顺便喝点水和吃点干粮。 宋棠极目远眺, 但见眼目所及皆是荒山蔓草, 毫无人烟,只有一条崎岖的山路伸向未知的远方。 于是宋棠道:“也不知此去多久方能找到餐馆,大家现在就多吃点, 算是吃午餐吧。” 红莲迅速地看了看所带的食物, 道:“小......公子,眼下我们只有十块红枣糕、八块桂花糕和四个馒头了。” 红枣糕和桂花糕都做得比较精致, 因此正常来说一个人吃六七块才算勉强有点饱。馒头虽然要大许多,但如果是男人吃的话,一个人也要吃两个以上才微饱,所以眼下这些食物是远远不够七个人的量的。 宋棠只要了一块红枣糕和桂花糕,其余的留给他们分。 红莲也自觉地要了跟宋棠一样的量。 剩下的就五个男人一起分。 对于他们来说, 这点食量实在是太少了,因此他们不自觉地细嚼慢咽, 中途还喝了不少水。 吃完,大家继续上路。 天气炎热,路又崎岖难走,一行人没走多远便饥肠辘辘了。水倒还好办, 因为沿途都能找到河水和溪水,食物就比较麻烦了。 他们都没走过这条路,不知道原来这般荒芜,所以先前也没有准备太多的干粮。 当太阳正中时,他们已经饿得肠贴背了,但是眼目所见依然是荒山野岭,连一户人家也能没有。 人一饿就容易没力气,何况太阳又猛烈,于是一行人放慢了脚步。 即便是这样,大家也都明显感觉到了体力不支。 宋棠的双腿偏偏此时又发作,直疼得她快要晕过去。 唐御医见她脸都白了,便知再这般硬撑着往前走会对她不利,于是建议大家先歇下,又建议大家不妨到附近的河里去看看有没有鱼,如果有,捉几条来烤着吃也是个办法。 众人认同了这个建议,于是大家找了处靠近河边的地方歇下。 刘义开始分工——他和方桐负责去河里捉鱼,方桉负责去拾柴火,唐御医负责去找些野菜,红莲负责照看宋棠。 分工完毕,大家便各忙各的去了。 红莲扶宋棠下了马车,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下,然后蹲下来帮她按摩双腿。 此时宋棠又疼又饿,浑身打着哆嗦。 红莲心疼道:“小姐此趟可真是遭大罪了呢。” 忽然意识到应该改口叫她公子了,忙说:“公子,要不奴婢现在给你煲药?”又道:“反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地方,不如先煲了。” 出行以来她都是晚上在旅馆里才给宋棠煲的。 宋棠此时由于饿的缘故整个胃都在抽着似的疼,因此也想有点东西下肚,哪怕是苦药汤,便点点头。 红莲立即忙碌起来。 宋棠便朝西侧的山野看去,隐约看见不远处的野地里有几棵香蕉树,并且香蕉树上有一些自然熟了的香蕉,忙让红莲扶她去摘。 红莲忙说:“你腿脚不便,就别去了,奴婢去摘。” 于是红莲用刀子砍了一条细竹子,去掉竹叶后,拿着那根竹竿就去摘香蕉。 红莲摘了香蕉后又发现不远处的地里长了些野草莓,也一并摘了,用裙摆兜着回来。 此时刘义和唐御医他们也回来了,带回来了两条大鱼、几把野菜和一把干柴。 宋棠将香蕉和草莓分了下去,让大家吃了再动手做鱼。 宋棠看了看那两条鱼,发现加起来大概有十一二斤,便道:“如果烤着吃的话也足够大家吃个半饱了,但是既然有野菜,加上天气热,还不如直接煮个野菜鱼汤喝好了。” 众人同意。 没多久,大家便喝到了香喷喷的野菜鱼汤。 虽然宋棠因为身体有病的缘故已经很久没有吃鱼了,但此时也实在是忍不住,便喝了一小碗。 鱼肉很鲜美,加了野菜后的汤也特别的香滑可口。 这要算是宋棠所喝过的鱼汤中最好喝的一次了,因此她喝了后一碗后又让红莲再给她添小半碗。 大家虽知她不宜多吃腥燥类的食物,但在食材如此缺乏的情况下,倒是巴不得她多吃点的,毕竟保命要紧,所以谁都没有反对或阻止她。 喝过了鲜美的鱼汤,大家的脸上又恢复了血气,精神也抖擞了起来,于是继续启程。 在太阳即将下山时,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镇。 这对于将近一天不见人烟的他们来说简直如同忽然回到了人间,都十分之兴奋和激动。 他们立即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家餐馆赶去。 这小镇毕竟太过偏僻,因此这个点也没见几个客人来吃晚餐。 见餐馆里头只有三两个客人,宋棠也有点想另换一家的意思,但转念一想,又觉其它家餐馆说不定也是这么个情况,便决定就在这家吃了。 于是她问掌柜可否要个二楼的位置,掌柜忙说可以。 一名店小二便麻溜地过来领着他们上二楼。 这一上二楼,宋棠的眼睛便顿时瞪大了,原来二楼上竟然坐了好几桌客人,而且每桌的人都有五个以上。 宋棠要了个靠近窗边的位置。 当大家坐下后,宋棠漫不经心地朝隔壁桌看了看。 隔壁桌坐了八人,八个都是身材高大的男人,但是从他们的装束上看又不大好猜他们是些什么人。 于是宋棠不免多看了几眼。 她这一看,那桌人中的一人首先敏锐地感觉到了,因此也朝她看过来,四目顿时便遇上,彼此都不免愣了一下。 说来奇怪,对方明明是一个宋棠从未见过的人,但是其眼神却让宋棠有种跟他认识了很久似的感觉。 她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也有这种感觉。 这就奇怪了。 见他的目光久久不肯从她的脸上挪开,宋棠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忙转过头去。 但不知为何,心里头却泛起了些异样的感觉。 他是谁?怎么会给她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那么盯着她看,该不会是看出她乃女流之辈了吧? 这可是最让她担心的,因为暴露身份和行踪都会对她这一行人不利。 她莫名地有些心乱,但人在外头,还是少惹事为好,因此她装作全神贯注地吃饭。 但那束目光却依然时不时地朝她看来,让她很不自在。 罢了,罢了,自己不主动惹他,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不是?再说了,自己一行人吃完就立即上路,也不会跟他们扯上任何关系,所以此刻就暂且忍忍吧。 可是,没多久他忽然说:“这位公子有点面熟呐,我们先前见过吗?” 宋棠顿时脸红心跳,转头向他强自镇定道:“我很肯定,我先前没见过你,估计是你认错人了。” 为了装出男子的腔调,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自然,但如果不仔细听,倒也听不出这是女声。 对方温和一笑,道:“也许。”又道,“我也没印象见过你,但奇怪的是,我感觉我认识了你好久。” 宋棠不知该如何回答,便微微低下了头。 这略一低头,她便将对方的身材也看出了个大概。 是个身材颇高大之人。 她又鼓足勇气多看了他几眼,越看越是迷惑——自己的感觉怎么会跟他的一样呢? 她不敢多想,朝他礼貌一笑道:“人生一世,遇上几个合眼缘的人并不奇怪。” 然后她便重新端起碗吃饭了。 这时,红莲附在她耳边说:“他们会不会就是昨晚上经过空城的那八人?” 宋棠:“我也觉得有可能。” 红莲:“看他们一个个虽然牛高马大的,但面相都不凶恶,应该不是坏人。” 宋棠:“不管是坏人还是好人,都与我们无关。” 红莲点点头,又快速地瞅了他们一眼。 对面桌方才主动跟宋棠说话的那男子几杯酒下肚后忽然看向窗外连绵的青山低-吟道:“明月当空照窗台,星斗移,夜漫漫,长歌当哭祭山海。” 听得这句,宋棠心头猛跳了一下,略加犹豫后道:“这好像是方十六郎的小曲。” 对方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公子也喜欢他写的小曲?” 宋棠点头道:“嗯,他写得还不错。” 对方忽然哈哈笑了几声,道:“没想到在这里得遇知己。” 说罢朝宋棠举了举杯。 宋棠便只好也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点酒,然后朝他的方向举了举。 对方仰头一饮而尽。 宋棠由于倒得很少,因此也一饮而尽。 宋棠一旦饮了酒就会脸色发红,此刻便满脸都泛起了红晕,使得她看起来越发地俊俏和动人。 对方盯着她的媚态看了一会儿,笑笑道:“现在公子可以告诉我姓名了吧?” 宋棠犹豫了一下才低声答道:“免贵姓李,单名一个昶字。”然后她再次勇敢地看向他,问:“兄台呢?” 他笑了笑,看着自己手中的杯说:“不知为何,好像很不想告知你姓名似的,但既然你已经告知我了,我也不妨告诉你吧。” 他将视线从杯子转向她,带笑的眼睛里透着一抹神秘。 第67章 斗嘴 宋棠顿时无比的紧张, 也无比的期待,此时, 她的脑海里反复交织着眼前人和另外一个人的脸, 她有点迷惑了, 她本以为没有什么是她看不透的,但是眼前这人却是例外。 或许是故意的, 又或许是在斟酌, 他说了会告诉她自己的名字,但是之后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好一阵都没有报出他自己的名字来。 难道他真的觉得报上自己的姓名是件需要反复斟酌的事么?抑或是真的有这样那样的不便? 宋棠一开始是眼巴巴地等着他说话的, 然而在等了一阵没见他说后, 便又觉得也许他是不便说,于是主动开口道:“如果你觉得不方便说, 那就不说吧。” 对方却微微一笑,说:“我是方十六郎.......”然后他看了宋棠一眼,淡定地接着道:“......的好友,姓梁,名暄。” 在听到他说前面那半句话时, 宋棠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带着疑惑地紧盯着他, 同时她的心又莫名地欣喜和百味杂陈。然而在听到他后面那半句时,宋棠的心情又有如从天上到了地下,说不清是淡淡的失落还是淡淡的如释重负。 只是,在听了他的回答后她心里的疑惑更甚了, 但她很快便小心地将自己的心情掩饰掉,朝他拱手道:“李某这厢有礼了。” 他也朝宋棠拱拱手说:“李公子不必客气。” 宋棠便笑着问:“我听说方十六郎是姑苏城那边的人,不知梁公子是不是也是那边的人。” 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李公子没有去过姑苏城吗?” 宋棠摇摇头。 他说:“怪不得李公子连姑苏城四大名姓都不知。” 宋棠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宋棠又接着问:“不知梁公子此番是去哪里。” 他又喝了一口酒,答道:“山西。” 宋棠和下属们皆神色微变。 朝他们八人再次打量了一番后,宋棠问:“不知梁公子昨日是否是从那座有名的空城那边来?” 他笑笑道:“你们一队人莫不是昨晚也从那边经过?” 宋棠点头道:“正是。” 他又看了她一眼,说:“那么我昨晚在空城里面见到的马车和马匹想必就是你们七人的了。” 宋棠再次点点头。 他说:“那真是幸会。”又道,“眼下距离山西还有二十多天的行程,既然我们同路,何不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棠看了看自己的人,见大家都一副听她的安排的神色,便问他:“不知梁兄去山西办什么事?” 他说:“就是慕名而去而已,没什么要紧事。” 宋棠:“也就是说是去旅行?” 他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说吧。” 宋棠对这个答案并不甚满意,她发现无论她问什么,他都不会回答得太过明确,这既让她生气和郁闷,但又无可奈何。 他想必还是有比较深的戒备心理的。 宋棠于是笑笑道:“那这一路上就有劳梁兄多多照应了。” 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说:“李公子太客气了,能与李公子同行一路,是梁某的荣幸。” 宋棠不禁邹了邹眉。 他这话又从何说起? 在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时,他面对着大家说:“相识一场,就不必分桌吃了,拼成一桌吃如何?” 宋棠不便推辞,便点点头。 于是他立即招手让店小二来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他朝宋棠这边挪了挪凳子,直接坐在了宋棠的旁边。 他长得高大,坐在宋棠身边时便让宋棠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而她长得娇小,在他身旁时便越发地显得娇弱了,这让她很是局促,手也顿时不知该放在哪里好了。 待店小二摆好了桌子,他又让店小二加了几个菜。 于是十五人继续用餐。 既然日后将同路,刘义和方家兄弟也主动跟他的人打招呼,大家虽然都秉承着绝不交浅言深的宗旨,但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倒是很放得开来聊的,比如聊这一路上的见闻和辛劳等。 在他们边聊边吃时,宋棠问‘梁暄’:“你跟方十六郎经常见面吗?” ‘梁暄’:“小时候经常,长大后就少了许多,但一年中总也能见上二十三回面吧。” 宋棠:“你们的年龄相当吗?” ‘梁暄’抬眼朝她看去,神秘感再次出现在他的目光中,他面带微笑地反问:“你为何问这个?” 宋棠的脸腾地红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他看她的眼神却慢慢发生了变化,变得比先前温柔了。 好一会儿宋棠才答道:“随口问问而已。” 他又笑了,问:“是因为听了他的小曲后觉得他这人有才华,因而生了恋慕之心吗?” 宋棠的脸更红了,气道:“梁兄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李某再倾慕他的才华,也断不会生出恋慕之心。”又道,“李某没有断袖之癖。” ‘梁暄’挑了挑眉,说:“哦,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罢一脸歉意地朝她拱了拱手。 她只得说:“没事。”但又不甘心地加了句:“我没想到梁兄会想得这么多。” 这下又顿时把他给噎住了,他默默无言地看向她。 她忙说:“菜都凉了,梁兄快吃饭吧。” 说罢自己赶忙拿起碗筷吃饭,并且装出很饿的样子。 他便没说什么了,也拿起碗筷来吃饭。 这时宋棠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问他的话还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不免又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 与此同时,她又想到了旁敲侧击的办法,便在大家都快吃饱时对他说:“方十六郎创作小曲时你有在一旁看过吗?” 他点点头。 宋棠便又带点感慨地说:“能写出这么缠-绵的爱情故事的人,想必也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吧?” 他猛地瞪着她道:“谁说的?” 她忙说:“我只是猜测而已。” 他忽然很严肃地说:“会创作出《天涯海角》的人,一定要去过天涯海角吗?” 他看起来不仅严肃,好像还有点生气的样子。 他这个样子让她莫名地有些害怕,原本只是一句带点试探意味的问话,没想到会惹他不快,于是她忙摇头道:“不一定。” 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说:“继续吃饭吧。” 她以为他会批评她几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放过她了,让她有几分失落,同时又觉得自己才是想多了的人,为了别多想,她忙埋头乖乖地吃饭。 饭毕,两队人一起上路。 此时太阳已经微微偏西,但是路上依旧是非常之热的。 除了坐在马车里的宋棠和红莲外,其他人都戴上了宽沿帽。 坐上马车后,宋棠撩开窗帘朝外看了看,见‘梁暄’骑马走在她的前面。 不过两人相隔得不算远,因此她可以看得清楚他的背影。 她看着这个背影若有所思。 红莲见状也凑头过来看了看,低声说:“小姐,你觉不觉得他跟某个人有些地方有点相像?” 这正是宋棠一直在疑惑的,因此宋棠说:“嗯,所以我现在也在怀疑,但是又不太敢肯定。” 红莲:“所以方才在饭桌上时你才主动跟他说了那么多话?” 宋棠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今天确实是主动跟他说了不少话。 真是奇怪,一向谨言慎行的她竟然会跟一个才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人说那么多的话。 不过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想要多了解一点关于方十六郎的事以及‘梁暄’的身份罢了。 但是,几个回合下来,她发现似乎所获甚微,顿时心里又颇是不快。 他真是个让人难以攻破的人,既有狐狸的狡猾,又有老鹰般的机警,还有狮子般的霸气,让她使尽招数也没有办法得逞。 但正因为这样,更加激起了她想要深入了解他的欲-望。 她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因此她说:“此人虽然很不好对付,但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的软肋的。” 红莲便笑了,在她耳旁说:“奴婢还从未见小姐这般好胜的呢,莫非小姐看上他了?” 宋棠忙说:“可别乱说,我连他是否娶妻都还不知道呢。” 红莲:“依奴婢看,他应该尚未娶妻,毕竟一个娶了妻子的人他的神态和举止是不太一样的。” 宋棠:“哦?这又是什么道理?” 红莲:“奴婢也说不上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反正就是一种感觉吧,奴婢从小到大见过不少已婚和未婚的男子,慢慢地便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宋棠又朝‘梁暄’的背影看了一眼,然后放下窗帘。 顿时马车内就暗了些,但是宋棠也放松了些。 她在想着路上该跟他聊些什么,应该怎么聊才可以得知多一些关于他和方十六郎的事。 能与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同行是有趣的,它让宋棠觉得这漫长的旅途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也就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病痛以及沿途的辛劳了。 正当她思绪联翩时,有人轻敲了下马车的车窗,随即一个温厚的男声问:“李兄在休息吗?” 宋棠忙说:“没。” 便撩开窗帘看出去。 第68章 骑马 顿时, 一束耀眼的光便射进了车厢里面,照得宋棠不禁眯起了眼。 他就在光芒沐浴之中, 高大而挺拔的身影, 卓然的风姿, 如同天神降临般让宋棠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见她被阳光照得眯上了眼,他又策马微微靠近了几分, 顿时就将阳光给遮住了。 宋棠复睁开眼看向他。 他也看向她, 面带着温和的微笑说:“沿途的景色那么美,错过就太可惜了。” 她点点头,将窗帘挂起。 他笑笑, 目光依旧定在她的脸上, 说:“你不想和我一起骑马吗?我们可以边走边观赏沿途的风景。” 还没待她回答,他接着说:“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你就与我同骑一匹吧。” 这正是宋棠在犹豫的地方,同时,她的心里又莫名地有几分期待。 跟他同骑一匹马好吗?不好吗? 两种思想在她的心里交织着。 他又笑了,说:“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这也觉得为难吗?” 红莲见状也附议道:“就是, 就是,公子身子骨弱, 多晒晒太阳好。” 宋棠斜眼瞪了她一下,她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想,那就算了。” 说罢便欲策马往前。 宋棠忙说:“可以。” 这一声“可以”在他听来简直无与伦比的美妙,于是他停住了, 笑着说:“那就来吧。” 红莲忙搀着她下马车。 此时他已经绕到她这边来了。 他跳下马,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然后纵身一跃便跃到了马背上,正好落在她的后面。 他伸手去抓缰绳,同时略微坐得离她更近几分,但还保留了一点点的距离。 但对于宋棠来说,却顿时有被人从背后抱住之感,这感觉让她莫名地紧张和羞涩。 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乃至于她很快又有点莫名的害怕,身体便都僵硬了起来。 他觉察到了她的紧张和害怕,温声说:“我绝没有冒犯你之意,你别害怕。” 她顿时嘴硬道:“我没害怕。” 他抿嘴笑了,柔声说:“那就好。” 他温柔的声音从她的后背传来,如同风的抚摸般让她浑身一颤,脸便不自觉地红了。 即便坐在她的身后,他也可以从她慢慢变红的耳朵得知她的羞涩,心里顿时泛起了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以及想跟她更加接近的渴望。 他想跟她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 “坐稳了吗?”他又问,并且稍微调整了一下他自己的坐姿。 其实要使自己不贴近她但又要随时保护好她并不容易。 她点了一下头。 他便对正在行进中的大伙们说:“李公子的腿不方便,所以我跟他会走得慢一些,你们都走在前面吧,我们随后。” 大家点点头,一个个地走在了他们的前面。 他这才拍了拍马的两侧,让马不疾不徐地走起来。 她由于双脚患病的缘故,从小到大都没有骑过几次马,因此当马行走起来后还是不免会有些紧张,她觉得自己必须得抓住点什么才不会那么紧张,可是除了抓住他的手臂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东西可抓了。 要抓他的手臂吗?她有些犹豫。 但他已经亲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了,说:“你什么都不抓,我看着都紧张。” 她便轻轻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臂结实有力,让她觉得如同抓住了两根铁,心里顿时踏实无比。 他给她戴上了一顶帽子,说:“你说你是商人,此次是去山西做买卖,为何没见带多少货品?” 说这话时他的嘴快呀贴近她的耳朵了,热热的气息呵在她的耳朵上,让她感觉酥-酥-麻-麻的,脸便再次红了起来。 宋棠微微转头看向他,而他正好也在看着他,四目相对,都有种说不出的美妙。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她秀挺的鼻子和她樱红的小嘴上,眼神中便带上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温柔。 “我.......”她有点语无伦次,暗吸了一口气才接着道,“我们此次是去进货。” “哦,”他似乎也没想多追究,便说,“看见前面那两座山峰了吗?多像一对相互对望的情侣啊。” 宋棠忙朝那里看去,果然是很像,便问:“这是不是有名的夫妻山?” “梁暄”点点头,说:“而且很妙的是,这一带的人都非常的恩爱,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恩爱的故事是取材于这里呢。” 宋棠便说:“那我们待会在这个镇上稍作歇息可好?” “梁暄”:“只要你想。” 宋棠又转过头来看着他问:“梁公子.......” 后面的话到了嘴边还是问不出来。 万一问了后对方不明确作答,自己岂不是很尴尬? “梁暄”看着她美丽的眼睛说:“你想问什么?” 他发现自己得非常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才不会俯身朝她的脸凑近。 这丫头,怎么那么后知后觉呢,他都快要急死了。 宋棠红着脸说:“我曾认识一个人,他的眼神、他说话的声音跟你都有点像,只是你们的相貌.......不像。” 他忽然一把握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身上靠,然后将脸凑近她的脸,沉声问:“看清楚了吗?” 他的脸就在她眼皮下了,那么的近,近得连他的眼睫毛都数得清。 她忽然便什么都清楚了,她没有猜错,是他,他也像她一样易了容,只不过他的易容术比她的更高一些,因而她才久久不敢确认自己的猜测而已。 “你.......”她的纤腰被他的手握得快要断了,因而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意识到了,稍微放松了些,但手依然在她的腰上。 “王爷,”她轻声问,“你也是来查案的吗?” 上官瑜笑道:“不然呢?” 宋棠红着脸问:“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吗?” 上官瑜:“如果换了别的人,我未必那么快认得出来,但如果是你,情况又不一样。” 宋棠:“有何不一样?” 话一出口,她又猛地悟到了什么,不禁再次红了脸。 上官瑜将脸搁在她的肩头,说:“傻瓜,这还用问吗?” 然后他伸手抚了抚宋棠鬓角散下来的一缕发,说:“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有种与某个人历尽曲折后终于重逢之感,你呢?” 宋棠脑子有些短路,不敢相信所听到的话,也不敢相信他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便傻傻地问:“你是指此次路上遇见时,还是在皇宫初次遇见时?” 上官瑜:“在皇宫那次。” 宋棠垂下眼帘,说:“那时我的心情非常之糟糕,根本没心思留意你。” 这是违心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说,但是理智在提醒她——不要做梦了,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上官瑜又笑了笑,说:“那么从今往后,望你多留意我。” 说这话时他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入脑海里似的。 宋棠忽然就流了眼泪,摇头道:“王爷,你是在捉弄我吗?” 上官瑜认真道:“我没有捉弄你。” 宋棠:“你看上我什么?我又病又弱,还随时可能被处于死刑,我哪一点值得你看上?” 上官瑜有点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道:“宋棠,你真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吗?” 宋棠:“至少还没好到能与你般配。” 上官瑜:“你还是在用别人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 宋棠:“你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吗?” 上官瑜:“我只在意我在意的人怎么看。” 宋棠长舒了一口气,在心里道——那就好,如果他很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么她根本不必对他们的关系存丝毫幻想了。 宋棠垂目道:“这几个月里,我过的是炼狱般的日子,我常常觉得我的人生也许就要完了。” 她边说边垂泪。 他疼爱地将她的头揽入怀中,说:“人生是一个连贯的过程,这一段你受的苦多,下一段你收获的甜蜜也多。” 这算是安慰吗?宋棠一时间也说不清,只是心里头莫名地放松了许多,甚至对未来也隐隐生出了期待。 她笑了,放心地靠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问:“你想说‘苦尽回甘’吗?” 上官瑜用脸蹭了蹭她的脸,说:“你说呢?” 又是这样,总是不正面回答她的话。 宋棠忽地想起了什么,说:“上次我晕倒时多谢你抱我到张贵人那里。” 上官瑜:“换了别人,大概也会这么做的吧。” 宋棠:“还是得多谢你!”然后她回过头看着他说:“换了别人,未必会将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上官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有的人是来爱你的,有的人则是来给你长教训的,你不可能只遇到一种人,但你可以从所有你遇到的人那里有所收获。” 她点头,说:“因此一切的遇见,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是最好的安排,是吗?” 上官瑜:“你说呢?” 然后他说:“前面有人回头看了。” 宋棠顿时受惊般从他的怀抱中坐起。 果然,前面有一名上官瑜的属下回过头来看了看,但很快他又转头继续走路了。 宋棠不无担忧地问:“他们会不会汇报给皇上?” 上官瑜摇头道:“基本上不会,因为这里头有五个乃我的手下,而皇上派来的那两个也不是多舌之人。” 宋棠这才放下心来。 第69章 讨论 上官瑜一手揽她的腰, 一手抓缰绳,让马儿跑得比先前快了些。 风从宋棠的耳边吹过, 但由于是夏天, 宋棠并未觉得丝毫的凉, 反而整个人都热烘烘的。 但她的心却很快地冷静了下来,思考她和上官瑜之间的事。 他怎么会喜欢她?她有哪点值得他喜欢? 她在云雾山练功时曾有师兄称赞过她美貌, 红莲也曾称赞过她美貌, 还说她很聪明、很坚强,那么,上官瑜看中的也是这些吗? 她承认她算得上坚强, 但是美不美这件事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 也没有承认过,至于聪明, 她觉得那要看哪方面,其实她认为自己有些方面也不算聪明,比如在人情世故上,她过于正直的性格导致她有时候宁可吃亏也不会亏待他人,如果在相关大利益的问题上, 这就难免给人有点傻气的感觉了。又比如她口才也不太行,她自认为自己常常笨嘴笨舌的, 而且不到要紧时刻都不喜欢出声,给人的感觉不免有些木讷。 宋棠忍不住再一次问:“王爷,请你说实话,你究竟看上我什么?” 上官瑜便看向她, 面带微笑地反问:“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的?” 宋棠垂下头,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值得你看上的。” 上官瑜叹了一口气,将目光看向远方,良久才说:“宋棠,决定一个人幸福与否的关键并非他的阶层、地位,也非他的名声和钱财,只在于他是否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是否过上了他想要的日子。” 然后他看向她,说:“在我认识你之后,我便知我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并不在乎你的病,也不在乎你身陷大案的处境,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未来要面对很多的风浪,也绝不会退缩。” 宋棠顿时红了眼眶,说:“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上官瑜:“感情的事,没法用值不值得来衡量,我只知道我喜欢你,同时也希望你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宋棠:“万一皇太后和皇上激烈反对呢?” 上官瑜:“如果我是那么容易被他们说服的人,早在八年前我便成家了。” 宋棠将头靠向他的胸膛,说:“可我还是觉得不真实,我总觉得你是随便说说的而已,也许过些日子你便后悔你今天所说的话了。” 上官瑜自认自己是个防备心理极强的人,没想到宋棠在某些方面的防备心理一点也不输他,便知道这丫头绝对不会因为他今天这番话就相信了他的真心的,那么,就别一下子说太多了吧,多用行动来,这样也许她慢慢便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感情了。 于是他说:“你不敢相信我的话,我是可以理解的,换作我,也不会单凭对方的几句话就相信了对方,所以,我暂时也不会向你承诺什么,你可以像平时一样跟我相处,我们慢慢来。” 这倒是合宋棠之意的,她最近忙于查案,也确实没有太多心思想这件事,当然,只要一闲下来时,她还是会忍不住想,不过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给彼此一些时间慢慢来吧,任何一段稳固的感情都必须是经历过时间的考验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目光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温柔,说:“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幸福吗?” 上官瑜郑重地点头。 宋棠:“我每天白天病痛会发作一到两次,晚上病痛又会发作一次,完全没法像正常人那样生活,这你也不介意吗?” 上官瑜:“这只会让我忍不住加倍地疼爱你。” 然后他开始询问她的病症。 宋棠便将自己这怪病的症状以及来源都给他大概地说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起来,宋棠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忍受了这种痛苦整整十七年。十七年啊,以每天发作三次来算,加起来她已一共忍受过了一万八千六百一十次的疼痛。这种疼痛每当发作时她都坐立难安,瑟瑟发抖,其难受程度已经很难找得到词语来形容,那么,既然自己已经经历过了这么多的疼痛,还有什么理由不坚强地活下去? 上官瑜先前跟她说人的一生是连贯的过程,这一段苦,下一段就会甜,那么,她已经苦了十七年,是不是也该轮到她偶尔尝到一点甜了? 想到这里时,她便又看了上官瑜一眼。她觉得如果日后真的还有甜,估计也会与他相关,因为除了他,她不相信还有谁能让她感受到甜。 听了她的讲述后,上官瑜红了眼眶,默默地看了她许久。 要说什么呢?她所受的那些苦,他没有承受过,但他能感受得到那种难受,小小的她,柔弱如同娇嫩的花蕊的她,竟然熬过了这么多的苦痛,让他一时间除了感叹、难过和心酸之外,都不知能说什么。 所有能说出来的,都不足以抚慰她曾承受过的那些苦痛。 他将她的腰搂紧,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柔声说:“你受过的痛苦那么多,我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你,但我想告诉你,这世上没有白受的痛苦,它一定会在合适的时候给予你回报,你要心怀相信,坚强地活下去。同时我也想告诉你,所有的痛苦和快乐都一定会有期限,总有一天它会被翻过去的,你要坚定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她点头,忽然泪如泉涌。 他伸手过来,一点一点地擦去她的眼泪,然后,他将她再搂紧了点。 她靠在他宽阔的胸膛,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如果时间就此停住那该多好。 沿途的风景自然是美的,可是跟他比起来,一切都显得如此的逊色,所以她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只想静静地感受在他怀里的感觉。 多么奇怪,她原以为像她这样的人是不配有人爱的,更不配嫁得如意郎君,可是,现在又似乎超出她的预料了。 没走多久,他们便到了夫妻山下的小镇,应宋棠的要求,一行人在一间茶馆门前停下,进去坐下来歇了歇脚,顺便喝了点茶和吃了点点心。 他们要了二楼一个靠窗的包厢,如此他们便可以边喝茶边看向外头的景色了。 这个小镇并不大,但是这里的的宅子以及街上的人的笑脸和衣着都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人过得还不错。 上官瑜便笑着问宋棠:“李公子有没有想过老时来这里定居或者短期居住?” 宋棠便笑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她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我确实是很喜欢这里,也很想向这里的人取取经,看看他们是如何经营婚姻的,只不过我也会尊重另一半的意思,如果另一半因为一些原因没法来,那我就不来了。” 上官瑜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地端起茶杯来给她倒了一杯茶。 然后,宋棠放低声音问:“到了那边,我们是一起行动么?” 上官瑜:“这还用问吗?” 宋棠:“这样的话,万一同时破案,又该怎么向上头交代?” 上官瑜:“如果能破案,又何需担心不好交代?” 宋棠想想觉得也是,便笑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因为跟他一起行动,她反而没有先前那么担忧了。 大约三刻钟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这次宋棠依然是与上官瑜同骑一匹马,而他们也依然是让其他人走在前面。 才上得马背,上官瑜已经将她紧紧地抱住,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内心里那强烈的渴望。 她被他这越来越热烈的热情弄得有些心慌意乱,她没有男女间交往的任何经验,不知道是该跟他保持着距离好还是任由他抱着好,但是,她的心底里还是更希望被他抱着的,因此她最终没有说什么。 马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他将头靠在她的肩头,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觉得这样的时光比他以往的所有时光都要美妙,因而满心的感恩。 她稍微调整了下坐姿,以便让彼此都感觉更加舒服些,同时,因为两人贴得太近,她觉得越来越热,很快便又有些紧张和局促了。 他关切地问:“怎么啦?” 她回看了他一眼,说:“热。” 他便拿出一条方巾来,对她说:“转过头来。” 她便乖乖地转过头来。 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使她整张脸正对着他,然后给她擦脸上的汗。 她确实是热,脸上有一层薄薄的香汗,而且由于热的缘故,双颊透着淡淡的红粉色。 这样一来,就越发显得她娇艳妩媚了。 他细细地帮她擦汗,手细细地描绘过她的寸寸肌肤,慢慢地,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 他忍了忍,告诉自己得尊重她。 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还太短,她对他还存有戒备心。 然而,当他的手到达她的樱唇时,只觉体内的血液猛地加快了流动的速度,同时有一簇火苗从心底慢慢升腾,慢慢燃烧,让他越发地觉得热燥难耐。 他停下,闭了闭眼。 第70章 我想你 越爱一个人时, 越不敢造次,上官瑜只能暗暗地调息, 以便自己能尽快地冷静下来。 见他停止了动作, 她好奇地睁开眼, 发现他紧闭着眼睛,便问:“怎么啦?”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然后说, “擦好了。” 她点点头说:“多谢!” 便将他手中的手帕接过, 说:“我待会拿去洗。” 然后她掏出另一条手帕,抬手帮他擦汗。 他已经大汗淋漓。 她擦得同样仔细,而且由于靠得近的缘故, 她的气息他都能感觉得到。 真真是呵气如兰啊, 又如同微风般吹拂在他的脸上,让他浑身如同触了电。 他原本想睁开眼睛来的, 此刻却怎么也不敢睁开眼睛来了,于是握住她那帮他擦汗的手,说:“可以了。” 宋棠“哦”了一声,便欲抽回手来。 但他握得很紧,她根本抽不出来, 想了想,索性温和地靠着他。 当她温顺地靠在自己怀里时, 上官瑜的心里充满了柔情蜜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谁这般毫无防备地依赖着他,也从来没有谁能让他迸发出如此强烈的保护欲。 他的眼睛慢慢湿润了,俯下头来对她说:“你在我怀里时, 我感觉幸福极了。” 宋棠的脸便慢慢泛起红晕,微笑着说:“我也一样。” 说着,她的手慢慢攀上他的颈脖,将他搂得紧紧的。 此时,她的头就在他的下巴下面,只需一抬头便可与他的脸对个正着,但她不敢,她不仅害怕他会忍不住,也害怕自己会忍不住。 又想到自己此时一身男装,与他这般实在是有些出格,脸便更红了。 但她还是不舍得松开自己的手。 上官瑜看着怀里的她,娇娇弱弱的一团,心里便软得像一滩水,真想就此跟她远离尘嚣过岁月静好的日子。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和她都身负着如此重大的任务,且这些责任又是必须得认真承担的。 想到这,上官瑜便猛地清醒了过来,摸着宋棠的头说:“你累了吧?闭眼歇一会儿?” 宋棠“嗯”了声,果然便转过身去,将背部靠向他的胸膛,然后闭上了眼睛。 上官瑜遂一手抱着她一手策马,马儿立即朝前面的人跟了过去。 当他策马奔驰时,宋棠其实并没有睡着,而是在默默地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他那搂着她的腰的手的力度。 他将她抱得多么紧啊,紧得她没多久便又冒出了汗,身体也越发柔软了,但是并没有丝毫难受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她睡了过去,如同一只可爱的小动物般团在他的怀中,整个人看起来就越发显得柔弱娇小了。 他边策马边时不时地俯头看一看她,不知为何,每看她一眼他便会增添多一分冲劲和力量,觉得自己可以是个无所不能的英雄。 有一会儿,她由于头往后仰的缘故,他可以清晰地看得到她整张脸,他便无数次失神。 他多想捧起这张脸来细细地端详啊,他觉得她的五官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美,可以让他百看不厌,甚至巴不得一直一直地看着。 不知是否在做梦,期间她嘟哝了一声,然后动了动身子,一只手又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 他便更紧地搂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闻着她发丝间散发的甜香。 那是一种带着清甜的香气,是专属于她的体香,他觉得好闻极了。 不过他没有让自己沉迷下去,很快便移开眼睛看向前方。 在天黑之前,他们到达了万达岭,这是雍州和闵州的交界处。 因为边界的关口已经封了,得明天早上才能开放,因此他们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在万达岭这边住宿一晚。 这些边关地带人口稀少、物资也缺,就连仅有的那几家旅馆看起来也像是十几天都没人入住了的样子,桌面上、凳子上全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上官瑜和他的人住在旅馆二楼的东面那几间房,而宋棠的人则住在他们正对面的这几间房,中间是螺旋式的楼梯从一楼一直延伸到二楼,正好将两边的房间隔开。 安置好行李后,一行人在二楼南边的包厢用膳。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饿了,因此菜一上来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才吃到半途,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有人从旅馆外头冲进来,说:“林枫家的闺女也被杀了,就在刚刚。” 立即有另外一个人说:“天啊,第九个了。” 第三个人急声道:“那还不快去跟镇长汇报?” 上官瑜听了便将低沿帽一戴,对宋棠说:“我去看看,你先吃吧。” 宋棠:“好,那你小心点。” 他点点头,带上五个人快速地下楼去了。 宋棠哪里还吃得下,忙让红莲扶着自己来到楼梯口,从这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往下看。 但见上官瑜站在门口处与掌柜以及另一位中年男子在低声地说着什么,然后很快便带着自己的人往街道的左边大路去了。 宋棠便让刘义下楼去了解情况。 没多久,刘义噔噔蹬地上楼,附在宋棠耳边说:“据说是从昨晚开始,有九户人家的闺女被杀了。” 宋棠眉头紧皱,问:“怎么个杀法?” 刘义:“先在脖子上一刀,然后剖开胸膛将心取走。” “挖心?”宋棠顿觉一阵恶心,差点要吐出来。 好一会儿她才平复过来,问:“有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刘义摇头道:“根本连人影都没看到。” 这时客栈门口有一男一女哭喊着经过,在他们身后紧跟着几位丫鬟和下人。 宋棠忙让方桐和方桉去了解一下情况。 兄弟两立即领命而去,约莫半刻钟后回报道:“正是方才死了闺女的那家人,如今正哭着去找知县大人做主呢。” 宋棠没有再犹豫,对下属们说:“走,我们也到县衙看看去。” 方桐:“我们去就好,你和红莲留在这里吧。” 宋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还是去看看吧。” 方桐知她固执,便没再说什么。 于是大家下楼去问掌柜要了县令衙门的地址,急急地赶了去。 路上,宋棠问大家可有看见上官瑜及其手下,大家都表示没有看见。 看来他可能去寻找作案者去了。 可是那作案者一天内能够连连得手而且还不让人发现,可见并非寻常之人,万一上官瑜因此而受了伤呢。 宋棠不免有些担心。 方桐见她担心上官瑜,心里便很不是滋味,道:“他武功高强,又带了那么多手下,你不必担心。” 宋棠也知他不喜她跟上官瑜走得近,便没再说什么,只是整颗心一直都悬着。 县令的衙门里已经聚集满了人,九户女儿被杀的人家都到了,纷纷抱头痛哭,哭声凄惨又悲痛,让旁人听了都忍不住掉泪。 经过一番查问,县令的神色越发地沉重。 竟然会有人在光天白日下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屋杀人,这作案者还真不一般啊,而且居然没有任何一户受害者的家人或家仆见到过作案者。 县令于是立即带上二十多人到最近出事的这户人家里去看。 宋棠等人也紧随着人流往那里去。 她边走边四下张望,想看看能不能碰上上官瑜,但是她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看见他。 县令在事发地点查了许久,查得非常之仔细,但结果依然没有找到一丝作案者的踪迹。 这下所有人都惊恐莫名,认为此事不排除是妖魔鬼怪之类所为。 但宋棠的心里却忽然泛起一个疑问——会不会此作案者会隐身术? 这个想法让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立即返回客栈。 此时夜已深,但上官瑜还没有回来。 宋棠只觉得心口跳得飞快,加上病痛发作的缘故,整个人也有些头重脚轻。她忙坐下来,然后派方家兄弟去寻找上官瑜。 方家兄弟便抹黑出去了。 这一夜对于宋棠来说格外的漫长,她虽然躺着,但是总无法安稳地睡,因此往往才刚睡着一小会便又醒来了,而且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问手下——上官瑜回来了没有。 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于是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站在窗前朝外面的几条大街小巷一遍一遍地看,然后再看向通向远方的几条大路以及远处连绵的群山。 他究竟去哪里了?有没有遇上那坏人? 她越想越不安,便连早膳都吃不下了。 她打算将刘义也派出去帮忙找,但是刘义和红莲都表示她的身边需要有一个信得过又会武功的人守着。 也罢,那就耐心地等着吧。 可是到了中午还是没见上官瑜回来,宋棠端茶杯的手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强忍着疼痛下了楼,向掌柜了解这一带的情况。 掌柜告诉她——这个边关小镇不仅匪夷所思的事情颇多,这几年尤甚。 接着他便跟她说起小镇历年所发生的事来。 有些听起来确实非常的恐怖。 但宋棠满腹心思都放在上官瑜身上,因此并没有认真听掌柜的话,只是应付式地点点头而已。 太阳快要下山了,他还没回来,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她发现自己在想他,疯了般地想要见到他,她不敢往坏处想,但是理智又告诉她凡事得两面看,这般一来,她的整颗心便都在发抖。 第71章 牵挂 刘义见她满心焦灼, 便安慰道:“他有武功,又是个极其聪敏之人, 加上还带了五名手下, 不会有事的。” 宋棠:“可是对手太过强大, 不得不让人担忧。”又道,“这小镇也不算很大, 根本无需花费一天一夜的时间来搜寻, 可见他们已经出了小镇,往外头找去了。” 刘义见自己的安慰不足以让她心安,便示意红莲说话, 红莲便开口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 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倒是你, 昨晚几乎没有睡,今天又不怎么吃东西,再这般下去才真的是令人担忧。” 宋棠叹气道:“不是不吃,只是吃不下。” 刘义:“还是多少吃一些吧,案子还等我们破的呢。” 宋棠点点头。 刘义立即下楼去让店小二送饭菜上来。 宋棠便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几夹菜和一碗汤。 刘义和红莲都很满意, 便没再说什么,静静地守在她身旁。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还是没见上官瑜回来,也没见方桐和方桉回来,宋棠的心顿时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所充满,这不安让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对刘义和红莲说:“你们到外面去吧, 我想歇一会儿。” 于是刘义先离开,红莲扶她到床上躺下后也慢慢地退了出去。 宋棠翻身朝里,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她恨自己腿脚不便,恨自己没有高强的武功,如果她拥有这两样,一定二话不说就跟随他去,无论前方有多危险也跟他在一起。 现在,他生死不明,让她才稍微感觉到一点甜意的人生顿时又充满了苦味,甚至充满了不幸感。 如今案子还没破,她不便在此逗留太久,可是如果没有得到他的确切消息,她如何能放心地上路?他们已经说好了这一趟是一起行动的。 她决定先留下来等他。 如果明天还没有他的消息,她就亲自出动去找。 她擦了擦泪,复闭上眼睛,但是怎么也睡不着。 在被病痛折磨了十七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懂得心疼她且不介意她的病的人,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的幸运,她知道如果自己再错过他,今生恐怕也找不到更让她喜欢的人了,所以她打定了主意要与他生死与共。 她终于睡着了,只是睡得很浅,没过多久又醒来。醒来后,她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外头一片安静。 今夜没有发生杀人事件了。 她再次闭上眼睛,才惊觉自己的眼泪又打湿了枕巾。 次日,天刚蒙蒙亮她便起来,问红莲:“他回来了没?” 红莲没想到她起得这么早,忙揉了揉发困的眼说:“奴婢去问问。” 说罢便披衣走了出去。 一小会后,红莲进来,朝她摇了摇头。 宋棠强压住不安问:“大师兄、二师兄呢?” 红莲:“也还没回来。” 宋棠:“我打算今天出去找他们。” 红莲顿时睁大了眼睛,看了宋棠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自己的情况都很不乐观,就别这么跑出去了吧?” 宋棠摇摇头道:“顾不得这么多了。” 红莲走近她几步,低声问:“你们......该不会是已经私定终身了吧?” 宋棠的脸唰地红了,但仍然很坚定地摇摇头说。 红莲扶她坐下,道:“奴婢知道你现在心里着急,可是你也出去找的话,恐怕.......”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刘义便进来了,说:“他们回来了。” 宋棠忙问:“谁?” 刘义降低声音说:“王爷。”又道,“方桐和方桉也紧跟着回来了。” 宋棠顿时便坐不住了,立即起身往外头走去,这才出得房间门口,就碰上了正往这里赶来的上官瑜。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憔悴,发髻也有点乱了,但是似乎没有受伤。 宋棠心头的大石顿时落地,眼泪便如决堤的水般汹涌而出。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官瑜这两天都在不断地寻找凶手,因此根本没办法回来,他也知她肯定会为自己担心的,所以在确定已经无法追得上凶手时立即赶了回来。 这两天里,他其实也一直心心念念着她,如今见了她,心才定下来,又见她满脸是泪,忙对其他人说:“我有些话想单独跟李公子说,你们先等在外头吧。” 说罢便和她一起进了屋。 关上门后,他将她抱住,柔声问:“是不是很担心我?” 她点头,说:“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刚想去找你的呢。” 一股柔情便充满了他的心头,他抚摸着她的头说:“我这两天去了很多地方,一度差点就跟上作案者了,只是不知被他耍了什么法术,使得我们几个定在了原地大约半刻钟,之后便没法找到他的去向了。” 宋棠忙问:“你看到他的人了么?” 上官瑜摇头,道:“没有,所以可以很确定此人会隐身术,但我凭声音可以知道他就在前面。” 宋棠抬头看着他问:“此人会不会跟九天灵珠鼎案有关?” 上官瑜郑重点头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 他轻抚着她发叹气道:“可惜最终还是没跟上,让他给跑了。” 宋棠:“起码我们因此而确知了一件事——这世上真的有会隐身术的人存在。” 上官瑜点头,脸色凝重地说:“此人手段残忍,留着肯定还会祸害众生,且先不管他是否跟九天灵珠鼎案有关,单就他挖心一事就足以值得将之迅速抓起来了。” 宋棠点头,说:“是啊,可是既然他会隐身术,要抓他恐怕还是极不容易。” 上官瑜叹气道:“嗯,所以我打算给皇上写封信,告知他此事,看看他那边怎么说。” 皇帝身边有一群谋臣,就算皇帝一时间没想出办法,那些大臣也会给参考意见的。 宋棠点头,说:“好,我来研磨,你坐下写。” 上官瑜便坐下。 很快他便写了一封足足两页纸的信,然后交给他的一名手下去邮寄了。 待那名手下离开,上官瑜再次抱紧她,说:“这两天里我也很想你,巴不得赶紧回来。” 边说边抓起她的手放置唇边。 这一幕宋棠曾在梦里梦见过,因此猛地泛起了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亲他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一样。 因此她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而是扑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又想到自己这两天对他的牵挂,眼泪便再次汹涌而出。 “别哭,”他伸手去帮她擦泪,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又说:“以后我但凡不能当天回来,一定会派人回来跟你说的。” 她点头,但眼泪还是哗啦啦地掉。 上官瑜便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温柔地圈住她。 一时间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只要她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说也已经胜过万语千言了。 此时外头天色已大亮,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衬得她的皮肤白如凝脂。 他闭了闭眼,说:“我们恐怕得继续上路了。” 宋棠点点头,有点不放心地问:“连续追查了凶手两天,你一定很累了吧?要不要歇息半天再走?” 上官瑜摇头道:“不必。” 宋棠:“可是你那么累了,要不推迟一个时辰再走?” 上官瑜想了想,说:“好,那就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于是他起身,慢慢地将她放下地。 但是他的手还是有些不舍得松开,便又紧紧地握了一小会才离开。 宋棠也趁机补了个眠。 一个时辰后,一队人再次踏上旅程。 宋棠依旧是跟上官瑜同骑一匹马。 或许是见到了宋棠的缘故,原本还有些犯困的上官瑜此时一点困意也没有,一边策马前行一边紧紧地揽着宋棠。 牵挂人以及被人牵挂的感觉,他这几天都体验到了,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而宋棠何尝不是这样?因此路上她经常会回过头来看看他。 有次当她回头来看他时正好他俯头下来,她的额头便碰到了他的唇。 那柔软的触-感让宋棠不由得心头一震,忙将头往后移。但是他抱住了她的后脑勺,使得她无法移动头部。 接着,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是眉头、眼睛,再然后是鼻子和脸颊。 他热乎乎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红了双颊。 当他的吻到达她的嘴角时,他犹豫了一下。 这发展会不会太快了点?他问自己。 可是既然已经彼此认定,吻她的唇不是很正常的吗? 于是他没有再犹豫,朝着她的樱唇吻了下去。 唇与唇的相触是一场天雷与烈火,顿时将两人给点着。 她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后退,但他追了过来,更热烈地含住了她的唇,然后用舌头微挑,再微微一顶,便撬开了她的贝齿,与她唇舌交缠起来。 他从来没有吻过谁,不知道原来与心爱之人接吻是如此美妙的事,于是他辗转地吻她,并且将她越抱越紧。 宋棠始终闭着眼,完全被动地承受,既紧张又陶醉,如同小孩子得到了一件新奇的玩具。 耳边是他亲她时发出的暧-昧声响,腰间是他有力的大手紧紧箍着,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融掉了,融在他不可阻挡的热情之中。 