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妻为尊 作者:甯酒酒 文案 传闻太子又和良娣吵架了,太子一气之下搬离东宫,去了岳父家里住,东宫中人对此习以为常。 “害,吵架吗,我们殿下和良娣一月能吵十回,殿下说休妻能说五回,每一回都会被良娣哄好的。” 众所周知,太子萧景和无才无德空有一身美貌,是最不可能登上帝位的那一个,他斗鸡走狗十数年,当了废物十数年,一切的改变都要从他娶妻说起。 传闻太子良娣貌美贤良,温顺柔嘉,日日为太子操心,精心培养,终于把皇室当中唯一一颗歪了的苗给扶正,太子也未曾辜负她的深情,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上纯属世人杜撰) 萧景和最后悔的便是娶了温言这个母老虎,不仅骂他还打他,不是叫他读书就是叫他练功,萧景和发誓,若有来世,他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去娶温言。 娇气包太子vs美强惨公主 ———————————————————————— 小剧场1: 被挖坑的一众皇子:“萧景和!你敢不敢跟我们单打独斗,让你媳妇出来跟我们过招算怎么回事!” 萧景和:“那真是对不住各位了,谁让我娶了一位貌美贤良,玲珑剔透,才智无双,天下独绝的太子妃呢。各位大可让自家王妃也出来与我的太子妃一决高下,我完全没有意见。” 温言:“我有意见,乏了。” 萧景和:“那赶紧回东宫,我给你你捏肩捶腿。” 苦什么都不能苦媳妇! 小剧场2: 萧景和:“这都是些什么?奏折都快堆到一丈高了,朕不看!” 大内总管:“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叫您批的,娘娘说了,若是看不完,今夜敢踏进清宁殿半步,便剁了您的脚。” 萧景和:“拿过来。” 不听谁的都不能不听媳妇的!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穿越时空女强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言,萧景和 ┃ 配角: ┃ 其它:预收《贵妾》 一句话简介:娇气包太子X美强惨公主 立意:改变命运,携手共度难关 第一章 传说中的废物太子今日纳了个良娣回东宫,市井间小民都把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话聊。 “东宫竟还有有女眷的一天,不是说咱们的太子殿下好男风吗?” “那可不是,前段时间不还传出有几个玉面小郎君夜间偷偷摸摸出入东宫吗,要我说这太子殿下就是在掩耳盗铃。” “哎我听说那位良娣是太子从江宁带回来的美人,虽是个商户女却难得美貌啊,太子可有艳福了。” 他们在这边议论哄笑,处于风波顶尖的东宫却难得的寂静。 着绛紫色襦裙的宫女候在延嘉殿外,凝神静心,大气不敢出,皆垂首望着地面。 东宫众人从前倒也不是这样,太子生性躁动,没有什么架子,与他们这些宫人也时常嬉闹,旁人都说东宫是干差最好的地方。可自打那位新任的良娣来了之后,几个没眼力见的上去招惹一番被她严厉处置了,整个东宫陷入从未有过的紧张。 听闻这位良娣不过出身贫贱商户之家,他们也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她都敢骂,偏生太子还惯着她,任由她发落。 也不知抽了什么风,不过一个良娣却让太子和陛下争执,执意要以正妃之礼娶回来,惹了一身不痛快不说,满朝连来祝贺的人都没有多少。 他们心中不乐意,太子殿下倒是不甚在意,穿着大红织金喜袍,慢慢悠悠的过来,在延嘉殿外走了几圈,就是不肯进去。 萧景和负手在后,眼神不时往殿门那里瞟,远看光风霁月,近看额角都渗出了细汗,眼尖的宫女还发现他肩膀有些微微发颤。 这么怕还娶回来做什么呢? 宫女小声提醒道:“殿下,吉时已到,还不进去吗?” 萧景和更加僵硬了,一双桃花眼低垂,在地面上扫来扫去,紧了下袖中的手,才清嗓道:“知道了,本宫这就进去。” 他此时心中七上八下的,暗暗埋怨自己,把这跋扈妇人带回来做什么,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迈着沉重的步伐,萧景和拾级而上,宫人隔着老远就替他打开了殿门,面上带笑,眼角有些水光,萧景和隐隐看出了些感激之意。 大概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萧景和加快了步伐,踏进殿门的时候不忘敲了几下那两个宫人的头,宫人也还弯着腰笑,见他进去,立马把门给拉上。 “成了成了!咱们赶紧走吧。”延嘉殿外面的人哄作一团,三三两两的往外跑,可算是完成任务了,再待下去,里头那位主子娘娘就要拿他们开涮了。 “殿下真的是太可怜了。”也有几个宫女心疼萧景和,那样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今夜就要葬送在良娣手里。 “不过相比被良娣折磨,太子殿下也算英勇献身,为我等谋福祉,挡灾祸了。” 前面的人听了,停下步子回望一眼延嘉殿,不约而同的躬身行礼:“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踏进去之后内心就开始天人交战,实在不行的话,他今晚便在门沿处将就一晚。 他心里这样安慰自己,贴着门边不敢再进去,没听见里面的响动,兀自松了口气。 “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冷淡平静的声音传来,放在别人耳中许是还要感叹声音清脆,悦耳空灵,落在萧景和这里,那便是夺命妖咒。 今夜怕是难逃一劫了。 萧景和认命的往里面走。 屋内垂着大红色的纱幔,红烛纱灯,紫檀木方形桌案上摆着红豆喜酒之类的物件,看得出布置是用了心的,虽没有说像真正立太子妃那样庄重,可一个良娣处处用上大红色也足见重视。 床榻上撒了花生桂圆红枣,全被推到一边,边沿上端坐着绿色嫁衣的女子,团扇掩面,见不到神情,只从通身气度来看,是个气质出众的美人。 她露出来的玉手莹白的亮眼,萧景和却一点都不喜欢,那双手同他的耳朵接触过许多次了。 默默咽了下口水,萧景和往前走,取走她手中的团扇。 市井传言没错,太子娶回来的良娣确实是个美人,两弯柳叶细眉,杏眼微阖,鼻梁高挺,唇浅且薄,生了一张凝脂芙蓉面,只有萧景和知道,这看着娇滴滴的小美人心肠有多黑。 温言抬眼看了下他,道:“为什么来迟了,知道我在这里等了多久吗?”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萧景和摸不透,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本宫就是来迟了,你能奈我何?入,入了东宫你就是本宫的妃嫔了,你父母应当教过你,出嫁从夫,以后你万事都需得听本宫的,不可再像在江宁那般,你,你,你可知晓了。” 萧景和越说越没底气,只见温言的脸色一点点差下去,他心中慌乱至极还安慰自己,他是太子啊,他有什么好怕的,一介妇人能把他怎么样。 梗了下脖子,萧景和磕磕巴巴道:“你瞪着本宫作甚,你,你难道没有学过三从四德吗?” 温言笑了下,眼睛弯成了月牙状,缓缓起身逼近萧景和,葱白手指点着他的胸口,道:“太子殿下这是要硬气一回啊,怎么,你答应我父要善待于我,才回长安便忘了?” 她手劲加大,萧景和觉得胸口痛,慌忙之中挡开她的手,力气有些大,温言往后踉跄了两步,他拉也没拉住。 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今晚他别想活着走出延嘉殿了。 这一晚除了延嘉殿,整个东宫都静的骇人,宫人们早早歇下了,睡梦中似乎还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他们往窗外探身,弄清来源之后,便又睡下了。 “今夜失聪,什么都听不到。”有宫人开导着自己。 晨曦初开,微光拂照宫殿檐角之上,宫人们端着东西进了延嘉殿。 茵陈进了内殿,见温言已经在梳妆台那边坐着了。她有意朝床榻那边看了一眼,床幔放着,知道萧景和就睡在那里。 昨夜的叫声她是听见了的,一点怜悯之意都没有。 她瞧不上这位太子殿下,不学无术,身无长处,半点配不上她家娘子。 茵陈挪开眼神,双手叠于腹前往温言那边走,道:“娘子,婢子替你束发吧。” 温言单手撑着脸,黄铜镜中的脸看着还是有些陌生,这张脸和她从前那张实在相差太远,若是那些人知道自己还没死,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抬眼看了下茵陈,眼里带着懒散的清冷,道:“好。” 温言打小就是茵陈伺候着的,除了父母亲之外,茵陈是最了解她的人。二人关系亲厚,却也不曾逾矩,主仆分明,温言一直拿着和从前相同的态度对她。 茵陈却觉得,自家娘子哪里不一样了。 江宁普通商户家养大的女儿,精心教养,性格温婉,也是个闻名遐迩的美人,天生带着冷漠疏离,茵陈一直都知道。可自打两月前温言失踪半日回来后,茵陈对她多了些陌生。 那种疏离感更加深了,还有了许多难以言喻的冷艳和贵气。 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出于本分没有多问,依旧和往常一样伺候。 温言把手放下,任由茵陈摆弄乌发,杏眼往床榻那边瞟着,道:“你还打算待多久,等着我拉你出来吗。” 茵陈手上动作一顿,虽说是不喜,茵陈每次听到自家娘子这样同太子讲话还是忍不住担忧,毕竟二人身份过于悬殊。 起初还是很和善的,她甚至感觉自家娘子有意无意的勾着太子殿下,然而越往后态度越差,若不是有了后来那件事,娘子也不会跟着太子回长安。 床榻那边传出细微的抽气声,床幔颤动了两下,里面的人含糊不清说:“你让茵陈出去我就出来。” “躲什么?你莫非今日都不出来了,总归是要被人看见的,早晚都一样。” 温言语调始终都没什么变化,素手抬起岸上一只玉钗别在发间,起身走到床榻边。 她轻扯过床幔,里面的萧景和也拽着不叫她拉开,温言没再扯,只道:“你若是不放手,我会叫殿下的脸再好看些。” 此话似是激怒了萧景和,他拢起衣裳,一把掀开床幔跳下来,站在温言面前怒瞪着她,“你敢在本宫面前放肆!若不是你是女子,本宫早就叫人把你拉下去处置了!” “你是在凶我吗?”温言微眯了眼睛,身量比萧景和矮了许多气势上却还胜出他不少。 茵陈隔着老远感受到这二位主子的针锋相对,本是个严肃的场景,她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萧景和脸上横亘着好几条抓痕,嘴角乌青,耳尖还有些肿,一看就是被殴打了的。本是个貌比潘安卫玠的玉面贵公子,现下落了个狼狈凌乱的模样。 那憋笑声更加惹怒了萧景和,被温言反问的气短也没有了,直冲冲的对着茵陈发难:“放肆,谁准你笑的!” 茵陈受自己主子影响,也没有多怕萧景和,稍微福了下身缄口不言。 萧景和被温言盯得难受,一点气势都没有了,手抓着后面的床幔,生硬道:“念你初到长安不懂规矩,本宫不同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捂着脸从内殿跑出去,外面的宫人见了立马迎上来,太子长太子短的叫着。 萧景和没搭理他们,用手指了指,道:“你们真是让本宫放心!” 昨晚那动静他就不信这些人没听到,现在过来献殷勤还有什么用。 宫人不少面上一红,受萧景和重视多些的玄参上前,苦着脸小声道:“殿下啊,连您都怕良娣,更何况我们这些个奴婢呢,还是先叫御医来看看脸上的伤吧,明日还要进宫见皇后殿下的。” 这话叫萧景和没得反驳,他踢了玄参一脚,恶狠狠道:“知道还不快去请!” 怎么就想不开带了这样一个悍妇回东宫?萧景和垂眸,丝毫见不到未来日子的希望。 他走后温言又让茵陈伺候着穿了衣裳,桂子绿的齐胸瑞锦衫裙衬得人更加清冷,她也不说话,整个人冰冷的如同一座雕像。 说到底,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她,温言是温言,大梁商户家的女儿,而她是大燕最尊贵的摄政长公主。 温言低着头,思绪忍不住飘到两个月前。 第二章 江宁温家做绸缎生意,在江淮一带颇有盛名,不只是因为东西质量好。他家独女温言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打小就当宫里的公主郡主一样的养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通,愣是半点委屈没叫受着。 先前这温家姑娘被县令之子看上了想要娶回府里,被人冷着脸拒绝了。好在县令家郎君是个讲道理的,也没怎么为难,只是自此温家娘子冷淡不近人情的名声传开了去。 这年头名声对一个姑娘家重要的很,温言晓得外面的话越传越难听,自个跑到寺庙里去上香了,对外头是这样说,其实是失踪了半日。 温言回家的时候没几个人见着,只是有多嘴者说那天夜里温家有丢出血衣来,后来没什么人信也就过去了。 温家二老一直以为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只每日安慰养着,全然不知那副躯壳里换了个人。 大燕元和七年被奸佞所害的长公主殿下取代了那个被贼寇残害的温言。 温言足足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 她还以为自己福大命大,毒酒都要不了她的命,没想到是已经换了个身子。 她躺在榻上也不说什么,听着那自称她母亲和父亲的人柔声安慰,心里一片苍凉。 江南的雨格外的缠绵,连下了几日也不停,打在窗外的芭蕉叶上,水珠飞迸,温言的眼也跟着转动。醒过来几日,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借尸还魂的事实,那些年执掌大权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只是亏自己曾经那么相信那些人了。 “你想报仇吗?” 空荡的闺房里传来声音,混着外面的雨声,倒显得有些不真切。 温言微睁眼往后看,什么都没有,她小声呢喃了句:“开始幻听了吗?” “没有。” 这回真切了,温言有些惊讶,猛地站起身关上窗,拔下发间的发钗,警惕问:“谁?” “不用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什么?温言手里的发钗没有放下去,她拧眉道:“帮我又何至于不见踪影,装神弄鬼算什么本事。” “亲爱的公主殿下,本人作为高贵的系统是不会出现的。” 温言表示自己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自我介绍一下吧,本系统名为皇后养成系统,你的死亡无意中触发系统,只要你能当上皇后,就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死而复生也是可以的。” 荒谬至极。 温言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本能觉得这并非什么好东西,道:“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些我也不相信,若是不能现身就滚。” 她冷着脸,没有丝毫多说话的欲望,哪怕心里有着疑惑也不想讲。 系统第一次觉得古人如此难搞,明明之前接触的宿主就很友好,也很轻易的接受了它的存在,怎么在这位面前就不起作用了呢。 “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很认真在讲的,完不成任务你将会再次死亡。” “那又如何。” 眼下温言连骨子里都透着寒,她从前被朝臣说冷心冷情她没有在乎,三两知己好友相伴相知足矣,可那些人骗了她,还要她的命,这让她如何再去相信,再去坚持。 “我再说一遍,滚。” 系统君默默下线了,这回的宿主不太好整的样子。 房间静了下来,温言才把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只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漠然的眸子红了几分,带着浓烈的恨意。 茵陈进来的时候,见着温言赤脚站在地上,忙过去拉她,“娘子快回榻上躺着,地上凉。” 温言始终没有说话,茵陈也不敢多问。 那日娘子回来的样子她是见过的,乌发覆面,鲜血淋漓,形如鬼魅。 老爷夫人也问过,只是打从她回来那天就再没开口说过话。 也是想找大夫来瞧瞧的,温言身上却又一点疤痕都没有,诡异的厉害。 茵陈扶着温言躺下,替她盖上锦被,温言突然抓住她的手。 劲挺大的,茵陈一下子就吃痛叫了出来。 “对不住。”温言轻声道。 愣了片刻,茵陈有些惊喜的说:“娘子你可算开口说话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温言摇摇头,道:“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歇着。” 茵陈出去把门带上后,温言翻身侧躺在榻上,耳畔还响着那些话。 “殿下,哪怕满朝堂,全大燕的人都不信您,臣信,大燕因你的存在而辉煌,臣必誓死追随。” “臣等亦是。” “殿下,您只是一个女子啊,相夫教子才是你的归宿,大燕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 “殿下,臣也不想这样的,您不肯听臣的话,臣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放心,臣会每年去您墓前祭拜的。” 那倒不必,本宫怕你们脏了轮回路。 温言双眼血红,手死死的抓着被子,好半晌才起身走到铜镜前,轻轻抚摸着自己这张陌生的脸。 “大燕交到你们手里,说不定没几年就要亡了。” “没了本宫,你们这些废物能撑几时。” 温言逐渐捏紧了拳头,直直的向铜镜砸去,碎片落了一地。 她往前走着,脚被割破也不在意,红艳艳的血淌着,花了整块地板。温言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对准了左半边脸来看,清丽的脸上划过一滴泪,只有一滴。 “等着吧,本宫会用另一个身份让你们把欠的东西还回来。” 大梁平嘉二十四年,太子萧景和南巡,微服私访的路上偶遇江宁商贾温裕,与其一见如故,温裕邀请萧景和回府做客,其欣然前往。 玄参猥琐的跟在萧景和后面,手搭在嘴边很小声的讲话:“殿下啊,您可是大梁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能和商贾称兄道弟还要住进他府中呢,扬州刺史都没请动您。” 前面的人摇开折扇,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眼道:“你懂什么,我这叫与民同乐,住进刺史府里还有什么乐趣,再说,温兄为人憨厚,我与他很是聊得来。” 萧景和一袭月白织金锦袍,头上戴着玉冠,本来就是十二分的好看,好生打扮一番可谓是天下无双。 太子生母孝章皇后当年就是长安第一美人了,她生出的萧景和论姿容确实无人可比。 萧景和跟着温裕回了温家,别说是丫鬟仆妇,连小厮都忍不住多看萧景和一眼。 往昔有看杀卫玠的传闻,放在萧景和这里也适用,只是他被看的多了,不甚在意。 温裕把人领到家里叫温夫人看见了,她先是跟萧景和客套了一番,随后把温裕拉到一边去,直接揪着耳朵骂:“你个老不死的!女儿遭了难成了那般模样你不放在心上,还在外面给我招些狐朋狗友回来,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狐朋狗友萧景和:“……” “我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人吗?”萧景和忍不住问玄参。 玄参梗了下脖子,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憨笑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殿下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姿容盖世,风华绝代,再没有比您更正经的人了。” 夸夸夸准没事。 萧景和收了扇子,敲了两下玄参的脑袋,“算你会说话。” 被夫人收拾完之后的温裕过来,脸上带着抓痕,他也没打算掩盖,笑着说:“让贤弟见笑话了,家有悍妻,为兄也是无奈,我已备下厢房,贤弟速去歇息,待愚兄跪完洗衣板,明日再聚。” 说完温裕跟在温夫人的后面走了,留着萧景和在原地愣怔。 “这温老爷怎么这样怕夫人,要被叫跪搓衣板还憨笑不止,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玄参抱臂在一边发牢骚。 萧景和听他话不大高兴,拿着折扇狠狠敲了他几下,道:“你懂什么?温兄在外刚硬,处变不惊,在内柔和,宠爱夫人,比起那些只会窝里横的,这样的男子才是真真了不起。” “能与温兄这样的人交朋友,实乃荣幸啊。” 玄参捂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管家过来带他们去厢房,萧景和道了声:“有劳。” 江淮一代的屋舍与长安不同,带着些诗情画意,廊道婉转幽深,青瓦白墙,婉约中又有些隐隐掺杂着宁静祥和。 绕过一处庭院,里面琴声低沉,似怨似怒,管家听见了,忍不住放慢了步子,投去心疼的眼神。 自打那日温言脚上受了伤之后,她每天就反反复复的弹琴,总是这样低沉的调子,他们也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管家是看着温言长大的,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对此心疼的不得了。 瞧见管家哀伤的眼神,萧景和也忍不住往那处看。 八角亭边海棠盛放,垂着的枝条盘在石柱上,蜿蜒曲折。亭中桌案上摆着七弦古琴,纤长莹白的手在上面拨弄着。 海棠花开的绚烂,一簇又一簇扎在一起,遮住了亭中人的脸,恍恍惚惚,隐隐约约,那种朦胧勾的萧景和心痒。 “那是何人?”萧景和最终还是开口问了。 “回萧郎君,那是我家娘子。”管家知道温言这几日心情不好,不欲打扰,道:“咱们快些走吧。” 这边还没有反应,温言听到动静停了手,琴声戛然而止,说不出的怪异。 她隔着花影重重往那厢看,也看不清什么。 抱起古琴,温言出了亭子,扫了那边一眼进了里屋。 萧景和从来没见过那种眼神,冷到了骨子里,带着仇视众生的不屑和轻蔑,让他晃了神。 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那样的眼神。 直到在房里睡下萧景和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第三章 温言这几日一直待在自己房中,还是不怎么说话。茵陈每每进屋去伺候,都见着她倚在窗边出神。温裕和温夫人李氏都来看她,情况也差不多。 温家的下人知道主子们心情不好,做事也更加小心,整个府里的氛围有些压抑。 作为外客,萧景和明显感受到这种压抑,好在温裕善解人意,时不时拉着他走马观园,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他来温府的第五日,府里出了件大事情。 温言发了高热,几个大夫来看都说有些危险。 李氏坐在温言床边,不停的拿着帕子擦泪,想她这么多年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是放在手心里疼着爱着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当娘的是最最伤心。 “大夫,这,恳请你们尽全力救治小女,银钱什么的你们大可放心。”温裕此时也急了,他姑娘是他从小抱大的,她还那么小,怎么可以说没就没了。 几个发须尽白的老大夫左右相看,当中有一位出来说了话:“温老爷,令爱这是忧思过甚,心肺受损,一不小心感染风寒,情况着实是有些不容乐观。不过您放心,我等必然倾尽全力。” 温裕算是江宁有名的大善人,在城中声望很高,他们这些人对他怀有敬意,不消他多说,他们也是会尽力的。 萧景和跟玄参是在外面站着的,里面的谈话听的还算清楚。他手里摇着折扇,往里面探了探头,见着温裕和李氏面上的悲戚之色,颇有些动容。 还有那个温家姑娘,跟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样姿色才情上佳的姑娘去了也怪可惜的。 萧景和在原地踱了几步,收了折扇道:“我记得从前宫里退下来的张太医是在江宁的,你去把他请过来,给温家小娘子看看。” 玄参啊了一声,舔了舔嘴唇道:“殿下,这,这不好吧,本来您就是微服私访,张太医那个大嘴巴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他知道您在江宁再给捅出去,会添很多麻烦的。” 萧景和拿扇柄狠狠敲了他两下,玄参捂着头哆嗦。 “这都人命关天了你还能想那么远,让你去就去,到底谁是主子?”萧景和有些恼火,清俊的面庞上都带着不耐烦。 怕萧景和真生气了,玄参应了声去往外跑。 他走后,萧景和继续往里面看。 温裕站在李氏身边,一边拍着她肩膀安抚,一边自己又在抹眼泪。 床榻上的温言双眉始终都紧蹙着,手死死捏着背角,嘴里还在呓语。 这场高热并不是突然来的,是本体对她的排斥。从醒过来那一日开始,温言就觉得不大舒服,只是她沉浸在悲愤的世界中懒得去管。 温言的脑海中是大片大片的翠绿,像是万物茂盛生长,带着无限的生机。她着白衣漫无目的的走着,听着风过树梢,流水淙淙,黄莺轻啼。 “你想好了吗?”系统的声音再次传来,温言顿下步子,四处张望,依旧什么都看不到。 她垂下眸子,声音清浅,“没有。” 成为皇后便可回归故国,重塑形体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荒谬。其实她也是厌倦了,一直活在算计当中,她很明白以她如今的身份想要成为皇后有多么艰难。 系统有些苦恼,他还在挣扎着问:“为什么呢?你不想报仇吗?” 这两个字又让温言回到当初死去的绝望当中,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啊,为什么有报仇的机会还不愿意呢? “你曾经那么信任他们,把他们视作毕生知己,你为了大燕殚精竭虑却换来那样的下场,你不恨吗?还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如今还能以他人的身体活着,只是因为你触发了本系统,如果你没有选择绑定,你所获得的好处就会消失。简单来说,你会再次死亡。” “现在这场高热只是一个开始,拖延的越久,你所受的痛苦就会越多。” “想清楚了吗?” 它的话在温言身边不断回响,交织在一起,仿佛一曲魔咒,让她难受到极致。 “你不恨吗?” “你不想报仇吗?” “我想。”温言放下了捂着耳朵的双手,眼神涣散,口中低喃出这两个字。 “你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话音落下,温言身边的绿色开始消失,落叶席卷,惊涛汹涌,鸢鸣鹤唳,如同火焰一般热烈的红色包裹住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青色的床幔落入眼底,周围混杂着好多人的声音。 温言一偏头,一个老头正笑嘻嘻的看着她,问:“小娘子可算是醒了,不枉我这当世神医为你施针。” 他眉毛胡子垂下来许多,脸上的皱纹褶子多的可以夹死苍蝇,偏生还带着那看似不怀好意的笑,温言烦极了,皱着眉没什么力气也要说一句:“离我远点。” 白眉老头的笑一下子僵住了,他跳起来叫嚷道:“你这个小娘子好生没良心,老头子我治好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口出狂言,真是小子无礼。” 李氏睖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出来。 温裕拉扯她两份,示意她忍忍。 怎么说也是人家辛辛苦苦在这里忙活了一天,又是亲手熬药又是施针这才让自家闺女醒过来的,面子上还是要客气些。 温言和这老头子看不对眼,她刚绑定了系统还累得很,对着李氏和温裕说:“父亲母亲,我想歇歇。” 从温言回来那天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跟温裕和李氏说话,夫妻二人高兴的不得了,忙道:“好好好,你快睡,我们不打扰你了。” 所有人往外走的时候,温言瞥见窗沿外边站着的萧景和。 公子如玉,光风霁月,萧景和同玄参说着话,出露的半边侧脸有着恰到好处的弧度,连笑也是温和从容的。 温言盯着他看了许久,方才系统提醒她说,那就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她眸色暗了下。或许就要从他身上入手了。 出了秋棠榭以后,温裕拉着白眉老头也就是张太医说了许多话,句句不离感激。温裕派管家取了个酸枝木小匣子过来,在张太医面前缓缓打开。 “张大夫妙手仁心,温某感激不尽,这是温某的一点心意,还望您笑纳。” 大片金色出现在张太医面前,他眼睛都看直了。 乖乖,玄参那狗奴才不是说温家就是个普通商户家吗,这出手比宫里头的娘娘还阔绰好几倍呢。 掩盖住大肆的笑意,张太医先是接过小匣子,然后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温老爷客气了,医者仁心,能够救令爱于危难之中,这是在下的荣幸,您放心,日后令爱身体有任何不适,在下随叫随到。” 双方又客气寒暄了好一会,张太医才抱着金子去找萧景和。 玄参一脸哀怨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格外的酸:“张太医此次还真是稳赚不赔啊,拿了殿下十金,又搁温老爷这拿了不少,真可谓盆满钵满啊。” “嘿嘿,这也是承蒙太子殿下厚爱啊。”张太医笑得灿烂,对着萧景和如是说道。 萧景和不理会他到底得了什么好处,他眉梢轻轻挑起道:“得了好处就把嘴关牢一点,若是敢把本宫给暴露了,本宫要你好看。” 那把象牙折扇在张太医面前晃来晃去,他愣了一下又继续笑,“殿下放心,臣的口风最严了,您就在江宁好好玩,臣绝对不会泄露任何消息出去的。” 听着他说口风严,萧景和和玄参齐齐翻了个白眼。 玄参更加直接,他讥讽道:“张太医您可要点脸吧。您忘了您是因为什么被迫辞官的了?卢侍郎家的郎君得了花柳病叫您去看,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给说出去,你倒好,逛了趟楼子什么都给捅出去了,害的人家卢侍郎脸面尽失,这才使了点法子把你给撵出来。” 萧景和一边乐呵,这件事还在长安传了许久,大家都说以后有什么病千万别找张太医,好病还行,若是那些不太好说出口的病,那是要被他坑死的。 提及往事,张太医脸上也有几分挂不住,他干笑两声,道:“往事莫要再提,臣今日的任务完成就先走了,太子殿下吃好玩好啊。” 这边事情解决了,大概是因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萧景和的心情格外明媚,他继续晃着扇子往自己厢房那边走,一路走一路和玄参说话。 “我现在更觉得微服私访是一件正确的事情来,外面可比东宫好玩多了。” “哪里好玩了,天天跑来跑去,您这样高贵的身份,这吃的住的都什么呀,您也真是受的了。” “你懂什么?在长安处处被拘着,那些人天天盯着东宫,一点风吹草动都想要去参我,生怕挑不到我的错处,整日担惊受怕的。可你看出了长安以后,处处鸟语花香,景美人善,活的多自在啊。” “是是是,您最有道理……” 夕阳把他们的身影越拉越长,话语声淹没在穿堂廊道中,最后归于安然。 第四章 温言的身体好了起来,温裕和李氏的心情自然也好了,整个温府恢复了原先和乐的气氛,下人干活都格外卖力些。 温裕主动过来找了萧景和,跟他道歉:“贤弟啊,实在是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家姑娘身子不大好我也很是担心,对你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你见谅啊。” 萧景和受宠若惊,忙摆手道:“这是哪里话,温兄爱女心切,愚弟能够体谅的。” “那不是,我这主人家确实做的不够好,为表歉意,今晚我在府中设宴,邀了几位我生意场上的好友,也算为贤弟接风洗尘,你看如何?” “不胜感激。” 秋棠榭里面,李氏正把一套一套的首饰珠宝往温言面前推。 “这几套宝石头面啊,我都是顶喜欢的,今晚的宴席,你若是想去就挑一套戴上。” 温言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自小成长在皇宫当中,宝石珠翠她见的太多,一般的凡品也入不了她的眼。她略微看了几眼,手指扫过上面嵌着的宝石,心里有几分诧异。 这样好的东西,她在大燕皇宫中也是没有见过多少的,论色泽和手感,更是没有多少比得上。 一个商户之家,如何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来。 温言把手收回,浅浅一笑,道:“多谢母亲,只是我从未见过这几套头面,母亲是在哪里购置的?” 李氏道:“这并非是在外面购置的,是我的陪嫁。” 温言唇角勾了下,声音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是吗?” “什么?”李氏问了她。 摇摇头,温言注视着李氏的眼睛,说:“没什么。” 这样的东西拿出来做陪嫁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有的手笔,李氏的娘家也只是普通的商户而已。 温言觉得这温家不是一般的有意思,不说别的,论富贵程度绝对不是“普通”的商户之家。 她和李氏又聊了两句,李氏叫她好好歇着后便走了,顺带温言把茵陈也给支了出去。 “温家很奇怪。” 温言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 “本系统只回答与完成任务有关的问题。” 温言挑了挑眉角,杏眼往一边看了几分,道:“我希望你能明白在这场游戏里,谁是主导者。” 她的话温和而有威慑力,那几个简单的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你那么希望我绑定系统,真的只是为我好吗?若是我没猜错,我选择拒绝,你最后也会消失,对吗?” 搞政治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个脑瓜子太灵活了。 系统隐匿在暗处,冷汗一滴滴的往外冒。 房里陷入宁静,温言把那几个装着头面的匣子合上,落在一起搬到梳妆台那里。 先前被打碎的黄铜镜又安上了新的,镜中女子柔婉的面庞沾染着冷淡,她的气色相较于之前好了很多,只是原本弧度柔和的杏眼似是变得锋利起来。 “我如今什么都不怕,我希望你能明白,不是你救了我,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事事顺从。本宫玩弄权术那么多年,什么都豁得出去,我想要毁灭你,易如反掌。” 系统君现在是真的明白这个女人不怕死,她之所以选择答应只是为了报仇,与性命无关。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你是我主子行了吧。” 温言涂口脂的动作停下,嘴角微微扬起。镜中的她笑得温和而又明媚,美丽不可方物。 她道:“合作愉快。” 系统最后也没能讲清温家的背景,他被上传的数据中关于温家的很少。 温言也没再为难他,毕竟这也不是他们的重点。 现在她应该想的是,怎样嫁给太子殿下。 这场晚宴萧景和也没存有什么精心打扮的心思,在他眼中他与温裕交情甚笃,并不需要这些外物去凸显重视程度。 他只是把平常拿着的象牙扇换成了棕竹扇便朝宴厅去了。 从他住的那边厢房走过去约莫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也是他第一次仔细观摩温府的布局,虽说不能与皇宫相提并论,但精致一词完全可以用来夸赞。 江南传统的水榭楼阁温府一处都没落下,四时花卉每隔几步就能见着。浅池边坐落着凉亭,平素难以见到的珍稀品种鹦鹉在檐角边立着,时不时吐出几句逗乐的话来。从廊下走过,远远能瞧见园子里那用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穿着浅碧色襦裙的侍女一群群手里端着黄花梨木托盘朝着宴厅那边去。 萧景和见着那几十个端着的黄花梨木托盘,眼角狠狠抽搐了几分,皇宫里好像也没有这么多名贵材料做的托盘。 长安里的大明宫是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江宁的温府是低调奢华,细节处见真章。 到了那边萧景和才发现自己来的有些迟了,温裕和他那几个好兄弟早就端坐在位子上开始吃喝了,半点没有客气的意思。 萧景和扫开折扇,笑道:“温兄。” 温裕见他来了,放下手里的鸡腿,随意的抹了把嘴上的油,起身走到萧景和身边,轻托着他的胳膊道:“贤弟来的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都是我生意场上多年的好友。” “这位是张允张兄,家中是开粮行的,半个江宁的粮食都要从他家过。” “这位是许方城许贤弟,做的是绸缎生意,他家的料子,样式还有成衣别提多受欢迎了。” “这位是苏林轩苏贤弟,他更厉害,祖上是皇商,现在主要管漕运那方面。” 温裕一个个指着人给他引荐,萧景和都给问了好,心下不免惊异,温兄的这些朋友来头都不小啊。 那几个人对萧景和也是很感兴趣,张允单手叉着腰笑问:“这位小郎君生的好生俊俏啊,不知是哪里人士,家中可有婚配?” 这张允有个大女儿,脾性暴躁,十九岁了还未成婚,他这个老父亲急得不得了,逢人就问谁家里有适龄的公子。 萧景和明显被这个问题呛到了,他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然后道:“在下萧景和,长安人士,算是个官宦子弟,未曾婚配,此番南游偶遇温兄,与他一见如故,便来他府中叨扰。今日有幸结识三位兄长,在下荣幸之至。” 许方城为人精明,听见萧景和说的话,带着商场上谈生意惯有的笑问:“官宦子弟?愚兄不才,在长安待过许久,颇有些人脉,敢问贤弟是哪位贤才府中的郎君?” 萧是皇姓,放眼整个朝堂,除了皇族中人,便只剩兰陵萧氏了。 萧景和没想到他问的这样仔细,稍微错愕半分才答:“家父乃是中书令萧元清。” 他手心里渗出细汗,没怎么骗过人突然扯了个谎还是有些心虚。总归萧元清那老匹夫家里有五六个儿子,他随便冒充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其余三人听见萧元清的名号,彼此对视一眼,都俯下腰身拱了拱手。 