第72章 谈话 上官瑜用宽大的帽檐将这一幕遮住, 因此并不用担心会被前面的下属们看到。 他忘情地吻她。 他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在加速, 既兴奋又迷醉。 她虽然很被动, 但也在学着慢慢地回应他。 他能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手下越来越软, 像快要融化在他的怀里一样。 两人都同样的迷醉和慌乱,同样的满心感恩。 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就此停住。 她的唇是甜的, 舌头是甜的, 体香也是甜的,他醉在了这迷人的甜香之中,抱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越来越紧, 仿佛身体里缺了一块,需要她来填满。 他恨不得将她整个地嵌进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还想要更多,于是越亲越用力,越搂越紧,不仅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越发地热烫难耐。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他暗叹一声。 可是吻她的感觉是如此的好,乃至于久久都不舍得离开她的唇。 她也被他亲得气-喘-吁-吁了, 双颊一片绯红,像醉了一样。 由于紧闭着眼睛,可以看得见她的眉毛在颤动,一副羞涩又受惊的模样。 他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猛地离开她的唇,然后将她的头揽进怀中。 这感觉,就像得了件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小心翼翼,又带点不知所措,巴不得永远地将之藏在怀里,日夜呵护,免她遭受外面的风吹雨打。 她第一次被一个人如此的疼爱,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平静,便乖顺地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与他紧紧相依的感觉。 由于羞涩,她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天啊,他们竟然亲吻了。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知道竟然是如此让人难以忘怀的滋味。 这滋味实在太妙了,对于她来说简直如同梦幻一般,因此直到现在还有些不敢肯定。 可是,双唇传来的微微疼感还是真切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唇曾如何辗转地亲她,像饿-极了的野-兽,巴不得将她吞咽了。 她摸了摸唇,似乎是有点肿了,这感觉更让她明确了先前发生的一切。 幸福如同潮水般在她的心里泛滥,让她满心的感叹和感恩。 她曾听人说,一个男人只有很喜欢一个女人时才会吻她,否则哪怕是做了一辈子的夫妻,也不会去吻对方的唇。 那么,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吧? 不像是一般的喜欢,而是迷恋式的喜欢。 她的心再次被幸福所充满,整个人便如同一朵正盛放的花般,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被爱滋润的女人是最好看的,他看着怀中如此幸福美好的她,又不免有些忍不住。 真想一直一直地吻她,听她在自己怀中微微气喘的声音。 那对于他来说简直是世间最动人的声音。 可是他想要的是一段长长久久、细水长流的感情,他不想一次就将热情挥霍掉,于是他忙将视线投向前方,但手依然紧搂着她的腰,温声说:“从今天开始,我不再仅仅代表着大理寺的立场,也不想再受任何一方立场的绝对控制,我只想与你携手调查此案,不查出真相来决不罢休。” 宋棠点头说:“我明白,但如果会因此而让你难做,那我希望你不必只顾着我。” 上官瑜微笑道:“我一点也不觉得为难,事实上打从见到你那一刻开始,我便知我不能仅仅代表大理寺了。” 宋棠:“你不担心皇上和大理寺的人有意见么?” 上官瑜:“我会处理好的。” 他很清楚,无论站在哪一方立场,要紧的是查出真相,只有把真相查出来了,才有可能化解立场之间的对立力量。 宋棠点点头说:“好,我相信你。”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说:“宋棠,从今往后,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不会让他们一直被关着的。” 宋棠的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他的手。 上官瑜凑近她的耳朵说:“等案子结了,我就娶你,带你和你的父母回我的藩地去,我们在那里组织一个温暖和睦的家,好不好?” 他从小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所以在认识她后特别渴望能有个温馨的家。以前他对家的观念不强,也不渴望,但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想到与他组织家庭并且与父母再次重聚的画面,她就满心的期待,因此点了点头。 然后,她略带担忧地说:“我可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你也不介意吗?” 他说:“我喜欢的是你,管你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 她便笑了。 于是,这路程便变得不再枯燥和漫长,尽管宋棠每天还是会多次病痛发作,但感觉上也没有以前那般痛苦了。 尽管他们不说,但是同行的人不久之后还是觉察到了他们的恋情,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 对于方桐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直击得他心头大痛,大有有苦说不出来之感。 他虽知宋棠一直不愿给他机会,但只要宋棠一日没有确定对象,他就觉得自己起码还可能有点机会,如今一听说她跟的是上官瑜,就顿时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了。 他自知自己在上官瑜面前是完败的,可是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上官瑜对宋棠的感情,他有点担心上官瑜只是因为觉得沿途寂寞,所以跟她谈谈情而已,说不定回京城后就将她给甩了。 于是某天傍晚,当大家在一处郊区的旅馆定好房间后,方桐对上官瑜说:“我们到天台上吹吹风如何?” 或许是怕上官瑜对此建议不屑一顾,方桐补充道:“我们同行了近十天,却还没有好好地聊过,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不是吗?”又朝上官瑜笑了笑说,“说不定我们聊得来呢。” 上官瑜温和地笑了笑,很无所谓地答道:“嗯,那就聊聊吧。” 两人便去了天台。 这一幕宋棠并没有看见,因为她一定好了房间便进房去了,因为腿部的病痛正好发作了。 但是红莲却因为出来倒药渣而看到了,立即回房对宋棠说:“小姐,大师兄跟王爷上天台去了。” 宋棠不禁一愣。 他们两个一路上说的话加起来估计都不到二十句,这次是...... 很快她便隐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心里虽然有些紧张,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去干涉或阻止。 她很了解方桐的性格,知道他不是会死缠烂打之人,她也了解上官瑜,知道他不会轻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那么,他们要谈一谈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天台上的风很大,但是视野极好,而且由于此时天边有夕阳,更显出了温馨的情调。 方桐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在追求她,是吗?” 上官瑜与他并肩而站,此时正眺望着远方,他的侧脸如同一道风景般让方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的,”上官瑜说,然后看向他,目光里有种超乎寻常的平静与坚定。 方桐从他身上移开目光,道:“你是认真的吗?” 这话就好像女孩子问男孩子的一样。 上官瑜:“当然。” 方桐:“她双腿有病,这一直是她深感遗憾的地方,因此她对感情的事一直小心谨慎,并且认为自己不配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哪怕别人日复一日地追求了她许多年,她也还是不为所动,因为不相信别人会真的喜欢她。” 上官瑜看了他半晌,道:“那是因为她先前还没遇到对的人。” 方桐嘴巴不由得抖了抖,说:“我知道,但是,她喜欢是一回事,对方喜不喜欢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上官瑜,问:“你能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在忽悠她吗?” 上官瑜:“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这是我人生中做得最明确的一件事。” 方桐:“你喜欢她什么?” 上官瑜:“所有。” 方桐:“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上官瑜:“我想我已经说得够详细了。” 方桐:“我实在不太敢相信。”又道,“她是我师妹,我们认识了整整五年,我不希望已经痛苦不堪的她有一天还要承受感情上的痛苦,那样她绝对会扛不住的。” 上官瑜:“我不喜欢对任何人许承诺,但你尽可走着看。” 方桐:“我希望你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若是日后你食言了,别怪我不客气。” 说这话时方桐的声音冷冰冰的。 上官瑜:“好。” 方桐转身快步离开了。 上官瑜看他走远,没有马上下楼去,而是独自观赏了夕阳好一会儿。 确实,似乎大部分人都在怀疑他的真心,大部分人都在以世俗的那一套标准来衡量他和宋棠之间的关系,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半分的退缩。 没错,若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双脚患病的宋棠确实远远算不上王妃的理想人选,但他根本不在乎这一套,他甚至庆幸只有自己看到了她身上那些美好而珍贵的特质。 第73章 和你聊 上官瑜鲜少会被他人的思想所绑架, 他一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 他听从自己的内心意愿做事, 而不是他人的。 所以, 他人怎么看他和宋棠之间的关系,对于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才重要。 宋棠何尝不也是这样? 他们是同样的一种人, 他们都意志坚定,不受干扰。 这让上官瑜深感庆幸。 这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从概率上看, 一生中能够和自己真正想要在一起的人相遇的几率几乎为零, 这么小概率的事情都被他们遇上了,何其有幸, 又如何能不珍惜和积极争取? 上官瑜看向对面街上热闹的景象,想象着跟宋棠一同牵手逛街的样子,微笑便不自觉地荡漾在了唇边。 这里确实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要是宋棠也在那就更好了,他随即下了楼, 去敲宋棠的房间门。 宋棠正由红莲帮她按摩疼痛的双腿,因为疼得厉害的缘故,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听得敲门声,宋棠便知道是他,想到最近他经常在她疼痛发作时前来,深怕他有一天会厌恶了她这副模样, 便温声道:“我已经躺下,梁兄请回吧。” 上官瑜说:“那我进去跟你聊几句就走。” 宋棠想了想,终归是觉得喜欢和他在一起,便让红莲去开门。 待红莲开了门,他径直来到她的床边,关切地问:“疼得厉害么?” 今天她确实疼得比较厉害,但她不想让他担心,便摇头道:“还好。” 上官瑜看着她苍白的脸,知道她是说了谎,便对红莲说:“我来帮她按摩,你先退下吧。” 红莲立即退下了。 她巴不得上官瑜每天来帮宋棠按摩呢,这样一来她省事了许多,二来也可给他们两人更多相处的机会。 宋棠特别不想他帮她按摩,因为总觉得自己的双腿很丑,怕他看多了会觉得不舒服,于是忙说:“红莲方才已经帮我按摩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劳烦你了。” 他笑笑说:“我就按摩一小会,顺便跟你说说话。” 于是他坐在她床前那张比较低的小凳子上,拿起她的脚便慢慢地按摩起来。 她的双腿由于长期发病的缘故,皮肤红肿且部分带点淤黑,看起来就像伤痕累累的样子,委实很是有碍观瞻。 但是上官瑜丝毫没有嫌弃的样子,反而眼神里满是温柔,按摩时双手也像是在捧着一件珍宝般的温柔和仔细。 他的手接触到她的皮肤时,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微微轻颤,如同触了电般,而且他的手掌心很烫,好像一把火,触到她的皮肤后使得她整个人的体温也上升。 不过他的按摩带给她的感觉要比红莲的按摩更好,尽管她已经觉得红莲的按摩无可挑剔了,但他的那份细心和巧劲,是可以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并且疼痛也会慢慢地消减的,因此对于她来说无疑是一种顶级的享受。 但她还是难免有些难为情,便说:“可以了。” 他温柔地笑着,还是继续不紧不慢地揉着。 她想,他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这般服侍过谁吧?这般一想,她的心里又前所未有的温柔,一双妙目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仿佛眼前人就是自己的丈夫。 如果案子一年内能破,他们的未来是可以期待的,如果案子一年内没法破,一切便都会成泡影,所以现在两人尽管都认定了对方,但还是没有谈及太多关于未来的事,尤其是宋棠,几乎从来没有主动谈及过两人的未来。 沉默了片刻,宋棠开口问:“我这双病腿如此的难看,你会不会从心里感到厌恶?” 他默了下,说:“你觉得我是一个肤浅的人吗?” 宋棠:“你当然不肤浅,但即便不肤浅,也未必会喜欢每天看到这样的一双脚。” 她最近都活在与他恋爱的幸福之中,但幸福之余总常常忍不住会想许多这样的问题。 女孩子难免会在恋爱中有怯弱的表现,何况她一向觉得自己这样的病人不配得到他的爱,所以有时候想着想着又对这段关系不自信起来。 上官瑜抬眼看向她,目光里有着无比的凝重,说:“宋棠,如果我会因此而厌恶你,那么我早前就会离你远远的,又何必给你增添困扰呢?我既然说了我想和你在一起,就已经完全地接纳了你的病痛。” 他不仅完全不介意她的病痛,并且暗下决心要誓死捍卫她的一切,哪怕要因此而与世界为敌。 毕竟,他娶她的话可以预见是要应对很多的阻力的,但是如果他自己都立场不够坚定,势必会让她自己自动地知难而退,那么,那时候无论对他还是对她都是一种伤害。 他必得做两人之中的那个盾牌,坚强地将她掩护在盾牌后面。 这是他必须做到的。 他要给她充足的安全感,决不让她在这段关系里整天活在紧张和担惊受怕中。 看他无比真挚的眼神,听他的这番话,宋棠的信心才增添了几分,她将头轻靠在他的肩头,说:“谢谢你!” 上官瑜轻拍着她的背说:“我也谢谢你。” 谢谢她给他机会爱护他她。 然后他问:“你的腿现在还疼吗?” 宋棠:“不疼了。” 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说:“我们到天台上去看看风景吧,现在还有夕阳。” 宋棠点头。 他便搀扶着她上了天台。 此时,天边霞光万状,将地上无数的住宅也镀上了一次一层金边,呈现出一派金碧辉煌的景象。 上官瑜说:“我喜欢看夕阳,甚过看日出,喜欢它壮丽辉煌的美,和它的丰富与韵致。” 宋棠点头道:“夕阳就好比已经接近老年的人,经历丰富,因而格外的耐人寻味。日出好比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但缺了点韵味。” 上官瑜:“对,就是这样。” 然后他说:“我在藩地的王爷府里面建造了一座观景塔,足有十层楼高,每逢遇到夕阳很美的时刻便会爬到塔上面去,坐在上面的亭子上静静地观赏,每每这种时候都会感悟良多。” “哦?”宋棠微笑着问,“比如呢?” 上官瑜轻抚着她的头说:“有一年,我藩地上粮食大丰收,瓜果也大丰收,由于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我的,所以当年单是这些粮食瓜果的收入就是往年的两倍多,当时我特别的高兴,正想着举行个什么活动来贺一贺时,地方上接连发生了水灾和火灾,才刚处理完,又发生了几起命案,总之连着几个月都没得安生,然而有天当我登上塔顶去看夕阳时,我发现当天空全部布满夕阳时,虽然也很壮美和恢弘,但是总给人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尤其是当云朵在天上不断地移动时。然而,如果夕阳只占了天空的一部分,反而给人一种格外诗意和舒服的美,我因而意识到当一个人拥有太多时,就连上天都会看不过眼,要来从你这里拿去一些,或制造一些难题来消减掉一部分你所拥有的,以达到相对的平衡。 由此可见,尽管那年我获得的收入很多,但我之后的灾祸也多。我便立即减少农民的赋税,并开仓救济了一批贫困户。接下来的几个月,一点麻烦事都没有发生了。” 宋棠便笑了,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做人无需太满’,如果太满时,就主动送出去一些,让自己始终保持略亏的样子,这样反而能平安幸福,是吗?” 上官瑜握着她的手说:“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然后他说:“上天让你的双腿有病,从这个意义上说也是在为你积累福气。”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继续说,“你现在经受了比一般人多的痛苦,日后你能得到的幸福也会比一般人多。” 她听后心里觉得暖暖的,含笑道:“你这是拐着弯来安慰我。” 上官瑜笑着问:“那你觉得开心点了吗?” 宋棠点点头,然后将头投入他的胸膛。 只要跟他在一起,她每一刻都是开心的。 上官瑜便将她的下巴抬起,慢慢地俯头下去,亲上她微微颤动的唇。 那柔软的触感,以及对方的气息都让双方顿时如着了火,很快便由轻吻变成了热吻。 正当两人亲得火热时,对面街的一所宅子内忽然传来喧哗声,紧接着有人高声喊:“他要跳墙了,快去抓住他。” 两人赶忙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见一个金色的椭圆形的东西在一户人家的高墙上快速地移动,然后忽然从高墙上往下跳,到地后又朝着北边的一条小路继续快速地移动。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也没见有脚。”宋棠纳闷道。 上官瑜说:“我先送你下楼,然后我去看个究竟。” 宋棠:“好,那你要小心。” “嗯,我去去就回来。”他又道,“我争取在天黑前回来。” 其实现在都快要天黑了。 宋棠:“好。” 他一把将她抱起下了楼。 将她送回房间后他立即去跟踪那奇怪的东西了。 宋棠立即安排方家两兄弟和上官瑜的两名下属去协助上官瑜。 第74章 抓人 却说上官瑜将宋棠抱回房间后便火速紧跟那怪东西去了, 他会轻功,因此上得天台后立即朝先前看见那怪物逃跑的方向追去, 但是尽管他速度极快, 还是追到那条小路后便找不到对方的踪影了。 他立即飞上枝头往下细看, 很快便发现了那怪物,赶忙提剑朝其飞扑过去。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东西, 他追上之后便猛地落在其前方, 挡住了其去路。 此时天色已黑,只看见一个椭圆形状的东西,但这东西又没脚, 如何能这般快速地移动? 于是他朝那怪东西的下方看, 终于看见有一双像脚的东西在跑,而且或许是没有看到他的缘故, 那东西依旧在继续往前跑。 眼看就要碰到上官瑜了,上官瑜大喝一声道:“站住。” 那东西猛地发出一声惊叫,立即掉头欲跑。 上官瑜哪里肯让其跑,一个跟斗翻上了那金色椭圆体上面。 这时他看清楚了——这是一个外层镀了金的澡盆。 那么,无疑澡盆下面便是一个扛着它跑的人了。 上官瑜暗暗运功, 顿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脚底往下蔓延,如同忽然增加了几百斤重的东西一样, 压得那人终于扛不住,双脚一软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上官瑜立即将这镀金的澡盆给掀开,便见一瘦高个男子正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地蹲着,口中不断道:“大侠饶命, 大侠饶命。” 上官瑜又气又好奇,冷声道:“抬起头来。” 对方就是不肯抬头。 于是上官瑜上前去一把将他的手给扒开,再将他的脸给抬起来。 当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这男人的脸上全是被大火烧过的疤痕,而且是烧得十分严重的那种,整张脸已经毁容,看起来就显得格外的狰狞和丑陋。 上官瑜自问一向大胆,看了这张脸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冷气,但他很快便缓了过来,问:“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偷人家的澡盆?” 对方这才畏畏缩缩地看了上官瑜一眼,见对方是一面如冠玉的英气男子,心里的慌张才稍微减少了些,但随即又想到这男子方才的身手,又免不得满心的害怕,于是索性闭嘴不答。 上官瑜唰地将剑架在他的脖子,道:“我性子不好,你最好别挑战我的耐性。” 那人见那锋利的剑刃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早已吓得浑身哆嗦起来,忙说:“我说,我说,请大侠刀下留情。” 上官瑜:“说。” 那人抬眼瞄了上官瑜一下,低声答道:“实在是因为穷得连饭都没钱吃了,才迫不得已干这勾当的。” 上官瑜:“你有手有脚,大可自食其力,怎能做这等卑劣又没骨气之事?” 那人:“实不相瞒,大侠,因为我这张脸太过丑陋,去哪里找工都没人肯要我,如今我也是走投无路才这么干的。” 随即他又说:“我知这户人家有钱,就算少了一个澡盆也不算什么损失,若是很穷的人家,我是不会去的。” 正在此时,方家两兄弟和上官瑜的两名下属赶到了。 他们见上官瑜正在审问此人,便将此人围了起来。 此人见状更是慌张,忙磕头道:“我再也不敢了,请各位大侠饶我一命吧。” 上官瑜道:“你的命值不值得饶,我说了不算,要那户人家说了算。” 那人赶忙抱住上官瑜的腿,带着哭腔道:“大侠,若是将我交给他们,我就铁定没命啦,我知道错了,请你饶了我吧。” 上官瑜:“你倒是说说看——为何将你交给他们你就会没命?” 那人慌慌张张道:“他们家老夫人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若被她抓到,肯定会没命的。” 上官瑜:“那就将你交给衙门吧,衙门想必会妥善处理这事。” 那人顿时将上官瑜的腿抱紧了几分,道:“大人,衙门那官员跟他们家老夫人是一伙的,到时候他们哪里会给我活命的机会?” 上官瑜:“就凭你一方之言,我如何能信。” 说罢便将他的双手一把抓住,然后让方家兄弟和自己的两名手下上前来将之紧紧包围住,再从自己的两袖中撕下几段布,做成一条绳子将这人的双手给绑住。 那人慌得嚎啕大哭,跪着说:“大侠,我要是交给他们处置,就真的会死的,大侠,请你饶我一命吧。”又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大侠。” 上官瑜犹豫了一下,道:“好,那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如果回答得让我满意了,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如果回答得不够满意,我还是会将你交给那家人或者官府。” 那人忙说:“大侠请问。” 上官瑜一撩袍摆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人:“我叫钟六,家住石头湾。” 上官瑜:“石头湾属于这个镇的么?” 钟六:“不属于,但是是这个镇的邻镇。” 上官瑜:“距离这里有多远?” 钟六:“不到十里。” 上官瑜:“家里还有谁?” 钟六:“我哥哥娶了妻之后便另外建了房子,留我一个人住在老屋,如今那老屋已经非常破旧,屋顶都是用茅草盖的,你们一进村就能看到。” 上官瑜:“为何不跟你哥哥住?” 钟六:“嫂子不肯,两位侄子也不肯。” 上官瑜:“你平时靠什么为生?” 钟六:“实不相瞒,就靠种的那几片地,然而地实在是太小了,种的粮食根本不够吃。” 上官瑜:“不够吃时你就出去偷东西?” 钟六点点头。 上官瑜:“这么说你是个惯犯。” 钟六忙说:“我只偷有钱人家的。” 上官瑜:“一共偷过些什么?偷了多少年?” 钟六吓得双腿瑟瑟发抖,道:“也就偷些能够卖钱的东西。” 上官瑜:“没被抓过吗?” 钟六:“被抓过,好几回被打得死去活来。” 上官瑜:“为何不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寻寻活路?” 钟六的脸上顿时露出绝望的神色,叹气道:“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上官瑜也不免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要将他送官吗?又觉得他确实有值得可怜的地方,但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想到他的所作所为,上官瑜又立即硬下心来,道:“这样吧,我还是得将你交给那家人,但是我会跟那家人求个情,看看能不能让他们尽量不要你的命吧。” 钟六忙说:“大侠,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我走的,他们已经抓我抓了好几次了。” 上官瑜不再听他的求情,立即和其他人一起将他扭送到那户人家家里去。 这户人家是当地的名门世家,其家中威望最高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夫人,她一见了钟六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钟六说:“这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对得起我们么?” 上官瑜正纳闷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位老人便主动对上官瑜说:“你有所不知,十年前我们曾雇用他来家里打杂,那时候也是看他到处找工找不到,所以我于心不忍,便招了他。可是他那张脸也确实是吓人,来了没多久就把府里的人一个个吓得不轻,我看情况不妙,便给了他一小笔钱让他走了。” 说到这里,老人家看向钟六,道:“不曾想,自那之后,他就经常于夜间翻墙进入府里偷东西,前前后后偷过的东西加起来足值好几百两银子呢。 我们曾经报过官,官府的老爷也将他重打了几顿,本以为他之后会学乖,没想到现在又跑来偷了。” 钟六耷拉着脸不说话,但是神色中却又透着不屈。 老夫人便又絮絮叨叨地向上官瑜诉说起来。 上官瑜听了她说的一大通话后问钟六:“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钟六:“大侠有所不知,我当年就是因为救她们一家才被大火烧得毁容的。” 上官瑜不禁睁大了眼睛,问:“这又从何说起?” 那老夫人忙对上官瑜说:“大侠,他这是信口雌黄,你千万莫要信。” 钟六抬起眼睛看着她说:“当年,你家老爷因为得罪当时的知县,被知县派人来追捕,你们一家人便躲进我家的牛棚。夜间不知什么缘故牛棚忽然起火,我去将你救了出来,然后在救你家老爷时被一根大柱子压倒,你家老爷被压死了,我也被大火烧成了这个样子。你是因为这件事才雇用我的,但是雇用我之后你很快便以我的脸吓人而辞退了我。你凭良心说说,你当时是真的想雇用我的吗?你真的不是在做做样子吗?” 老夫人顿时如同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上官瑜道:“那还是交给官府来判断吧。” 老夫人立刻道:“不必送官府那么麻烦,我们自己解决就好。” 上官瑜:“那请问你们想如何解决?” 老夫人想了想,说:“他的行为如此之恶劣,我们自然不能轻易就放了他,所以就痛打一顿算了吧。” 上官瑜:“好,那我也在场看着吧。” 老夫人忙说:“已经耽搁了大侠那么久,怎好意思再耽搁大侠的时间?” 上官瑜:“无妨。” 老夫人的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悦,好一会儿才堆笑着说:“好吧。” 第75章 带上他 说完这句后, 老夫人招手让一名下人近前来,对他轻声地嘱咐了几句。 那下人立即匆匆而去。 很快, 那下人搬来了一条手腕粗的棍子。接着, 一名牛高马大的大汉走了过来。 老夫人对那壮汉说:“给我打他五十大板。” 又转头堆笑着问上官瑜:“大侠你觉得五十大板够了吗?” 上官瑜肃颜道:“老夫人想必也清楚, 能够受得住这根棍子十下的人恐怕不多,何况是五十下, 老夫人不担心闹出人命来么?” 老夫人半眯了眯眼, 良久才笑笑道:“那你觉得多少棍合适?” 上官瑜:“顶多十棍。”又道,“闹出人命可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老夫人笑了笑, 说:“好吧。”然后对那大汉说, “给我狠狠地揍他十棍。” 那人得了令,俯身拿起那根棍子就朝钟六的身上狠狠地打下去。 一棍下去, 钟六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身子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他没有喊疼,心想今日既被这家人抓到,自己横竖也是死路一条了, 那就随便他们吧。 只是这一棍下来也确实是狠,直打得他天旋地转, 而且感觉腰部的骨头也都被打断了。 他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再一看地上的血滴,便知是从自己嘴角流的,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知道, 总有一天他会死于非命的,因为这些年里他做了许多偷鸡摸狗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因此他现在有点懊恼,也有点害怕。 可是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帮自己,他只得认命。 他闭上了眼睛,这时才觉得自己眼角湿湿的。 是因为忽然不想死的缘故吗?他觉得应该是的,可是他们不会放过他的,而他也并非死得冤枉,因此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第二棍下来,他闷哼了一声,觉得头更晕了,而且腰部传来撕-裂般的疼。 有人惊呼道:“背上出血啦。” 何止是出血,他的整条腰都完全失去知觉了。 此番就算不死也是个残废了。 一想到这,他反倒求速死了。 第三棍下来,他口中猛地喷出一口血,然后晕了过去。 老夫人的眼中隐隐现出得意之色。 其他人则忍不住为钟六揪心,担心他会死去。 就在那壮汉准备打第四棍时,上官瑜忽然起身道:“且慢。” 然后他对老夫人说:“他现在已经命悬一线了,再打的话必定会出人命,还是就此打住吧。”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上官瑜,斟酌着怎么样应对。 上官瑜接着道:“澡盆已帮你追回来,算起来你这边毕竟没有损失什么,就请放他一命吧。” 老夫人说:“我以前也是次次都心软放了他,可结果呢?” 上官瑜平静道:“再一棍下去,也许就是老夫人被押送官府了,老夫人希望自己这把年纪了还要接受审讯和刑法么?” 说的也是,她这把老骨头可是连一棍都受不住了。 于是她对那壮汉说:“下去吧。” 上官瑜从口袋中掏出一串银两,道:“这是我代他向你赔礼道歉的。” 老夫人原本紧绷着的脸才终于现出了一点笑意,道:“还是这位大侠会做人。” 便对下人说:“将他扔到大路上去。” 上官瑜忙说:“不劳你们了,我们几个将他抬走就是。” 老夫人笑笑道:“那就有劳大侠了。”又问,“敢问大侠贵姓?” 上官瑜也微微一笑道:“无名之辈而已,就不劳你老人家记挂了。” 说罢便和方家兄弟以及手下们一起将钟六抬起离开了这户人家。 出得这家的府邸,上官瑜对自己的手下萧原说:“你速去看看这周围哪里有药房或者医馆。” 萧原立即领命而去。 其他人则一起将钟六放至路边的一张长石凳上。 上官瑜伸手去钟六的鼻子前探了探,发现还有呼吸,才暗暗松了口气。 方桐不满道:“此人行为卑劣,也是死有余辜,我们何必插手此事?” 上官瑜看了他一眼,平静答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又道,“他虽然行为卑劣,但还不算是一个坏透之人。” 方桐:“然而就凭他这行为,就算这次有幸捡回了命,也难保下回不会被别人打死。” 上官瑜:“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 说罢便不想再跟方桐说下去,立即俯身去检查钟六腰部和背部的伤。 夜色朦胧,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闻得到一股血腥味。用手去摸时,手上也黏糊糊的。 上官瑜将他背部被打得裂开的衣服重新掩上,低声叫了他几声。 钟六已经晕死过去,因此没有回应。 上官瑜又摸了摸钟六的头,发现烫得厉害,忙让人到旁边的小餐馆里要了一盆冷水来,然后亲自帮他擦脸。 当沾了冷水的毛巾接触到钟六的脸时,钟六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 上官瑜也没再叫他,只是仔细地帮他擦脸。 钟六的脸虽然狰狞,但或许是有所了解了的缘故,上官瑜现在倒是一点也不觉得不适了。 没多久,萧原回来汇报道:“就在前面两个路口再左拐大约十来丈有一家私人医馆。” 于是上官瑜让人从隔壁餐馆里借了一扇门,将钟六俯躺在门板上,然后大家一起将他着去了那家私人医馆。 到得私人医馆后,上官瑜让方家兄弟先回去,并让他们将他可能得晚归的情况告诉宋棠。 方家兄弟便回去了。 那私人医馆的医生是位大约五十来岁的男人,他检查了钟六的伤势后对上官瑜说:“尾椎骨断了,估计得躺上半个月才能下地。” 上官瑜:“以后还能正常走路或坐着么?” 医生:“他本身身子骨还是蛮硬朗的,所以应该影响不会太大,但是以后担担抬抬之类的体力活就肯定是干不得了。” 上官瑜暗松了一口气,道:“还能正常走和坐就好。” 于是让医生给他开十五天的药。 待医生开了药,上官瑜对萧原和另外一名手下说:“将他送回他哥哥那里吧。” 萧原:“只怕是回去之后不受待见。” 上官瑜:“那也只能送回那里去了。” 两名手下想想觉得也是,便一起抬起他离开了私人医馆。 路上时,由于方才伤口涂了药的缘故,钟六背部慢慢恢复了些知觉,人也没那么乏困了,便费力地睁开眼睛。 他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前头的上官瑜。 不消说,此趟是眼前这人救了他。 他满心的感激,费力地开口道:“这位......大侠,多.......谢你了。” 听得声音,上官瑜回头看了看他,说:“你若真的惜命,下回可千万别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了,若实在种的粮食不够糊口,再挖几个池塘养鱼卖也是一条活路吧。” 钟六:“养鱼......我不是......没想过......可是......我村里头......坏人多......会偷。” 上官瑜:“那你跟你哥哥嫂嫂商量一下,看看以后干点什么营生。” 这下钟六才意识到他们是要将他送回家里去,忙说:“大侠......我......不想回去......。” 上官瑜站住,转身看着他问:“你不回去,那要到哪里去?” 钟六:“就......在外头......自生自灭......吧。” 上官瑜:“那不是办法。” 钟六:“我回去......他们也......不会管。” 上官瑜皱眉问:“你真的不想回去?” 钟六:“不想。” 上官瑜又定定地看了他一小会,然后叹气道:“好吧。” 于是让大家停下。 大家便小心翼翼地将钟六放下。 钟六的身子没办法动弹,只有头能动,于是他看向上官瑜,说:“就放我.....在这里......好了......你们......走吧。” 上官瑜看了看他,缓缓地站起身来,但是没有立即走,而是停在那里看向钟六。 半晌后,上官瑜问:“钟六,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萧原和另外一人十分震惊地看向上官瑜。 他们此次可是去执行任务的,带上这样一个人其实一点也不方便。 钟六也不置信地问:“什么?” 上官瑜很冷静地问:“你想跟我们一起走吗?”又道,“我们不是坏人,但我们现在是去执行一个任务,因此需要走长途。” 钟六:“大侠......我愿意。” 萧原忙道:“大人,这恐怕不太方便吧?” 上官瑜道:“就这么说定了,带上他。” 萧原:“他......这个样子能经受得起长途奔波吗?” 上官瑜:“我们队伍中不就有一个榜样吗?” 萧原:“她那是一天中才发作几次,可他这是连走路和坐立都要人帮忙。” 上官瑜:“过段时间便好了。”又道,“不必再劝,就按照我的意思办吧。” 萧原便没敢再劝了,立即按照他的吩咐抬着钟六往他们下榻的旅馆去。 却说宋棠因为得知上官瑜碰上了这么一件事,原先悬着的心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只要他没有受伤就好,不过心里还是难免牵挂着,因此躺下后许久都无法入眠。 她一直在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他的说话声,顿时一骨碌坐立了起来,一边自己穿衣服一边叫醒红莲。 第76章 心有所属 上官瑜让人直接将钟六抬到自己的房间, 然后准备去跟宋棠打招呼。 他才刚踏出房间门便见宋棠来到门口了,忙说:“让你担忧了, 不过我没有受伤。” 说罢很得意地向她秀了个造型。 宋棠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 顿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由衷道:“没事就好。” 然后她看了看屋里的钟六,问上官瑜:“这是......” 上官瑜:“我见他快要死了, 有点不忍心, 又听说他无处可去,便收留了他。” 说到这里时他看向宋棠,有点怕她不高兴。 但宋棠听了面色却变得更加柔和了, 眼神里也带了赞许之色, 点头道:“我相信你的选择。” 她又朝钟六看一眼,见他伤得很重, 便问上官瑜:“他的伤是怎么回事?” 上官瑜道:“因偷东西被人家打的。” 宋棠忙凑近他问:“收留这样的人会不会有麻烦?” 她离他的脸很近,说话时由于故意将话语放轻,便给他呵气如兰之感,他不免心头一振,差点忍不住就对着她的脸亲下去。 但现在旁边有人, 他不得不有所顾忌,遂笑着说:“反正先救下他的命再说吧。” 说罢不自觉地朝她凑近了几分, 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 她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顿时脸泛红晕,含羞地瞪了他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他便笑着直起了身子, 对手下们说:“你们轮流照顾好他,我跟李公子有些话说,待会再回来。” 说罢拉着她的手便往天台去。 宋棠的心顿时扑通扑通地响,不过却也非常愿意跟他去天台,便直接跟他走了。 为了照顾她,他故意走得很慢,然而一到了通向天台的楼梯转角处时他便忍不住了,猛地将她压在墙壁上,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脑勺,然后将她的樱唇擒住吻上。 宋棠闷哼一声,只觉得浑身都迅速地热烫起来,而他的吻又如此的热烈,仿佛要将她整个吞咽般,让她不免有些气喘。 她轻推他,含糊道:“别,万一有人来。” 他又用力地亲了她一口,才将她抱起快步上了天台。 上得天台,他找了个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再次将她压在墙上热烈地吻。 宋棠不再紧张,闭上眼睛回抱着他,略显羞涩地回应他。 身体对于爱的人会本能地生出渴望,此刻的上官瑜尤其感觉明显,但他还是留有底线的,因此在狂亲了她好一阵子后立即主动停止,怜爱地将她抱着,说:“才和你分开半天,我就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这么下去如何得了?” 宋棠的心里顿时热热的。 她何尝不是这样? 于是她用脸蹭了蹭他胸前的衣服,说:“待案子结了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上官瑜点头,将头埋在她的颈脖间,细细地亲着她的颈脖。 他的舌头如同一把火,所到之处都引起她阵阵的震颤,到最后惹得她浑身火燎火烧的,忙一把将他推开。 上官瑜也顿时清醒了过来,深呼了几口气才温声说:“那我们转换话题吧。” 然后伸手将她牵到一旁的一张石凳上坐下,开始跟她讲他如何追捕以及如何救下钟六的事。 宋棠一一认真地听完,对上官瑜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以前她总觉得他虽然温和,但是总给人不可接近、高高在上之感,如今倒是看到了他善良、感性又和蔼的一面。 如果仅仅是谈恋爱,那么高高在上的那个他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但如果从婚姻的角度看,她更喜欢那个善良又和蔼的他,毕竟男人的人品是决定一个女人婚后能否过得好的一个重要条件。 宋棠握住他的手说:“那就先留下他吧。” 上官瑜点点头,说:“此人虽然喜欢偷东西,但也仅仅是偷那些富有人家的,可见他还不算坏透。再者,他脑瓜子还蛮灵活,留着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又道:“我们此番去山西,越多人相助越好。” 宋棠点头,然后放低声音问:“祣王是你亲哥哥吗?” 上官瑜神色微变,随即应道:“是同父异母的哥哥。” 宋棠:“你们先前在一起生活过吗?” 上官瑜摇摇头道:“我出生时他已经就藩了。据说我满月时他有回来,不过之后就再也没回过京城了。” 说到这里时,上官瑜叹了叹气。 他对这个哥哥的了解非常有限,仅有的一点印象也都是通过旁人的诉说得来的,此趟去山西调查他,上官瑜的心情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宋棠理解地点点头,说:“所以你不想以真实身份去,以免尴尬或者不好对付,对不对?” 上官瑜点头,道:“他毕竟是我的哥。”又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从心底里希望作案者不是他。” 宋棠:“我能理解。”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头,问:“那到了山西后你觉得我们怎么行动比较好?” 上官瑜:“我也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以商人的身份比较妥当。” 他抓起她的手来亲了亲,说:“我们先跟他的手下走得近些,了解清楚了他的爱好,再投其所好地卖东西。” 宋棠:“好,我听你的。” 上官瑜便将她揽入怀中,说:“届时行动类的事都由我来安排,你只负责做幕后军师就好。” 宋棠摇头道:“得看情况,有些时候我还是想亲自参与。” 上官瑜:“好吧,那就看情况来。” 他吻了吻她的鬓角说:“不管怎么样,我会保护好你的。” 宋棠点点头,说:“夜深了,你也早点歇下吧。” 上官瑜:“好。” 便跟她一起下楼去了。 次日一早一行人便出发了,此时天色才微亮,沿途的人家都还没有人起来,因此他们的马蹄声便显得格外的清晰。 钟六俯躺在马车里面,但是马车行走时发出的声音让他醒了过来,他伸手掀开窗帘,便看到了与上官瑜并肩骑马的宋棠。 他双眼顿时都直了。 原以为上官瑜这般的人物已算是人间极品,没想到还有一个更极品的。 钟六眼尖,很快便看出宋棠的真实性别来,又见上官瑜一路上都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便知这两人应该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于是便忍不住感叹道:“梁公子好福气,执行任务的路上还有个这般俊俏的小公子陪同。” 听得声音,宋棠立即朝他看过来,见对方长了一张无比狰狞的脸,顿时浑身抖了抖,但随即又调整了过来,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钟六笑笑道:“我现在挺好。”说罢又对上官瑜说:“梁公子,我今天感觉好多了,多谢你啊!” 上官瑜朝他看了看,说:“救你是出于于心不忍,你如今既然欠了我一个人情,那我也提一个条件吧。” 钟六啧啧道:“我原以为梁公子是个仗义又豪爽之人,没想到这么计较。” 上官瑜笑道:“总归不会害你就是。”又接着道:“从今日起,无论经历多么糟糕的事情,不许再偷别人的东西,再小的东西都不行,能做到吗?” 钟六半眯着眼看向上官瑜,又啧啧地道:“瞧你,也把我看得太低了。”他抬高声音说,“爷请听好了——既然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那你以后就等于我的再生父母,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不会有半点不从。” 上官瑜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钟六看了看日渐明亮的东方,问:“爷,我们究竟去山西干啥?” 上官瑜:“调查点东西。” 钟六:“爷,你是朝廷命官?” 上官瑜:“不是。” 钟六:“地方查案人员?” 上官瑜:“不是。” 钟六眼珠子转了转,问:“是为个人恩怨?” 上官瑜不耐烦道:“不是。” 钟六:“其实你跟我明讲也无所谓,反正我横竖都是不会背叛你的。” 上官瑜:“那不是需要跟你说的事,你现在尽管养伤,别的事暂时不需要你管。” 钟六:“我总不能当个一无用处的闲人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上官瑜:“等你身体好了,会有你的用武之地的。” 钟六:“那就好,那就好。” 他又看了看宋棠,问上官瑜:“爷,这位小公子是你什么人?” 上官瑜挑了挑眉,一下子没想到该怎么回答。 宋棠便替他答道:“我是来协助他查案的。” 钟六听了也挑了挑眉,说:“他很喜欢你,你也很喜欢他,对不对?” 上官瑜横了他一眼,道:“少贫嘴。” 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宋棠却莫名地红了脸,有点恼怒地说:“可别乱说话,小心影响了梁公子的声誉。” 钟六:“我都看出来了,就算你们不承认也改变不了事实。” 上官瑜:“安心养你的伤去吧。” 钟六偏偏不肯安生,又问上官瑜:“爷,你成家了没?” 还没待上官瑜回答,宋棠便说:“人家早已心有所属,就不劳你操心了。” 钟六笑嘻嘻地说:“明白,明白,那我不打扰两位说话了。” 说罢便放下窗帘。 上官瑜和宋棠对视了一眼,两人的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会心一笑。 “心有所属”这四字让他们顿觉心花怒放和满心的感恩。 作者有话要说:本书大概本月底完结。 第77章 说起 如此又过了五天, 钟六腰部和背部的棍伤基本上愈合了,而且能够下地扶着拐杖慢慢地走路了。 恢复的速度远远超过那位医生所预计的时间, 可见人的病情还是视乎个人体质而定。 钟六自己也很高兴, 在这个新集体里, 他发现没有人排斥他,也没有人因为他狰狞的面容而疏远他, 他因此很快地找到了一种归属感。 他从心里感谢上官瑜, 并且打定主意要一辈子跟随上官瑜,所以尽管现在还行走不便,但每天都会主动问上官瑜有什么是他能够帮得上的。 因为太过于珍惜, 太过于在乎, 所以他时刻担心自己会被这个队伍抛弃,出于这种担心, 他总是会不自觉地显出他的殷勤和主动。 他很清楚,对于这一群人来说,他不过就是一个野路子货,就算哪天抛弃了也丝毫不会觉得可惜。 这正是他特别在乎和担忧的地方。 他的心思宋棠都看在眼里,有天寻了个机会对他说:“梁公子既然答应带上你, 就不会轻易抛弃你的。”又道,“只要你不再偷东西, 不犯大的错。” 钟六忙说:“这个你放心,我经此一劫,已经等同于死而复生,再也不犯以前的错了。” 宋棠微笑道:“你既有这般的觉悟, 就不必再担心这个问题,如今你身上的伤还没有恢复,就先安心地养伤吧。” 钟六连连点头道:“是,是。”又抬头看着宋棠说:“日后若是我惹梁公子生气了,还望李公子你多多替我美言几句。” 宋棠含蓄一笑,轻轻地点了下头。 出于安全的考虑,上官瑜从没有跟钟六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钟六只知道上官瑜叫“梁暄”,此番是去山西秘密调查一个案件的。 而宋棠在队伍里也一直使用“李昶”的名字,尽管队伍里除了钟六之外其他人都知道这是假名。 钟六也隐约觉得上官瑜和宋棠的身份有疑,但他也能理解,所以从不在此事上多嘴。但是关于他们去山西查案的事,他则是充满了兴趣,总是换着法子来打听。 这天傍晚,当他们在一家旅馆吃晚餐时,钟六将上官瑜赏的大鸡腿吃完后开口道:“再走约莫十五里路便到了人人都怕走的鬼崖地段,大家可要做好准备了。” 上官瑜将杯子中的最后一口茶喝掉,问:“你去过那里吗?” 钟六立即来了精神,说:“爷,实不相瞒,我没有去过,不过我十多年前从那附近经过过,因此听到过一些关于那里的传闻。” 上官瑜:“说来看看。” 钟六看了看大家,说:“只怕说出来后大家便不敢去了。” 果然大家一听到这话便都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第一次被大家齐刷刷地看着,钟六有种说不出的愉快,于是他挑了挑眉,又换了个坐姿,摆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道:“这鬼崖地带的最大特色就是悬崖上面摆放了许多棺材,被誉为‘悬棺’,是几百年前贵族人家们流行的葬法,如今已不允许这么做了。据说人从悬崖底下走,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那些摆放在岩洞口或者石缝间的棺材,有些因为经历了长久的风吹雨淋和日晒,棺材板已经腐坏,露出了里面的尸骨,风吹过时说不定忽然一个人头骨掉下来,所以逢人从下面经过时无不戴上宽且厚的帽子,以防中彩。据说还曾有人在阴雨天从那经过时听见悬崖上传来阵阵凄凉的哭声呢。” 萧原道:“听起来确实有些恐怖,但还不至于恐怖到不敢经过的地步。 方桐也点头道:“总比万达岭发生的挖心案要好一些。” 方桉怕钟六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便说:“万达岭那次可是整整有九名少女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挖心了呢,而竟然无一人看到作案者,以至于如今衙门都还在紧张调查之中。” 钟六的神情便变了,问:“你们是从那边过来的吧?” 众人点点头。 钟六长叹了一口气,说:“发生那件案子时我正在距离万达岭不到三里远的松花镇上帮人搬货,所以也听说了此事。” 然后他略略斟酌了下,道:“既然你们提起这事,我也不妨说说我那天的一个经历吧。” 他抬头看了看大家,见大家都在等着他往下说,便轻声说:“那天临近天黑前,我帮人把要搬的货都搬完了并拿到了不多的酬劳,打算在当地寻个小旅馆住上一晚,然后于次日一早回家。 “我没花多少时间便寻到了一处既便宜又干净的旅馆,将行李放下后我下楼到对面的小餐馆点了一碗面吃,吃完面后天色已经全黑了,但我还不困,便又点了两斤白酒和一碟花生米,一个人慢慢地吃着、喝着。” 因为还不能坐立太久,钟六又慢慢地斜靠在椅子的厚垫上,接着道:“在那里,我不认识任何人,所以喝着喝着便觉得有些孤单,还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便又打了两斤白酒,拿着往外头的郊野去。 “我在农村出生和长大,一向喜欢郊野,每逢心里不太开心时我就会一个人跑到郊野去,在郊野上吹吹风,顺便对着天空吼几句,就什么烦恼也没有了。那天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也没点灯,就这么乘着一点点夜色往郊野走去。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郊野,杂草疯生,不过还是有一条石路一直通向远方。我就沿着那条石路一直往前走,走了约莫有一里多路吧,眼前都能看到山林中随风晃动的树林了,便决定不再往前走了,于是我在那里站定,迎着风朝周围看。 “晚上的风特别凉爽,我忍不住想放声高歌,可就在我想打开嗓子嗓子唱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以及极轻的声响,我当时觉得特别的害怕,害怕是遇到了什么野兽或者野鬼,可是我又不敢马上跑,怕一跑就被野兽或野鬼发现然后追上来,于是我慢慢地蹲身下去,以便能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 “可正当我蹲身下去时,我发现距离我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有动静,我顿时吓得两腿发软,但还是忍不住往那里看,我随即看到在乱蓬蓬的草丛中有一个人,他似乎正在用袋子装着什么。血腥味正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我很想大喝一声,问他究竟是什么人,在干什么,可是我不敢,我怕自己打不过他,因此我只好忍住极度的恐惧看他。 “由于天色黑了,我没办法看得清他的面容,只依稀从他的体型可以看出是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男人。在他站起来时,我发现他留了一头及腰的发和几乎遮过半张脸的长胡子。” 说到这里时,钟六瑟瑟发抖,看得出来是真的在害怕。 大家都没有说话,只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钟六摇了摇头,说:“有酒吗?给我来一杯吧。” 坐在最侧边的一名上官瑜的手下便将桌子上的一小罐酒递了过去。 宋棠亲自给他倒了一杯。 钟六将这杯酒喝下后道:“那人看了看四周,猛地发现了不远处的我,立即遁身不见了。” 上官瑜:“你亲眼看见他忽然没了人形的吗?” 钟六:“对。” 宋棠:“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钟六做出发誓的手势道:“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 上官瑜:“之后你直接回去了吗?还是去那人离开的地方看看再走?” 钟六:“我没敢去看,当时只知道没命般地往旅馆的方向跑,回到旅馆不久就听到了万达岭有少女被人挖心的事。我那天整晚都睡不着,次日一早起来后便跟旅馆的老板说了我头天晚上的见闻,那旅馆老板便派了几个人跟我一起到事发的地方去看,到了那里时发现那草丛中除了有一小滩血迹之外什么也没有。” 宋棠:“你能将那个人大概的模样画出来吗?” 钟六点头。 于是宋棠让红莲端上纸笔。 钟六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画图却还是可以的,他拿起笔后便唰唰唰地画,很快便将他那晚所见的那人的大致模样给画了出来。 画好后他先递给上官瑜。 上官瑜看了一遍后递给宋棠。 宋棠接过,见画中人穿着黑色长袍,留着及腰的长发和浓密的胡子,除此之外并无别的特征。 钟六解释道:“我当时没看清他的具体容貌,所以没法画他的眼睛和鼻子。” 宋棠将画放在桌子上,对上官瑜说:“梁兄,我看此人非常可疑。” 上官瑜点头道:“他可能会隐身术。” 那么,此人就非常值得一查了。 宋棠:“要不我们分出一批人来查此人?” 上官瑜想了想,说:“若是当时马上跟着查可能还好办一点,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些天,要查就不太容易了,还是等上头回了信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吧。” 宋棠:“可是到了那时候岂不是更难查了?” 上官瑜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说:“我们现在人不多,不方便分开行动。”又道,“说不定去了山西之后答案更加明确呢?” 宋棠想想觉得也是,便点了点头。 第78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由于事先有了心理准备, 他们一行人在经过鬼崖时便没有很害怕,但也都戴上了宽且厚的帽子, 而且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上官瑜骑马守护在宋棠的马车边, 一路上仔细关照她的一切。 这一路上, 因为与宋棠相知相伴,让上官瑜真切地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温暖,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个对人际关机带点淡漠的人, 那么现在的他则变得人情味满满的了。 他也因此而懂得,这世间,最终能让人感动并潜移默化地变得更好的是——爱。 当一个人获得了爱之后, 无论是它是来自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都能够因此而慢慢地蜕变成一个温良持重之人。 想到自己日后有了可保护的东西,人便不再觉得自己像是个无根的浮萍般在世上漂流着, 而是有了实实在在的家的感觉。 有爱的地方,无论在哪里,便都能给人回到了家的感觉。 这感觉让上官瑜感到愉快,也让他的言行举止变得越发的稳重妥当。 他的改变之大让宋棠也始料不及,她甚至都不敢相信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如今看见他如此稳妥地陪伴在自己身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陪伴”二字的分量。 这世上有什么比爱、陪伴和忠诚更伟大的呢? 因此即使宋棠的双腿的病痛依然每天会发作三四次, 有时候因为长途奔波太过劳累的缘故而发作得特别厉害,她也不觉得是件痛苦的事。反之,如今这病痛对于她来说已经不算是一种折磨,而只是一件家常便饭般的普通事而已。 上官瑜的得力手下萧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也很为这两人的爱情而感动,但也时不时地生起担忧,生怕宋棠这般的体质可能会红颜薄命,那到时候上官瑜怎么办? 带着这份担忧,有天中午当一行人行进在大路上时,萧原主动拍马来到上官瑜的旁边。 此时上官瑜由于在看路况,所以走在了宋棠马车的前面,与马车之间相隔了大约五六丈远。 萧原觉得这个距离应该不会被宋棠听到了,所以悄声对上官瑜说:“公子,见你得遇真爱,属下也感到无比的欣慰,但是,公子,你就不担心她可能会短命或者终身疾病缠身吗?” 他看了看上官瑜,接着说:“属下也知道这样的问题实在很扫兴,但是这也是非常实在的问题,你现在也许考虑得不多,但日后却是要实实在在地面对的,所以属下希望你慎重考虑。” 上官瑜面色平静地答道:“阿原,生命不是以长短来衡量的。”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远方接着说,“我在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时,就已经不再计较她的病患,况且她的病患既然是奇难杂症,我相信一定会有药方能够治好,只是还没有遇到懂得给出药方的人而已。” 萧原:“尽管属下的话有点扫兴,但还是得提醒公子一下——万一那样的药方终生都找不到呢?” 上官瑜道:“那也无妨,我会陪着她度过这些痛苦的时刻。” 萧原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如今你们正是如胶如漆之时,自然觉得她的病痛都不算什么,但是万一在长久的相处后忽然觉得这些东西令你感到厌烦呢?那时候要后悔就不太好办了。” 上官瑜笑笑道:“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则连她的不足也会一起爱,又如何会觉得厌烦呢?” 萧原又看了看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了,便点点头说:“只希望公子你是真的能够做到这般。” 上官瑜依旧一脸平静道:“那你不妨等着看。” 萧原便也笑了,说:“说句实话,她确实是位非常好的女子,属下也对她钦佩有加。她这样的人,别人要想讨厌她恐怕是很难的。” 上官瑜点头一笑,策马快步往身后去。 他想跟她说说话了。 他到得她的马车旁,又怕她正在休息,便轻咳了一声。 宋棠正在闭目养神,听得声音立即掀开窗帘来。 阳光顿时映照在她的脸上,使她本就胜雪的肌肤更添了几分光泽,看起来就如同上好的白玉般令人心动。 上官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微笑道:“外头天气很好,你要不要过来与我一同欣赏?” 宋棠点头,一边伸手向他。 他略一俯身,又将手臂一伸,便把她整个人从窗户上抱了出来,再稳稳地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一切动作完成得如行云流水。 这也让宋棠感受到了男人的力量。 既然与她同期一马,上官瑜便刻意放慢了脚步,让其他人走在前头。 萧原回头看,见上官瑜的手紧紧地搂着宋棠,而宋棠的整个上半身也贴向他,赫然恋人间的动作。又见他们用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彼此的头部,便不免有些想近前去一看究竟的冲动了。 萧原自然是见过恋人们的亲昵的,只是都觉得很是寻常,但是上官瑜跟宋棠间的他倒是十分之感兴趣,于是他悄悄放慢了脚步,并且使自己处在上官瑜的马的右侧不远。 这下他便看到了——他们正在忘我地亲吻,而且彼此越贴越紧,仿佛一刻也忍受不了分开似的。 这般火热缠-绵的画面让正好血气方刚的萧原不禁脸上一红,忙掉转视线,并策马往前飞奔而去。 在宋棠快要喘不过气时,上官瑜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亲吻,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被自己亲得红艳的樱唇说:“再过五天左右我们便到山西了。” 宋棠被他火热的目光看得脸红心跳,忙垂下眼眸道:“好。”又笑着说,“我原以为这一程自己会熬得很辛苦的,但因为有你陪伴,竟觉得颇轻松。” 上官瑜便将她搂紧,吻着她的额头说:“我也是。” 然后他俯头看向她泛着红晕的脸柔声说:“我真希望快点把真相查出来,好把你娶回去。” 说罢便又忍不住擒住她的唇一阵热吻。 宋棠闭着眼,感受着他亲吻中的热情与缠-绵,觉得命运待自己太好了,在以前,她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得到王爷的爱? 这时,她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轻推了推他。 上官瑜便用力地再亲了她一下才停下来,温声问:“怎么啦?” 宋棠:“若是皇上知道我们在一起,不知会不会为难你。” 上官瑜:“我自有办法对付,你不用担心。” 宋棠点点头,又问:“你在藩地八年间真的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上官瑜摇了摇头。 确实,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遇到许多人,有喜欢的,也有厌恶的,但能够让自己生出爱意并且想要与之白头偕老的却不多。 上官瑜身为藩王,追求他的人自然是很多的,但是说来也奇怪,之前就是没有一个能够引起他的强烈爱意的。 现在他仔细地想想,不禁认同了那句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然后他问她:“你呢?” 宋棠也摇摇头说:“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没遇到过能让自己想要跟他白头偕老的人。” 上官瑜便又亲了亲她的樱唇,问:“你大师兄,他应该有追求过你吧?” 宋棠便猛地想起有次方桐跟上官瑜上天台说话的情景,便道:“他或许是曾有过这样的心思,但看我不肯给机会,慢慢地也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不再执着与此了。” 她看着他,问:“上次你们在天台里说什么?” 上官瑜笑笑道:“不过是男人之间的一些话罢了。” 见她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又道:“他让我好好待你,说若是我日后待你不够好,他就对我不客气。” 宋棠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良久才道:“大师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与他之间缺了点感觉。” 又问:“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上官瑜搂紧她的腰说:“我让他等着看。” 宋棠嘴角微扬,伸手扣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他一口。 五天后,他们到达了祣王位于山西的藩地,准备以商人的身份进关。 在来之前,皇上已经特许户部帮他们制作了假身份,因此身份上是没什么破绽的,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决定分四批进去,而且时间也隔开。 上官瑜、宋棠、方桐和萧原为第一批。 关口检查证件的人细看了他们的证明后说:“对不起,最近上头有令,但凡经商的都须得到综合调查处接受过调查才许进关。” 上官瑜和宋棠对视了一眼。 还没待上官瑜说话,宋棠便问:“请问为何上头要下这样的命令?” 那人不紧不慢地答道:“上头只下了命令,没有解释说为什么,所以我也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上官瑜问:“综合调查处在哪里?需要调查些什么?” 那人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说罢便指了指距离这里不到十丈远的一座府邸说:“就是那里。去吧,接受完调查后他们会开出准许通行的证明的。” 四人默了默,终于还是朝那里迈开了脚步。 但他们并没有马上就进去,而是在那府邸后面的花园的一角站定,小声地商讨起来。 第79章 墨池 为防到时候有破绽, 四人先将彼此的‘身世’排练了一下,甚至连祖辈和父辈的事也准 备了一些。 四人小声地交流了约莫一刻钟便交流妥当, 然后宋棠让方桐将此消息传达给其他人, 以便其他人做好准备。 待一切安排妥当, 四人排队进入了综合调查处。 进得大门,他们便直接看到了一间办公厅, 里面端坐着五名身穿官服的官员, 在他们的两边还站着六名手下。 见这阵势,四人顿生警惕,先互换了一下眼色, 然后再上前去。 那五人示意他们坐下。 待四人坐下后, 五名官员开始审阅他们的证明。他们审阅得十分之认真,并且时不时小声地交流。 四人不动声色地等着。 半刻钟后, 坐在最中间的那位官员清了清嗓子,看向他们问:“你们想来这里做什么生意?” 宋棠:“茶叶、玉石以及酒,这些不都是贵地的特产么?” 那官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其实这三样东西也不仅仅只有我们这里生产,东北那边也有几个省是生产这些的。” 宋棠便也面带微笑地说:“但你们这里的评价最佳嘛。” 那官员看了宋棠一眼, 表情略微有变。 宋棠立即起了警觉,笑容也更加甜美了, 说:“我们确实是冲着这里的口碑来的。” 那官员没有回应她,而是问了上官瑜和另外两人一些问题。 三人的回答可谓是滴水不漏。 五名官员又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最开始说话的那位官员让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四人去一旁的洗漱室洗脸。 这下四人立即紧张起来。 若是洗脸,易容的地方便会露出破绽, 而且贴膜也容易脱落。 因此上官瑜不解道:“调查身份就调查身份嘛,洗脸是什么意思?” 那官员说:“这是上头的指示。” 宋棠:“所有进关的人都需要这么做吗?” 那官员默了默,说:“有些需要。” 宋棠:“那请问——为何我们需要洗脸?” 还没待这名官员回答,另一名官员已经抢答道:“因为上头有令,最近但凡京城及其相邻的几个地方的人进城都需要接受这项调查。” 上官瑜:“为何这几个地方的人就要接受这样的调查?” 那官员不太耐烦地说:“我们也只是在执行上头的命令,至于上头为何要这样做,我们哪里晓得?” 上官瑜道:“那你这理由我就不太服了。”语气顿时也冷了几分,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官员说:“你们这要求分明是在侮辱人。” “我们没有义务执行”这句话他到嘴边了最终还是咽回去了,毕竟不想把关系一下子弄僵了。 另一官员听了啪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你们还想不想进关了?” 宋棠忙说:“自然是想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何要我们洗脸呢?尽管我也知道这是你们上头下的命令,但你们上头这要求也太让人费解了,不是吗?” 说罢,一眼纯真懵懂地看向他们。 最先开口说话的那官员冷眼盯着她说:“不就是洗个脸吗,能掉你们一层皮?” 他的眼光锐利得让宋棠不免有些心虚,忙看向上官瑜。 上官瑜将一只手伸向背后,然后用手肘碰了碰她,她会意,立即也将一只手伸向背后。 借着宽且长的袖子的遮掩,上官瑜在宋棠的手掌上写道——速派人去知会在外面的人,让他们马上想办法将通往这里的水源弄脏,而且最好是用墨水。 宋棠马上明白过来,立即抽回了手,然后对那五名官员说:“那好吧,我到马车上去取条毛巾来。” 方才说话很冲的那名官员不满且轻蔑道:“一个大老爷们,洗了脸后随便用手一抹不就行了,还用毛巾?” 宋棠笑着道:“我有洁癖,没毛巾不舒服。”又和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然后指了指前面不远的那辆马车说:“喏,我的马车就在那,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派人盯着我。” 既然距离不远,他们也觉得没必要派人跟着去,于是便让站在两旁的手下们盯着。 正当宋棠准备往外走时,上官瑜一把拉住她,温声说:“我去吧,我走得比你快。” 宋棠嘴角微扬,重重地点了下头。 上官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两旁那些紧盯着他看的人,快步地走出了门口。 红莲等人此时都站在马车旁边不远,因此一见上官瑜来便知是有事相告了,但他们为防被人看出破绽,所以没有上前来。 上官瑜朝红莲递了个眼神,红莲一开始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便上前了几步。上官瑜立即用眼神制止,并朝马车的另一边努了努嘴。 红莲总算明白了一点点,赶忙跑到马车那边去。 上官瑜上了马车,立即用纸笔唰唰唰地写了几句话,然后才拿出一条毛巾下了马车。 下得马车,他朝红莲站的地方略一伸手,红莲立马上前去将他手中的纸条接过, 上官瑜拿着毛巾慢慢地往综合调查处走去。 红莲看了纸条后立即与其他人集合,随后她与唐御医去买墨水,另外的人则分几批快速朝综合调查组宅子的后面去。 等上官瑜到达综合调查处时,红莲与唐御医也买好了五十瓶黑墨水,正一前一后往综合调查处的后院去。 进得综合调查处,上官瑜将毛巾递给宋棠,并递了个眼神给宋棠。 宋棠了然,说:“李大哥,这是你的毛巾,不是我的。” 上官瑜忙说:“我一下子不记得你的毛巾放在哪里了,为防大家久等,便赶忙拿了我自己的来。” 他和气地说:“你将就一下吧。” 宋棠嘟嘴道:“不行,我要用我自己的。”然后对他说,“就在绿色棉布那个小包裹里,那条纯白色的方巾就是。” 说罢,宋棠又忙转头向那五名官员说:“对不起,我有洁癖,别人的毛巾不敢用,还请再给我们一点点时间。” 那五名官员的脸色非常的不好看,但也没有说不允许。 于是上官瑜立即拿着这条毛巾返回马车。 回得马车,他又故意找了很久,然后才拿着宋棠要的那条白方巾不紧不慢地返回综合调查处。 这时那五名官员都快要忍不住了。 进得屋子,上官瑜朝他们说:“好了,我们可以去洗脸了。” 立即便有两人一前一后陪着他们进入梳洗间。 屋内设置有一只方形的水槽,水槽的上方有一条用通了心的竹子做成的水管,在水槽的一旁的墙上还挂了一个长方形的镜子。 宋棠便拿着毛巾上前去,俯身到水管前去接水。 这一接,便见整条白色方巾都瞬间变成了炭黑色,顿时脸色大变,道:“水......水......好脏。” 上官瑜赶忙上前去看了看,然后转头对那跟来的两人问:“你们的水怎么这么脏?” 那两人不解地上前来看,这一看之下也顿时变了脸色。 其中一人立即出去跟官员们汇报。 官员们一听,眉头都皱了起来。 其中一人说:“没这么巧的事吧?” 说罢当即进来看。 果然水是黑的。 宋棠忙问:“大人,这水可真的是越洗越黑啊。” 他哼了一声便出去了。 随即,官员们派了两人去后院检查。 去检查的人没多久便回来了,满脸震惊地说:“回大人,整个水池的水都是黑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所有官员都震惊得面面相觑。 这一带的人都是用这个水池的水的,如今整个水池的水变黑了,若要清水便得走到八里之外的河里去打了,可是这实在太费时间了。 于是这五名官员又小声地商讨了几句,最后朝宋棠等四人挥挥手道:“可以了,走吧。” 四人赶忙行礼致谢,然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其他人分三组陆续进去。 自然,也是因为没有清水而省了洗脸检查这一关。 待上官瑜和宋棠两组的人都进了关,立即在一隐秘处汇合。 此时天色已暗,所以大家决定先找地方落脚,顺便今晚安排一下接下来的工作。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下榻在一家位于山脚下的小旅馆。 白天那场有惊无险的经历让上官瑜和宋棠之间多了几分默契,同时两组人的友谊也更升了一个层次。 将行李安置妥当后,他们没有下楼去吃饭,而是点了菜让店小二送上来。 持续了一个月的长途奔波,他们都很累了,如今到达了目的地,顿时有种如释重负之感,加上又累又饿,所以这顿饭吃得特别的香。 饭毕,大家关上门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上官瑜建议接下来的几天大家先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接触到祣王身边的人。 大家都表示同意。 于是上官瑜将两批人合在一起,相互混淆后再分成五组,分别在祣王藩地的不同地段进行实地考察,包括打听关于祣王的消息。 因为顾及到宋棠的病,上官瑜没有安排宋棠参与他们的行动,并让红莲服侍宋棠。同时,他们也以这个旅馆和宋棠为中心,随时将一些要紧的信息传送回来给宋棠参详和整理。 宋棠也知自己没办法跟着他们去考察,所以便在屋里全心地守着,同时也拍红莲下楼去听听客人们的谈话,看是否能听到些有用的信息。 第80章 聊天 一身男装打扮的红莲气定神闲地在一楼晃悠, 时不时跟掌柜和店小二聊几句,有时候看到进来的客人比较有趣, 也会主动送上微笑, 然后进一步接触。 天气酷热, 即便在室内也使人汗流浃背,为防假面上的薄膜被人识破或者因汗水而起皱或脱落, 红莲不时地用毛巾轻擦汗。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擦汗时, 忽然身后有人问:“需要扇子吗?” 红莲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才回过头来看,便见一跟她年龄相仿的年轻公子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 他身材颇高, 五官算不上英俊但是又自有一股悦人的阳光之气,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身穿一件深蓝色长袍,一副书香子弟的样子。 红莲的脸便觉有些热烫,忙避开他的视线道:“不需要,多谢公子的好心。” 说罢,红莲便欲转身离开, 不料那公子又忽然将她叫住,微笑道:“听公子的口音不像是这边人, 不知公子从哪里来?” 红莲眉头微皱,定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位公子看起来倒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只是红莲深知自己前来山西是为了什么,如今才到此地, 对此地的情况还不了解,便不太想一下子暴露自己的资料太多。 但是那位公子的问话又让她不太好拒绝。 那位公子见她不做声,便也不再为难,拱手道:“如果我的问话让公子感到为难,那我给你道歉。” 又道:“你就当我没有问吧。” 然后他又看了看红莲,笑着到一旁找位置坐下了。 红莲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身看了看他。 既然他主动跟自己搭话,那何不趁势跟他交个朋友,以便从他这里打听到更多关于祣王及其藩地的消息? 想到这里红莲不禁双眼一亮。 她犹豫了约莫半刻钟,慢慢地朝他走去。 那位公子的饭菜已经端了上来,他正端起饭碗准备吃饭,见红莲朝他走来,立即起身道:“公子也一起吃点吧?” 红莲道:“我方才已用过午膳,你慢慢吃吧。” 那位公子笑着说:“那多少也吃点吧,不然我一个人吃也没意思。” 红莲只好点点头。 店小二很快便加了一副碗筷。 那位公子又点了一份香葱炒羊肉、一碟花生米和一斤白酒。 “你要不要试试这家的排骨冬瓜汤?非常有名的。”那位公子问。 红莲忙摆手说:“吃不了那么多呢。” 那位公子便作罢了。 双方面对面而坐。 那位公子的目光便再次定在红莲的脸上。 红莲生怕会被他看出破绽,忙半开玩笑道:“公子,我脸上可没有花。” 那位公子却开怀笑了,说:“谁说一定是姑娘的脸才好看的?” 红莲便也就势道:“公子太抬举我了。” 她喝了一口茶,看着他道:“我方才没答公子的问话,真是失礼。” 便主动介绍说自己姓李,名展,是墨阳县人,此番是和弟弟来这边旅行,顺便入点货。 那位公子听得很认真,听完微笑道:“墨阳县离京城很近,怪不得李公子的口音跟京城人的那么像。” 红莲便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母亲的娘家就在京城,因此我十岁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祖母家过的。” 那位公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姓罗,名越,家就住在距离这里不到四里路的万桐街上。” 接着又主动道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他比红莲大一岁零八个月,于是红莲称他为罗兄。 他也亲切地称她为展弟。 红莲道:“不瞒你说,我初来乍到,想去的地方很多,但是又不太熟悉,不知罗兄可否介绍一二?” 罗越爽快地答应,让店小二拿来纸笔,唰唰唰地将本地的地图给画了出来,然后将值得一去的那些景点给圈出来,并且该如何走,坐什么交通工具都一一写了出来。 红莲连连道谢。 罗越:“展弟今日才到?” 红莲犹豫了一下后答道:“昨天下午到的。” 罗越:“今天怎么不出去走走?” 红莲:“我弟弟病了。” 罗越忙放下碗筷问:“病得严重吗?” 红莲:“也不算严重,不过就是得卧床,大概半个月内恐怕是出不了门了。”又道,“而我们此番来山西的时间也很有限,所以我可能得自己去游玩和进货了。” 罗越叹气道:“我也很替你弟弟感到可惜。” 他又问:“可有请大夫来给他看了?” 红莲:“看了。” 罗越:“大夫怎么说?” 是真正发自内心关心的样子。 红莲见状也不免觉得心里一暖,微笑道:“说是因长途奔波导致的劳累过度,加上感染了风寒,看起来就特别的虚弱。”又补充道,“他一向身子不太好,所以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卧病在床,此番我也是想带他出来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想着说不定会对他的身体有好处。” 罗越点头,说:“既然来了,还是希望他能亲眼看看这边的美景再回去吧。” 说罢他看着红莲问:“你们家是经商的吗?” 第81章 打探 红莲顿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罗越又问:“做哪方面的?” 红莲:“就开了个小档口, 卖卖茶叶和烟酒之类的。” 罗越的目光从她的双手掠过,她立即用袖子遮住了。 她的双手因为长年的劳作, 看起来非常的粗糙, 她担心他会因此而怀疑她的身份。 但罗越已经将目光移开了, 说:“趁热吃饭吧。” 红莲点点头,端起饭碗慢慢地吃起来。 为了不被他看到她的手, 她时不时地将袖子往手指处拉一拉。 吃到中途, 她借故离开去洗手。 一进得洗漱间,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原来撒谎会让人感觉心理负担如此之重,这种感觉她算是首次体会到了。 其实她并非真的要洗手, 她只是想来透透气罢了, 同时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象征性地洗了洗手,然后往外走去。到了通向客厅的那条走廊时, 她拦住一位店小二问:“三号桌子那位公子是你们家的常客吗?” 店小二点点头。 红莲:“他是做什么的?是官员还是.......” 店小二:“他家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在我们这一带非常有名。” 红莲:“这么说他家开有店铺咯?” 店小二:“有,叫聚缘斋,一共开了八家。” 红莲:“他家的文房四宝算是本地最有名的吗?” 店小二:“可以这么说,能跟他们家有得一比的是龙老爷家的齐祥斋, 也是开了八家。” 红莲:“这么说他们是对头咯?” 店小二:“可以这么说,不过两家表面上看还是客气和睦的。” 红莲点点头, 话题一转道:“祣王一般用哪家的文房四宝?” 店小二:“好像两家的都用。” 红莲:“这不就有竞争的味道了吗?” 店小二:“可不是?不过罗家的老爷更会做人一点,所以王爷府还是跟聚缘斋合作得多些。” 红莲:“王爷府经常需要购置文房四宝吗?” 店小二:“基本上每个月添置一次吧。”又道,“客官您有所不知,祣王是非常喜欢作诗的, 而且喜欢邀请一大批人去对诗。” 红莲恍然大悟般地“哦”了声,又朝他拱手道:“多谢了!” 便回到餐桌前。 罗越见她面带微笑,不解道:“展弟遇上了什么开心事?” 红莲笑道:“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遇到罗兄这般友善的人,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罗越笑笑道:“展弟过誉了,我也很想跟展弟交个朋友。” 说着,他给红莲倒了杯茶,说:“你若在此地期间需要人手或者其它方面的帮助,可到万桐街一号路口左侧的聚缘斋找我。” 红莲便问:“聚缘斋是做什么的?” 罗越:“卖文房四宝的。” 红莲:“罗兄在里头做事还是.......” 罗越依旧笑笑道:“反正你去那里就能找到我。” 红莲赶忙拱手道:“好,改天有时间一定会去拜访。又道,“多谢罗兄的好意了!” 罗越摆了摆手,笑着将杯中的茶仰头喝完,便起身告辞离开了。 红莲亲自送他到门口,见门口外不远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 罗越上了马车后又朝红莲挥了挥手,才放下窗帘让马车疾驰而去。 红莲快步回了她和宋棠的房间。 她将她和罗越的认识过程以及谈话都跟宋棠说了,又将从店小二那里了解的信息也说了。 宋棠听毕不禁心头一阵欣喜,道:“既然他们家跟王府有生意来往,那我们就可以从这个地方想办法了。” 红莲点头道:“对,但是我们明面上是来这里旅行兼进货的,而且进的货又不是文房四宝。” 宋棠点了点她的额头说:“枉你平时那么冰雪聪明,怎么这会脑袋就成了木疙瘩了呢?” 红莲这才睁大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进点文房四宝?” 宋棠点头,说:“只要他们家的质量真的如外界所说的那样,何止进一点,就是进一大批也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红莲连连点头道:“那倒是。” 宋棠想了想,说:“待王爷回来,我跟他再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行动比较好。” 红莲便笑了,站在她身后一边帮她按摩肩头一边说:“你看你,以前多么有主见,如今认识了他,就变得那么依赖他了。” 宋棠却也不生气,笑着说:“皆因他的意见通常比我的还好啊。” “好吧。”红莲笑笑,没再说话。 那边厢,上官瑜、萧原和方桉直接去了距离王爷府很近的一条街,在那里边走边看,遇到开朗些的人便故意找点话题来引出对话,然后慢慢地引到关于祣王的事上来。 通过大半天的了解,他们得知——祣王今年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不在王爷府上,而是在日月山苦练太乙剑法,但是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回来处理一些必要事务,以及和他的那二十多位妾氏们聚一聚。 他们问了日月山的具体走法,并且要了地图,然后就回去了。 天黑之前,他们回到了旅馆。 此时另外几组人还没回来,上官瑜怕大家肚子饿了,便和在场的人先吃了晚饭。 第82章 马蹄声 吃饭的时候, 宋棠将红莲今天跟罗越的交谈跟上官瑜讲了,上官瑜听毕很是高兴, 道:“那我们可以以从他们家进货为由跟他们取得更多的联系。” 宋棠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 要不这件事就交由我跟红莲去办吧?” 上官瑜想了想, 说:“行,一开始时就你们两个去跟他们联系, 过段日子再加几个人。” 宋棠:“好。” 上官瑜又将他们几个人今日打听到的消息也跟她们两个讲了。 听毕后宋棠道:“正好还有三天便是十五了, 不如到时候我们想个办法进入王爷府去跟他一见吧?” 上官瑜:“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不了解他的为人和性格,不建议贸然行动。” 他又道:“我这几天会继续在王爷府附近行动, 看看届时有没有可行的办法进入王爷府。” 宋棠:“好。” 方桉问:“需不需要同时派几个人到日月山去查查?” 上官瑜:“暂时不需要, 等十五过后再说吧。” 正说话间,其他人回来了, 上官瑜立即让店小二给这批回来的人上菜。 饭毕,上官瑜跟宋棠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 宋棠温柔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安静地闭上眼睛。 每回被他拥抱着时,她都会格外的安静和温柔,仿佛漂泊的小船驶进了港湾, 整颗心都被安宁和幸福充满着。 上官瑜温柔地搂着她,问:“今日你的腿感觉如何?” 宋棠:“还是老样子。” 上官瑜便蹲下去看。 果然还是跟先前的一样, 便道:“我最近也打听一下,看看这边有没有厉害一点的大夫。” 宋棠点头。 上官瑜帮她重新穿好鞋子,站起身来,俯身擒住她的唇...... 宋棠只觉浑身的血液在上升, 身体也热烫得微微发抖,而他的唇又像带了电般,亲得她浑身酥-酥-麻-麻的。 在即将失控前,上官瑜放开了她,说:“你早点歇下吧。” 宋棠红着脸点点头。 上官瑜便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才出去。 回房之后,他简单洗了个澡便躺下了。 这晚上他做了个梦,梦见他跟祣王在街上不期而遇,当时祣王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袍,腰佩长剑,剑眉星目,很是威武。 在双方匆匆一暼后,祣王站定,忽然问:“你怀疑我是吗?” 他一愣,问:“为何要这么说?” 祣王笑笑,问:“难道不是吗?” 上官瑜:“恐怕你猜错了。” 上官瑜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祣王从背后一剑刺来,他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时发现胸口已经被鲜血染红,整个人也瞬间难受得无以复加,便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从睡梦中惊醒,立即朝四周看了看,但见四周一片漆黑,便知方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 他起身,端起床头的水喝了下去,然后复躺下。 他虽然从小没有感受过多少亲情,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但他从心底里希望九天灵珠鼎被盗案与这个哥哥无关。 可是,在没调查清楚这位哥哥之前,他必须得放开这种亲情上的牵绊,尽心尽力地去查。 窗外夜色朦胧,因为有风的缘故,上官瑜顿觉有几分冷,便给自己盖上了薄被。 若不是为查案,他倒是很愿意以真实面目跟这个哥哥见上一面的,只是目前来看自然是不便这么做,于是他没有再多想,慢慢地再次进入了梦乡。 次日早上,上官瑜只带了萧原去祣王住处附近转悠,其他人则分批往其它地方去收集资料。 还有两天便是十五了,或许是因为知道祣王即将回来的缘故,王爷府今日进进出出的人颇多,上官瑜和萧原便在通往王爷府的那条大路的左边的一间露天茶馆里喝茶,同时密切地观察着这些进进出出的人。 从这些人的服饰来看,大多乃官家子弟,只有一小部分不太能确定其身份的。从他们的神情看,似乎每一个都对王爷的归来满怀期待。 不一会儿,茶馆里又来了三人,他们正好在上官瑜的邻桌落座,上官瑜便也看了看他们。 但见这三人皆是中年人,穿着当地富家人的服装,神情淡定却带点傲慢。 他们点了茶和糕点后便凑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什么,并且时不时地露出一脸凝重的神色来。 上官瑜观察了他们半晌,开口道:“三位是来见王爷的么?” 他们不料上官瑜会有此一问,立即都将目光投向上官瑜。 上官瑜朝他们礼貌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人答道:“不是。”又问上官瑜,“你呢?” 上官瑜:“我也不是。”他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说,“只是来这里喝茶的。” 然后上官瑜又道:“我看今日进出王爷府的人挺多的,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说话的那男人说:“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我们也是来这里喝茶的。” 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与此同时,王爷府的门被打开,两排门卫整齐地站在大门的两端。 无论是茶馆里的还是路上走着的人,此时都不约而同地朝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张望。 第83章 祣王府屋顶 但见距离这里不到一里远的地方有几匹马朝这里疾驰而来, 它们疾跑时发出的哒哒声清晰强烈地撞击着地面,扬起阵阵的灰尘。 谁都没有说话,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那马上的人看去。 无需解释说明, 上官瑜便可大概知道那马上坐着的究竟是谁了。 他盯着这些仰头张望的人的眼睛看, 发现他们的目光中有好奇、期待和尊重。 跟他这几天打听所得的结果一样——当地人大多认为祣王爱护民众、为人宽仁、处事公道,是个非常不错的藩王。 至于祣王本人的性格则很少人清楚, 因为能够跟祣王真正接触的人并不多。 那么至少从他治理藩地这一点来看他是成功的, 而且非常之得民心。 这起码说明了他是一个为人公道又仁厚之人。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会真的打九天灵珠鼎的主意吗?这个问题上官瑜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 不过在没有了解祣王此人之前,他不想太早下结论。 马匹越来越近了, 上官瑜抬头朝马上的人看, 见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穿着天蓝色长袍, 头上扎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单从衣装看不出其身份,但从其身上透出来的气场看,应该就是祣王本人。 当他从距离上官瑜不到三尺远的地方经过时,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 他朝上官瑜看了一眼。 而上官瑜也正好看他,两人的目光顿时遇上。 血脉相连的人, 即使从没晤面,却也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尽管只是匆匆的一眼,两双眼睛里却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而此时一旁的人也发现这两人的相貌有几分相似,于是众人的神情里便也有了几分异样。 祣王迅速地收回视线, 拍马前行,马儿载着他快速地进入了王爷府。 上官瑜站在原地看着那已经紧闭的大门,脑海中恍惚浮现出一个小小少年一步步长大成人的情景。 据说祣王也是十八岁那年封藩,从此之后便极少有机会再离开此地。如今算来,他在这里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里他过得开心吗?他的理想是什么?他还有遗憾吗? 这些思绪在一瞬间涌上上官瑜的心头,让他的心不自觉地变柔和了一点,但是他很快便理性了起来,目光也迅速恢复冷静。 又是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上官瑜扭头去看,见有约莫二十匹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上官瑜不禁眉头一紧,猜测这又是些什么人,不过还没等他想出个头绪,这二十匹马已经来到了他的眼前。 这时他得以看清那些马上的人。 但见他们一个个衣装华美、神态桀骜,想来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上官瑜立即从口袋中摸出一枚暗器,暗暗运功,很快,这暗器“咻”的一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在了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马的左腿上。 疾驰中的马只觉膝盖一阵刺疼,顿时狂嘶一声轰地倒地。 骑在它背上的人以及物品便也随即掉落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瑜立即上前去搀扶那摔倒的人。 那人方才摔的时候由于是头部往下,因此脸上被摔破了一片皮,正嘶嘶地喊疼呢。 后面的人马见状也纷纷停了下来,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摔倒的那人摸着破了皮的半边脸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哎哟。” 上官瑜便开口道:“估计是马儿被地上的小石头给绊到了。” 说罢指了指路上的几块小石头。 马上的人以及摔倒的人不约而同地朝那些小石头看了一眼,脸上都透着几分不是很敢置信的表情。 按理说,他们所骑的这些马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路上经过过比这难走不知多少倍的路,也不见马儿摔倒过,所以对上官瑜这个解释并不满意。 但就权当是这么一回事吧,反正摔个跤对于他们这些人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走在前头的那人跳下了马,蹲下来看了看摔倒的人的脸,这一看之下也不禁神色一凛,道:“恐怕得赶紧找药敷才行,不然说不定会破相。” 摔倒的那人说:“那就只得进了王爷府之后才能有药了。” 另外那人点点头,伸手来搀扶他。 与此同时,上官瑜也帮忙着搀他起来。 站起来后,摔倒的那人对上官瑜说:“多谢你了。” 上官瑜笑着问:“你们来王爷府办事?” 摔倒的那人看了看上官瑜,然后点点头。 上官瑜也不便多问,便松开了手。 王爷府的大门此时再次打开,一行人很快便连同马匹一起进了大门。 随即,大门关起,瞬间将外面的纷扰抵挡在外。 上官瑜对萧原说:“我们到四周转悠转悠。” 萧原点头。 两人立即起身,沿着王爷府外围慢慢地转悠。 当他们走到后门位置时,上官瑜暗运轻功飞身上了一棵树,然后在枝干上面站定。 萧原见状也立即飞身上去。 从他们的位置可以看得到王爷府的一角。 但见里头人来人往,一派紧张有序的样子。 上官瑜定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对萧原说:“待天色暗下来后我们便飞到屋顶上,寻找到祣王居住的房间。” 萧原点头。 于是两人在树上边观察边等,等到天色暗下来后立即飞身到了王爷府的屋顶,沿着屋顶小心地行走。 找了约莫半刻钟,他们找到了祣王的房间。 此时祣王正与一名女子在房里亲-热,即使躲在屋顶的上官瑜和萧原也能听到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萧原感到非常的尴尬,忙偷眼看上官瑜,但由于天色已暗,他无法看清上官瑜的表情。 好不容易待那声音停了下来,上官瑜用剑悄悄地挑开了屋顶上了一片瓦,然后朝屋内看去。 但见祣王与那女子面对面相拥而卧,彼此的目光中都饱含感情。 那女子看了祣王好一会儿后再次抱紧祣王,说:“这次您不会那么快走吧?” 祣王亲了亲她的耳垂,说:“会待上半个月再走。” 女子兴奋道:“那就好。” 说罢她主动吻住他的嘴。 祣王微微一笑,再次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上官瑜赶忙将瓦片盖回去,但并不打算走。 他在伺机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平时有工作在身加上年底事务繁忙,原本打算本月完结的,现在看来估计完成不了了,所以尽量争取在农历年前完结吧。多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第84章 不变应万变 待到祣王府内的灯光陆续熄掉, 上官瑜从口袋中拿出一封信,将之封进一个竹筒里, 然后揭开屋顶上的一片瓦, 再将竹筒对准房内临窗的案几扔下去。 在竹筒发出声音前, 上官瑜和萧原飞身离去。 竹筒掉落案几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声音让才刚进入梦乡不久的祣王猛地惊醒, 忙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朝案几看去。 夜色太黑, 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毕竟是练武之人,耳力了得, 因此可以确信方才那声响并非来自做梦。 于是他披衣起身, 轻轻地将紧搂着他的那双玉手推开,拔亮床头灯, 然后下了床。 那竹筒稳稳地立在那张长形的案几上,从外形来看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祣王站定,凝视着那竹筒约莫半刻钟后伸手将之拿起,见竹筒里面装着东西,遂伸手进去拿。 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上写道“王爷,这是一位与您素昧谋面但又在关注着您的人的来信, 他想跟您讲一个故事——某年,皇宫里有件珍稀宝物不翼而飞,君王立即展开调查,可惜调查了数月仍未查出真相, 但有几个人隐隐约约有些值得怀疑的地方,这些有几分可疑的人里面包括了几位藩王......” 信一看完,祣王原先平静的脸上便有了波涛,拿信的双手也越发地用力,最后几乎是要将信纸撕掉。 他在案几前的椅子坐下,目光炯炯地盯着这封信,约莫一刻钟后,他出了房间对外头的一名护卫说:“速速检查一遍王府的所有屋顶及角落,若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即刻活捉。” 这名护卫队长随即安排十八名队员分头行动,将王爷府从屋顶到地面、从里到外地进行检查。 此时,上官瑜与萧原已经坐在赶往旅馆的马车上。 祣王府的护卫们快要将整座王爷府都翻了个遍,但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护卫队队长立即向祣王禀报。 端坐在大厅里的祣王听毕面无表情道:“知道了,退下吧。” 待护卫队长一走,祣王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微微颤抖,眉头也微微皱着。 良久,他起身回房,重新躺下。 这时,王妃醒了过来,见他虽然闭着眼睛,但眉头紧皱着,便知肯定有事,遂问:“王爷有心事?” 祣王翻身向她,搂着她的腰道:“京城里有人怀疑我。” 王妃顿时吓得一脸紧张,紧盯着他看了半晌,轻声问:“此话怎讲?” 祣王遂将那封信的内容告知了她。 她听毕神色越发地紧张,但随后又平静了下来,安慰道:“清者自清,王爷莫怕。” 祣王摇头道:“有些时候人还是得自证清白,否则别人会阴魂不散般纠缠着你。” 王妃:“他们也只是怀疑你而已,证明他们尚没有任何证据,那么,王爷只需要留意着别被人栽赃落祸就行。” 祣王犹豫了一下,说:“我毕竟是皇家血脉,面对此事还是应该有个好态度,不然皇上会怎么想?” 王妃立看着他道:“要不要马上清查藩地内的人?” 祣王摇头道:“这样就真的让别人以为那件事是我干的了。” 王妃抱着他的腰道:“所以你现在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个人的来信?” 祣王:“他们肯定还在暗中观察着我,说不定还将调查范围扩充到了整个藩地。” 他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很讨厌被人怀疑,这种感觉特别的不舒服。” 王妃抱紧他说:“我相信你。” 然后王妃斟酌了片刻,说:“我们可以想个体面又不会得罪人的方式回复他。” 但是她一时间也没想到具体的操作方法,她看向祣王,知道祣王也在为此而苦苦思索中,便闭眼深思起来。 好一会儿后,王妃说:“我真的想不出什么方法。” 祣王也说:“我也想不出。” 他们都是心思单纯之人,平日里做事也都秉承公平和道义,那些要费尽脑筋去用巧的事还真是不擅长。 王妃思索了片刻,说:“既是这样,不如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祣王的眼中顿时有光,微笑道:“嗯,就这么办吧。” 于是两人再次相拥而眠。 却说上官瑜和萧原一路疾赶,很快便回到了下榻的旅馆,不过此时也已是夜深人静了。 其他人都睡了,唯独宋棠的房间依然亮着灯。 上官瑜见状便轻敲了几下门。 很快,红莲开了门。 上官瑜问:“她睡了吗?” 红莲摇摇头。 他朝里头看了看,见宋棠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书,便道:“就跟她说我回来了,让她赶紧休息吧。” 红莲点头。 上官瑜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得知上官瑜已经安全回来,宋棠放了心,便睡下了。 但是没多久她的病痛发作,便又醒了过来。 红莲顶着浓浓的困意给她按摩脚,一边按摩一边说:“最近硬团倒是摸不到了。” 只是每晚还是会发作一次,这是最让红莲感到辛苦的地方,不过她也毫无怨言,毕竟这么多年都这般照顾过来了。 经过一番难受的疼痛后,宋棠渐渐停止了颤抖,道:“要是夜间不会发作就好了。” 红莲:“大部分的病都是夜间会变严重的,你也别太担忧这个。”又道,“今天早上我听方大哥说昨天王爷还在东城区那边到处询问这一带的是否有医术高明的医生的事呢。” 宋棠表面不露感情,心底却是一暖。 次日早上,上官瑜跟宋棠说了他昨晚的行踪。 宋棠听后道:“那么,接下来就看他什么反应了。” 从他的反应便可以大致判断得出他是否是作案者了。 上官瑜点头,说:“这几天我密切观察王爷府,你和红莲则可以去去聚缘斋了。” 宋棠:“好,我们今天上午就去。” 上官瑜:“看看他们的定价如何,如果一套的价位不超过1钱的话,可以进300套左右。” 宋棠:“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上官瑜便安排方家兄弟护送她和红莲去,他则依旧带上萧原赶往王爷府。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是2019新历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事事如意。 第85章 去访 宋棠在红莲以及方家兄弟的护送下来到了位于万桐街一号路口左边的聚缘斋。 这间名叫聚缘斋的商铺大约有一套一进一出的宅邸那么宽, 里面陈设讲究,格调古朴高雅, 文房四宝按照不同的材质分区域摆放, 每个区域里又有一到两个人在把关和接待。 虽然京城里也有几间颇具规模的文房四宝商铺, 但跟这间比起来还是略显逊色,可见这罗家的财力与实力。 见宋棠一行人进来, 立即有两人向前接待。 红莲便对接待的人说:“我乃罗公子的朋友, 姓李,名展,此次是与弟弟前来拜访罗公子, 不知他是否方便。” 那人立即派人去通报罗越, 又礼貌地将红莲、宋棠等人迎进接待室去。 不出一刻钟,一身蓝色袍子的罗越快步从外头进来, 一见红莲便露出了温和的笑,说:“可把李公子给盼来了。” 红莲便指着宋棠对他说:“我弟弟李昶。” 罗越赶忙看向宋棠,这一看之下不禁双眼一亮,赞叹道:“有言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用来形容你们两兄弟是再贴切不过了。” 宋棠忙拱手道:“罗公子过奖,此话应该配在罗公子身上才对。” 罗越忙说:“过誉了。” 于是大家笑着坐下。 罗越看向红莲, 说:“你这几天可有外出去走走?” 红莲忙说:“说起来惭愧,这几天都待在旅馆里照顾弟弟了。” 罗越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看向宋棠关切地问:“李二公子的病情可有减轻?” 宋棠微笑道:“已无大碍,多谢罗公子关心。” 她看了看四周, 道:“我们此趟来是想看看罗公子家出售的文房四宝,若是有喜欢的也会买一些。” 罗越忙说:“那你们还真的找对人了,我不是吹牛,我们家的文房四宝是本地最受欢迎的。” 红莲:“这几天我也听说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罗越便领着他们到柜台去看。 在行走时,罗越看出了宋棠双脚的不便,他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按捺住了好奇心,没有开口问。 罗越认真地给他们介绍每一款产品的材质以及产品上的诗歌和画作的寓意,在他介绍到他们店里最贵的那款墨玉材质的文房四宝时,他说:“祣王特别喜欢墨玉,所以但凡聚缘斋推出墨玉款时他都会入手不少。” 宋棠便问:“你们会在推出新品时第一时间跟他说吗?” 罗越:“会,这是自然的,他是我们最重要的顾客。” 宋棠:“你跟他熟吗?” 罗越摇头道:“算不上熟,但是我爹跟他倒是有些交情。” 宋棠点点头,然后调转话锋道:“今年京城里颇不平静,不知你们这里可有听闻?” 罗越看了看宋棠,降低声音说:“那件事我们这里也听说了。”又道,“那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不过还好,这里的人基本上没有受到干扰。” 见宋棠站得似乎有些费劲,他忙拉过一张凳子来让她坐下。 宋棠坐下后问:“朝廷也没派人来查过吗?” 罗越:“明里还真的没有,至于暗里有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宋棠表示理解地笑笑说:“也是。” 罗越让红莲和方家兄弟也坐下,然后让人上了茶和点心,边喝茶边说:“你们从京城来,想必对此事了解得多些,不知可否透露一些,好让我们这些边远地区的人也知道下。” 为防宋棠和红莲起疑心,他又笑着补充道:“作为大旸的国民,我们也很关注此事。” 宋棠:“实不相瞒,宫里将消息封锁得很紧,我们这些普通民众所知也很少,不过大概知道的是目前尚未查出真相,且君王已派人全国各地去暗中调查。” 罗越的表情中有一抹警惕快速地掠过,随后又点头道:“看来作案者能耐不小啊。” 红莲:“可不是?现在京城里有不少人猜测作案者会隐身术,不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罗越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喃喃道:“隐身术?” 宋棠:“也可能是障眼法之类的。” 罗越沉思了片刻,道:“这个推断倒也有几分道理。” 然后他说:“不过会这类型法术的人我还真没听说过。” 宋棠:“贵地可有专注于修炼某一种功夫或法术的人?” 罗越斟酌了一下后才答道:“我对这路人了解不多,不过但凡练功类的人都在寺庙或道观之类的地方,如果你想去这些地方看看,我倒是可以给你们指一下路。” 红莲和宋棠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宋棠忙说:“不用了,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时间也很有限。” 罗越笑笑,如同洞悉了什么般让人呈上笔墨,将当地的所有道观和寺庙的方位都给画出来了。 宋棠一看,包括祣王练剑的日月山,便佯装不懂地问:“这太乙剑法是出自什么门派?” 罗越:“乃周同道自创的。”又道,“周同道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就是一位武功上乘的武师。” 宋棠:“我听说祣王也很喜欢练剑,而且常常到日月山上去练剑,这么说来他也是周同道的弟子咯?” 罗越点点头。 宋棠:“你了解太乙剑法吗?” 罗越:“一点也不了解。” 宋棠:“我倒是对这套剑法有些兴趣,不知有什么办法能够一睹它的厉害。” 罗越:“恐怕得亲自到日月山上才能有幸看到了。” 宋棠:“祣王平时会不会在人前展示这套剑法?” 罗越:“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宋棠笑笑道:“是我问得太多了。” 便立即将话题转回到文房四宝上。 在谈论文房四宝的当儿,宋棠又好几次引罗越透露关于祣王练剑的缘由,罗越虽然透露得有所保留,但宋棠也大概得出了个印象——祣王希望将此剑法练到出神入化的原因仅仅是为了防身和养生,以及强烈的个人兴趣,并无其它的目的。 宋棠在告辞前表示明天会再来,届时会买下一批货。 罗越听了自然高兴,并表示届时一定会给个优惠价。 送走宋棠一行人后,罗越的表情立变严肃,他在屋子里来回地踱了三圈步后立即去见他的父亲。 第86章 有疑 罗老爷听完罗越的讲述后脸上若有所思, 良久才说:“好,我知道了, 你忙你的去吧。”又随即加上一句:“不要对外透露半分。” 罗越点点头, 恭敬地退了下去。 待罗越一走, 罗老爷立即让下人备轿。 他要去王爷府一趟。 如今正好王爷在府上,他想跟王爷讲讲这个事情, 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也不希望王爷有事。 当罗老爷急赶慢赶地赶到王爷府时,祣王正打算跟王妃到街市上逛逛,见他前来求见, 遂让王妃先回房去等自己, 然后坐在大厅里接见罗老爷。 罗老爷行过礼后便开门见山地说:“王爷,最近城内气氛有点不妥啊。” 祣王挑了挑眉, 道:“此话怎讲?” 罗老爷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祣王听后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不排除有人在暗中调查我。” 罗老爷立即一脸紧张地看着祣王。 在社会上行走了几十年,罗老爷自诩看人的眼光不差,所以尽管祣王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从心里相信祣王不是会偷九天灵珠鼎之人。但他当然也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自己的推断, 毕竟自己跟祣王之间还没好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祣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那就随他们调查吧, 反正我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罗老爷忙说:“但是王爷也不可毫不设防,万一有人趁机嫁祸于你呢。” 祣王:“必要的防范我还是有的,所以你放心吧。” 随后他又说:“既然你家公子跟他们有来往,就帮我多留意一下他们吧, 若是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立即跟我说。” 罗老爷这才略感欣慰地说:“是。” 于是起身告辞。 祣王叫住他,送了他一套白玉茶具。 罗老爷生平爱白玉,如今得了这套上乘的白玉茶具,自是喜不自胜,一路上拿着它仔细地欣赏,大有如获至宝之感。 到得聚缘斋,他立即将罗越叫到自己的房间,目光严肃地看着罗越道:“他们几个究竟是什么人?” 罗越料想他已起疑,遂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是在餐馆里用餐时认识他们的,孩儿见他们仪表堂堂、面目善良,便主动跟他们搭讪。” 他看了看罗老爷,继续道:“他们是来这里旅游的,顺便进点这边的茶叶、玉石和酒回去卖。” 罗老爷立即问:“他们是哪里人?家里是经商的吗?” 罗越:“京城人,家里是经商的。”又补充道,“他们表示明天会来入一批货。” 罗老爷的表情顿时有了些变化,道:“他们大概明天什么时候到?” 见父亲这么问,罗越便知道父亲是有插手的意思了,表情便有些犹豫。 罗老爷道:“我倒是不介意跟他们做生意,只不过他们的行踪有些可疑,我担心他们是来调查王爷的,所以不得不多留点心。” 罗越点头,道:“他们只说上午会过来,没说准确的时辰。” 罗老爷道:“可见他们也狡猾着呢。”他思索了下,说,“这样吧,明天上午我也会在场,我要亲自会会他们。” 罗越点点头。 且说今日一大早上官瑜和萧原便来到了距离王爷府不远的河对岸,坐在茶楼临窗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王爷府。 由于他们所坐的位置地势偏高,因此可以将整个王爷府尽收眼底。 但见王爷府内外一切如常,安静有条,丝毫不像曾受到过打扰。 