苏林轩面貌清秀,未及而立气度不凡,他道:“原是兰陵萧氏后代,我等眼拙了。” 氏族在大梁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开国皇帝当年能够建立大梁毫不夸张的说是因为有氏族的支持。历经百年,氏族界限早已划分明确,四大世家,六大望族彼此牵制,单挑出来哪一家跺跺脚都够大梁朝堂震一震。 昔年还有人放出话来,说是氏族中的女儿比宫里头的公主还要高贵几分,虽是句戏言,也足见氏族在大梁地位之盛。 温裕起先也是不知道萧景和具体来历的,只当他是家里顽皮的小公子出来游玩,现在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动容。 他可不认什么四世六望,他只当萧景和是他兄弟。 温裕稍微寒暄了几句,拉着他们落座。 宴厅里歌舞不断,几个男人就在那里喝酒畅谈,李氏带着温言过来的时候,里面兴致正盛。 温言目光径直投向了萧景和那边。 他似乎酒量不怎么好,不过几杯下肚,脸上就沾了大片的红晕。平素微波潋滟的桃花眼迷离起来,眼尾沾了一点红,身形晃晃悠悠的。他骨节分明的手端起酒杯往嘴里灌,部分酒液溢出来,从下颌往下蔓延,甚至滑过了喉结,整个人带着丝丝媚意,说不出的勾人。 若他是个女儿家,还生在楼子里,一定会是最受欢迎的花魁娘子,温言这样想。 中间的舞姬对他也颇感兴趣,轻盈的丝带不停往他面前送,到后来直接下来想往他怀里钻了。 几个舞姬挡住了温言的视线,她听旁边的李氏抱怨:“喝酒就喝酒,还叫什么舞姬,你阿耶这是皮又痒了。” 李氏不由分说的拉着温言进去,两个女眷的突然出现,让宴厅里的气氛稍微有些变化。 萧景和正红着脸烦闷的拨开舞姬在他身上游离的手,一下子看见温言进来,动作停滞下来。 那是温家的小娘子吗?萧景和问了自己一句,怎么感觉和他先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穿着青绿色的云雁细锦衣,发髻高高的挽起,没有多余的装饰,仅仅是用两根白玉簪子固定着,耳坠子也是一根长长的链条下面悬着颗小珍珠,把她原本纤细的脖颈衬得更加修长。 觉得她不太一样并不单是她的打扮,她今日的眼神不像他之前看到的那样冰冷了,水灵灵的杏眼里有了人气,不是那样刺骨而又充满攻击性。 温裕还醉的厉害,含糊不清的说:“夫人你来了,快来陪我喝酒。” 李氏无奈的摇摇头,上去狠灌了他两杯,“你就知道喝。” 下面张允那三人还算清醒,纷纷笑温裕,也顾上和温言打了个招呼。 “阿言来了,听你阿耶说你大病初愈,现在可还有碍?” 她脑海中还有些原身的记忆在,隐隐记得这三人对她都是顶好的。 温言稍稍福身,浅笑道:“无碍,多谢张伯父挂念。” “我和你许伯父还有苏阿兄带了好些补品给你,你尽管用着,若是缺了的,我们仨管够。” 许方城在一边笑他,手指着说:“你呀你,管我就叫伯父,管林轩就叫阿兄,瞧不起我还是怎样?” 张允满不在意,“哎,你都多大年纪了,人家林轩只比阿言大了十岁,怎么能叫伯父?少在那里占便宜。” 他二人拌起嘴来,温言往苏林轩那里看了一眼。 都说商人重利,身上带着世俗味,可苏林轩完全不像,他反而看起来儒雅谦和,像是个读书人。他今年二十七岁,介于少年意气与成年风韵之间,眉眼温和的不像话。 苏林轩迄今还未娶妻,江宁城里的姑娘一边怀疑他是否有隐疾,一边又把他当作如意郎君的最佳人选。 温和盯着他看的有些出神,苏林轩轻声提醒:“阿言?” 她的思绪被拉回来,道:“苏阿兄,许久未见,近况如何?” 本也不想多说,可她记得原身和他很亲厚,过于冷淡怕要被看出破绽。 苏林轩笑着说:“一切如常。” 温言点点头,环顾一下四周,朝着萧景和那边去了。 第五章 萧景和起先是一直盯着温言那边看的,后来被那些舞姬缠烦了,忙着和她们斗智斗勇。 一个舞姬捻着兰花指想要灌他酒,声音软绵绵的,“郎君再多饮几杯。” 虽然有了几分醉意,但不代表他神智不清。萧景和没怎么和女人接触过,原先在宫里也没人有胆子这样做,是以他现在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遍一遍的推开面前的酒杯,脸上的红晕逐渐扩大,似要滴血一般,连耳根子都泛着红。 “我,我不喝了,你们莫要再倒。”他结结巴巴的说,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 几个舞姬常年行走在这样的宴席当中,头一次见到萧景和这样的,纷纷掩面媚笑。 这笑声更加逼得萧景和无地自容。 这样就被缠的没办法了? 温言过来就见着这样的情形,忍不住蹙了眉头,好歹也是一朝太子,怎会无能成这般模样。 她冷着脸道:“都下去。” 舞姬们听见这寒意逼人的语气,彼此对视了一眼,都重新到宴厅中央跳舞去了。只是心中忍不住多想。传闻中这温家娘子冷淡不近人情,今日一见,确实如此啊,不过她确实是有高傲的资本,看着那样舒服的一张脸,真真叫人嫉恨。 萧景和从困境中解脱出来,见着萧锦棠的裙角就在他眼下,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起身向她道谢,“多谢温娘子。” 他头低着,根本不敢去看温言,生怕她看见自己这满脸通红丢人的样子。 “还好吗?” “嗯?”萧景和一愣,他眼里尽是茫然,一时之间还真的没有反应过来。 温言看着他,有些怀疑系统是不是在骗她,自古以来的太子不都是精明能干的吗,怎么这个萧景和就不太精明,还有几分傻的样子。 叹了口气,温言伸出一根指头点了下自己的脸,道:“你的脸这么红真的没关系吗?” 反应过来的萧景和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腼腆的回答:“没事,应该过一会便好了。” 他说完之后没有再继续,温言也没有再讲话,转身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男女大防,温娘子坐这里好像不大合适,”萧景和小声的说,生怕多余的人给听见让温言失了面子。 感受到他这份善意,温言理好自己的裙角,微微抬头说:“温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温裕为人大气,最见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在府中一向是怎么自在怎么来。以前他设宴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男女分席的话,温言早已习惯。 萧景和微怔,很小声的说了句“哦”自己也坐下了。 大概是因为温言在这里,萧景和有些拘谨,琉璃杯中的酒一口都没继续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言偏头扫了眼他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格外吸睛,她交叠的双手有些发紧。治理朝纲,玩弄权术她擅长,勾引男子还是头一回。 说句实话,比起萧景和她也强不到哪里去。那年大燕被奸佞荼毒,她作为唯一的嫡出公主选择了走向朝堂,复兴大燕。后来成为摄政长公主,一心忙于朝政,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到死都未曾有过男女之情。 现在萧景和对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是可以肯定的,若是想要嫁去东宫完全只能靠自己。 她先前也考虑过从别的方面入手,只是最后都被否认。 大梁皇帝年事已高,后宫妃嫔无数,有正宫皇后在,还有荣宠集于一身的贵妃在,她就算进宫也是希望渺茫。 其他也有几位皇子在,只是她若是想去接触,还得找个由头去长安,一是温裕夫妇不见得会同意,二是她摸不清那些人的底细,不能轻易下手。 也就只有萧景和现在就在她眼前,下手最为方便。 温言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在这须臾片刻下定决心。 “还未多谢萧郎君替我寻来名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温言找到一个话题,又开始和萧景和聊了起来。 萧景和还是不自在,结结巴巴的说:“没有,没有,碰巧有一位熟人在江宁,我想起就找来了,救了温娘子的是他不是我,温娘子谢他就是了,不必谢我。” 温言:“……” 总感觉和他聊不下去。 温言安抚自己几分,努力让自己冷淡的脸上多出几分笑意,她道:“萧郎君谦虚了。不知道萧郎君平素有什么爱好?” 哪里人士,家中情况如何这些她都不消问,系统早就全部告诉她了。 “我没什么爱好,就是逛逛园子,写写画画,再逗逗鸟什么的。”萧景和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几分,尽量离温言远一些。 这温娘子是怎么了?一直缠着他不放。 他的小动作温言看的一清二楚,懒得去管那么多,她继续问:“江宁有名的园子挺多的,若是萧郎君愿意,不妨哪天我们一起去看看?” “你一个姑娘家主动约我这个外男出去游玩,不太好吧?”萧景和没顾及的直接把自己想说的给说出来了,说完看见温言变了的脸色立马就后悔了,好不容易降了温的白皙面庞又红了起来。 如果这是在大燕,温言一定会叫人把萧景和拉下去砍了。 那些话本里的女追男隔层纱根本就是骗人的,她都如此说了,萧景和愣是半点风情不解,还反过来质疑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温言脸上的笑微微有些扭曲。 萧景和欲言又止,最后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苦着脸道:“温娘子,我并非是那个意思,你没有不矜持。是我的问题,我不想同你一道出去,不,不对,我,哎呀!”他越说越离谱,自己都快听不下去了。 温言忍住跳起的额角,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道:“萧郎君还是不要解释了,今日是我唐突,我自罚三杯。” 借着宽大的袖子遮住脸,温言才将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她不能生气,她要让萧景和娶了自己这样她才能当上皇后回去报仇。 她没有丝毫犹豫的喝完酒,萧景和心里的愧疚感逐渐加深,他忙道:“温娘子,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有问题,不能让你担罪。这样吧,你喝三杯,我喝九杯,在这向你赔罪了。” 脑子有问题。 这是温言看他一口气喝完九杯酒后的感想。 她这是在和他拼酒吗?这个蠢货到底有没有搞清楚问题的重点? 本来之前就喝了不少,这一下就彻底醉了,萧景和头疼欲裂,趴在桌案上慢慢睡过去了。 真的离谱。 温言冷呵一声,完全没有想到大千世界还会有这样的人存在。感情她这一会功夫说的话费的心思都是无用功。 她忍不住揉揉额角,不由得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会比她想象中要困难许多。 宴厅里乱作一团,高昂的乐声和舞姬的嬉笑声夹杂在一起,主位上温裕非要拉着李氏跟他一起喝酒,被李氏揪着耳朵不放,不停的嗷嗷叫。下面的张允看到了,笑得腹痛难忍,许方城见了也笑着摇摇头,他不经意往身边一瞥,苏林轩正在往温言那个方向看。 苏林轩稍稍偏头,看见许方城的眼神,先是心慌了下,然后笑道:“许兄怎么了。” 许方城目光深深,想了一下该怎么说。 “都说看破不说破,可我觉着吧,再没个人给你推一把,你就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 苏林轩一愣,给自己倒了杯酒,问:“许兄何意?” 许方城起身坐到他这边来,一手搭着他肩膀,一手指着他说:“还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就你那点心思还真以为没人知道?” “景和生的那样好相貌,又是出身兰陵萧氏,我看阿言对他也有几分意思,你再不下手,心尖儿上的人就要成别家的了。” 苏林轩眼神飘忽,不经意扯了扯嘴角,想要反驳却见许方城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劝退了。 他失笑,道:“什么都瞒不过许兄的眼睛。” 许方城问他:“你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 犹豫再三,苏林轩道:“我与温兄相识多年,和阿言,我怎么也说不出口,怕叫温兄生厌。” “这有什么的,你基本上是看着阿言长大的,那阿言从小时候到现在也是一口一个苏哥哥的叫你,完全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啊。温兄的性子你不了解吗,他最是疼爱阿言,若是你能娶了阿言,知根知底的,他必定一百个放心。” “话说回来,若不是景和身份太高,未必能让阿言做正妻,我敢保证他会是温兄心目中乘龙快婿的最佳人选。别说我没帮你,只要你肯下定决心,温兄那边,我帮你去说。” “当真?”苏林轩是有些动摇了,他是喜欢温言的,他看着她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逐渐长成娉婷少女,却碍于他所以为的辈分不敢表明心意。 外人都说他这个年岁还未娶妻是有什么隐疾,连家中父母也在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想等温言的。等到她十八岁还未定亲,不管怎样他都会去向温裕提亲。 “温兄会不会觉得我比阿言大太多不大愿意?” 这话把许方城逗笑了,他道:“你考虑这么多作甚?再说不过十岁而已,哪里大了,天下多的是相差二十好几的夫妻。” “只要你能对阿言好,一心一意,温兄必然答应。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看着阿言长大的不止你一人,我与张兄都是把阿言当亲闺女看待的,若是日后你敢负她,我们就先收拾你。” 苏林轩正了正神色,道:“若是能娶了阿言,我绝不会纳妾,苏家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主母。” 一场宴席,三处不同风景,温言没心思去观赏,她坐在那里,单手撑着额头,时不时瞟萧景和两眼,他始终保持着脸贴桌子的姿势,一动不动。 温言吐出一口气,决定不再去想这些让人恼火的事了。 第六章 宴席结束之后,温言快步回了秋棠榭。她步子迈的大,身形却一直稳着,连衫裙上的披帛都没多晃动几分。 茵陈在后面小跑着跟上,咬咬唇想要宽慰一下她。 宴厅里温言跟萧景和的相处她是看见了的,那萧家郎君忒没有风度了些,说出的话那样伤人,温言一个姑娘家要喝酒他也不拦,算什么君子。 茵陈下意识就觉得温言现下是生了闷气。 进了屋子后,茵陈才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娘子,那萧郎君委实算不上什么君子,您何必一心扑在他那里。虽说是他找来神医救了您,有老爷关照报答,况且老爷对他那样客气,有眼见的人都会选择帮上一把的,您也不必前去讨好。” 方才的酒劲上来,温言脑子有些混沌,她用两指抵着额头闭目休憩,听见茵陈这话,她眼皮抬了几分,头颅稍侧几分对着茵陈说:“若是下次我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立马滚出秋棠榭。” “他找来熟识的大夫替我医治是出于善心,而非本分。我父亲将他当作兄弟看待,对他好是自然,我与他萍水相逢他能替我考虑几分,这是我的运气,他也能算是我的恩人。” “我不希望我身边的人把别人的好当作应该,是非不分,你可记住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温言已经站了起来走到茵陈身边。那双清冷乌黑的眸子盯着茵陈的,茵陈忍不住瑟缩两分,她忙低下头道:“是,婢子知错,日后不会了。” “下去。”温言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 茵陈退出里屋,背上额角冷汗涔涔。刚才那一瞬间,她有种温言想灭了自己的错觉,她说话的时候,气势那么逼人,她差点忍不住就跪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前的娘子只是性子冷,不会这样可怕的。 茵陈甩了几下脑袋,告诫自己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些才去了外面干活。 温言倚在床榻边,轻轻的揉着额角。桃花面上泛出丝丝红晕,平添了几分娇娆妩媚。 忘了这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身体了。以前在大燕的时候,拉拢朝臣,宫廷宴席,她这个摄政长公主免不了喝酒作陪,年复一年,酒量惊人。现在用了这娇小姐的身子,不过三杯而已就有了醉的倾向。 温言想起来这酒量都跟不上了,莫说从前的功夫。 她的功夫是跟害死她的那群人中的一位将军学的,当初也是为了避免暗杀,没想到学了十成十的功夫,最后因那一杯毒酒丧命。 温言自嘲的笑笑,脱了珍珠绣鞋上榻歇着。 温府西厢房那边,玄参一通忙活,给萧景和擦脸宽衣洗漱,把他伺候的好好的,送上榻才准备离开。 没走出两步,他的左手就被拉住了。 玄参僵硬的回头,眼睛瞪圆了几分。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覆着他的手,带着丝丝暖意。玄参想起之前长安的一些传言,虽然知道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脊背泛凉。 他挣扎着想要把手抽出来。 这点动作似是弄醒了萧景和,他难受的皱皱眉,嘴里还在咕哝:“对不起,我嘴笨,你别放在心上。” 萧景和做了一个梦,梦里温言被他两三句话气的羞愤难当,哭啼不止,眼泪打湿了好几条帕子,他就坐在一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 后来温言投了湖,尸体被捞上来的时候都已经泛了白,原本秀丽温婉的脸变得面目全非。温家的人都围在她身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温裕突然起身过来抓住他的领子,怒目吼道:“都怪你!你这个扫把星!是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不得好死!” 扭曲的面庞和诅咒的话语使得萧景和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大口喘着气,双手撑在身子两侧,眼里的惊恐还未消去。 “殿下你怎么了?”玄参适时的出了声。 萧景和抬手用袖子拂过额头擦掉虚汗,咽了两口口水下去才道:“无事。” 那个梦很逼真,哪怕他清醒过来也清晰的记得每一个细节,萧景和又回想起温言被泡的白花花的尸体,黑色的发丝杂乱的贴在脸上,眼眶浮肿,嘴唇也是白的,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姝色。 怎么会梦到这样的事呢? “玄参,你说这年头名节对一个姑娘家是不是很重要。”萧景和没由来的问了这样一句。 玄参先是疑惑了一下,然后才很大声的说:“那当然了,殿下您忘记了?年前的时候李尚书家的嫡女看上了琅玡王氏的王三郎,便央着她父亲去说道,好不容易这亲事给定下来了,谁知王三郎早同鸿胪寺卿家的女儿私定终生。这一下可好,鸿胪寺卿家的女儿早就失身给了王三郎,这到手的亲事也没了,本是一段良缘却糟了长安众人的耻笑,那姑娘是个性子烈的,直接就投了湖。” “事情到此还未结束,鸿胪寺卿说什么都要为自己女儿讨回公道,他就上奏参了琅玡王氏和李尚书,李尚书面上也过不去,回家就把他那嫡女打骂了一顿。那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她事先也不知王三郎同鸿胪寺卿家姑娘的事,人家投湖死了,外人就把这罪名安在她头上,说什么她是罪魁祸首。” “李尚书的女儿了最后活活被那些流言蜚语给逼疯了,直接寻了白绫上吊。本来一件小事,经了那么多人议论指责,硬生生让两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没了命。您说说,这世道女儿家的名声重不重要?” 听了玄参再提起,萧景和不禁感叹人言可畏,愈发加深了对温言的愧疚。 有心人要是听去了,再添油加醋往外一传,要不了几日温言不知廉耻,不知羞这样的话就能传遍整个江宁。 谣言这东西有着强大的生命力,不需要你替它浇水,每个知晓它的人只需按照自己的心意吹两口气,最后它就能长成参天大树,除非是一击摧毁,否则任何刀剑都伤不了它。 萧景和颇感纠结,最后决定寻个时间去跟温言道歉。 把这事跟玄参一说,玄参马上就摆手反驳了,“这这这,这不行,您是太子殿下,怎么可以随便跟人道歉呢?再说了,您也没有做错什么啊。” “话不能这样说,当时我若是话说得委婉些,也不会叫温小娘子失了面子。再说,我一个男子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叫有心人害了,让温小娘子落得跟长安里那两位娘子一样的下场,那我才是要内疚一辈子。” 萧景和忍着头晕和玄参说完这些话,道:“好了,我眼下难受的很,要歇息了,你莫要再多说。” 玄参最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硬生生熬到子时所有人都睡了,温言才起身开始练功。 她醒过来之后是把秋棠榭的下人遣散了个差不多,留的多有时候会添很多麻烦,正如现在若是都在这院子里,她想练回原来的身手难上加难。 温言是先从最基本的开始练起,每回想起一个动作她都不免记起从前和那人并肩作战的场面,然后心中的恨意就会加深一分。 她整整练了两个时辰,最后出了一身汗,自己烧了水洗漱完才睡下。 待她进屋后,不远处的圆柱边上的阴影也消失了。 翌日萧景和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后便准备去秋棠榭。半路杀出来个温裕,非要拉着他去乐坊听曲,萧景和推辞不得,心想道歉这种事晚半日去也无妨,便答应了温裕。 乐坊名为南歌坊,就在秦淮河边儿上。昨日来温府的乐工和舞姬就是这家的。 很明显温裕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就是好几个人招呼着。 “呀,温老板来了,快请快请,今个儿可还是同往常一般在下面听曲儿?” 温裕笑着点点头,道:“再给我拿两坛上好的花雕来,我这兄弟今日第一次来,可得给我招呼好。” “那当然,您请。” 侍童把他们带到席间落座。 萧景和环顾四周,发觉这地方很是华丽,酒器碗碟是金子做的便罢了,连悬着的纱幔上都勾着金线。细看那些舞姬身上衣服的料子,一水的织锦,绚丽而多彩,教人眼花缭乱。 他单手撑在矮桌上,才注意到连桌椅都是黄花梨木的。 奇了怪了,江宁的黄花梨木是有多少才能这样随处可见。 他们坐下没多久,温裕和他细讲了这南歌坊什么曲儿最好听,哪位娘子的歌喉最勾人,绘声绘色的。 萧景和侧着头问:“温兄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温裕不以为意的猛灌了一口酒,道:“来得多了不就了解了,贤弟你且多在江宁待上几日,为兄带你逛遍江宁所有好玩的地方,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他还准备接着再说,身后一道娇媚绵软的声音引得他回头去看。 “温老板可是许久都未过来了,可是家中夫人管的严,便忘了我这温柔乡了?” 萧景和抬眼望去,穿着湘妃色齐胸衫裙的女子摇着手里的纨扇,鲜红的指甲晃来晃去。她半边头发散着,还有好几绺贴在脸颊两侧,头上簪着红玛瑙宝石金簪。最重要的是,她一边的衣领滑到胸前,大半个肩膀露着,说不出的妩媚香艳。 萧景和哪里见过这场面,只扫了她一眼马上就把头低下,用喝酒来掩饰慌张。 “呵,温老板,你带过来的这位郎君好生纯情啊,见我一眼,半张脸都红透了。”女子轻笑着开口,声音和她人一样,又娇又媚。 萧景和更慌张了,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酒杯,半晌也没寻到东西去擦,手足无措的样子引得女子笑意更甚。 “好了好了,你莫再逗他。” 温裕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开口道:“贤弟,我介绍一下,这是南歌坊的陆老板,江宁出了名的大美人,天生一副好嗓子,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 萧景和起身拱手行了礼,红着耳尖不自然道:“陆老板好。” “哎呀温老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叫什么陆老板呀,平白听着老气,唤我眉娘便是。” “这位萧郎君,我与你的温兄还有些事情要商量,你自个儿坐这儿听听曲儿吧,我再叫人给你送两坛好酒过来。” “是,多谢。” 温裕和眉娘从拐角楼梯上了二楼后,玄参半个脑袋从萧景和身后冒了出来。 “殿下,这是温老爷在外面的姘头吗?” 萧景和狠狠的踹了他一脚,没好气道:“什么叫姘头,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看着温兄和眉娘更像是朋友,再说了,温兄与夫人感情甚笃,他不是那样的人。” “管那么多干什么,花雕喝不喝。” 玄参狗腿的笑笑,“喝。” 第七章 许是因为昨日睡得晚,温言起来之后整个人都恹恹的,提不起来什么精神,用完早膳她把茵陈叫到自己房中来,问了她一些事情。 “你对大燕知道多少?” 茵陈睁圆了眼睛,不解的问:“大燕?娘子问大燕做什么?” 温言眸色暗了下,她想知道没了她以后的大燕是什么样的,那群人是不是还在欢欣鼓舞,她所辅佐的幼弟是否还会记起她。 “你且说来便是。” 茵陈眼轱辘转了几分,道:“大燕与大梁相距甚远,中间还隔着凶险的千刃关,这些年两国之间都是互不干涉的。” 她所言非虚,大燕在极北之地,和大梁本就无甚瓜葛。百年前两国还会有商旅往来,只是后来多了一座逢过必死伤的千刃关,如此下来,仅有的那点联系都断掉了。 大燕和大梁这些年都是相安无事,各自安好,没事谁都不会去探听对方的消息,只是都在距离千刃关不远的地方设了哨岗安心而已。 温言掐了自己手心两把,提了两分气上来,状作不经意的问:“那你可知道大燕那位长公主殿下?” 茵陈道:“这当然知道,那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走上朝堂的公主殿下啊,婢子听闻当年是她从叛臣手中收复国朝,一手将新帝送上龙椅。这样的事迹,当年可是传遍了整个大梁。” “那时候大燕大梁来往不多,可这消息还是传遍了大梁,足见那位长公主殿下有多厉害。” 说到意气时,茵陈眼睛都弯了几分,“那时候我还小,我阿娘同我讲起这事的时候,我可佩服那位公主殿下了。连老爷都说,那是一位巾帼枭雄。” 温言眼眶一阵温热,心口似有暖流经过,她带着淡淡的笑意问:“是吗?” “娘子怎么今日对大燕这样感兴趣?”茵陈看她脸色不对,微微昂着头问。 “闲来无事,读到大燕风物志便忍不住打听几分。” 哪怕是在别国眼中,她都是为国为民的功臣,可在她大燕子民眼里,她就是一个玩弄权术,祸乱朝纲的妖妇。孰是孰非,到底谁能说得清。 温言往窗外瞥去,见天光大亮,她沉吟片刻,道:“随我去趟岁寒居拜见父亲吧。” 眼下萧景和这片她不想再去,看着就是个油盐不进,风情不解的。若是能说通温裕敲定二人的婚事,温言也是省了许多麻烦。 今日风大,茵陈从紫檀木衣柜里找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给温言披上,二人从秋棠榭出去,行至一半碰上了管家。 “见过姑娘。”管家温呈稍显局促,很久没有看到温言出来,接连两天她气色都甚好,他颇感疑惑,怎么姑娘会转变的这么快? 温言微微颔首,道:“温伯,我父亲现下在岁寒居吗?” “老爷一大早就约了萧郎君去南歌坊,现下还未回来。” 南歌坊?温言眼皮子一跳,听名字像是那种地方。她试探性疑问:“青楼?” 温呈连忙否认,“当然不是,姑娘忘了吗?南歌坊是江宁最大的歌舞坊啊。”怎么会想到青楼,温呈心想着会不会是什么人带坏了她。 温言微蹙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开,在她眼中,这两个地方没什么区别。倒也不是对那种地方存有大的恶意,到底温裕有了妻室,去那些烟花之地她怕李氏不高兴。算计人的把戏那里太多,她也怕温裕一不留神着了道。 再有就是萧景和,虽然温言大概知道他不近女色,可他是个脸皮薄的,歌舞姬又太会调笑人,真叫萧景和先被其中几个迷了神,她哭都没有地方去。 思前想后,温言决定去南歌坊看看,这都过去大半日了还未回来,可别真出了什么事。 “备车,出府。” 茵陈问:“去哪里?” “南歌坊。” “使不得!”茵陈和温呈齐齐给她跪下,着急忙慌道:“娘子,那样的地方您去不得啊,您还未出阁呢,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温言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她也不在乎两人是不是还跪着,清冷的眼神撒下去,她径直就往大门走。 “这,这可如何是好?”茵陈急得在原地打转。 温呈年岁大些,见过的世面广沉得住气,他晓得现在也是拦不住的,便上前道:“娘子,这事传出去到底对您声名不利,把帷帽戴上您看是否妥当?” 温言这才答应下来,她稍稍点头,茵陈一喜,麻利的回了秋棠榭把东西拿过来。 主仆二人收拾妥当后离府之后,温呈拍了两下自己的胸口,为温言的转变所震惊。 他安抚好自己的情绪之后,便抬步朝岁寒居走去。 路上他偶然听到两个侍女在嘴碎闲话。 “唉,你昨夜可见着咱们娘子的样子,那是一双眼睛都长在了萧郎君身上啊。” “那当然,我还听阿芳说,娘子主动邀请萧郎君出去游玩,没想到被萧郎君给拒绝了,还说什么矜持不矜持的,我觉得咱们娘子有些掉价了。” “谁说不是呢,那位萧郎君生的好皮相,我却也没觉着有多好。先前县令家的郎君上门求亲咱们娘子那冷清样,我还真以为她谁都看不上眼呢,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 后头越说越过分,温呈听的火冒三丈,从后面直接就是一声吼:“不好好干活,都在胡说什么!” 两个侍女身子一抖,神色惶恐,明显被吓得不轻,她们哆哆嗦嗦道:“温管家。” 温呈的脸色难看的很,万万没想到府中还有这样嘴碎之人在。 “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够轻易议论的?是觉着温府待的太自在了是吧,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再那里胡咧咧,别怪我心狠将你们发卖了出去,滚。” “是,是。” 温家下人的待遇那是出了名的好。伺候的主子不多且人还和气,拿的月钱也十足丰厚,发卖出去的下人下场是什么样的她们一清二楚,哪里还敢再议论。 “跟你们身边的人也提个醒,别把主子们的宽厚当作你们放肆的筹码。” 温呈站在原地把前后的事串了一边,回了房中写信给了苏林轩。 那萧郎君看着也不是个太靠谱的,姑娘若是日后真的嫁给他,日子必定不好过,得让苏郎君抓紧些。 那厢许方城正在苏林轩府中玩投壶,听到温呈送了信来,嚷嚷着和苏林轩一同看了。 “您看看你看看,这大家伙都是明眼人,都等着你把阿言娶回来,千方百计的给你做帮手。你自己要是再不争气,我们就是存心想帮也没辙啊。” 苏林轩抿唇,温和的眉眼多了些弧度,身子前倾,手中的箭投出去,稳稳得立在那里。 “我会争气的。” 秦淮河水缓缓流动,载着说不出用不尽的缱绻温柔。河畔立着一座又一座亭台楼阁,垂着八角宫灯,暖黄的色调把河水映的波光粼粼。飘荡在河畔边的是绵绵无绝期的柔歌慢调,不知是从哪处销金窟,温柔乡传出来的。 几杯花雕下肚,萧景和现下宛若酒中仙,飘飘乎不知所以然。他手里还抱着酒坛,薄唇中时不时蹦出几个字符来,眼神迷离的不像话。 玄参的情况也没比他好多少,两只手到处挥舞着,半截身子仰躺在桌上,一双腿没规矩的蹬开,还挡了不少人的路。 反观温裕自打和眉娘上去了就再没下来。 南歌坊的歌舞姬确实出色,那嗓音,那身段勾了在场多少男子的魂。 萧景和现在是看不了曼舞的,只听着轻歌和过路人交谈的声音。 两个分外不和谐的声音钻入耳蜗时,萧景和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清醒。 “你是没见着那温家娘子上赶的样子,什么冷心冷情啊,傲成那个样子还不是低了头?我还真就没见过哪个大家闺秀主动提出和男子同游的,哎呀,她这样和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有什么区别啊。我跟你讲啊,那位郎君自己都说她不矜持了。” “才不是!”萧景和一摔酒坛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拦住说话的那几个舞姬。 正是昨日去温府中的几个。 萧景和现在也不要什么翩翩风度了,那种话说出来若是叫温言听到了,萧景和都忍不住回想那个梦里温言的死状。 他上前几步,身形晃荡眼里的怒意却浓烈的很,他道:“几位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她没有你们说的那样不堪,是我失了风度拒绝她在先。至于不矜持的话我想几位是听岔了,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家,希望你们不要恶意中伤她。” 此处的动静闹得有些大,周围的人都像他们这边看来,玄参睁开迷糊的眼睛,含糊不清道:“看什么看。” 萧景和往后看了几眼,稍微盖下一点自己的怒气,道:“我对几位没有恶意,歌舞姬很好,自食其力也值得让人敬佩,但她是家中仔细教养的千金小姐,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与几位还是不一样的。” 被他这么一说,那几个舞姬哪里还敢多说什么,慌忙退下了。 萧景和红着脸,落座之后灌了两口酒又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果然还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他怎么就那么蠢呢。 他忙着自责这当口,温言已经到了南歌坊外面。 两个戴帷帽的姑娘出现在这种地方,惹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向她们这里投来深深目光。 茵陈缩着脑袋,在后面轻轻扯了两下温言的绣角,小声说:“娘子,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温言没多大反应,隔着帷帽看了一眼挂的老高的招牌,直接就往里面走。 南歌坊来了两个小娘子,可把里面的人吓坏了。 “这,二位,我们南歌坊不兴上门捉奸这一套,您看?”管事的弱弱的说一句,他也不敢叫人把她们赶出去,看一眼衣裳的样子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他只能尽量把人劝走。 温言对于捉奸这一词颇有看法,她皱眉道:“不是来捉奸,找人。” 不是捉奸就好,这样就不会砸他们东西了。管事的松了一口气,继续问:“您说说要找谁,我帮您通传一声可好?” “温裕温老爷和他带来的那位郎君。” “温老板?”管事的拔高了音量,又细细打量温言一番。他在脑中走了一边,大致猜出她的身份,原来是自家人来了。 管事的换上笑容,腰身微微下去两分,声音里带着不易被察觉的恭敬,“温老板和我们陆老板在上头的雅间谈事,你随小的去上面的雅间稍坐片刻可好?” 温言眸子垂了下去,温裕竟还同南歌坊的老板有往来,温家到底是什么底细? 她拒绝管事的提议,道:“不必,带我去找那位郎君便是。” “他在正厅,您贸然前去不大好,您去了上头我把郎君请过来也是一样的。” “带我去。”温言不想和他纠缠,语气重了几分,不容他再反驳。 管事的没有办法只能称是,他面上带了苦色,要是让老板知道了,他这月的月钱又打水漂了。 第八章 就从外门到正厅这一会的功夫,温言就听到不下五个人在议论她,说的内容大致相同,只是有看轻她的,有称赞她的,还有称赞萧景和有教养担当的。 虽说刚才那里的争吵未提名道姓,大家都是江宁这圈子里的,舞姬去了谁家里,郎君是谁带来的,一打听什么都明白了。 温言没什么反应,这种程度的流言蜚语早就伤不到她了,况且那些人说的也没错,她本就是存着勾引萧景和的心思去的。对她而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她落的悠然自在,身后的管事的和茵陈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千金小姐一时想不开在南歌坊闹起来。 白衣女子窈窕的身影一出现在厅中,曼妙的歌舞瞬间都失去了吸引力,四面八方的眼睛都落在温言这边。 素来是男子心目中头号温柔乡的南歌坊来了个气质出众,飘渺若仙的姑娘,这可新鲜了。 温裕和眉娘洽谈许久,刚从二楼下来,看见站在正中央的温言,温裕止不住抖了两下,脚下一踩空,得亏眉娘扶着他才没摔下去。 那是自己亲闺女,别说戴着帷帽了,浑身上层灰他都认识。 温裕现在陷入纠结之中,他是原路回去还是赶紧把温言拉回家? 下去吧叫闺女看见了回家跟夫人一说,没个半个月他怕是出不了门了,不下去吧这种地方自己女儿待着容易出大事。 在自己的性命和女儿名节之间,温裕选择了躲在楼梯口,不上不下。 起码这样证明他既不自私又很自爱。 眉娘见他样子眼皮忍不住狠狠一跳,多年的交情温裕脑子里想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温言站在那里,目光扫了一圈,坐在最前面的就是萧景和。 不同于其他人,萧景和方才发了火,心下又是憋闷又是自责,一个人在那里喝着闷酒,外界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懒得去看。更不要提四仰八叉躺着的玄参,说了四个字又继续睡了,主仆俩没一个上道的。 温言见状别开眼睛,嫌弃的意味不消多说。帷帽下的美人烦心阵阵,怎么大梁的太子殿下会是这样的,哪里有半分王者之气。 她努力压制下那股子嫌弃,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信步往萧景和那边走。 美人的一举一动都吸着外人的眼睛,几个风流浪荡些的常客还吹起了口哨,茵陈跟在温言后面,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温言步子迈的大,加之又忍不住的深呼吸了两下,帷帽的一角被掀开,恰好露出斜半张脸,白皙莹润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好在她一直朝着萧景和那方向,未叫外人看去了容貌,最多只见了那一小块莹白。 萧景和是听见口哨声才缓缓抬起脑袋,一下子就看见温言碰巧露出来的半张脸。 她,她怎么来了? 萧景和一个没坐稳,直直的向一边倒去,压在了玄参的身上。 也不管玄参的叫喊,萧景和撑着他的肚子起来,下意识就做出拉紧衣襟整理腰带的动作,慌慌张张的就想说话。有着这样的欲望,他的嘴唇就像是被黏上一般,怎么都打不开。 眼见着温言愈发靠近,萧景和清晰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声。 最后温言从他身侧走过的时候,他还未打开的笑容僵滞在嘴边,本来剧烈跳动的心脏停了下来。 她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萧景和僵硬的转身,桃花眼里的慌乱和迷惑未散去,温言已经停在了楼梯口。 温言先是跟风情万种,香肩半露的眉娘颔首示好,开口道:“多谢眉娘今日款待我父,只是天色已晚,家母还在等他回去用膳,我便不留他在此处叨扰了,还望您谅解。” 眉娘在风月场上待了许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男人大多贪图她的美色,女人大多骂她是狐狸精,尤其是那些名门闺秀,见了她这种人眼珠子恨不得能翻到天上去,能多轻贱就多轻贱。 第一次有大家闺秀这样跟自己客气,眉娘微微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见惯了风浪。她把纨扇盖在自己下巴处,胳膊压在栏杆上,笑盈盈道:“这有什么谅解不谅解的,温老板愿意来给我捧场是我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温小娘子只管带回去便是。” 温言对眼前的香艳场景没什么感触,本分的道了谢就低头看看温裕。 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捂着头瑟瑟发抖,怎么看都滑稽。 温言把手放在他后颈处,平淡道:“您该跟我回去了,晚了,母亲那边我也帮不了您。” “这不行,闺女你可得帮我说好话,要不然你就见不到你阿耶我了。”温裕一张老脸都快丢完了,来风月场所碰上自己女儿,还被女儿抓了包,说出去都不好听。 “先回去。”不想和他多纠缠,温言面无表情的开口。 父女俩的相处看的眉娘扑哧一笑,她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样子看呆了场上不少人。眉娘红唇轻启道:“温小娘子是个可人儿,平素无事可多来我这南歌坊坐坐,以后排练了新曲第一个让你听。” 茵陈在后面气的跳脚,这女子好生没有教养,衣衫不整的媚样便罢了,还敢叫她家娘子多来这样的地方,她居心何在? “自然,眉娘阿姊也是玲珑剔透,再过几日便是我的生辰,届时寒舍设宴,请帖一定及时送达,还望眉娘阿姊赏个脸。”温言素来欣赏真性情的人,不惺惺作态,交往起来甚是舒服,眉娘给她的感觉就是不拘于世俗,生性不羁。 眉娘也没多大惊讶,笑着应了声。 温言在前面走,温裕垂着脑袋在后面跟着,怎么看怎么奇怪。 温言行至萧景和身边,正眼看了他,语气漠然问:“萧郎君要顺便同我们一起回去吗?” 先前对他热络,邀他同游,这会子和他说话都听不出喜怒,只能被算作顺便。萧景和心口略堵,女人心海底针,先人诚不欺我也。 “当然。”除了这他还能说什么? 萧景和踢了地上的玄参两脚,恶狠狠道:“走了!跟猪一样。” 临走之前他还抱上了仅剩的一坛花雕。 这场闹剧以温言带回两个人落下帷幕,他们走后,南歌坊的乐舞继续起来,厅中的气氛更加热火,多了不少议论。 眉娘在楼梯口那里站了好久,目光有些悠远,她抬手向远处招了下,管事的赶紧过来。 “日后温小娘子来了,以上宾之礼待之,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来告诉我。” “是。” 秦淮河依旧风情无限,半明半昧的灯火一直亮了好久,如同人仰马翻的温府一样。 李氏扫了一眼下方的温裕,眼里淬着杀气,望向另外两人时又是温柔得能滴水。 “阿言忙活了许久,也长大了,很是让我欣慰。想来你与萧郎君都累了,各自先回自己那里歇着吧。” “是。” 出了岁寒居,萧景和听见里面得咆哮声和嘶叫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早知道就不跟温兄一起出去了,今日种种,实在糟心。 他微微看向温言那边,神色依旧淡淡的,想来这种场面早已习惯。 犹豫再三,萧景和顿下步子,道:“温娘子,我想同你说声抱歉。” 昏暗的廊道下,旁边的绢纱灯只有一点点余光,照不清人脸上的表情。四下也没有了人,除了涓涓细流再没有其它声音,萧景和这句抱歉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为什么要说抱歉?” 萧景和抿了抿唇,从腰间抽出折扇捏在手心里,继而又拍打两下才说:“你应该也听到一些不好的话了,确实我昨日考虑不周,说话没有拿捏住分寸,这才叫你遭了非议,我必须跟你道歉。” 一串话说完,萧景和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突然就消失了,放松了许多。 温言微微一怔,侧身看了下萧景和。公子玉面上的酒醉之红早已褪去,眼神是温言从见过的清澈,似乎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唇边带着丝丝笑意。 可能就是这样一席话,让温言本来丧失的热情恢复了一些,最起码,他有一颗同理心,他会替别人考虑考虑。 温言喉头有些干涩,也是许多年未曾听过有人跟她说抱歉了。 “其实你不必同我抱歉,此事并非你的错。那些人说的大致上也对的住,只是难免夸张几分,人性如此,我懂得的。若真的要说怪,也只能是怪那些人嘴碎,捉住别人的痛处供自己取乐,同你没有任何干系。” “说来是我应该感谢你,那样的场合能够站出来替我说一句公道话,这份恩情,温言会记得的。” 如果仔细去看,那双明明清冷到极致的眸子里沾了几分热烈。这份感动并非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萧景和听到有人非议能够站出来据理力争,对她来说已然是不可多得的良善。 萧景和这种场面也没有经历过,不好意思的情绪上来了,脸颊又开始发热。 “你,你别这样说,是,是我说话欠妥,这,这,这样吧,我陪你一起出去游玩,地点你定,可好?” 怎么又结结巴巴的了? 温言发现他这人特别的爱脸红和结巴,一点都不经逗。 “好,那便谢过萧郎君了。” 温言觉得此时氛围正好,最适合用来拉近感情。不过片刻她便想出一个法子。 那时候在大燕皇宫里,她时常看见有妃嫔候在御花园等处,见着她阿耶来了先是说两句话,等着快走的时候,“不小心”的倒在她阿耶怀里,温香软玉入怀,那晚侍寝的妃嫔就定了。 以前温言总是不屑,那样平整的地怎么说倒就倒,贯会使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她全然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用上那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 温言把一边的披帛扯长了些落在脚下,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倒去,结果却不如她所想。 看见温言要倒下,萧景和第一个反应是后退,退了好几步的那种。 “温,温娘子,你没事吧。”温言跌坐在地上后,萧景和好心的上来问候。 “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可随意触碰,还望你见谅。” 温言咬牙切齿道:“我很见谅。” 现在刚刚恢复的一些热情也没有了。 第九章 苏林轩是在许方城的陪同下去了温府的,温呈的信中也提到温言有意跟萧景和示好,叫他抓紧些。苏林轩一方面觉得自己贸然来求娶有些对不住萧景和,一方面又怕真叫他二人在一起,自己没了机会。 本身他自己也只是下了决心没打算这样快来,还是许方城在一边劝他:“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再过两日便是阿言的生辰了,温兄若是答应,生辰宴上直接把这桩婚事定下,大家都乐见其成,也好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你要是不好意思,为兄同你一道去便是。” 他这样说才有了如今的场面。 温呈领着他二人往岁寒居去,路上许方城兴致起来,问了昨日的事情,“我可听说昨日温兄领着景和去了南歌坊厮混大半日,最后叫阿言给他捉了回去,这嫂夫人如何表示的?” 温呈和这两位也是熟识,没那么严肃,便笑着揶揄:“许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夫人的性子,又何必问出来让我忍不住笑话老爷呢。” 苏林轩跟许方城对视一眼,皆是忍不住笑意。 李氏最恨温裕往那秦淮河边儿上跑,温裕从前偷偷的去,倒也没干什么对不起李氏的事。可李氏的心眼就针孔那么大,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每回一叫她晓得了,温裕都少不了一顿打。 日子久了,温裕也消停了许多,有大半年都没往那边跑了。这回纯粹是想带着萧景和见见世面,哪里想得到被温言逮了回来,不仅落下面子,回家还是一阵折磨。 把人领到岁寒居外头,温呈隔着紧闭的房门道:“老爷,许老爷和苏郎君来了。” “请。”里面的声音闷闷的。 苏林轩和许方城一进去,正对上温裕被挠花的半张脸,脸上横着三道长长的指印,脖子上两道,嘴角处破了皮,耳朵肿的老高。 饶是平常最沉稳的苏林轩都忍不住跟着许方城一起笑出了声。 “我说温兄啊,那么多次前车之鉴你怎的还没有长记性,这次还闹得这样大,阿言搭上自己的名声都要把你揪回来,不怪嫂夫人下这样的毒手。” 温裕也没什么反驳的,不好意思的憨笑两下,道:“许贤弟莫要笑话我了,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许方城瞥一眼苏林轩,什么都还没说这小子就红了耳尖。 得亏是自己当了个推手。 许方城道:“确实是要事,是阿言的终身大事。” 温言早起没有带上茵陈,自个儿去了岁寒居准备找温裕提一提自己同萧景和的事,她委实是不想和萧景和过多相处了,让温裕去提一提说不定起的作用还大些。 刚到了岁寒居外面,温言便听得许方城的那句话,房门没关上,在外面听的也很清晰。 候在门边的温呈看见温言来了,正欲开口,见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便没出声。 温裕没怎么明白,起身问:“什么终身大事” “阿言再过两日便满十七了,温兄也该考虑考虑她的婚事了。寻常女子十三岁定亲,最多养个两年也就出了阁。可你看看阿言,从前拒了县令家郎君的婚事,叫旁人给坏了名声,阿言心里应当也是不舒服的,要不也不会大病一场。依我看,她这婚事该提提了。” 温言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她眼睛盯着脚尖,内心泛起一阵酸涩,并非是她自己的感受,原身残留下来的反应依然感染着她。 哪里是大病一场,直接就送了命。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有几个不在乎外人评价的,原身性子执拗,听了外边的风言风语,心里不舒坦也不说出来,自个儿憋着闷气去了庙里上香。本来求的是平安,那佛祖好似没有听到她的祈祷,半点不保佑,叫她下山的路上就遇上贼寇。 原身是宁死不肯屈服,活活叫那几个贼寇掐断了气。 再睁眼的时候,活着的就已经是现在的温言了,那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前的功夫还在,她将那些人解决掉才回了温府,他们看见她衣服上大片的血迹也是那些人的。 积攒的怨气多,手段稍微残忍了些。 温言把思绪拉回来,继续听许方城讲。 “这人选嘛倒是有一个。”许方城停顿下来,意味深长的看向温裕。 见不得人家话说到一半,这个问题确实温裕也是在考虑了,苦于迟迟没有看得上的,如今许方城有,他自然是要听听的。 “何人?” “林轩。”许方城把手中的扇子对向苏林轩。 苏林轩纵然平日再腼腆,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要说些话了。他轻咳两声,微红着脸道:“还望温兄原谅我的唐突,我今日是来向温兄求娶阿言的。” 话至一半,苏林轩有些紧张,他狠掐了两把手心让自己不再发抖,继续说:“我倾慕阿言久矣,以温兄朋友的身份来看,确实失了礼数,乱了辈分,但我对阿言之心,天地可鉴。我不能保证能够护她一世,毕竟我长她许多,难免走在她前面。我所能保证的便是在我所剩光阴中,会竭尽所能让阿言幸福,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望温兄成全。” 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能笨拙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先前打的腹稿似乎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 温呈靠在门边,心里为苏林轩拍手称好,在他眼里,便是苏郎君这样的谦谦君子与自家娘子最为相配。 他还不忘看一眼温言,她好像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感动,似乎,眼神还更加冰冷了一些。 莫不是娘子真的对苏郎君一点好感都没有? 温呈心里头擂了几下鼓,他是想着二人这些年的情分在,婚事成的容易,可别自己好心干了坏事,不能促成良缘反还使二人生了嫌隙。 温言的确不高兴,她对苏林轩颇有好感,看得出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如果没有其他情况,他会是原身最佳的夫婿人选。错就错在,她不是从前的温言,她现在要嫁给太子萧景和,要当皇后,要完成任务回去报仇,苏林轩此时的求娶毫无疑问是在给她添麻烦。 温言脸色沉了几分,腹前交叠的双手忍不住捏紧了几分,只希望温裕不要轻易答应了。 里面好一会没有动静,温裕还在理解他们所说的话。 现在的意思是,他的兄弟看上了他的女儿,想当他女婿? 不知道怎么开口,温裕苦恼的抓了两下脸,恰好碰到伤口所在,忍不住嘶了两声。 “这,贤弟啊,先不说别的,你的人品你的才华那我是十足的肯定,我也相信你会是一个好夫婿。” 温言一口气往上提了几分,忍不住想进去打断温裕。 “但是呢,我与夫人素来尊重阿言的意思,所以我暂且还没法给你回复,你且多等等,待我去问问阿言的意见。若是她愿意,我必定挑个黄道吉日,把这婚事办的漂漂亮亮。你看可好?” “自然。”苏林轩心里也是高兴的,起码温裕并未因他的唐突而恼火,他也尊重温言的意见,若是她不愿意,他便不再强求。 温言还未迈出去的步子放松下来,她转身回了秋棠榭。 连茵陈都没有叫进来,温言靠在贵妃榻上整理思绪。 苏林轩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她想提萧景和的,现在也不知道是否可行。问题就在于同样是温裕的朋友,她弃苏林轩择萧景和怎样都不合适的。 明眼人一看就看的出来孰优孰劣。 要是李氏和温裕过来问她缘由,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萧景和是太子,能让她当皇后吧。 “寒丘,你说该怎么办。”温言发声问。 寒丘是系统的名字,他答道:“你们凡人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总之你是一定要当皇后的,否则我真的会跟你一起毁灭。还有,”他顿了一下,语气稍显无奈:“可能因为你过于强大,任务难度提高了,你必须在三年之内完成任务。” 温言阖上的眼皮打开,忍不住冷呵一声,觉得很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本宫当了那么多年的摄政长公主,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事情!” 就萧景和那个样子,指不定回了长安就得被他那豺狼虎豹一般的兄弟赶下太子之位,让他三年之内登基实属艰难。 “这个,游戏难度因人而异,你从其他方面想,这也是本系统对你能力的认可。” “我不需要这种认可。” 温言有些心力交瘁,难道连老天爷都不愿意让她取了那些人的狗命吗? 她额角上青筋浮现,五指紧紧攥住身下的薄毯。她不认,凭什么她这个功臣要死于非命,而那些小人却可以坐享其成,在她用命换来的太平盛世里安稳度日,这不公平! “三年便三年,本宫可以一个人担起整个大燕,打造出一个君王,没理由打造不出第二个。” 温言起身,端正身形往外走,她脊背挺的很直,倔强又坚毅。 “你去哪里?” “找太子。” 第十章 西厢房外的紫藤萝搭在竹架上,这时候正是花期,成堆成堆的簇在一起,朱红色的花海隔着老远都觉得仙气飘飘。 温言头一次到西厢房这边来,初见这一片花海,颇为惊异。她院里开着西府,垂丝,木瓜,贴梗四品上品海棠,那些分外名贵的品种跟不要钱一般堆在她那里。原先只以为是温裕娇惯女儿,独独把她那处修的精致,今日一见,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厢房院子里种的都是紫藤萝里面最奢侈的红玉藤。 温家到底要富贵成什么样子才能处处低调中显奢华。 温言收回思绪,从花架下面穿过走到房前,单手提着袖角叩门。 “谁啊?”玄参在里面问。 “温言前来拜访萧郎君。” 听得温言两个字,萧景和差点从榻上跌落,他手里捧着的绘本倒扣在地上,藏青色书皮上赫然是“纵横风月”四个大字。 萧景和给玄参使了个颜色,叫他先去开门,自己抖着身子把绘本捡起随意塞到枕头下面。 温言进来的时候,萧景和笑得有些勉强,脸色有些红润不知是何缘故。 主仆俩一个畏畏缩缩,一个面红似要滴血,任谁看了都不免多想。 温言出门前还在眉心点了花钿,眉心间简单勾勒几笔增添了数分风韵。她浅笑开口:“我见萧郎君昨日饮了酒,怕是身子有些不适,特意带了乾果四品来,萧郎君要尝尝吗?” 不知怎的,温言那笑靥初开的模样和他方才看的绘本上的小人儿重合,他也没听清到底说了些什么,呆滞的啊了一声,然后点头。 这是做什么亏心事了才魂不守舍的?温言有些好奇,上前了几步问:“郎君是怎么了,我瞧着有些魂不守舍,可是要寻个大夫来瞧瞧?” “不,不必,”萧景和鼻尖窜入一抹幽香,是海棠花的香气。忽而他就想起方才看的那首小诗: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 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1] 感觉有些气血上涌,萧景和鼻尖有些湿润,他探出一指点了下,殷红的血迹正顺着人中往下流。 “萧郎君,你?”温言没搞清楚萧景和怎么突然就流鼻血了,连忙皱眉叫来玄参:“速去给你家郎君打盆净水来。” 玄参茫然的跑出去以后,温言想去搀扶萧景和,那血跟开了闸一般流个不停,萧景和捂着的手及身上玉色的圆领衫袍都被浸红了。 “你,你离我远点。”萧景和把手横亘在二人之间,生怕她再靠近半分自己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他忙着后退两步,不小心把没掖好的绘本撞落,他先前翻看的那一页明晃晃的翻出来了。 温言只扫了一眼便立马别过身子,素来冷静的人也禁不住红了半张脸。 玄参进来叫着:“水来了。” 仿佛找到了摆脱尴尬最好的方法,温言提着裙摆快步走出去,低着头颅,声音似有些难为情,道:“今日我来的有些不是时候,你好生照顾你家郎君吧。” 话音落下,人也出去了,玄参把巾子打湿了递给萧景和,却发现自家主子愣怔着看着地面。他顺着目光看过去,可不就是自己花了十文钱买回来的珍品,店家一再保证此乃绝世珍品,保准让愣头青变成情场浪子。 这会子心冷下来,鼻血也不流了,萧景和接过帕子擦了两下后,反手就给了玄参几记拳头,“都怪你!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要不是你把这东西拿过来,爷我今儿能丢这么大的人!”这种事叫谁碰见不害臊啊,萧景和半辈子没丢过的脸都在今天丢完了。 玄参一边惨叫一边替自己辩白:“殿下这也不能怪我呀,奴才还不是为您着想,那奴才事先也不知道温小娘子要过来,这怎么能算是我的错呢?” 萧景和喘着粗气歇了手,身上红一片白一片的看着过于滑稽,知晓再恼火也没什么用了,他没好气道:“更衣!” 温言是一路快走回秋棠榭的,茵陈见她步履匆忙,好奇问:“娘子怎么了?” 没得到温言的回应,吱呀关门声落下,茵陈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出去时还好好的,这是撞见什么了?” 摇了摇头,她便继续给院子里的西府海棠浇水去了。 温言背靠在门后,伸手拍了拍灼热的面颊,脑海里还时不时浮现那绘本上的小人儿,白花花一片你侬我侬的,真真是有失体统。 用力拍了两下额头,温言冷静下来发觉最重要的事没做。 今日是想邀萧景和一同去静瞻园,好联络一下感情的,这一下弄得两人日后再相见都十分尴尬。温言沮丧的叹口气,“怎么本宫一身才华毫无用武之地了呢?” 堂堂长公主殿下什么不会,刀山火海都能闯,平定四乱不在话下,唯独在萧景和这里屡屡碰壁。 寒丘冒出来,道:“你也不必过于低落,慢慢来好了。” “你们就只给了我三年时间,如何能够慢慢来?”温言头痛难忍,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其实你可以通过完成附加任务来争取时间。”寒丘丢出一句话来,温言阖上的眼睛猛然睁开,急道:“什么附加任务?” “暂时还没有触发。” 温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现在该怎么办?” “继续上啊,相信我,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他。” 被寒丘说服的温言顶着若三月春风和煦轻柔的桃花芙蓉面再次来了西厢房。只是隔了半日而已,她换了件朱红色的如意云纹缎裳过来,头顶珊瑚却月钗,腰别碧玉藤花玉佩,七分美貌三分风韵直接被翻了一番,娇艳欲滴的美人和那一园子红玉藤甚是相配。 温言在房中摆弄了好一会才出来,与往日完全相反的装束惊得茵陈手中的灌壶都掉落,生生看着温言出了秋棠榭的门,心里还在想着那样复杂的发髻她缘何会梳。 这也要归功于温言当公主时被短暂囚禁的那几个月,没有宫人的伺候,事事自己摸索着也就会了。 且说垂头丧气了好几个时辰的萧景和,听闻温言又来了,连忙放下手中乘着五香腰果的盘子,自己起身去迎了。 “温娘子请进。”萧景和还有些不自然,把人带进来之后不知道该干什么。 温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笑,道:“今日连续前来叨扰两次,还望萧郎君见谅。早些时候的事,萧郎君也不必过多在意。这个年纪的儿郎血气方刚的,温言懂的。”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事萧景和耳尖又逐渐浮起粉色。要不是知道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郎,温言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女娃娃,不经逗还这般容易害羞,比她这个女子还不如。 萧景和半天没说话,温言挑明了来意:“昨日萧郎君答应与我同游,地方我先定下来,在静瞻园,不知萧郎君明日可有时间。” “有的有的,明日某必定奉陪到底。” 又不是去打架,说什么奉陪到底,温言动了下柳叶细眉,道:“那我便先回秋棠榭了,萧郎君好生休息吧。” 玄参是站在门外的,看见温言出来,躬身道:“温娘子慢走。” 想起些什么,温言对着玄参说了句:“下次还是不要给你家郎君带那些绘本了。” 玄参脚一软,差点没摔了过去,抬头对上温言清冷的眸子,咽了口水道:“是。” 也是奇了怪了,这温家娘子小小年纪气势强的厉害,不过是个普通商户女论气度他瞧着比长安那些贵女好了不知多少,有时候对上她,他甚至觉得这个才是自己的主子。 送走了不好惹的主儿,玄参跑进屋里,贴在萧景和身边说:“这温家娘子瞅着不是个简单的,那气势比您这个太子殿下还太子殿下。” 萧景和斜睨了他一眼,拍了两下他的脑袋,“关你何事?” 玄参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手指挠了几下大腿,犹豫道:“殿下,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萧景和吃腰果的动作一听,有些烦闷的抽出腰间折扇扫开扇风,眉宇间多了从前没有的燥意。 他老子就答应放他出来玩三个月,三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届时地方官兵会一路护送他回长安。一想到要回到那个满是算计,拘束和冷漠的宫城,萧景和就难受的不得了。 他生于长安,长于长安,那遍地皆是权贵的都城富丽堂皇的不像话,可总是没有人情味。萧景和生母早亡,皇帝又是风流成性,立马封了新后。他有数十个儿子,自己根本算不了什么。自古无情帝王家,论亲厚,那与他血脉相连的一群人还比不上温裕对自己好。 此番是他先犯了错,本来要被责罚的,皇宫里那个假惺惺的皇后娘娘替他求了情,允许他出长安,名为游玩,实则流放。不过他也不在乎,能离开那鬼地方他高兴还来不及。 然世间欢乐只在须臾瞬间,宫里头已经传了密旨过来叫萧景和不日回京。 “玄参,我真的好讨厌那个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当太子,就做一个普通的萧郎君,可以遨游天底,结识许多像温兄张兄许兄苏兄的好友。”萧景和望着屋外的红玉藤低喃,鲜艳的红色像极了人流下的鲜血。 玄参知晓他心中的无奈,道:“可是殿下,您从出生起就享了别人毕生难以享受的富贵,再不愿意也改变不了什么的。回去也好,东宫的人还等着您给他们带东西回去呢。” “是啊,还有人在等着我。” -------------------- 作者有话要说: [1]《乐府诗集.子夜四时歌》 第十一章 秋棠榭里面烧着水,咕噜噜地响,热气往上蔓延,阵阵白烟模糊了温言的脸。 她把茶叶倒入器皿中不紧不慢研磨着,葱白纤细的手指并拢,做的格外悦目。 对面的温裕哪有这样好的耐心,不大一会功夫又是挠头又是调整坐姿的。他今日来是想提一提温言跟苏林轩的婚事,本来想着让李氏来,李氏劈头盖脸给他骂了一顿:“你兄弟要娶阿言你自己说去,阿言对这些事有多冷淡你当真不知?我看你怎么说。” 不敢违抗夫人的口谕,温裕赶来秋棠榭,人坐在这里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稍稍瞟了一眼温言,典雅庄重的女子正执壶往茶盏点水,眉目间云淡风轻,全然不似世俗中人。 温裕检讨了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把闺女养成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性子的? 他那些小动作温言感受得到,也知他为何而来。见温裕迟迟不开口,温言一手点水,一手用茶筅拂动茶盏中的茶汤,她抬眼问温裕:“父亲有话直说吧,我听着。” 打破了寂静,温裕先笑了两下,眼角处泛起褶子,道:“阿言啊,近日江宁的红事多了不少,连带着你许伯父家的成衣铺生意都好了不少,那绿色的嫁衣料子都不够使,我想着这颜色好看,要不我去弄个几匹给你制几件夏衣?” 温言手上动作一顿,颇有些无奈,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成这个样子。她接过话茬:“绿色的料子还是新嫁娘穿着好看。” “对啊!我想着我的阿言若是穿上了那绿色嫁衣,必定是世间最美的新嫁娘。” “父亲直说吧,您看上的是哪家郎君。” 温裕脸上的笑僵了几分,然后身子渐渐后倾,垂着头似有些难为情道:“你苏阿兄跟我提了想要娶你为妻,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温言拿木匙刮起浮沫,不甚在意道:“我不愿意。” “为何啊?林轩算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看你从前同他相处也甚好。我与你苏阿兄多年交情,他的为人我最是信得过,要阿爹说,世间与你最为相配的儿郎便是林轩了,你可是,有心悦之人了?”温裕抛出最后这个问题,问的小心翼翼,心里打着鼓。 他的阿言若是看上个好的自然是没有问题,他保准让女儿风风光光的嫁与如意郎君,可要是个不好的,他怎能不担忧。 温言完整点完了茶,把茶盏放在一边,直视着温裕,平静无波的双眼里没有荡漾出一丝涟漪,“儿确有心悦之人。” “何人?” “萧景和萧郎君。” 温裕一个没坐稳直接倒在了桌子下面,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不止,温言赶紧放下杯子过来扶他,“父亲没事吧?” 还是接着咳嗽,温裕死死抓着温言的袖子,断断续续的说:“我的儿,你莫不是在同为父说笑?” 他的兄弟看上了他的女儿,想当他女婿,他的女儿又看上了他另一个兄弟,想当他弟媳。这是什么日子,什么世道。 温言把他扶起来,拍着背给他顺气,道:“没有在同父亲开玩笑,我是很诚恳的在说这件事,城中早已有些风言风语,想来父亲也是知道的。儿自拒了县令家郎君的婚事后,至今未再有消息,若是真要择一人出嫁,除了萧郎君再无他人。” 嫁给萧景和也只是为了当皇后报仇,没有这个信念在,她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多少,何谈成婚。 “非他不可?”温裕仍不死心的问。 “非他不可。” 感觉有些头大,温裕扶着额角叹息。也并非是觉得萧景和怎样,只是他过于孩子气,为人甚是纯良,未曾遭遇过世俗打击,倘若真的有一日出了事,他不能替温言撑起一片天的。作为一个父亲,他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能够顶天立地,把自己女儿护的牢牢的,不叫她受任何忧思,恐惧,磨难的女婿,萧景和怎么样都不符合这个条件。 “林轩十七岁继承家业,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通晓世俗却不流于世俗,始终保持一颗仁义之心,他也在我面前承诺会护你一世,此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妻子,在为父眼里,他是你夫婿的最佳人选。” “至于景和,他身上有着世人少有的谦卑与纯良,为人正直,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我很是喜欢他。可是阿言,你若是真嫁给了他,注定要在兰陵萧氏那样的世家大族里蹉跎一生,终日应对四处算计。还有,世家中的男子难以一生守着一人,你这样骄傲,怎能忍受同其他女子分享你的夫君?” 温裕一声声劝着,他不在乎女儿是高嫁或是低嫁,惟愿她过的舒心。萧景和出身兰陵萧氏,这些年世家大族斗成什么样子了,陷于权力漩涡中哪里还退的出来,温言那时独自一人在长安,他是想帮也帮不上。 这些事温言其实早就已经考虑清楚了,温裕是站在原身的角度去考虑的,可她不是原来的温言了。决定走这条路她也没有指望萧景和多喜欢她,一辈子守着她,甚至可以说,只要能当皇后,萧景和娶多少人她都不在乎。 至于四方算计,她本来就是活在权力中央的人,别人算计她,她也在算计着别人。就拿此刻的情况来看,温言依然是在算计萧景和。是以她不怕。 温言垂下眸子,道:“父亲说的这些,儿早已考虑过了,既然决定要嫁,后果如何儿自会一力承担,望父亲成全。” 温裕有些艰难的起身,沉默良久,才张了张嘴:“你这固执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你不愿意同林轩的话便罢了,至于景和,我还要同你阿娘商量商量。”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就算是真的要嫁,我们也得提前做做准备,给你把嫁妆准备丰厚些,不叫你被那世家大族给看轻了。再配七八个会拳脚功夫,心思活络的侍女,免得叫人家欺负了去,还有……” 像是自言自语般,温裕小声的念叨着,声音越来越远。 温言抬手把茶具收起来,半温的茶汤忽然荡起波纹,两颗泪珠砸在里面,恍恍惚惚映出女子通红的双眼。 自始至终,温裕都在为她,为自己的女儿考虑。没有说因为她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而逼着她另嫁他人,还想着多备些嫁妆,好让以后不好过的日子尽量好过一些。 真可惜,这么好的父亲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你真是个没福气的人。”温言低着头,带着哭腔说了一句。 “说来也是我对不住你,夺了你的身子,占了你的父母。” 夜半子时,温言提着竹篮上了栖霞山,那个原本的温言死去的地方。 她带了好几件原身的衣服,在东边的位置挖了一座土包出来,将衣服之类的东西埋了进去,立了一块木板在上面。 温颜之墓。 总不能用现在的名字,她只好用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大燕摄政长公主温颜。 “也不知道这墓到底算我的还是算你的。”温言自嘲的笑了笑,从竹篮里拿出一坛花雕,自己喝了一半,在坟前倒了一半。 “虽然你不喝酒,但我也没别的东西给你了。” “你我的性子也有几分相像,名字也一样,说来也是我们的缘分。” “你是个好姑娘,愿你来世还能投身个好人家,嫁得如意郎君,儿女常伴膝下,安稳度过一生。” “你放心,占了你的身子,我就是你,我会替你照顾好父母,保护好温家的。” 温言在栖霞山上待了三个时辰,她走的时候,正是旭日初升。金黄色的光芒洒在温言的脸颊和墓碑上,仿佛昭示了一切:光明依然到来,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最终的游园还是没能去成,听闻有位大官来了江宁,直接包下整座静瞻园。 那位大官姓萧,萧元清的萧,萧景和杜撰出来的父亲。 好在只有他知道到底是谁来了,否则这会子温裕张允等人都要被惊动。 萧景和被单独请去了望瞻园,看着那须发尽白的中书令,萧景和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他一个空壳太子,竟还能让权倾朝野的中书令亲自来请? “臣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那冗长单调的敬语落在萧景和耳中,犹如一道道的枷锁,告诉着他:你还是大梁的太子殿下,逃不掉的。 萧景和随意的挥了挥手,让这老匹夫起来。 “本宫何时有这样大的面子了,劳烦中书令亲自来了江宁寻我。怎么,最近朝中无甚大事,萧中书清闲了许多?还是说是被罢官了才来寻本宫。”萧景和最不屑于跟他们这些人在一块,道貌岸然不说,一句话里三四个坑,就等着你往下跳。 萧元清也不恼,精神矍铄的老人始终佝偻着腰以示敬意,他道:“陛下给殿下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东宫空虚近三月,殿下该回去了。” 萧景和不耐烦至极,“本宫知道,用不着你们来提醒,离整三个月还差两日,两日满本宫便随你们回去,满意了吗?” 那中书令低头称是。 萧景和见状一甩袖子便往外走,和这些人呆在一起心情都格外的差。 他走后,萧元清接过心腹递过来的鹦鹉,那鹦鹉一直反复叫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咱们的太子殿下还是那样沉不住气,这可如何是好啊。” “家主,萧景和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他母家琅玡王氏都不要他了,担着虚名还真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了,未免过于不自量力。” 萧元清扫了那说话的心腹一眼,不悦道:“放肆,太子的名讳也是尔等可以直呼的。废不废物的不要紧,做好陛下交代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万事下定论不要太早,谁知道最不起眼儿的那个最后会不会绝地反击呢?” 第十二章 四月初十,温家大摆筵席为独女温言庆生,整个金陵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温呈在府外迎宾,脸上得体的笑在看见眉娘那一瞬有了细微的僵滞。 这种场合眉娘也不曾改变自己的穿衣风格,依旧裸着半个肩头,满头青丝胡乱簪着,垂下来好几绺,贴在她那白皙的肩头,一派勾栏式样。 “怎么温管家看来不太欢迎我的样子?”眉娘抚弄两下自己垂下来的头发,勾着眼尾问话。 温呈笑道:“怎么会,陆老板是我家娘子请来的贵客,温府上下欢迎之至,您快请。” 哪里是他不欢迎,只是害怕叫夫人看见了,温裕又要添两道伤。 他这样说了,眉娘抬起纨扇摇了两下,斜睨几眼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扭着腰准备往里面走。 “许久未见,没想到陆老板会在江宁啊。”马车在温府外停下,萧元清才出来便见到故人,忍不住问了声好。 眉娘听见这声音,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僵硬的转过身子,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往昔种种浮现在眼前,一贯风流潇洒的人儿也忍不住惆怅,这世上有些人你不想碰到却偏偏碰上了,哪怕躲得再远也是徒劳。 眉娘眼角含笑,道:“眉娘不过一介无名小卒,劳烦堂堂中书令记挂这些年,是眉娘的福气。” 周围的人一听到中书令三个字,面面相觑不敢言。 温呈到底还是稳住了,朗声道:“各位贵客还是先入府吧,我家老爷同夫人已备好美酒,恭候良久。” 