萧原便低声道:“公子怎么看?” 上官瑜道:“一时间也不好判断,再观察看看吧。” 萧原:“如果他心里有鬼,收到信后肯定不会当无事发生。” 上官瑜:“也不排除这是故作镇静。” 萧原:“好吧,那就再观察观察吧。” 于是两人在这间茶馆里观察了半天,又换了另外一个位置观察了半天,除了看到罗老爷出入之外,不见其他人出入。 他们尚不认识罗老爷,因此也不好判断此人来王爷府的目的,所以暂时不便下结论。 当夕阳满天时,他们回了旅馆。 宋棠便跟上官瑜说:“他态度还是颇诚恳的,不过当听到跟祣王有关的问题时他明显地变谨慎,所以没有透露到重要线索。” 又将两人当时的交谈内容大致地跟上官瑜说了。 上官瑜笃定道:“虽然暂时来看事情没有什么进展,但从罗越的态度和为人来看,我们还是有机会再深挖下去的。” 宋棠点头。 上官瑜随即也将自己今天的调查结果跟她说了。 宋棠听后却微微皱眉道:“那位进王爷府的人说不定就是罗家的人呢。” 上官瑜:“有可能,所以明日我打算跟你一起去罗家入货。” 宋棠:“好。” 于是两人各自回房歇下。 第87章 船和港 待罗老爷一走, 祣王的脸色便马上沉了下来,他立即派人到各关口去要最近十天内的外来人的进城登记资料。 不到两个时辰, 他要的资料便到达了他的手中, 他专挑从京城来的人的资料看, 没多久,他便从进城的时间上聚焦到了上官瑜和宋棠这两组人身上, 他仔细地看他们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 揣摩着各种可能性,就这么静静地看了约莫半个时辰。 然后他让人将这几个人的资料摘抄下来,放到他的案几上。 这时, 王妃捧着她亲手做的糕点进来, 见他眉头微皱,便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祣王从窗边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然后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每逢她出现,他都会感觉特别的安心,于是他原先紧绷的情绪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王妃将点心放到案几上,慢步来到她身旁, 问:“还在为那封信犯愁?” 祣王:“没有,但是那封信也提醒了我——我属于被怀疑的人之一, 因此我不得不谨慎对待。” 王妃妙目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安慰道:“清者自清,上头总不会嫁祸于你的。” 祣王:“上头不会,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 不过,我自问没有与谁结下过不解之仇,所以也没有很担心。但是,如果我真的不主动证明,老是这么被他们监视着,又很是让我不舒服。” 王妃想了想,说:“今天罗老板不是来找你说了点事吗?那我们不妨再耐心等等罗老板那边的消息,我觉得罗家公子新近认识的那几个人很有可疑。” 祣王点头。 王妃拉他到座位上坐下,亲自将一只精致的桂花糕放进他的嘴里。 他顺势张口接住,又闻得一股幽香从她的袖口传出,顿时心头大动,一把将她的纤腰揽住,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膝上,灼热的吻便对准她的唇亲了下来。 王妃不禁脸色一红,挣扎道:“大白天的。” 其实这次王爷回来后一直跟她在一起,没有到别的妾氏那里过夜过,这既让她感到欣慰又好奇,便忍不住问:“王爷......这几天你都没有去找芸娘和燕娘她们......是何原因?” 又觉自己这样问很傻,忙补充道:“其实你......一直在我这里......我特别高兴,但是,这又跟你往常的......作风不同.......啊,我不免......” 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这话还是很傻,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只红着一张脸看着他。 她是爱这个男人的,同时她也知道整个王爷府里像她那般爱着他的人有二十多个,她虽然也很不愿意他对她们如同对她那般好,但也不想显得自己太小气,以免让他不快或者难做。 一个女人,当她爱上一个男人时,很容易死心塌地,因此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善解人意,尽管有些时候这种善解人意是带着违心和心痛的。 祣王依依不舍地停止了这个吻,喘着气问:“难道你不希望我陪着你吗?”又撒娇道,“我可是只有十来天时间在家的哦。” “不是。”王妃红着脸说,“我只是好奇你为何没有去找她们。”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看他,眼神中带着不置信。 祣王将她的纤腰搂紧了几分,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想去找她们,想跟你安安静静地呆着。” 王妃顿时被一股莫名的感动包围着,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心里只有她,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所奢求的么?可是为何他真的这么做的时候她又隐约不安呢? 她想了想,多少恢复了些理性,说:“但是她们都眼巴巴地等着你去呢,要不你明天邀请她们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祣王朝她一笑,目光中透着赞许,说:“我的王妃真是处处得体,有妻如斯,夫复何求?” 王妃的脸又瞬间红了。 祣王深情地看着她说:“你的建议很好,这样一来我既跟她们都见了面,又不必一个个地去陪她们。” 又道:“我这次带回来的那批玉镯子是打算要送给你和她们的,明天就正好一一送了。” 王妃点头道:“好,那我去将她们的手围尺寸记下来,再按尺寸分配镯子给她们。” 祣王:“好。” 王妃遂欲从他的怀中离开去做这件事,不料被他一把按住,哑声说:“明早再去办也不迟。” 说罢也没待她开口便再次用嘴封住了她的嘴,同时一把将她抱起往卧室去。 当她被他放到床-上时,窗外有几缕风吹进来,吹得那洁白的纱质窗帘微微拂动,一如她嫁给他的那个傍晚,于是她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了那天,他如何将自己压-在-身-下,如何贪-婪地亲-吻她的全-身,如何不休止地-需-索。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让她相信他是爱过她并且为她痴迷和疯狂过的。 这种感觉是支撑她度过无数他在别的女人房里时她一个人过的漫漫长夜。 他火热的吻落在了她的颈间,继续往下,很快便到了她的胸-前,他的手轻覆上那饱-满的顶-端,发出了如痴如醉的一声赞叹。 她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目光如水般看着他,她有点疑惑,不知道他在赞叹什么。 他抿嘴一笑,俯头用嘴亲上那顶-端,满意地说:“比以前饱-满了。” 王妃顿时囧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半带嗔怪地看着他。 他轻抚着她问:“你不喜欢吗?” 王妃摇头。 他将她的腰揽住,让她与他紧密相贴着,然后再次亲上她的嘴。 船儿慢慢驶进了港,荡起了圈圈波浪,这波浪如同幸福的光波,震荡得她浑身酥-麻,让她时而如在云端,时而如在地心,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此时此刻,除了他之外,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附。 于是她也紧紧抱着他,带着满心的感慨和感恩,随着他的船儿颠簸,并暗暗地企望这船永不离港。 第88章 时间 次日辰时一刻, 上官瑜、宋棠、红莲和萧原四人便在旅馆门口叫了辆马车坐着前往聚缘斋,萧原跟上官瑜坐一边, 宋棠跟红莲坐对面位置, 因此萧原可以近距离地看她们。 虽然平日里萧原也有跟她们见面, 但毕竟碍于男女有别,因此也不太敢细看, 如今这个位置倒是就算不想看也看得清清楚楚的了, 何况这两人又都是他很想看的。 这一细看,他才发现红莲跟宋棠的男装扮相还真有几分相似,便又忍不住多朝红莲看了几眼。 宋棠是上官瑜的意中人, 况且跟自己身份悬殊大, 因此他自然是不敢有丝毫念想的,但红莲跟他一样都是普通百姓出身, 倒是让他觉得很亲切。 如今他也是该成亲的年纪了,看着红莲时便不禁在想——若是我能娶得这般可人的姑娘为妻那该多好啊。 又想到红莲也尚未成家,便不免多看她几眼。 红莲正垂眉想心事,因此也没太留意他。 在她的眼中,萧原是个不言苟笑的年轻人, 似乎除了跟上官瑜有话说之外对谁都淡淡的,所以一直也没太注意他。 她真正欣赏的是上官瑜和罗越这种一看上去就特别有魅力的男子,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只能暗中欣赏,不能存有别的念想。 而此时上官瑜也在看着宋棠,面带微笑, 嘴角有抹意犹未尽之意。 宋棠被他略带贪婪的目光给看得颇有几分局促,便扭头看窗外的风景去了。 虽则她的视线投向了窗外,但整个人的心思和注意力还是在上官瑜身上。 上官瑜觉得她略显羞赧和退避的神态颇可爱的,便稍微将头往后靠,目光却仍旧粘在她身上。 面前坐着自己喜欢的人,并且能够感知得到对方也喜欢自己,这种感觉是很甜美很幸福的。 红莲微微抬头,瞬间对上了萧原的目光,一下子愣住了。 萧原的目光像正午的太阳般火热,这是红莲所预料不到的。 她顿时像被什么电了一下般全身本能地颤抖了一下,然后赶忙收回视线。 萧原也颇为尴尬地低下了头,同时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 不过双方的不自在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聚缘斋到了。 红莲赶忙扶宋棠下车,上官瑜也伸手帮忙。 萧原是不太好意思,便在一旁关切地看着。 这边他们四人才下了马车,那边罗越便迎了上来,笑着打招呼。 当罗越看到上官瑜时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朝上官瑜点点头,问:“这位是......” 红莲忙解释道:“我堂哥。” 罗越了然般说:“哦。”又道:“你们家族的人长相可真是好哇。” 说罢又看了上官瑜一眼。 上官瑜笑而不语,保持着客气与克制。 罗越领着他们进入会客厅时,罗老爷已经等在那了。 罗老爷一点也不摆架子,见了他们立即起身来迎。 坐下后,红莲主动开口道:“我们昨晚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们家的文房四宝在京城肯定有市场,所以想先买三百套。” 罗老爷的眼顿时放光,道:“这可不是小数目了,多谢你们的信任。” 说罢便问红莲看中的是哪些款。 红莲将已经决定好的款式报上,罗老爷便立即让人去准备了。 这边厢,罗越亲自给大家倒茶,开始跟大家聊起了家常来。 上官瑜问罗越:“应该有很多大主顾吧?” 罗越看了眼罗老爷才答道:“不少。” 上官瑜:“我听两位堂弟说你们家最大的主顾是祣王,不知祣王平时定的是哪些款。” 罗越又看了看罗老爷。 罗老爷立即满脸笑容道:“这是需要保密的事,所以请恕我不能透露,不过我可以说的是——你们订的款式里面有不少也是王爷府会订的。” 然后罗老爷问:“你们认识祣王吗?” 众人皆摇头。 罗老爷挑挑眉道:“我还以为你们跟他有些亲戚关系呢。” 说这话时他面带笑容,眼睛从他们四个的脸上扫过。 宋棠问:“罗老板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罗老爷笑着指了指上官瑜说:“我咋一看到他还以为他是祣王的亲兄弟呢,长得太像了。” 这下上官瑜终于知道为何罗越方才看到他时那瞬间的发愣了,但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淡定地说:“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是有的,如果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我只能说是我的荣幸。” 罗老爷笑着点点头。 上官瑜又问:“最近生意好吗?” 罗老爷:“还不错。” 上官瑜:“上半年好还是下半年好?” 罗老爷犹豫了片刻,答道:“上半年似乎更好一点,也许是因为上半年节日更多一些的缘故吧。” 又道:“多谢你的关心。” 上官瑜:“京城那边今年一二月份时文房四宝特别好销,当时我们尚不知你这里有这么好的货,不然就早些来进一批了。” 红莲忙说:“是啊,此次来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罗老爷拱手诚挚道:“万分感谢。”又问,“为何京城今年一二月份会那么多人需求文房四宝?” 上官瑜:“因为举行了一场由今上发起的对诗大赛,一时间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文人墨客的到来。” 罗老爷:“哦?那我们这里还真是孤陋寡闻了,竟然不知道。”又问罗越:“你知道吗?” 罗越:“好像听人说起过。” 罗老爷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和缓了些,点头道:“哦。” 上官瑜:“若是九天灵珠鼎能找回来,今上说不定还会下旨明年再办。” 一听到有人提“九天灵珠鼎”,罗老爷的表情又立即紧张起来,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上官瑜便问:“这里应该也知道九天灵珠鼎被盗的事吧?” 罗老爷顿了片刻才说:“知道是知道,不过谁也不敢妄议,况且这里距离京城山高路远,总的来说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力。” 宋棠叹气道:“京城里的人可就不安生了,从出事至今可谓是人人自危,连出个门都战战兢兢的。” 罗老爷便凑近几分降低声音问:“真的一点偷盗者的线索都没找到么?” 宋棠摇头。 罗老爷坐直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说:“这事也真是稀奇啊。” 宋棠:“很多人都怀疑偷鼎者会隐身术和障眼法,不然没法解释那么大的一只鼎竟然能在警备森严的皇宫里被偷。” 罗老爷快速地看了宋棠和上官瑜一眼,道:“不过这样的人应该极少的吧?”又道,“我活了近五十年,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上官瑜:“正是因为少才难找。” 罗老爷思索了半晌后说:“今年二月份时也曾有人猜测宫里会派人来这边调查,不过后来好像也没有什么动静,当然,也许有人来暗中调查了,只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上官瑜点点头。 这时,伙计们已经将货都备齐,一一抬到了大家跟前清点。 待数目核对无误后,上官瑜说:“因涉及钱银数目较多,故我只带了一半钱银来,不知罗老板可否派一信得过的伙计跟我们回旅馆去取剩下的一半?” 罗老爷的脸上便瞬间掠过了一丝不悦,不过马上笑着说:“当然可以。” 遂让罗越和两名伙计一起去,并且亲自备了马车给上官瑜一行人。 如此,罗越、宋棠、上官瑜与红莲四人坐一辆,其余三人坐另外一辆。 在车上时,上官瑜偷偷地往宋棠的手里递了张纸条。 宋棠看过后立即将它撕了。 到得旅馆,上官瑜领罗越去里间拿钱,其余人在外间等着。 这时,宋棠问那两位伙计:“一般王爷府跟你们订货后是你们亲自送到王爷府还是他们派人来拿?” 两名伙计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其中一个低声说:“有时候我们亲自送过去,有时候他们派人来拿。” 宋棠:“一般他们派谁来拿?” 伙计甲:“王爷府的大管家钟叔。” 宋棠:“他们一般在什么时候订?” 伙计甲:“不知公子问这些做什么用?” 宋棠:“纯粹是好奇,想着有没有机会在聚缘斋里碰见王爷,证实一下是否如你们家老爷所说的那样。” 见那伙计面带疑惑,宋棠解释道:“你们家老爷说我堂哥长得跟祣王很相像。” 伙计甲才顿悟般点点头,答道:“一般在初一或十五,因为那时候祣王才在王爷府。” 宋棠:“平时他都不在王爷府的吗?” 伙计甲:“这几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日月山上练剑。” 宋棠:“他的剑法一定很好吧?” 伙计甲:“据说很好。” 宋棠:“还记得今年二月份时王爷府是什么时候跟你们订的货吗?” 伙计甲摇摇头。 伙计乙说:“好像是二月十八吧。” 宋棠:“那时候祣王在王爷府吧?” 伙计乙点头。 宋棠:“知道他那个月是哪天离开王爷府去日月山的吗?” 两位伙计都同时摇头。 宋棠:“一般他回来会呆多久?” 两位伙计再次摇头。 宋棠便笑着道:“是我问得太多了。” 遂没再问下去。 待他们一行人一走,宋棠立刻和上官瑜关上门说话。 宋棠:“暂时没有确切的答案。” 上官瑜:“看来我得再次偷偷去王爷府一趟。” 宋棠点头。 这夜,当万籁俱静之后,上官瑜和萧原身穿黑衣飞身进入王爷府,然后直奔后罩房的方向去。 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位提着灯笼守夜的男子,于是一前一后迅速地将他桎梏住。 那人大惊,可惜嘴已经被萧原牢牢地捂住,想叫也叫不出声来,只好急得干瞪眼。 上官瑜和萧原脸上都戴了面具,因此那人根本看不出这两人的来头,神色便越发地紧张和惊慌。 上官瑜压低声音道:“我只想向你打听一件事——今年二月份中旬时祣王在王爷府呆了多少天?” 然后让他用手势来回答。 那人便举起双手。 上官瑜:“十天?” 那人点点头。 上官瑜:“是从二月十五到二月二十四吗?” 那人点头。 上官瑜:“你确定吗?” 那人再次点头。 上官瑜遂给萧原使了个颜色,萧原立即一掌将那人击昏,然后两人乘着夜色快速地离开了王爷府。 第89章 淡定 二月二十五日是祣王离开王爷府前往日月山的日子, 而二月二十五日晚上或者二月二十六日凌晨期间九天灵珠鼎神秘失踪,这个人和这件事是否存在必然的关系, 就看二月二十五到二月二十六日之间祣王在做些什么了, 而能够知晓祣王在做些什么的人无疑便是随同祣王去日月山的随从们了。 此时宋棠等人已收拾好行李在旅馆里等着, 待上官瑜和萧原回到,一行人立即离开了旅馆。 他们在另外一个区里找了几家旅馆分批入住, 然后聚在一家茶馆的二楼议事。 宋棠看着上官瑜说:“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分两组行动吧, 一组打听当时随从祣王前往日月山的人是谁,以及他们在路上曾有过什么动静,另一组假装成旅人到日月山去打听二月二十五和二十六日那边是否有祣王入住。” 她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甚至带点痴迷, 眼前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是一切魅力的所在,她常常要十分克制才不至于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上官瑜正视着她, 将她眼里所有的信息都接收,点头温和道:“这也正是我的想法。路上打听这一组由我带头,到日月山去打听那一组由方桐带头,你和红莲就不要去了,留在旅馆里等我们的消息。” 宋棠当然很想去帮忙, 但碍于自己腿脚不便,也就只好听从他的安排了。 于是上官瑜和方桐两组人立即行动。 宋棠和红莲便在旅馆里等着。 此时外面有阳光暖暖地照射进来, 让已经长期处于紧张状态的宋棠忽然意识到了一丝丝人间美好的味道,也让她忽然意识到快要到秋天了。 从春天到夏天,她都在紧张的查案当中,甚至经常奔波在路上, 不仅承受了病痛的折磨,也承受了身心的极度劳顿,但就在此刻,她忽然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她慢慢地走到窗边,看向头顶上的天空,那一刻,碧蓝的天空上有几朵白色的大云朵在飘着,远处深绿色的山与它们相映衬,并且在山与天空之间有一片浅黄色的光,整体形成了一副静谧、庄严又美好的画面。 宋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天空,她立即让红莲拿来纸笔,刷刷刷地便画了起来。 以前,她无数次提笔都中途放下,因为没有找到能够完美表达“洁净、晴朗又开阔”的天空,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这幅画面便是目前为止她认为最接近这个要求的了,因此她画得非常快,又非常的好。 没多久,一副跟她眼前所见的天空画面一模一样的画便出现在了画纸上,就连感觉都完全出来了。 红莲惊讶得张开嘴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很清楚这是宋棠感觉最好的时刻,也很清楚宋棠终于画出了李衍想要的天空,那么,留白处便是等待着宋棠填上大海和飞鸟了。 这也意味着宋棠必须对大海和飞鸟的画法很有把握才能填上这处空白,否则很有可能连整张画都得废掉,于是红莲满脸紧张地看向宋棠。 宋棠对着画面痴痴看了许久,然后将笔放下。 红莲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声地问:“暂时不画大海和飞鸟?” 宋棠点头道:“我还没有看过足够多的大海和飞鸟,无法画得出师傅想要的效果来。” 红莲忙说:“没事没事,距离师傅生日还有几个月呢。” 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将画给卷起来。 宋棠叹气道:“两三个月说长不长,一转眼就到了。”又道,“沿途经过的大多是山林,很少见得到海,即便见到了,时间上又不允许逗留,所以还是有一定的压力的。” 红莲将画卷小心地锁进了一个小木盒里,道:“兴许我们在规定的期限前就破案了呢?到时候你不就有时间去看海了?” 宋棠:“但愿如此吧。” 因为完成了天空的部分,宋棠的心理压力也减少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也更好了,她让红莲陪她一起到王爷府附近转转。 红莲一听就紧张了,说:“那地方这一两天想必戒备森严,我们此时去很危险的呢。” 宋棠:“昨夜之后王爷府肯定会加强戒备的,但这种情况下又正好容易暴露蛛丝马迹,我们此时去最容易打听到一手消息。” 红莲想了想,说:“也对。”又道,“只是万一我们被发现,我跟你两个可能不好逃。” 宋棠:“只要我们加倍小心,不会有事的,走吧。” 说着她便往外去。 红莲赶忙跟上去。 却说昨晚王爷府里那位守夜的人被击晕后倒在地上许久都不省人事,待他恢复意识时东方已微微泛白了,他吃力地爬起来,然后去拿遗落在一旁的灯笼。 当他站立起身时,只觉后脑勺部位一阵阵的发麻,眼前也忽然一片昏黑,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 于是他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慢慢地回想昨晚的经历。 昨晚那两人为何要向他询问祣王二月份中旬在王爷府呆了多少天的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从他们的语气来看,并不像是土匪恶霸之类,也不太像是佛家或道家的人,但是也绝不是寻常之辈。 那他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他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便索性不想了。那么,要不要对祣王说起这事? 如果不说,万一这群人对祣王不利呢?如果说了,不知自己这饭碗还能不能保住。 他仔细地斟酌了一小会,最后决定先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看看王爷府的动静再算。 结果整座王爷府丝毫不曾察觉,一切如平时一样。他又向几个人打听,结果他们都不知道,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决定将此事埋在心中,不对外透露半分。 但是接近中午时他又良心不安,生怕祣王会出事,便寻了个理由亲自来见祣王。 祣王待人一向平易近人,所以大多数时候只要府里的人有事找他他都会见。 那人给祣王行过礼后小心翼翼道:“王爷,请问您今年二月份中旬时有跟谁有过过节吗?” 祣王猛地朝他看过去,然后淡淡地问:“为何有此一问?” 那人说:“因为........”他抬头看了看祣王,接着说,“小的有位亲戚会看风水,也会看面相,昨天小的与他在府外正门口不远处的那家茶馆见了一面,他盯着王爷府看了半晌后对小的说屋里的主人在今年秋天可能会遇上点麻烦,小的赶忙问他究竟是什么麻烦,他说这屋里的主人可能在今年二月份中旬时碰上了点倒霉事,以至于到了今天还是有人在暗中调查。” 说到这里时他不太敢说下去了,怯怯地看了祣王一眼。 祣王听他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变了几次,此时倒是恢复了一脸的淡定,说:“你这朋友倒是有趣,下次介绍他给我认识认识吧。” 那人忙说:“他回去了,他家在洛阳那边。”说着他看向祣王一脸为难地问:“王爷您是真的要认识他吗?” 祣王嘴角微抿,说:“既然他已回去,那就算了吧。” 那人遂问:“王爷,那请问您今年二月份中旬时有碰上过什么倒霉事吗?或者跟谁有过过节吗?” 祣王摇头道:“没有,那段时间我就在日月山和王爷府两地走动,路上也不曾认识什么人。” 那人顿时大松一口气,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 于是赶忙退下了。 祣王的表情却在他离开后瞬间冷了下来,他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给罗老爷,同时又派人火速赶往各个城门关口去传达他的一个命令并将今日进出城关的人的登记表拿来给他看。 罗老爷在太阳偏西时匆匆赶来,对祣王说:“王爷,我收到您的信后立即派人去那家旅馆找人了,可惜他们在今天早上已经搬走,眼下我已派人全城去找。” 祣王听毕脸上毫无表情,良久才说:“他们应该是宫里派来的。” 罗老爷点点头,不无担忧地看着他问:“那王爷您.......” 祣王低哼了一声,说:“你觉得我需要怕吗?” 罗老爷:“您当然不需要。” 祣王右眉微挑,说:“且静心等着吧。” 罗老爷点头,随即欲言又止,想了想,终归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爷.......您看要不要明着见一见他们?” 祣王摆手道:“既然他们暗着来,就表示上头并不希望我觉察,那我何必明着跟上头作对呢?” 罗老爷:“也是,可是王爷,您就不担心.......” 祣王淡定道:“我方才说过的话,你又忘了吗?” 罗老爷忙说:“没忘,没忘,您就当我瞎说吧。” 这时,一人快步进来道:“王爷,您要的登记表。” 说罢便将几本登记表呈上来。 祣王和罗老爷分头看,看完之后祣王嘴角微扬道:“果然还在城里。” 罗老爷:“那我们是不是......” 祣王摆手道:“都说了静心等着。” 罗老爷便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他依旧不免好奇为何祣王可以如此淡定。 不过祣王的淡定又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相信祣王此番不会出事。 第90章 一共有几个? 罗老爷走后, 祣王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远处的山,那些连绵起伏的山如同一座天然的屏障, 将他保护在了这里, 也将他禁锢在了这里, 如今他成了朝廷的怀疑对象,一向不识愁滋味的他仿佛瞬间经历了很多, 心里不免有些忧伤。 但他没有让自己陷入这种低落的情绪太久, 他快步地走出了客厅,向王妃的住所走去。 即使承受了最狂烈的风雨,只要还有王妃在, 他就能撑得下去。 但在路上时他遇上了几位妾氏, 看到了她们脸上的郁郁寡欢,才惊觉自己分身无术, 然而终归还是将心一横从她们身边经过,继续往王妃那里去。 王妃给他倒上茶,又观察了下他的脸色才说:“既然他们还在藩地里,王爷为何不.......” 忽然又明了祣王的心思,忙道:“也对, 何苦跟上头对着干呢?” 祣王喝了一杯茶,温声说:“我已经下达命令下去了, 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不见任何客人,就在这里陪着你。” 王妃颇为吃惊地抬头看向他,良久之后才点头道:“好。” 若是在往时, 他这么说的话她一定会开心兼欣慰,只是此刻的她心里却颇为忐忑,因此即便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很是沉重。 但无论如何,只要是祣王的事,她就会全力以赴,哪怕要了她的命也在所不惜。 祣王沉默地喝着茶,偶尔看她一眼,也知她在为自己担心,便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没有任何时刻能像现在这样,感觉与一个人有生死与共之感,这感觉让祣王莫名地生出感动,乃至于红了眼眶。 ..................... 却说宋棠和红莲出了旅馆后便叫了一辆车,一直到了位于王爷府左侧的路口才让停,两人便沿着那路口往前面走了约莫十来丈远,便找到了一处可以将大半个王爷府尽收眼底的视角。 这是一个小山坡,站到坡顶上时便连王爷府内的许多建筑都看得清楚了。 此时里面一片安静,丝毫不像发生过什么事,红莲便道:“也是奇怪,难道他们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有人夜袭的事吗?” 宋棠道:“也有可能是那位守夜人没有将此事透露出去。” 红莲:“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怎能不透露呢?” 宋棠:“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也许他觉得自保更重要呢。” 红莲忙点头道:“也是。” 两人在山顶上的一张长木凳上坐下,默默地朝王爷府看着。 看了约莫三刻钟,便见有两名女仆装扮的女子出了西门,正朝她们前方不远的那条路走去。 她们的手上都提着篮子,似乎是拿东西外出或者外出去买东西。 宋棠便对红莲说:“走,我们在街上‘偶遇’一下她们。” 红莲点点头,扶起宋棠便朝她们慢慢跟去。 但见她们并没有往闹市去,而是沿着闹市旁边的小路进入了一个公园,然后一直往公园尽头的一座亭子走去。 到了亭子那边,她们跟一等候在那亭子前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中年男子便从里头端出一大箩筐的鲜花任由她们选。 她们一共挑选了约莫一百朵花,对半分放在彼此的篮子里,便告辞了。 宋棠和红莲假装往这边来,便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于是宋棠微笑道:“两位姑娘可是王爷府的人?” 她们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宋棠和红莲,猜测着两人的身份。 宋棠便主动介绍道:“我们是王爷的朋友,曾远远地看到过你们。” 她们这才放下戒备,礼貌地朝宋棠和红莲福了福,又见宋棠和红莲长相俊美,玉树临风,不免脸上一红。 宋棠便主动问:“王爷去日月山了吗?” 她们摇摇头。 宋棠:“今年二月中旬时我曾跟王爷见了一面,那时他说他二月二十五便要回日月山了,所以我也没有来得及去府上拜访他,自那之后整整半年没见过他了,不知他最近怎么样。” 丫鬟甲答道:“他挺好的,不过就是此次回来之后都不太见人,多数时候都是跟王妃在一起。” 宋棠笑道:“也许是觉得跟王妃在一起就足够了吧,对了,你们还记得王爷是二月二十几日去的日月山么?” 丫鬟甲想了片刻,答道:“二月二十五日一早离开的。” 宋棠:“那段时间到处都不怎么太平,王爷身边可有加派人手?” 丫鬟甲摇了摇头。 宋棠:“一共有几个跟着?” 丫鬟甲:“也就是马超和卢阳他们几个。” 宋棠:“他们一直都是负责护送王爷去日月山的吗?” 又笑着解释道:“我纯粹是关心王爷的安危,没别的意思。” 丫鬟甲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挽着另一个人的手离开了。 待她们走远,宋棠和红莲立即回了旅馆,然后派人给上官瑜送去了一封信。 上官瑜得信后立即和萧原赶往王爷府。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由于作者君年底事忙,不太好保证本书农历年前能完结了,很抱歉! 第91章 赶往 没有花太多的时间, 上官瑜和萧原便探听到了马超和卢阳的住处,然后静待黑夜来临。 在等待天色变黑的当儿, 他们两人埋伏在临近王爷府右门的一棵大树上, 这棵树枝叶茂盛, 并且长得极高,因此他们隐藏在里面之后外人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来的。 当夜色降临时, 两人开始吃从路上买的包子, 配着随身携带的水,吃过之后便密切地盯着马超和卢阳住的那间屋子看。 没多久后,那间屋子亮起了灯, 接着他们见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里面出来, 往左侧花园那边去。 无疑,从先前探听的消息来看, 这两人便是马超和卢阳了。 萧原忙问上官瑜:“我们要不要行动?” 上官瑜:“再观察一下,也许他们只是去饭堂吃饭呢。” 萧原点头。 那两人过了花园之后进入了一间亮着灯的房间。 约莫等了一刻多钟后,上官瑜对萧原说:“我们到那边看看去。” 于是两人飞身落到屋顶,沿着屋顶暗运轻功快速地往那边去。 那里确实是饭堂,但是此时里头一个人也没有。 两人于是分头寻找。偌大的王爷府里房屋众多, 亭台楼阁和花园也多,两人寻了一圈都没见他们的踪影, 于是又回到离他们住处最近的地方等着。 天色越来越暗了,王爷府里四处点起了灯,于是就连府内的花园、假山等地方也看得清楚了。 夜间的王爷府反而比白天时热闹了些,因此可以看见很多下人们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 也偶尔有穿着华美的女人由几位丫鬟陪同着游园。 整座王爷府笼罩在一派祥和之中。 上官瑜忽然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走进这片祥和之中,亲自见一见这位哥哥。 但是他很快便忍住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当萧原快要憋不住时,马超和卢阳终于并肩出现在了他们住处前的那条小路上。他们还是穿着先前的衣服,只不过手里都多了个食篮。 待他们进了屋,上官瑜和萧原立即来到他们房间所在的屋顶,然后萧原通过一条竹筒往他们位于外延的窗户内用力一吹,吹进去一些粉末,再迅速地将竹筒收回口袋中。 等了约莫半刻钟,他们戴上面罩,用剑将窗户轻推开,然后朝里面看。 马超和卢阳已经昏迷在地。 他们立即飞身进屋,然后将马超和卢阳摇醒。 待他们醒过来后,上官瑜问:“今年二月二十五日,是你们护送王爷去日月山的吗?” 尽管头还有点晕,但上官瑜的话他们还是听清楚了,便意识到屋子里的这两人来者不善了,但是来人的剑紧紧地抵着他们的颈脖,加上他们浑身瘫软,此刻就是想运功抵抗也运不了,为了保命,只得如实相告。 因此两人皆点点头。 上官瑜:“谁是马超?谁是卢阳?” 两人如实相报。 于是上官瑜又问:“那次你们花了几天才到的日月山?路上可一直跟随在王爷身边?” 马超:“花了两天半到的日月山,路上一直都是跟随着王爷的。” 上官瑜:“二十五号晚上你们到达了哪里?在哪里住宿?” 马超:“水纹镇,然后在水纹镇禄来旅馆二楼一房间住下。” 上官瑜:“那晚王爷大概什么时间入睡?你们是在他屋内守着还是在屋外?” 马超顿了顿才答道:“好像王爷是在戌时末睡着的,当时我们所有随从都是守在外面。” 上官瑜挑了挑眉,又问:“只守在门口吗?有没有人守在窗户那边?” 马超:“只守在门口,窗户那边是从里面锁着的了,只从顶窗上打开一点点透气。” 上官瑜默了默,问:“夜里可有听到里头传来动静?” 马超和卢阳都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上官瑜:“你们王爷会障眼法么?” 两人摇头。 上官瑜:“会不会隐身术之类?” 两人再次摇头。 上官瑜换了个姿势,问:“次日王爷几时起床?” 马超:“东方才发白就起床了。” 上官瑜深呼一口气,问:“他的精神看起来如何?” 马超:“挺精神的。” 上官瑜:“你们进屋时可有见屋里有什么大型的摆件?比如大鼎之类的。” 两人依然摇头。 上官瑜:“二十六日这天你们一直在路上?” 马超点头。 上官瑜:“到了日月山后王爷可有什么反常的反应?” 两人摇头。 上官瑜:“你们方才所说的一切可都真实?” 两人连连点头。 上官瑜将手中的剑一紧,马超脖子上便被割了一道口,鲜血瞬间往外流。 马超大惊失色,忙说:“我以人头担保,方才所说句句属实。” 上官瑜随即将剑一收。 萧原见状也随即收了剑。 上官瑜说:“今日你我的对话望千万别对外透露半分,否则对你们也毫无好处。” 马超和卢阳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默默地点了下头。 上官瑜和萧原立即从窗口离开,消失于黑夜中。 出了那条长街,他们拦了一辆马车直奔宋棠所在的旅馆。 此时夜已深,宋棠和红莲皆睡下,但是当上官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她们立刻就醒了过来。 红莲赶忙帮宋棠披了件外套,也给自己披了件,然后去开门。 上官瑜和萧原立即将门关上,坐在她们房间的外隔间。 上官瑜见宋棠来到脸上还有没睡醒的惺忪,心头顿时一柔,然后说:“从他的随从那里提供的东西来看,他二十五日和二十六日并无异常举动。” 宋棠默了一下,道:“那就先等去日月山那边打探的人回来吧。” 上官瑜:“不能等,得立即去通知他们撤回来,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宋棠忙问:“你是担心他会找我们麻烦?” 上官瑜:“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他看了她一眼,说:“已经可以肯定不是他所为了。” 宋棠想了想,说:“好。” 红莲:“再打探一下日月山那边的情况会不会更妥当一点?” 上官瑜:“如果他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那基本可以断定不是他了,况且他到日月山时已经是二十七日,再者.......”他抬头看着红莲和宋棠说:“我们这样等下去只会增添祣王的难做。” 红莲便没再说什么。 于是萧原负责去叫那几个人连夜返回。 待那几个人回到时,时间已接近凌晨了,一行人立即分批离开了祣王的封地。 出得祣王的封地,他们直往万达岭的方向赶,他们要回到那里去着手调查九位少女挖心案,寻找那位会隐形的人的踪迹。 上官瑜已给皇上去了封信,讲了他们开始调查那位隐形人的事。 此时已是中秋时节了,到处一派丰富的景象,一路疾赶的他们却无心欣赏这些风景,不是在拼命赶路就是边赶路边探讨接下来的调查适宜,最后他们形成共识——分四队人行动。 因为距离破案期限越来越近了,这次宋棠坚决要求也加入调查之中,红莲也热烈赞同,所以上官瑜让方家兄弟跟她们两个一组,负责往万达岭的东边去调查。 当他们到达万达岭时已是十八天后的事,此时已是深秋,气候变凉,沿途所见的事物也都透着一股秋的萧瑟之意。 他们找了旅馆安顿好行李后便派人向周围人了解案情的进展了,得到的反馈是——至今仍未找到那作案者。 钟六是唯一近距离见过那嫌疑人的人,因此他去衙门那里讲了自己的所见。 他提供的线索顿时让找不到突破口的案子有了一个小口,于是官府立即派了人手四周调查。 一时间整个万达岭的人都在传播着这件事,人们纷纷猜测那作案者的动机,加上由于那作案者会隐形,更被一些人认为是巫仙或神道。 一个会隐形的人自然是不好抓的,甚至很有可能他还能敏锐地觉知了大家在调查他的事,那事情就更加难办了。 但是,这样严重的案子如果不高度重视也是不行的,否则只会纵容作案者继续作案。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从此案发生后并没有听说其它地方发生类似的案子,并且八达岭这边也没有再发生这样的案子,因此那作案者的动机就显得更加的离奇古怪了。 又因为知道九天灵珠鼎的离奇被盗也有可能跟作案者会隐身术有关,所以现在很多人都在讨论——也许作案的是同一个人。 假如是这样,作案者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宋棠和上官瑜等一行人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要是能把其中的原因给找出来,估计案子就好破许多了。但哪怕一时间还没有头绪,起码有了个调查的方向和目标,这也挺不错的。 却说宋棠、红莲和方家兄弟这四人组一大早便开始出发了,往万达岭西边去。 宋棠和红莲坐马车,方桐和方桉骑马,在路人看来他们像是经过这里的上流人家,但他们其实常常巧妙地向路人打听消息。 行程中,方桐的眼睛总是盯着宋棠的马车,其它风景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 第92章 山林之谜 他已知宋棠和上官瑜的关系, 明白自己已被三振出局,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默默地喜欢着她。 这份爱慕, 他小心地在任何能够让别人捕风捉影的地方隐去, 同时也绝不熄灭, 就像在心里悄悄种下的一颗种子,心怀侥幸地等着哪天她需要他的照顾。 她已心有所属, 是他自己还困在牢笼里。 想到在云雾山时那些远远地看着她的美好日子, 他的就心生感慨,要是时光能定在那个时段,他宁愿用一生来交换。 方桉见他目光痴迷, 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听见弟弟叹气, 方桐才回过神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方桉说:“四周安好, 倒是你,该处理一下你自己的心思了。” 方桐看了他一眼,笑笑说:“我好得很。” 方桉翻了个白眼,说:“大哥,哪怕你再喜欢她, 她的心里已没有你,你这般不能放下, 于你又有何益?” 方桐:“如果我放下了,我会更难过的。”他又看了弟弟一眼,说,“你不会明白的。” 说罢双腿一夹马匹, 马儿便瞬间加快了速度。 方桉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马车里的宋棠脚痛正发作,脸色惨白如纸,加上今天正好到月事,连着小腹也一阵阵地抽疼,因此甚是辛苦。 红莲见她这般,赶忙从水壶里倒了些开水给她,并说:“要不我们先停一停吧,让你歇息一会儿再算。” 宋棠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她实在是太疼了,加上最近都在长途奔波,身体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之中。 于是红莲掀开窗帘对方家兄弟说:“她疼得厉害,都快要晕过去了,恐怕得停下来歇一歇才能走了。” 方桐立即策马上前来,朝马车内看去,见宋棠果然惨白着一张脸仰躺在座位上,一看就是非常难受的样子。 方桐忙说:“必须得歇一歇了。” 于是他翻身下马,俯身去看宋棠。 宋棠说:“没什么大事,歇一会儿就好了。” 方桐便问红莲可有给宋棠吃药,红莲说:“吃了,但是这次效果不明显。” 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宋棠来了月事。 方桐便说:“我们方才经过那个镇子时我看见有家药馆,我背她到那里去找大夫看看吧。” 宋棠忙说:“不用,就这样静静歇息一会儿就好。”又道,“你们也歇息一会儿吧。” 遂让红莲给他们递了一袋子干粮。 方桐和方桉遂将马匹栓在路旁不远的一棵大树上,然后在路边的田埂上坐下歇息。 当马车停下来后,宋棠感觉好了些,便闭上眼睛小憩。 红莲低声说:“别说你一个病人了,就奴婢这贱骨头,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奔波也觉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似的。” 见宋棠没回应,她便朝宋棠看了看。 宋棠已经小睡过去了,睡着的她看起来眉头舒展了些,脸色也没那么惨白了。 红莲对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怜惜,想到这些年里两人一同度过的岁月,更是感慨,她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比自己的父母还亲。 她跟这个女子经历过了多少的患难与共,早已超出了她和父母之间的情分。 红莲小心翼翼地帮她盖了薄被,然后掀开窗帘看向外面。 此时已快到正午,天空万里无云,世间一派静好。 红莲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离开家已经多年了,不知父母过得如何,虽然她每半年有捎人送一次钱回去,但是自己毕竟不在他们身边,有时候心里也难免会担心和惦挂。 红莲便在心里有了个决定——等此案完结,她就请假回家个把月,好好地陪陪他们。 约莫过了两刻多钟,宋棠醒来,身上的疼痛过去了,加上得到了休息,整个人立即精神起来了。 于是一行人立即上路,赶到下一个镇去吃午饭。 在镇上吃过午饭,一行人便开始到处打听,打听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便继续赶路。 此时已经太阳偏西了,他们打算在天黑前到达回龙州。 他们算过了,只要路上走得快点,是完全有可能在天黑前到达回龙州的,因此他们赶路的速度要比上午快了些。 走了没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山林的入口,马儿不知为何便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方桐勒马停住,朝那入口处看去,但见里头一片阴森。 太阳才偏西,这山林怎么就给人这么阴森之感了呢? 方桐皱了皱眉,问方桉有何想法。 方桉说:“既然这是必经之路,恐怕不走也不行吧,要不咱们明天一早再走?”随即他又摇头道,“也不妥,必经现在走出这么远了,要折回镇上去也很浪费时间。” 方桐点头,下马步行回到宋棠的马车旁问宋棠的意见。 宋棠一听赶忙掀起窗帘往入口看。 女性天生的直觉告诉她前面的路段有些阴邪之气。 但是如果不从这里走的话,这附近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如果实在要绕路走,就得折回到镇上,然后从小镇的右边那条路走。不过从地图上看,走那条路最终也得进入距离这里十多里的那座四娘子山,然后从四娘子山进入廖山腹地。 只不过就无需经过前面这片山林而已。 宋棠有些犹豫。 红莲便道:“大师兄和二师兄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有他们陪着,我觉得我们不必怕,再者,前面这片山林总共不过六七里路,趁着现在天色尚不算晚,抓紧经过了就是。” 宋棠听了觉得也不无道理,但出于慎重考虑,还是和大家再次探讨了下。 最终,赞同折回小镇然后走右边那条路的人占了三分之二。 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生命是最重要的。 回到镇上时,他们向镇上的人了解了一下这片山林,得知因为年初时有人进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而且后来进山去找的那两人也遭遇同样的情况,因此已经有大半年没人敢进那片山林了。 四人听了不禁后背一凉,同时又庆幸没有选择走那条路,但随即又意识到那片山林应该有些异样。 他们又想到了他们正在全力追寻的那个会隐身术的人,对这片山林里面的事就更加好奇了。 于是他们决定不马上前行了,而是在镇上住下来,不动声色地探查这片山林。 他们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当晚便开始向旅馆老板以及小二们打听此事。 四人问得很巧妙,所以不仅没有引起旅馆老板和店小二们的怀疑,反而唤起了他们的分享欲。 旅馆老板说:“第一个人进山一天都没回来,镇上立即派了两人去找,结果这两人也没有回来,后来镇长想再派人去就没人肯去了。镇长没办法,便派人沿着这片山林的外围去找,没发现任何线索,再扩大到方圆数十里,也没任何可疑之处,于是就基本可以肯定那三人都还在这片山林里,但是谁也不敢去找了。” 宋棠:“也许他们尚在这片山林里面呢,可能是受伤了或者掉到洞穴去了。”旅馆老板:“据我所知,那片山林里面没有洞穴,至于有没有野兽就不好说了,毕竟连着前面几座大山。” 那旅馆老板又接着说:“应该是出了事了,因为那几天好多奇怪的鸟在那片山林上空飞,镇上的几只狗也老是往里面跑,有几次还叼回来一些沾了血迹的衣服碎片。” 宋棠不禁心头一紧,忙问:“可有报官?” 旅馆老板:“报了,一开始来了几个人调查,听完大家的讲述后就离开了,过了几天才派人进山,但是进到一半路就被一群狼狗飞扑,导致个个都受了重伤,只好撤退了,后来又有人出点子烧山,将里面的东西给逼出来,但是这个点子最终被否决了,因此官府又将此案报到上一级那里去了,上一级的答复是继续加人攻进山去,后来官府从我们镇上召集了五十名壮年男子进山,但也是进到一半路时就一个个出现头晕脚软的情况,一个个赶忙逃也似地逃出来了。” 宋棠问:“再之后就没再派人进山了吗?” 旅馆老板:“是的,据说是官府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办法。”又道,“那没再回来的三人就只能先以失踪来算了。” 宋棠谢过他,上了二楼。 到得二楼走廊的拐角处,宋棠停下来对方家兄弟以及红莲说:“我们商讨一下进山的计策吧。” 三人点头。 红莲:“我有个办法——找一群人来,让他们穿上用野草做成的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 方桐:“如果对方观察得很敏锐,不会丝毫没有察觉。” 方桉:“不过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值得一试。” 宋棠也点头道:“不妨试试,反正如果觉得不妥时就立即撤退。” 他们于是派人将此计递送到了官府。 官府得知后立即商讨,最终同意了此建议。 次日一早,官府便派了二十人前来,并且带来了近三十套草衣。 第93章 黑衣人 因为考虑到也许跟九天灵珠鼎被盗案有关, 所以宋棠派方家兄弟也加入官府这队人之中,但方桐觉得留下宋棠和红莲在镇上也不太放心, 便让方桉留下来照顾她们, 他自己跟着官府的人去。 宋棠答应了。 方桐于当天上午辰时初跟着官府以及镇上的几个壮年男子一起穿着野草衣进入了山林。 为了不引起山林里的人的察觉, 镇上的人没有一个去为他们送行,但是有不少人打开自家的窗户, 从屋内默默地目送他们。 一行人很快地消失在了山林的入口, 整个小镇上的人开始屏息静气地等着。 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心生不安和期待。 中午时,很多镇上的人自动地聚在一起吃饭, 同时小声的探讨着, 无论神情还是语气,都透着紧张。 客栈老板知道宋棠一行人很关心此事, 所以在宋棠、红莲和方桉下楼吃饭时便主动来到三人的座位前,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一点动静也没有,情况有点让人担忧啊。” 宋棠:“再耐心地等一等吧。” 旅馆老板:“哪怕走遍那片山林也无需花费两个时辰,所以我有点担心他们的人身安全。” 方桉原本心情就有些紧张和低落, 听得他这话就更甚了,遂抬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旅馆老板立即笑着说:“那我不打扰你们用膳了。” 说罢他立即转身离开。 下午申时末, 人们翘首以盼多时的山林入口处终于出现了人影,大家数了数,正是进山时的人数,顿时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再细看, 发现有几个人抬着什么,人们又按捺不住了,立即朝山林的入口跑去。 他们抬着的正是曾经进山的那三人,不过此时只剩下尸骨和少许尚未腐化完的衣服了。 这队人在村民们的簇拥下回到了官府衙门,开始汇报情况。 宋棠、红莲和方桉也在人群之中。 官府派去的那位领头人汇报道:“在山林深处发现了几间用木头和干草做成的茅屋,但是茅屋里面空空如也。从里头的情况看,应该是搬走了一些时日了。” 接着那位领头人呈上几个木盒子、几颗宝石和几件样式华美的衣服,道:“不排除这是一群专门打劫路人的土匪强盗。” 县官听完沉思了片刻,便让属下去取近年的档案来,看了档案后他说:“近年东北和西北一带都前后发生过几起类似的案子,所以极有可能是一伙人,如今他们虽然撤离了,但肯定又会在其它地方祸害百姓。” 他边说边合上档案,接着道:“我会立即向上面汇报,让上面协助捕捉这伙人。” 回到旅馆,宋棠立即向方桐进行了详细的了解。 在山中忙碌了大半天的方桐此时显得有些疲惫,但却也特别想第一时间跟宋棠探讨此事,于是在喝了一杯茶和吃了一块甜点之后立即开口道:“山中一共有五间茅屋,床位共有二十四张,因此保守来算这伙人大概有二十四个以上。”又道,“因为他们已经撤离了些时日,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线索,所以也不好说这伙人是否跟九天灵珠鼎的被盗有关。” 宋棠思索了片刻,说:“能够盗走九天灵珠鼎的人根本用不着干这种拦路抢劫之事。” 红莲也连连点头道:“对,有那种能力的人实在没必要这般大材小用。” 方桐看了看她们,说:“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也不排除他跟这伙人有关系,毕竟从他们的所作所为来看也绝非寻常之辈。” 方桉:“那就两件事一起查呗,最好的办法就是这样了。” 众人点头。 他们决定明天一早继续启程,一边打探这群土匪的事,一边打探那会隐身术的人的事。 是夜,凉风习习,月黑风高,镇上的人请了高僧来为那死去的三人举行超度,高僧们洪亮念诵声飘荡在夜空上,给人带来莫名的安心感。 宋棠站在旅馆的楼顶,看向高僧超度的所在。 夜色清冷而迷蒙,他们身上的僧袍却显出淡淡的暖度,如同暗夜中的淡光,她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超越世俗的体面。 也就在这瞬间,她仿佛看清了前尘后事,也听到了内心想起的悲悯之声。 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查出九天灵珠鼎被盗案的意义远远不止是救人,还是救国和救人心。 尽管案子扑朔迷离,但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查,宋棠心里已经有了几分底,如果锲而不舍紧紧地调查下去,她相信真相大白那天不会太遥远了。 她又想起上官瑜,不知他此时是进入梦乡了还是跟她一样在看夜景。 两人分头行动的日子里,她每天都会想念他无数遍,奔波劳碌的日子里也因为心中有他而变得多了几分甜美和幸福。 曾经她以为,她今生恐怕要与爱情无缘了, 然而,在她快要断了念想的时候,命运却让她遇上了他, 一个看向她时眼里有爱、有理解、有欣赏和疼惜的人。 此后哪怕还要遇到再大的风浪,她都毫无怨言了。 次日,当天色全亮后,宋棠一行人便上路了,就沿着先前不敢行的山林那条路而去。 由于知道山林中的危险已没有,所以大家的心里都没怎么害怕,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大家还是一直提高着警惕。 等终于过了这片山林,大家都暗暗舒了一口气。 四人在一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山庄里稍作停留,并在那里吃了午饭。 午饭过后,宋棠趁机向当地人打听信息。 当地人自然也都知道了那片山林的事,不过都表示从未见过那些土匪。 上一个小镇里的人也从未见过那些土匪,这就不免让宋棠一行人若有所思了。 因此再次上路时四人展开了讨论。 方桐说:“要么他们都是晚上行动,要么就是会隐身术,否则怎么可能在一个地方呆了半年依然不被当地人所发觉呢?” 方桉也连连点头。 宋棠说:“这群人确实有点匪夷所思,我们得格外小心。” 小憩了约莫两刻钟,四人继续上路,走了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四娘子山。 宋棠撩开窗帘朝外看去,但见前面是连绵的山,山上层峦叠嶂,郁郁葱葱,而有些地方又怪石耸立,给人险峻怪异之感。 想到先前那片山林里发生的事,四人的心中充满了警惕,因此都用了最快的速度来赶路。 当四人进入到四娘山的中央地段时,发现树木茂密的叶子几乎把整条路上的光线都遮盖住了,也遮盖住了大家的视野,使得大家除了看得到前方之外看不到其它方位的较远的东西。 顿时便有一股莫名的压抑感朝他们袭来。 于是一行人的速度又加快了些。 就这么疾驰了约莫三刻钟,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前方视野终于渐渐开阔。 大家便逃离似地往前方奔去。 正当四人快要走出这条被树叶围成的屏障所笼罩的长路时,忽然前方路口嗖嗖嗖地跳出二十多位一身黑衣的人来。 他们排成两排,牢牢地挡住了四人的去路。 坐在马车里的宋棠虽然没有撩开窗帘来看,但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不妥,立即透过那薄薄的窗帘往外看,一眼便看到了挡在前方的那群黑衣人。 还来不及思考应对的对策,那群黑衣人已经跟方桐和方桉打了起来。瞬间双方便展开了激-战。 两人对二十人,哪怕武功再高,也难免寡不敌众,方桐和方桉在跟对方打了没几个回合便都受了伤,但两人一直在用尽全力地保护着马车里的宋棠,不让那二十人近身来。 但这反而激起了那二十人的好奇心,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立即便有五人飞身到了马车的车顶上,只听‘嘶’的一声,马车顶部便被他们用剑割开了一个口。 宋棠和红莲强忍住惊慌冷冷看着他们。 他们的脸上也戴了面罩,只露出眼睛和鼻子,因此也看不出他们的长相。 见马车内坐着两个比女子还要清秀的“男子”,这些人顿时起了些异样的心思,于是其中一人高声道:“下车去。” 