来者多是商场上的人,心里明白官商两别,更莫论萧元清这种官阶的人是他们根本招惹不了的,自不会有什么人上去巴结。 待来客进去的差不多,温呈从门前走过来,先是跟眉娘说了话,“我家娘子特意邀了陆老板来,想必此时正在秋棠榭等着,我叫下人带陆老板过去可好?” 眉娘应声,轻佻的笑了笑,道:“那眉娘便不打扰大人了。” 温呈这才把目光投向萧元清,“某见过中书令。”只是躬身行了个礼,没见有多畏惧,温呈继续道:“令郎正在府中,可是他请中书令过来的?” 令郎?萧元清眉心一蹙,不过片刻便想明白,萧这个姓除了皇室也便只有自己兰陵萧氏这一族,他们的太子殿下是不想暴露身份随意胡诌了几句。 那般厌弃还不得不拉自己出来做挡箭牌,也是难为他了。 萧元清笑笑,暂时没打算拆穿萧景和,他道:“并未收到请帖,不过以某这当朝三品大员的身份,可否借贵府讨杯酒喝啊?” 温呈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此事某并不能做主,还请萧公稍后片刻,容某前去通传我家老爷。” “自然。” 低声交代几个家仆招呼好客人之后,温呈赶紧去了岁寒居通传。照他来看,这位萧公不是来讨酒喝的,是来砸场子的。 身份相差如此悬殊自己却跑来赴宴,今日这宴席怕是不得安生了。 萧元清也未再回到马车中,就是站在外面,不避讳外人的目光。 “一个商户家仆如此不卑不亢,举止有度,也不知我兰陵萧氏的大管家与他相比,哪个更有本事些。”萧元清笑着问了句,抬头看了眼温府的匾额。 温这个姓氏好久都没有在大梁出现过了。 不大一会,萧景和怒气冲冲的身影出现,他额角还带着汗,一双桃花眼泛着难以掩盖的怒气,萧元清行礼的动作还没做出来,就听得他低声咒骂:“老匹夫你想干什么!说了会跟你回去的,你这是要忤逆本宫吗?” 天知道他赴宴的时候听人说中书令在府外候着有多生气,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东宫被人时刻监视着一样,让他喘不过气来。 萧元清还是不紧不慢的说:“殿下莫要动怒,以免伤了身子,臣此番前来也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让太子殿下舍弃东宫锦衣玉食,流连忘返。” 萧景和一张俊脸憋的通红,他急道:“与你何干?趁本宫还未发火赶紧滚回去!” 他还准备继续说,温裕,张允,许方城,苏林轩四人都出来了。 “某见过中书令。”四人齐齐行礼。 萧景和双眼一闭,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眼睁睁看着萧元清入了府,与他同席。早知如此,他还不如那日就和老匹夫一起回去,也不必拖了温家下水。 这场宴席的主人温言坐在自己房中,任由茵陈梳妆打扮,换上银红散花如意云烟裙,左戴花穗钗,右簪缠枝钗,皓腕上的珊瑚手钏都是成对的。 眉娘靠在墙边,看着这素雅清丽的小美人如何被打扮的明艳动人,嘴里“啧啧”声不停。 “果真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啊,瞧瞧这身子,这脸蛋,嫩的都快滴水了,也不知日后会便宜哪家的郎君。” 茵陈绾发的手一抖,脸红的跟熟透的虾子一般。 这勾栏女子嘴上就是没个把门,来了秋棠榭这一会功夫不知吐出多少污言秽语。 眉娘凑近了些,单手环着胸,一边又用纨扇挑起温言的下巴,道:“小美人儿,你猜我方才在你府外见着谁了?” 感叹于她二人第二次见面眉娘便能如此熟稔轻佻,温言微微躲开她的扇子,问:“谁?” “当朝中书令,萧元清。”这几个字从眉娘齿间滑出来,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恨意。 温言并没有她想象中激动,反倒茵陈惊呼出来:“那样的大官如何会来我们府上” 说着说着她又为自己解答了疑惑:“婢子想起来了,他不正是萧郎君的父亲吗,定是萧郎君请他过来替姑娘撑场子的。” 温言和眉娘都颇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这姑娘委实脑子不太中用。这样的身份来了这样的宴席,怎么可能会是撑场子,能相安无事便是万幸了。 温言是熟知萧景和的身份,再加上在她眼中一个中书令算不得多厉害。眉娘那是因为和萧元清打过多年交道,对他府中的事了解甚广,一开口就知道萧景和是说胡话骗人的。既不是兰陵萧氏的萧,那便只有皇姓萧了。 就是不知道是皇子或是世子。 见温言没多大惊讶,眉娘眯着眼问了句:“你这样云淡风轻,不会是早知道那萧郎君的身份吧。” 然后她看着那容华若桃李的美人儿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她们两个明明相处不多,一番交流下来却似多年挚友,温言把这归因于脾性相投。 再看主宴厅那边,起初因为萧元清到来的局促和震惊依然消失不见,每个人都忙活着找寻好友熟识斗酒论诗,多余半分眼神都没有再递过去。 拿温裕的话来说就是:“三品大员又如何,来者是客,我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好生安置着,那他只是我温府的客人。我管他什么中书令尚书令,他在长安多威风我不知道,入了温府的门便无高低贵贱之分,何须多看他脸色。” 是以整个宴席间处处觥筹交错,唯萧景和同萧元清这处安静的厉害。 “殿下眼光不错,这温老爷为人通透,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萧元清品了一口琉璃杯中的葡萄酒,出乎意料的甘甜香醇。 萧景和嗤之以鼻,“我说老匹夫,这都在外面了,你也不必这般虚情假意。本宫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心里想些什么,嘴上说着夸赞的话,指不定暗骂我交些狐朋狗友,有失太子颜面。都这么些年,何须再玩这样的把戏,叫人反感。” 他不畏惧骂这些人,总归他都当了十几年的废物太子了,这些人是个什么嘴脸他一清二楚。心性使然,萧景和做不出那些虚伪做派,心里有什么便说什么。 玄参和张太医躲在后面,对于两人的交谈听的不甚清晰,只是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想忽视都难。 “我说孟内侍,萧家那老匹夫来了,咱们太子殿下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这时殿下沉不住气,骂他是骂的过瘾,回去不又得被老匹夫参一本啊。” 玄参本名姓孟,名字是主子们才能叫的,好歹是太子跟前儿顶得脸的人物,许多人见着还是要恭敬叫一声孟内侍。 他无所谓道:“这算什么,咱们殿下打小就是被参大的,被各种理由弹劾了那么多年,不还是稳坐东宫之位,放心好了。” “太子殿下着实可怜。”张太医都有些心疼萧景和了,打小没了生母,坐在那东宫主位上无实权不说,还要被四方朝臣兄弟忌惮。 “张太医如此善解人意,太子殿下同我讲了,此番回京把你也带上,作为我们东宫直属医官,不在太医院任职了。” 张太医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他瞪大眼睛看着玄参,怒道:“我好不容易才从长安跑了出来,好好过我的安生日子,你们主仆俩忒狠心了!” 玄参道:“请注意你的措辞,你是想因为冒犯太子被治罪吗?” “不敢。”张太医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丝毫看不见人生的希望了。 第十三章 且说见温言和那南歌坊的老板一同出来,园子里妇人闺秀的脸色都变了几分。有些念及着温家的脸面,闭口不言。沉不住气的小姑娘看见眉娘那模样,白眼一翻,唾弃的不得了,还不忘跟好友说几句:“这样风月场合的老板还敢来温家的宴席,也不知是她不要脸面还是温家娘子没个心眼。” 那声音不大不小,恰好是让刚过来的温言和眉娘听见了。 温言看向站在茶花边上的姑娘,漠然道:“我有没有心眼不劳你操心,不过若是我,应当说不出大庭广众之下折辱人的话。” 那姑娘脸色变了几分,恨恨的甩了下帕子。 温言却没打算放过她,她挽上眉娘的左臂,一边往前走着,经过那姑娘身边时,轻声道:“我记得你父亲也时常去南歌坊听曲的,他对眉娘还追捧的很。” 杀人诛心,打人打脸。温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将那姑娘气晕了过去,指着温言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 眉娘好整以暇的看着温言,想看看这淡泊如水的小娘子收拾起人来有多厉害。 “今日温言生辰,多谢各位前来做客,不过我这人听不得嚼舌根子的话,各位有话在家中怎么说我不管,但在这温府里,我还是希望各位仔细些。今日来了许多外男,想必闺阁中待嫁的女儿也不愿意落个长舌妇的名头,叫日后的亲事困难。” “各位请自便,温言失陪了。”她一气说完这些话,领着眉娘往岁寒居那边走。 园子里剩下那些女眷好一会沉默,没想到温家姑娘是个这样厉害的角儿,三言两语的震住了场面。那些年岁小些的被温言气势吓到了,忙着往自家娘亲那里躲,家中有适龄儿郎的,直接把温言从相看人家名单里划掉。 这样的好的家世相貌,性子温柔些还好说,可瞧着就是个不好对付的,日后保不齐把自己儿子管的死死的,她们这做娘的还要看儿媳的脸色,这日子可要不得。 方才出言那姑娘被温言说了一通,登时觉得没了脸,眼里淬着怨恨的光芒离开了。 离岁寒居还有一段距离,隔着大片的松柏竹林,温言隐隐听到张允和许方城的声音,话里话外提了她的名字。 温言还没动手去拉眉娘的袖子,她自己便往回路上走了,给温言打了个口形:你待会回花园那边寻我。 本就是人家的私密话,提到温言她留下来便罢了,自己不过是个外人,有些事情听到反而不好。 温言会心一笑,跟这样的人相处实在舒服。 她上前几步,去听张允和许方城的话。 “你说怎么就不愿意呢?林轩那样好的孩子,真是可惜了,”许方城叹息着摇头。这桩亲事他是想促成的,刚才在里面听到温裕说温言不愿意时,苏林轩脸色都白了几分,最后还要强撑着说:“她不愿那便算了吧。” 温裕最后还是把萧景和那段给瞒了下来,生怕苏林轩受不住。 张允更为不解:“按理说不应该啊,去年中秋的时候,咱仨来了温家,林轩喝多了不肯走,趴在亭子里的石桌上便睡了。我回去寻东西的时候恰好还撞见阿言给林轩披衣,甚至还,”张允压低了点声音,“甚至她还亲了林轩,我一直以为她心里是有林轩的,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想等林轩开口。” 许方城头一次听说这事,颇感烦躁,“这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当真是看不懂了。” “罢了罢了,这些小儿女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想吧,咱们先去前厅替温兄招待客人去。” 他们走后,温言才从竹林后踏出。 她把手轻轻按在胸口处的位置,发出的声音有些不真实:“原来你是心悦他的吗?”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温言的房里挂着苏林轩送她的字画,衣柜的最底层藏着一个小匣子,茵陈说那里面都是苏林轩送给她的小玩意,每送一样,她都会把匣子抱出来一件件的打量。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呢,明明两个人心里都有对方,却都在等着对方开口,最后生生错过,再不复相见。 温言垂着头站在那里,缓缓的把手抬起拂过脸颊,擦了擦仅有一滴的泪水。 “抱歉,没有办法替你继续爱慕他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折返回花园的路上,温言见到先前那个出言不逊的姑娘,她记得好像是姓孙的。 孙家娘子一脸慌张的往前跑,是往西厢房的方向。 可别今日在温府闹出什么事来,那个什么中书令还在这里,一不小心暴露了萧景和的身份,那麻烦可就大了。犹豫片刻,温言跟了上去,路上叫了个侍女去寻眉娘,传话若是自己半个时辰后还未回来,便过西厢房那边去寻她。 孙家娘子起先还是快走,最后就变成小跑了。 这是怎么了?温言感觉事情有些不大对劲,顾不得其他,她用了轻功一跃到孙家娘子面前,伸手拦住了她。 显然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孙家娘子白着脸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有些颤抖。 “孙娘子似乎跑错了地方,宴席设在主院,这边是去外客居住的西厢房。”温言一步步逼近她,眼神有些沉郁,“我带孙娘子回去吧。” 像是被她刺激到了,孙家小姐一下子推开温言,尖细的声音很刺耳:“管好你自己便是了,少多管闲事。温小娘子,我劝你赶紧回去,莫要拦我。” 她阿爹方才说了,当朝太子殿下就在温府里。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啊,若是能得了他的青眼,日后自己便是宫里的主子娘娘,有享不清的荣华富贵了。若是运气好些,成了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想想她都激动不已。 若是温言知道她这些想法,一定会无情的嗤笑她,真以为一介商户女可以当上太子妃吗,实在过于高看自己。 温言皱着眉头,不明白她这般疯魔是为何,当下懒得同她争辩,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 不论是孙家娘子本身在温府出事,还是她害的别人在温府出事,温言都不会放任,今日来温府的人都是有些身份在的,真要发生了什么,温家还怎么在江宁立足。 在大燕的时候这种事经历的太多,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鬼鬼祟祟之人,最后带来的后果都有可能是毁灭性的。 孙家小姐在她手里挣扎个不停,还一直高声叫嚷着,温言实在听不得,抬手一个砍掌打晕了她。 她倒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太子殿下。” 萧景和怎么了?温言突然懊悔自己有些冲动,就该逼着她说出来的。 比起温府出事,温言更怕萧景和出事,他要有个什么好歹,自己这一个月算是白活了。 把孙家小姐扶到墙角边靠着,温言提步往萧景和住处那里跑。 温裕和苏林轩从岁寒居出来,一路上开导着他,不经意间就走到花园边上的凉亭,抬眼见到眉娘,温裕眼皮子跳个不停,脸上已经好了的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 女客们都在那边赏花,凉亭这边也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眉娘仿佛找到了什么乐子,轻轻拂了下碎发便一步三晃的往温裕那边去。 “哎呀温老板,几日未见你这精神气可是好了不少啊。” 温裕现在看到她就想躲,若是谁见着了再往李氏那里一传,他这脸还要不要了。 苏林轩也是认识眉娘的,那风情妖娆的媚态他仿佛看不见,微微看着眉娘拱了下手:“陆老板好。” 眉娘顶不喜欢和他打交道,这人实在过于君子,怎么挑逗都没用。她懒懒道:“苏郎君好,你们这四兄弟里面就你最不照顾我生意,日后你若是娶亲我可不会随份子钱的。”眉娘不知道他和温言的事,口无遮拦的说了句,苏林轩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温裕见状况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好好好,时辰不早了,咱们入席吧。” 走到宴厅外面的时候,眉娘四处张望还是没瞧见温言的身影,半个时辰已过,想起那侍女传的话,眉娘拧眉准备叫人带她去西厢房那边。 她随手招来一个家仆带她过去,没想到那人把她带去了萧元清那边。 见到那苍劲挺拔的背影,眉娘知道这是萧元清故意引自己来的了,往日仇怨浮上心头。眉娘想着这是在自己府中,温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二来李氏一会也会叫人去寻的,便没有管温言那边的事,专心应付眼前的情况。 “中书令引我前来所为何事啊?”在他面前眉娘做不出浪荡样子,头一回冷着语气问。 萧元清笑笑,白黑相间的胡须跟着抖动,他今年也不过才五十岁,可却白了满头发。 “你不必对我有如此大的敌意,我此番前来是替人送样东西。”萧元清往前走了几步,从袖中拿出一个长形锦盒递给眉娘。 眉娘接过来看,白色的画卷上画着一家三口,母亲美丽,父亲儒雅,孩儿可爱。眉娘的眼泪夺眶而出,一点都不像那个风月场上八面玲珑的陆老板。 “阿辰随了他父亲,画的一手好丹青,前不久他九岁生辰还在同我说:祖父,我想阿耶阿娘了。” 眉娘抑制的情绪在此时爆发出来,她含着泪问:“逼死阿辰父亲不就是您吗?萧氏家主。” 那一段前尘已经封闭了九年,她躲避萧氏的追杀九年,今日再被翻开,眉娘只有怨。 “我陆眉平生最是记仇,萧氏加注在我身上的我会一一奉还,总有一日,我会让阿辰回到我身边。” 说完这些,眉娘匆忙赶回宴席间,擦干了泪水,她又是那个风姿迢迢的眉娘了。 期间李氏过来找了她,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恶语相向,趾高气昂。李氏很温柔的问她:“这位便是南歌坊的陆老板了吧,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个十足的美人。” 眉娘一滞,这家子人一个个对她都如此友好,总和别人不一样的。 她笑道:“夫人才是天姿国色,温老板每次去南歌坊都叫那些舞姬们离得远远的,生怕沾上她们身上的脂粉气,回家惹了夫人不快。” 李氏低笑说:“他那德行我还不清楚,那是怕回来叫我给收拾了。” 说着她还望温裕那边看了几眼。 眉娘很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听闻二人成亲二十载,温裕除了李氏再无其他女人,这些年李氏只生了一个女儿,温裕宠爱有加,一家子其乐融融。 李氏偏头看了下,问她:“你可有见到我家阿言?” 眉娘反问:“她还未回来吗?”这都过去快两个时辰了,她以为温言是回自己房里歇了李氏才没有派人去寻的。 “阿言平素不太喜欢这样的宴席,我便没有管她,可这是她的生辰宴,一面都不露实在过于奇怪啊。” 眉娘隐隐有了些不好的感觉,暗骂自己叫萧元清那老东西扰了心智,生怕温言出了什么事。眉娘起身故作从容道:“我想起来了,阿言说她有些累了,想回秋棠榭歇着,我去看看能不能把她叫过来。夫人不必担忧,先前阿言同我在园子里晃了一圈,许多女眷都见着了,现下不愿再出来想必也没什么。” “那便麻烦你了。” 眉娘转身沉着脸往西厢房那边赶。 第十四章 萧景和又做梦了。 这回的梦格外香艳,和他看的那首诗完全契合。芙蓉帐暖,衣衫尽褪,被翻红浪。 似乎还很真实,温润滑腻的触感清晰的感知着,萧景和忍不住贴近了些。怀中人一声轻吟把他从梦境中拽了出来. 萧景和甫一睁眼,乌黑浓密的发丝散在枕上,光裸的玉臂半垂在他身上,大片雪白露着。他见此情景,登时三魂丢了两魂,惊愕异常。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喝多了被玄参架回房里睡了吗?怎么醒来身边就多了个小娘子? 萧景和的手颤颤巍巍的去掀开锦被,见着那熟悉的半张脸,直接魂不附体了。 他干了什么?! 眉娘刚巧赶过来,碰见外面的玄参,急忙拦住他问:“可有见着阿言?” 玄参揉了揉作痛的后颈,不解道:“温小娘子?没有啊,方才我把我家郎君安置好出来就被人打晕了,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我现下正要去看看我家郎君有没有事呢。” 被打晕了?眉娘目光下移几分,眉心狠狠一跳,可别真是出了什么事。 她直接上前推开房门,玄参拦都没拦住。 室内香气弥漫,眉娘辨认处是楼子里惯用的催情香,再往里走了几步,地上散着男女衣物,那件银红色的襦裙正是温言今日穿的。 玄参直接傻眼了,青绿色的床幔垂着,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结结巴巴道:“这,这,作孽哟!” 千防万防,眼见着就要回长安了出了事,他这个东宫一把手可怎么活。 萧景和现在躺在榻上,待在里面不是,出去也不是,实属进退两难。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最要命的是,另一个人也醒了。 “你在做什么?”温言头还有些晕,面上带着红潮。看见萧景和逐渐往外挪动身体的举动,哑着嗓子问他。 在打晕了那孙家小姐之后,温言一路跑去了西厢房,推门进去闻见里面的香气就软了身子。这种催情香药效厉害,她原来也没有接触过,只以为是普通的迷药。 等到事情自然而然发生的时候,反应过来也没用了。 温言也没有责怪萧景和或是自己寻死觅活这样的心思。对她而言,只要能达成目的,不伤害到他人,必要的手段是可以用的,眼下这一出未必不是好事。 床幔里面有细微的声音,眉娘听出是温言的,立马拉着玄参出去再把门给关上。 事已至此,该怎么处理是他们自己的事。眉娘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方才在席间把话给圆了过去,不然叫其他人撞见了,温言的名声算是彻底毁掉。 眉娘眼神瞟了几下,手里的纨扇轻轻晃着,她侧着脸对玄参笑道:“小郎君,该怎么做怎么说你应当明白的吧。” “明白明白,我保证守口如瓶。”用不着眉娘提醒,玄参自己心里也有把秤。以后东宫就要多位女主子了。 玄参说不清是欢喜或是难过,欢喜的是日后殿下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难过的是这人并非是他真正心悦而是迫于无奈才带回去的。 里面温言正往身上套着衣裳,白色的里衬拉起遮住了泛红青紫的肌肤,她把头发拢到一边,半抬着眼对萧景和说:“此事是意外,但我希望你负责,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这样简单的动作,落在萧景和眼里,似乎比眉娘还要有风情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媚态最为勾人。他别开眼睛微微点头,“是我对不住你,轻佻孟浪,坏了你的清白,我不日就要回长安。你随我一同回去吧,我会娶你为妻的。” 娶你为妻这四个字让温言有一瞬间的错愕,忽而又转为苦笑,到底他还是太单纯了。 “娶我为妻?难道殿下真的以为一介商户女可以做太子妃吗?只怕不只是陛下皇后,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的吧。”温言含着笑讥讽,这样幼稚的人没叫他那些豺狼虎豹一般的兄弟吃掉真的是不容易。 萧景和睁大眼睛,舌头有些打结,手指着温言道:“你怎么知道的?”他从未对人说过自己是太子啊。 温言把衣裳都穿好了,将系带系紧后才道:“打从中书令来到江宁的那一刻起,殿下的身份注定就瞒不下去了。莫说是我,今日知晓殿下身份的人怕是已经不少了。” “殿下做好准备吧,回到长安那一刻起,您就是真正的东宫之主了。” 留下那一句话,温言随意拿起落在地上的簪子把头发绾好便走了出去。 听见推门的声音,眉娘和玄参齐齐转身。 温言好像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冷着一张脸道:“能够叫人有可乘之机给你主子屋里的香换了,细想想你日后有几个脑袋够砍。” 玄参抿着唇不说话,听着温言数落:“一时的大意可以饶恕,回了长安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疏忽丧命,好好想想吧。” 眉娘扶着温言回了秋棠榭,进屋那一瞬间温言腿一软差点跌了一跤。 见状眉娘不由得笑了下,同温言开玩笑:“这么急着回来做什么?总归我在外面看着,不会叫人闯进去的,那样好看的萧郎君,同他多温存些时候才不算亏。” 温言站稳身形,道:“这种情况我是万万不能久留的,若是真有人来了秋棠榭寻我不得,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时候啊,我真的觉得你不是温言,才十七岁的年纪想事情如此周到,我从未见过想你这般理智机警的女子。” “也是怪我,我要是及时赶过去了,未必能够现下这个地步。”眉娘有几分自责,许多事情不能总是自己认为。 温言嗓子还是有些沙哑,她安慰道:“无碍,我也没有多在意。可否劳烦眉娘替我叫茵陈烧些水,供我沐浴?” 眉娘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转身到外面去叫茵陈了。 直到生辰宴结束,温言这个主角都没有再露过面,送走了所有的客人,温裕想起些什么,问温呈:“你可有见到中书令。” 温呈道:“未曾,想来是去了西厢房那边找萧郎君吧。” “也是,人家父子俩许久未见,是该好好联络下感情,你叫那边伺候的人仔细些,好生招待贵客。” “是。”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西厢房围着的人俨然换成了萧氏的暗卫。 一个个身着黑衣劲装的暗卫立于两侧,手放在剑柄之上,对于地下的两具尸体惨死之状没有丝毫同情。 萧景和白着脸站在萧元清身边,听着他说:“此二人知晓了殿下的身份,这是臣万万不曾想到的,是臣的失职。只是他们胆敢设计殿下,把殿下房里的苏合香换成合欢香,实乃以下犯上,罪该万死,臣便自作主张将这二人了结了。” “本宫不需要这样的自作主张,况且他们虽有错却不至死,中书令可真是够狠毒。”萧景和瞪着萧元清,胸腔里憋着的那一口闷气始终无法宣泄出来。 这就是他这个太子的悲哀,享有最尊贵的名号,却被所谓的权臣压制的死死的。 萧元清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殿下仁慈臣明白,只是这便是大梁的规矩,您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让小人算计了。其实臣已经手软了,真的要细算的话,那位温小娘子也是活不了的。” “你敢!”萧景和压低了声音嘶吼,“她是本宫未来的太子妃,你敢动她一下试试!萧元清,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大梁的臣子,亦是本宫的臣子,你敢违抗本宫的意思,同样是以下犯上。” 这是萧景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说狠话,他自己被压制那么多年早已习惯,可要他看着别人因他而死他做不到。 这件事温言没有任何的错,是他醉酒失智在先。 头一次见到露出锋芒的萧景和,萧元清微怔片刻,然后笑道:“殿下放心,温家众人都是好的,臣也并非是那是非不分之人。不过臣还需提醒殿下一句,大梁没有一位正妃是出自商户之家的,士农工商,这是殿下打不破的规矩。” “太子妃这个位子,温小娘子担不起。” 担不起的温小娘子正泡在浴桶里沐身,茵陈在一边伺候着,两只眼睛红肿的像只小兔子。才进来伺候的时候看见自家娘子换下来的衣裳和身上那些痕迹,她差点晕厥过去。 这是哪个天杀的狗东西坏了他们家娘子的清白。 哪怕温言后来跟自己解释了,茵陈还是气愤的不行,恨不得能砍下萧景和半块肉来。一想到自家娘子的后半生就要交代在那样一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人身上,茵陈就来气。 其实萧景和也没什么,只是同苏林轩相比,实在差的太远,茵陈也是看好温言和苏林轩这一对的。 “好了,莫要再哭了,你是想用这金豆子把我淹了不成?” 茵陈委屈的摇摇头,哽咽的说:“婢子只是想着,这样的事总该留到大婚之夜的,如今萧郎君这样不清不楚的毁了娘子的清白,心里难受的很。” “幸亏那萧郎君还是个有担当的,答应娘子会娶你为妻,若是学了话本上那些负心汉,娘子你可怎么活啊。” 温言沉默了下,没想过有这种可能,萧景和那性子铁定会负责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不认账,温言也有法子让他负责。 “好了,事已至此不必多说,快些洗完歇下吧。” 如此安然了一晚上,第二日一个惊天大消息在江宁炸开了锅。 当朝太子殿下在温府做客,明日将要返回长安。 听到这消息的张允和许方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景和贤弟是谁?” “原来竟是太子殿下。”苏林轩听着下人的回禀,皱了皱眉头,立马叫人备车赶去温府。 三人在府外撞上,苏林轩来不及打招呼就被张允拖拽进去,甚是狼狈。 温裕和李氏坐在堂上,面前的茶一口未动,心如死水。 比起他们称兄道弟的萧景和是太子的消息,更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女儿已经被他拐上了榻,不嫁都不行。 “唉。” “哎哟。” “我的天爷呀。” 温裕想着想着就开始掉眼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哭的像个孩子,一顿捶胸顿足:“想我温裕一世英明,如今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认贼做弟,毁了我闺女的一生啊。” 被骂是贼的萧景和坐在左边首位,大气都不敢出。 萧元清坐在右边首位,忍不住道:“温老爷还是要注意些措辞,怎可辱骂当朝太子。” “你给我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 萧元清:“??” 想他纵横朝堂几十载,堂堂兰陵萧氏家主除了被自己父母和当今陛下骂过,谁胆敢在他面前放肆。萧元清一张脸铁青,看的萧景和舒心不已。 老匹夫这是遇到对手了。 李氏凉凉的看了温裕一眼,再瞥了下堂下的萧景和,只觉得天旋地转,苍天不公。她娇养了十数年的女儿最终要给别人做妾了。 虽未明说,可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样人家的女儿没资格当太子妃。 李氏扶额道:“烦请太子殿下和萧公都出去吧,我与我夫君暂时不想看到二位。” 萧元清:“??” 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对权贵最基本的敬畏之心都没有吗? 第十五章 “别嚎了,都到这般境地了,想想怎么让阿言以后的日子过的舒心些吧。”李氏仿佛被抽空了周身的力气,淡淡的说出这句话。 若是温言不愿意的话,动用整个温家背后的力量他们也能不让她嫁过去,可听温裕说了她是铁了心要跟萧景和,他们还怎么拦。 一想到日后温言就要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之中度日,李氏的心宛若针扎一般的疼。 “先前我觉得景和是兰陵萧氏的郎君都不愿意让阿言嫁,如今更厉害。东宫之位是多么惊险,当朝七八位皇子都盯着那个位子,我真怕日后阿言会沦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温裕抬手用袖子抹干泪水,手按在膝盖上,良久才起身。 “去给我的阿言准备嫁妆去,我要为她准备全天下最丰厚的嫁妆。” 等他出去了,萧景和跟萧元清分开老远站着。张允三人待在一处,被温裕叫去了岁寒居。 听完他说完事情首尾,三人都不知说些什么好。 尤其是苏林轩,紧握的拳头都在微颤着。原来阿言不愿意是因为喜欢萧景和,若是他能早些提出来,阿言要嫁的人会不会就是他了。 许方城安抚的拍拍苏林轩的肩膀,嘴唇干涩,只能低声叹息。 “如今我能做的便是替阿言准备好嫁妆了。” “我想在温氏的暗卫中挑出八人护送阿言去长安。” 张允和许方城对视一眼,试探性问:“你可是想清楚了?一旦动用了暗处的力量,温家可就藏不住了。” 温裕从暗格中取出令牌来,在手里摩挲了几下,目光深深,“我这一生算是安逸,未曾动用过先祖留下来的东西。唯有阿言这么一个女儿,我要为她把后路铺好,这重华令给了她我才能安心。” “我的女儿万不可叫旁人欺负了去,便是皇族也不行。” 从岁寒居出来,三人都去见了温言。 他们心里都明白,此一别,日后再难相见, 张允和许方城和温言交代了一些事情,随后把空间留给了温言跟苏林轩。 八角亭边的海棠依然艳丽繁盛,好似全然没有感受到即将离别的气氛,热烈而恣意的生长着。 温言直视着苏林轩,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所有人当中,最对不起的就是苏林轩了。知晓原身的心意,却无法按照她的意愿活下去,只能辜负了苏林轩。 “我初见你之时,你便是在秋棠榭里的海棠树下睡着,还会轻声打鼾。这颗海棠树比从前长得更好,你也长成玲珑美人要嫁人了。”苏林轩笑着,不愿把伤感的情绪带给温言。 “景和是个好孩子,有些孩子气但是个好人,我相信他会对你好的。只是东宫那样的地方,难免你过得不舒心,不必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你若是真的太难捱,修书一封,我们都会为你想办法的。” “不能看着你出嫁,也算是一场憾事,我还想着结不成夫妻我作为兄长背你上轿也是好的,也是没有这个福气了。不过你的添妆我一定会备的十分丰厚,晚些时候便给你送来。” 苏林轩始终都没看温言,侧着身子把这些话说完,眼里泛了些雾气。 温言如鲠在喉,攥着衣角的手不断收紧,把衣裳都捏皱了。 她觉得,有些话是应该跟苏林轩说清楚的。 “苏阿兄,说句实在话,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原身没能说出口的话她来说,总要叫苏林轩知道曾经的这份情意。 苏林轩几乎是一瞬间僵在那里,不可置信的问:“你,你说什么?” “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是要怪我变了心,你不必责怪自己,你我之间只能算是有缘无分。” 苏林轩有些激动,似乎是喜极而泣,“那便足够了,足够了。” 温言忽然有些心疼他,要是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早已死在了栖霞山上,一定会疯掉的。 吸了吸鼻子,温言红着眼睛道:“苏阿兄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非常好的姑娘,从此佳人常伴,幸福美满,终老一生。” 温言走的时候,苏林轩终究没有来,只派人送来了一整个箱子的金叶子。 茵陈见了被晃花了眼睛,却忍不住抱怨:“如此直白的送钱?苏郎君何时变成这样俗气的人了?” 温言却是一笑,“苏阿兄才是真正的明白人,此去长安送什么都不如送钱。” 长安那是天子脚下,不缺有权有势的人,缺的就是钱。打听消息需要钱,买通人需要钱,拉拢朝臣更需要,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苏林轩送来的金叶子恰巧是都裁剪的好好的,贵重携带方便又不引人注意。 温言现在明白为什么苏家长辈那么放心把产业交到他手上了。 一齐送来的还有好几封信,苏林轩在信上说苏家在长安有些人脉,将来若是有困难,大可拿着这些推荐信去拜访,无论何时这些人都会倾尽全力帮她。 那些人身份都不低,说的直白些,有朝一日萧景和同他那些兄弟斗起来了,这些人将会是最得力的助手。 这样的人情温言当真是想还都还不了。 也不单单是他,温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没一个是来拜见太子殿下和中书令的,全部都来添妆。 这些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送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好带且十足有用的。 在温家的最后一个晚上,温裕和李氏都来了秋棠榭,带着那八个暗卫。 “这八人是阿耶给你新找的侍女,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绝对忠心,你带上她们去长安,阿耶放心些。这是令牌,你只要拿出来,日后遇到危险,会有人来救你的。” “这里有五六十张地契,都是阿娘出嫁时你外祖给的嫁妆。我看了下,当中有两处是长安十进的宅院,都在黄金地段上,剩下的便是各种店铺,收成都是顶好的,这玉佩是信物,你拿好了。” “你的嫁妆阿耶想了许久,东宫的东西都是好的,不必我们再备。我啊,给你配了五百万缗钱,还有两箱的南海夜明珠。实在是此行山高路远,带的东西不宜为多,只这么些嫁妆,委屈我的阿言了。你放心,待你到了长安,阿耶再继续给你送。” 温言前世活了二十七年,省吃俭用精细花钱,自己的私库都没攒下多少,现在温家一出手就是这样大的手笔,她一个人啊,温裕竟然还觉得她委屈。 温言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公主殿下当的实在太窝囊了。 把该带的东西罗列好之后,李氏拉着温言的手说话。 “我的阿言无忧无虑的长到十七岁,终于要嫁人了,我这个当娘的却连自己女儿出阁都看不到。”说着李氏又开始用帕子抹眼泪。 温言安慰道:“母亲不必如此伤心,儿只是出嫁了,以后总还能回来的。” “话虽如此,入了东宫哪里是想走就走的,若不是知道你会些拳脚功夫尚且能自保,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嫁过去。”温裕哭得一抽一抽的,拿着帕子擦鼻涕。 温言挑高了眉毛,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想瞒我们,先前我可是见过你在院子里练功的。我温裕养了这么好的闺女,竟然要给别人做妾,想想我就要呕血。” 他管是什么妃子还是入了东宫呢,他现在可是恨毒了萧景和,给自己女儿灌了迷魂汤,还没本事让自己女儿当太子妃,枉他们称兄道弟一场,真是错付了。 夫妻两个就在秋棠榭里哭,有一句没一句的叮嘱着温言,后来实在是太晚了才回岁寒居歇着。 说是躺在榻上了,夫妻两一整夜都没合眼,硬是熬到第二天早上,送着温言出了府。 萧景和眼看着温家抬出了绵延十里街道的箱子,好半晌没说出话来,饶是萧元清这样见惯大场面的人,听手下来报别家送来的东西又增添了五里都忍不住一阵晕眩。 合着温家嫁闺女是要掏空家底啊。 萧景和本来还打算跟温裕说两句话的,被他那看死敌的眼睛一瞟,瞬间没了这心思。他还没说什么呢,昨夜里张允许方城苏林轩都传了信过来,说他要是叫温言受了委屈,他们三个一定会到长安去好好孝敬孝敬他这位太子殿下。 这哪是娶媳妇,分明是给自己供了尊菩萨。 萧元清瘪了几下嘴,偏头道:“太子殿下,怕是臣带来的人不够,抬不走这些嫁妆。” “不劳你操心,我们自己出人抬。”温裕耳朵尖给听见了,翻了个白眼道,他现在周身跟点了炮仗似的,一言不合就想骂人。 萧元清被怼的没话讲,内心安抚自己不同这些低贱商贾计较。 萧景和在一边看的不亦乐乎,这种老匹夫就得温兄这样的人来治。 乐了没一会,温裕提着他的领子就走了。 逮到人少的地方,温裕才松了手,首先劈头盖脸一顿骂:“好你个萧景和,枉我之前把你当兄弟,一转身你就把我闺女给拐走了,你禽兽不如!念在你还是个好人,给我好好对我家阿言,敢叫她受委屈,我摘了你的狗头!” 天底下敢这么跟萧景和说话的除了他老子也就只有温裕了。被骂了一顿他也不气,反而觉得温言太过幸运,那么多人疼着她,为她的将来做打算,自己什么都没有。 “我温裕对自己兄弟向来大方,那个萧元清我瞅着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玩意你拿着,时不时亮出来治治他。”温裕往萧景和怀里塞了一把,萧景和只看了一眼马上藏到袖中。 上面一一记载着萧氏的丑闻。 还没来得及问温裕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萧景和又听他说:“阿言的嫁妆里我放了不少安神的药材,方子也叫人配好了。你小子夜里睡不好,照那方子每日喝上一贴,有个两个月也便差不多了。” 萧景和愣在原地,他夜里睡不好这事连他老子都不知道。萧景和喃喃问:“温兄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呢,我做这些完全是看在阿言的面子上,要报恩报她身上去,快滚快滚。”温裕就是嘴硬心软,之前有听西厢房那边的下人说过这事便记在了心里,药材也是早就备好了的,只是一直没拿过去。 嘴里说着讨厌萧景和,心里还处处为他做了打算。说的明白些,给温言的那些东西也算是给他的。皇权斗争没了钱财打点也是不可能的,重华令在手上,温家所有的势力都可以用,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萧景和眼眶泛酸,后退两步跪下给温裕磕了个头,“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温裕实在觉得这两日自己哭得太多了,情绪有些激动,要不然怎么萧景和一句话又把他激的掉眼泪了。 温言在不远处看到这一拜,拉着李氏过去了。 “此一去,想来也是许久未能见,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莫太担忧。” 温言也是第一次跟温裕夫妇行了叩拜大礼,眼里泪珠要落不落,低声道:“儿去了。” 回京的队伍出发,温言坐在马车礼,掀起竹帘望着温府的位置,跟温裕和李氏挥了挥手。 离开了江宁,温言明白,自己真正的战场来了。 第十六章 他们这一路走的还算太平,从江宁乘船沿着大运河一直到了汴州,最后实在是温言晕船晕的厉害才不得已停下了。 “怪哉,生在江南水乡怎还会晕船?”萧景和还以为温言什么都不怕呢,这一路上她脸色都不太好,大多时候都是窝在舱中看书或是睡觉,安静的不像话。 这也怪不得温言,大燕在极北之地,苦寒干旱,水运不如大梁发达。她活了那么些年乘船的次数少之又少,虽说如今是占了这具身子,可骨子里对水的惧怕还是在的。 重新回到陆地上,温言精气神好了一大截。萧景和看她在船上实在难受,好不容易下来恢复了些,和萧元清商量着在汴州逗留三日,赏赏陈留风光。 萧景和把这事跟温言提了,她没多欢喜,只是耷拉着眼皮,捧着手里的书淡淡道:“嗯,我晓得了,你去外面走走吧,我在房中即可。” 她现在要抓紧时间掌握大梁的一切情况,这样到了长安才不会处于被动的地位。 本来还指着寒丘能帮上她忙,谁知那家伙唯一的作用便是布置任务,其余时间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萧景和不耐烦的扯过她手里的书,一看是什么长安轶闻,眼珠子一翻,道:“想知道这些你还不如问我,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士,比这些书上写的可了解多了。” 温言看着他不说话,显然没有多大兴趣。她挣扎着要把书拿回来,被萧景和给挡开了。 “你同我出去玩,回来想让我给你讲多少便讲多少,可好?”在萧景和眼里,温言已经是自己这边的人了,出去玩自然是要带上她的。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萧元清那个老东西跟只苍蝇似的跟着他,哪里还能玩的尽兴。 温言想了下,出去转转也无妨,也好让她看看大梁治下是如何的。 见她点了头,萧景和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眼里闪着奇异的光芒,道:“那你快收拾收拾,我去叫玄参。” 萧景和兴冲冲的跑出去,温言不禁笑了下,这人怎么跟个半大的孩子似的。 汴州可算是大梁的中原重镇,水路交通发达,商业贸易繁荣,是以街道上商贩不少,声声叫卖,人群熙攘喧哗。 他们此行并未刻意隐瞒行踪,只是出了门都换上常服,混在人群中也就像是郎君带着娘子和家仆出来逛逛。 萧景和跟温言在前面走,看见什么奇巧的小玩意就想往温言那里塞。生在宫中,萧景和见过的好东西不少,可扫了几眼摊贩那里的发钗,使劲比划着要往温言发间别,被温言骂了几句:“你干什么?手放下。” 店家看见了,都忍不住调笑:“小郎君和小娘子感情真是好,郎才女貌的一对壁人啊。” 两个人都忍不住害羞了下,付了铜板后又往下一家跑了。 茵陈跟在后面,只觉得奇怪,这太子殿下先前还躲着她家姑娘,犹如遇上洪水猛兽一般,怎么现在又这样热情了,想着她就问了玄参。 玄参嘴里叼着糖葫芦,含糊不清道:“我们太子殿下为人那是又纯良又仗义,只要他认定谁了,那绝对就是掏心窝子的好。你放心,温小娘子入了我们东宫,那以后绝对是吃香的喝辣的,受不了半分委屈。” 茵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拽了两下玄参,“我也要吃糖葫芦。” “你不会自己买啊。” “嘶!”茵陈一跺脚,玄参立马低头了,“行行行,我去给你买成了吧。” 萧元清一个孤家寡人落在后面,他也不觉得寂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心腹汇报长安的情况再给两个指令。 总之除了他这边的人,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的,萧景和在前面跑的已经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 别看他一个男子,买起东西来那是毫不手软,什么入了眼就买什么,买完之后就丢给跟上的侍从。 温言心里暗骂了一句败家子。 “你饿了吗?”前面的萧景和突然转身说了这么一句话,把温言弄得有些不明就里,“你不是一路上都在吃吗?” 一会糖葫芦一会点心的,温言都被他喂饱了,怎么他还饿? 萧景和振振有词:“这等东西只算开胃,怎么能当饭吃?我见这时候也差不多了,去寻个馆子用膳吧。”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一把拉过温言的手往前跑。 掌心温热的感觉传来,温言愣了一会,原来牵手的滋味是这样的。 灯火阑珊处,佳人红了小半张脸,俏如微波芙蕖。 她试着把萧景和往回拉了点,半低着头道:“慢些跑,不然玄参茵陈他们跟不上了。” 听进去他的话,萧景和慢下步子,和她并排走着。 “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萧景和看见温言点头,凑近了她一点,手遮着嘴,眨着眼颇有些亲密的问:“温兄给你准备了什么嫁妆啊?能够排十里地。” 温言还以为他要问什么,还是头一次见着有人如此直白的问女子的嫁妆。 当真是个缺心眼的。 “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有两箱夜明珠和五百万缗钱。” “五百万!”萧景和没办法压制住自己的激动了,“温兄这哪是嫁女儿啊,他是拿了十个温家出来当陪嫁吗?你可知道大梁开朝以来最受宠爱的那位公主殿下的嫁妆也只是五百万缗钱,你当真是比公主还金贵些!” 萧景和委屈极了,难受的撇撇嘴,想他一个太子殿下,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才百缗钱。 要不是指着赏赐度日,东宫众人早就出去喝西北风了。 “我如今有些难过,暂且不想同你讲话。”小脾气上来了,萧景和忍住落泪的冲动,尽量离温言远一些,少受点伤害。 温言道:“你这人当真没意思。是你要问我的,我实话说了,你又这般作态,怎的这样难伺候。” 她越说萧景和越委屈,天天拿着那么点微薄的俸禄还要被参,他还当个什么太子,干脆直接认了温兄做义父,万贯家财也有自己的一半。 “别说了,让我独自神伤吧。” “你莫不是神智有些问题?我嫁了你,你的钱是我的钱,我的钱是你的钱,你若是手头紧张,随意拿去用便是了,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当真?” “自然。” “那一会去了馆子里,我要吃最贵最好的,你结账。” “好。” “以后我问你要钱,你不许骂我。” “可以。” 两个人牵着手开开心心的往酒楼去,玄参跟茵陈在后面完全听懵了。 玄参捧着一束糖葫芦,忍不住感叹:“这两位主子当真是互补的很,一个可儿劲的作,一个愿意惯着,般配!” “般配个什么呀!还太子殿下呢,竟然让我家娘子付钱!”茵陈一张俏脸气的通红,把提着的东西往玄参怀里一塞便跑开了,再不想给这些人好脸色了。 逛了许久,最后温言他们去了号称汴州城最美味的八珍斋用膳。 这一行人进来,八珍斋明显静默了一会,纷纷猜测这是谁家的郎君,出来吃个饭这么大阵仗,侍从都要带上十几个。 这也是萧景和百般反驳无效的,萧元清非说什么:“殿下金尊玉体,若是在汴州出了什么事,臣担不起这个责任,多带些人还是稳妥一点。” 然后他就带来八个侍从,温裕给温言的那八个侍女也跟着,加上玄参茵陈,队伍确实蔚为壮观。 掌柜的一见有大生意来了,连忙来迎:“诸位里面请。” 温言他们自然是在上面的厢房,和萧元清坐在一起,萧景和哪里都不舒服。 仿佛故意气他一般,明明三人各居一座正好,他非要跟温言挤在一处,惹得温言又不痛快了:“那边有位置,你这样贴着我干什么?” “我想同你亲近些,不行吗?你刚才哄了我的,不能冲我生气。” 温言嘴角勾起,忍不住冷笑,这有些人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了。 她侧身往起一站,不理会萧景和的反应,道:“我出去透透气,二位自便。” 她走了,萧景和想躲都没得地方躲了,也懒得管什么规矩仪表,胡乱躺在地上,拿胳膊撑着脑袋,捻起几颗葡萄往嘴里丢,潇洒恣意的厉害。 “照今日来看,太子殿下怕是日后夫纲不振啊。”萧元清笑着说。 瞪了他一眼,萧景和道:“这乃我夫妻二人之间的情趣,不劳中书令操心。” “此时谈夫妻尚且过早,等到温小娘子真正入了东宫以后,殿下再来说这话吧。” 萧景和用力坐起,双腿盘着,双手撑在桌案上,挑着眉说:“中书令放心,只要你不从中作梗,阿言一定是东宫的人。” “殿下放心,作梗的人中一定不会有臣。” 跟他待在一起那就是浑身不舒服,萧景和趁着菜还没上,出去找温言了。 出去不久看见温言被陌生男子拉拉扯扯的,萧景和那叫一个怒火中烧,直接上去一脚踹翻了那登徒子。 “疯了吧你,敢动小爷的人!” 第十七章 温言出来的时候,被人撞了下,她倒没有在意,径直往前走了。 背后灼热的目光最终让温言停下步子,回过头去看,青年男子面目憔悴,青色的胡茬冒了一圈,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也不动,一直盯着温言,目光哀戚而又痛心。 温言觉着奇怪,皱了两下眉头,但显然是不认识这人的,便没有了多管闲事的心思。 “阿素!”见她要走,青年男子拦住她不让,泪珠依然落了下来,“阿素你同我回家吧,大郎和二郎都在等你回去,我发誓我会努力赚钱的,你不要走。” 温言感到莫名其妙,她道:“这位郎君想来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阿素,烦请您让让。” 她往一边走,青年男子大力拉住她胳膊不让,“阿素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吧!” 也就这一会功夫让萧景和看见了,还以为他是什么登徒浪子,直接一脚过去。 这儿动静闹得太大,掌柜的赶紧过来看,冲那人骂了几句:“好你个沈生!天天来我这八珍斋砸场子,说了你娘子不在这里了,还不赶紧滚!” 说完他又来跟温言他们解释:“二位贵客息怒,这沈生的娘子不见了,他这神智有些不清楚,我这便叫人把他撵出去。他家中还有两个孩儿,年岁尚小,还望二位贵客高抬贵手,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掌柜的也有几分可怜沈生,自己没了娘子,家中两个孩儿没了母亲,也不怪他神智颠倒,他能说些好话就说了。 温言没打算多管,天下可怜人实在太多,她不是活菩萨,见谁可怜都要帮到底。 她道:“无碍,也是个可怜人,”温言从荷包中偷偷取出一片金叶子来,不着痕迹递到掌柜的手里,低声道:“烦请掌柜的把这个给那位郎君。” 那人衣衫破了好些处,狼狈的样子确实叫人不忍心,温言帮不了太多,只能私下给些钱,不叫旁人看见使坏心思抢了去。 做完这些,她准备拉着萧景和一起走,他不愿意。 “这位郎君着实可怜,他那两个孩儿没了母亲,父亲又成了这般模样,不若我们帮帮他们吧。”长在四方宫城里的少年郎见不得这样的事,四口之家沦落到这般境地,叫人生怜。 温言低声道:“这是在汴州城,如何治理是汴州刺史的事,你是想暴露你太子的身份,惹来八方注目,好多添些麻烦是吗?”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些慈悲心肠,看谁过的不好都想出几分力。 “跟我回去!”温言动了真格的,皱着眉掐了他几把。 萧景和疼的直叫唤也不松口,“嘶,这,这我们有这么多人,找起来肯定是方便的,你又不想出门,这三日我去找好了。” 说完他就跑开去把那人扶起来,温言拦都没拦住。 “兄台实在对不住,方才不清楚事情原委冒犯了,你放心,我们会替你找回娘子的。” 就为这事,温言一晚上都没有再同他说话,给了一路的冷脸。 “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一路相安无事到长安不好吗?”回了客栈温言扶着额头跟他讲清厉害。 “这种情况下,那位郎君必然已经是报了官的,那掌柜的也说了,他娘子走失已有两月余。隔了这么久还不曾找到,官府也没个说法,那沈家是普通人家,也没有与谁结仇,沈家娘子不是叫人贩子拐去了便是官府自己人所为。你非要淌这滩浑水做什么?” 温言看萧景和垂着头不说话,语气放柔和了些:“没有希望就无所谓失望,你给了他希望可曾想过若是没有找到,那位郎君该怎么办?再仔细琢磨,真要是官府的人所为,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把人要回来再按律治罪啊!”萧景和说的理直气壮。 温言笑着摇摇头,实在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脑袋,“你这思想实在过于简单。” “你知不知道这种拐走良家妇女和官府扯上关系是什么概念啊?纵然你是太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们手段高超一点给躲过去了,没准你还要被参一本扰乱地方秩序。” 萧景和哪里清楚内里这些门道,苦恼的灌了两口茶,问:“那如今该怎么办?沈郎君那样可怜,我们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 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已经把温言当作主心骨,什么都要问问她了。相处一个半月,总归是不一样了的。 温言给他续了杯茶,“还能怎么办,你都答应人家了自然要履行诺言,总不能让人家觉得太子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先打听清楚事情原委。” 第二日温言他们去了八珍斋问了才知道,沈郎君的娘子原先是在八珍斋做工的,相貌生得好,加之孕育了两个孩子,别有一番风韵在身上,先前就遭过不少客人的调戏。 起先也想过了不干了,可沈郎君家中实在拮据,两个孩子还那么小,家里没些银钱可怎么行。掌柜的看他们日子难过,便叫沈家娘子到后厨去帮忙,工钱开的高了些。 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两个多月前沈家娘子干完活计回家的路上便不见了,任凭怎么找都没用。沈郎君天天来寻,回家又是两个孩子的哭闹,高压之下被逼的神智不清,见谁都当作自己娘子。 “真真是可怜。”茵陈跟在温言旁边叹气,“夫妻感情那样好,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拐走了沈家娘子。” 回了客栈温言把整件事复盘了一遍,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勾画着。 “八珍斋和沈家相隔两条街,其中一条人群熙攘,不可能是在那里拐走的,那么就是这条槐花巷子。” “槐花巷子里都是些乞丐,流浪汉待着的地方,平时上街去乞讨,晚间便宿在路旁。去找这些人问问,可曾有人见过沈家娘子。” 温言交代下去,还没出发,玄参火急火燎的回来带回一个消息:“殿下,温小娘子,我从掌柜的那还听说了一件事,”他停下来开始大喘气。 萧景和一拳砸过去,怒道:“你给我一口气说完!” “不只是沈家娘子不见了,从去年到如今,汴州已经有十数个妇人丢失了。只是因为都没什么关联,大家伙也没往心里去。她们当中有小吏的娘子,还有富商的小妾,总之各种身份都有啊。” “小吏的娘子也有?”温言问了一句,玄参点点头。 “怎么了?” 温言按了下太阳穴,吐出一口气道:“普通人是不敢对官宦的娘子下手的,能把小吏的娘子也拐走,十成十就是官府的人。” “温小娘子,那现在该如何啊?” “找汴州刺史。”温言正欲开口,萧景和就率先发声了。 还挺上道,温言浅笑了下。 萧元清得知他们要去找汴州刺史,只是稍微皱了下眉头便不管了,道:“是该让太子殿下磨练磨练了,年轻人的事,我也管不了了。” 想到些什么,他叫人往下传了话,“给汴州刺史提个醒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太子殿下有名无实,那也是一朝太子,由不得他轻慢。” 接到下人来报的汴州刺史半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个空壳太子能奈他何,他撒了把鱼食丢在池塘里,吩咐小人道:“去跟三郎说一声,叫他把人藏好了。” 萧景和他们等了许久才把人等来,汴州刺史穿着深绯色官服,清瘦的身子弯了下去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殿下中停汴州,有失远迎,此臣之罪过。” “好了好了,起来吧,本宫今日来是有几件事问你。” “殿下请讲。” 看了温言一眼,得了她肯定的萧景和开口道:“本宫听闻汴州已有数十个妇人走丢,时隔一年余,谢刺史治下的官府还不能有个解释吗?” 果真是为了此事,谢刺史面上不显,道:“人口走失这是各州常有的事情,十几人也并不算多。臣确有让下属去追查,只是苦于无果,还望太子殿下明察。” “十几人还不算多?那你告诉本宫多少算?”萧景和听的冒火,感情这些个地方官不把人当人是吧。 “殿下莫要动怒,臣不过是说了句实话罢了。且臣斗胆说一句,此事乃是汴州治下的事,是非因果自有汴州大小官员处理,太子殿下事务繁杂,还是莫因此等小事伤神了。” “你!”萧景和被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言头一次知道世上还有这样胆大的人,别说是萧景和,她都有些被气到了。一个臣子敢让太子殿下不要多管闲事,他是嫌命太长了吗? “中州刺史统辖人口不过两万多,居于四品官,能有这样的勇气和当朝太子对峙,温言佩服。” 汴州刺史没见过温言,不知是何来路,一时没有开口。 “大梁这些年氏族确实厉害,作为陈郡谢氏出身的刺史想来也是骄傲自矜的,不然也不会这样跟太子说话了。不过我记得,先帝曾下旨不论何时以皇族为首,皇族居于世家前,刺史此举可是对先帝旨意有所不满?” “何况论起品阶,超一品的太子殿下问话,区区四品官还敢顾左右而言其他,出言顶撞。谢刺史莫不是觉得以下犯上这个罪责不够重,还是觉得身强力壮,顶得住大理寺的刑罚?” “顶撞太子,藐视先帝,这两个罪名足够摘了刺史的脑袋吧。” 温言真的觉得不可理喻,难道这些等级秩序分出来是闹着玩的吗? 汴州刺史看着温言一步步逼近,冷汗都往外冒了几滴。单凭那些话不至于让他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温言身上的气势过于凌厉,那双幽深乌黑的眸子好似有不尽的威压,就像是多年的上位者。 最后他竟直直的跪下了,“臣知罪,还请殿下恕罪,饶过臣这一回!” 反转来的太快,萧景和都没有反应过来汴州刺史就给他跪下了。 温言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问。 “你知罪?知罪还不快从实道来!再敢糊弄本宫,本宫砍了你!”温言是给他壮胆了,现在气势上萧景和完全没有问题。 汴州刺史到底老成,还没有彻底糊涂,咬牙道:“臣真的不知,不过殿下放心,臣立马增加人手去查,尽快给殿下一个结果。 第十八章 从府衙出来后温言还是憋了一肚子的火,丢掉那些年的清冷教养一个劲的骂那汴州刺史。 “当真是欺人太甚!身靠氏族又如何,一方百姓官还真当自己是土皇帝了不成!半分规矩体统都没有!” 其余三人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怒火烧到他们身上。 萧景和想上去安抚她一下,手端在腰间几次都探不出去。 就刚在里面那一会,他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玄参说过的温言比他这个太子殿下还像太子殿下。今日的温言确实是颠覆他的认知的。 江南宅中养出的应当是温柔似水,皎洁如玉的小娘子,起先他以为温言是这样的,见了她另一面才知道,原来这样温柔的人收拾起人来才是最可怕。 萧景和往前迈了一步,道:“你这样生气里头那个老东西也看不见,无须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再者,被轻视的是我又不是你,消消气罢。” “殿下也是好脾性没当场发落了他。”温言斜睨他一眼,恨他有些不成器,一个太子能让下臣噎得没话说。换做是她,这等以上犯下之人就应当立刻削去官爵,打入天牢。 萧景和不知道怎么跟她讲,手抬高了几分,“你……” “殿下,有人来报,槐花巷子里有个乞儿见过沈家娘子。” “马上将人带回客栈。”温言先发了话,把萧景和没说完得话给堵了回去。 萧景和叹了口气,还是过些时候再跟她说吧。 他们带回来得那个乞儿说了沈家娘子是被人塞上马车带走了。 “那日天色都很晚了,我一个人睡在角落里也没人注意,亲眼看着沈家娘子被人蒙了嘴带走。我原先去过八珍斋要饭,沈家娘子给我塞过几回东西,所以才识得她。” 萧景和听了个大概,问了他一句:“你现在说出来了,之前有人打听怎么不说?” 沈生和八珍斋的掌柜都找过,槐花巷子也来问过,这小乞儿可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似有些为难,小乞儿脏兮兮得脸上露出几分嘲讽,“因为就算我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能拿那人怎么样,只会平白多葬送两条性命。” 温言目光有些锋利,试探性的问:“所以你是知道那人是谁的?” 乞儿梗了下脖子,年纪不过七八岁眼里却闪着不容忽视的坚毅,“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前提是你们要将坏人绳之以法,救出沈家娘子!” “你怎么知道我们便有本事抓住那人呢?”萧景和笑着问了句。 “我捡到了侍从的腰牌,找人问了,你们是长安的大官儿,你们一定有办法救出沈家娘子的。她是个好人,不应该落在那种人渣手里。” 萧景和扭头看了下温言的脸色,对这个小乞儿还有了几分欣赏之意,他道:“你这样小的年纪,胆子倒不小,我们可以保证把那个人渣抓出来,现下你可以说他是谁了。” “汴州刺史之子,谢瑄。” 房间里传来劈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玄参在门外心是一颤一颤的,把房门死死拉住,生怕萧景和一个冲动提刀去把汴州刺史和他儿子给砍了。 这声音已经持续了一刻钟,中间始终夹杂萧景和骂人的话,来来回回其实也就那么几句。 “简直是欺人太甚!堂堂父母官做出这样为祸百姓的勾当,还有王法吗!” “那老东西别让本宫捏住把柄,找到证据,不然本宫一定弄死他!” “天天被那些朝臣参,本宫这回也要参他一本!” 温言没管他,由着他在里面砸东西,反正砸完了萧元清会给续上的。 她叫人给乞儿换了身衣裳,沐浴过后安置在客房里。 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小乞儿抱着衣服到处看着,坐也不敢坐,关注每一个人的动向。 温言给他送了些吃的过来,拿着帕子给他绞头发。 还没碰到他,小乞儿立马跳了起来,慌忙挥舞着干瘦枯黄的胳膊,“贵人不可,我这等贱民怎敢劳烦您,我自己来便是了。” “什么是贱民?”温言笑着问了他,拉着人到床沿坐下,“你这么小流落街头,终日乞讨为生,受过沈家娘子的恩惠能为她说出实话,在我眼中便是个小英雄,正直勇敢,怎么会是贱民呢?” “我同刚才那个阿兄商量过了,晚些时候送你去八珍斋的掌柜那里,日后你就在八珍斋打打杂,再不为吃穿烦忧,可好?” 温言曾经有过一个亲弟弟,不是大燕的那位陛下,是她一母同胞的嫡出皇子。他的到来让整个大燕有了希望,料定之后会是太子,陛下。 在所有人的寄予的厚望当中,七个月的嫡出皇子夭折了。 如果他还在的话,跟眼前这孩子的年纪差不多,温言看见他,确实也是柔和了不少。 小乞儿听了她的话,连忙问:“真的吗?”语气里的殷切期盼让温言弯了弯嘴角,“自然。” 把他这边安置好之后,温言把去找人的那几个侍从都叫了过来,在他们面前绕了好几圈才停下道:“腰牌这种东西丢了,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如今是被那孩子见到了,模模糊糊的猜出身份,日后回了长安再丢了,保不齐就要成为别人陷害你们主子的罪证。做人做事还是警醒些好,省的下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底下几个大男人被她说的脸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萧元清隔着老远看见,忍不住轻笑,“这位温小娘子一路上给人的惊喜着实不少。” “你说有了她,日后东宫会不会有些变化?” 下头人听了,道:“家主未免抬举她了,一个女子能改变什么,不过是依仗着殿下的喜爱作威作福罢了。” “依仗殿下的喜爱?”萧元清摇了摇头,这些人到底还是没有看明白,现在他们的太子殿下已经是被温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了。 训完了人,温言抬眼见了萧元清,便过来跟他说话,“见过中书令。” “温小娘子。” “方才那八人,回了长安以后大人就给了东宫吧。”要不是有着拉拢人的心思,她才不费那口舌去训,别人家的侍从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萧元清:“……” 他的笑意僵滞,这是,明目张胆的来跟他要人? 温家怎么个个都不按套路出牌。 他想反驳些什么,张了张嘴被温言给堵回去了,“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兰陵萧氏侍从众多,也不缺这么几个。契书什么的,也不劳大人费心,回了长安东宫自会派人去取,多谢大人。” 说完温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元清活到这个年纪没想到还能被小辈气了一把,什么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里面砸了那么久的东西当他没听见吗?萧景和什么时候还有出息要侍从了? “真是,竖子无礼!” “家主,那给还是不给?” 萧元清叹了口气,“给。”能不给吗,那小娘子手段颇多,他若是不给她能想出几十个法子达到目的。 江宁温家出怪胎。 萧景和发了半个时辰的脾气消停下来发觉不对劲,怎么没人来劝他消消气,哄哄他? “玄参!”他扯着嗓子叫了一句没人应,撩起衫袍往外走。 大堂一群人都用上膳了。 用膳竟然不叫他这个太子殿下。 “玄参!给本宫滚上来!”萧景和把栏杆拍的直作响,玄参一根鸡腿还没啃完就马上过来了,随意拿袖子抹了把嘴上的油光。 “殿下怎么了?” 还敢问他?萧景和踹了他一脚,然后揪住玄参耳朵道:“呵!你说怎么了,本宫在里面气的七窍生烟,你啃鸡腿啃得可还开心?用膳都不叫本宫!” 玄参委屈得不行,道:“殿下这不能怪我,是温小娘子说的您正在气头上,想来饭也是吃不下去的,让我不必通传。” 听到是温言的吩咐,萧景和浑身气焰下去了一半,又有点不甘示弱,道:“她说不叫便不叫?谁是你主子,你吃的是谁家的俸禄?” “温言呢?” “温小娘子在二狗房里。” 萧景和皱皱眉头,怎么还会有这样难听的名字,“二狗是何人?” “那小乞儿。” 他过去的时候,温言正好出来,见了他就是一句:“可是东西砸完了还要续上?” 萧景和被噎得无话可说,哀怨的看了她两眼,把玄参扯了过来。 觉得自己倒霉至极的玄参吧唧两下嘴,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鸡腿味道,被萧景和一踹才开始说话,“回温小娘子,殿下气已经消了,体力消耗过度有些饿,出来用膳没见着您便过来寻了。” 温言听了他话,戏谑的瞥了下萧景和,太子殿下傲娇的很,把头偏在一处硬是不说话。 “这样啊,我也没用膳,你去叫掌柜的送些清淡的饮食送到我房中。” “不要清淡的,我要大鱼大肉。”萧景和嘴刁,一顿没肉活不了。 玄参后退了两步,左右看了两位主子,小声问:“所以到底是要什么样的。” “殿下才动了肝火,不宜食油腻,且天色已晚,大鱼大肉的怕是消化不良,清淡为宜。”温言发了话之后,玄参立马就跑了下去,生怕再被捉住折磨。 第十九章 萧景和还在使着气,面前堆满了吃食也不动,昂着头等着温言哄他。 没错,太子殿下心智尚未成熟,需要人哄才能吃饭。 温言才不惯着他,爱吃吃,不吃饿的是他自己。她让茵陈给自己舀了碗清粥,小口小口的喝着,还时不时感叹一句:“这粥熬的不错。” 萧景和哪受过这种待遇,想他从前在东宫,稍稍有一点不开心,宫人便窝作一团上来哄着安抚,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开心闹绝食伤了自己的身子。 “你就不能哄哄我吗?当真眼看着我不吃?”萧景和憋不住了,开口质疑温言。 “殿下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饿极了自然会吃,何须要我来哄?”不吃他这一套,温言安静的喂饱了自己,让茵陈去叫下面的人进来。 来人是个姑娘家,温裕拨给温言的八个侍女中的一员,名唤墨玉。 墨玉颔首进来,见两位主子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气急败坏,自顾汇报了情况。 “回娘子,四珠已经守在了谢瑄的别院,青玉她们也已看住了谢府的侧门和后巷,保证不会给谢瑄逃走的机会。” “很好,你们的本事确实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下去吧。” “是。” 萧景和明显的愣了一会,他问温言:“什么意思?你已经找到谢瑄藏人的地方了?” 温言淡淡的点头,拿起帕子沾了沾嘴角,道:“殿下发脾气那会,我便叫了墨玉她们去查。温家出来的人也还有些能耐,没叫我等太久。明日一早,我会再增派人手守住别院和谢府,届时我们直接去谢府拿人即可。” 萧景和只觉得,这女子实在冷静的可怕。同样是知道了凶手,他顾着大发脾气,温言却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儿吗?”他有些后怕,脊背都开始泛凉。他这是娶回来一个什么人啊。 自始至终温言都没什么表情,听了萧景和的话,她眉梢扬了下,眼角弯弯,“殿下觉得呢?” “汴州刺史胆敢大不敬,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他的。送往长安的奏疏我已写好,待会送来殿下这里您署名便是。” “明日还要借玄参一用,”温言把目光投向他那里,玄参莫名有些心慌,可别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拿着东宫的腰牌去把所有走失娘子的夫君都请到谢府去,最好是再请些汴州刺史的仇敌。包庇亲子,作恶多端,藐视东宫,以身试法,我要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温言的眼神和萧景和初见她一样的寒冷刺骨了。 萧景和嘴唇有些干涩,他舔了两下,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温言又迅速低下头,轻声问:“没有必要如此决绝吧。” 温言手上动作一顿,冷笑开口:“若是不能一击击倒敌人,留给他喘息的机会,下一次被扑倒的就是我们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温言不会给谢家这个机会的。 萧景和掩在袖中的手有几分颤抖,他是害怕的。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温言。温柔清冷只是她的表皮,遇上敌人她内心最深处的狠厉会被完全激发出来。 天色大亮,不见朝阳,层云密布的天气似乎在昭示些什么。 汴州刺史听闻太子和中书令齐齐驾到的消息,立马来了前厅迎上,对着萧景和还好,看见萧元清也还过得去,被温言一盯,他是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总感觉的此女气势还要甚于昨日。 “这,不知三位今日来府有何贵干?” 没搭理他,温言冷着脸摆了下手,墨玉直接冲进内宅把谢瑄给拎了出来。 说拎可能还有些不恰当。墨玉昨日知晓事情始末的时候,心底那也是怒火中烧,世上竟有如此无耻败德的人渣。 她打退了谢府来拦的下人,直接把还在睡梦当中的谢瑄揪着头发扯出来。 “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我是谁么!敢这么对我我让我阿爹砍了你!” “谢家三郎口气还不小,当着某的面要砍东宫的人,陈郡谢氏真是好家风,好教养。”萧元清负手在后,这几日萧景和他们的事他没有插手,今日过来只是为了看热闹。 同为氏族,彼此之间拉扯踩踏都是常态。这几年大家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暗地里抓住别家的痛处就往死里整治。眼下陈郡谢氏的族人闹了这样的丑事,别的不说,他这位兰陵萧氏的家主怎能不来嘲讽一番。 这样回了长安以后谢家那老东西在他面前也得低一头。 汴州刺史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奈何人家是家主官阶还比他高了不少,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骂自己的儿子。 “小畜生快给我住嘴,太子殿下和中书令面前岂容你放肆!” 谢瑄是汴州刺史最小的儿子,平日也被娇惯坏了,嘴上没个把门,嚷嚷着:“阿爹你糊涂了吧,就这么个废物太子有什么好怕的。” 萧景和这回被骂了一点都不生气,因为他知道这小子嘴贱的后果是什么。 “掌嘴。”身旁人开口就是两个字。 “娘子,多少合适?” “二十。” 这世道不能乱说话,不然下场就是被啪啪打脸。 墨玉功夫厉害,手劲更是没话说,下完手之后谢瑄脸肿的老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纵然怕温言,自己儿子被欺负成这个模样,汴州刺史也忍不下去了,“敢问犬子做了什么叫几位这样生气?是否该给下官一个解释?” 萧景和颇为无奈,都这个时候了还在装模作样。及时认了让温言少废些力气说不定她还能心情好的手下留情。 最终他摇了摇头。 温言不是个话多的人,直接喊了玄参进来。 进来的人包括所有被带走的女子以及她们的夫婿,还有汴州有声望的父老。 看见那些人汴州刺史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无力的往后退了两步,心如死灰。 得了萧景和首肯,玄参开始讲述事情过程:“回殿下,中书令,谢刺史以及各位父老。今日我们带人搜查了谢三郎君的别院,在当中找到了一年多以来汴州走失的良家女子,共计十二人。” “这十二名女子被关押在别院当中,供谢三郎君及其同伙淫乐。谢三郎君一是派人看守,二是出言威胁,若是她们胆敢有逃的心思,便杀了她们的夫君与孩子。” 这世上总会存在极致的恶,总有人存着最下流最无耻的恶癖。谢三郎君和他那些同伙的恶癖便是玩弄嫁了人的良家女子,尤其是,生育过的少妇。 谢瑄生性好色,常年流连花街柳巷之地,却总还不尽兴,后来听人提了这龌龊法子,便真的做了起来。 在他眼里,他老子是汴州城的王,没有他做不了的事,只要他想再做的隐蔽些,没人能惩治他。 时下大梁蓄妓之风盛行,宾客之间交换家.妓也是存在的。这样的风气经由谢瑄他们改造了之后,便是抢夺良家女子强行调.教为家妓。 那处别院用来招待过多少次宾客,这些女子便被送出去多少次。 “起先别院中是有十七名妇人的,在这一年多里,有三人自尽,还有两人在逃跑过程中被下人打杀身亡。” 不知何时,谢府盘旋着女子哭泣的声音,起先是小声啜泣,逐渐演变为嚎啕大哭。她们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强烈的恨意破出胸腔。她们本来有自己幸福美满的家庭,夫君温柔,孩儿可爱,美好的一切都被谢瑄这个畜生给毁了。 “汴州刺史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似乎没有被这悲伤气氛感染,温言依然冷静的问话。 “臣,没有。”汴州刺史早就跪坐在地上了,这样违背纲常,天理不容的罪行,他救不了谢瑄的。 “你没有的话,我便继续了。”温言莞尔一笑,拍了拍手,又是一批人进来。 萧景和在她身后扯了两下她的广袖,小声问:“这些又是什么人?” 温言瞪了他一下,脚往后抬踹他,“你给我到一边去,别打扰我。” “这些人刺史也应该很熟悉,虽说满朝文武谁手里没点脏事,但你如此不幸撞到了殿下手里,别怪我们将你连根拔起了。” “种种罪行殿下已经写在奏疏中送往长安了,我想刺史心里也有数,不必我们再多言,就等着被押回长安,由刑部侍郎,御史中丞,大理寺卿三司推事吧。”【1】 她的话犹如千斤锤砸在汴州刺史身上,让他粉身碎骨。他心里有数的,卖官鬻爵,私受贿赂,贪赃枉法,够摘了他的项上人头了。 谁都没想到,在汴州作威作福了十多年的刺史仅仅三天就被太子殿下扳倒了。 那些妇人都跪下哭着高喊:“多谢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萧景和从来没有这样被震撼过,不是因为一出生就有的高贵身份,无关那些唏嘘吹捧,这一刻他是救了许多人真正为子民所敬佩的太子殿下。 他似乎明白了这个身份所赋予他的责任,因此而无比振奋。 萧景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拉着温言的手不放,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多久,谢瑄再次把他拉入了泥潭当中。 “萧景和你算哪门子的太子!除了一纸诏书明白身份你还有什么?没有临轩册命,没有朝见皇后拜谒太庙,没有会见群臣宫臣上礼,你连个像样的册封大典都没有,若不是孝章皇后死前苦苦哀求陛下,你以为你这样的庸才真的可以入主东宫吗!”【2】 萧景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希望回到他阿娘仙逝的那一天,告诉她,我一点都不想当太子。 -------------------- 作者有话要说: 【1】三司推事是唐朝审理地方或中央大案的一种制度 【2】参考唐朝册封太子流程,参考百度百科 第二十章 孝章皇后王氏,于平嘉十四年薨逝。 那个怨恨自己丈夫半生的女人在离去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了大梁皇帝陛下,立他们的嫡子为太子。 皇帝念在多年夫妻,成全了孝章皇后,下了诏书和册文封萧景和为太子。但他没有给出一个太子该有的颜面,册封大典,太子册宝一概没有。 所有人都说萧景和失了圣心,是个有名无实的空壳太子。 温言知道萧景和没什么雄才大略,她做好了一切准备替他扫除障碍,只要他心思正能成才。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背后是这么个情况,连太子册宝都没有怎么可以被叫做太子啊! 没有拜谒太庙,就代表这个太子是不为皇室先祖承认的。 温言在船舱中闷了整整一日都没有出来过,手里捧着的书一页未翻。 “我现在明白为何那些人敢对萧景和那样无礼了。” “怕是我挑了所有皇子当中最不可能称帝的那一个。” 寒丘出来冒了个头:“你也不必过于悲观,老话怎么说的来着,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公主殿下,坚持啊。” 温言把书往窗外一扔,正好砸在玄参脸上,他也不敢说什么,瞥了一眼萧景和就默默的走开了。 “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温言难得的红了眼睛,谁不愿意做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以前在大燕是迫于无奈走上朝堂。她何尝想批奏疏批到子时,寅时再去上朝。她又何尝想被群臣责骂,被亲信背叛。 她借尸还魂到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想回去报仇,这股子信念让她走到现在。萧景和不懂的她可以教,他不会做的她来做,只要他是太子,他是离那把龙椅最近的人,温言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就都有意义。 可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她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却告诉她或许萧景和是离帝位最远的人,这不是在磨灭她所有的希望是什么。 温言趴在桌子上,眼泪顺着鼻尖往下落,她把头整个埋了下去,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战无不胜的公主殿下要被打败了。” 房门被叩响,萧景和守在门边,声音清浅又小心:“温言,你饿不饿,我给你带了芙蓉糕和百花糕过来,茵陈说这是你爱吃的。” 里面没动静,萧景和垂着头,小小的在门外踱步,时不时的看看。 他想了下,绕到窗边去,身子没露出来,把糕点放在了边沿上。 “吃点东西吧,你一整日都没出来,身子受不住的。” “我知道你怪我事先没同你讲清楚,第一次从谢府出来我其实是想跟你解释的,但是……”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废物,当了这么多年太子除了吃喝玩乐,斗鸡走狗什么都不会。”萧景和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你那么聪慧美丽,跟着我这样的人心里不舒服,我理解。但是你放心,就算我不能让你当太子妃,以后也只会有你一个娘子,我会对你很好的。” “长安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我们回去以后我带你四处走走,你肯定会喜欢的。若是腻了,我便进宫求阿耶放我们出去,我带你游山玩水,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从玩说到了吃,从吃说到了住,温言起身走到了窗边,静静的听他讲。 繁华遥远的承诺说的太多,最是赤诚的点点滴滴就更加可贵。 寒丘安慰着她:“你看,虽然他是很不中用,事事都要你操心,可他待你的心是好的。尽管现在他还没有爱上你,依然会为你打算讨你开心,这份赤诚不是谁都可以有的。” 温言头靠在窗舷处,释然的笑了一下,做人还是不能苛求太多。而且,造成这一切的并非是萧景和,他又何尝不是受害者。 “芙蓉糕太甜了,我不喜欢吃。” 萧景和起先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把头从窗边探进去惊喜问:“你说什么?” 这一瞬间,两人的脸贴的很近,鼻尖相对,萧景和又闻到了馥郁淡雅的香味,芳馨入鼻,面如海棠春色。细腻莹白的肌肤似乎将他带回了温府的那个夜晚,旖旎香艳。 灭烛解罗裙,举体兰蕙香,兰蕙香,解罗裙,解罗裙…… 萧景和很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鼻尖似乎又有一股暖流流出,心跳快到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又在想什么?”温言拍了下他的脑袋,直接把他打醒了了。 “啊?那,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萧景和别开眼睛,手放在背后攥的死死的。 怎么古古怪怪的?温言蹙眉道:“我不饿,你进来吧。” 看着萧景和进了船舱,茵陈和玄参在外面放宽了心,狠狠的松了口气。 “温小娘子可算消气了,上船那会她眼里跟千年寒冰似的,被她看一眼浑身冷汗直冒!”玄参打从上来就一直担惊受怕的,十分怀疑两位主子动起手来,一个不开心把自己丢到海里喂鱼取乐。 茵陈和他心情差不多,拍了拍胸口问:“对了,二狗你安置好了吗?” “那当然,温小娘子交代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办不好?” 茵陈拍他胳膊,让他别得意忘形。“那谢家父子当真是禽兽不如!好在娘子们都得救了,日后便可以安心稳定的过日子了。” “怎么可能,”温言无奈的看了萧景和一眼,道:“这世上夫妻间的感情本来就是说不准的,对女子的要求高之又高,那些娘子们的夫君还肯要她们已然是万幸了。” 萧景和不明白,“为何?” “你脑子进水了吗?那些娘子被逼着失身那么多次,在家人眼中已然是不洁了。纵然她们的夫君有像沈生那般爱妻如命的,可以不介意这些事情,她们自己心中不会难受吗?在日后的相处过程中,夫妻之间若是有一点点的摩擦,她们都会怀疑是此事带来的后果。” “再说的厉害些,她们曾经侍奉过的男子不在少数,日后碰见了,说出去了,没准连命都留不住。” “你以为我们将她们救出便能使她们回归正常生活,殊不知,在被带到别院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已经被毁的一干二净了,无论她们是否失身。” 萧景和沉默良久,生出无边悲悯,那些娘子什么都没有做错,因为被坏人看中了,从此跌入深渊,夫君弃之,孩儿厌之,外人鄙夷之。 “就没有保全的办法吗?” 温言轻笑了下,“上上策便是自己提出和离,保全夫家颜面,自己也还能留住最后一分识大体的名声,更多的收获些同情和怜悯,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听她说完,萧景和整个人都蔫儿下去,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原来人情世故这样厉害,很多事情完全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美好。 摸了摸他的头,被他打开了,温言继续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啊,对女子百般苛求,又要她聪明贤惠,又要她美丽温柔,还要识大体不善妒。哪怕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也要为这世道世故世俗所牵制。” “太子殿下啊,你要懂的真的太多了。” 为上为君者,心思善良懂得怜悯很重要,但更重要权谋心机手段一样都不能少,否则所有美好的品质都会成为敌人摧毁自己的武器。 萧景和太难受了,心中堵着一块大石头,烦闷的起身转悠。 “我怎么那么想打人呢?”他发出疑问。 说到这个温言想起来了,“回了东宫之后殿下开始学武功吧。” 萧景和:“??!” “你说什么?”他斗鸡走狗混玩了这些年,好好的学什么功夫,他是那块料子吗?别的不说,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我是会功夫的,难不成日后遇到危险了,殿下还要我一个女子保护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练了几日的功夫,以前的底子全都回来了,她私下问了寒丘,寒丘说,这是对于能力较强者的奖励。 她第一次觉得这系统还比较靠谱了。 萧景和支支吾吾半天,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好的。”两个字被他说的委屈至极。 “天色已晚,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站住。”温言起身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往床榻边走,“留下来陪我一同睡吧”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萧景和眨巴两下眼睛,大脑一片空白,任由温言动作。两人到现在,除了在温府那一次发生过实质性关系之后,一直都是分房睡的。萧景和有点心慌又有点激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平躺在床榻上了。 “你再安慰安慰我吧,说些好听的话。”温言发现被人哄确实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以前除了孩提时被阿耶阿娘娇惯,再没人哄过她。她忽然有些想念温裕夫妇,他们真的很好很好,温言想,尘埃落定之时,把他们接来长安吧。 萧景和自己也喜欢被哄,知道这个时候温言想听什么样的话,便开了口:“虽说你脾气不好,性格凌厉,总是不太近人情,但嘶!”但是还没有说出口,萧景和就被温言狠狠的掐了一把腰间。 “但是!你其实心地很善良。你偷偷塞钱给掌柜的我看见了,明明叫我不要多管闲事,自己还是忍不住帮沈生一把。二狗那么小,你怕他以后会被有心人报复,提前把他送到八珍斋安排好了后路,给谢家放了话胆敢伤害无辜之人会让他们后悔。” “给那些娘子们留了不少钱财,叫墨玉几人给她们夫家传了消息,善待自己娘子。你偷偷做的这些事,我其实都知道,你是个好人。” 说着说着,萧景和感觉胸口一片温热还有些湿润,温言趴在他怀里小声抽泣。 屋子里灯还留着两盏,萧景和感受得到怀里人肩头微微耸动着,他试探性的伸手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其实自己内心慌得不行。 你别哭啊!你哭了我怎么办!我不会安慰人啊!我衣服都湿了,怪难受的。 渐渐怀里没了声音,萧景和松了口气,可抱着抱着就有些不对劲了。 萧景和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身体慢慢变热,无名之火往身下和脑子里涌,最要命的是,温言还问他了。 “你想做什么?” 他今年不过十九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温香软玉在怀,他还能想做什么。 “我……” 剩下的话全被温言用嘴堵住了。 第二十一章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风流了一把的萧景和第二日格外神清气爽,看见谁都是面含春色,笑意盈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昨夜是在温言那里歇着的。 这大好的心情也只持续了半日,睡醒之后的温言直接叫人送了一箱子书到他那里去,说是,先天不足,后天来补。 萧景和哀怨的看了温言一眼,好歹昨夜还温存了一回,今日就是这样无情,勒令他在回长安之前把所有书给看完,每隔三日她就会来查验。 温言说了,查验不过关,就把他丢到海里喂一刻钟的鱼。 萧景和那个怕的啊,连夜苦读,眼下都熬出一大片青黑。 一熬到了亥时,玄参在一边研墨侍读,见萧景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念书,登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真是岂有此理!温小娘子着实是过分了些,殿下您可是东宫之主,纵然有名无实那也是天皇贵胄。温小娘子这般逼您,您就不想着反抗吗?” 萧景和被说的有些动摇,他在长安的时候也是一方小霸王啊,这如今被一个小娘子管的死死的,以后人家可怎么看他。 想着想着手里的书就放下去了。 玄参觉得有戏,就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了:“虽说温小娘子是为您好,可这都三日了,殿下本来喝了温老爷给的药夜间能睡得好些,现在却是睡不了两个时辰。您就试着硬气一回!看看温小娘子能把你怎么样。” 越说萧景和越觉得有道理,之前还被萧元清那老东西嘲讽夫纲不振,他这回就振一个给他看看! 不过就是个小娘子,现在都是他的人了,她还能翻天不成。 “不看了!睡觉!” 很快萧景和就为他的硬气付出了代价。 三日之期已到,温言看今日好天气,把萧景和叫到了甲板上,备好了软榻吃食准备抽查他。 “你这几日看的是什么?”温言小口抿着茶,问萧景和。 萧景和不着声色的后退了一小步,“礼记。” “礼记经解篇,背。” 萧景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个昨日才背过。 萧元清在不远处看着那默背经书的太子殿下,心中涌起了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欣慰,那个不学无术胸无点墨的太子殿下,竟也开始用功了。 才对他刮目相看,下一刻萧景和就破灭了他的欣慰。 “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兼利……与,”下面是什么来着?萧景和看了下温言的脸色,一紧张更是想不起来了。 都怪玄参,昨夜迷惑他心智,要不然他就可以多温习几遍这一篇了。 萧景和急的脑门上直冒汗。 不远处玄参微咳了几下,试图让萧景和硬气起来。他自己被温言轻飘飘的眼神扫了一下,便缩着脖子装鹌鹑去了。 “我,本宫想不起来了,今日便算了吧。” 本宫?温言叩桌子的动作停下,眉梢扬起几分。这还是头一回萧景和在她面前自称本宫呢,稀奇了。 “我记得之前我同你讲过,若是查验不过关,便丢你下海去喂鱼,你觉得,我是吓唬你的吗?” 温言步步紧逼,萧景和有些扛不住了,内心深处似乎有一只怪物在呐喊:上啊!这是见证你男子尊严的时刻,此时不硬气,日后再无翻身之日! 萧景和梗了下脖子,直视着温言双眼道:“那又如何,本宫是太子,想背便背,不想背便不背!本宫今日把话撂这了,女子以夫为天,你现在是本宫的人了,日后在本宫面前要温顺些,不然本宫可是要罚你的。” “你试试。” 温言一把揪住萧景和的耳朵,把人往下拽了挺远,惨叫声绵延起伏。 “你你你!快放手!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萧景和都要哭了,这小娘子的力气是真的大啊,他耳朵都快掉了。 甲板上的人都被温言吓傻了,那可是太子殿下啊,怎么敢放肆成这个样子。 茵陈都快急哭了,想上去拦住温言又不敢,一双手停留在半空中都不知道如何动作,跺脚道:“娘子你快放手,那可是大不敬啊!” 玄参鹌鹑也不装了,叫着:“温小娘子我劝你速速停手!这,这这可是太子殿下。” 萧元清气的胡子都吹歪了,“放肆!大胆温言!敢对太子动手,你学的规矩何在!” 以前嫌弃归嫌弃,骂归骂,人家萧景和自己也乐意。现在性质不一样了,直接上手可还行,真要伤了萧景和谁来负责。萧元清最是重体统规矩,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任凭一船人怎么叫唤,温言就是不撒手。这两天给萧景和的好脸色太多了,都叫他开始得意忘形了,一口一个本宫听的她直冒火。 反正他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她现在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太子殿下今日很是硬气,怎么,觉得温言脾气好些了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萧景和再一哆嗦真的眼泪都快留下来了,“我错了,真的错了,我马上便回去温书,疼。”最后那个字说的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温言手一松便叫他躲开了。 “我,我,我马上回去。”萧景和现在活像只受了惊了小兔子,红着眼睛委屈巴巴的走了。 玄参忙不迭的跟上。 茵陈跑过来苦着脸道:“娘子啊,再怎么说那也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啊,您倒是收敛一些,要打也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 才过来的萧元清一听这话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这是什么话?果然主仆两一个货色。 “温小娘子,某劝你还是收敛些为好,现下还未回京你如此这般我们暂且不同你计较。回去了以后你再胆敢殴打太子,休怪某和满朝谏臣不留情,参你一个以下犯上!” 温言从来都不是被吓大的,她看着萧元清道:“中书令如今年过五旬,成亲多年想来也是很久没有与夫人亲热过,眼下不能理解我与太子夫妻之间的情趣,温言晓得,不会怪您的。” 留给萧元清一个潇洒的背影,温言回了自己房中。 “这,这说的是什么话?”萧元清这会子气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萧景和一口一个夫妻情趣,温言也来一个夫妻情趣,两口子商量好的吧。 “商户女子粗鄙不堪!”萧元清狠甩了下袖子在原地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自打被温言揪了耳朵,开了先例之后,萧景和这一路上的磨难就没少过。 今日被揪耳朵,三日后被挠脸,再三日后请家法,没错,温言制定出的家法。 萧景和这个太子当的一天比一天窝囊,却是再也没有勇气反抗了。 上次的教训让萧景和留下了终生的阴影,事后他还把玄参拉过来教训了一顿。 “都怪你!要不是你撺掇我去反抗,我至于耳朵都被揪肿了吗。可怜我一世英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自己娘子打了,我可怎么活哟!”萧景和一边寒窗苦读,一边还要接受温言每隔三日的考验,生生瘦了一圈下去。 好在温言保留了最后一丝的人性,没有真的放他下去喂鱼,每日里的膳食丰盛的不像话,让萧景和吃荤吃了个痛快。 他想吃的荤也不止这个。 打从那春风一夜之后,温言再没留下他睡过,二人依然分房,惹得萧景和终日抱怨个不停:“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好好的美娇娘待在自己身边,看得见,吃不到。好不容易吃了一回荤,接着素了半个月,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这抱怨传到温言这边,她笑了笑,没搭理萧景和。 只是那天夜里叫了萧景和留下。 “你整日不好好读书,瞎想些什么?”温言捧着书问他,眼神没递过去半分。 书比他好看是吧。萧景和聚拢眉峰,道:“我哪有瞎想,你不能冤枉我。” 温言笑出了声,“冤枉?”她语调高了起来,尾音带着丝丝轻佻。“我怎么冤枉你了?” 她靠近了萧景和一点,吐出的热气散开在萧景和耳畔,白皙如玉的精致脸蛋映在灯火下,妩媚勾人。 萧景和哪里受的住这样的场景,拳头捏紧了几分,睫毛微颤,“你,你勾引我。” “那你愿意被勾引吗?” “愿意。” 管他后果是什么呢,萧景和只有一个想法,美色当前,就算这是吸人精元的狐狸精他也认了。 ==================== # 长安行 ==================== 第二十二章 历时一个月,温言终于到了大梁都城长安。 以前总是在书上看或是听人提起,长安是一座无比繁华的城池,美酒轻裘,鲜衣怒马,名花玉楼,此间风流。 真要比起来,大燕的定京也是比不过长安的。 温言坐在马车内,素手挑起车帘一角往外看着。江宁已然是繁华的不得了了,比起都城来,总还差了点味道。起码江宁的街道贯不会像长安这样宽广热闹。 从朱雀大街一路过来,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往来行人之中,不止汉人面孔,异域风采岂止几处。 萧景和在一边跟她解说:“你看这么人里面,有普通百姓,有高门权贵,还有科考士子,西域胡商。”话说的好好的,没一会萧景和的手便不安分了起来,捉住温言的手不放。 “你做什么?松手。”温言寒声开口,这人当真是不能多给些好脸色,太过容易得意忘形。 显然萧景和忘了上次的教训,在他心里,这已经到了长安了,到了他的地盘就该他做主了。摇了摇头,他道:“不松,等会从承天门入了宫,你且在东宫等着。我先去甘露殿拜见阿耶,把汴州刺史那事交代清楚,然后便向阿耶请旨,册封你为太子妃。” 温言笑了笑,心里没多大感触,到了现在萧景和还是固执的让她做太子妃,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还是无奈。 点了点头,她道:“好,你将玄参留下来便是,我在东宫等殿下回来。” 等殿下回来这几个字深得萧景和意,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了,那座冰冷空荡的东宫终于有一个人是在等他回来的。 他现在明白为何他那些兄弟十四五岁便急着娶妻纳妃了。 心里愉悦了,手上的劲也不自觉的加大,然后就迎过来温言一掌。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不痛的吗?” 顶着发黑的脸和脖子上的挠痕萧景和进了太极宫,在甘露殿外面候着。 他刚过来,就碰上从甘露殿出来的皇后,或者说是继后袁氏。 上来萧景和就递了个白眼给她,他可没忘记就是这毒妇撺掇陛下把他撵到外面去的。说来萧景和还要感谢她,要不是她,他也不可能结识温裕那一行人,还娶回来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想到这里萧景和心情好了些,有模有样的拱手行了个礼,“见过皇后殿下。” 袁皇后都习惯萧景和对她甩脸子了,突然恭敬起来,她还有些不适应。只是到底当了十年的皇后,随机应变的本事是有的,“五郎回来了,此番南游,你阿耶同我,还有你几个兄弟都甚是想念,平安归来便好。” 看着那虚伪假笑的脸,萧景和恨不得去给她撕了,他冷哼一声道:“多谢皇后关心,本宫福大命大,自然平安。若是真死在外头,叫您跟您儿子开心了,想来本宫的阿娘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 候在外面的内侍和侍女听到了,一个个把头垂的死死的,又是憋笑又是不敢出气。果然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遇上了皇后绝对不会有好态度。 袁皇后气了个半死,还不得不维持体面,她笑道:“五郎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在里面已经等了许久,五郎速速进去吧,本宫先走一步了。” 一转身得体的笑容尽数消失,袁皇后在心里咒骂:“小畜生!就再让你得意些时候,待到日后我儿入主东宫,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萧景和在原地“切”的一声,才进了甘露殿。 “臣见过陛下!” “总算是回来了,朕还以为你在外面乐不思蜀,不叫中书令去请,你怕是都不愿意回来了。”萧嵘坐在高位上,方正硬朗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更加威严,因为长期皱眉头,眉心多了一道印记。 在萧嵘面前,萧景和还算是收敛的,好好的答了话:“臣不敢。” “你倒是有出息了,出去玩一趟,还给朕料理了一个奸臣,长本事了啊。”萧嵘最开始接到萧景和送回来的奏疏时,确实狠狠吃惊了一把,他这个儿子只要不惹祸,老老实实的来上朝他都深感满意了,这些年哪里见过他主动上奏。 本来萧嵘还以为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仔细看了以后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这是他的五郎能干出来的事?写出来的东西? 萧嵘连夜派人去了汴州,听了回禀之后沉默良久,孩子终究还是长大了。 今日再问,也只是想再了解一下情况,毕竟那人是出身陈郡谢氏的,不搞清楚他没法跟谢家的老东西交代。 萧景和颇有些紧张,实在是这些年跟萧嵘交流不多,一本正经的谈论正事更是从未有过,他稍微清了下嗓子,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 “事情便是如此,那谢家父子丧尽天良,祸害了那么些人。臣一想到那些娘子日后的生活有多艰难,恨不得砍那谢瑄几十刀再给他丢到猪圈里。” 萧嵘皱眉呵道:“胡闹,你说的是什么话!”本来前面还让他称赞点头不止,最后一句话又暴露原形了。 “此等案件依据国法处置,岂容你在那里胡咧咧!” “不过此事你确实做的不错,你所说的那位温小娘子是个妙人,此等女子虽是出身低了些,做个奉仪实在委屈,挑个吉日册封为承微吧。” 承微?萧景和忙道:“不行!” “臣要立她为太子妃。”别说温言不乐意,他都不好意思让她做个区区五品承微。 “臣多次跟她许诺过,她会是臣唯一的太子妃。”萧景和这么多年从未忤逆过萧嵘,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试一试。 看着这个儿子眼里的坚毅,萧嵘冷笑道:“太子妃?你是糊涂了不成?大梁开朝百余年,何曾有过一位正妃出自商户之家?你丢的起这个人萧氏皇族丢不起!” “商者末流,你要一个商户女做储君之妻,简直荒谬!” 萧景和懒得和他争,偏过头道:“陛下不同意那便算了,总归这些年来臣都是孑然一身,就让臣孤家寡人,终老一生,日后去了底下和阿娘哭诉吧。” “你!”萧嵘气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萧景和,你胆敢提起先皇后在朕面前放肆!” 没好气的摇了摇头,萧景和叹口气,“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臣,这些年来臣放肆的何止这一回,总之承微,臣是绝对不会让温言做的。” “你想如何?太子妃是绝对不可能的,最多最多便是良媛。” “良娣。”萧景和淡淡开口。 萧嵘一摆手,“不可能。” 萧景和提起衫袍便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拿起袖子在脸上虚虚擦了几把不存在的眼泪。“阿娘啊,儿的命太苦了,贵为太子有了心悦之人还不能将她娶回来,儿对不起您啊!” “都依你!”萧嵘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就不叫他回来了,死在外头也省心。 “谢过陛下。” 萧景和神清气爽的出了甘露殿,心情比骄阳还要明媚,这一招就叫什么?以退为进。 他何尝不知道让温言当太子妃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会尽自己所能给温言名分。先提出太子妃,再提出良娣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唉,本宫真是太机智了。” “回东宫抱媳妇去!” 东宫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麻了,这谁能来解释解释,这悍妇是哪家的,这样嚣张跋扈。 几个平时还算得脸些的小内侍一个劲的往玄参那边躲,小心翼翼的问:“孟,孟内侍,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怎么这么胆大妄为?” 玄参白着脸抖着腿道:“你可别问我了,别说我没警告你们,以后见着这位主子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实在躲不开,就往死里巴结奉承。还有还有,记住了,在这东宫里头,宁可得罪太子殿下也别得罪这位主儿。” 他都快被吓死了,本以为温言来了东宫会有所惧怕收敛,谁知道这姑奶奶开始真正放飞自我了。 事情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温言才到了东宫,一进门就是一群宫人在院子里玩闹,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温言四处看了下,干事的是一个都没有。 这便是东宫的规矩? 温言挑高了眉毛,实在忍不住讥笑了下,这样的东宫难怪把萧景和惯成那个样子。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那边的声音,东宫的宫人们都看了过来,见她穿着普通,还以为是哪家夫人的婢女跑错了地方,说话自然也不客气了些:“这里是东宫,你跑错了地方,还不速速出去。” 还敢叫来人出去?温言甚是无语,难怪这些年没人对东宫下手呢,等级含量太低,人家都懒得动手。 也是凑了巧玄参妹妹半路给他叫走了,他没在温言身边待着。还是张太医跟在后面,觉着情况不大对劲赶紧叫停了。 “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你们未来的主子娘娘,还不磕头认错!” 张太医原先也是给萧景和看病的,是以东宫里面的人认得他,对他的话比较信服,带着疑惑给温言行了礼:“见过贵人。” 总还有那么几个不识趣的宫女,赶着去送死。 “贵人?殿下这么多年都没看上谁,这不过出去了一趟,能带什么贵人回来,别是捡回来个侍女,在这充大头吧。” 要说她们也确实是有些恃宠生娇了,平素萧景和脾气好,跟东宫众人打成一片,对宫女们更是宽厚,叫她们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觉得自己日后也是能够当个奉仪的。 可是她们命不太好,撞上了温言。 玄参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只听见了一句话。 “是吗?那我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主子。” 第二十三章 “墨玉青玉,打。” 玄参在心中为那两个宫人点了盏灯,你招谁不好非招这姑奶奶,那可是连太子殿下都敢打的人啊。 萧景和一入东宫就听见哭天抢地的声音,心里暗道不好,拔腿就想跑。 “站住。”温言死死盯住萧景和的背影,缓缓道:“殿下劳累甚矣,过来歇着吧。” 深感无力,萧景和僵硬的转身,脸上堆满了笑,“这,这是怎么了,才入东宫便动了这样的怒火,你同我讲,我保证让你舒心。” 温言拉着他到主位上坐下,一言不发,叫萧景和看着那两个宫人被掌掴。 眼见着人家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萧景和有些坐不住了,毕竟也是在东宫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他怎么可能真的视若无睹。 “好了,停下。”萧景和皱眉道:“说吧,本宫不在这一会,你们怎么得罪良娣了?” 良娣?什么时候,怎么就成了良娣了? 别说是东宫其他的宫人,连玄参和张太医都惊讶的对视一眼。他们知道萧景和中意温言,凭温言的本事位分也不会低,只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最多最多就是良媛了。一下子成了仅次于太子妃的良娣,搁谁都吃惊。 温言没多大反应,奉仪也好,太子妃也好,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只要她入了东宫,什么都不是问题。 那两个宫人现在哪里还能再说话,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只稍微动一下嘴便疼的厉害。 “我来说吧。”温言往玄参后面躲着内侍和宫女的一边扫了下,寒声道:“方才我过来东宫,一群人在庭院里玩闹,这□□的,竟是没一个人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我也不知是否东宫从前的规矩便是这样。在我的认知里,这种宫人算是玩忽职守,要拉去掖庭问罪的。” “再者,玄参路上有些事没能随我一同过来,我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外头竟没一人请我进去,反还叫我速速离开。不论我身份如何,该有的态度总还是要的,这般无礼莽撞,难道长安权贵家中都是如此,才叫你二人学了去?真是难为你们这样好学了。” 这样一个东宫,温言是不整治都不行。到处都是漏洞窟窿,别人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错处。 幸亏萧景和是个废物太子,没人想着拿东宫开刀,要不然这些人都得死绝。 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萧景和没好意思说从前也经常这般,忙着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此事是你们做的不对,良娣罚你们是应该的,日后万不可再如此,知道了吗?” “奴婢明白。” 悄悄看了一眼温言的脸色,好像是没生气了,萧景和继续开口:“行了,下去吧。” 果然还是太子殿下好!底下一群人狠狠的松了口气,正欲下去做事,那位主子娘娘还没打算结束:“慢着,我有说让你们走吗?” 殿下都让走了你还不让啊! 接收了下面人求救的信号,萧景和默默的后退了两步。别找他,找他也没办法,他对温言毫无威慑力,这小娘子没把气撒他头上已经很不错了。 玄参和张太医见状齐齐别开了脑袋。 “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们日后能长个教训。看清楚你们脚下这片土地是在威严谨慎不可侵犯的皇宫,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东宫。从前太子脾气好,与你们关系亲厚,不加拘束,但若是将来有一天,来到这里是陛下,是皇后,是诸位皇子朝臣,你们打算以这样的状态去报答太子殿下吗?” “失了颜面还不是最重要的,当心到时候你们小命都没得留。” 打从温言开始说话那一刻,谁都没有再出声了。好像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而他们这些人不管如何在外人眼里都是东宫的一份子,他们做的好或不好,都跟萧景和这个太子分不开。 “谢良娣警示!”玄参是第一个跪下去的,他是真的感谢温言让他看清了如今的局势。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到最后,所有的宫人都跪了下去。“奴婢谢良娣警示!” 事后温言叫所有当时在中庭嬉闹的宫人在烈日下跪了半个时辰。 为了这事,萧景和难得的跟温言置了气,整整一日都没有跟她说过话。 温言自然也不会低头,她觉得自己没做错,不守规矩的奴婢自然该受罚,要不然威信从何建立,制度何处遵循。 萧景和想的就更简单了。他这还没正经把温言娶回来呢,温言就敢处置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了,时间久了,干脆他这个太子也让她当好了。 