红莲看了宋棠一眼。 宋棠点点头。 红莲遂扶着宋棠慢慢地下了车。 方桐和方桉此时正和几个人在厮杀,见了下车的宋棠和红莲,更是心急如焚,可是又分身乏术。 宋棠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强压住内心的恐惧问:“我们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拦我们。” 为首的黑衣人答道:“想拦就拦,何须理由。” 宋棠:“这就不太像话了。”又道,“如果你们是为钱财,我的行李就在马车上,你们拿了就走吧。” 为首那黑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笑毕紧盯着宋棠和红莲说:“若是在往常,我们拿了钱财也就了事了,不过今天我们还想要点不一样的。” 方桐忙喊道:“你别乱来。” 为首那人冷笑着看了方桐一眼。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身旁的那四人立即提剑朝方桐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宋棠开口道:“稍等。” 但那四人已齐齐刺向方桐。 方桉立即飞身去救,但才一转身,其后背就被刺了一剑,剑刃直透前胸。 方桉随即倒地。 宋棠、红莲和方桐都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第94章 路遇与相助 看见弟弟倒地, 方桐有如万箭穿心,一向冷静的他再也无法冷静, 立即用尽全力朝围攻他的人乱刺一番, 待这群人受伤之际快速地朝弟弟的方向飞身而去。 另一批没有受伤的人随即朝方桐紧追而去。 方桐的性命危在旦夕。 生死攸关之际, 宋棠猛然高声道:“且慢。”然后看向那领头人说:“有话好商量,请别动他。” 领头人冷笑道:“他们杀了我好几个兄弟, 此账怎么算?” 宋棠:“你先让他们停手, 我们坐下来好好商量。” 领头人冷哼道:“杀人偿命,有什么好商量的。” 宋棠也抬高几分声音道:“那也是因为你们的人拦路在先。” 领头人猛地叫住了他的人,然后对宋棠说:“所以你是觉得都是我们的不对是不是?” 宋棠斟酌了一下, 没有做声。 领头人喝道:“说啊。” 宋棠顿了顿才语气和缓地道:“我不太懂你们的规矩, 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见谅。”又道,“你们闯江湖的人, 应该也是讲道理的。” 这句话让那领头人听了觉得舒服,果然态度就缓和下来了,招呼他的弟兄们原地坐下。 宋棠也在红莲的搀扶下在一处石头堆上坐下。 方桐见状只好强忍住心里的怒火,将已经不省人事的弟弟抱着来到宋棠和红莲的跟前。 宋棠忙伸手去探,发现方桉的气息已经很弱, 顿时倒吸了一口气,那搁在他鼻孔前的手也猛地抖了抖。 她看了方桐一眼, 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深深的绝望,她的心也顿时碎了。 但她不能在此时表现出丝毫的脆弱和愤怒来,于是强压住内心汹涌的情绪,看向那领头人说:“我猜你们应该是为钱财吧?” 那领头人坦诚道:“没错, 但有时候也想要点别的。” 然后他看向宋棠那张白皙俊俏的脸,对他的手下说:“长得很俊是不是?” 他的手下们连连点头。 宋棠的脸顿时腾地红了,同时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此时他们三个是肯定打不过眼前这群土匪的,要取胜就只能智取,于是她一边看似冷静坚强地忍受着他们的注视一边快速地思索着应对的办法。 一想到宋棠可能会遭受的磨难,红莲就不淡定了,她虽然也很怕,但还是顶着害怕道:“‘他’体弱多病,不适合,你们看我怎么样?” 那领头人和他的弟兄们便朝红莲打量了一番,然后满意地点点头。 宋棠忙说:“少废话,你们看上的不是我吗?那我愿意就是了,但有个条件——放了他们两个……..” 方桐随即抢过话道:“她们两个都太柔弱了,我比较强健,选我吧。” 说这话时方桐差点悲愤得想破口大骂,但也只能暂时强忍着了。 那领头人朝方桐冷冷一瞥,说:“对不起,我们对你不感兴趣。” 说罢指着方桐对宋棠说:“你想救他是吧?可以,你跟你身旁这位小兄弟留下,我们就放他走。当然,你们的钱财我们也全要。” 红莲正欲反对,被宋棠用手按住,只得忍住,但脸上已止不住一副惊慌。 宋棠说:“好。” 方桐顿时道:“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我不会抛下他们的。” 宋棠朝他使了个眼色,他隐约明白了宋棠的意思,才改口道:“也行,但是你们绝不能要了她们的命,并且明天就得将她们交还,届时我到这里领人。” 那领头人嘻嬉地笑了两声,然后点点头。 于是方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宋棠、红莲以及他们所有的银两带走。 他比谁都清楚,宋棠和红莲此番凶多吉少,因此他强压住死了弟弟的悲痛,待他们一行人消失在不远处的深山后立即背着弟弟的尸体往前方走。 他走得飞快,想用最快的速度去找人来救宋棠和红莲。 天色渐暗,背上的弟弟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僵硬了,方桐一边跑一边落泪,数度因为太过伤心而嚎啕大哭。 他的弟弟,他跟他从小形影不离,现在弟弟死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像被掏空了一般,一颗心空荡荡的,整个人软绵绵的,若不是因为要救人,他恐怕早就倒下了。 当他终于来到一个有近百户人住的小镇上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他立即找到当地的衙门,向官府老爷汇报了自己一行人遭拦路抢劫的事,请求他们立即派人去营救。 官府老爷听了后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这类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多次,每次我们派人去抓他们时都落得个惨败收场,而且几乎没人能够生还的,所以…….” 他犹豫了一下后说:“我自然会派人去营救,但是能否成功将人救出来就不好说了。” 方桐忙说:“先派人去救再算,其它事我自然不会怪你们。” 那官衙老爷遂召集了五十人,让他们跟方桐去营救。 方桐遂将方桉的尸体安放在官衙安排的一间旧宅子里,然后带着这五十人迅速地往事发地奔去。 这群人一边走一边跟方桐说那群土匪的事。 “总之我们此番去绝对是凶多吉少,所以兄弟啊,若是我们有些人临阵退缩也请你见谅。”其中一人说道。 方桐紧绷着一张脸听那人说完,对那人的话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良久之后才语气冷淡地说:“我们人多,何须怕他们。” 那人忙说:“这位兄弟,他们的人加起来应该不下百人,而且在深山里设置了重重机关,我们这区区五十人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方桐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那官衙老爷明知道五十人不够应付,却也不肯再多派人,原因不言而喻。 这么看来,此番要想救人很悬。 但无论如何,方桐决定拼死一救。 他的命是宋棠救下的,他必得去救她,哪怕仅仅是为了报恩,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同门之情。 越来越接近事发地了,方桐无意中回头一看,发现人已经走了一大半,眼下只有二十来人跟着。 方桐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眼下是他有求于人,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实在不是他能把控得了的。 于是方桐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冷着脸继续往前。 即将到达事发地时,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群人顿时吓得躲到了路边的草丛中。 方桐没法,只得也站到了路边,同时壮着胆子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 但见有二十来人骑着马朝这里疾驰而来,在队伍中间有一辆马车,马车的四周被布帘严实地包裹着。 不像是土匪。 这一发现顿时让方桐心生振奋,立即对躲在身后的那群人说:“是过路的。” 但那群人依然不肯出来。 待那二十来人越来越近时,方桐发现跑那辆马车的车顶上插着一根旗,旗子上的图标也清晰可见。 那是腾威镖局的马车。 方桐顿时兴奋万分,忙将手中的火把点燃,然后朝他们不断地挥手。 骑马跑在最前面的正是腾威镖局的老大萧四海和他的女儿萧遥,当他们发现了正在拼命挥手的方桐时,不觉一愣,然后放慢脚步朝方桐走去。 方桐还认得萧遥,立即朝萧遥行礼道:“萧姑娘,好久不见。” 萧遥仔细辨认了下方桐,眉头微皱道:“这位大哥,我看你有几分面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方桐:“上回在前往龙潭县的路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萧遥顿时恍然大悟道:“哦哦,我想起来了。”又问,“你现在是去哪里?童姐姐她可好?” 方桐叹气道:“童姐姐她被土匪劫持了,我现在正带人去营救她呢。” 萧遥大惊,忙问究竟怎么回事。 方桐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了。 萧遥不由得一脸凝重,待方桐讲完,她便对萧四海说:“他们就是上回救过我们的人,如今他家主子遇难,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萧四海也随即点头道:“自然。” 于是萧四海让十人护送着镖车往前方镇上去投宿,他和萧遥则带着八名武功高手随同方桐一行人快速地往土匪位于深山中的窝点进发。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点火把,就靠着微微的夜光往前走。 这土匪窝就建在一处悬崖之上,他们若想进入须得经过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然后再经过一个地洞才能到达。 当他们终于来到地洞口时,发现地洞口用一个大石头封着。 方桐用力推了推,发现石头纹丝不动,遂又让多几个人帮忙,那石头依然岿然不动。 萧四海看了看四周,说:“地洞里面应该有人把守,所以我们不宜硬攻。” 说罢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粉状的东西,轻声说:“我们可以试试用这个。” 方桐点头。 于是肖四海将这包粉末倒入一根细细的圆管子里,然后对着洞口处的一个小缝隙往里吹。 吹了一管子粉末后他又往另外一处缝隙再吹进去一管子,然后俯身静听里面的动静。 约莫小半刻钟后他说:“可以了。” 于是十二名武功高手齐发力,没多久就将那石头给推开了,一行人遂快速地进入地洞,朝着未知的前方摸索行进。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过年期间从春节到年初六可能不一定有时间更新,很抱歉!另,本书大概还有六七章的样子就结束了,请亲们多多支持,不要弃坑。下一本书我会争取多存点稿再发布,不会像这本这般经常断更了。 第95章 悬崖之上 地洞窄小蜿蜒, 漆黑一片,让人莫名地恐惧。 因为不想惊动到土匪, 一群人就靠着一点点微弱的火光摸索着前行。 大约走了半刻钟, 隐约可见洞口了。大家顿时精神一振, 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出得洞口,他们的兴奋却荡然无存。 但见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令人生畏的悬崖峭壁, 而且这悬崖和他们所站的位置之间隔着一条大河, 河水深且湍急,透着莫名的凶险。 在那悬崖的顶部,隐约传来点点火光。 无疑, 那上面就是土匪窝。 但是并没有任何东西可助他们通向那里。 官府老爷派来的那二十来人顿时就泄了气, 纷纷表示无能为力。 而对于方桐、萧四海、萧遥以及萧家带来的那些武功高手来说,要过河不算很难的事, 因为他们都会轻功,但是即便过了河,要到达那悬崖的顶部可不是易事,因为实在太高了,哪怕会轻功也没办法飞着上去, 只能同时借助双手和双脚爬着上去。 这么一来,官府派来的这二十人就没办法跟着去, 只能在这里等着了。 这也就意味着只有十一个人能够到土匪窝里去,但是十一个人是根本对付不了一百多个土匪的。 方桐看了看那高如云天的悬崖峭壁,再看看脚下方那湍急的流水,顿时满心的绝望和焦灼, 但是他必须得去救她们,不然他会良心不安一辈子。 于是他对萧四海和萧遥说:“我们几个都会轻功,要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其他去不了的,可以留在这边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萧遥点点头,咬牙切齿道:“不将人救下,我等绝不离开。” 萧四海朝女儿看了一眼,目光中透着赞许,随后对跟来的八名武功高手说:“我们上。” 于是萧家父女、方桐及八名武功高手一起朝对面的悬崖飞身而去。 黑暗中他们的身影模糊,但动作却是利落的。 但见他们很快便到达了对面悬崖上,然后抓住悬崖上的石头或树木,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剩下的人中有些其实也会一点点轻功,但是自问还达不到能飞到对面去的地步,加上怕死,所以都留在了原地。 尽管没有前去,但他们也没有离开,或许在他们看来,此时离开也是需要勇气的,毕竟要穿过那条又长又暗的隧道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况且隧道里还有几个暂时晕倒的土匪,谁知道他们待会会不会醒来,然后对他们实施攻击呢?所以此时最明智的做法是紧跟大部队,如此一来,最起码土匪袭击时有人帮着对付,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死,也起码有一群人陪着,不至于孤零零地死在这危山险地之中。 悬崖很陡峭,能够攀爬借力的树并不多,因此方桐一行人的进度很缓慢。 想到越晚到达宋棠和红莲的处境就会越危险,方桐就焦灼得不得了,他一紧张就咬嘴唇,到后头整个嘴唇都咬破了,鲜血溢满了嘴唇。 悬崖顶上有十来间木屋,这群土匪就住在里面。 无疑,他们都是一群武功了得之人,他们将宋棠和红莲带到住所之后便依照惯例举行庆祝,此时正是庆祝活动举行到高-潮-之时。 土匪首领是一位面相霸气、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一只眼睛用布包着,左脸上还有几条小指粗的疤痕,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凶狠且危险。 此时他坐在一张铺了一层精美刺绣丝绸布的靠背椅上,后背和两边全是人簇拥着,正一边欣赏着土匪们的比武一边慢慢地品着手中的酒。 他手中所拿的酒杯是用黄金做成的,很大,大约能装得下四五斤酒。 他拿着这酒杯的感觉却像是毫不费力。 宋棠和红莲被安排坐在他的左侧边不远,身边同样有一群人簇拥着,篝火的火光映照在她们脸上,使得尽管一身男装打扮的她们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 土匪首领喝光了手中的酒后脸上略带醉意,便半眯着眼看向宋棠和红莲,火光恍惚,眼前的人也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他不自觉地身-下一紧。 这土匪窝里有五六名绝色美人,是他们从各地抢来的,但抢来没多久他便觉厌腻了,此刻看着眼前的两人,不免有换换口味的想法。 副首领一看他这眼神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了,于是朝站在宋棠和红莲身侧的人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当即意会,便将宋棠和红莲从座位上拽起,推到那土匪首领跟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在忙完了春节期间的琐碎事后,作者君终于有时间更新了,大概几天后就能完结了,多谢大家的不离不弃。 第96章 急势 被推到土匪首领面前的宋棠和红莲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害怕。 身处土匪窝,又没有高强的武功, 除了智斗之外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对付了, 然而在这种地方, 哪怕智斗赢了,要想脱身也不容易。 土匪首领那半带探究半带玩味的眼光让宋棠感到恶心, 便不自觉地想到了上官瑜, 要是上官瑜得知自己有难,一定会不惜一切地来救的,可是此时的上官瑜远在百里之外....... 宋棠闭了闭眼, 感到有些头晕和气短。 她一边快速地转动着脑子一边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十七年来, 多少难熬的痛苦她都熬过来了,这一关她也一样要坚强地攻克过去, 只是要如何攻克呢?力量悬殊、地势险峻、时间紧迫,每一样都明显地对她们不利。 红莲的脑子也乱哄哄的,想了好久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便决定不惜一切地护宋棠的周全。 于是红莲对那土匪首领说:“大哥,现在还不到深夜, 大家也还没有玩得尽兴,不如我们再增加几个节目, 玩得尽兴了再算,如何?” 宋棠顿时暗松了一口气,说:“对,我们兄弟两会几样好玩的, 难得今晚大家那么高兴,我们就献献丑以博大哥一笑吧。” 土匪首领嘴角微抿,道:“节目大可留待明日再表演,毕竟我们来日方长嘛。” 说罢他打了个呵欠,说:“我有点累了,我们早点就寝吧。” 红莲顿时慌了,忙朝宋棠看去。 她最担心的并非自己,而是宋棠。 宋棠依然面色平静地对那土匪首领说:“那我们表演个短点的吧,保证能让大哥心情愉悦。” 土匪首领笑笑道:“但是最让我心情愉悦的事是在床-榻-上啊,你懂不懂?” 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拉宋棠,面带笑容道:“来,我们可以先来个鸳-鸯-浴。” 红莲忙说:“她在病中,可能没法让大哥尽兴,不如今晚先让我陪大哥吧。” 说着红莲便走上前来,直接站在了宋棠的前面,然后主动伸手去拉土匪首领的手。 土匪首领看了红莲一眼,赞许地笑了,说:“你倒是很护着‘他’嘛,说说看,‘他’得了什么病,我看看能否帮‘他’治一治。” 还没待红莲回答,宋棠便答道:“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晚上就浑身瘙痒兼发红。”又道,“由于我哥晚上都是与我同榻,所以‘他’现在也有这个症状。” 听得宋棠这么说,红莲暗暗舒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确实是这样。” 土匪首领的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轮流扫视了一遍,然后笑着说:“想来也就是些皮肤小症状而已,我这里什么药都有,可以让人做个草药浴给你们泡泡。” 宋棠摇头道:“症状尚不明确,不敢随便用药。”又道,“大哥也不希望我和哥哥暴毙在浴盆里吧?” 土匪首领脸上随即闪过一丝不悦,冷声道:“都是些温和的草药,哪里有那么夸张,况且你们今晚总归是要沐浴的。” 然后便有些不耐烦了,不等她们回应就示意身旁的两名手下去准备。 宋棠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快速地瞄了瞄四周,见不远处的房门口有个女人快速地转身进了屋,而屋内也很快亮起了灯火。另一侧,有两个男的各提两桶水快步往那间房子去。 有些痛苦,不是心熬不过,而是身体熬不过,有些痛苦则相反,还有些痛苦是身心都难熬得过,对于宋棠来说,若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她便要面临第三种煎熬了。 紧张和恐惧紧紧包裹着宋棠,让她差点支撑不住。 她暗暗对自己说——必得牢牢掌控住自己的命运,绝不任由他们摆布。 实在不行,那就一死了之。 上官瑜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她脑海,她曾经憧憬过的两人的未来也再一次浮现,让她略微恢复了些斗志。 振作起来吧,没到最后绝不许认输。 她快速地看向另一个方向,看见距离自己不到五尺远的地方有一张桌子,桌面上摆着几盘水果和两把水果刀。 顾不上考虑太多了,宋棠立即说:“稍等,我带上一盘水果吧。”说罢又笑着补充道,“届时大哥可以边泡澡边吃水果。” 遂朝那桌子走去。 红莲当即明白过来,说:“我去拿,你在这等着。” 遂走向那张桌子。 听到这句话的土匪们皆看向红莲。 顿时无数双眼睛落在红莲的身上。 红莲也觉察出来了,脚步便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她不能不继续向前,但要想取走桌面上的水果刀恐怕不太容易。 然而她必得拿到它们。 正无计可施之时,红莲忽然听到宋棠说:“带上几个苹果吧。” 说着宋棠看向土匪首领说:“我看大哥方才只拿苹果吃,想来大哥是比较喜欢吃苹果。” 红莲当即心有领会,说:“好,我把桌上那几只苹果都带上。” 说话间她已经来到那张桌子前,也不管周围的人什么反应,当即将几只大苹果装在一个碟子里,然后将两把水果刀也放在碟子上。 然而,当捧着一盘水果的她才刚转身便听得土匪首领沉声说:“把‘他’给我抓起来。” 第97章 夜逃 宋棠心头一凛, 而红莲则是立即变了脸色。 土匪们似乎是有所提防了。 如此一来,她们的境况就更加凶险了。 那么, 对于她们来说, 这种情况之下能否化险为夷, 恐怕就要看自己的造化了。 红莲在短暂的惊慌后迅速冷静了下来,脸上立即浮现出视死如归的神色。 现在, 单凭个人的力量已经很难斗得过这群土匪, 但是一点也不反抗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红莲一脸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看了看四周,再次平静道:“我本就在你们的领地之中, 何须多此一举。” 土匪首领冷哼一声, 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想什么吗?” 他上前几步,一把将红莲手中的果盘甩开, 再一手揪起红莲的领子,将她像个小鸟般拎了起来。 宋棠忙道:“大哥,你可能误会了。” 土匪首领头也不回地说:“当我是三岁小孩?” 宋棠上前几步,说:“不管大哥怎么想,总之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们‘兄弟’两绝无逃跑之意。” 然后她笑了笑,说:“这悬崖峭壁之上,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想要逃跑,是不是?” 说着她慢慢走到红莲这边,看着土匪首领说:“先把她放下来吧,我们有话好好说。” 土匪首领又冷哼了一声, 并不做回应,而是将红莲的衣领揪得更紧,说:“少跟我玩把戏,否则有你好受的。” 红莲的颈脖处被他的手勒着,无法说话,只是立即脸带抱歉地点了点头。 宋棠见机道:“先将她放下好吗?不然她会死掉的。” 土匪首领猛地将手一松,红莲整个跌落地上,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宋棠忙蹲下去拍她的背,同时在她耳边轻声说:“先保住命再说。” 红莲点头。 土匪首领对他的手下道:“将他们带到浴池来。” 说罢他快步地进屋去了。 宋棠和红莲随即被几人推着进了屋。 穿过一条不长的走廊,便到了一间只有一只石彻的大浴池的房间。 此时里头站着一名美少妇和一名中年妇女,而土匪首领已经光-着-上-半-身斜靠在了浴池里。 浴池的水面上飘了一层花朵,有干花也有新鲜的花,品种多样,芳香怡人。 宋棠和红莲站在浴池边,不肯再上前。 土匪首领问:“怎么不进来?” 宋棠:“实因我们最近皮肤有点疑难杂症,不敢与大哥同浴。” 土匪首领抬眼看了她们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脱了衣服给我看看,说不定是我懂医治的症状呢。” 红莲顿时不淡定了,道:“这......” 宋棠暗中拉了拉她的手,对土匪首领说:“脱也可以,只是能否让她们两人先退下?”又笑着解释道:“我们两个毕竟没在女人面前脱过衣服,有点放不开。” 土匪首领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 宋棠忙说:“我们身上没有任何凶器,大哥尽可放心。” 土匪首领遂让那两个女人搜她们的身。 宋棠忙说:“不必搜了,我们自己展示给你看。” 说罢便将外衣都脱了,只剩下里头白色的单衣。 红莲见状也照做。 由于单衣里头裹了厚厚的布带,因此她们的女性特征看起来并不明显。 土匪首领便相信了,于是挥手示意那两个女人退下。 那两个女人一退下,土匪首领便说:“都脱了吧。” 宋棠再次捏了捏红莲的手,然后朝西侧竹制的水管看了看。 红莲遂快速地朝那里看了一眼,见那里除了有一条竹制的水管以外还有一只铁做的脸盆,顿时便有所悟,脸上也瞬间有了光彩。 宋棠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图,遂对那土匪首领说:“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脱-衣-服,难免有些不习惯,还请大哥先闭上眼睛。” 土匪首领不耐烦道:“少给我扯这些。” 宋棠:“大哥息怒,你就闭上眼睛一小会,好吗?” 土匪首领哼了一声,说:“你们想耍什么手段?” 宋棠:“不敢。” 红莲:“这里是大哥的地盘,我们耍手段岂不是自动送死?” 土匪首领又看了她们一眼,见她们一幅纯真无害的样子,才不太情愿地闭上眼睛。 红莲立即朝水管方向去,将那竹制的水管和那铁脸盆给拿了,然后将竹制的水管给宋棠,自己拿着铁脸盆便快步走到土匪首领的头部位置,将牙一咬,心一横,用尽力气朝土匪首领的头敲去。 只听得土匪首领闷哼一声,额头处便有鲜血冉冉流了出来。 他大概是很疼且很晕,虚晃了一下手,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 红莲又是一铁盆敲下去。 这一下便将土匪首领给击晕了,整个人随即往浴池里沉。 宋棠忙拉过红莲的手往窗户的方向跑,然后相互帮助着从窗户爬了出去。 才一下地,她们便见不远处站了几个土匪,立即蹲下不动。 那几个土匪显然是做夜间巡逻的,站在一个地方看了看,见没什么可疑,便又往前走。 这一走,就距离宋棠和红莲更近了。 在他们距离她们还有五六尺远时,宋棠猛地抓起一块石头朝不远处扔去。 随即不远处便传来了石头落地的声响,那几个土匪也立即朝那里跑去。 这边厢,宋棠和红莲没命般地往前方的黑暗的所在跑去。 但是没跑多久,前方又出现了几个走动的人影,并且有两条体型硕大的狗在那里机警地观察着四周。 宋棠和红莲的心再次纠紧,她们看了看四周,发现只有那里才有路。 “怎么办?”红莲问宋棠。 宋棠:“我们往黑暗中去。” 红莲:“但未必有路。” 宋棠:“最危险的地方有时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红莲点头,于是拉着宋棠便往西侧的黑暗跑去。 然而她们才跑出没几步就被那两条狗发觉了,它们立即狂吠起来,并朝她们飞跑过来。 第98章 红莲 宋棠和红莲的心顿时提到了嗓门上。 被那两条狗发现, 恐怕神仙也救不了她们了。 前方一片黑暗,后面是紧跟着那两条狗跑来的土匪, 显然无论她们做什么样的选择都逃不出去了。 但即便是这样, 她们仍然不肯停下, 没命般地往前方的黑暗跑去。 宋棠的双脚平时连走路都艰难,更别说跑了, 但是此刻却忽然有了一股力量, 使得她忘记了双脚的疼痛和不便,只顾拼尽全力地往前跑。 这一跑,倒也真的能跑得起来。 然而, 毕竟是一双病脚, 哪怕用尽了全力,跑得都不快, 因此她立即对红莲说:“你先跑。” 红莲紧紧抓住她的手说:“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奴婢绝不会丢下你的。” 宋棠:“能逃出一个是一个。” 红莲:“不,反正也逃不出去。” 宋棠不说话了。 红莲跟她已多年,这些年里, 她时常有种自己与她命运与共的感觉,但那时远没有此刻强烈。 现在看来, 今天她们两个都要死了,那就一起死吧,反正在这里就算是活着也活不长。 于是宋棠没有再坚持,而是紧紧地握住红莲的手, 说:“好,我们一起。” 但是眼泪已经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宋棠是多么地不甘心就此死去啊。 但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自救了。 那两条狗很快便追上了她们,分别将她们扑倒在地,并且牢牢地按住。 毕竟是经过训练的狗。 五名土匪也即刻赶上,将她们牢牢地围住。 由于黑暗中他们看不清楚她们的样貌,于是其中一人点起了火把。 这下她们再无处可躲藏。 见是她们,土匪们立即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让其中一个去浴室看,其余四个则将她们两人抓了起来,同时通过暗号通知其他土匪过来。 很快,近五十名土匪陆续赶来。 红莲瑟瑟发抖,但依然表现出一脸的无畏来,而宋棠则跟平时一样的冷静。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着,带着一种宁死不屈的表情看着这些围住自己的土匪。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做什么,但是害怕也没有用,所以她们倒不如努力地将恐惧压制住。 他们一步步地朝她们靠近,她们一步步地后退,很快便退无可退。 此时天空忽然下起了毛毛雨,又刮来阵阵凉风,再加上这毫无退路的处境,当真让宋棠品到了末日般的凄凉。 宋棠和红莲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又不能说,便都化为了深深的凝视之后心有灵犀的一笑。 这一笑,有道别、有感恩、有眷恋也有难过。 两人相处多年,情同姐妹,能够在生命最后的关头死在一起,也算是这不完美的人生里稍感欣慰的一件事吧。 宋棠闭了闭眼,忽然想到了自己背负的破案重任,想到正在为案子日夜奔忙的上官瑜和还被关押着的父母以及受牵连人的亲属们,心跳便猛地加快了几分。 对了,还有要画给师傅做生日礼物的画,她现在才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对她重要的人和事值得她留恋,她怎么可以死? 不,不能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必须得想办法,宋棠一边这般想着一边睁眼看向他们。 为首的那人冷冷地说:“在这里你们就是插翅也难飞,别妄想还能逃得出去了。” 宋棠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棠忙抬眼望去,见土匪副首领领着十来人快步朝这里走来。 他们看起来来势汹汹。 宋棠顿时在心里叫了声不好。 但见副首领拨开人群直接来到宋棠和红莲的跟前,目光凌厉地看着她们说:“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 红莲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副首领哼了一声,道:“少跟我装糊涂。”然后逼视着红莲和宋棠说,“首领已经死了,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显然是你们两个杀死的。” 宋棠忙道:“我们兄弟两只是一介书生,用手无抓鸡之力来形容都不为过,又如何能杀得了你们首领?” 副首领道:“我们首领患了多年的头痛病,所以他的头部是最脆弱的,如今你们用铁盆子敲他的头,无疑是打中了他的痛处。” 还没待宋棠和红莲说话,副首领便刷地抽出佩在腰间的剑,朝宋棠刺去。 宋棠只觉脑袋一片空白,但还是本能地往侧边一避。 副首领的剑再次刺过来,这次的力度更猛,速度也更快。 宋棠绝望地一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 忽然有人闷哼一声,随即有倒地的声音。 宋棠如雷轰顶,立即睁开眼睛来看,见红莲被那把剑刺穿了心脏,正倒在她的跟前。 鲜血染红了红莲的前襟。 “红......哥哥。”宋棠不自觉地喊道,赶忙蹲下身去将红莲的上半身抱进怀里。 鲜红的血从红莲的嘴角直往外流,她用尽全力地看向宋棠,哆嗦着道:“你一定要......活下去,我......我......” 说到后面时她忽然喷出一口鲜血,便没法再说下去了。 宋棠强忍着悲痛将她放到地上,对副首领说:“大哥,如果我是你,面对此刻这样的局势,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这时,忽然四周传来刷刷刷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近。 土匪们立即起了警惕,忙分头去看。 原地里顿时就只剩下宋棠和副首领了。 宋棠也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她缓缓起身,说:“大哥,你信不信,今晚过后你也许就能在这里称王,也许要葬身此地?” 副首领怒视了她一眼,又略微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身走了。 他才转身没多久,不远处便传来了激烈的打杀声。 宋棠仔细地听了听,忽然心里明白了过来,立即快速地朝一旁的草丛躲去。 第99章 夜箭 打斗声越来越清晰了, 期间还夹着有人受伤后发出的哀嚎声。 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地, 平添几分哀愁。 躲在草丛中的宋棠极力地朝那透着微弱火光的打杀现场看去。 由于火光微弱, 加上两方的人厮杀成一团, 所以她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来救她了。 上官瑜尚在距离数百里之外, 按理说应该来不了, 且也没办法那么快收到她被人掠走的消息,那么,最有可能来的就是方桐了。 她又看向倒在不远处已经断气了的红莲。 雨水细密地落在红莲的身上, 将她前襟的血冲洗干净了, 也洗去了她临死前眼角淌出的泪。 死之前她一定有想到她的爹娘,一定很舍不得这人世吧? 她才十七岁。 她是为救宋棠而死的。 当那一刻来临时,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这不禁让宋棠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红莲时的情形,那时候红莲看起来才十岁出头,脸上带着乡下女孩特有的羞涩,小小的个子, 乖巧地站在宋燕和与龚夫人面前,像在接受检验般满脸的紧张。 但当宋棠进来时, 她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某种牵引般转头去看,然后她立即放松了下来,朝宋棠抿嘴一笑。 那一笑让宋棠有种预感——这个女孩子会跟她投缘。 之后,两人朝昔相处的日子里, 宋棠也曾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红莲跟在她身边一天,她就会视她如姐妹一天,绝不会让红莲受委屈、受亏待。 如今细想起来,尽管她没有让红莲受过什么委屈和亏待,但却让红莲吃尽了苦头。 现在还连命都搭上了。 还有方桉......方桉也是因为此趟来协助她查案才丧命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棠觉得心口像被千斤大石压住般的难受,又像被刀割般地隐隐发疼。 她没办法呼吸,没办法喘气,双手紧紧地揪着草丛里的草。 伤心、愧疚和恐惧牢牢地笼罩着她,让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心又充满了感恩和动力。 如今的她,只有好好地活下去并且将案子查明才算是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她必得将悲痛便化作力量,为了不辜负他们的牺牲而好好地活下去。 红莲...... 宋棠在心里默念着这名字,这简单的两个字在此刻被她品出了千般滋味。 她看着那被雨水不断浇淋着的红莲,多么想不顾一起地冲过去将她带到这里来啊,但是她不能,否则就是送死。 打杀声依然不断,宋棠也随即将目光投向战场。 但见来的那方人数不多,然而战斗力却很强,基本上可以一个对三四个。 宋棠那揪着的心边舒展了些。 她也想去帮他们一把,可是要怎么帮呢? 忽然间,她想起先前在去往沐浴间的路上曾经过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那屋子里的墙上挂着一把弓和几筒箭。 在云雾山时,宋棠除了练内功以外也常练射箭,毕竟这项技能对双腿的要求不高,也不一定要站着练,因此她经过那几年的演练,技术还是不错的。 宋棠又仔细观察了下,发现挂弓箭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便放心了些,悄悄地从草丛的另一边出去,摸黑走向那屋子。 虽然走路时脚很疼,加上鞋子被雨水打湿了,走得很艰难,但宋棠还是咬着牙坚持走,终于在过了半刻多钟后走到了那屋子。 里头依旧亮着灯,只是一个人也没有。 宋棠没有犹豫,立即将弓箭背上,又将那一筒箭拿上,在拿那筒箭时她顺势数了数,发现一共才十支。 十支太少了,哪怕百发百中也只能射死十个人,但这里起码还有七八十个土匪。 她立即在屋里找,很快从一只木箱子里找到了一箱箭。 她试了试,整箱箭大概有五六十斤重,箭的数量起码有几百只。 她不禁一阵欣喜,立即弯身使出全身的力将箱子搬起,一步一步地往门外去。 却说方桐一边与土匪们周旋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想知道宋棠和红莲在哪里,无奈连她们的人影也看不到,心里便越发地着急。 他想从这些土匪那里打听,然而这些土匪现在正打得起劲,且没有处于下风的现象,要想从他们口中得知消息不太可能。 但他必得尽快找到她们。 想到这里,他便心焦得不行,一个不留神便被旁边的一名土匪刺中了一剑。 幸好他闪躲得快,那剑只刺伤了他的手臂,不过由于对方的力度极大,他即使没看也知道手臂上的肉都被刺进去几寸了,而且破了一大片皮。 那手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并且鲜血直流。 但他顾不上了,立即用另外一只手提剑迎击。 然而受伤的他如何斗得过围攻的四人?加上受伤的手臂一直在流血,因此没几个回合他就出现了体力不支的情况。 难道又像弟弟一样死于他们的手中?这是方桐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可是他的伙伴们都在和土匪们奋力地拼杀着,没有谁能来帮他。 他只有拼死一战。 于是他大吼一声,提剑就朝土匪们猛刺过去。 但是由于体力不支,三两下就被三个土匪同时击中,身上顿时多处受伤,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欲坠了。 生死关头,忽然不远处传来嗖嗖的几声,围攻方桐的那几个人随即倒在了地上。 方桐大感吃惊,忙朝远处看去,但是远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又看向其它地方,见不远处也有几个土匪相继中箭倒地。 是她,一定是她在暗中相助,方桐不禁一阵暗喜。 他知道她善射箭。 他竭力地想辨清她所在的方向,但是怎么也辨不清,因为箭射来的方向一直在变动。 她腿脚不灵便,不太可能这么快速地转换所处的位置的。 那除了她还能有谁? 红莲可并不善射箭。 正思索间,不远处的土匪已经倒得差不多了。 射箭人的速度和角度变换之快,简直要远超方桐所认识的宋棠。 而且方桐这边的人没有一个被误射,可见对方的眼力。 这又不禁让方桐有些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又是几下干脆利落的射击,最后三名土匪也倒在了地上,现场顿时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第100章 重逢 方桐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 对着一片漆黑的不远处试探地问:“是你吗?” 一开始并没有人回答。 方桐又道:“我是你大师兄,你别怕。” 黑暗中终于传来了细细瑟瑟的细碎声响, 没多久, 宋棠发髻凌乱、双手带血地出现在微弱的光线中。 方桐忙上前去, 目光快速而敏锐地打量了她全身一番,然后道:“谢天谢地, 你没有受重伤。” 宋棠说:“我没事。” 方桐执起宋棠的双手来看, 见上面有多处磨损,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便不禁心头一疼, 道:“方才就是你用箭射的他们?” 此时, 一些没有被射中要害的土匪又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了,萧四海和萧遥等人立即提剑对付, 一时间又是哐啷哐啷的打斗声。 但由于这些中箭的人伤得都不轻,所以萧四海他们几个很快便占了上风。 见问题不大,方桐和宋棠又拉回了视线。 宋棠点点头。 方桐:“你是怎么做到可以快速地变换角度和位置的?” 宋棠拉他走向不远处,指着上面隐约可见的一处屋顶说:“他们在那上面设置了一个可向四周移动的瞭望台。” 方桐仰头看了看,问:“你带了很多箭上去吗?” 从方才的情形看, 不少土匪的身上都连中两支以上。 宋棠:“嗯,一木箱子, 大概有三四百支。” 方桐暗吸了一口气。 从地上到达那瞭望台起码得攀爬六十多级阶梯,她一个手无抓鸡之力且患着重病的弱女子竟然一个人将那箱箭给搬了上去...... 方桐百感交集,朝她微笑着说:“多谢你救了我们的命。” 宋棠顿时泪流满眼,摇摇头道:“你们为我做的牺牲还少吗?” 说着已有点站立不住。 方桐忙扶了她一把, 脑海里又想到弟弟方桉的死,也是难掩满心的难过,只是逝者已矣,再伤心又能如何?便强忍住悲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情的发生并非个人所能阻挡,你也不必......”他哽咽了一下接着道,“那不是你的过错,望你不要过意不去。” 说罢他问:“红莲她......” 宋棠原本已拼命忍着,此刻再也没法忍,猛地便哭了起来。 方桐明白了过来,说:“我们会带上她走的。” 那边厢,将所有土匪解决掉后的萧四海父女立即和手下们分头去搜索土匪窝,没多久便搜出了三十箱金银珠宝、八箱名贵衣料和六箱珍稀药材等。 萧家父女虽然经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但这么多珍贵品种齐聚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因此都不免两眼发直。 “这东西加起来足以算得上大旸身家排名前五十的人了。”萧遥感慨道,快速地看了父亲一眼。 这些东西肯定不能自己拿了的,但是也不能都上交给地方官,否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暗中瓜分掉呢? 萧四海也在考虑这个问题,说:“这等事还没到上报给朝廷的程度,不如我们分给百姓吧,反正这些东西都是从百姓或富裕人家抢劫来的。” 萧遥默了默,略显犹豫地说:“这样好像也不太妥当。” 想到他们几个冒着极大生命危险获取到的这些东西,总归是不太舍得就这样分给了百姓,再说了,她还没伟大到这个地步。 萧四海挑挑眉,没有马上做决定。 这时方桐搀扶着宋棠过来,萧家父女便赶忙看向他们。 见了一身男装打扮的宋棠,萧遥一开始还不太敢认,等她从宋棠的轮廓中看出几分熟悉感来时,她温声问道:“童姐姐怎么女扮男装了?”又随即道,“万幸,万幸。” 若是宋棠此次是以女装被土匪掠来,情况可就凶险得多了。 宋棠朝萧四海和萧遥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对萧遥说:“萧姑娘,有件事我得郑重向你道歉。”说着她看了看一脸迷惑的萧遥,道:“我并非姓童,上次我告知你的是假名,我其实姓宋名棠,乃京城今年春天那单特大案件的被牵连者之一,此番是为了查找真相和救下那些被牵连人而出来的。” 萧四海和萧遥对视了一眼,然后朝宋棠抱拳道:“原来你就是宋姑娘,久仰久仰。” 萧遥一开始表情还有点复杂,没多久便笑了,道:“怪不得我上次就觉得你们一行人的举动有些不寻常。”又问,“现在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宋棠:“还在马不停蹄地调查之中。” 萧四海:“可有线索了?” 宋棠:“似乎是有一点了,但是还不太敢确定。” 萧遥道:“你一个带病的姑娘家这么跑出来,而且一查就从春查到了秋,可真不简单。” 宋棠微微一笑,道:“萧姑娘过奖。”然后看了看摆在身旁的那些财物,道:“你们方才的谈话我稍微听到了几句,我的意思是——只上交十分之一给地方官府,表示那就是我们所查获的所有东西了,然后你们镖局拿十分之二,随便你们用作什么,我们查案队拿十分之三,用作查案的盘缠,剩下的我想分给此次事件中牺牲了的那些人的亲属,作为抚恤金。” 这听起来倒是很合理,于是萧家父女和方桐都点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101章 这段时间由我来照顾你吧 于是大家一起将大部分金银财宝秘密地从另一个方向带走, 之后再回来跟官府派来的那批人一起回去。 官府老爷双眼朝那箱金银珠宝看了一小会,眉毛挑了挑, 欲言又止。 顿了片刻后, 官府老爷说:“这么强悍的一群土匪却只有这么点财产, 也是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目光朝方桐和萧四海一扫,见两人脸色平静, 目光坦荡, 便又轻咳了一声,问:“确定都搜遍了么?” 方桐点头道:“确定都搜遍了,我们也觉得纳闷怎么才这么点, 不过后来想想就不纳闷了, 毕竟土匪们想必也有他们自己定的规矩,说不定正好这几天是他们分发财物的日子, 于是就将财物都分发掉了。”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那官府老爷虽然心里不太高兴,但也没再为难,便让人将这箱财物搬到后面的房间里清点去了,然后又说了几句表扬的话,便让方桐他们离开了。 萧四海父女也就此向宋棠道别。 宋棠一行人正准备离开时, 萧遥快步上前道:“宋姑娘,你现在身边没了照顾你的丫鬟, 想必会有诸多不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段时间就由我来照顾你吧。” 她语气温和,态度真诚。 见宋棠有些犹豫, 便又补充道:“直到你回京城找到了合适的人选为止。” 宋棠摇头道:“萧姑娘是走江湖干要事的人,我怎敢劳烦你来干这些事?” 萧遥便笑了,说:“也就一两个月的事,你不必过意不去。”说着她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远的萧四海,再看向宋棠道:“我们镖局人手是足够的,加上有我爹在支持着,我离开一两个月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是让堂堂一个走镖局的女镖师来服侍自己,这总让宋棠觉得不太合适。 看出了宋棠的想法,萧四海道:“宋姑娘有所不知,瑶儿不仅武功了得,日常生活中也是一位颇细心的人,我相信她能胜任得了这工作。” 宋棠感慨道:“我何德何能.......” 萧遥便拉过她的手说:“我和阿爹也都希望九天灵珠鼎早日被找回,所以我这可不仅仅是帮你。” 萧四海也接话道:“她平日里都是跟着我们这些糙汉子走南闯北的,想有个姐妹般的姑娘说说话都难,如今难得与你投缘,就让她跟你呆上几个月吧,也好向你学习学习,她以后毕竟也是要嫁人的。” 宋棠便满含感激地点了点头,握住萧遥的手说:“那就有劳萧姑娘照顾了。” 于是宋棠就此跟腾威镖局的人告别,带着方桉和红莲的尸体回旅馆。 才到旅馆门口就被掌柜的拦下了,说不允许带尸体入住,于是他们只好离开,去找另一家。 另一家也不让进,他们只好到处打听哪里有破庙之类的地方,最后得知距离这里十来里远的郊野有一间破庙。 大家便往那里赶。 这庙子看起来失修已久,有些墙壁和门窗都破了,但是门口以及四周都打扫得很干净,这又不免让宋棠一行人感到惊讶——莫非里头还住着人? 当他们来到破庙的大门口,发现门是从里面锁着的,门的四周围着三尺高的铁栏。 院子里面有一条大狗,见有生人来,立即狂吠起来。破庙里面有微弱的灯光,在听得大狗狂吠后,那灯光拨亮了些。 没多久,有人提着灯笼从屋里出来,往大门的方向走。 待这人走得近些时,宋棠发现是一位年约七十岁的老者,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梳着个简单的发髻,看起来既不像和尚也不像道士。 宋棠朝他行了个礼,道:“老人家,我们是过路的,因路上发生了抢劫,我们的人死了两个,所以旅馆不让住宿,不知您这里可否行个方便?” 为防老人拒绝,方桐忙说:“尸体只需要放在院子里就行,不一定要放进屋。” 那老人看了看这群来人,脸上慢慢透出洞悉一切的表情,说:“可以,那就将尸体安放在院子里吧。” 说罢他将门打开,让大家进来。 那大狗见主人愿意让他们进来,便停止了吠叫,后腿蹲在地上,眼神戒备地看着这群人。 第102章 安置 一群人进来后, 选择了靠近院子西边的一角放置方桉和红莲的尸体。 由于尚未商量对方桉和红莲的后事的处理方法,所以暂时还没买棺材, 只用竹席包裹着。 此时已是深秋, 尸体尚未腐烂, 因此气味上尚不会难闻。 大家七手八脚地在两具尸体的上面撑起了两把大伞,又在香案上点上香, 这才进屋与主人说话。 屋主人自我介绍说他姓吴, 以前是在这里负责主持的饮食起居的,因为主持老年时摔断了腿。后来主持过世去了,仅剩得了两名僧人也于不久后相继离开, 只有他无处可去, 也不想离开,便留了下来, 之后一住就住了十几年。 吴老伯说:“我对这里有感情,打算就在这里终老了。”然后他又笑笑说,“我对生活要求不高,一粥一饭足以,对居住的环境要求也不高, 加上积蓄有限,所以也不打算装修了。” 说着他指了指屋顶的横梁说:“这一间跟旁边那间大概还能撑得了十来年, 那也够了。” 一行人点点头,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个的脸上都充满了忧伤。 正因为忧伤的缘故,大家都不太想说话。 吴老伯一脸理解地叹了口气, 说:“死的人是你们的朋友或者亲人吧?这种时候伤心是难免的,不过也别太伤心啦,只要活着一天,人还是得往前看的。” 然后他看向宋棠。 此时的宋棠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并且由于还来不及更换衣服和洗脸,脸上还有几处想被树枝不小心划到的伤痕,头上的发髻也显得十分之凌乱。 无疑,这是一个经历过很大的挣扎或者与什么强大的力量争斗过的人。 吴老伯神色一凛,问宋棠:“你们是不是路上遇上土匪了?” 宋棠点点头。 吴老伯的脸上顿时现出几分怜悯,道:“最近这一带都不怎么太平,原因就是来了一群土匪,他们占山为王,时不时出来抢劫路人,也偶尔来强抢民女和打家劫舍,大家都人心惶惶,有些人悄悄搬走了,有些人由于不舍得离开这里,便留了下来。” 方桐:“我看官府那边似乎也不太敢管。” 吴老伯看了他一眼,说:“是想管都管不了,已经向上面汇报去了,看看有没有办法将他们收拾了。” 方桐:“方才我们已经将他们收拾掉了。” 吴老伯的眼中顿现光芒,定定地看了方桐一会儿,又看了其他人一会儿,然后由衷道:“厉害,厉害。” 又道:“多谢你们了。” 此时外头忽然传来几声沉沉的雷声,紧接着风也刮起来了,吹得附近树林里的树叶哗啦啦直响。 吴老伯、方桐和几个男的便走出院子来看。 宋棠和萧遥也抬头看向外头的天空。 但见天空上隐现汹涌的暗云,闪电一下下地划破长空,给人风雨欲来之感。 吴老伯说:“看来是要下大雨了。”然后他走到右侧的一间屋子前,用手推开门,对方桐等人说:“将尸体搬进这里来吧。” 方桐赶忙道谢,与几个男人的一起将尸体搬了进去。 然后大家再次回到屋里。 这才进到屋,大雨便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吴老伯从厨房里提来一只圆形大火炉和一簸箕红薯,一边熟练地将红薯埋进火炭里一边说:“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就给大家烤点红薯吃吧。” 众人忙道谢,宋棠便从高凳子起身,坐到一张矮凳子上,帮忙烤红薯。 她在云雾山上时曾与几个师兄们一起烤过红薯,十分喜欢烤红薯的味道。 火炭发出淡淡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使得她原本苍白的脸带了点红晕。她看起来很安静,又像是有着沉重的心事,让人有种很想去抱抱她的感觉。 方桐的目光默默地停留在她的背部,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在土匪窝时,他觉得他跟她有命运相连之感,可是到了这里,她又好像不是他能琢磨得透的了。 她将从土匪窝里搜出的金银财宝给了他很多,有些是当着其他人面给的,有些是暗地里偷偷增加的。 他知道她这是在补偿他失去弟弟的痛苦,尽管他很清楚其实那跟她并没有多大关系。 痛失弟弟让方桐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对生命的理解都有了不同,他想珍惜自己想珍惜的人。 只是她不肯给他机会。 他又想到了上官瑜,便不免有几分心烦,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宋棠的背部移开。 外头雷雨交加,狂风也大作起来。 吴老伯一边翻着红薯一边说:“凭我的经验,这雨估计没两三天都停不了。” 宋棠回头看向方桐,说:“大师兄,今晚我们商量商量如何安置的事吧?” 如果雨实在要下两三天,他们肯定没法子上路的,但是方桉和红莲的尸体得处理,毕竟还是得入土为安。 方桐点点头,于是一群人围坐着商量起来。 要拉回京城去下葬是不可能的,因为案子还在调查之中,谁也不知道还需要用多少时间才能查出真相。再者,拉着尸体去查案也不方便,何况尸体放久了会腐烂。 萧遥说:“还是就近找个地方安葬了吧,立个小石碑之类的,以后回来也能找得着。” 接着她又说:“有次我们镖局在路上遇到劫匪,死了两位兄弟,我阿爹也是这么处理的。” 宋棠点头说:“嗯,恐怕也只能先这么处理了。” 又看向方桐。 方桐也看了看她,默了默才点头说:“行,那就就近安葬了吧。” 吴老伯说:“我会一点点风水,明日一早我出去看看,挑两个好点的位置给他们。”又说,“只要我还在,日后每年清明我会去帮他们修理修理坟上的杂草,再给他们烧香拜祭一下。” 这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宋棠给了吴老伯一些银两,作为他每年帮忙除草和拜祭的报酬。老人原先不太肯收,后来见坚持不过,只好收下了。 方桐也另外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到时候买点吃的去拜祭。 吴老伯郑重应下。 次日,果然还是大雨滂沱,根本没法上路,于是方桐便和吴老伯一起披着蓑衣去物色墓地。 宋棠和萧遥在家做饭。 萧遥和宋棠都不太会做饭,但是只是炒几样青菜和一个萝卜干而已,因此两人合作着也炒了出来,而且味道也还可以。 昨晚,萧遥和宋棠是同住一间房间的,吴老伯并没有过问她们的关系。 夜间,梳洗完毕后,萧遥给宋棠按摩腿部,一边按摩一边说:“你这症状也确实是奇怪,你有没有想过是不是被什么邪灵鬼怪缠身的缘故?” 宋棠:“有想过,我阿爹还找过会解这些的人来看,但是并没有效果。” 萧遥长叹一声,道:“这可得遭多少的罪哦,难为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要求亲自查案。” 宋棠:“反正豁出去看看。” 萧遥抬头看向她,问:“你有心爱之人了吗?” 宋棠被她看得脸上一红,然后点点头。 萧遥便如释重负般笑了,说:“不知你看上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宋棠也笑笑说:“是我平生见过的最合我意的人。” 萧遥挑挑眉说:“喔。” 然后起身,问:“是谁?” 宋棠:“日后你就知道了。” 萧遥装作不懂,皱眉问:“什么意思?” 宋棠:“过些日子你会看到他的。” 萧遥笑着搂了搂她的肩,说:“好,我也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棠原本以为萧遥会不太懂得照顾人,没想到事情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心里也多少感到欣慰。 只是夜深人静时,不免会想起红莲,想起两人一起走过的日子,想起红莲临死前为她挡的那一剑以及雨水滴落在红莲尸体上的场景。这一幕幕的往事都让她感慨万分,于是不知不觉间流了许多泪。 如果此案能水落石出,如果她和她的家人都能活下来,她打算回京城之后就将红莲的父母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算是帮红莲尽孝吧。 大雨足足下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时天气终于转晴,大家便在这天将方桉和红莲给安葬了。 安葬完毕,吃过午饭,一行人便告别吴老伯,继续上路。 就在他们离开没多久,两名男子骑马匆匆而来,一到破庙门口就问吴老伯宋棠他们一行人的去向。 吴老伯见问他的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虽然只穿了一身普通的蓝布袍子,但整个人却透出一股高贵之气,便不免有些疑惑,问:“你们是谁?” 为首那男子道:“我们是那一行人的朋友,因为有点事耽搁了,所以现在才来。” 