在外面的时候萧景和还会觉得有几分意思,也由着温言来,可是如今到了东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处置他的人,萧景和咽不下这口气。 两位主子闹了别扭,宫人们最是难做。 玄参都在崇文殿外守了小半日了,里面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回他可是不敢再去撺掇什么了。他心里还在着急,可别闹到最后两人视彼此为仇敌了。 他不担心温言,担心的是萧景和。开玩笑,良娣要是动了真格的,太子殿下不得被玩死。 “怎么办呀这。”玄参看着张太医,指望他能出个法子。 张太医则更无辜了,“看我作甚,我就是个太医,负责治病不负责调解夫妻矛盾。” 说罢他又摇了摇头,道:“唉,这两个人啊性子都颇有些要强,就看谁能先低头了。” 温言是肯定不会低头的,住进延嘉殿以后就开始料理带过来的那些东西和人。 “墨玉和青玉对着地契去看看我阿娘给的那些铺子,红玉紫玉分别跑一下这两处宅院,打理好了回来跟我说说具体情况。” “画珠和明珠留在东宫把我那些嫁妆都清点一下,再去找玄参问问该怎样安置。云珠和月珠去客栈招待一下送嫁的伙计。” 温言整个人似乎一点影响都没受,交代完事情以后继续看自己的书,冷静自持的可怕。 茵陈心里着急,走到温言身边道:“娘子,您这才来东宫便惹了太子殿下不高兴,日后可怎么过?不若去找太子殿下认个错?” 温言抬了抬眼皮看她,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我为什么要认错?今日所为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一室不安何以安天下,连一个小小的东宫都治理不好,太子殿下将来又如何治理整个大梁?” “话虽如此,可那是殿下应该操心的事,何须您多虑啊。”茵陈就觉得,女子应该是居于后宅相夫教子的,而不是一味强势,干涉男子。 温言放下手里的书,柔声道:“你觉得,萧景和有这个本事吗?” 是轻蔑没错了。 茵陈一噎,突然觉得温言说的好有道理,“娘子继续看书吧,等着太子殿下来给您认错。” 听了茵陈传过来的话,玄参和张太医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精辟啊!” “那咱,走吧?”张太医倒戈之后,崇文殿也不想守了。太子殿下实在过于愚笨,不值得他这么费心巴肝的好言相劝。 “去哪?” “随便走走,我还没好好看过东宫呢。” “你说你,来了东宫那么些次,丢不丢人。” “还有脸说,不是你们逼着我回来,我现在还在江宁过我的悠闲日子呢。” “好好好,你……” 闹了一整日,到晚间的时候,宫人送了膳食去延嘉殿,态度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一口一个良娣叫的可顺口了。 宫人在一边伺候着用膳,暗暗打量着温言。听孟内侍说了,这位良娣不过是出身扬州府治下的江宁县,商户之女,身份低微的不像话。本来她们以为这是个骄纵跋扈,粗鄙不堪的女子,眼下这仪态动作,瞧着比太极宫里的娘娘还好了许多。 温言感受得到她们的打量,也不刻意去管,草草用完膳之后便叫她们退下了,一切动作自然而又大方。 说到底,皇宫才是她的真正舒适区,说的夸张些,那张龙椅叫她坐上去,大梁没有任何一个皇子能比她更有气势。 殿门关上之后,几个宫人围在一起大喘着气,七嘴八舌在那里议论。 “天哪,方才延嘉殿里那气氛,真是喘不过气来。” “没错没错,我一看见良娣手都忍不住发抖,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跟白日里那两个一样被掌掴。不是说良娣就是个商户女吗,怎么气势这样骇人。” “好了快走吧,一会让良娣身边的人听见了,可没咱们好果子吃。” 现在整个东宫上下风声鹤唳,把前些年没用上的谨慎小心卯足了劲的补回来,时刻担心着自己的项上人头。更厉害的是,大家都把重心放在了延嘉殿这边,温言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他们关心的不得了。 这就是所谓的墙头草,风往哪吹哪边倒。 从此以后东宫的风都是吹往延嘉殿那边的,至于崇文殿的太子殿下,没问题的,反正这太子殿下有跟没有一个样,得不得罪一个样。 第二十四章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生气,而是生气了没有一个人搭理你。 萧景和就处于这种状态,东宫的人都跑去巴结温言了,崇文殿还伺候着的只剩下两个已经在东宫蹉跎十几年的老内侍,两个人窝在一起说话,连萧景和出来了都没有发现。 “人都到哪里去了?”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两个内侍赶紧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和正烦着呢,怎么生气这招一点用都没有。往前他听那些皇子闲话说,但凡自个儿在府里生气了,那些个小妇人都是紧赶着过去,送吃食,捶背捏肩的哄他们开心。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他皱眉问:“良娣呢?” “回殿下,良娣说今日要好好看看东宫,孟内侍他们都跟着,想来宫人都去了延嘉殿那边伺候。” 萧景和四处看了下,崇文殿附近可视范围内,别说人了,连只鸟都看不见。 合着连鸟都过去巴结温言了是吧。 一阵怒火从心底涌起,萧景和冷哼道:“感情本宫这些年养了一群白眼狼,昨日就不该为你们说话,今日本宫就要让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东宫之主!” 萧景和气冲冲的走了,两个内侍在后面颇为疑惑,“殿下昨日有为我们说话吗?” 事情也没有萧景和说的这么夸张,到了延嘉殿外面看了也只是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宫女守着,里面有了什么吩咐一群人都抢着做罢了。 茵陈见了萧景和,没过脑子的问了句话:“太子殿下过来认错了?” 他认什么错?萧景和额角青筋直跳,咬牙骂道:“本宫认什么错,还不叫你们良娣出来迎接本宫!” 本来隔得就不远,偏生他声音还大,玄参在里面听见了,暗道一声不妙,稍稍抬眼看了一下温言的脸色,不着痕迹的身子后倾。 温言锁着眉头,觉得长安这地界着实风水不太好,她一过来就各种犯冲。 “茵陈,进来,关门。”摇了摇头,温言说了几个词就往榻边走,懒得跟萧景和浪费力气去争。 不用说她也明白,回了长安萧景和翅膀硬了,要开始鼓吹他们所谓的男权夫权了。温言没那么好的脾气惯着他,把他挡在门外不收拾他已经很仁慈了。 茵陈得了指令,略带抱歉的看了一眼萧景和,福身道:“殿下,婢子不远送了。” 萧景和不情不愿的说:“告诉你们良娣,不要恃宠生娇,本宫脾气好不同她计较。还有啊,五月廿七是个好日子,陛下已然同意那日操办大婚了,都给本宫准备起来。”后面那句话萧景和是对着外面站着的东宫半数宫人说的,“记住了,能多喜庆便多喜庆,名义上是良娣,你们给本宫按照太子妃的礼制操办,明白了吗?” “是!” 这一番话又让所有人清楚的明白了,东宫眼下是没有太子妃,就算将来有,也只会是里头那位主子。 茵陈进了里面去,挑开珠帘见温言闭着眼睛靠在榻上,笑眯眯的说:“娘子不必装睡了,婢子晓得您醒着。” “太子殿下跟您道歉了,可满意了?” 温言翻了个身,道:“他何时同我道歉了?” “这还不算道歉啊?主动来找了您,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了按太子妃的礼制操办大婚,说到底还不是怕因为昨日那事叫有些人看轻了您,特意来给您长脸的。” “胡说,好了,我乏了,你下去吧。”温言淡淡开口,唇边却是沾上了笑意。 茵陈看破不说破,轻手轻脚的跟玄参一同退了出去。 五月廿七便是在半月后,东宫这么些年没忙碌起来,一下子热闹了,满宫里的人都在问是怎么了。 听闻太子要纳良娣,各方都过来打听何方神圣能入了太子殿下那混世魔王的眼。 得知是位普通商户女,大家都有些嗤之以鼻。 尤其是诸王听说了这件事,对萧景和嘲讽轻视更甚,“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果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愚笨,都到了这般境地还不知道娶个四世六望家的娘子,好让自己以后有条退路。不过也是,那些个家主都是人精,谁会把当作公主一般培养的女儿嫁给那废物。” “五月廿七这一日,本王就看看能有几人去庆贺。” 萧元清在自己府中练字,才写完半边,听了下人说萧景和叫温言做了良娣,手一抖毁了一副好字。 “是我小看太子殿下和温小娘子了,”本来以为萧景和再怎么无理取闹温言也只能是个良媛,这下一步登天成了三品良娣,都跟他平起平坐了。 下面人说了句:“回家主,听闻太子殿下在甘露殿里很是哭诉了一番,将孝章皇后抬了出来,陛下这才答应的。” 哭诉?萧元清笑了下,这才是他认识的萧景和能干出来的事,“陛下对于孝章皇后亏欠甚多,不怪乎如此由着太子胡来。” “罢了罢了,备好厚礼,半月后随我前去东宫拜贺。” 下面人忙道:“家主真要去东宫?某听闻诸王府上明确放了话谁若是敢去东宫拜贺,便是与他们作对。” 萧元清皱眉道:“还有此事?当真是心胸狭隘毫无气量可言,毕竟是自己的兄弟,如此也不怕惹了陛下不痛快。由他们去,我堂堂兰陵萧氏何须看他们脸色。” “是。” 许是料到了满朝文武都不会有人来,东宫连喜帖都没往外发,派出去的人都是忙着采买,快把半个长安的红绸布都买回来了。 萧景和放了话,他走十步若是没有见到身旁的红绸布,就让宫人穿上红衣裳挂到房檐上去。 他都这样吩咐了,哪还有人敢怠慢,最可怕的是,温言拿了一箱子夜明珠出来,每人发一颗。 这就是商户出身的快乐吗? 这可把东宫众人高兴坏了,瞧瞧人家赏的夜明珠的色泽体积,比皇后殿下都还阔绰些,以至于他们见了温言恨不得直接叫太子妃。 仿佛有人在东宫安插了探子一般,没过半日这件事也传出去了,在长安引起一阵腥风血雨。 听闻消息的诸王又是一阵白眼,“娶个商户女也只有这些能拿出来炫耀了,别到最后太子殿下落得一身铜臭味,失了颜面体统。”一边诋毁他们心里还在暗戳戳的嫉妒,怎么自己没能娶个出手就是一箱夜明珠的媳妇呢。 中书令萧元清一气之下撕了好几幅字画,隔一段时间来一个消息,让不让人好好写字了。 萧元清在那里吹胡子瞪眼道:“有钱了不起啊,我看她能败家能败多少时候,有本事她把她陪嫁的五百万缗钱给散出去充盈国库,没准陛下高兴封她个国夫人当当。” 自从在回长安的路上温言狠狠怼了萧元清几次,他看她那是百般不顺眼。 “话说回来,娶了这温小娘子,储君之争,太子殿下的优势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啊。”起码拉拢人才的财力方面没人斗的过他。 这几日是东宫宫人从未有过的高光时刻,别宫的人都红了眼,嫉妒他们今日赏夜明珠,明日赏金叶子,半月后大婚吃喝玩乐。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萧景和叫人关了东宫的门,外面以为是纳良娣,里面一看是在娶太子妃。 当和萧元清一起吃了闭门羹以后,眉娘眉心突突的跳。 这老匹夫怎么也来了。 “想不到陆老板也来了长安,还找了法子入宫拜贺太子殿下纳良娣啊。”萧元清含笑开口,不用眉娘说他也知道她是怎么来的,今日晋国夫人入了宫拜见皇后,眉娘从前和晋国夫人要好,跟她一起入了宫不是什么难事。 眉娘厌极了萧元清,不想和他说话破坏今日的好心情,给了他一个白眼,便上去叩门环。 玄参因为和张太医打赌输了被指挥来守门,一开门看见是眉娘吓得不轻:“陆老板!您怎么在这啊?” 再一偏头看见萧元清,顿时生出了关门的心思,这两个人一起来可别是砸场子的。 他们太子殿下千叮咛万嘱咐这场婚礼不能有任何疏漏,都重视到自己亲自上场布置了,今儿要是因为他没守好门出了什么事,他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太子殿下会扒了他的皮。 “孟内侍怕什么?放心好了,奴可不是来砸场子的,奴与温小娘子交好今日特意来拜贺。”眉娘眨了眨眼睛,勾人的气息溢出,玄参一时迷了眼痴痴道:“那,那陆老板进来吧。” “多谢孟内侍。” 她进去了,萧元清还被拦在外面。被扒皮的威胁壮大了玄参的胆量,要不然在平时他是绝对不敢拦住三相之一的萧相公还质问他的。 “萧相公今日来又是做什么?” 萧元清这两日真的是被东宫气的不轻,他堂堂兰陵萧氏家主,当朝中书令,政事堂议政大臣来拜贺一个谁都不待见的废物太子,还要被拦在门外,真是是可忍熟不可忍。 他道:“某今日也是来拜贺的,贺礼在后面,孟内侍可是现在要打开看看?” “不敢不敢,萧相公快请。”玄参连忙把人请进来。 且说里面萧景和在明德殿外等着,心里那叫一个七上八下。怎么办,好紧张,这可是他第一次娶妻啊,要是待会出了纰漏可怎么办?温言一定会砍死他的。 可怜的太子殿下在拜堂之前都还在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着青色婚服的清俊儿郎在看到新嫁娘来的时候,难得的僵滞住了。 第二十五章 眉娘被领着去了延嘉殿,正在给温言梳头的茵陈见她叫了出来:“陆老板?” 温言闻声看过去,今日的眉娘穿的算是她见过最齐整的了,发髻高高盘起,簪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身上的衫裙也是花开富贵的图样,很是喜庆。 她没摇着纨扇一步三晃的过来,温言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她起身笑道:“眉娘怎么也在长安?” 眉娘在她身边斜倚着,懒懒开口:“我呀在江宁待厌了,本也是长安人士总是还要回来看看的。当日打算同你们一起走的,我同萧元清那老东西有些往日仇怨在,见不得他那张脸,所以便没有与你和萧郎君同行,走了陆路回来。” 温言柔声道:“原是如此,还未感谢眉娘送我的新婚贺礼。” 临走的时候,眉娘人没有来,只给她送来几本书,内容不提也罢。 提到了书的事,眉娘忍不住一笑,手擦着她的面颊道:“不必客气,总归这方面我是行家,挑出来的东西绝对是上品。” 茵陈在一边听的一头雾水,也没人给她解释,想着时候快到了赶紧把温言从眉娘魔爪中拉出来。 “娘子快些上妆吧,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强行把温言按下,茵陈拿起案上的铅粉就要往温言脸上扑,原先扑了一层已然很白了,再往上涂眉娘都看不过眼了。 “哎哎哎行了行了,本来温小娘子生的就够白了,你还厚涂这些个脂粉,生生耽误了美貌,小心晚上叫太子殿下见了被吓晕过去。” 茵陈没好气的反驳:“这是规矩!哪家的新嫁娘不是真发假发绞一起,脸上的□□腻子刷几层,花子贴了好几个的。”【1】 “你这奴婢好生大的脾气,我还不是为了温小娘子考虑,你问问她自个儿涂这么些东西难不难受!”眉娘柳眉紧蹙,真是感觉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眼看着二人再说下去便要打起来,温言笑道:“好了,别再争了,知道你二人都是为了我好。” 温言看向茵陈,“我这都已然涂了两层粉了,都嫌闷的慌,不必再涂了。” 茵陈咬咬唇,称:“是。” “眉娘可愿意替我上花钿?”温言问眉娘。 挑衅的看了一眼茵陈,眉娘昂着头道:“那是自然,我的手艺绝对是顶好的,当初在江宁的时候,南歌坊的娘子们多少都是我来上的花钿,今日保准让你人比花娇,姿色更甚。” 黄昏时分到,延嘉殿的门打开,殿外整齐列着两排宫女,将手中的毡席一直铺到了明德殿外的青庐去。 温言在眉娘和茵陈的搀扶下,手持金丝团扇,着青绿色大袖衫裙缓步在毡席上走着,莲步之间,风华万千。 她每走过一块毡席,后边的宫人就要把那一块捡起。 初时听闻这一风俗时温言还好奇的问过茵陈这般是为何,茵陈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大梁婚俗便是如此,新嫁娘从室内出来到夫婿家里一路上脚不能沾地,这样才算吉利。【2】 虽是觉得奇怪温言也还是照做了。 萧景和在明德殿等的有些不耐烦,一个劲的问玄参:“怎么人还不来啊?”这可是他第一次成亲,千千万万不能出什么岔子。本来这种时候萧嵘和袁皇后都应该到场的,他先前为了叫温言做良娣跟萧嵘闹翻了人自然是不会来,至于袁皇后,两个人一见面在心里恨不得掐死对方,她若是来了,萧景和才是要被恶心死。 也因为没有他们两人的出席,萧景和是按照民间娶妻的仪式来的。 这场没有家中长辈兄弟祝福的婚礼,萧元清和张太医被赶鸭子上架,一个念贺辞,一个请却扇。 萧元清还试图说服萧景和:“殿下啊,臣只不过是来拜贺的,如何能以长辈的身份完成婚礼流程呢,陛下知道了怕是要治臣之重罪。” 萧景和用了平生对萧元清最好的态度,和颜悦色,柔声道:“萧公放心,东宫都是自己人,本宫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呢?” 总觉得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带着不怀好意和威胁,萧元清甚至觉得若是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萧景和能过来砍死他。 他皮笑肉不笑的答:“如此臣明白了,多谢殿下抬爱。” 和善的看了他一眼,萧景和继续陷入漫长的等待当中。 心中压力过大,以至于温言的青绿色嫁衣出现的时候,萧景和眼睛都挪不开,微张着嘴直直的盯着那抹倩影。 红霞爬上脸颊的速度太快,由于太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最后钻入了心底,化作涓涓细流刺激着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那轻盈端庄的步伐如同迈在了他心上。 被玄参轻轻推搡了两把,萧景和才回过神,无措的嗯了一声,跟着温言并排往搭好的青庐里走。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二人双方跪拜礼行完,萧元清上前两步朗声道: “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 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3】 团扇被移开,温言一张凝脂芙蓉面出现。许是因为眉毛画了好几遍,比平日妆感更浓也更好看些,胭脂上在眉眼处,勾勒出眼角弧度,同脸上的铅华一般,都是浅浅淡淡的一层,桃花妆化的好极。她酒窝处点上了妆靥,面颊两侧上了斜红,口脂只点在了唇心周围,抛去了往日的清冷淡然,以容华若桃李代之,今日的温言才算得上长安最得人心的富贵美人。 萧景和完全听不见张太医吟诵的什么“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关”了,他很没出息的被温言牵着鼻子走,她吃饭他跟着做,她饮合卺酒他便端起小瓢,像是被人勾了魂魄的提线木偶,看的温言直想打他。 什么时候了还能发呆。 似乎看不见一众看官的欣慰满意,温言很小声的皱眉说了句:“你又在想些什么东西?” 萧景和继续迷离双眼呆滞的啊了一声,温言直接一个瓢甩过去,马上回神了。 “做什么打我?”萧景和一脸的莫名其妙,极为委屈的问温言,“今日我二人成亲你还打我,你这小娘子忒过分了,信不信我休......”最后那个字萧景和一出声被温言瞪了一眼就赶紧收回去了。 他在想些什么?哪有人在婚礼上就要提出休人的。 不止他们很迷惑,外面的看官也很迷惑,这新婚小夫妻怎么没有半点柔情蜜意,看着那新妇子恨不得废了新郎的样子。 干咳了两声,萧元清道:“礼成!新人入洞房!” 所谓的入洞房就是撤了青庐,再把温言送回延嘉殿去等着萧景和大驾光临。 本来连洞房都要在青庐里完成的,温言实在是扛不住拒绝了,顺着她的心思也就没有继续。 人走了之后,萧景和还在犯傻,嘴里不停念叨:“我在想些什么?”这话叫玄参三人听见了,不好说出来,只是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些鄙夷和同情,这情况,今晚的洞房花烛怕是要泡汤了,明日还能活着见到他已然是不容易。 萧元清想着好歹也是太子殿下,好歹也在长安城为祸了那么多年,怎么如今就被一个小娘子吃的死死的,被瞪一眼魂都吓没了。他贴近了萧景和一点,道:“先前臣说过,怕日后殿下夫纲不振,现在臣依然把这句话送给殿下,山高路远,道阻且险,殿下好自珍重。” 施施然一行礼,老匹夫挥着袖袍便出了东宫。 玄参呢更为直接,那个休字他听的一清二楚,既为萧景和默哀,又为延嘉殿的宫人即将遭受的折磨而心痛。斟酌再三,玄参拔腿就往延嘉殿跑。 说不定他投诚及时还能留住自己一条小命。 张太医最是进退两难,没有像萧相公那样说走便走的本事,也不愿意同玄参那狗腿小人一般赶着巴结奉承。他最终选择开导萧景和。 “殿下真乃一代豪杰!被温良娣打过揪过折磨过还有胆量说出休这个字,臣实在佩服。” 阴森森的瞪着张太医,萧景和动了动嘴皮子,听得出是咬着牙的,“不会说话便不要说,少说两句本宫不会当你是哑巴的。” “唉,殿下此言差矣,在这茫茫深宫当中,臣一片忠肝义胆,毫无避讳的站在殿下这一边。不求名利,只求,”张太医话锋一转,捋了捋胡子,道:“只求讨个喜钱。” “不要让本宫再看到你,否则平康坊不会再有你这位客人。” 一阵疾风刮过,稀落的树影之中依稀可见张太医老迈而又仓皇的背影。 萧景和负手站在树下,和长安最爱夜中孤身吟风弄月的士子一般,一身忧郁溢出,两眼愁绪满贯,三种心思纠结,四下无人可诉。 深呼吸了两下,人影消失,余声仍在,“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繁华而又喜气充盈的东宫之中,红绸遍布,那鲜红的颜色像极了某人流下的鲜血。 注定这是一个众人安宁我独悲的夜晚。 -------------------- 作者有话要说: 【1】【2】模仿唐朝婚俗 【3】李商隐《代董秀才却扇》 第二十六章 全长安都知道太子殿下纳的新良娣不招待见,虽然不是正妻,可毕竟是东宫第一位高品阶的女眷,同常礼一般大婚第二日也是要去宫里拜见陛下皇后的。那位居于甘露殿的陛下连敷衍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叫人免了,皇后还做了些表面功夫,称自己病了,如此拖到了第三日,温言跟萧景和才往清宁殿去。 认识许久,这还是头一次萧景和在前面走,温言亦步亦趋的跟着。 萧景和脸上的挠痕不算重,上了些粉给遮的干干净净,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温言是个泼妇,动不动就上手。 想想人生四大得意之时中最是旖旎缱绻的洞房花烛夜是那样度过的,萧景和难受的快要晕厥。 他身形晃了两下,温言从容的上前一步扶住他,朱唇轻启在他耳畔低声道:“我今日给了你面子,敢给我闹什么幺蛾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没错,之所以温言能走在萧景和后面,全然是他据理力争的结果。 “就算是太子妃也得走在我后面!你要是跟我并排走甚至走在我前头,你让满宫城的人怎么看我?”萧景和委屈巴巴的吸了两下鼻子,道:“就,就这一次,给我留点面子。” 温言实在受不住他一边摇着自己胳膊哭得梨花带雨,抬起手指轻轻拂过他的眼眶,扫去那即将溢出的眼泪,最后擦在了他身上。 摇了摇头,温言无奈道:“好,我答应你。” 萧景和开心坏了,今日走路都开始飘,被温言警告了这么一句,马上开始嬉皮笑脸:“放心,有我在,定能护你周全。” 虽然知道这句话不会起什么实质作用,温言心中还是忍不住一暖,她退后两步,微微福身道:“殿下当心些,若是不甚摔了,便是妾之罪过。” 说话的同时一群宫人从他们身边过,投去几分艳羡的眼神。 太子殿下好福气啊,纳了个这般温柔美丽的良娣。 萧景和内心满足,嘴角忍不住勾起,开心的脚都往上踮了几分。 “阿言快起来,本宫无碍。” 装了一把郎情妾意,得了满宫宫人的注视,两人到清宁殿的时候时辰的确不早了。 温言跟在萧景和后面进去,有意收敛了锋芒,低眉顺眼的样子像极了江宁水乡娇嫩柔婉的女儿,纤细腰肢虽是被宽松的衫裙掩盖住了,仍可见弱柳扶风,身姿窈窕之态。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袁皇后也在内心感叹一句,好一个姿容盖世的美人儿啊。 细细一看,这两个人在容貌上还真是般配,要较真的话,还是萧景和更甚一筹,起码那眉眼之间的流风余韵便是谁都比不过的。 萧景和今日穿了玄色广袖圆领袍衫,料子是织有金色大科的绫罗,还戴了纱帽,整个人精神硬朗了许多。 他是见不得在他阿娘死后迅速上位袁皇后,他更见不得的是袁皇后的儿子,当朝魏王殿下萧景成。 这两人叫他同时见到了,殿中气氛就有些僵硬。 见着萧景和死死盯住前面着青色华服的郎君,眼神中透露出想上去咬人家一口的敌意,温言也不知道那是谁,总之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萧景和去行礼,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没有理会,萧景和纹丝不动,看萧景成的眼神更加凶狠,活像要跟他同归于尽,仔细去听牙齿都被咬得咯咯作响。 明白他又开始耍脾气了,温言艰难的抬了下眼皮,暗中提劲踢了萧景和一脚。 萧景和闷哼出声,鼓着嘴不情不愿往前走。 “臣见过皇后殿下。” 说完这句话萧景和立马又瞪着萧景成,不悦开口道:“魏王殿下怎么也来了清宁殿?可是最近没让陛下看上眼派些事去做,闲得慌?” 温言都不知道他怎么有勇气说的出这种话来。 果不其然,萧景成低笑道:“不敢当,要说闲的话也是太子殿下比较闲,要不怎么能无忧无虑的南游四个月,还,”他狭长的眼睛扫过温言,短暂的惊艳被压了下去,继续道:“还带回来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做良娣呢。” “你!”萧景和想打人了,不愧是老妖婆生出的小孽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的原则是骂他可以,骂他的人不行。 “你再说一遍试试,谁低贱了?果然是庶出的小孽障,不跟自己的皇嫂行礼,一点规矩都没有。” 庶出两个字刺激到了萧景成,他怒声道:“臣乃是中宫皇后之子,如何是庶出了?太子殿下辱骂臣,也不怕叫陛下知道治罪,再说,一个出身商户的太子妾,也敢叫本王行礼。” 萧景和也来劲了,声音比他还大些,“放屁!你莫不是忘了你阿娘当年只是贵妃,还不是妾?若不是本宫阿娘薨逝,她能有机会当上皇后?” 袁皇后:“……” 这个小孽障真是没教养!她还坐在这里他都敢如此说她。 “殿下眼中可是没有我这个皇后?当年孝章皇后薨逝,身后事都是本宫来做的,殿下这样说实在让本宫太过寒心,本宫要让陛下给个说法!” 萧景和嗤之以鼻,每次都来这一招没点新意,他从来都不是被吓大的。 “去啊,要不让本宫把陛下请过来,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你们母子俩一心想干掉我,让萧景成这个小孽障当太子,等我老子没了,他再当皇帝,封你个太后呗。” 袁皇后:“……” 萧景成:“……” 二人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把这个畜生给赶出去,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温言在一边听的是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萧景和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有攻击性,今日她算是真的明白什么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她以前整治那些朝臣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刚,好歹也是以理服人,如今碰上这么个不讲武德的,别说那两个人了,她都要被震晕了。 一波冲击还未平复,萧景和又继续进入战斗状态。 平素他对这对母子多有忍耐,想着狗不烦我我不骂狗,今日萧景成又是骂温言,又是跟他互骂,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他这长安小霸王的名号是唬人的。 “省省吧你们,本宫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皇后殿下死了这条心,纵然你现在是皇后,你也比不过我阿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要不然怎么我阿娘只求了陛下一次我就当了太子,你求了陛下数十次,萧景成也还只是个亲王,认清现实吧。” 萧景和身子一转,面对着萧景成,看着他怒容满面就开心的很,“你再厉害再有才能又如何,见了我不还是得低头行礼。“ 说到兴致上,萧景和眉眼都沾了化不开得讥讽和兴意,“本宫今日带阿言来是为了让满皇宫的人认可她的身份,不是来给你们两个低头的,记好了,本宫一日不死,你们永远都是痴心妄想。“ 出了清宁殿,温言还能听见里面的咒骂,她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方才的萧景和已经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你如何这样能说?” 也不知道单拼骂人她是不是萧景和的对手,温言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萧景和不以为意,把手背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踢着小石子,道:“说句实在的,今日我还是头一次这样不管不顾,原先顾忌着地方,顾忌着体统,骂他们都是在心里骂,说出来了真的释然很多。” “皇后在我阿娘还在的时候便几次三番挑衅,同为四大世家的嫡女,二人斗了半辈子,好容易我阿娘走了,皇后就开始各种上蹿下跳,我懒得跟她计较。” “还有那个萧景成,在前朝大殿可着劲欺负我,看在他是我阿弟的份上我才不跟他抢。被他们欺负就算了,我带了你过来,他们若是好好说话我也还能忍,偏生那个小孽障敢骂你,必须收拾他!” 萧景和一番话说的抑扬顿挫,傲娇的都没边了。 温言忽然生出几分心疼,“也是难为殿下了,生母早亡,皇后母子又多番刁难,能健康平安的长大已然是幸事。” 同样长在深宫,温言很明白一个没有亲生母亲的皇子在宫内长大成人有多么不容易,尤其还是处于太子这样的位子上。 这其中若是没有人暗中帮衬,温言是不信的。 “殿下同陛下的关系如何?”想到些什么,温言问了这么一句。 萧景和不羁的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甘露殿的方位,表情有些夸张的说:“我同陛下那叫一个水深火热,我不惹他生气的话还算过得去,惹了就跟现在这般,见我一眼都怕污了龙目。” 知道温言在想些什么,萧景和道:“不要想太多,那些人之所以没对我下手一是因为我跟他们没有丝毫竞争可言,即便我是太子也是最不可能成为皇帝的那一个,他们不屑于动手。二来陛下很是看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他那一辈为了争夺皇位兄弟厮杀,只剩下了两人,所以他对于皇子间的争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不能伤及性命,是以他们也不敢动手。” 听完他的话,温言眼睑下垂几分,复又格外坚定,“殿下怎知自己是最不可能当皇帝的那个人。” “我这么一个庸才谁都不会选我的,”萧景和不甚在意道:“这是老天爷早就决定好的事,何必想那么多。” “谁说的,人定胜天不是吗” 她一个死人都能重新来过,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第二十七章 太子携良娣大闹清宁殿,皇后与魏王悲愤欲绝。 萧景和闹的这一出为接下来一个月的宫人闲话提供了素材。 萧嵘知道这事的时候,正是袁皇后在他面前哭诉,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对她有偏见,存心叫她难堪。要说这袁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闻名长安的美人,如今年岁见长,风韵还是在的,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我见犹怜。 萧嵘此时没有心思去欣赏,只觉得萧景和胆大包天,胆敢公然辱骂皇后和阿弟。 被袁皇后吵嚷到头痛,萧嵘不耐烦的把她从腿前推开,道:“好了好了,朕知道了,你犯不上哭诉这许久,朕自会为你和景成讨回公道。” 他心中是恼皇后的,一国之母应当是像孝章皇后那般端庄自持,冷静得体的,扮弱扮娇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袁皇后哪里想得到这一点,原先她是宠妃,只需要有一张好看的脸和勾引君主的手段足矣,贯彻了许多年的习惯,当了皇后也改变不了。 听了萧嵘这样说,皇后稍微放松了些,微颤着身子起来,“多谢陛下体恤。” 婆娑泪眼里藏着阴狠的锋芒,萧景和,你自己送到本宫面前,别怪本宫不客气。 萧嵘办事的效率是真的高,圣旨隔了不久就送去了东宫,太子萧景和不敬皇后,欺辱兄弟,言辞不当,态度恶劣,于东宫禁足一月,罚俸半年。 禁不禁足的他不在乎,只是扣他俸禄就过分了。 一年百余钱都不够他折腾,这回可好,直接折了一半。 萧景和默默回头看了一眼温言,眼中的信息很好的被传达,接下来一段时日就要辛苦娘子了。 温言嘴角微微抽搐,难受的别开眼睛,这厮如今吃软饭吃的越来越熟练了。 “唉,禁足一月,本宫只能在这方寸之地活动了。” 温言拉住萧景和的胳膊,另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语笑嫣然,“那不是正好吗,殿下可以安心学功夫了。” 他一点都不安心,尤其是温言制定了那么严苛的标准。 上午念书,下午练功,晚上继续读书,他这是做了什么叫温言这么报复他。 “没必要如此紧张吧,不给我留些自由的时间吗?”试图垂死挣扎。 温言把墨玉青玉都叫了过来,桌案摆上,软榻在侧,温言斜倚在上面,由着茵陈喂葡萄。 她扫了一眼萧景和,语气凉的不能再凉,“你觉得呢?” 选上萧景和本就是个错误,她不可能让自己永远错下去,即便他人是长歪了她也有本事扶正。 “好好教授太子,敢放水,”温言杏眼余光掠过墨玉青玉,最后落在萧景和身上,害的他直哆嗦。 “你们三个我一并收拾。” 自此萧景和开始了惨无人道的折磨生活。早上起来叫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后便在崇文殿开始念书,摇头晃脑眼冒金星,到底记住了什么他自个儿也不知道,总归这样一遭下来头脑愈发不清醒。 温言叫他读的那些书都是科考中必背书目,萧景和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些什么,明明说是明经科太过教条死板,于治世理政的作用实在算不得大。这会子让他念这些书,是打算叫他考个举人回来吗。 再说这练功,墨玉青玉听了主子的话,那是当作菩萨一般供起来,一点都不懈怠,萧景和若是哪个动作没做好或是稍稍躲了懒,首先这两人给他加练,其次禀报温言。 也不知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被这样折磨。 每每到了夜里,萧景和眼看两个眼皮子要粘在一起了,温言一个东西砸过来,睡意瞬间消失,常常都是他抱着书在床榻上睡着了,早上醒来,书扣在脸上,他还下意识的捧起来念。 如果可以重活一世,他一定从小就好好读书,好好学习。 温言也没闲着,趁着这几日有功夫赶紧的找人把诸位皇子都给问清楚了。 听宫人说,当朝皇子有八位,母家一个比一个强大。就拿魏王萧景成来说,他阿娘袁皇后是四大世家之一的汝南袁氏嫡女,在这个上面,除了萧景和,他实在是帝位的最佳人选。他自个儿倒也争气,才学政治远见都不错,萧嵘很是重用他。 再说说另一位楚王萧景知,他是现存皇子当中最大的一位,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早夭,他这个老三就成了当之无愧的长子。他可是了不得,三岁识千字,七岁能成诗,十四岁同那年的新科状元郎比试,得了人家“楚王才学实在某之上远矣”的盛赞。光说这才学也不够,偏生人家文武双全,十七岁上战场领兵击败西戎,二十岁出任兵部侍郎。 把这几位皇子的情况都看完了,温言深感头痛,剩下的无一例外皆是出生大族,才能出众。 她扶着额头叹息:“陛下这是生了一窝高质量的皇子,根正苗红的,唯独咱们太子殿下这一颗长歪了,还歪到了好几里地外。” 现在说萧景和最没可能问鼎帝位,她一百个相信。这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那些兄弟都是完虐他啊。 听了温言的形容,茵陈都忍不住笑,她觉得其实倒也不尽然,虽说太子殿下是没用了一点,可毕竟性子好容易相处。 茵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殿下也不一定非要去争那个位子,总归和其他宗王关系处好一些,日后也是能保留亲王之位,安享余生的。况且,殿下是出生世家之首的琅玡王氏,谁敢冒犯啊。” 温言轻轻啧了一声,聚拢眉峰道:“你怎么如此天真?自古以来帝位之争哪一个不是血流成河,踩着自己兄弟的尸骨上位?你看看陛下,当年先帝十几位皇子厮杀至剩下两人,其中残酷岂是一言可以说清?” “殿下的身份早已不允许他不去争了,毫无才能入主东宫十余载,你当那些个皇子看他是顺眼的?说的难听些,新帝即位能给殿下留条命便是手软了。再说琅玡王氏,昔年孝章皇后执意嫁与陛下便与王氏生了嫌隙,这些年王氏处于半隐退的状态,对于皇族敬而远之,还隔着往日仇怨在,如何还能帮扶殿下?” 当日在汴州谢瑄说的没错,萧景和已经被母家琅玡王氏抛弃了。 温言把手里的书放下,努力睁了睁眼睛,现如今真的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随意往萧景和那边瞥了一眼,见那人又要去见周公,她气不打一处来,呼吸紧促几分。这果真是个没心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么危险,还能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萧景和!” “啊?”萧景和睁开迷蒙双眼,头抬起来几分,连忙擦了下流下来的哈喇子,对着书开始念。 