吴老伯又朝他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番,才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往哪边去了,但还没走多久,要不你再四处打听打听吧。” 那男子点点头,朝吴老伯抱抱拳,然后翻身上马飞奔而去。 吴老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另一边山上的那两座新坟,慢慢地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今天的更新,前段时间特别特别忙,每天都被各种要事挤满,今天才抽得出一点时间来更新,很抱歉! 第103章 想见 这两人正是上官瑜和萧原。 却说宋棠被土匪掠走那天, 正在分头调查的上官瑜从上午开始便感觉心里莫名地不安,而且那不安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烈, 到下午时就变成了焦躁。 皇帝生活在宫中并且有重重保护, 基本上人身安全方面是不用担心的, 而且他正年轻力壮,平日里也有锻炼, 想来身体也不会忽然有事。 太后一向小心谨慎, 无论人身安全还是饮食上都是可以放心的。 唯一最有可能有事的便是宋棠了。 他最不希望宋棠有事,因为她是唯一能牵动他的心的人。其他人,哪怕是皇上, 都没有在他的心里占有太重要的位置。 雨后的天空一碧如洗, 因而阳光也显得格外的耀眼,即便已是深秋, 它也显出了能让人流汗的热度。 马车里的宋棠头晕得很厉害,便闭上眼睛小憩。 以前她较少感到头晕,最近不知为何却常常会头晕,她猜想应该是长途奔波加上夜间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因此也没有跟大伙们说。 但细心的萧遥还是从她苍白的脸和无血色的唇里看出了不妥,说:“你会不会是气血两亏?” 正闭目养神的宋棠便睁开眼睛看向她, 说:“有可能。” 萧遥便说:“待会去到小镇之类的地方我去买点红枣、枸杞和桂圆,给你泡水喝。” 人在途中,没什么机会做饭,便只有这么办了。 宋棠点点头说:“好的, 谢谢你!” 萧遥凑近几分,握住她略显冰冷的手问:“你脸色好苍白啊,你还好吗?” 宋棠很坚定地点头道:“不要紧,你不用担心。” 萧遥的表情才放松了点,微微坐直了身子,说:“我念首诗给你听吧,也是方十六郎的。” 宋棠微笑点头。 她也很喜欢方十六郎的诗,这要算是她和萧遥的共同爱好了。 萧遥笑着看了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又略微回忆了一下,然后吟诵道: 梅边吹笛,月下静听,春风过山岗,满城烟霭半暗明。 燕子飞时,芳草苏醒,遥望江河处,水天之间舟悠行。 春水悠悠,长空浩浩,夜深不觉迟,依依不起将诗吟。 听罢,宋棠顿觉身体好受了许多,微笑道:“他应是个心中有深情之人,他的诗句之中总有一些令人动容的情感。” 萧遥:“我也觉得,所以我很喜欢他的诗。” 说罢萧遥又道:“等我回姑苏城时,我一定会让姑妈帮忙制造个机会见见他。” 宋棠又笑了,说:“就这样保持着喜欢也挺好的,不一定要见其本人吧。” 萧遥便认真道:“不不不,我听姑妈说他才二十来岁,不是那些迟暮老者,所以我还是蛮想见一见的。” 宋棠便明白了——萧遥对方十六郎除了崇拜之外,还有点爱慕之情。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萧遥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纪,何况又尚单身。 于是宋棠道:“既然你那么想见,如果有机会见的话就见见吧。” 萧遥郑重点头道:“对对对,哪怕只是和他交个朋友我也觉得满足。” 宋棠:“祝你美梦成真。” 便扭头看向窗外,回味着萧遥方才吟诵的那首诗。 其实何止萧遥,她自己也对方十六郎有种莫名的好感,尽管素未谋面,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他的诗句里,她常常能读出共鸣来,便觉得这是一个值得交个朋友的人。 不过她并没有很强烈的要见他的愿望,对于上官瑜和她阿爹以外的男人,如无特别必要,见或不见就都可以随缘。 很小的时候宋棠就明白,不要把任何人当做自己的天空,如此,便不会太过依赖他人,也不会被他人所禁锢,更不会对他人有太过狂热的表现。 即便如今的她全身心地爱着上官瑜,也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独立。 她不愿意过多地依附于他,如果可以,她只想与他并肩而行。 外面的阳光暗淡了些,四周便传来了风声。 萧遥看了看天空,说:“这天气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阳光四射的。” 又道:“不过又不太像是会下雨。” 她看了宋棠一眼,说:“也许只是暗一会儿,待会就放晴了。这种天气我见过不少。” 宋棠点头。 这大半年里她什么天气都见过了,所以一点也不觉惊慌。 萧遥将窗帘放下,说:“你困了,歇一会儿吧。” 说着她自己也打了个哈欠,说:“我也睡一会儿。” 两人才闭眼没多久就听闻外头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于是都立即睁开了眼。 还没待她们分辨清楚,就有人在车窗外温声问:“睡了吗?” 宋棠猛地一惊,立即坐直起来,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第104章 你怎么来了? 在经历过那样危险恐慌的事情之后,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让宋棠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源, 这种感觉跟她今年三月赶去皇家大牢询问几位受牵扯人后往大牢的门口走去时看到如同一个光源的大门口那一刻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她的心也顿时振奋起来。 在她才稍微掀开一点点窗帘时, 他的手已经伸过来,牢牢地将她的手握住。 宋棠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上官瑜的目光便带着关切和热度地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她在流泪, 他的心顿时纠紧着, 尽管并不知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她受了不少苦。 他转头朝萧原挥了一下手。 萧原便立即拉着跳下马来,连同上官瑜的马一起牵着走。 上官瑜又对其他人说:“你们先走, 我稍后跟上。” 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而来。 不过大家都大概地明白了他的用意, 立即照办了。 上官瑜俯下身子看向宋棠。 因为窗帘被他掀开了,车厢内的光线也明亮了, 他因而看到了坐在宋棠身边不远的萧遥,顿时愣了一下。 萧遥没见过上官瑜,也不知道宋棠和上官瑜之间的关系,但从宋棠听到他的声音后的表现来看,应是她心爱的人。 于是萧遥主动解释道:“我是负责照顾她的。” 宋棠这才醒悟过来还没有跟上官瑜介绍萧遥, 于是说:“她是腾威镖局萧四海的女儿萧遥,负责查案期间照顾我。” 接着宋棠又对萧遥说:“这位是平王。” 萧遥自然早就听说过平王了, 只是并没有近距离地见过,因此一听到宋棠这么说时整个人愣住了。 前几天她便从宋棠口中得知平王也在协助调查此案的事了,只是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中见到他。 腾威镖局的总部设在姑苏城,而姑苏城乃平王所管辖的地盘, 因此平王乃萧遥从未谋面的头儿呀。一想到这,萧遥的坐姿便也不自觉地端正了些,笑着道:“平王好,多谢您这些年来多腾威镖局的照顾。” 上官瑜冷静道:“我也没照顾过你们什么,只要你们不做违反行规和伤害到其他人的事,我对你们还算是宽容的。” 又道:“我有些话想跟宋姑娘说,麻烦你让一让。” 萧遥哪敢不从,立即说:“好好好。” 遂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这边她才下了地,那边上官瑜便上了马车,并随即将帘子也合上了。 萧遥看了看,没有说什么,往萧原所在的地方去。 她帮忙牵一头马。 上官瑜一进入车厢里面,宋棠便立即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仿佛自己正被一股强烈的气场所包围着。这些日子里由于太想他,因此看到他来她心里是无比欢喜的,只是同时又不免疑惑他为何会来。 还没待她开口问,他已经牢牢地将她抱住,将脸埋在她的颈脖间。 他身上的热度便通过他的拥抱传到了她的身上,让她的心瞬间柔软又甜蜜。 “你怎么来了?”她静静地问。 上官瑜将嘴唇移到她的嘴唇处,狠狠地亲了一口才低声说:“有天我醒来之后便心神不定,到了下午时越发严重,我担心你有事,便找了过来。” 宋棠正要开口,他又擒住了她的唇,这次的热度比先前还要胜几分,直亲得宋棠快要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柔声问:“你最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作者君最近俗事缠身,所以更新得有点慢,很抱歉!我保证一定会尽量抽时间来写,绝不烂尾。 第105章 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他的目光里满是温柔。 宋棠迎向他的目光, 不答反问道:“就因为心神不定,然后就跑来找我吗?”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说:“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 宋棠搂紧了他的胳膊, 说:“几天前是发生了一件满恐怖的事。” 然后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大概地讲了。 他细心地听着, 她能察觉他的表情越来越严峻, 也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紧张,当听到最后, 得知她安全脱险, 他才稍微缓和下来,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 “宋棠,”他柔声地叫她的名字, 将脸紧贴着她的脸说, “我以前曾听人说‘当你遇到了你今生所爱,就跟他相守在一起, 再也不要分开’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想到她经历的那些恐怖而严峻的时刻,他的心里就揪成一团,他恨自己没有一开始就选择跟她一路,恨自己没有在她最需要帮助时及时出现, 这样的遗憾和悔恨他不想再发生一次了。 听他这么说,宋棠才放下一切伪装, 在他的怀中痛快地哭了起来。 她这几天受到了太多事的冲击,心理是十分脆弱的,她需要一个释放的渠道。 上官瑜明白,所以轻抚着她的头, 任她在自己怀里哭。 只是她哭的时候他心里也难受,便更加坚定了以后决不让她再这般伤心难过的决心。 宋棠毕竟是个心性坚强之人,只哭了一小会就好受多了,因此就停止了哭泣,对他说:“我们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来查案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而案情还没有明朗,这对宋棠来说,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上官瑜帮她擦干泪痕,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才说:“是的,不过我们一定会尽力在期限之内查获真相的。” 宋棠:“最近你可有什么发现?” 上官瑜摇摇头,说:“暂时还没有。”又道,“我已经把我那一队人的带队任务交给张羽了,接下来我会跟你一个队。” 他再也不跟她分开行动了。 宋棠看向他,她的目光里有光芒闪烁,随后她抿嘴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对他说:“如果我们没法在期限之内破案,我是必死无疑的,但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继续查案,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上官瑜却很坚决地说:“无论我们是否能在期限内破案,宋棠,我只一句话——只要我能活,我就一定不会让你死。” 宋棠摇头道:“那又何必?” 这势必会让他非常难做的。 上官瑜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宋棠,如果你不在了,那我也无所谓活着或死去了。” 他的余生是因为有她才会有意义,他希望她能明白。 宋棠明白了,将头埋入他的胸膛。 他们再度紧紧拥抱在一起。 直到太阳偏西,上官瑜才下了马车,走向他的马。 萧遥将马交给他,看着他平静的脸欲言又止。 她在想他究竟和宋棠在马车里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怎么要呆那么久。 方才,萧遥千方百计地向萧原打听平王和宋棠的关系,无奈萧原的口就像密封的瓶子,滴水不漏,如今看来,即使萧原不说,萧遥也身觉平王跟宋棠的关系非同一般。 萧遥身手敏捷地坐上了马车,看向宋棠。 但见宋棠在小口地吃着桂花糕,脸上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萧遥的好奇心就更旺了,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宋姑娘,方才你和平王在马车里聊什么?” 他们可是聊了快一个时辰啊。 宋棠平静答道:“分析接下来该怎么查案。” 接着宋棠又说:“他以后就跟我们一组了。” 萧遥哦了一声,总觉得两人在马车里分析查案这说法不尽可信,于是稍微朝宋棠凑近了些,说:“我看你好像挺欢喜平王的到来的,而他看你时的眼神也特别温柔,你们是不是......” 宋棠白了她一眼,说:“八卦。” 萧遥嘿嘿笑道:“该不会你先前所说的心有所属指的就是他吧?” 忽然又想到宋棠曾说‘你以后就知道了’的话,萧遥顿时顿悟了过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宋棠说:“天啊,原来真的是他,宋姑娘,你好厉害啊。” 又马上接着说:“不过他也有眼光,你们是很相配的一对。” 宋棠将手中剩下的小半只桂花糕一口咬尽,看了萧遥一眼,脸上微微含笑。 算是默认了。 萧遥又再凑近了些,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说:“方才他一定抱过你了,我闻到你身上有男人的气息。” 宋棠红了脸,没有看她,低头装作整理衣服,说:“多嘴。” 萧遥见她裙子上有几处都皱了,顿时像发现了什么要紧事般张大嘴巴说:“你们该不会是.......” 宋棠立即答道:“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 萧遥便双手撑脸,一脸探究地看着宋棠微红的脸说:“那你们一定是拥抱了很久。” 又小声地问:“他有没有亲你?” 宋棠没有回答她。 萧遥不放弃,直接坐到她身旁来看她的脸,发现她的脸上和唇上都有几处淡淡的吻痕,便什么都明白了,于是笑着说:“好羡慕你们啊。” 这时,忽然外头有人说:“前面的路被倒塌的山泥挡住了。” 宋棠赶忙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见果然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山倒塌了,山泥将整条路都堆满了。 上官瑜骑马上前去看了看,道:“那就从西洲镇左侧的路走吧。” 这也就意味着要折回一段路。 不过目前看来也只能这么办了。 于是一行人朝原路返回,回到西洲镇后沿左侧的一条古道前行。 此时夜幕已降临,但他们知道再前行二十多里会有一个小镇,于是便加快了步伐,争取在天全黑之前到达那个小镇。 第106章 诧异 这条古道由于少人走加上最近下暴雨的缘故, 路面的石子上长了很多青苔,适逢这几天又下了霜, 就更加的滑了。 马从上面走过都一反常态, 变得小心翼翼。马车更是因为路面上的石子而不断地摇晃。 上官瑜跳下马来到宋棠的马车旁, 问:“可有不舒服?” 宋棠一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心安,掀开窗帘看向他柔声道:“还好。” 上官瑜朝她深深看了一眼, 然后看看天色, 说:“我骑马与你并行吧。” 宋棠含笑点头,看着他矫健地跃上了马才将窗帘挂起,以便能随时看得到他。 这条路虽然难走, 但对于他们这些经历过长途跋涉之苦的人来说也并不算什么, 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东林镇,他们一路上并不停歇, 也没有人抱怨半句。 终于,他们赶在天黑前到达了东林镇。 东林镇是个边陲小镇,处在众山环绕之中,整个小镇大约五十来户人家,一共只有两家小旅馆。 由于地势偏僻, 较少外人来往,因此两家小旅馆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着的, 此时见有客人来,两家旅馆的伙计都赶忙出门来招揽生意。 上官瑜见这两家旅馆就分布在公路的两边,从外面看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左边这家一楼里面的摆设显得雅致一些, 便选了这家。 旅馆的伙计赶忙带大家进去,这才一进门,旅馆的老板也立即上前来迎,笑眯眯地说:“二楼共有八个房间是空着的,其中有三个双人间,三个三人间和两个单人间,不知客官需要哪种的?” 他边说边看向上官瑜,由于隔得近,加上客厅里的灯光很明亮,他一眼便将上官瑜的轮廓看得清清楚楚的了,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宋棠、萧遥、萧原和方桐就站在上官瑜的身后,因此也将旅馆老板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不明白旅馆老板为何会有这般表情。 上官瑜也不明白,因此他淡淡地问:“我们先前应该没有见过吧?” 旅馆老板依旧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绪之中,听了上官瑜的话后也没多大反应。 上官瑜皱眉,正想再提醒他时他一脸歉意地说:“方才实在是冒昧,客官,您太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了,所以我方才一时间误以为您就是他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放松了下来,毕竟这世上长得像的人还是有的,不算什么稀奇事。 上官瑜笑笑说:“是吗?” 也没有多问,就说:“麻烦掌柜给我们准备两间双人间和一间单人间。” 旅馆老板立即带着他们上楼。 安置好行李后,五人下一楼去点菜吃饭。 自从弟弟过世之后,方桐对上官瑜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又见上官瑜赶来陪伴和保护宋棠,心里的好感又增了几分,因此也就放弃了再跟他争夺宋棠的用意。 毕竟上官瑜是宋棠从心里喜欢的人,而他不是。 宋棠跟上官瑜在一起比跟他在一起时开心,那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于是当酒菜上桌时,方桐主动敬了上官瑜一杯。 上官瑜何等聪明之人,自然也知他这一杯酒里饱含的用意,便大方地仰头一杯喝尽,然后对他说:“关于你弟弟的事,我也很为你难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望你节哀,更要好好地活着。” 方桐点点头,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杯中的酒后,方桐叹了一口气,说:“也望你能始终如一地待她。” 在座的人自然都明白他所指的是谁,便都看向宋棠。 宋棠被大家看得脸上一红,正想说话时上官瑜轻握住她的一只手说:“自然。” 被他温暖的大手握着,宋棠感觉无比的心安,便不做声了。 此时外头又下起了大雨,哗啦啦的,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就更显得这地方偏僻了。 萧遥便说:“看这风雷大作的,我又想起了方十六郎的一首诗。” 上官瑜正在喝汤,听萧遥提到方十六郎时便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了萧遥一眼。 萧遥此时正微闭着眼回忆那首诗,因此一点也没留意他的表情。 没多久,萧遥睁开眼睛说:“糟糕,其中一句我记不齐全了。” 宋棠笑着说:“又不是比赛,记错了也没关系啊。” 萧遥:“嗯,那我大概地念一念吧。” 于是她吟诵道: 登高临望,山关叠影,风声鹤唳萧鼓鸣。 天摇地动,帐幔呼呼,万里...... 萧遥停住,说:“不好意思,后头的忘了。” 宋棠手头上也只有萧遥先前给她的那几首,因此也无法帮她补充,便说:“忘了就忘了吧。” 又道:“单是这一句话也能品出大概的意思来。” 上官瑜放下手中的汤碗,淡淡道:“万里烽烟携重影。” 萧遥顿时眼睛一亮,兴奋道:“对对对,就是这句。” 然后萧遥问:“爷,方十六郎也是姑苏城人,您认识他么?” 萧原挑了挑眉,看了上官瑜一眼。 上官瑜平静答道:“不认识。” 萧遥:“也对,您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呢,不过您是不是也很喜欢他的诗呀?” 上官瑜:“略知道几首而已。” 萧遥顿时来了兴致,道:“那首《眉山赋》您可知道?” 那是一首颇长的赋,整整有一千字,里头的词句有很多萧遥都很喜欢,因此忙说:“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首呢。” 便欲跟上官瑜探讨此赋。 上官瑜却摇头温声道:“日后我再跟你探讨吧。” 萧遥才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说:“行行行。” 又忽然降低声音问:“爷,不瞒您说,我特别崇拜他,特别想见他一面。” 萧原脸色微变,忙看向上官瑜。 上官瑜面不改色道:“相信我,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萧遥忙问:“您知道他住哪里吗?” 上官瑜犹豫了一下之后摇摇头,说:“既然他也住在姑苏城,我总归有办法让他跟你见上一面的。” 宋棠便也笑着说:“她可是不止一次跟我说她想见他了。” 上官瑜看向宋棠,目光里满是柔情,但是语气却略带严肃地说:“不过呢,据我所知他已经有心上人了,而且据说这一两年内会成家。” 萧遥的脸上便掠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笑容满面地说:“哦,我还以为他早已成家了呢。” 上官瑜笑笑,没有答话。 宋棠便贴心地引开话题。 大家接着小聊了一会儿便打算上楼休息了。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三个身穿黑衣头戴低沿帽的男子走了进来。 宋棠一行人原本想上楼的,此刻便又都坐下了,想看看这来的是些什么人。 这三人直接来到掌故的柜台前,说:“掌柜的,来一间三人间。” 那旅馆老板立即笑眯眯地说:“行行行。”又降低几分声音说:“好久没见您来了,最近教里很忙?” 那人不置可否,从衣袋里掏出银两给旅馆老板。 旅馆老板便识趣地住了口,亲自带他们上楼。 临上楼时,他们朝宋棠这桌人看了一眼,当他们看到上官瑜时,也都愣了一下,然后还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上官瑜此番并没有易容,只是穿了一身很普通的蓝袍,看起来就像普通人家的公子。 不过若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他不同于常人的贵气来。 见他们看到自己时露出跟旅馆掌柜同样的神色,上官瑜的心不禁一凛,但并没有刻意避开,只是心里泛起了一些疑问。 那几个上楼后,宋棠一行人也上楼去了,但都没有立即歇下,而是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那三人的房间的动静。 没多久,宋棠他们便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掌柜老板说:“您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上官瑜立即从房间出来。 宋棠也从她的房间出来了。 上官瑜对她说:“他们有点古怪。” 宋棠说:“我也觉得。” 上官瑜:“你去套套旅馆老板的话,看看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 宋棠点头,由萧遥扶着下楼去。 上官瑜、方桐和萧原便在二楼的围栏前站着等。 此时外头风雨大作,他们三个明明说要住宿的,却在看到他们五个之后改变了主意,这里头一定有些蹊跷。 而且从那三人的言行举止来看,他们不像是普通人。 他们的身上有一种邪气,而且他们似乎非常警惕。 旅馆老板正在吩咐小二们将大门锁上以及将客厅的桌椅都收拾好,他身材中等,体型微胖,敲算盘时有种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 宋棠在柜台前的椅子坐下,问:“是要打烊了吗?” 旅馆老板这才抬起头来朝她看了看,笑着说:“是啊,这地方一般到了这个点就没客人了,何况今天风大雨大的。” 旅馆老板见宋棠眉清目秀的,说话也显得格外和气。 宋棠便道:“我本想下来喝点东西的呢,不过既然打烊了,那就算了吧。” 旅馆老板忙说:“没事没事,您想喝什么尽管说,我马上叫人去做。” 宋棠便点了两份红薯糖水。 红薯糖水很容易做,不到一刻钟就做好了,旅馆老板亲自端过来给宋棠和萧遥。 宋棠便问道:“方才那三位客人不是说要住宿的吗?怎么忽然又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案件逐渐露出线索了。后面的剧情会很精彩,请一定不要错过。年前以为再写六七章就能完结的,结果发现不能,所以也许还会有很多章才能完结:) 第107章 一个下落不明的皇子 旅馆老板愣了一下, 然后看向宋棠,面带微笑答道:“兴许是又改变了主意吧, 谁知道呢。” 萧遥道:“看起来他们跟你很熟。” 旅馆老板依旧冷静答道:“他们光顾的次数不少, 所以算是老熟客了吧。” 又道:“这穷山僻壤, 来往的人本来就少,来过一些什么人, 我总归是有印象的。” 萧遥:“他们是些什么人?” 旅馆老板又笑了笑, 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又笑着反问道:“好比你们几位,我只知道你们是来投宿的,其它的我也不知道, 对不对?” 萧遥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 顶在旅馆老板的喉咙前。 有位店小二正好从里面出来,见此状态正想大叫, 被宋棠用手势制止。 然后宋棠说:“我们不会伤害他,所以你别吱声。” 那店小二才站在原地,一脸紧张地看着旅馆老板。 旅馆老板也看得出来萧遥是个会武功的,楼上没有下来的那三位也是,想到自己做的毕竟是小本生意, 加上整个旅馆里的伙计加起来也才六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便叹了一口气,说:“我只知道他们是通灵神教的人。” 通灵神教? 宋棠和萧遥对视了一眼。 很多年前,宋棠曾听人提起过通灵神教,据说他们能自如地与天地鬼神沟通, 并且能预测和预防某事的发生,还能让垂死之人起死回生。这个教派的人居住隐秘,加上极少在江湖上走动,因此很少人知道他们居住在哪里,只有江湖上曾经亲眼见识过他们的厉害的人在反复地传颂着他们的事迹。 但这几年江湖上关于他们的事忽然少了,因此人们纷纷猜测这个教是不是解散了。 大概也只有解散了才能说得通一个昔日负有盛名的教派忽然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吧。 宋棠挑了挑眉,问:“这个教派的人就住在这附近吗?” 旅馆老板摇头道:“不在这一带,但是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就知道他们如果有什么行动的话会从这里经过。” 宋棠:“你初见我们中的那位蓝袍公子时满脸的诧异,是因为觉得他像你所认识的谁吗?” 旅馆老板笑笑说:“只是乍一看觉得有几分像而已,细看还是有区别的。” 宋棠:“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萧遥将剑贴近他几分。 他忙说:“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那个人以前曾在这里住过几次。” 宋棠:“他是谁?” 毕竟住宿的话总会登记名字的。 旅馆老板:“他每次住宿都不肯登记真实姓名,只用一个图案表示。” 宋棠:“拿来看看。” 旅馆老板便让店小二将去年的客户登记本拿出来,然后翻到了去年十月份,找到了其中一页,递给宋棠。 宋棠一看,见上面简单地画了一条鱼,但这条鱼的脸部有点像人,除此之外并无其它。 宋棠盯着那条鱼看了许久,问:“这图案可有什么寓意?” 旅馆老板:“我也不知道。” 宋棠:“你不是跟他有点熟吗?” 旅馆老板摆摆手道:“但也不好意思多问嘛。” 又道:“我这是小旅馆,也没那么多规矩,因此当时也没要求他签名。” 宋棠又问:“此人可也是通灵神教的人?” 她方才看客户登记表时发现来来去去住的也就是那几个人,才有此猜测。 不料旅馆老板立即摇头道:“应该不是,他从不跟他们同时住进来。” 但从他的表情来看,无疑是在说谎。 宋棠心里有数,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朝他抱拳道:“此番吓着你了,非常抱歉!” 萧遥遂收回了剑。 旅馆老板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心里不太痛快,但面上还是带着笑意道:“无事,不过我好奇的是——为何你们要打听他们?难道你们在找他们?” 宋棠摆手道:“我跟他们无冤无仇,也不认识他们,自然不是刻意在打听他们。” 她知道旅馆老板不解,但也不想多解释,便起身说:“那我们先上去了。” 说着她掏出一串银子放在桌面上。 旅馆老板忙摆手道:“不用这么客气。” 但人已经不自觉地往桌子这边靠。 宋棠:“收下吧。” 说着便上楼去了。 上得二楼,宋棠旋即进了上官瑜的房间。 上官瑜立即将门关上。 宋棠看着上官瑜道:“那位长得像你之人应该也是通灵神教的。” 上官瑜方才在走廊上也听到宋棠和旅馆老板的整个对话过程了,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点头道:“通灵神教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多,不过此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事。” 宋棠:“什么事?” 上官瑜:“虽说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是有,但相像度很高的却也不多,因此当他说我跟某人长得像时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宋棠:“什么人?” 上官瑜拉她坐下,然后在她的对面坐下,道:“我的父皇东恒皇帝一共有十个孩子——先皇(贤隆皇帝上官修)、东陵王、西陵王、珣王、雀王、鲁王、闻曦公主、露华公主、我以及一位在12岁那年下落不明的皇子上官侯,由于这位叫上官候的哥哥失踪时我尚未出生,因此我只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过他,据说我是这几兄弟中跟他长得最像的一个。” 这下不仅宋棠,在场的萧遥和方桐也都睁大眼睛竖起了耳朵。 只有萧原表情镇定。 上官瑜见他们面露惊讶和期待的神色,便接着道:“我比这位跟我长相神似的哥哥小了整整26岁,我第一次听说他的事时是在6岁,所以我也没有见过他。” 他看了看她,说:“如果他尚在世的话,今年就有51岁了。” “关于他的失踪,据说是他12岁那年有天出宫去玩时走丢了,之后父皇下令全城去找也没找到,再之后一个县一个县,直到全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父皇和母后因此而大病了一场。 “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父皇和母后的脸上也很少再有笑容。” 说到这里时,上官瑜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108章 打听 宋棠听了却有种于千丝万缕中看到了一丝线索之感, 再结合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就越发觉得这位12岁时失踪的皇子身上有值得可疑的地方, 于是问道:“他具体是怎样失踪的?失踪前可有征兆?” 上官瑜道:“我也曾向先皇和皇太后问过, 他们说他是在人群中走丢的, 跟他同行的公公们有向他们详细汇报当时的情况,据说也就是一眨眼间他就走丢了, 公公们为此而找遍了整条街, 但都没找到。 “在他走丢之前,据说曾让跟随他的一名公公去给他买几个包子,其他两名公公则跟着他。除此之外, 还有两名锦衣卫跟着。” 宋棠皱眉道:“这么多人跟着也能跟丢, 你不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么?” 上官瑜点头:“对,所以我一直有种感觉——他是故意离开的。” 宋棠也点点头, 然后面带疑惑道:“可是他为何要离开呢?” 她降低几分声音问:“是因为觉得自己的处境危险吗?” 上官瑜想了想,摇头道:“应该还不至于。” 他补充道:“那时候宫里并没有谁让他感觉到威胁,也没有谁为难他。” 那么,如果上官候是故意离开皇宫的,又是为了什么?假如只是为了避免皇位之争, 他大可以早早表明自己的心意,提早就藩去, 何须这般走得不明不白? 忽然,宋棠想到了什么,凑近他说:“不知他对皇宫博物馆里面的布局熟不熟悉。” 上官瑜当即明白过来,但脸上依旧平静, 道:“若现在去信给皇上了解当时的情况恐怕时间上来不及了,所以我们权当他熟悉里面的布局吧。” 假设上官候熟悉皇宫博物馆的布局,就不排除他有办法打开里面那一道道的密码了,只是他为何要拿走九天灵珠鼎? 没有证据的假设也就只能是一个假设而已。 上官瑜和宋棠皆沉默着,思索着。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上官瑜起身,和萧原一起出了房间,去找旅馆老板。 宋棠由萧遥扶着走到房间外的走廊里听着。 旅馆老板刚算完账,正准备洗洗睡的,见上官瑜和萧原下楼来找,立即问:“客官可是有事要吩咐?” 上官瑜:“我有点事想单独问问你。” 旅馆老板赶忙让店小二们退下,然后领着上官瑜和萧原进了旁边的一间包厢。 坐下后,上官瑜立即开口道:“那个跟我长得颇像的人,他就是通灵神教的人,是吧?” 旅馆老板原本并不想透露太多的,但通过先前宋棠和萧遥的态度,他知道自己如果隐瞒的话会有多么不利的后果,于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上官瑜:“他是通灵神教里的教员还是头儿?” 旅馆老板忙不迭地摆手道:“这个我真心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即便不是头儿也是副头儿,反正不会是普通的教员。” 到这个时候,旅馆老板多少知道了这群人的来意,但依旧装作不知地问:“你们是在调查此教吗?” 上官瑜:“不,只是觉得好奇所以才问问。” 旅馆老板:“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是做什么的?” 上官瑜:“从京城来,办点事。” 听说是从京城来的,旅馆老板的态度顿时热情了几分,忙朝上官瑜微笑拱手道:“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上官瑜摆摆手,接着问:“那人的年纪大概有多大?” 旅馆老板:“三十来岁的样子。” 上官瑜皱了皱眉,接着又问:“身材比我高还是矮?” 旅馆老板:“跟你一样高,更壮一点。” 上官瑜听后沉吟了片刻。 三十来岁,那年龄上不吻合,不过...... 上官瑜继续问:“前段时间万达岭发生了几起少女被人挖心的事,你知道么?” 第109章 鸿蒙崖 旅馆老板脸色顿变凝重, 点头道:“这么大的事,这一带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 上官瑜看着他降低声音说:“不瞒你说, 我们就是奉命来调查此事的。” 旅馆老板的脸色再次微变, 然后有所顿悟般道:“怪不得, 我也感觉你们像是在调查什么东西的。” 然后他问:“可有线索了?” 上官瑜摇头,然后问他:“你怎么看此案?” 旅馆老板忙摆手道:“我非专业人士, 不敢置喙。” 上官瑜:“可有觉得可疑之人?” 旅馆老板仍旧摇头, 说:“会这么干的人肯定不寻常,原因也肯定不寻常,而我们这一带住的又都是寻常百姓, 没人敢这么做, 也没这么做的本事。” 说这话时旅馆老板一脸的坦诚。 上官瑜点点头。 他当然知道普通老百姓不会也不敢这么做,之所以这么问, 不过是想套一套旅馆老板的话而已,不过旅馆老板显然也很有警惕性,都一一巧妙地回避了。 上官瑜便直接问道:“通灵神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 旅馆老板笑着说:“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据说能与天地鬼神沟通,能预知未来, 能让垂死之人起死回生。” 上官瑜:“你见过他们施展法术吗?” 旅馆老板摇头。 上官瑜:“他们住在哪里?” 旅馆老板忙说:“这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住处一直以来都没有不公开的。” 上官瑜:“但是总会有些端倪的吧?” 旅馆老板:“我真的不知道, 从这里再往后面走就都是荒山荒野了,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按理说他们应该不是住在荒山里头,应该是再往北边去的某个地方吧。” 上官瑜:“好的, 多谢你了!” 于是向他抱抱拳,然后起身上了二楼。 宋棠和萧遥也将他们的谈话都听见了,见上官瑜上来,便与他一同进了他的房间。 坐下后,上官瑜对宋棠说:“通灵神教有些可疑,还是查一查吧。” 宋棠点头。 于是他们决定次日一早启程去寻找通灵神教的住处。 那天晚上,上官瑜站在房间的窗前望向窗外的夜空想了很久。 通灵神教会不会跟九天灵珠鼎的失踪有关?假如有关,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假如没有,又究竟是什么人偷走了九天灵珠鼎? 跟上官瑜一样,宋棠当晚也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通灵神教疑点多多。 萧遥也跟她一起分析,最终认为那位住旅馆时以一条鱼作为自己的名字标志的人疑点最大。 “他的身高跟平王一样,这正好跟钟六那次在松花镇的郊野上偶遇的那男子的身高相符,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萧遥说。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挖了万达岭那九名少女的心的人。 宋棠点头道:“嗯,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这个人。” 萧遥:“既然他是通灵神教的人,而且长相又跟王爷相似,我们只要找到了通灵神教的住处,再找他应该就容易了。” 宋棠点点头。 次日一早,一行人便出发了,因为对通灵神教了解不多,所以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打听他们的事,因此一路上都是十分有技巧地打听,比如以偶然想到的方式跟别人聊起,或者以一件什么事切入。 两天过去了,他们所获得的信息并不多,只大概地知道——通灵神教的人可能住在鸿蒙崖一带。至于他们先前的事迹,基本上跟宋棠一行人先前所知道的差不多。 这两天里,他们经过的路段大多是数里之内毫无人烟的,都是一些极为偏僻且地势险峻之地。 但这也是通向他们先前住的旅馆的唯一一条路。 据说往这条路的北边再走一天左右就能到鸿蒙崖,于是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往那个方向去。 次日傍晚,他们到达了鸿蒙崖的山脚下。 这个地方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而鸿蒙崖更像一块伫立着的巨型石头,石头的一端直入云端,你甚至不知道它究竟有多高。在鸿蒙崖的四周,皆是看得见的石岩层,几乎没有什么植物,给人光秃秃的感觉,只有悬崖的底部,其四周长了密密麻麻的树木,这些树木包裹着悬崖的底部,让人看不到任何通向悬崖的路。 自然,其实也没有通向它的路。 假如通灵神教的人住在上面,那确实很少有人能上去看个究竟了,哪怕上官瑜、萧原、方桐和萧遥这样武功高强的人,要上去也非常不容易。 上官瑜却握住宋棠的手,说:“我不能留你在下面,所以我想带着你一起上去,你愿意吗?” “当然。”宋棠不假思索地答道,“就算你不愿意带着我,我也会缠着你要你带我去的,只是就得增添你行进的难度了。” 这悬崖太高,中间又没有什么树木之类的供逗留或借力,因此哪怕上官瑜会轻功,带着一个人也是十分之费力的。 上官瑜看着她道:“无妨。” 方桐却说:“不,你们先别上去,让我和萧原先上去看看再说吧。” 上官瑜和宋棠对视了一眼。 宋棠说:“那大师兄和萧大哥小心点,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马上跟我们联系。” 方桐和萧原点点头,然后暗运轻功朝那光秃秃的悬崖飞身而去。 第110章 悬崖上 目送方桐和萧原的身影消失在云雾之中后, 上官瑜拉着宋棠到一侧的石板上坐下,又拿出一条小方巾替她擦了脸上的汗。 在他帮她擦汗时, 他们的目光碰上, 他便朝她微笑。 他笑起来时那笑容极温暖, 仿佛正午的阳光般,这不免让她想起两人初见时他的模样来, 那时的他看向她时目光也极柔和, 脸上带着儒雅的微笑,她当时便在心里想——谁嫁了拥有这般笑容的男人应该都会很幸福的吧。 后来,命运让他们相知相爱, 每跟他多接触一天, 她心里的这种想法便得到多一点的验证。 想起两人相处时那难以言喻的默契感和亲密感,她便明白, 此生恐怕再也没有谁能比他更适合她的了。 这一路上,若不是因为有他相伴,宋棠很难保证自己能熬得下来,想到这里时,她不禁满心的感恩, 便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手心很温暖, 当她紧握住他的手时,他随即反握住她的手。 瞬间,她的小手便被他的大手包围着,他身上的温暖也紧接着传到她的身上, 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此生,除了父母之外,他是第一个能让她产生安心感的人。 她朝他靠近了几分,但因身旁还有萧遥在,她没敢靠在他的身上。 他们是肩并着肩坐的,加上她靠得近,少女身上特有的清香便朝他扑鼻而来,还夹着淡淡的药香,让他觉得心-醉-神-迷。 他莫名地有些燥热,赶忙闭了闭眼,但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饿吗?”他柔声问。 毕竟太阳都快下山了,一行人又赶了很久的路。 宋棠摇摇头。 上官瑜便没再说什么。 没多久,宋棠的脚疼又发作,这次疼得比较厉害,让她忍不住嘶嘶地低-吟了几声。 上官瑜赶忙蹲下去帮她按摩。 萧遥则立即拿出早就备好的药粉用水壶里的水冲泡了给宋棠喝。 一碗药汤喝下去之后,宋棠的脚疼减缓了些,原先因疼而变苍白的脸也恢复了点血色,但整个人就显得有些困了,因此不再避忌,直接将头靠在了上官瑜的肩头。 这一靠上去,她就有点晕晕欲睡了。 上官瑜柔声说:“睡吧。” 她点点头,闭上了眼。 上官瑜遂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 宋棠很快便睡着了,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好像去到了一处山洞前,山洞前有一小湖,湖水很清,她蹲下来准备洗把脸,却忽然发现水面上倒影着一张陌生男人的脸,那男人长相颇英俊,但脸上有股邪魅之气,正在看着她,眼神带点莫测的诡异。 她一下子便醒了过来,忙睁开眼睛看。 此时夕阳染红了四周的山林,山风呼呼地吹着,莫名地让人有些害怕。 但是当她看到上官瑜就在自己身边时,她的恐惧又消散了。 上官瑜低头看向她,问:“做梦了?” 宋棠:“嗯。” 上官瑜从她的神情便知她应该是做了恶梦,但他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不是问这些事的时候,便给她递过来水,让她喝。 她喝了几口水,问:“他们还没回来么?” 上官瑜:“还没。”又道:“他们才上去不到两刻钟,再等等吧。” 她点头,将水壶递给他。 他便将她喝剩下的水都喝了。 当他将水喝完准备将水壶放进袋子里时,萧原和方桐回来了。 两人的脸上都挂着失望和疑惑,来到上官瑜和宋棠跟前便立即汇报上面的情况。 他们说上面根本没有人烟,也没有任何供人居住的房屋之类的东西。 萧原道:“一眼望去都是石岩,除了石岩缝里长了几棵树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个答案让上官瑜、宋棠和萧遥都不免有几分诧异。 宋棠问:“没有发现任何人居住或逗留过的痕迹么?” 萧原:“我们仔仔细细地找过了,没有。” 萧遥皱眉道:“这就奇怪了。” 上官瑜:“我们分头在这附近看看吧。” 看看有没有人行的痕迹。 如果有,就证明这里有人出没。 众人点头,于是分头去找。 上官瑜和宋棠一组,其他人一人一组。 鸿蒙崖山脚下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但他们还是很快便发现了线索——有几处地上有人经常走动的痕迹,因为那上面的小草都被踩死了,而且两侧那些伸展出来的树枝也被砍掉了。 这些痕迹一直延伸到悬崖的石岩上。 那么,不可否认,这地方常有人出入。 宋棠:“会不会悬崖上有石洞,他们住在石洞里?” 大家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大家分头沿着悬崖去找,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自然,除了其他人一人一组之外,不想在这种地方与宋棠分开半步的上官瑜是带着宋棠行动的。 他将她揽在怀里,就像揽着一个小动物般的轻松,揽的动作又极其的温柔,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因为在他的怀里,所以无论他飞得多块,周边的风多大,悬崖给人的感觉多险峻,她也没有丝毫的害怕。 她也帮着查看四周的情况。 此时太阳已快要消失在地平线下了,夕阳的余晖映照着大地,四周的山峦和悬崖也因此而透着奇异的宁静。 但这宁静的背后又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让人心存警惕和忌惮。 她双手紧搂住他的腰部,说:“假如那个人......” 还没待她说完,两人忽觉旁边的悬崖上传来闷雷般的响声,他们忙朝那里看去,但见满是岩石的悬崖上忽然有一处出现了凹陷。 上官瑜意识到了危险,立即抱紧她飞身离开,但他才刚转身就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给吸住,怎么也飞不动了。 他和宋棠赶忙朝身后看去,但见方才出现凹陷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洞,那洞口大约三尺来宽,阴沉沉的,凉飕飕的。 两人不禁心头一紧。 上官瑜赶忙暗运内功,但还是抵御不了那股吸力。 宋棠低声问:“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来救?” 上官瑜摇头。 通知他们来,结果只会让更多人陷入险境。 宋棠明白他的意思,便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上官瑜努力动了动身体,发现身体像有千斤重一样,完全不听自己使唤了,遂低声对她说:“我好像动不了了。” 宋棠一下子慌了,忙抱紧他,说:“不管怎么样我都跟你一起。” 正说话间,又一阵更强的吸力传来,这下完全由不得上官瑜控制了。 两人就这样被那股吸力给吸进了那黑漆漆的洞。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四五章就完结了。 第111章 九鸿 洞穴的门在他们身后快速关闭, 而强大的吸力又让他们除了被吸着往前去之外别无它法,于是两人紧紧拥抱着, 同时闭着眼, 鼓足勇气面对未知的未来。 最坏的打算他们也想过了, 那就是死,但是只要两人死在一起, 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坏。 那么, 就一切随缘吧。 很快,黑漆漆的洞穴里出现了光,而且越往前光线越强, 两人即使紧闭着眼也能感觉得到, 于是便不约而同地睁开眼来看。 但是洞穴越来越宽,在洞穴的顶部和两侧皆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灯。因为灯光明亮的缘故, 他们还可以看到洞穴的墙壁上涂了一层蓝绿色的色彩,上面还画了各种各样的飞鸟与人形图案,使身处其间的人如同游荡在天宫之上。 这想必就是通灵神教的人的栖身之所了。 两人欣喜与恐惧相交织着,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转眼间, 他们就被那股吸力吸到一处装修得像宫殿一样的地下间,然后吸力忽然消失, 两人齐齐摔倒在地。 上官瑜立即将宋棠扶起,然后看向四周。 但见在两人四周皆站了人,这些人身穿黑衣,头戴黑帽, 肤色白得像大病初愈之人一样。 不过他们体格强壮,目光像鹰一般,使人感到害怕。 他们皆默默地看着上官瑜和宋棠。 在距离上官瑜和宋棠不到四丈远的地方,有一层珠帘垂着,透过珠帘,两人见里面有一男子端坐在一张造型精美又华丽的椅子上,正朝两人看过来。 此人大约三十出头的样子,相貌长得跟上官瑜极像,此时也是身穿一身黑衣,头戴一顶黑帽,不过颈间佩戴了一串看起来很像用和田碧玉做成的珠链。 他的目光阴冷,神情也冷冰冰的,让上官瑜和宋棠不禁打了个冷战。 他朝外头的人抬手做了个手势,于是横在他和两人之间的珠帘便不知被什么力量往两边拉开了。 三人一下子直接面对面了。 那人盯着上官瑜和宋棠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我知道你们会来。” 他将杯中那不知是茶还是酒的液体喝了一口,接着道:“我知道你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 说着他让人搬来两张凳子给上官瑜和宋棠。 两人遂坐下。 上官瑜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问:“你为何要这么做?它现在在哪里?” 那人哈哈大笑了几声,沉声道:“你觉得就凭你们几个能拿得到它吗?” 宋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属于朝廷,属于皇宫博物馆,你这么做无疑是犯-法的,所以哪怕我们几个拿不回它,也终有一日会有人拿得回它。” 他听了却是一脸的平静,也不回应宋棠,而是问上官瑜:“她是谁?” 上官瑜想了想,道:“对我极其重要的人。” 那人的双眼忽然亮了亮,神色也瞬间有了几分和蔼,但转瞬又恢复了冰冷,说:“你经历过对你很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的痛苦吗?” 上官瑜脸色微变,赶忙握住宋棠的手,故作平静问:“你什么意思?” 那人的脸上忽然现出深深的悲伤,像呢喃般道:“你没经历过,所以......” 他忽然看向宋棠,上官瑜忙将宋棠掩在自己的双臂之下。 他再次哈哈大笑,那笑中含着苦涩,仿佛生无可恋般,然后他忽然不笑了,说:“我不妨告诉你,在我的地盘,你自身都难保,拿什么来保护她?” 上官瑜:“我依然会竭尽全力保护她。” 那人嘴角一扯,稍稍扭开了头。 上官瑜:“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通灵神教的教主九鸿吧?” 他听了倒很爽快地点头,道:“没错,就是我。” 上官瑜:“你会隐身术?” 九鸿点头。 上官瑜:“你怎么知道皇宫博物馆里面的密码?” 九鸿沉默了片刻,说:“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上官瑜和宋棠皆点了点头。 九鸿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东西,也不看他们,而是看着杯子上的那朵莲花平静道:“40年前的春天,皇宫里的一位皇子得了怪病,他整天觉得身旁有无数的魔鬼在包围着他,而且如同见了猎物般对他虎视眈眈,仿佛只要他稍微不注意就会乘机而上,将他杀掉或吃掉。于是他每天身穿铁甲,头戴铁盔,就连脸上也用一层密密的铁网罩住。他让十位身强力壮且会武功的人形影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即便到了晚上,他也不敢睡去,生怕自己一睡着就会被那些魔鬼有机可乘。 “如此持续了4天4夜,他就不省人事了,他的父皇找来各路神医,但都没法将他救醒,眼看着他就要死了,他的母亲,一位地位不太高的普通妃子,冒昧前来见他父皇,跪在他父皇的面前,请求他试一下请巫师来施法。 “虽然他的父皇一向不相信巫师的法术,甚至极为排斥,但已经无计可施的他还是同意了这位妃子的建议,立即下旨邀请大旸最有名的巫师进宫来施法。”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四章完结。 第112章 施法 听着他的讲述, 上官瑜和宋棠的脸色都微微有变。 上官瑜更是紧紧地盯着九鸿看,他感觉九鸿跟他那位失踪了几十年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上官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九鸿的身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当上官瑜定定地看着九鸿时, 九鸿也看向上官瑜, 两人的目光在相遇的那一刻都感觉有些微妙,但是九鸿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问:“你是皇家的血脉吧?” 说着, 他再次看向上官瑜。 上官瑜顿了顿才答道:“我既然在你的地盘,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跑掉,所以不妨等你先将故事讲完再告知你吧。” 九鸿正色道:“不, 假如你想知道更多, 现在就要如实相告。” 不容商量的语气。 上官瑜挑挑眉,实在拿捏不准现在告诉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宋棠便在上官瑜耳边轻声说:“事已至此, 告诉他吧。” 上官瑜朝她点点头,对九鸿道:“对,我是皇家的血脉。” 九鸿的神色一凛,看向上官瑜的目光就更复杂了,随即又浮现淡淡的欣喜, 他静静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瑜默了默,道:“上官瑜。” 九鸿的身子猛然坐直, 死一般紧盯着上官瑜的脸看,末几,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是有点像忍俊不禁。 上官瑜和宋棠没有说话。 他们都不想向他透露过多, 因此也打算能不讲的就尽量不讲。 他们倒也想知道九鸿这笑声的背后究竟有何深意,但他们不能表现得过于迫切,所以也在斟酌着下一步该怎么做。 没多久,九鸿便收敛起了笑容,神色又变得有些忧伤了,也收回了看上官瑜的视线,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那茶杯有碗口大,像他这么喝法是能喝起码十来口的。 上官瑜主动开口道:“后来,那皇子的病好了吗?” 九鸿看了上官瑜和宋棠一眼,道:“当天傍晚,大旸最有名的巫师楚芏便和她最器重的弟子桑卉匆匆赶来了,她们得了皇帝的旨意,无需履行觐见的繁文缛节,直接被引到那位皇子的住处,而此时,皇子的父皇和他的亲生母亲就隐藏在皇子房间里面的小房间,正透过墙上两个特制的小孔朝她们看去。 “巫师楚芏大约六十出头,满脸皱褶,身穿一套深绿色的裙装,头上的发髻只用一支银发簪简单地别着,咋一看去与平常人家的老婆子无异,但若细看,会发现她的双眼清亮又深幽,如果与她对视一阵,会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 “她的弟子桑卉时年十六岁,跟她一模一样的装扮,但她长了一副美艳无双的容貌,当她站在那里时,整间屋子都冉冉生辉,掩藏在小房间里的皇帝和妃子也都瞬间被其美貌所吸引,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她。 “巫师楚芏向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皇子走去,并蹲下去细看,看了一会儿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鼻息,再探了探他双手双脚,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公公说:“他这是运数太低撞了邪加上长期心绪不宁所致,帮他驱一驱,再开点安神镇定的药吃应该就没事了。 “然后她问是否要经得皇帝的许可才可以施法,公公表示不需要,于是她便让她的徒弟桑卉上前来给皇子施法。 “奄奄一息的皇子在一种带点痛苦和挣扎的混沌中隐约听到有人唱歌,那歌声如同仙乐般美妙,虽然他一句也听不懂,但他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安宁,那安宁感正一点一点地进入他的身体,将他的痛苦一点点地驱赶。 “他在想,究竟是什么人在唱歌,唱的究竟是什么,为何会让他感觉如此的舒服,他当然想不出答案,因为接下来那歌声更温柔了,温柔得让他晕晕欲睡,于是没多久他就睡着了,是安安稳稳的熟睡。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那么安稳的觉了。 “等他醒来睁开眼睛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她,顿时双眼发光发直,同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之感,便问她“这里是天宫吗?” “他从小生活在皇宫里,见过的绝色美人很多,但像眼前女子这般美的却从没见过,因此不禁想——大概也只有天宫里才会有这么美的女子了。但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朝他弯身行了个礼,便跟她的师傅离开了。 “那年这位皇子11岁,自那之后不仅身体状况快速变好,心情也好了许多,也得到了他父皇的允许,可以经常去看他的生母了。 “尽管日子过得和美而充实,但他的心里却总有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他常常会想起她,想要见到她,这种想念一开始还只是想想,到后来却变成了执念,让他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去找她。 “可是他们之间存在着那么多现实的鸿沟,他也知道他父皇和母亲绝不会允许他去见她,于是他又装病,又像先前那样穿起厚厚的铁甲,戴上厚厚的铁盔,并在脸上罩上密密的铁丝网。 “见他如此,他父皇担心是巫师楚芏和她的弟子桑卉给他下了什么咒以赚取更多的钱,于是悄悄派人去抓她们。 “御前的一名公公得知此事后立即托人将此消息告知了这位皇子,这位皇子大惊失色,忙派人抄近路去知会她们,并给她们捎去了一封信,信上表明他并没有旧病复发,只是想再见见桑卉而已,他让巫师楚芏准许桑卉与他偷偷地见上一面。” 第113章 桑卉 “对于那位皇子来说, 自从见她的第一眼,他就深深地动了心, 并且想要跟她在一起, 他当然也知道两人中间隔着多大的距离, 但他不退缩,哪怕要因此而舍弃掉皇子所享有的一切他也在所不惜, 因此他觉得当务之急是单独跟她见一面, 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毕竟她看起来有十六七岁了,到了适婚的年纪, 如果他不抓紧点, 很有可能就会错过。 “然而那时候的他才十一岁,自然也不适合马上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得跟她先表明心迹,让她等一等。他觉得只要她答应了,他这边就好办了。 “十一岁的少年无疑想法是带点天真的,但是正因为这想法天真又纯粹,反而令他在行动上更加无所顾忌。 说到这里时九鸿叹了口气, 神情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他又让人给他倒了茶, 然后慢慢地喝了两口,再看向上官瑜和宋棠。 上官瑜和宋棠便发现他的脸上挂着深深的苦涩。 他们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所以都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末几, 九鸿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道:“皇子的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巫师楚芏的住所,将皇帝的人即将来抓她们的消息告知了她们,并将皇子写的那封信给了桑卉。 “她们看完信很是犹豫,毕竟她们也担心这里头有陷阱,加之她们根本不想跟皇家子弟有任何牵系,但念在皇子派人来通风报信的份上,最终巫师楚芏同意桑卉去见皇子一面。 “于是巫师楚芏当即给皇子写了一封信,约好了桑卉与他见面的地址,待皇子的人走后,她们便悄悄地离开了住处,去寻找另一个住处住下来。 “次日,当她们找到新的住处并安顿好后,桑卉便到琉璃镇上的一座寺庙去赴约。不料这天有个朝廷要抓的嫌犯正躲在寺庙后面的山中,大理寺派了五十人来抓他,此时他们正往寺庙的方向来,桑卉见来的是朝廷的人,以为这是皇子设下的圈套,立即离开了。 “当皇子赶到时,她刚离开不久,而大理寺的人正在搜寺庙,他便全明白了,立即四处寻找她。可是他们找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皇子望着偌大的京城,加上不知桑卉的新住址,只能失望地叹了口气。 “皇子满怀失落地回了宫,回到宫里后,他的心境就变了,他发现宫里的一切是如此的沉闷无趣,如同一个年迈的老翁一样,让他看不到希望,并且感到压抑。自那之后,他看宫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厌恶,便渐渐产生了离开皇宫的想法。” 听到这里,上官瑜忍不住问:“那位叫桑卉的巫女,她还没有表示出一丝对这位皇子的喜欢,这位皇子就这么肯定她值得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找吗?” 上官瑜又接着道:“我当然一点也不怀疑这位皇子对她的喜欢,可是这种喜欢恐怕也还达不到爱的程度吧?他会不会只是因为向往皇宫之外的生活才动了离开皇宫的念头的?” 或许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这样的假设,九鸿的神色变了变。末几,他说:“当然,他厌倦了宫里的生活,想到外面去生活,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在没遇到她之前,他不会有真正离开宫的决心,所以还是她的原因占了大多数。” 说到这里时,九鸿看了看上官瑜,说:“也许你还是不太敢相信,就因为跟一个女子的一面之缘,就想要跟她永远在一起,这种事情听起来确实是太过虚幻了,可是要是你见过她,你就会明白皇子为何要这么做了。” 这时,九鸿的心里和眼里都充满了温柔,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你不知道她究竟有多美。” 然后他看向宋棠,说:“你也算是个美人了,可是跟她比起来,你还差得远。” 宋棠不做声,这话她不好接。 上官瑜想了想,道:“所以那位皇子是被她的美貌给打动了吗?” 九鸿:“这个原因自然是有,但不是全部。”然后他的目光中又露出了几分迷离感,说,“她之所以让他那么着迷,还因为她给他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她跟他之间会有故事。这感觉就像一种宿命一样,让他觉得自己活着的目的就是找到她,因此自从遇见她之后,他每一天都想着跟她在一起。” 上官瑜和宋棠默了默,没有说话,只不过他们都隐隐有种直觉,觉着那位皇子的这种想法一定会让他日后大吃苦头。 九鸿看了看沉默的他们,继续道:“皇子觉得自己反正没有争夺皇位之心,也没有太在乎自己的皇家血统,加之他也不是皇帝最宠爱的孩子,而且他的生母在宫中的地位不高且不是一个善于谋略之人,万一哪天宫里发生争夺皇位的事,他很有可能会是众皇子中第一个没命的人,因此他对皇宫也没有太多眷恋。 “当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明确后,他便暗中派人全城打听她们的新住处。京城那么大,加之她们又在刻意隐藏行踪,因此打听的过程非常之缓慢,但一件事只要坚持用心去做,总有做成的一天,在寻找了近六个月后,皇子在十二岁那年的春夏交接时期终于得知了她们新住处的地址,此时的他早已不再留恋皇宫,一心只想找桑卉去,于是他立即策划了一次出宫游玩的事由,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快速地逃离公公们的视线,然后戴上假面,脱下外面的一层衣服快速地朝桑卉的住处去。” 说到这里时,九鸿的眼角湿润了,不知是被皇子的举动所感动还是唏嘘。 上官瑜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那位皇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呢?” 如果不是有关系的人,估计不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何况九鸿的相貌就跟上官瑜颇像,想必是跟皇家有血脉关系。 而且,如果九鸿是那位皇子的儿子也说得过去,毕竟那位皇子的年龄正好跟上官候的一样,且上官候也是十二岁那年失踪的,那么,现年五十一岁的上官候有个现年三十来岁的儿子就不难理解了。 九鸿好像读懂了上官瑜的心思,说:“你以为我是那位皇子的儿子?” 上官瑜:“我不确定,所以才问你。” 九鸿:“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是那位皇子的儿子。” 上官瑜:“那你跟那位皇子之间是什么关系?” 九鸿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等我把故事讲完你就知道了。” 上官瑜只得忍住好奇点点头。 九鸿让人给上官瑜和宋棠上茶。 很快,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便端了上来,茶的清香也瞬间飘满屋子,但是上官瑜和宋棠只是表示感谢地看了看茶,并没有端起来喝。 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他们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尽管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九鸿有这点善意,但总归还是小心点为好。 九鸿简装嘴角微扯,但也没有对此说什么,他见宋棠的双腿微抖,又想起她方才走路似乎有些不太自然的模样,便看着她问:“你的腿有问题?” 宋棠犹豫了一下才答道:“从小就不太好,但是请了不少医生来看都没看好。” 她并不想在这样的时刻被他太过注意,毕竟她现在最想要知道的是九天灵珠鼎的下落,再者,他给她的感觉总是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危险感,这更让她对他心存警惕。 但九鸿却忽然说:“我见过的奇难杂症不少,你不妨给我看看。” 这....... 而且她虽然身穿男装,但他在看她的第一眼便敏锐地看出了她的身份,这一点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 她在一个陌生且带点危险气息的男人面前还真不太想露出自己的腿来,但是又想到他也许真的有办法,那也不失为一个救治的机会,于是她看了上官瑜一眼。 上官瑜朝她眨眨眼表示同意。 于是她俯下身子将右脚的靴子慢慢地脱下,再将裤腿挽起。 那又红又肿且带点淤黑的病腿就这么露在了九鸿的视线之中。 九鸿紧盯着看了片刻,然后忽然起身朝她走过来。 宋棠下意识地一只手抓紧上官瑜的手。 上官瑜也立即将她护在一侧。 九鸿边朝她走来边看了上官瑜一眼,那眼神充满了鄙夷。 也许他是觉得上官瑜在这里根本没能力保护她吧。 在他即将走近宋棠身边时,宋棠再往上官瑜的身后躲了躲。 上官瑜问九鸿:“你要干什么?” 九鸿傲慢地抬高了头,说:“看脚啊,不然你以为呢?” 上官瑜和宋棠才稍微松口气,慢慢地坐直身子。 九鸿的身材跟上官瑜一样高,而且看起来更壮硕一点,加上穿着宽大的袍子,站在两人面前时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他站定在两人面前一小会,然后蹲身下去,毫不犹豫地抓起宋棠的那条腿来。 宋棠只觉得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都被人看了,脸上顿时露出几分不自在,不过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将腿收回。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三四章:) 第114章 追寻 宋棠觉得自己身在这里, 生死未卜,其实对于还能不能治好这双脚已不抱什么希望, 但如果有人能看出她这脚的病因, 那么哪怕她明天就死去, 遗憾也会少许多,所以她现在从心底里坦然起来, 便不再觉得被他看有什么不自在的了。 九鸿盯着她的脚仔细地看了一遍, 又用手轻轻地按了按那些淤黑处,嘴角微微一扯,然后放下她的脚, 起身走回了他的座位。 宋棠忙问:“可有看出点什么来?” 九鸿看了她一眼, 说:“基本上看出来了。” 宋棠和上官瑜皆精神一振,异口同声道:“是什么病?” 九鸿挑挑眉, 道:“你这病十万个人中也难得有一个人患上,这么说吧,它是从娘胎里形成的,但要在出生后才慢慢显现出来,至今为止, 它也没有个明确的病名,因为十万个人中也没有一个人有, 而我也只是碰巧听一位前辈讲起过,所以今天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上官瑜:“可有治愈的方法?” 九鸿笑了笑,摇头道:“没有。” 上官瑜:“所有的病症都一定有克服它的药。” 九鸿:“可惜这病症还真的难找到能克服它的药。” 上官瑜不说话了,他握住了宋棠的手。 宋棠听了倒觉得坦然, 道:“没关系,反正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会被它压垮的。” 九鸿朝她笑了笑,道:“跟死亡相比,病痛算得了什么?” 宋棠:“也有些病痛发作起来时让人生不如死的。” 九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那好歹没有死呀。” 宋棠不做声了。 她不想跟他起争执,毕竟她和上官瑜现在处于弱势。 九鸿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讲故事:“远离了公公和护卫们的视线后的皇子朝着巫师楚芏的新住址的方向跑,于天黑时到达,但是当他兴冲冲地进了屋,巫师楚芏却告诉他——桑卉已于十天前离开了。 皇子顿时如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失望、震惊到无以复加,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但是很快他又冷静了下来,问楚芏“她去哪里了?还会不会回来?” 楚芏说:“不会了。”她解释道,“我把巫师团解散了。” 皇子又问该怎么样找到她。 楚芏说:“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也没有跟我说要去哪里。她是一个孤儿,当年是我收养的,所以她也没有家乡可回。” “这下皇子快要崩溃了,忙问她可知哪些地方是桑卉平时比较常去的,她摇头。皇子只得失魂落魄地离开。 “或许是被皇子的举动所打动,在皇子走出屋门之时楚芏忽然叫住他,说“我知道有一个男子很喜欢她,追了她近半年,他经常假装经过这里,就为了见她一面,有次还跟她表白说想娶她为妻,那人叫张艺,家里是经营茶馆的,他经常进京来售卖茶叶,他家好像是在洛阳城莲花镇上。” 说到这里时,巫师楚芏犹豫了一下,说:“十多天前张艺正好有进京来卖茶叶,也送了几包普洱茶来给我们,我不知道后来桑卉是不是跟他走了。” “得知这半年里有一个男人很喜欢她,并且想方设法接近她,皇子妒忌得快要疯掉,又听说正好她离开前那男人曾来过,他就更难受了,但他还是不甘心就此放弃,他有如被抛弃在沙滩上的鱼,拼命地挣扎着,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放弃。他决定去洛阳城莲花镇一趟,他想赌一把。” “就这样,他再一次易了容,换了一个身份和装扮,买了一匹马,连夜离开京城,往洛阳城赶去。” “皇子赶到洛阳城莲花镇时已是五天后的事,安置好行李后就立即打听张艺的住处。由于张艺家的茶馆在当地颇有名,所以他很快便打听到了。果不其然,桑卉嫁给了张艺,而张艺还专门在郊外置办了一所宅子,作为夫妻两人的爱巢。同时,他也听人说张艺的家人不同意张艺娶一名巫女,因此不让桑卉住进张家大宅,这才逼得张艺在外头再购置一套宅子的,而且张艺此前已有正妻。 “得知此消息后,原本心如死灰的皇子又燃起了希望,他觉得张艺给桑卉的不是全身心的爱,而且因为有家人的反对,总有一天张艺会扛不住这些压力而回归家族里去的,到那时,桑卉就会很可怜。 “为了及时得知桑卉婚后的生活状况,也为了保护桑卉,皇子就在张艺和桑卉的爱巢的正对面买了一套宅子,并特意在里头建了一座高脚楼,以便可以在很想念她时登上高脚楼去看看。从高脚楼上,他可以看得到她所在的房间,因此每当夜幕降临之后,他都会登上高脚楼,看她美丽的倩影。每逢这时,他的心里便充满了温馨和幸福。有些时候,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希望自己就是张艺,与她同床共枕、长相厮守。有时候他又会暗暗期望自己能变身,变成一朵花、一只小虫子或一片叶子,落在她的窗边,看着她入睡,听她说话或唱歌的声音。更多的时候,他希望张艺忽然得病不治而逝,那时候他便有理由带她远走高飞了。 “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转眼便过去了三年,他的这些愿望都还没有实现,而他也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十五岁生日。 “这天,皇子打了点酒,又买了几个菜,坐在高脚楼上看着她的窗户边吃边喝,也不知是胆从酒边生还是怎么的,他忽然很想见见她,与她面对面地聊一聊,聊他这三年里所做的事,告诉她自己已经在这里静静守候了她三年。 “但是张艺那宅子守卫森严,而且墙砌得也很高,他要想不经过允许就进去是根本不可能的。他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于是,他寻了个只有她在房间的机会朝她的窗户上射去一封信。 “果然,她觉察到了窗外的动静,跑出来捡起了那封信,于次日下午,她由一名丫鬟陪着前往她住处不远的小林子里去见皇子。 “当见到她时,皇子一下子就哭了,而她也认出了他,顿时面带疑惑地定在了原地。皇子支使开她的丫鬟,才跟她讲起当年如何寻找她以及这些年如何守候她的事,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当年对他有所误会,才知道他为了她舍弃了那么多,她流了好多泪,然后她轻轻地抱住他,将他的手放在她前襟的系带上,他便全明白了,立即疯了般地亲吻她,同时解-开-她的衣服,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那片松软的草地上.......事后,她起身,自己将衣服一件件穿好,对他说不必再将时间浪费在她身上了,然后深深地、诀别般地看了他一眼就走了。 “陷入爱河中的皇子还没有品悟出她这眼神和话语中的意味,只告诉自己——哪怕就在此静静地守护她一生,他也无怨无悔。可是,次日晚上,当他在高脚楼上朝她的房间看去时,发现那里只有张艺来回踱步的影子,不久后又见张艺疯了般地冲出家门,他才意识到出事了,忙到他们家门前去打听,才得知桑卉于今天傍晚时离开了,只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没有留下任何口信。 “皇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只得伸手扶墙,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缓过来后,皇子意识到——她走了,也许是为了躲避他,也许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张艺,总之她又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走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寻找的踪迹,皇子从此一蹶不振,仿佛支撑了自己多年的一个东西忽然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便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了。 “皇子在大病一场后,于次年的春天离开了那里,开始无目的地流浪。对于他来说,没有了桑卉的世界,活着跟死去便都没什么区别了,但他并不后悔离开皇宫,尽管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他会想念父皇和生母,但也只是很短暂的想念而已。他就这么自我放逐着,走到哪里算哪里,不过这一路上他也认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所以也不算很孤独寂寞。” 说到这里时,九鸿又苦笑了一声,然后朝一侧的台灯看去,似乎在回忆什么。 上官瑜和宋棠静等着,无论如何,只要最终能得知九天灵珠鼎的下落,他们便有耐心等。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九鸿继续道:“正如皇子当初的预感一样,他和她今生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在一座边陲小城里,他和她又相遇了,此时的她又嫁了人,对方是当地的富商,在当地开有十几家商铺。她住在一所装修华丽的大宅子里,每天有数十名丫鬟轮流服侍她,而这所宅子的周围也派了人日夜把守,让他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先在那附近租了一间屋子住下来。 “或许是带了点报复的意味,又或许是为了麻醉自己,以便可以忘掉她,皇子很快便与一名姑娘生活在一起了,并设法买通了富商家的仆人,让他帮他捎了一封信给她。” 说到这里时九鸿忽然一手扶额,然后悲痛欲绝般地哭了起来。 上官瑜和宋棠对视了一眼,最终两人决定还是什么也不说,毕竟他们还不太了解他,不知道他这哭的最深层根源是什么,因此也不好安慰。再者,他们似乎也不适合做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还有两三章,也会有一章番外。 第115章 周折 哭了好一会儿后, 九鸿用手擦干了眼泪,接着说:“皇子在信里跟桑卉说他成家了, 并且他的家就位于她家不到一百丈远的地方, 他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刺激她还是想试探她, 总之写完这封信交给那被他买通的人时他心里是非常痛快的,可是他这封信交出去之后如同石沉大海, 他等了三天都没等来半句回复, 他顿时慌了,同时也冷静下来了,他忽然意识到以这种方式去挑衅她是多么幼稚的一件事。于是他立即又给她去了一封信, 跟她道歉, 并说他娶的并非他真心爱的人,只是她的代替品而已, 他说他依然爱她,依然因为知道她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活着而感到幸福。 “然而她没有给他任何回复,皇子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天后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便又去了一封信,约她出来见一面, 结果人没等来,反而等来了一个令他几近崩溃的消息——她已悄悄地离开那富商, 不知到哪里去了。 “皇子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为此皇子给了他妻子一小笔钱,再次踏上寻找她的道路。 “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是皇子想再次碰碰运气。可是这一找就找了整整五年, 依然没有半点关于她的消息。时年,皇子二十一岁,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虽然样貌越来越有男人味了,心却荒芜了。就在这年的初夏,万念俱灰的皇子在一家寺庙里带发修行。 “他本想从此青灯古刹地过一辈子的,不曾想于那年秋天,在一群前来上香的香客中,一身蓝纱并戴着帷帽的桑卉被他一眼看出来了。他喜出望外、喜极而泣,但这次他不敢太直接地上前去了,怕把她吓坏,他悄悄地转身离开,来到山门前,耐着性子等她经过。 仿佛是沉浸在了那晚的月光以及那种等待心爱之人经过的幸福中,九鸿的眼睛里泛起了光彩,脸上原本哀伤的神色也变得温柔起来,这个看起来粗狂并带点危险气息的男人在此刻就像一个陷入爱河中的普通男子,全身都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地洞内的灯光很亮,屋内的物品在灯照之下映出一道道的阴影,四周一片寂静,但上官瑜和宋棠却奇异地没有觉得害怕,并从九鸿的这些讲述中对九鸿的身份也渐趋明确。 他们知道,谜底将会在不久之后揭开,但他们对于谜底揭开之后的局面却没有控制的把握,但无论如何,在生死未卜的时刻听到一个如此深情的故事,对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种馈赠,尽管也许不久之后他们会死去,但他们是在心里多了一个故事之后死去,这样的死会让人感到满足一些,不是吗? 满眼温柔的九鸿很快又开始无声地哭泣,泪水沿着他的脸颊直往下掉,让上官瑜和宋棠感到有些无所适从,同时又有些触动。 他们感觉得到,皇子是爱那位叫桑卉的女人的,而且爱得很深,同时还带点茫然无措和偏执。 九鸿再次用手擦脸上的泪,同时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思索再三后,宋棠终于开口道:“那位皇子其实就是你,你就是皇家神秘失踪了40年的皇子上官候,你讲的这些经历就是你的经历,对吗?” 这下九鸿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朝她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里掠过一抹光芒,但他很快便垂下眼眸,端起杯子喝水。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他端杯子的手隐隐发抖。 上官瑜和宋棠便明白了。 上官瑜的神色忽然有变,眼睛也湿润了,就这么看着九鸿,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着要不要叫他一声哥。 思索片刻后,他心绪调整了过来,决定还是先按捺住。 毕竟九天灵珠鼎的下落还不知道呢,过早地表露感情,也许反而会被九鸿看出他的软肋,那就更不利于查获真相了。 于是上官瑜立即恢复了满脸的平静,问:“你会驻颜术?” 九鸿挑了挑眉,说:“通灵神教的人都会驻颜术。” 怪不得51岁的他看起来才30出头。 宋棠:“所以,你爱过的那位女子,你和她之间的故事,都是真的么?” 九鸿点头道:“我没有欺骗你们的必要。” 接着他道:“那些痴情的人,总会做一些后来想起时觉得很傻的事,但鲜少后悔,” 说罢,他看了看他们,然后将目光定在上官瑜的脸上。 眼前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在这之前两人从未谋面,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的交集,但他们是亲兄弟,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 九鸿想过总有一天朝廷的人会找到这里来,但从没想过来的会是自己的弟弟,这不得不让他重新思考应对的方式了。 当然故事还得讲完,他们来不就是想得知九天灵珠鼎的下落吗?至于得知后的事,那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这是他的地盘。 他朝地洞四周看了看。 这是个坚不可摧的地方,他花了十年时间来打造,里面布满了重重的机关,而且大部分机关的密码只有他知道。 所以,进入这里的人,除非是他想放走,否则绝无逃脱的可能。 想到这里时,他的心又稍安了些,开始接着讲故事:“香客们一拨接一拨地离开了,桑卉最后才离开,当她走到寺庙的山门前,她看到了我,然后停了下来,隔着一段距离地看着我。 “五年的时光没有磨灭掉对她的爱,反而在此刻就像火苗遇到了风一样,一下子便燃烧了起来。我从石凳上起来,径直朝她走过去,掀开她帷帽前的薄纱,猛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一刻,我哭了,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我边亲她边跟她倾诉我这五年的经历,告诉她当我得知她离开那富商后内心的悲喜交集,告诉她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此生再也没办法与她相见了,然后我问她现在是否单身,她安静地跟我说她又成亲了,丈夫是镇上的一名小官员,一位近乎完美的男人,并说她也很喜欢他。 “然后她从我怀里挣脱开,朝我淡淡一笑,走了。” “我有想过就此放手,毕竟她说她也很喜欢那男人,我甚至为了强迫自己放下她而请求住持收我为徒,让我正式出家。但是住持认为我尘缘未了,尚不适宜出家,拒绝了我的请求。于是我只好继续带发修行。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我被思念折磨得再也忍不住,于是我去找她,请她出来跟我单独见上一面。我站在寂静的旷野,吹着冷风等了一整夜,她没有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回到寺庙后,我做了个决定——我离开了寺庙,易了容,混进她的府邸去。 “我很快便如愿地在她的府邸里谋得一个仆人的差事,而且是专门帮她跑腿的,虽然我易了容,但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我,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有揭穿我,也没有给我任何难堪。于是,我找一切机会与她接近。由于她的丈夫白日里几乎都在外面忙,所以我经常在白天去见她,以跟她汇报事务为由,轻松地将她身边的丫鬟支开,与她共享男-女-之间的乐事。 “那段日子,是我感觉人生无比幸福和满足的日子,而且我也感觉到她对我的感情在慢慢升温,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和谐,然而好景不长,几个月后,东窗事发,我们的事被她的一个丫鬟知道了,我被她的丈夫用棍子打得奄奄一息,然后被扔到了旷野上。她偷偷派人给我送来一封信,让我在距离那里一千里外的朝阳城的桂花村等她,说她的父母是那里人,她很小的时候在那里生活过,所以还有点印象,她说我们可以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我满怀希望地去了朝阳城的桂花村,那是一个只有二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庄,我花了很少的钱便建了一套宅子,静等她的到来。 “然而我这一等就等了半年多,还是没有等到她来,我担心她有事,再次易容返回她所在的地方去打听,才得知她已身怀六甲,无法远行了,只能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才离开了。她还托人告诉我,她怀的孩子是我的,让我先回去等一等,她最多再过四五个月就来与我汇合。 “于是我又返回了朝阳城的桂花村,满怀期待地等着。” “半年之后,我等来了一封信,是她的另一位贴身丫鬟请人写给我的,信里说她的小孩刚出生那天,她的丈夫便看出来那不是他的孩子了,当着她的面便将孩子给摔死在地上,身体正虚弱的她受此一击后便一病不起,已于一个月前过世了。 “得知此消息的我快要疯了,立即快马加鞭赶回她所在的地方,被告知她确实于一个月前过世了,于是我请人暗-杀了她的丈夫,再次踏上一个人的流浪之旅。只是这一次我是真的心如死灰,只剩下一副躯壳了。” 说到这里时,九鸿忽然停住,再次掩脸痛哭。 上官瑜略带试探地问:“所以,她......就这样过世了吗?” 九鸿放开掩脸的手,带着满脸的泪水看向他,然后摇了摇头。 第116章 只为留住她 上官瑜和宋棠皆面露微微的惊讶,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很快他们便恢复了正常, 静等九鸿说下去。 九鸿说:“桑卉深得她师傅的真传, 会一些自我疗愈的内功, 因此她当时只是呈现短暂的昏迷不醒和没了呼吸的症状,等到抬棺的人抬起她出宅子时, 受了点震动的她便醒了过来, 但她没有引起任何动静,而是等他们将她连同棺木葬到地下并离开后,才运用内功破开棺材, 又破开新土, 爬出地面。 “她将地面上的土重新堆好,使之看起来完好如初, 便离开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她无法马上远行,便决定先找个地方调理好身体再出发去朝阳城桂花村找我,于是她选了一家最不起眼的旅馆住下来,除了每隔三天走半里路去让一位老中医给她开药调理之外就是在旅馆房间里打坐, 然后看看夕阳,如此调理了近一个月, 她的身体恢复了,便启程去找我。 “她启程去找我时,正是我收到她的丫鬟写来的信后赶去看她的时候,因此当她回到朝阳城桂花村时我已离开, 她虽然很伤心失望,也有想要到处去找我的冲动,但最终她冷静了下来,决定在桂花村里住下。 “自那之后,她以归人的身份扎根在桂花村,以帮人治病和占卜为生,尽管求娶她的人很多,但她一一拒绝,心如止水地守护着她的秘密与感情。 “我呢,毫无目的地流浪了两三年后终于感觉有点腻了,但是又还不甘心死去,那时候正好听说长宁山上住着一位会通灵术的高人,而我也正好对通灵术十分感兴趣,便到长宁山去找那位高人去了。 “那位高人当时已八十五岁高龄,一开始不肯收我为徒,因为通灵这种法术有两面,运用在对的地方是帮助人,运用在错的地方又会害了人,我知道他的顾虑,什么都没有说,在他身边默默地照顾他陪伴他,两年后,他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又见我平日里起心动念之间并无邪恶之意,便开始传授我通灵术。 “那时,他已经无法下床走路了,就躺在床上通过口授和画图来教我。我学得很认真,加上我似乎对这种法术有天生的领悟力,没到一年半的时间,我就全部掌握了,又接着反复练了一年,便达到了炉火纯青之地步。 “练成时,我正好三十岁,而那位高人,我的师傅,就在我练成后没多久就过世了。我安葬完他后坐在高高的山岗上,思索我接下来的人生路向。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已无颜返回皇宫去继续当皇子,况且也不一定还有人欢迎我回去,毕竟这是我自动断的路,我不能也没脸再连接起来,所以我决定继续留在外面,以另一个身份重新开始。 “既然要重新开始,总要找到一点值得自己为之奋斗的事做,于是我决定成立通灵神教,将通灵法术传承下去。一年后,通灵神教便拥有了三十位弟子,这也是最合我意的规模,于是我们找到了这里,一开始我们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后来又搬到山顶上,最后,因为考虑到安全问题,我们建造了这个洞穴。” 宋棠:“桑卉呢?” 九鸿喝了口茶后道,“在我成立通灵神教的第三年,我忽然渴望有个家,有个妻子,也就在那时,我忽然很想知道九泉之下的桑卉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于是我在一天晚上的深夜运用通灵法术,想找到地府里的她,可是我很快便发现她根本没有到地府里报道,这也就意味着她并没有死,喜出望外的我立即运功查人间,没多久便在朝阳城桂花村的位置找到了她。” 说到这里时,九鸿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上官瑜和宋棠也忍不住从心里替他高兴。 九鸿因为心中高兴,首次在他们面前露出了笑容,他接着道:“没有什么可以形容那一刻我内心的激动,仿佛一件珍贵的宝物再次失而复得,我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当夜便启程去找她了。 “我去到才知道,那些年里,她一直守身如玉。其实,像她这么美且有些本事的女人,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找个条件不错的人嫁的,可是她没有。” 九鸿面露感恩的微笑。 随后他接着说:“她在桂花村的那些年过得也不太好,她曾遭人觊觎、骚扰、算计甚至是驱赶,但她咬牙撑了下来,因为她知道那里是唯一联结我和她的地方,她想守在那里。 “当我从桂花村的村民们口里得知这些时,我很感欣慰和庆幸,我和她终归有缘,也终归没有彼此辜负。 “我和她都曾历经沧桑和生离死别,都曾见识过人世间种种的美好和不堪,那次见面,我们不再像年轻时那般任性,也终于认定彼此就是值得相伴一生的人。” 说到这里时九鸿的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容,那笑容里夹着幸福与欣慰,还有如愿以偿之后的如释重负,他看向上官瑜和宋棠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光彩,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宋棠眼眶发热,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动,这是抛开敌对关系,仅仅从人的情感角度产生的感动,现实中,心心相印、生死相随的爱情毕竟并不多见,大多数人的婚姻,或者感情经历都乏善可陈,而一旦得知有人如此相爱,哪怕他们的身上也有其它的缺点,也都足以令人心生钦佩。 上官瑜听了也很感动,只是他显得更为克制一些,他只是悄悄地握住了宋棠的一只手,并且握得很紧。 藉由他人的爱情,也能给予在恋爱中的两个人以启示和鼓励。 宋棠感受着从他的手传来的温暖,以及他不疾不徐的呼吸,就觉得心里非常的安详。 假如真的无法活着出去,至少此生遇到了他,她已深觉幸运和感恩。 九鸿将他们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微微顿了顿,随即又移开视线,接着道:“我们当天便举行了成亲仪式,就我们两个,以及一桌简单的饭菜,没有人见证,也没有找人开具婚书证明,但我们也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我们相互敬酒,倾诉这些年彼此的状况,酒菜都吃完后我们就去休息。 “三日后,我带她来到这里,之后,她便是我属下眼中正式的教主夫人,因为她肤白如雪,美得不像来自人间之人,大家便称她为雪花夫人。她加入通灵神教后,我们两人尝试着将巫术与通灵术相结合,开创了一套新的法术,这套法术也让我跟她都学会了隐身。 “在一起之后,我们相亲相爱,默契又团结,我们相约要让通灵神教成为大旸排名前三的教派。通过十几年的努力,我们也确实做到了。那些年,是我人生最有成就感的时光。她由于那次孩子被摔死的经历而永久失去了生育能力,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对她的爱。 “对于我和她来说,生育后代不是人生的必选项,孩子可有可无,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对彼此最重要的。我们相约就这么恩爱着过一辈子。 “我曾以为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愿望是可以实现的,可惜好景不长,后来她得了病,先是经常忘事,后来连我是谁都记不起来了。这也罢了,要紧的是她的身体开始迅速地衰弱下去,我带她去找了无数的名医,但都毫无起色。” 九鸿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伤,嘴角抽搐着,仿佛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中,脸上才刚出现的光彩和笑容又消失了。他抬手扶额,不断地叹气,随后将脸埋在掌心,良久不能说话。 沉默时的九鸿看起来就像个无助的孩子。 四周一片寂静,因此九鸿的每一声叹息都显得无比的清晰。 上官瑜和宋棠彼此对视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良久之后,九鸿抬起头说:“后来她死了,我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消失,却束手无策。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她死了,我还心存希望,希望她像上次那样再一次复活,于是我找人特制了一口透明的棺材,将她放进里面,并在棺材盖上设置了许多小孔,以便她能呼吸。 “我将这口棺材安置在靠近洞口的地方,并在洞璧上凿了几个口,让阳光雨露都能进来。可是十天过去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尸体却渐渐发生了变化,我赶忙给她服了不腐丹,以便她的尸体不腐烂。可是一粒不腐丹也只能保持三个月的效力,而研制一粒不腐丹却需要半年,因此我不得不另想办法留住她。” 这下上官瑜和宋棠都立即有所了悟,不约而同地紧盯着他。 宋棠:“所以你想到了去偷九天灵珠鼎,因为鼎上镶嵌的那颗灵珠能让人起死回生?” 九鸿避开他们的视线,良久才轻轻地点点头。 上官瑜和宋棠皆微微一震。 上官瑜:“那么说,你以前知晓皇宫博物馆里面的密室密码?” 九鸿这下倒是爽快地点头,道:“我小时候很喜欢去皇宫博物馆看那些藏品,当时的博物馆长跟我很熟,所以我经常让他带我进去里面,我去得多了,加上观察得仔细,便记下了那几个密码。” 地洞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上官瑜和宋棠互相看着,用眼神交换意见。 九鸿却一点也不紧张,他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茶,然后起身,端起桌上的一盏灯,对他们说:“跟我来吧。” 第117章 较量 上官瑜遂扶着宋棠跟上去。 在他们身后, 有五六个九鸿的人也跟了来。 九鸿端着灯走在前面,前面的路弯弯曲曲, 但是布置得十分高雅, 走在其中, 如同走在一幅长长的画卷中一样,有种梦幻感。 看着这些精美的壁画, 宋棠可以想象九鸿花了多少心思来建造这个石洞。缓缓往前走时, 她的脑海中也隐约浮现出一个女子美丽的身影,仿佛那女子正沿着这美丽蜿蜒的石洞行走,步态之间有种女皇般的从容与气势。 那位女子, 她跟九鸿在这洞穴内生活的日子里心里有感到幸福和满足吗? 前路弯弯曲曲, 洞璧上的灯光忽明忽暗,不知为何, 宋棠忽然生出几分害怕,赶忙握紧了上官瑜的手。 上官瑜低声说:“别怕。” 说罢在她额头上快速地亲了一口。 宋棠点点头,想到有他在,想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他顶着,心里便没那么怕了。 大约走了三十来米, 前方出现了一排洁白的石阶。 九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走到最顶级时他停住,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人,再转身往洞穴前的一排特质石板上快速地画了一个符号。 随即洞穴的门便缓缓地向两边开了,浅蓝色的灯光也随即从里面透出来。 九鸿简单地说:“到了。” 便走了进去。 到达洞穴门口的上官瑜和宋棠只见里面的洞璧上吊着华丽的吊灯, 洞璧的墙刷成雪白色,而在此洞穴靠近西边洞璧的地方摆放了一口透明的棺材,棺材里面躺着一位盛装打扮的女子。 由于棺材的四周都点了灯,因此即使在洞穴外的上官瑜和宋棠也能看清楚那棺材里面的人。 棺材内的女子看起来30出头,长得美艳无双、倾国倾城,又有着婀娜动人的体态。她仰躺着,身穿做工繁复的白色裙袍,双手端庄地交叠在腰腹上,如同睡着了般的安详。 上官瑜和宋棠皆面露惊叹之色。 他们走南闯北的这些日子见过的人已经无数,可还真没见过这般美艳动人的。 一瞬间,他们理解了九鸿对她的痴情。 但是九鸿的做法毕竟是不对的,况且九天灵珠鼎也必须得回归皇宫博物馆,因此他们很快又清醒了过来,慢慢地走进洞穴,走向那躺在棺材里的美丽女人。 越走近,越能将那女人的容貌看清晰,他们心里的震撼也越加强烈。 那女人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让人一见难忘。 九天灵珠鼎上的那颗灵珠此刻在她身上的哪个部位?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 九鸿看出了他们的用意,却并不明说,而是用带点骄傲的语气问:“她很美,是不是?” 两人点点头。 九鸿:“这么美的人,谁忍心看她香消玉殒?” 两人沉默。 随后宋棠说:“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你们如此深爱过。”然后她话锋一转,问,“那颗灵珠在她的身上发生作用了吗?” 听了这话,九鸿像被什么重重打击了一样浑身抖了抖,脸上也现出痛苦的神色,但他没有正面回答宋棠,而是淡淡地说:“她死了之后我整个人都变了,变得脆弱、敏感、易怒,别人随便一句不经心的话,只要事关她的,我都会受不了。失去了她,我也失去了人生方向,像飘飞的柳絮,再也找不到根了。” 说着,他朝桑卉的棺材走近了几分,忽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这个男人在此刻忽然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哭得如此的心碎。 上官瑜只觉得心里也一阵阵地抽疼。 他对九鸿的感情是复杂的,但无可否认,九鸿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们之间是有血缘关系的,如今见哥哥哭得如此的伤心,他原本刻意不动感情的决心还是有点动摇了。 或许感情也是攻破九鸿的一个入口。 想到这里,上官瑜朝九鸿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如同电击般,九鸿猛然停住了哭,但并没有抬头看上官瑜。 他当然知晓上官瑜的身份,只是他心怀羞愧,没法直面这位弟弟,然而这一句“哥哥”就像是一颗投进湖心的石子,在他的心湖里泛起了涟漪。 这让他忽然有了想哭的感觉,是跟面对着桑卉的尸体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 他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暖,同时内心中先前筑起的冰墙开始分崩离析,这让他感到些微的痛苦和恐惧。 他早就在心里起过誓,他要誓死捍卫他心爱的女人,哪怕要与世上的一切为敌也在所不惜,因此他脸上刚变得和缓些的表情此刻又变得刚毅起来,依旧不看上官瑜,只是紧盯着桑卉说:“我不明白,为何会是她?她明明是个会巫术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得不治之症?” 上官瑜和宋棠又一阵沉默。 九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他们,说:“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当时我别无它法,只得赌一把,我想着只要那颗灵珠能将她救活过来,我就立即将它连同那鼎一起归还,绝不将它占为私有,可让我感到意外和苦恼的是这颗灵珠并没有将她救活,仅仅发挥了防腐作用而已。” 上官瑜:“或许是不对症的缘故。” 九鸿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随后道:“一开始我觉得也许它需要点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可是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了,还是没见起效,我只得另想办法。几个月前,我听说用少女的心加几味稀有草药制成的药丸也许有用,便去尝试了,但后来发现并没有用。” 上官瑜顿时脸色一凛,冷声问:“所以,万达岭那九名少女被挖心的案是你干的?” 九鸿点头,眼睛并不看上官瑜和宋棠,而是望着洞顶上的一个小洞悠悠道:“我原打算如果那药丸对她有用,我就立即将九天灵珠鼎归还的。” 宋棠看向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并非是那颗灵珠失去了灵力,而是因为她练过巫术,她身上的气与灵珠的浩然之气相冲,因而无法起作用?” 九鸿听毕忽然踉跄了一下,眉头也紧皱起来,苦笑道:“这什么歪理?难道那灵珠自己会辨认?” 宋棠:“万物有灵,说不定它还真的能辨别呢。” 九鸿又苦笑了一下,脸上依旧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一定会有办法救活她的,一定会有的。” 他说话时表情像着魔了般。 宋棠:“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可是......假如你试着接受她已经去了的事实,对你对她也.......” “你懂什么?”他猛地打断宋棠的话,然后带着哭腔道,“你们不是我,如何懂得她对我的意义?” 他忽地跪倒在透明棺前,凄然道:“如果她没了,我也活不成的。” 现场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宋棠和上官瑜用眼神交流。 末几,上官瑜道:“我写封信给皇上吧,问问他可否特殊处理。” 九鸿冷笑道:“别傻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如何能徇私?退一万步说,倘若他徇私了,天下百姓会怎么看天家?” 上官瑜抿嘴微微一笑,道:“多谢你能替天家考虑。” 宋棠:“九天灵珠鼎和那颗灵珠都肯定是要归还回去的,否则天下都不得安宁,皇上所承受的压力就更不用说了。” 上官瑜:“何止皇上,还有几百条人命被此案所牵扯的呢,眼下一年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九天灵珠鼎和那颗灵珠若再不归位的话这几百人就得死。” 九鸿沉默地凝视着透明棺,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话似的。 上官瑜和宋棠一边看着他一边快速地思考着。 或许在九鸿看来,桑卉的命大概要比那几百人的命重要吧。 现场一度静极了,但这种静中又有一股紧张劲,是两股不同的意愿在较量。 良久之后,宋棠开口道:“你愿意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去取九天灵珠鼎,足见她对你的意义,你对她的这份感情让我深深动容,所以关于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有敬佩没有任何异议。假如你们的感情纯粹只是你们之间的事,没有牵扯或影响到其他人或事,我甚至连置喙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它已经不仅仅是你们之间的事,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们在为自己谋求幸福的同时也要有为他人的幸福着想的觉悟,这世界不是为一个人而运转的。” 上官瑜听了点点头,对九鸿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望你不要紧盯着失去,多想想以后。” 九鸿苦笑道:“没有了她,我无心想以后的事。” 宋棠:“不必那么悲观,时间会治愈一切,人还是得往长远看。” 九鸿抬眼看向他们,苦涩道:“我还能有未来吗?” 这件事曝光后,原则上他是肯定得死的,退一万步来说也要将牢底坐穿,他不认为他还有什么未来。 宋棠:“像我这样身患怪病的人,每一天都挣扎在生死线上,不也一样心怀希望地活着?人来这世上一遭不容易,只要还有一口气,便有无限的可能,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第118章 有变 九鸿听完脸上现出苦涩的一笑, 道:“那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希望。” 宋棠想了想,终归还是没有接这话, 她附在上官瑜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上官瑜点头, 她便放和缓了语气道:“教主,如果你不介意, 我们想和你一起寻找救活她的办法。” 九鸿抬眼看向宋棠和上官瑜, 目光波澜不起,幽幽道:“你们觉得她还有活过来的希望?” 宋棠:“不知道,但因为这是你的希望, 我们就当是帮你吧。” 九鸿静静地看了宋棠一眼, 这一眼里有深深的怀疑。 他们大概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寻找九天灵珠鼎以及那颗灵珠吧,毕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如此的明确。 九鸿沉默着, 良久之后才说:“你们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办法。” 宋棠:“我师傅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江湖上的神人和能人,我可以写封信给他,跟他讲讲她的情况,看看他是否认识懂相关术法之人。” 九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冷冷地盯着宋棠道:“让你师傅知道你们在这里,我不就死定了吗?” 上官瑜冷声道:“那么, 你并不愿意为了救她而冒风险。” 九鸿听了有些恼怒,但并没有回怼。 宋棠:“我可以在信里跟我师傅嘱咐清楚,让他千万别将此事声张,他做事一向知轻重, 他会尊重我的意愿的。”又道,“这封信会让你过目后才由你的人去邮寄的。” 九鸿犹豫了片刻之后问宋棠:“你师傅住在哪里?” 宋棠:“云雾山。” 九鸿猛地抬眼看向她,问:“李衍?” 宋棠点点头,问:“你认识他?” 九鸿:“不,但是知道他。”他沉吟了片刻接着道,“我会派我的人亲自将你的信送到他手上,并亲自带他来这里。” 宋棠点头。 上官瑜也没有异议。 于是九鸿命人端上纸笔给宋棠。 宋棠提笔一气呵成,很快便将信给写好了。 在她写的时候上官瑜便在一旁看着,因此对信的内容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此时有人上前对九鸿说晚膳做好了,九鸿表示会意地朝他摆了摆手,那人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九鸿将宋棠这封信的内容过目后便将之交给了两名手下,让他们按宋棠给的地址火速将信送去云雾山,并要求他们届时一定要将李衍带来。 待这两人离开,九鸿对上官瑜和宋棠说:“一起用晚膳吧。” 说罢便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上官瑜遂扶着宋棠跟在后面。 当他们走出这房间时,房门自动锁上了。 九鸿带着他们沿着左侧的石洞往前走,拐了大约七八个弯后来到一间设计优雅的屋子里,然后让他们一起入座。 入座后,宋棠看了看四周,发现在头顶上有几个大洞,从她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几棵树木,此时正迎着晚风轻轻地摇动着。 菜式一共有八种,荤素对半,看起来味道不错。 九鸿自己先吃了起来。 上官瑜和宋棠也跟着吃,不过吃得颇慢,且神色间有些谨慎。 一碗汤下肚后,九鸿开口道:“可还有其它法子?” 上官瑜:“还在想。” 宋棠:“暂时就这一个。”又道,“我们可以继续探讨,总会想到更多的法子的。” 九鸿不做声,低头默默地吃饭,不过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丝绝望。 饭毕,九鸿对他们说:“先歇下吧,明天我们再继续探讨。” 又问:“你们想共宿一房还是分开睡?” 上官瑜用眼神征询宋棠的意见。 相比于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整宿不敢眠,自然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好,于是宋棠答道:“我跟他共宿一房吧。” 九鸿挑了挑眉,遂让人去安排。 很快房间便安排好了,九鸿让一名手下带他们去那房间,他则回了摆放桑卉的房间。 此时在距离桑卉的棺木不到三尺远的地方摆了一张床,床-上摆放着折叠整齐的枕头和被子。 无疑,这些都是手下替九鸿准备好的。 九鸿没有走向自己的床,而是走向桑卉,屋内的灯光已经很亮了,但九鸿仍觉不够,又点燃了一盏,用手拿着靠近透明棺,并用另一只手打开透明棺的密码,然后细细地检查桑卉的身体。 这是他每晚睡觉前都会做的事。 他先检查她的脸,发现依旧如同活着时一样,只不过是脸色少了点血气而已。他感到放心了,又去检查她的上半身,也没有什么不妥,便继续往下。 检查到小腿处时他霍地睁大了眼睛,因为见她的小腿处出现了几处像尸斑一样的东西。 昨天都还没有的。 九鸿呼吸急促,脸色也顿变,他立即往下检查她的双脚,发现从她的脚底板到脚面都分布了许多尸斑状的东西。 难道那颗灵珠也失去了防腐的作用? 他不敢深想,只觉得满心的惶恐,如同末日将至般。 第三颗不腐丹仍在制作之中,大概要一个半月后才能炼成,而她的情况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九鸿甩了甩头,再次低下头凑近去看,他练过鹰眼功,运功时所看到的东西要比平时的清晰起码五倍,因此他很快便看出那些类似尸斑的东西正往她的大腿方向蔓延,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大概三天左右应该也能到达头部。 而且她双脚的内部也开始出现轻微的腐烂状况。 照这趋势,两三天后她应该就开始呈现肉眼可见的腐烂了。 九鸿轰然跌坐在地上,双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没多久,他忽然醒转过来,也顾不上那颗不腐丹还未炼制完成的事实,提前将那颗不腐丹放进了她的嘴里。 当他将不腐丹放进她嘴里时,也顺势检查了一下含在她嘴里的那颗灵珠,发现它依然闪烁着绿色的微光。 他往她嘴里喂了两勺药水。 由于她不能吞咽,那些药水很快便从她的嘴角溢出,九鸿忙用自己的袖子去擦。 擦完之后他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 这个他从11岁就爱上的女人啊,直到现在依然深深牵动着他的心。 以前他有充足的自信保护她,现在却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有人说这世上除了生死之外其它都是小事,这句话他现在深有同感。 那颗不腐丹没有起效,到了次日的早上,她身上那些类似尸斑的东西便蔓延到了她的膝盖处。 这一晚九鸿一宿未睡,一直在观察着她身上的变化。天色亮了之后,他才有些木然地躺下,苦涩地闭上眼。 有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他没有去擦,他只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完了。 那边厢,上官瑜和宋棠分别躺在各自的床-上,两人的床仅间隔两尺来宽,因此能看得到彼此脸上的表情。 上官瑜朝她的方向移近了些,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问:“睡不着?” 宋棠点头,道:“这地方总让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上官瑜将她的手握紧,说:“别怕,他暂时还不会杀我们。” 宋棠:“你相信他吗?” 上官瑜默了默,摇了摇头。 他们之间先前没有任何交集,也不存在感情一说,仅有的一点血缘关系其实在此时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他也做好了两手准备。 宋棠:“那个女人真美,应该很难找得到比她更美的人了。” 上官瑜笑了笑,凝视着她说:“不,你在我心中才是最美的。” 宋棠顿时满脸通红,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上官瑜认真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边说边逐根亲她的手指。 她微笑着闭上眼,说:“早点睡吧。” 他点头,依旧紧握住她的手。 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象她与他成为夫妻后的生活点滴,他对那样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宋棠这晚睡得并不踏实,还做了一个被恶魔追杀而自己又逃不脱的梦,梦到紧急时刻,她忍不住“啊”地喊了一声。 上官瑜原本已经睡着,听得这一声立即醒了过来,挑亮卧室的灯朝她看去,见她也醒了过来,正满头大汗地看着他。 他便知她应该是做恶梦了,遂起身走到她的床边,在她的身边坐下,将她揽入怀里,柔声说:“我护着你,你继续睡吧。” 她点头。 被他搂着,她倒是睡了个安稳觉。 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与他同睡一床,而且他的双臂紧圈着她,如同一对夫妻般。 这是她人生中首次跟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地睡在一起,尽管知道并没有发生什么,但也让她心里泛起了许多感慨,并且暗暗祈祷自己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两人醒得很早,简单地梳洗打扮过后便一起去见九鸿。 九鸿也已经起来,换了一套暗紫色的长袍,此时正坐在距离桑卉的透明棺不到三尺的一张靠背椅上。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九鸿的脸上现出了一抹复杂的表情,但很快又变得镇定自若了。 互相问候后,九鸿让他们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说:“我没有用早膳的习惯,但我让厨房的给你们准备了早膳,大概一刻钟后能做好。” 上官瑜和宋棠点了点头,并道了谢。 宋棠:“我们接着探讨救她的办法吧?” 九鸿没有抬眼看她,而是默默地喝了几口茶,良久之后才开口道:“你们不是说暂时想不到其它办法了吗?” 宋棠:“但我们可以探讨,也许能探讨出新的办法来呢?” “嗯,”九鸿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道,“用了早膳再说吧。” 也不容两人反对,九鸿便向站在门口的手下招手,道:“尽快将早膳准备好,然后端到这里来。” 上官瑜和宋棠都略感奇怪,昨晚不都是在用膳厅用膳的么? 不过或许是因为九鸿这次不用膳的缘故吧。 两人便没再多想。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算,大概还有两章完结,然后还有一篇番外。 第119章 粉碎 早膳很快便端了上来。 由于九鸿没吃的缘故, 两人都吃得有些戒备,因此都只吃了一点点就不要了。 待早膳撤走之后, 上官瑜和宋棠便看向九鸿, 准备着要谈谈。 但九鸿双目紧紧地盯着桑卉, 脸上露出淡淡的苦涩与不舍,根本没有想要跟两人谈谈的意思。 宋棠和上官瑜心里很着急, 便交换了一下眼神。 只要一息尚存, 他们都在想着如何将九天灵珠鼎以及鼎上的那颗灵珠给送回皇宫里去。 于是宋棠看向九鸿道:“我们谈谈吧。” 九鸿冷笑一声,道:“我看还是算了吧。” 宋棠和上官瑜的脸上顿时露出惊讶与不解的神色。 他先前做了这么多的努力,现在竟然说算了? 上官瑜:“过几天宋棠的师傅便到了。” 九鸿摆摆手道:“我不想等了。”说罢他站起身来, 看着他们说:“不瞒你们说, 我今天一大早便将我的大部分属下遣散了,剩下了几个现在也在陆续离开之中。” 上官瑜和宋棠赶忙看向房间门外, 发现先前站在房间门口的两人果然不见了。 他们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官瑜忙说:“事情还没到最糟的时候,你别冲动。” 九鸿:“我自有主张。” 声音很冷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然后他掏出两个纸团,看着上官瑜和宋棠道:“我所有的选择都做完了,现在该轮到你们做选择了。” 说罢, 他指着那两个纸团说:“一个里面写着‘走’字,一个里面写着‘留’字, 为公平起见,我让你们自己抽签决定,抽到‘走’字的便可以安全离开这里,抽到‘留’字的就得葬身于此。” 两人顿时明白了过来, 恐慌也随即从心底升起,都齐刷刷地看向九鸿。 九鸿避开他们的视线,说:“过来选吧。” 对于上官瑜和宋棠来说,无论谁走谁留,这都是极其残忍的事。 上官瑜按住宋棠,问:“如果我们不接受这个游戏呢?” 九鸿:“这是我的地盘,还轮不到你们谈条件。” 九鸿边说边朝他们走过来,来到他们跟前时将手一伸,两只纸团便露了出来。 两人皆久久没有伸手去选,而是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 九鸿冷声道:“再耗下去谁也别想活了。” 上官瑜看向宋棠,目光里满是温柔,温声说:“你先选吧。” 宋棠也深深地看着他,想要将他的样子烙进心里去。 然后她猛地抱住他,在他的怀里哭了起来。 看见她哭,上官瑜顿时肝肠寸断,也紧紧地抱住了她,轻声地哄她。 宋棠让上官瑜先选,但上官瑜坚决要宋棠先选,宋棠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手伸向那两只纸团。 纸团是用很粗的材料做成的,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宋棠的手颤抖着,在两只纸团之间徘徊了许久,就是下不了决心做出选择。 与此同时,她的心也在纠紧着、颤抖着。 无论选了什么,遗憾都不可避免,这让她十分的为难。 她暗暗地祈祷自己能抽到‘留’,她想把生的机会留给上官瑜。毕竟她已经是半只脚踏在地狱的人了,死了也不见得有多可惜,可上官瑜不同,他还可以做很多有用的事。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一边看向那两只纸团,最终选定了一只拿起来。 九鸿紧绷着脸说:“打开它。” 宋棠遂颤抖着手将它打开,上面写着大大的‘留’字。 顿时,她的心里一阵轻松,她看向上官瑜微笑道:“你出去之后请务必帮那一百多人说说情。” 上官瑜痛苦万分,忙摇头道:“不,不,你不能死。” 但是九鸿已经运功将上官瑜推至一侧,随即,在上官瑜的四周有围栏状的东西竖起,将上官瑜围在了里面。 与此同时,这只笼子状的东西缓缓升离地面,呈悬挂状态。 笼子的上方有一个盖子,此时呈打开的状态。 九鸿朝那里暗暗运功,盖子便缓缓地往下合, 上官瑜见状立即飞身而出,一把将宋棠抱起,再将她放到笼子里。 “不要。”宋棠大喊,但是上官瑜已经站在笼子外。 九鸿脸色大变,立即停止运功,盖子便定住了。 一旦盖子盖上,笼子里的人便会被推出洞穴外。 九鸿看向上官瑜,脸上的神色复杂,良久才沉声问:“你不想活了?” 上官瑜看了看他,说:“她为了能活下去已经跟命运抗争了十七年,她应该活下去。” “不要,”宋棠泪流满面道,“你活着比我能做的事多得多了,你更值得活下去。” 上官瑜微微一笑,道:“乖,这次你要听我的。”然后他道,“出去之后你就去找其他人,跟他们一起火速回京向皇上禀明一切,请他开恩。” “不要,”宋棠泪眼汪汪地看向他道,“瑜,如果要因此而牺牲你,我活下来也不会有丝毫的快乐。”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称呼他,这称呼让他心里暖暖的,甜甜的,他何尝不知道生命宝贵,可是如果真的要在他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他还是想把生的机会让给她。 她是一个多么坚强美好的女孩子啊,只要给她生的机会,她一定可以活出她的价值来的。 但宋棠却觉得心如刀绞,一刻也不想耽搁下去,她立即运功,用尽力气飞身而出。 既然他要留,那她也留下来陪着他好了。 上官瑜大惊,忙将她抱起,打算再一次将她送进那笼子里去。 但是她紧紧地抱着他,他便怎么也推不开她了。 宋棠将头紧贴着他的胸膛说:“我陪你。” 上官瑜百感交集,抚着她的头发说:“何苦呢,能活一个是一个。” 宋棠固执道:“只要跟你在一起,生也好,死也罢,我都是幸福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九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一对生死相随的人儿啊。” 然后他忽然朝他们运功。 宋棠以为他要强行将她和上官瑜分开,顿时更紧地抱住了上官瑜。 上官瑜也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似的。 但九鸿并没有将他们分开,而是运功将他们都推进那笼子里,然后立即将笼子的盖子合上。 随即只听见嘭的一声,那笼子像射出去的箭一般往洞穴之外飞去。 上官瑜和宋棠忙看向九鸿,但由于笼子飞的速度太快,加上洞穴内的通道呈弯曲状,他们很快便看不见他了。 此刻,他们皆百感交集,但是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相拥着,紧紧相拥着。 由于速度太快,他们不敢看四周,便都闭上了眼睛。 很快,四周一亮。 他们被推到洞穴外了。 他们赶紧睁开眼睛看,便见九天灵珠鼎被另一个笼子装着,此时正紧紧跟随着他们。 两人不禁喜出望外,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生怕它会被撞坏了。 不到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以及九天灵珠鼎便被稳稳地推到了对面的山丘上。 随即,两个笼子顶部的盖子也自动打开。 上官瑜抱着宋棠飞身离开了笼子,待将宋棠放到地上后,上官瑜便用内功将九天灵珠鼎给移了出来。 宋棠赶忙上前去检查,发现那颗灵珠也完好地镶嵌在它原来的位置,便对上官瑜说:“瑜,他将灵珠也归还了。” 上官瑜听了自然万分高兴,同时又马上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朝通灵神教所在的洞穴看去,但见洞口有浓烟滚出,里面传来轰隆隆的倒塌声。 上官瑜忙对宋棠说:“你在这里守着鼎,我去看看。” 宋棠点头,嘱咐道:“要小心。” 他点点头,立即朝那边飞去,但他还没到达那洞口,整个洞穴便嘭的一声爆炸了。 一时间整座山头泥石纷飞,烟尘滚滚。 上官瑜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高喊了一声:“大哥。”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了,洞穴内的一切都已经粉粹。 上官瑜的泪瑟瑟而下,站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开,任那些灰尘将他溅了一身。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双洁白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扭头看,见宋棠站在他的身侧,一时间心里更是百感交集,便牢牢地抱住了她,然后痛哭起来。 宋棠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哭个痛哭。 上官瑜哭了一会儿后便停了,问:“那鼎.......” 宋棠微笑道:“我们的人见这山洞崩塌时便飞身上来了,然后就找到了我,我让他们照看着鼎,我来陪你。” 上官瑜点点头,拉着宋棠往那崩塌了地方去。 由于炸得太过厉害,洞穴内的一切都成了粉,所以上官瑜并没有找到九鸿的尸体,只找到几片他衣服的碎片。 他将这些碎片小心地装进口袋,抱起宋棠飞身离开。 在他的身后,烟尘依然滚滚,但是头顶上的阳光却很和煦,带着它特有的暖意静静地照射着人世间。 上官瑜眼泪不停,宋棠的眼泪也不停,虽然流泪的原因未必相同,但有一种感觉是相同的——他们终于找到了九天灵珠鼎。 他们带着九天灵珠鼎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此时已是十二月初八了,他们务必要赶在过年前回到京城,然而此时很多路段都已被大雪封锁,路况变得非常难走,所以他们回去的路上也挑战重重,丝毫大意不得,但只要那只鼎在,心爱的人也在身边,再难走的路又算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结局,然后还有一篇番外。 第120章 终章(上) 三辆马车在漫天飞雪的天地间快速行驶, 在这三辆马车的四周有十二匹马载着它们的主人紧紧护着马车,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除了这队人马之外, 四周看不见一点人烟, 因此马蹄发出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响亮。 其中一辆马车用了几层厚布密封着,并且最外层还有一层密得连蚊子都难以飞进去的铁网做防护。 九天灵珠鼎就被牢牢地固定在这辆马车里面, 在它的四周有八人八马紧守着。 上官瑜没有骑马, 而是与宋棠同乘一辆马车。 自然,原本陪在宋棠身边的萧遥就得下车去骑马了,不过她也很乐意这么干, 她可是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镖局走南闯北的人啊, 最喜欢的便是策马飞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了。 从马车开动开始,宋棠就一直在掉眼泪, 这眼泪里有欣慰、有感慨、有如释重负。 上官瑜紧紧地搂着她,任她在他怀中哭个痛快。 他知道,一旦九天灵珠鼎给找到,她积蓄了将近一年的紧张和担忧就需要一个释放的出口,而此时的哭便是最好的释放方式。 大概哭了将近两刻钟, 宋棠擦干了泪,将头紧挨着他的胸膛说:“谢谢你, 若不是因为有你相伴,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活到现在。” “傻瓜,”上官瑜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其实要说谢谢的是我。” 然后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慢慢俯身吻住她的唇。 她如同一滩水般依偎在他的怀中,任他如-饥-似-渴地亲她。 好一会儿后,上官瑜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继续抱紧她说:“回到京城,将鼎交给皇上,将该释放的人都释放了之后我就向你父母提亲。” 这样的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但是以前宋棠连自己能否有命活着回京都不敢保证,因此总是带点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丝毫不敢深想,此刻听他这么说时她心里才真切地意识到——他们是有可能成为夫妻的。 想到这里,宋棠顿时满心的幸福,微红着脸点点头。 其实在她的心里,她早就认定此生非上官瑜不嫁了。 见她点头,上官瑜也笑了,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说:“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此刻那般热切地盼望着早日到达京城。” 宋棠便也笑了。 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说:“我双腿如此,可能以后在很多事情上都不如人,还望你多多包容。” 上官瑜:“我对你没有高要求,我只希望你好好做你自己,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就行了,当然,你心里要有我。” 宋棠便又笑了,道:“我若心里没你就不会嫁给你了。” 有她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于是他再次擒住她的唇一阵猛亲,直亲得她气-喘-吁-吁才停止,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最好是在到京之前就实施,但是我得跟你商量一下。” 宋棠抬眼看向他,目光中带点疑惑。 上官瑜噗呲笑了,说:“我想试试用那颗灵珠来给你治脚。” 宋棠的脸色微变。 还没待宋棠说话,上官瑜接着道:“到京之后,这么做的话就得向皇上请示了,我怕届时皇上出于各方面的考虑不愿意借,所以我们趁着在路上的时间用它来给你治治脚。成不成另算,反正试试看。”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其实就在看到九天灵珠鼎的时候宋棠的脑海里也闪过一下这样的念头,只是不太敢,毕竟那可是国宝级的东西啊,万一有个闪失,那可不是她所能承担得了的,因此她也只是想了一下就不敢想了。 见宋棠若有所思,上官瑜道:“我知道你有顾虑,所以我打算在我们住进旅馆之后悄悄进行,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宋棠:“万一在试的过程中那颗灵珠出现不可测的意外,后果不是我能承担得了的,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 上官瑜:“有我在呢,一切意外都有我顶着,你别担心。” 宋棠又默默地看着他良久才点了点头。 是夜,他们一行人夜宿在一个小镇的一家小旅馆里,九天灵珠鼎被他们从马车里搬下,抬进了下榻的房间。 当然,这整个过程中九天灵珠鼎都是被几层东西密实地包裹着的,因此外人也不会知道是什么。 九天灵珠鼎被安置在上官瑜住的房间。 当八人将它放下后,上官瑜亲自打开那层层的包裹,然后将它从镶嵌处取下,揣进口袋,再由五人护着去了宋棠的房间。 而他的房间里也留着五人把守。 宋棠坐在房间里的小接待间里的松软靠背椅上,双脚方才已经由萧遥帮忙清洗过,此时正用一张小毛毯遮盖着。 上官瑜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轻轻掀开一点遮盖在她双脚的毛毯,看了看她那双看起来伤痕累累似的腿,说:“若是疼你就告诉我。” 没有人知道那颗灵珠放到她病腿上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在场的人都很紧张,上官瑜和宋棠尤甚。 这双因病而变得丑陋的脚让宋棠经常羞于将它们展露人前,但上官瑜是见过无数次的,甚至在她的病发作时帮她按摩过很多次。每次看向这双脚时,他的目光里都全无厌恶,只有满满的关切和疼惜。 也正因为这样,宋棠才能够在他面前从容地露出双脚来。 上官瑜将那颗灵珠从口袋里取出来,细心地将包裹着它的布一层层地打开,少倾,众人便看到了它的真面目——大约拇指头大小,发着绿幽幽的光,那光在不同的光线下颜色也略有不同,并且散发着一股冷冽之气。 上官瑜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宋棠左脚的脚掌上,手自然不敢松开,轻轻地按在珠子上面。 当那颗珠子接触到宋棠的皮肤时,宋棠只觉一股寒意从珠子传到她身上,让她浑身不禁一颤,然后重重地哆嗦了一下。 上官瑜忙问:“什么感觉?” 宋棠:“冷。” 上官瑜舒了一口气。 既然不是疼,那就好办些。 于是他让萧遥给宋棠披件厚外套。 萧遥照做了。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上官瑜将珠子移到了另一处,再回看原先搁置的地方,发现那一处的肤色没那么红了,忙问宋棠可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宋棠:“说不出什么异样,就是有点犯困。” 上官瑜:“那你合眼歇息歇息吧。” 兴许她是累过头的缘故呢。 宋棠点点头,由于实在太困,便靠着靠背椅闭上了眼。 这一闭眼,她很快便睡着了。 恍恍惚惚中,她梦见她的母亲龚夫人正站在一处竹林下的凉亭里向她招手,微笑道:“正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呢。”又道,“昨儿我与你父亲商量,说过完年我们一起回你父亲的老家一趟,去他当年种下的那棵银杏树,他已经近二十年没回去了,不知那棵树可还在,若是在,想必齐宅子高了。” 言语间满是温柔,仿佛她的回来是一件多么重要又难得的事。 接着又梦见她的师傅带她去游山玩水,在经过一条河时忽然河水大涨,并且变黑了,师傅立即带着她飞身离开,可是那黑黑的河水忽然变成一条黑色的大蛇,朝他们追了过来。 宋棠吓得大叫了一声,猛地便醒了过来。 见坐在自己跟前的是上官瑜和萧遥,宋棠才松了一口气。 上官瑜问:“可是做恶梦了?” 宋棠点头。 上官瑜便让萧遥给她煲点清心安神的凉茶。 萧遥遂去了。 宋棠低头看,见上官瑜已经将珠子放在自己的右脚了,再看左脚,发现上面先前潮红且带点肿的地方现在不红不肿了,便道:“感觉还真有点用呢。” 上官瑜让她活动一下四肢,她照做了,发现双脚没先前那么沉重和僵硬了。 上官瑜又让她站起来走走看。 她便在屋子里慢慢地走了几圈,感觉双脚确实是灵活了许多。 此时夜已深,宋棠说:“明晚再继续吧,你也该休息了。” 上官瑜点头,起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嘴唇,便将灵珠包好离开了她的房间。 次日晚上,在另一处地方的旅馆住宿时,上官瑜继续用灵珠为宋棠治疗。 如此连续了五天后,宋棠双脚的疼痛与红肿已基本消失,行走时也感觉接近正常人了。 宋棠既开心又激动,也不管有旁人在,牢牢地抱住了上官瑜。 “这太好了,太好了。”她边说边哭,是喜极而泣的那种。 上官瑜也回抱着她说:“我很为你高兴。” 然后他说:“再接着治几天吧。” 治疗得彻底一点,大家也放心一些。 宋棠点头。 那天晚上,宋棠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中睡去,一夜无话。 第六天晚上,当那颗灵珠贴在宋棠的脚上时,宋棠却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噗噗噗地吐了几口鲜血,然后整个人晕倒在了靠背椅上。 上官瑜大惊,立即轻轻摇她,一边摇一边问她。 可她已昏迷不醒。 是夜,宋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并且时不时地喷几口血。 上官瑜见情况不妥,立即派人连夜去请大夫来看。 大夫看后只说大概是劳累过度所致,开了几服药便离开了。 可是那些药对她并没有用处。 接下来的几天里,宋棠都没有醒过来。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无法多逗留,因此只能由上官瑜抱着宋棠坐在马车里继续赶路。 这几天里,上官瑜很少合眼,一直密切地关注着宋棠的情况,他心里很清楚,她这情况一定跟灵珠有关,因此他不敢再将灵珠放至她脚上。 宋棠不仅一直昏迷,也每天都吐血,如此八天之后,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一路上,上官瑜找了很多大夫来看,但都没能让她醒过来,原先的开心迅速地被悲伤所代替。 马车在雪地中快速地行驶着,望着怀中不省人事的爱人,上官瑜心如刀割。 他不后悔用灵珠给她治病,但她的晕迷不醒无疑是因此而起的,所以他还是很愧疚。这几天,看着她一天天地憔悴,而且毫无苏醒的征兆,他也想过最坏的可能,但是那个可能只要想一想都让他难以承受。 如果没有了她,未来的日子再光明都是有欠缺的,甚至会失去很大一部分的意义。 他要她活下去,陪着他一起走下半生的路。 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他俯头将脸紧贴在她的脸上,说:“没遇上你之前,我常常觉得情-情-爱-爱不过人生中的一件小事,遇上你之后,我才知道我此生最想要的不过是寻得一知心伴侣,恩恩爱爱地过一生,我们已经经历了相遇、相知和相爱,接下来我想和你相伴着走下去,所以请你千万别丢下我。” 说到这里时他自己也哭了,更紧地抱住了她。 第十天傍晚,雪忽然下得很大,他们遇上了雪崩,而那地方又没有其它路可选,因此只能找了处石岩下的岩洞搭帐篷露宿。 安置妥当后,上官瑜将宋棠放置一处铺了厚厚的棉垫的临时床-上,然后给她喂粥。 不省人事的她一口都吞不下去,他只好让萧遥帮忙,一人撬开她的嘴,一人往她嘴里送粥。 好不容易才灌了她半碗粥,然后上官瑜将她抱起,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胸膛。 她一直呈昏睡状态,呼吸均匀而绵长。 他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已经瘦成皮包骨了,不禁一阵心痛。 当他也有点困意,正准备将她放躺下去时,她忽然吐了几口血。 他赶忙拿手巾去擦她的嘴和她的衣服。 忽然,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上官瑜大惊,忙朝她看去,见她睁开了眼,但是神色有点痛苦。 “你醒了?”上官瑜立即握住她的手问。 宋棠朝他微笑,用虚弱无力的语气道:“我也许不行了。” 上官瑜拼命摇头。 宋棠:“我自己心里有数。” 上官瑜:“不,你只是太累了,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宋棠不做声,只定定地看着他。 她想要将他的样子深深地记住。 上官瑜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 他用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在她面前嚎啕大哭。 宋棠伸手去摸他的脸,面带微笑道:“瑜,我这一生过得很值,我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上官瑜泪如雨下,握住她的手说:“我不能没有你。” 宋棠:“我与你相知相爱过,也算不枉此生了。” 上官瑜摇头:“不,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相伴着走。” 宋棠又吐了几口血,脸色接着就变成了惨白色。 萧遥和方桐也过来了,都默默地看着她。 以他们的经验来看,宋棠应该是活不了一两天了。 悲伤立即充满了他们的脸。 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荒野之地,大夫是不可能找得到的了,何况前方的一大段路已经被崩雪挡住,他们想要出去也难。 但上官瑜下令立即去开路,并且要求一定要午夜之前开好。 大家都知道他的心情,因此虽然不太愿意,但也都立即领命行事。 那段被崩雪拦住的路终于在午夜到来之前开好了,一队人立即极速前进。 在上官瑜怀里的宋棠不断地吐血,上官瑜从未见谁吐过这么多血的,心里又焦灼又恐慌,真真是如坐针毯。 然而虽然路是通了,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路上都荒无人烟,就更别提有大夫了。 宋棠全身开始剧烈地颤抖,血是没有吐了,但是嘴角依旧时不时会有一点血水流出来。 她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依稀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父亲抱着她在花园中漫步,又记起母亲曾在她睡着时说的那些满怀愧疚的话,以及初见上官瑜时内心所受到的强烈吸引,她怕自己真的要走了,便用尽力气握紧上官瑜的手,说:“我很高兴.......遇见了你.......这段日子.......我虽然过得很奔波.......但也很幸福.......多谢你!” 随即她再度昏迷了过去。 上官瑜紧紧地抱着她,任泪水打湿了她的衣服。 不,你不能离开我,千万别离开我啊。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将她抱得紧得不能再紧了。 昏迷中的宋棠只依稀听到他不停地说‘你不能离开我’,但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看他。 她感觉浑身散架似的,再也身不由己了。 天亮之时,她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 上官瑜遂决定在一个小镇上停下,找了家小旅馆歇息半天。 她现在的情况根本经不起路上的颠簸。 但是距离跟皇上定的破案期限又不远了,其实是根本没办法在白天做逗留的。 可他还是选择了将宋棠的生命放在首位。 只能后期再加快速度了,此刻他想先让宋棠歇息一下。 没多久,大夫赶来,给宋棠把脉之后大惊失色,对上官瑜说:“不乐观哦,还是做好后事准备吧。” 然后也不开药便匆匆离去。 方桐走过来,在上官瑜跟前的椅子坐下,拍了拍上官瑜的手,低声说:“你已尽最大的努力,望你不要再自责。” 上官瑜不做声,只定定地看着昏迷中的宋棠,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原本想一章写完大结局的,结果发现还有很多情节需要写到,于是便分成了上下篇。 第121章 终章(下) 方桐知他心里难过, 自己又不善于安慰人,想了想终归没再多说什么, 只默默地陪伴在一旁。 良久之后, 上官瑜说:“你出去吧, 我想单独和她待一会儿。” 方桐点点头,站起身来, 默默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宋棠才退出去。 其实他也很难过, 尽管他早已明白自己跟宋棠做不成夫妻了,但是他还是很爱她,诚心把她当成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人来看待。自从弟弟过世过, 他越发珍惜自己与她之间的感情。 做不成夫妻, 还可以做师兄妹和好朋友,只要能经常见到她, 他就觉得很幸福。没办法,她就像他心头里的白月光,怎么也忘不了,也不想忘。 待方桐离开,上官瑜的眼眶再次泛红, 随即眼泪汹涌而出,他自问是个极少哭的人, 但自从宋棠陷入昏迷之后他就经常哭,因为现在他对她的病情束手无策,这让他感到非常的焦灼、恐慌和无助。 但他的心里又有一份没来由的笃定,觉得事情一定还有转旋的机会。 这或许跟他天性乐观和不轻言放弃有关。 他不分昼夜地照看着她, 尽一切的努力,同时祈祷奇迹。 但她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日渐严重,没几天就变得奄奄一息了。 在宋棠昏迷的第十二天的晚上,在一家旅馆里安置好行李后,方桐与其他几位重要队员围坐在上官瑜与宋棠身边。 此时上官瑜正坐在宋棠的床前,双手紧握着宋棠的手。 宋棠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方桐开口道:“带回京城再安葬吧。” 此时正是寒冬,尸体不容易腐烂,加之最多还有十天就能到达京城了。 上官瑜听了很不愉快,道:“她不会死的。” 方桐抬头看了看上官瑜,说:“我也希望是这样。” 其他人想安慰上官瑜几句,但上官瑜说:“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都去休息吧。” 方桐:“你也很累了,要不今晚换我和萧遥照顾她吧?” 上官瑜:“晚上我会让萧遥照看一会儿,但不用麻烦你了。” 方桐在心里叹气,他有很多话想单独对宋棠讲,也想好好地照顾一下她,可上官瑜就是不肯给他机会。 也罢,在这样的时候他就不跟上官瑜计较了。 他起身,跟在其他人后面走了出去。 夜色沉沉,屋内只剩下上官瑜、肖遥和宋棠了,肖遥将还散发着热气的药汤搁在案几上,对上官瑜说:“王爷,虽然知道您很伤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恐怕不得不......” 上官瑜目光依旧定在宋棠的身上,语气低沉却坚定道:“只要她一息尚存,我就不会放弃。” 萧遥在心里叹气。 宋棠现在的情况已经明摆着时日无多了。 但萧遥也不忍心多说什么,端起那碗药汤轻轻地吹着,吹了一阵,见适合喝了,便与上官瑜一起给宋棠灌下去。 忙完后,上官瑜让萧遥去休息,他留下来照顾宋棠。 萧遥也累了,便在一帘之隔临时铺就的小床-上睡下。 才一粘床,萧遥就睡了过去。 上官瑜抬手轻抚宋棠的脸,用心描画她的轮廓。 即使她已经骨瘦如柴,并且苍白如纸,但在他看来依然美得让人心醉。 他描画了一会儿后俯身将唇覆-在她的唇上,温柔而缠-绵地亲了又亲。 这时,他发现她的双唇凉凉的,丝毫不像平时那样带着温度,他大惊,立即去摸她的手和脚,发现手肘和膝盖以下已毫无温度。 他不敢相信,再次仔细地摸了摸,发现确实是这样,顿感天旋地转,连气都提不上来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坐到她的床沿,将她搂入自己怀中。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这般让他感到孤独和无助。 不过他很快便平静下来了——还是要想办法救她,无论用任何办法。 于是他叫醒了睡在一帘之隔的萧遥,让她将宋棠扶住,他要给宋棠运功。 萧遥立即坐在宋棠的跟前,双手扶住宋棠的双肩。 上官瑜则盘腿坐在宋棠的背后,慢慢运功,然后通过双手徐徐地传向宋棠的背部。 他不敢太过用力,怕宋棠的身子的扛不住,但哪怕是用了最轻柔的力度,宋棠也立即喷了几口血。 上官瑜赶忙停了手,一边扶住她一边看她的反应。 但见宋棠的双眉动了动,然后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见她醒了过来,上官瑜和萧遥皆大喜过望,忙满脸关切地望向她,并朝她微笑。 宋棠目光定定地看了上官瑜良久,说:“你瘦了。” 上官瑜握住她的手说:“不碍事,过段时间就胖回来了。” 宋棠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又晕了过去。 上官瑜立即将她放躺回床-上,又亲自用沾了温水的手帕将她嘴边的血抹去。 到底要不要再为她运功?上官瑜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萧遥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要不还是别给她运功了?” 上官瑜点头,抬手示意她退下。 最近上官瑜好像都特别不喜欢别人待在他和宋棠的身边。 萧遥便打算回自己的床榻继续睡,但才一转身整个人便愣住了。 但见一面貌慈祥的白胡子老者站在房门口,肩上还背着个行李袋。 萧遥纳闷道:“您是......” 老者:“我是她师傅。” 上官瑜也听到了,立即转过身来看向老者。 老者径直朝里面走进去。 上官瑜忙起身朝他拱了拱手。 他也朝上官瑜拱了拱手,说:“见过王爷。” 然后便俯身去看宋棠。 待把过脉后,李衍道:“她现在的情况是——双脚的病气有一部分被灵珠直接消解了,有一部分由于长期积累在体内,而她本身的体质过差,因此无法自行逼出来,故出现因病气全身流窜而导致昏迷的情况。” 上官瑜:“那该怎么办?” 李衍:“从她的体质来看,她自己应该是没法自行将它们逼出来了,而我们若运功帮她逼又很有可能逼得不够彻底,所以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将灵珠灌入她的体-内,让灵珠的灵力将她体-内所有的病气消解掉。” “但是,”李衍接着道,“灵珠进入她体-内之后会怎样也不在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也说不定,所以得做好两手准备。” 上官瑜斟酌了一下,问:“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李衍:“很有可能她会因此而丧命。” 上官瑜看向他,道:“您觉得值不值得冒这个险?” 李衍:“我也在犹豫。”然后他问,“你能接受的最坏结果是什么?” 上官瑜:“我只想她活下去。” 李衍:“但是现在她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而且死的可能已经大于生的可能。” 上官瑜:“那么,任何一种能够让她活下来的办法我都愿意一试。” 李衍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许,道:“好,那我们就尽管一试吧。” 于是李衍和上官瑜一起慢慢地将那颗灵珠给灌进了宋棠的身体。 得知李衍来的消息后,方桐立即从他的房间赶了过来,正好看到李衍和上官瑜在给宋棠灌灵珠,便赶忙上前来帮忙。 将灵珠灌下去之后,大家便密切地观察着宋棠的反应。 但是她像睡着了般,一点反应也没有。 方桐便趁着这空档跟李衍说话。 方桐:“您怎么来了?” 在九天灵珠鼎被找到后,上官瑜有立即派人给李衍送信,信里告知李衍鼎已找到,让他不必来了。 李衍:“我正好在前往通灵神教住处的路上遇到了王爷的送信人,我想着既然都走到了半途,自然还是想见见你们几个再回去的。” 方桐点头道:“多亏您来了。” 上官瑜也应道:“是啊。” 李衍笑笑,没有说什么。 接下来的三天里,宋棠第一天全身发黑、发肿,第二天浑身变红,伴着大汗淋漓,第三天皮肤上的潮-红转为了粉红,手脚也变暖了。 第四天清晨,宋棠醒了过来。 这一次,她的双脚终于能正常走路了。 李衍便运功将那颗灵珠给逼了出来。 看着自己掌中的这颗灵珠,宋棠感慨万分。 它曾让她的亲人和自己蒙受不白之冤,让她不得不为了找到它而出生入死,现在它又反过来救了她,多么奇妙。 李衍见她的病已经痊愈,便要回云雾山去,宋棠、方桐和上官瑜送他出门。 宋棠:“对不起,师傅,我到现在还没完成您要的画作。” 李衍:“不急不急,你今年情况比较特殊嘛。”又道,“今年我的生辰就不用你送画作了,明年再送吧,不过明年送的一定要比为师所要求的还要好才行。” 宋棠连连点头道:“自然。” 一行人马赶在腊月18日到达了京城。 为了九天灵珠鼎的安全着想,他们没有事先告知皇上,也没有跟亲人朋友们透露过半点,因此当他们请求觐见时皇上的反应有点大。 皇帝才刚见过郭东乘,郭东乘向他汇报说——已调查到九天灵珠鼎乃通灵神教的教主九鸿所偷,但是当他们的人到达通灵神教的住址时发现那里已经被炸得粉碎了。 因此郭东乘大胆猜测是九鸿得知朝廷派人去调查的消息后带着九天灵珠鼎逃了,逃跑前还特意做了个畏罪自-杀的场面。 郭东乘也是今天带着调查队伍返京的,他才刚离开上官瑜和宋棠就到了。 见上官瑜和宋棠平安归来,皇帝自然是高兴的,但是或许是受了郭东乘的汇报的影响,加之又见上官瑜和宋棠并没有带着鼎前来,心里便不禁一沉,但也不失体面地道:“你们能活着回来朕很高兴。” 随即皇帝又问:“查得如何?” 边问边目光敏锐地盯着上官瑜和宋棠。 宋棠恭敬道:“回皇上,臣女在平王以及众伙伴的协助之下不负圣恩将九天灵珠鼎给找到了。” 皇帝顿时大喜过望,盯着她和上官瑜问:“真的?” 两人皆微笑点头。 随即,范仲通从外头将帘子掀起,四名锦衣卫便抬着九天灵珠鼎进来了。 皇帝咻地从龙椅上起身,三步并两步来到鼎前,亲手将覆盖在鼎上的三层厚布掀掉。 果然是九天灵珠鼎,此刻连着那颗灵珠一起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皇帝反复地摸那只鼎,越摸越觉心头大慰,便长长地、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他坐回龙椅上,让宋棠和上官瑜讲讲找它的经过。 两人便轮流讲了。 随着他们的讲诉,皇帝的心情也波澜起伏,仿佛从他人的经历中经历了另一种人生一般。 原来通灵神教教主九鸿就是他寻找了多年的皇叔上官候,原来上官候并非像外界传闻的那样被邪魔人士带走了,而是为了追随一个心爱的女人而离开皇宫,最后又为了救这个女人铤而走险,将被视为国宝的九天灵珠鼎偷走。 皇帝心里直慨叹,感叹自己居然没有想到会是上官候下的手,同时也感叹上官家居然出了一个如此痴情的人。 想到上官候最后一刻愿意将九天灵珠鼎完璧奉还,皇帝原本对他积攒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揉着额头说:“唉,这事真的不知该如何评论。” 外界若是得知,想必又会有无数的流言蜚语吧,但是上官候确实是偷过鼎,所以皇帝也不打算为了替上官候遮掩这个事实而编造故事,因此他说:“朕不会替他说话的。” 说着,皇帝朝上官瑜和宋棠看了一眼,见两人也露出了赞同的神色,便端正了坐姿道:“宋棠,既然你已经将九天灵珠鼎给找了回来,朕会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将所有因此事而受关押的人都释放,不过你阿爹出来之后是肯定不能再担任皇宫博物馆馆长一职了,但朕会给他安排个职位。” 宋棠只觉满心的欣慰和高兴,这近一年里,她紧绷着的心在此刻才敢完全地放松下来,于是立即朝皇帝跪下道:“臣女谢陛下隆恩!” 皇帝见她下跪的动作很利落,又想起她刚才进门时走路的姿态似乎也很自然,便好奇地问:“你的脚没事了?” 宋棠点头道:“没事了。” 她微笑道:“还真多亏了此趟查案。” 皇帝:“怎么说?” 上官瑜忙接话道:“我们在途中遇上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 皇帝定定地看了上官瑜良久,然后咧嘴一笑道:“哦,是吗?那可真是一趟值得的旅程啊。” 随即皇帝对宋棠说“朕会立即下发释放令,你今晚便可以跟家人团聚了。” 宋棠再次叩头谢恩。 皇帝说:“至于郭爱卿及其带领的查案组人员,朕会按照合约来处置。” 那就是他们得死。 宋棠忙说:“陛下,还请手下留情。” 然后她看向他说:“既然九天灵珠鼎已找到,就不要再让人因此而丢失性命了。方才在外头时臣女已打听过,知道他们在此案中已尽了力,请皇上饶他们一命。” 皇帝:“合约不是儿戏,该如何处置还得如何处置。” 宋棠:“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九天灵珠鼎回归之际,陛下开恩免他们一死也是陛下宽厚仁爱的体现,是件功德无量之事。再者,郭大人是难得的查案人才,其培养出来的手下也个个都是人才,留着他们对朝廷是大有用处的。” 她还是像当初见他那般口齿伶俐、思维缜密,温和的语气间流露着男子般的气度和不屈不挠。 皇帝想了想,笑了,道:“罢了,就依你之见吧。” 然后便让范仲通去传送释放令。 待范仲通领命出去后,皇帝对上官瑜和宋棠说:“你们先下去安置安置吧,明日晚上回皇宫来,朕宴请你们共进晚膳。” 两人赶忙叩谢,然后退了出去。 由于大牢里的人要释放的话手续比较繁琐,所以宋棠一时间还没法见到父亲,她便决定先去 明正大院接母亲。 上官瑜原本想先送她去了明正大院再去给皇太后请安的,但她不让,她不想他因为先忙她的事而怠慢了皇太后。 上官瑜便去了静园见皇太后。 从外面看,明正大院还和先前一样,只是或许是收到了释放令,此时里面一片欢呼声。 宋棠听着便觉得心里无比的踏实和满足,但她现在没有心情加入人群去庆祝,她只想早点见到母亲,于是她戴了顶低檐帽,由萧遥陪着快步往母亲所住的房间去。 但见房门由外面反锁着。 宋棠见了不由得心头一惊,立即向隔壁间的人打听,才得知她的母亲已于三天前病逝,母亲的贴身丫鬟桂香已调配到了同锁在这里的守馆员傅见明家去做丫鬟。 得知母亲已病逝,宋棠双腿一软,头脑一阵眩晕,忙扶住案几才没有倒下去。 她问:“我母亲过世的事我阿爹知道了么?” 邻居:“知道了,你阿爹向上头请示,得了两天假去为她物色墓地,并安葬了她。” 宋棠艰难地坐下,心里刀割般地疼。 她不是没有做好母亲有天会病逝的思想准备,毕竟她离开京城前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很差了,可是后来母亲跟父亲恢复了联系,从母亲来信的字里行间可以读到母亲对生的希望,她便侥幸地认为也许母亲在爱情和亲情的力量之下能熬得过去。 又想到自己与母亲最后一次见面时母亲对她说的话以及看她时的神情,宋棠便难过得不能自己。 她泪如雨下。 邻居见状便去通知了桂香。 桂香很快便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夫人让奴婢转交给你的。” 宋棠将信打开,见上面写道: 棠儿,见信如面。 这段日子里我经常梦见你回来了,梦里的你双脚完好,笑容满面,仿佛有天大的喜事要向我和你阿爹宣布一样。 我相信梦是一种预兆,所以我相信有一天你真的会带着那只鼎欢欢喜喜地回来。这样的想法最近越来越清晰强烈,所以我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不在了,但请你千万莫要难过。以前,被生命之轮催着前进,根本没有闲暇回顾过往,反而在明正大院的这段日子给了我很多回顾和反思的机会,是我感觉最踏实最充满希望的日子,我对此满怀感恩。 孩子,看到你如此坚强地与病患作斗争,娘亲时常惭愧得无地自容,看到你不顾自己的病患,勇敢地承担起调查此案的重任,娘亲从心底里为你喝彩。你是娘亲的榜样,一直以来我都以你为荣。 很多人活得庸俗,是因为他们不相信魔力,不相信奇迹,不相信除了眼前的世界,还可以有一个精彩美妙得多的世界,但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是相信的,你是如此与众不同,因此我相信你一定会有一个精彩而美好的前程。 前天你阿爹给我来信,谈到我的病情,他现在已经能接受我时日无多的事实,他会将我的后事安置妥当,你无需担心。 父母总有一天要先儿女而去的,望你不要伤心,如果案子破了,你就好好地为自己物色一门好人家,幸福和美地活下去。 母字 宋棠合上信,背过脸去擦掉泪水,然后起身告辞。 其他人还沉浸在无罪释放的欢欣之中,没有谁知道她的来去,因此她很快便离开了明正大院,到皇宫西大门那边去等待出狱的父亲。 天色将暗之时,宋棠终于看到了宋燕和,他正与其他八人一起脚步匆匆地往门口走来。 宋棠立即迎上去,远远便叫了声:“阿爹。” 宋燕和见宋棠一身男装,整个人骨瘦如柴,差点没能认出来,如今听得她熟悉的声音才敢确认,忙快走几步上前去拉住宋棠的手说:“你果真做到了。” 说着他已经热泪盈眶,感到前所未有的欣慰。 宋棠也哭了,不仅为娘亲,也为父亲所受的牢狱之苦,便紧紧地抱着宋燕和说:“我们没事了,阿爹。” 父女两于是上了马车,直奔他们的家。 这夜,父女两正在家里用晚膳时郭东乘求见。 郭东乘在见到宋棠时立即跪下说:“多谢宋姑娘向皇上求情,如今大理寺这边所有参与调查此案的人都免于一死了。” 说到这里郭东乘咚咚咚地朝她叩了三个响头。 宋棠忙将他拉起。 郭东乘让人呈上礼物,并表示日后但凡宋棠有事他都会鼎力相助。 宋燕和深感欣慰。 在郭东乘走后,宋燕和故意问:“你为何要替他们求情?” 宋棠:“当初,正因为皇上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才能参与查案,也正因为这个机会我才得以查获真相并救下这180多人,所以我也想为郭大人他们争取一个机会。” 宋燕和连连点头。 那个让他操心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终于长大了。 次日晚上,宋棠和上官瑜应约与皇上共进晚膳,两人也因此看到了皇上与皇后的新生子。 这小孩是皇后春天时怀上了,如今还没满月,皇后亲自抱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因为九天灵珠鼎找到了,皇帝很开心,当场重赏了宋棠和上官瑜,并对上官瑜说:“六叔,你也该成家了。” 上官瑜立即放下碗筷看着皇帝正式道:“皇上,臣正想跟您讲此事。” 遂接着道:“臣与宋姑娘通过此次携手查案而产生感情,故想娶她为妻。” 他打算跟皇帝讲了之后就去宋家提亲。 昨天他也跟皇太后讲了,皇太后没有反对。 听得此消息后皇帝和皇后皆齐齐地看向宋棠,好像想要看出点什么秘密来似的。 皇帝的表情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问宋棠:“你怎么想?” 宋棠落落大方道:“臣女从见平王的第一眼开始就心受触动,能嫁给他是臣女三生有幸。” 皇帝哈哈大笑道:“既是这样,那朕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于是次日上官瑜便亲自到宋府去提亲。 宋燕和也是昨天晚上才从宋棠口中得知她与平王上官瑜相恋的事,简直可用喜出望外来形容,如今见了平王,发现他无一处不让人满意的,便高兴得一整天都合不拢嘴,亲事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只是在上官瑜走后宋燕和才感到有些伤心,想到妻子没有看到这一幕,又想到日后女儿将要跟平王回藩地,他便孤零零的了。 但次日平王就约见了宋燕和,说他藩地那边很需要人才,希望届时宋燕和跟他们一起回藩地,他会给宋燕和安排一个合意的职位。 既有事做又能经常见到女儿,这自然再好不过了,于是宋燕和欣然应允,不过又表示他每年得返京一两次,因为毕竟京城里有妻子和祖上的墓地需要扫,而且祖宅也还在,总需要常回来看看的。 上官瑜毫无意见。 至于是否要守孝三年后才成亲,两方也很快达成一致。 上官瑜和宋棠的年纪都不小了,加之两人又难得地情投意合,为防日后有变,自然是早成亲的好。再者,古语也有曰:丧礼靠发心,不靠法律,既然彼此合适,是可以在热孝内成亲的。三,宋燕和不是拘泥于形式之人,而且他也相信妻子很愿意看到宋棠早日成亲,因此便决定于年前让上官瑜和宋棠成亲。 皇帝体恤上官瑜和宋棠此趟查案的辛劳,提议两人先在京城成亲,然后在京城小住一头半个月,等明年春天气候转暖之后再返藩地。 这也正是上官瑜和宋棠求之不得的。 于是,上官瑜与宋棠于腊月28日这天成亲。 成亲的地点设在上官瑜曾住过的松涛堂。 王爷成亲,娶的是查出了九天灵珠鼎的奇女子,这自然在民间引起了不少的轰动,不过大多数人都是从心底里祝福的。 成亲这天,整个松涛堂以及前面那条路都挤满了人,从清晨到傍晚热闹不减,直到天黑之后人群才慢慢散去。 忙碌了一天的新人终于可以回归属于两个人的世界了。 房间里一派喜气,上官瑜久久地看着穿着红裙的宋棠,觉得她美得不可方物,让他的灵魂都快要被吸走了。 上官瑜猛地将她抱起。 外面雪花飘飘,但屋内温暖如-春。 帐帘被上官瑜放下了,帐子内的光线瞬间变朦胧。 宋棠躺在那花团锦簇之间,如同一朵鲜艳的花般赏心悦目。 上官瑜俯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的脸如同花朵般娇艳,看向他的美目里满含温柔与羞-涩。 他搂住她,朝她颈-脖-间-那片雪白的肌-肤-亲下去。 夜色迷蒙,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小天地,以及这对正专心沉入一个陌生而美妙的世界的新人。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正文完结了,待会还有一篇番外。多谢亲们这大半年的支持! 我还会继续写下去的,以后还请亲们继续支持。 第122章 番外 从春节到十五, 除了跟皇帝见过两次面之外,上官瑜的其它时间都是跟宋棠歪腻在一起的。 宋棠才知道原来男人可以这么粘人, 一开始宋棠还觉得甘之如饴, 慢慢地便有些不安了, 担心回到藩地后上官瑜还这样,那她可就要被人非议了。于是这天中午, 被上官瑜折腾得连午觉都没睡好的宋棠看着一脸满足的他说:“你不看看书、不会会友吗?” 上官瑜紧搂着她说:“最近不太想看书和会友。” 难得这几天-朝廷-无事而他也正新婚, 所以他根本不想离开她半步。 他被她迷得对其它事都没了兴趣。 所谓的食髓知味,他现在是真正领教到了。 二月初八,平王带着妻子与岳父返回藩地。 自然, 在路上上官瑜也没少跟宋棠歪腻。 到达藩地没几天, 宋棠便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原想着这段日子好好熟悉一下藩地的情况的,如今看来又得推迟了。 上官瑜将她照顾得很好, 同时也不耽搁他要做的事。 自从有了妻子后,平王在外人看来亲和多了。 在安-全-期过后,上官瑜带着她去看藩地的大好河山,让她寻找到最好的角度去画她要送给李衍的画。 宋棠本身对绘画就很有天赋,加上自身的经历和沉淀, 没几个月就将画作完成了。 该年十月初,宋棠诞下了一个男孩。 孩子生下后, 宋棠跟上官瑜商量,想要找个造诣较高的画师好好学画画,上官瑜点头。 他知道她一直想在画画上有所成就,他也从心底里支持她。 夫妻同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觉得她厉害一点他更光荣。 在寻找画师的过程中,宋棠见识了上官瑜的挑剔——太年轻的不行,为人随便的不行,没娶妻或妻子过世的也不行,最后花了将近五个月才终于物色到一位满意的画师,然而此画师已年近八十,且住在距离王爷府大半天车程的一个小镇上,实在不便亲自前来指导宋棠作画。 宋棠也体恤对方,表示自己可以亲自去。 但是如果她亲自去的话当天就无法赶回来了,因此宋棠向上官瑜提议在那边租个小宅子作为自己的暂住点。 “不行。”上官瑜从她的背后搂住她的腰霸道地说,“你晚上不在家我睡不着。” 她才想起婚后到现在他们晚上还从没分开睡过,即使是在她孕期和哺乳期,他也不肯与她分开睡。 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她大腹便便的样子以及孩子的哭啼声,只要夜里枕边有她在就行。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一软一暖,在外头暂住的想法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其实她也不想和他分开,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他了,也越来越爱他了,没办法接受跟他分开太久。 她回头看着他问:“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老人家在这边住下吧?” 然后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他也追过来亲了她一口,才说:“我正有此意,我可以在方云台那边给他空出一套宅子,他届时可以带他的妻子和子孙们来,如果他想,甚至可以在那办间学堂。” 这倒是个好办法,于是宋棠让他去问问那位画师的意见。 上官瑜便给那位画师写了一封情意真切的信。 那位画师早前便听说过宋棠的事迹,因此也很乐意前来教她,同时也很希望能在这边找到几位有天赋的弟子来教,让自己的晚年过得丰足而有尊严。 于是不出半个月上官瑜便替他将宅子和画室都准备好了,同时还张贴了招学生的告示,一时间慕名前来求学的人便多达三十多个。 最终画师招收了十五人。 连同宋棠一共十六人。 正当宋棠准备前往画师那里学画时又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这次的反应有点大,只好将学画的事推迟了。 后来,等她孕期的反应不大了想去时上官瑜又不让去了,说那边有一段路全靠爬石阶的,怕她太辛苦,要她等孩子出生后再去。 当然也有出于安全的考虑。 她倒不觉得爬石阶有多辛苦,毕竟会有丫鬟陪着去的,所以安全问题其实也不存在,但她还是顺从他的意思。 反正所有会让他担心的事她都尽量不做了。 次年,当她的女儿出生满三个月后,她终于有机会走进那间向往已久的画室。 画室名叫水云间,坐落在山巅上,除了画室外,还有画师清修的房间和弟子们住的房间,不过这些起居室都坐落在水云间的另一边,由高高的墙隔开。 当宋棠到来时,画师萧游对众弟子说:“今日,水云间将迎来一位新的成员。” 说罢朝门帘外微微一笑。 门帘便被人轻掀开了,随即,一名面容清秀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很亮,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神态举止间透着从容,就那么静静地走进来就轻而易举地吸引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朝着画师和众弟子微微躬身道:“以后还请老师和师兄们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此全文结束,多谢大家的支持,我们下一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