他心里也委屈啊,本来他的日子那么好过,温言一来,他是生不如死。 萧景和不知怎得突然低叹一声:“唉,好想给温兄当儿子啊。” 这样他就可以做个富贵儿郎,无拘无束,还不用这么劳累了。 端着点心过来的玄参听见这话,偏头看了一眼萧景和,表情有些微妙。 他道:“殿下,陛下召你明日去甘露殿。” “为何?”这话是温言问的,她起身过来,把点心放在案上,“好端端的陛下召见殿下做什么?”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宫里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后跟魏王没来找麻烦,萧嵘估计也是厌了萧景和,看他一眼都不曾。忽然要叫人去甘露殿,谁知道出了什么事。 玄参面露难色,道:“这,奴婢也不知道什么缘由,不过听闻,谢侍中进宫了。” 萧景和跟温言对视一眼,大概明白是为什么了。 掌门下省的侍中,陈郡谢氏家主谢禀。 “怎么那个老东西又跑出来了?”萧景和跳起来问,叉着腰走来走去,急得抓耳挠腮。这些家主什么的最难缠了,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会坑人,他是讨厌萧元清,因为那人话多还成天讲些什么规矩体统。不过他最讨厌的便是谢家那个,你说一把年纪的人了,不想着积福积德,一张嘴比谁都能说,惯会使些狠毒手段。 萧景和可谓是对他印象深刻,毕竟他可是这么些年参自己的主流人物。 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招着人家了,天天死盯住他不放。谢禀今日参他斗鸡走狗不学无术有失太子体统,明日参他私自出宫藐视宫规留恋烟花之地,再隔几日参他辱骂臣弟毫无仁义愧对皇室先祖。 反正只要萧景和有那么一丁点的错处,他都能搜罗出一大堆罪名来。 萧景和真的怀疑上辈子是不是刨了他家祖坟。 “我跟你说谢禀那个杀千刀的可针对我了,手段多种多样,为人阴险狠辣。这么多年了,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把萧景成治的死死的人,那日萧景成直接被他气到晕厥过去。怎么会有这般死板无耻之人呢,这回肯定是我收拾了谢氏的人被他记恨上了,又到陛下哪里说三道四,完了完了,我这俸禄得扣到明年了。”想着萧景和的眼泪都快掉下去。 温言受不了他,一个侍中把他吓成这个狗样,难怪被参了这么多年。 “你冷静一点,怕什么?此事我们没有做错,陈郡谢氏也是占不到理的,你便同他对簿公堂。” 萧景和高声道:“我也想啊,可,可,可是我一见他就腿软,而且此人刁钻又刻板,我惹不起。”最后几个字萧景和说的委屈又小心。 郁闷到翻白眼的温言一把把他拽过来,同他对视着。 “是男人就给我挺直腰板,有我在,怕什么。” 第二十八章 从东宫到甘露殿,萧景和一路上抱着手嘴里嘀咕个不停,手指不停打着转回想温言跟他说的话。 后面跟着常年侍奉在萧嵘身边的宋内侍,听着若有若无的声音,不禁打量了萧景和几分。 想来这位太子殿下仍是无所作为,才回长安那会做了件大事叫陛下对他的印象好了几分,转眼又跟稚子一般大闹清宁殿,现在仅仅是被传召便急得汗涔涔。 这样的性子同陛下和孝章皇后真是无半点相像。 宋内侍浅浅摇了下头。 真正跨入甘露殿那一刻,萧景和两腿有些酸软,见前方站立笔直,不怒自威的那道身影,往昔被参的痛苦记忆浮现。萧景和隐隐觉得,谢禀的唾沫星子又落在自己脸上了。 他垂着头过来作揖,道了句“参见陛下”后再无二话。 萧嵘本还想问问他成婚之后感觉如何,被谢禀直白的眼光盯得发毛,便直接把话说开了。 “太子可算来了,今日谢卿来此是想同你说一说汴州刺史的事,你且听着吧。” 先前萧景和被禁足,连带着早朝都免了,自个被温言拘在东宫闭门谢客,谢禀是压根没有说的机会。谢禀今日是被萧嵘给留下,才想起趁机同萧景和聊聊。 谢禀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带,本来方正面孔增加了威严,他一不说话冷着脸,威压更甚,一步步逼近萧景和,莫大压力砸向他。 不慌,不慌,温言跟我交代的好好的,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能应付。 “臣谢过太子殿下。”谢禀一个作揖把萧景和吓懵了。 这是在做什么?他是在跟我道歉吗?怎么跟温言说的不一样?我该怎么回答? 萧景和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当中,看他一百个不顺眼的谢禀跟他道歉了,搁以前他做梦都能笑醒。 “谢,谢侍中何出此言?”萧景和缩着脖子很小声问,闪躲模样看的萧嵘有些心梗。 一朝储君怕臣子,这说出去像什么话。 谢禀依然冷着脸道:“回太子殿下,汴州刺史乃是臣之侄儿,昔年看他颇有几分才能,便允了臣兄长提拔他几分。这隔了许多年,臣万万不曾想到那孽障胆敢犯下如此祸事,更包庇亲子,为害一方,此臣之罪过。” “臣未能明察秋毫,大义灭亲,叫那孽障逍遥许多年。此番多亏太子殿下惩治那孽障,保我陈郡谢氏满门清正,家风整肃,臣在此谢过!” 说罢,谢禀又是躬身行了大礼。 萧景和愣在原地,也不知道怎么说,不停的想着怎会到现在这个局面。 搞了半天,原来这老东西不是来护短讨伐的。 亏的温言在东宫还给他罗列了一大堆谢禀可能问的话叫他应付,现在可是一条都没用上。 萧嵘看着他痴傻模样,握手成拳放在唇边狠狠咳嗽几声。个没眼力见的,没见着人家还弯着腰吗。 萧景和收回思绪,忙道:“谢侍中请起,本宫身为太子自然有为大梁铲除奸臣的义务,此次也是偶然侥幸牵扯出这许多事情。不过谢侍中不必自责,万般因果都是那汴州刺史自行犯下,与旁人无尤。” 天知道他这话说的有多么违心,他就恨不得能因为这个叫谢禀丢了乌纱帽,滚回本家去了却残生。 谢禀听完也没什么表情,许是知道萧景和口不对心,也懒得同他计较,顺着自己的心意往下说:“臣之罪责不可推脱,臣已自请罚俸一年。眼下谢瑄父子已被押送来京,除三司推事外,臣会亲自前往大理寺惩治那孽障,届时还请殿下旁观作证。” 本来萧景和还想着罚俸一年算什么,凭你谢氏家底一辈子不要俸禄都成,听了后半句话,他瞪大了眼珠子问:“我做什么证?跟我有什么关系?” “咳咳咳!” 被老子警示过的萧景和不死心的推辞:“本宫相信谢侍中铁面无私,说到做到,如此小事不必本宫去的。” 他笑的委婉,心里把谢禀骂了个死去活来,老东西够狠!对自己亲侄子下手就算了,还要拖着他下水。 谢禀仿佛刻意报复他一般,稍微偏了身子对着萧嵘讲话,“回陛下,因此事牵扯谢氏,臣一定要一份严谨公正的证词,才能正谢氏家风。邀请太子殿下便是为了有最大的人证,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萧景和额角跳了跳,可别是他想的那样。 “臣想请太子良娣温言一同前往大理寺。” 延嘉殿 “让我也去?”温言挑了挑眉毛,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位谢侍中是想做什么?” 萧景和恨恨的咬了口绿李,鼓着腮帮子说:“这个老东西果然没让我失望,跟以前一样讨人厌。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陛下竟然还答应了!” 他一咬牙,直接把绿李掰成了两半,温言看过去,满意的点点头。 看来这些时日没白练,不似从前那般柔弱不能自理了。 “倒也无碍,让我亲自去看看那位嚣张跋扈的谢郎君是何种下场。”温言不甚在意的饮了果浆,眼底泛了些狠意。她是个记仇的人,谢瑄亲自把那真相说了出来叫她难过神伤,她掉的眼泪便让他掉肉来还好了。 翌日,温言跟萧景和一同去了大理寺,虽然有名无实,但毕竟是陛下派过来跟谢侍中一同审理案件的太子殿下,怠慢不得,是以大理寺卿跟御史中丞出来迎接了一下。 “臣见过殿下,良娣。”对于萧景和就算了,两人看温言那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什么时候大理寺的公堂也能叫一个小娘子随意出来了。 大理寺卿表现得尤为明显,御史中丞好歹还拜见了一下温言,他倒是一个眼神都没给。 萧景和也没注意到,一脸不耐烦往前冲,“谢侍中呢?”老东西自个没见了人影。 “谢公先去了天牢。” 摆了摆手,萧景和拉着温言正欲进去,听到下面细细的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 “臣见过楚王殿下!”要不怎么说走后门的真刀真枪干上来的不一样呢,听听这声音,一个敷衍,一个发自内心的恭敬。 一抹绯色身影落在眼前,温言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形如松柏挺拔,气如流云盖世,绯色衬出千万气象,金带勾勒长身玉秀。 总而言之,是个容貌昳丽的郎君。 温言盯着那张脸,有些出神,实在是太像了。 萧景和对于萧景知是打从心眼里钦佩的,不似跟萧景成针锋相对,他同萧景知相处的很好。 萧景知不像其他皇子那般有强大的母族支持,他的母亲当年不过是个六品秘书郎的女儿,嫁与还是宗王的萧嵘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媵妾。 后来萧嵘称帝,因为他母亲侍奉多年,那时的萧景知已经是长子了,他母亲好歹也封了个昭仪,只是福分太浅,封妃之后的第二年便去世了。 许是都生母早亡,萧景和跟他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幼时总是玩的开的。 后来年岁渐长,萧景知越来越出色,萧嵘很是重用他,他不再清闲,许久不曾再到东宫去。 萧景和也越来越玩物丧志,随着时间推移也明白了自己跟他是云泥之别,二人不是一路人,也不再去他府上玩闹。 彼此都没有明说过,却随着时间的流逝将曾经的兄弟情谊风化消失。 虽是如此,两人每年相见之时总还是要好生寒暄一番,便如此刻。 “阿兄来了。”萧景和笑道,这么多兄弟里面,他唯一愿意承认的便是萧景知。 萧景知负手再后,轻微颔首道:“你回来许久我也不曾去东宫见你,是我疏忽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新婚贺礼可还满意?” 他人没去,东西却是送到了的,是一串珊瑚手钏。 送这东西也有些缘由,那年萧景和同萧景成打架,不小心掉到池子里,萧景知连忙下去救了人,他人没事,只是孝章皇后留下的珊瑚手钏丢了,萧景知陪他找了一夜也未曾寻见。 那时萧景和还小,哭闹个不停,萧景知哄他说日后亲自替他做一串更好的。 隔了许多年,这句承诺也算是实现了。 往事重提,萧景和心里忽然有些酸涩,他道:“自然满意,阿兄素来了解我,那些名贵的玩意入不了我的眼,情意深重的我最是喜欢。” 只是那样好的兄弟情谊败给了帝位相争。 萧景和正了正神色,道:“阿兄是今日的主审官,快些进去吧。” “好。” 萧景知走在前面,想起了什么转身道:“想来我近日会清闲许多,有机会我去东宫找你喝酒。” 这话说的萧景和有些茫然,这些年他是打仗加处理公务,半点闲暇时间都是奢侈,怎么会空闲呢? 顾不上给他解释疑问,萧景和别开头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便进去了。 萧景和叹了口气,拉着温言准备进去,发觉她始终盯着萧景知的背影看,好奇问:“怎么了?” 温言沉默着摇头,眼神还不曾移开,细细去看,平淡无波的眼底是掺杂了恨意在的。 怎么会那么像呢? 萧景知,太像那个给她递毒酒的人了。 第二十九章 明明相隔不久,温言真的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寂静空荡的宫殿内,她一个人伏在案边,手中琉璃杯中还残留着鲜红的酒液,她的臣子说那是自己亲手所酿的美酒,叫她尝一尝。 她信了,因为那是她最信任的人,她放下了平日里的防备。这一放,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温言记得,她从那几个人眼里看到了不舍。 不舍什么,她都要死了,大燕是他们的了,还有什么是值得惋惜和不舍的。 那一日素来干燥的大燕下起瓢泼大雨,温言有气无力的说了几个字,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为首的那个人却听见了。 “为什么?殿下居然还会问出这种问题,真是让臣惊讶。” “要知道殿下您摄政七年,党羽无数,大燕实际上早就成了您的了。可是殿下,您只是一个女子啊,相夫教子才是你的归宿,为何要在满是男子的朝堂上那样出色呢?” “你那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大燕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唯有他,才是大燕最正统最名正言顺的主导者。” 原来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心里是这样想她的,温言唇角勾了勾,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浸湿了她的衣襟。 温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为之牺牲的看不起她,她所信任的下毒杀她,可是思来想去,她好像也没有做错什么。 视线越来越模糊,温言用尽全身力气说完一句话,“蔺修,如果有来生,本宫一定会在你还是寒门士子之时便杀了你,永远不会叫你有踏入朝堂的希望。” “你这样的人,不值得本宫信任。” 老天爷真是开眼了,真的让她有了来生。 都说前尘往事应随风,人死如灯灭,一切烟消云散,温言想了想,在她这里是散不了的。该算的帐要算,该报的仇也要报,心中汹涌的恨意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她看到萧景和那张酷似蔺修的脸会愤恨难平恰好说明了这一点。 温言不着急,她能花三年扳倒奸臣重整大燕,也可以花三年当上皇后回去报仇。 脸上浮现一抹邪笑,温言在心里念了一句:“寒丘,你最好保证给我的承诺是真的,否则……” 没念完便被打断了:“放心放心,本店做的是正经生意,童叟无欺。” 谁敢骗她啊,就她那不怕死的劲儿,寒丘没胆子挑战她的底线。 随同萧景和一同进了大理寺,被安排的好好的以后,谢禀亲自把谢瑄父子给拎了上来。 往昔风光不再,汴州城作威作福的父子二人哪还有当日的体面,如今满身脏污,面庞不清,身形消瘦,比起那些乞儿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为是叫谢禀主理,萧景知协助,整场下来都是他们问底下人答,谢禀确实是铁了心要牺牲这两个来保全谢氏的颜面,没有一句话偏帮,公正的不能再公正。 在温言他们离开汴州以后,那些遭罪的娘子又有好几个自尽了,闹上了人命,谢瑄的罪自然更重些,他往年在汴州本就是横行霸道惯的,又牵扯出几例肆意打杀百姓的案子,直接判了秋后问斩。 曾经的汴州刺史比他儿子还作孽些,把汴州变为自己的一言堂,该报的不该报的都不报,该办的不办,不该办的办了一大堆,桩桩件件都是了不得的罪。毕竟背后还有个陈郡谢氏在,抄家灭族什么的也不太现实,只好判个跟儿子一样的秋后问斩,外加汴州谢府男丁充军,女眷没入教坊司。 全程萧景和没说过一句话,唯独替那谢府众人惋惜同情。 “本也不是他们的错,落得这样的下场,实属可怜。”萧景和隐隐有些求情的想法,犯了错的是谢瑄父子,谢府其他人虽有同伙或帮凶,可到底还有许多人是无辜的。 温言抬手压住了他,意思很明白。 不要去。 也不知道他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多悲悯情怀,顾得上同情别人,顾不上保全自己。 萧景和看着温言,目光深深,皱眉嘴唇微张着想要继续再争取一下,没想到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谢公如此做法只怕有些不妥了,谢瑄父子虽是铸下大错,总不祸及谢府上下,且本王听闻,谢夫人乐善好施,是汴州寺庙的常客,做了不少好事。谢瑄的娘子出身大族,还放下了脸面去受害者家中赔罪并补偿许多。依本王看,谢府的女眷是无辜的。” 萧景知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说完话还不忘往萧景和那边看了一眼。 他阿兄向来都是了解他的,萧景和颇感欣慰。 许是因为本就那张脸酷似蔺修让她生厌,温言对于萧景知戒备很重。顺了她身边这个傻子的心意还是次要的,萧景知此举可是卖了弘农杨氏一个大面子。 那谢瑄的夫人正是杨氏的长房庶女。 说是庶女,这些年来弘农杨氏并无嫡女出生,她这个庶女在家里是顶得脸的,要不是此次谢禀掺合进来执意秉公办理,杨氏总会想法子保住谢瑄娘子的。 眼下这好话叫萧景知给说了,弘农杨氏怎么能不记这份人情。 温言抬手摇了摇纨扇,遮住了自己的视线,心里一片鄙夷。 有些人,眼不见心不烦,见了只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都这样说了,谢禀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最终免去谢氏女眷的惩罚。 如此这案子才算彻底了结。 盛夏的天气,燥热的厉害,温言本就被烈日折腾的难受,偏生某个人还不停的夸赞萧景知给她添堵。 “阿兄素来仁义心肠,这许多年都没有变,多亏了他替那些无辜之人说话,保全许多人。” “只是可惜近些年来我与阿兄关系淡了,怕是真的生分也不敢贸然邀他来东宫。” “千万别。”温言没好气的打断他,眼珠子一翻便是无情的嘲讽:“你当真看不出来楚王是有意讨好弘农杨氏?楚王出身低微,并无庞大母族支持,比不得你们其余几个生来尊贵,可人家有本事在,若是真再得了氏族支持,哪还有你们的事?” 温言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谁得罪她她就看不惯谁,能怎么贬损便怎么贬损,谁叫萧景知长了那样一张像蔺修的脸呢。 萧景和有些时候还是有反抗温言的底气的,便如此刻,“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凡事要往好处想,总把人想的这样心机深沉多没意思,阿兄今日所为确确实实是救了那些女眷啊,”本来声音还很大,见温言一直瞪着他,萧景和怂了。 他很小声的咕哝:“况且教坊司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让一群妇孺在那地方受罪你看的过眼吗?” 温言:“看的过眼。” 萧景和:“……” 你就继续嘴硬吧。 温言见日头愈渐毒辣,想着赶紧回东宫去歇着,故而扯着萧景和的袖子便往车上走。萧景和还想跟萧景知叙旧,被温言一拉,狠狠踉跄几步。 总之两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很是碍了其余人的眼。 “哼!商户女子粗鄙不堪,光天化日之下拉扯储君像什么话,半点规矩都没有!”谢禀是从萧元清那知道温言的,听了他形容以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谢禀对温言还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把萧家那蠢货气成那样。 今日见了安分了许久,到了最后才现形。 这是谢禀最认同萧元清的一次,此女实在粗鄙无礼。 温言回了东宫之后二话不说拎了玄参去延嘉殿,仔细盘问有关萧景知的事,顺手要了他母亲的画像。 “林昭仪?这,一时要林昭仪的画像奴婢还真的拿不出来,不过楚王殿下的长相酷似其母。” 温言手指在书页边角抚弄着,眼神涣散,努力回想着蔺修的身世。 那年大燕被藩王夺权,她侥幸逃出宫,便是在定京的一处小茶馆结识蔺修的,起初他们兴趣相投,蔺修说自己不过出身寒门,父母双亡,全凭兄长支持他读书科考。 后来蔺修入朝为官成为她的心腹,她曾问到为何不将兄长接来定京,那时蔺修道兄长染了恶疾去世,温言还好生安慰了他一番。 当时温言也生了疑。那样好的感情便是去世了怎么说也要回去看看,她还派人去了蔺修口中的故乡查看,与他所说相差无几。 因为正处于用人之际,温言不好再多想,此事也算过去,如今见了一个如此相像的人,温言忍不住不多想。 天底下哪来那么多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温言眼神暗了下,指尖用了些力气把那页脚不小心撕破。 “我想知道楚王和林昭仪所有的事情,玄参你可能办到?” 我觉着不大可能。 被那幽深瘆人的杏眼盯着,这话玄参怎么都说不出来,只好认命的点头。 “奴婢一定让良娣满意。” 萧景和练功出了一身汗跑来延嘉殿找温言,走到门口听见这话,心里有些不满,不管不顾的嚷出来,“你这般见不得阿兄到底是为何?打听这么多不会是要暗中使绊子吧。” 第三十章 温言很是怀疑萧景和的脑子有问题,知道就知道,还要问出来,这不是找抽是什么。 “你是不是有病?”温言皱眉问。 萧景和一愣,这怎么还骂他呢?他道:“我好好的同你说话你骂我作甚?” 无语的别过脸,温言摆了两下手示意玄参出去。 他小心看了眼二位主子的脸色,默默出去带上了门,人却还在外面守着,果然不大一会里面就是一阵噼里啪啦。 “你天天发什么疯?东西砸坏了不要钱是吧?” “我要疯了那也是被你逼疯的,你说你怎么对我阿兄意见那么大呢,还调查他,你想干什么?” “那是要跟你争皇位的人你能不能长点心?一味相信外人会出事的。” “谁是外人?再说我压根就没想过争皇位!” “你说什么?” 再后来便听不清什么了,玄参不用猜也晓得良娣开始动手了,他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小本子开始写,被茵陈逮了个正着。 两个人也是好一阵撕扯才叫茵陈把本子夺了去,她一页页开始翻,柳眉倒竖骂玄参:“天天不干正事净在编排主子,当心我告诉良娣!” 最后还是玄参答应她下次出宫带她去玩这才作罢。 等到萧景和出来那便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同往常一样捂着脸跑出来,二话不说回了崇文殿。 温言才是真的被气得要死,她苦心绸缪给萧景和铺路,他倒好,直接一句无意皇位。 还有那个萧景知到底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三番四次替他说好话。 温言想了想,是该干正事了。 萧景和的禁足正式解除,今日他也该上朝去了。这是萧景和最痛苦的时候,在大殿上干巴巴的站那么久,朝臣说些什么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每每都是参见陛下完了以后一路神游直到退朝。 跑出去三四个月回来又是成婚又是禁足,他都有些倦怠了,早上死活不愿意起来。 “我不想去上朝。”萧景和用被子把头蒙住,闷声道。 温言也不惯着,使了些劲把被子掀开,“你起不起来?” 又是面若寒霜,气势凛冽,到了这种时候,萧景和还是很有眼力见的,“起。” 今日又是委屈的一日。 大梁上朝分了大朝会,朔望朝会和常参三种,今日萧景和要去的便是常参。常参一般又是五品以上的职事重要者来,这种时候萧景和通常是缩着脖子当鹌鹑,因为一旦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上奏,那些个人就会把目光投向他。【1】 萧景和认真反思了一下最近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这才安心下来。 进了紫宸殿,萧景和才发现人都来齐了,齐刷刷的把他看着。 许是跟着温言脸皮混的厚了些,他也没有不自在,自个跑到前面去站着了。 恰巧萧元清跟谢禀都站在边上,萧景和从中间过,二人倒是很一致的翻了个白眼,这废物又来作孽了。 萧元清是真的服萧景和,朝会之上最亮眼的非他莫属,站在那么显眼的位置还时不时的打瞌睡,有一次还直接在殿上睡了过去,倒在地上,这哪里是一国储君该有的样子? 每次他都是最后来,也是不怕众目睽睽了。 熬到萧嵘来了,宋内侍扬声一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奏,快奏啊,奏了我便能睡了。 萧景和心理活动极其丰富。 他在前面抖擞着身子,晃个不停,萧景成站他后面只想一脚踹过去。 “启禀陛下,近来河东之地发了水患,灾民四窜,哀鸿遍野。臣参河东节度使玩忽职守,放任灾情不顾,私扣粮饷,祸乱边疆!” 萧景和正欲称好,猛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僵硬的回头看了眼萧景成。 果然一张小白脸被气得铁青。 萧景和忍了忍没嘲笑他,暗叹谢禀真的是什么都敢说,谁都敢参。河东节度使那可是汝南袁氏嫡子,萧景成的亲舅父啊。 要不怎么谢禀讨人厌呢,你说他一个门下省侍中,做好分内的事便足矣,非要抢人家御史台的饭碗,能不招人厌吗。 萧景和挠了两下眼皮,决定今日不睡了,看戏! “回陛下,此前早已上报河东水患致使许多百姓颠沛流离,朝廷派人下去赈灾,时隔许久,灾情竟无太大好转,臣听闻河东节度使不用心赈灾反而建高楼,如此作为,实在有辱朝廷颜面,臣请奏将河东节度使缉拿回京!” 谢禀可不管是什么人,敢犯事他第一个参,敢祸乱大梁统统不能放过。 要不是接到好友的书信,他都不敢相信如今河东灾民已然过万数! 萧景成因着关系在,只能心里干着急而不能说些什么,袁氏倒也有不少门生站出来说话。 “启禀陛下,此乃谢侍中一言蔽之,河东节度使治下严明,数年来河东之地素来安然,阻击西戎更是立下大功,若贸然给河东节度使定罪,只怕会伤了忠臣的心!” “岂敢一言蔽之,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某也不会上奏。”谢禀冷眼给那人,不屑发声。 萧元清想了下,沉吟片刻上前,“回陛下,此事臣以为还是需要先行查明,若是真如谢侍中所言,自然要治河东节度使的罪,若不然,此番前去赈灾也无妨。” 萧景和一个白眼过去,老狐狸,两边都不得罪。 萧嵘觉得有道理,便问:“那谢卿以为谁去最合适?” “臣以为此人身份要尊贵,如此能震慑河东节度使,行事更为方便,但也不可是氏族中人,毕竟汝南袁氏地位特殊,所以,当择诸位皇子中一员。” 萧嵘:“那便让太子去吧。” 萧景和:“??” 众朝臣:“??” 萧景和一片茫然,什么是他了,怎么就是他了,他才刚回来又要出去! 萧元清一时哑然,他没想让萧景和去的啊,他去了除了添乱还能干什么?他本意是以为萧嵘会叫萧景知去的。 底下一片议论,显然对这个决定都不是很满意。谁去都行,萧景和不行,这不是闹着玩吗,要是他去了,没准便和河东节度使一块贪污去了。 “好了,朕意已决,太子明日启程。”萧嵘最后拍了板便退朝。 萧景成恨恨的看了萧景和一眼,萧景和恨恨的看了萧元清一眼。 作孽! 从紫宸殿出来萧景和还是浑浑噩噩的,河东啊,袁氏的地界啊,他去了还有命回来吗?他同袁氏的关系差成那个样子,河东节度使能好好招待他?不可能的。 悲伤情绪再看到候在殿外的温言的那一刻起爆发。 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萧景和扑进温言怀里便开始叫唤:“阿言,我要死了。” 众朝臣一片白眼过去。 温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把他拉出来,柔声问:“怎么了?” “陛下派我去河东赈灾,河东节度使是袁氏的人,袁氏没一个好东西,你是我要是去了回不来可怎么办?山高路远的,没准半路便会被人暗杀,等你再见到我时,只剩一具森森白骨了。” 温言:“你想的还挺多的。” 萧景成和袁氏众人恨不得揍他一顿,什么玩意当着他们面这么说话。 萧景和难受的要死,又不是去江宁那边游玩,快乐自在的,把他派到袁氏地界去做事怎么可能做好吗,也不知道他阿耶怎么想的,让他老老实实当个废物颐养天年不好吗。 罪魁祸首萧元清被他逮过来,萧景和揪着领子问他:“中书令,你可否给本宫一个解决方法,啊?” 萧元清才是真叫无辜,萧嵘不按常理出牌怎么能怪他。 叹了口气,他道:“殿下啊,你把温良娣这位智囊带上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他是看明白了,萧景和是空架子,背后捅刀子这种事得温言上。 “对啊,本宫怎么没想到?”萧景和笑起来,拿手弹了下萧元清的官帽,“行了滚吧,没你事了。” 谁给他的胆子,明明之前还很怕他来着。 憋着闷气萧元清跑了。 “所以如今怎么办?”温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回了东宫再做打算。 “先去甘露殿找陛下同意你跟着去,剩下的事我路上跟你说。” 萧景和如同小媳妇一般挽着温言手臂,这会也不要什么面子了,一个劲粘着温言。 温言还是第一次来甘露殿,萧嵘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儿媳妇。 两人互相打量。 “你说你要带她去?简直胡闹,派你过去是做事的,不是儿女情长游山玩水的,朕不同意。”萧嵘觉得萧景和就是没事找事,谁出去赈灾还要把妻儿老小带着。 萧嵘看她的眼神让她有些不舒服,上位者对于无名小卒的蔑视,温言懂,但还是不爽。 “启禀陛下,殿下夜间睡不好,总是需要温言陪着的,此去河东耗时久矣,若是还未到便染了恶疾,许是会耽误事情,温言若是跟着去,也不必耗费多大阵仗,不过是多带两个人,再若不便,温言也可扮作男儿郎,省去诸多麻烦,还望陛下明鉴” 温言不卑不亢说着,萧嵘迟疑一会才道:“那便由你们去,你不必扮作儿郎,太子良娣如此像什么话,妇人琐碎,莫给太子添乱便是。” “是。” 萧景和大喜过望,也顾不上行礼,嚷了句:“多谢陛下。”拉着温言便回了东宫。 温言想起萧嵘的态度,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我觉得,殿下的胜算更大一些了。” “你说什么?” “没事。” 一个疼爱儿子关心儿子身体的父亲,总归不会亏待他的。 原先温言以为萧嵘是真的厌了孝章皇后和萧景和,有意捧杀他,所以让他当太子却不给该有的颜面,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 真心实意立太子也未可知。 --------------------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唐朝朝会制度 第三十一章 “这个软垫带上。” “那个枕头也要带上。” “我那套青瓷杯具也得带上!” 温言简直没眼看他,从回了东宫开始收拾东西,这个要带,那个也要带,还不知道要几辆马车才塞得下。 温言打断他的指挥号令,“行了,你带这么些东西到时能用上几件?你去河东是调查节度使控制灾情的,不是游山玩水,纵情享乐。” 萧景和还想反驳,温言一句话把他噎得死死的,“你莫不是又想被谢禀参了?” 那还是算了吧,萧景和最后挣扎着带上了他的枕头。 东宫此次出去的也还是浩浩荡荡一批人,玄参茵陈张太医自然不在话下,温言把四玉带上,四珠留下来看家,从萧元清那坑来的侍从全部都跟着去了。 真正启程的时候,萧景和还在那里唉声叹气,“我才回家不过两个多月,这又被指使出去,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怕我去坏事吗?忽略我那么多年,他就不能继续忽略我吗?” “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温言懒得理他,继续看自己的书。 也只有这蠢货这么多抱怨了,萧嵘肯把他派出去做事说明是看好他的,他已经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希望,此番事情办好了,萧景和那是要往前迈一大步的,便是萧景成那些人,也得对他多几分忌惮。 他自己反倒是一点上进都没有。 现在每每萧景和见温言看书都很是恼火,自己看书叫他看书,整日里除了书还是书,真不怕以后成书呆子了。 “你哪里来这么多书要看?”萧景和忍不住问她。 毫无价值的问题温言都不想搭理他。 萧景和就这点好,你给他甩冷脸子他也不恼,继续巴巴的贴上来,“我也要看。” 两个人窝在车厢里看了一个多月的书这才到了河东。 河东,辖二十府州,肩负阻击西戎侵略重任,堪为大梁北陲锁钥,区域兵力占了大梁全部兵力的十中之一。【1】 能担任河东节度使之人皆非等闲之辈,便是萧景和知道的十六位节度使之中便有九位曾经担任宰相,所有他才不想来这,免生事端。 太子亲临,河东大小官员能来的都来了,他们只知太子前来是为了赈灾,其余的内情不大明白,一个个还在好奇这种事哪里劳烦的了太子。 真实想法是叫这废物来添乱吗? 河东节度使袁昇站在最前方,穿着甲胄行礼,“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良娣!” 如今长安城里给温言面子的叫她一声良娣,不给面子的便当作看不见,实在是大梁贱商,商人地位低微,搁谁都不待见。 温言打量了袁昇一番,看着一身阳刚之气,面相周正,不像是个奸佞宵小。不过现在的温言已经不信面相这一套了。 萧景和不耐烦的跟他们寒暄完,正式住进了节度使府。 这还是温言提议的,离敌人近一些,观察的也仔细些,萧景和无所谓,哪里睡得好便是了,气的温言拍了他一巴掌。 “怎么又打我?这是在外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萧景和压低声音开口。 温言没理他,快步进了房里休息,坐马车颠簸了一路,她可难受着。 二人的互动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将手中锦帕捏出好几道印子来。 到了第二日,萧景和才开始发愁,他来这,干什么呀? “自然是改查的查,该赈灾的赈灾。” “怎么查?”萧景和对于这些事情是真的一窍不通,看那些朝臣斗得死去活来他都不明白是为什么。 温言也没心思去骂他了,直接给他指路。 “水患发生这么久,为何还会有那么多的灾民,朝廷发放的粮食衣物是否到位,太仓署给的粮食到底有没有到百姓手里,作物种子是否齐全,可有疾病发生。照着这个方向一边去叫人暗中调查,一边去问袁昇。”【2】 她不歇气说了一大片,萧景和记了个七七八八,他颔首道:“怎么你对这些事这么了解啊?” 那还不是因为我从前管着整个大燕。 温言补充了句:“记得私下查探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老百姓,朝廷已经减免三年河东之地的赋税徭役,务必稳住民情。” 这种时候一些贪官跳出来做些缺德事情,保不齐百姓会怪到朝廷头上,再被有意挑唆,民怨沸腾可就不好收场了。 萧景和是不懂这些东西,但教了他以后他就上道,把底下事安排的好好的。 他把袁昇叫过来,准备问清楚事情。 “今日本宫想简单向节度使了解一下河东灾情,有劳节度使了。” “殿下请讲,臣自当如实以告。” 萧景和扣了两下桌子,学着温言平时的模样端坐着,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深邃。 “河东水患发生没多久,朝廷赈灾的粮食和衣物,钱财,绢帛都已经下来了,按理说此处灾情应当是容易被控制住的,怎么过去这么久,灾民始终得不到控制,本宫还听闻,曾有灾民跑到节度使府前闹事,不知此事当真否?” 袁昇笑意一滞,随后开口,“回殿下,确有此事,不过那人的亲人都死在了水患当中,他伙同几个灾民来臣府前讨要钱财,言行举止实在过分,已然被臣责罚过了。” 萧景和继续问:“为何要来向节度使讨要钱财,莫不是该分发的东西没到他们手里?” “殿下说笑了,臣掌管河东之地,心系百姓,自然一早便将东西发下去,还广设粥棚,建造住所供灾民居住。” 萧景和没的反驳,袁昇说的是实话,河东遍地可见粥棚,朝廷下来的东西也早已经发完,可没到底过了这么久灾民依然没有被安置好,颠沛流离,饥寒交迫。 到底哪出问题了。 “敢问那闹事的灾民可在?” “死了。” 萧景和有些坐不住,他蹙眉拔高音量质疑:“死了?” “染病死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一要查人就死了,他十分怀疑袁昇在诓他。说了这么久一点有用的都没有。 萧景和打算再回去跟温言商量,跟袁昇说了几句话便结束,袁昇送他到门边,迎面撞上一紫衫妇人。 “你怎么来了?”袁昇的声音格外轻柔,萧景和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这便是人前人后大变样了。 紫衫妇人浅笑着未曾发言,袁昇给萧景和介绍了下,“太子殿下,此乃臣之宠妾,柳氏,阿缨,快见过太子殿下。” 柳氏施施然一行礼,毫无半分瑟缩畏惧,落落大方的样子比起长安的贵女似乎也差不了多少。 “奴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和随意应付两下便赶紧回去了。 他走后,袁昇想去牵柳氏的手,被她躲开了。 柳氏脸上不复笑容,一片森然阴鸷,“我的摘星楼什么时候能修好?” “快了,阿缨,等到太子走后,我便带你入摘星楼,赏漫天星辉。”袁昇看她的眼神很是痴迷,不舍得语气重的对她说话,温柔刻进了骨子里。 柳氏猛地推开他,极端又疯狂,“我不想再等了!我现在就要!袁昇,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娶我为妻,你会为我建高楼,为我摘星辰,可是你娶了别人,难道还要再违背另一个誓言吗?” 袁昇舍不得她生气,连忙安抚,“不会的,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我马上加派人手过去,别生气,别生气……” 节度使府的下人看见了这一幕,谁都不敢多停留多议论,这本就是一桩冤孽。 萧景和回去把事情跟温言说了,温言除了骂他还能干什么,叫他去套话什么都没套着。 “你还能干些什么?半点不中用。”温言也知道萧景和心性单纯,根本不是袁昇那种浸淫官场数十年的人的对手,现在骂他是想让他长点教训,从实战中收获经验。 她想过了,要入朝堂要当皇帝的是萧景和,她不是什么事都可以替他做,现在她只能试着叫萧景和自己摸索方向,将来有一天可以真正依靠自己。 萧景和也知道自己事情没办成,垂着脑袋抠搜手指头,温言一看他这委屈样,忍不住又心软,“好了,你今日表现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该问的该想到的都问了都想了,这也算不错,值得鼓励。” 起码相比原来无所事事看见朝臣就想躲,已经好了很多。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萧景和马上恢复精神气了,开始跟温言闲聊。 “你是没见着袁昇对他那个小妾柳氏的态度,那叫一个温柔似水,我都怀疑我原来认识的是不是袁昇。” 袁昇出任河东节度使也就是这五六年的事,原来在长安萧景和跟袁家不对付,看谁眼珠子都是绿的。 “那个柳氏看起来很不错。” 温言看似无意的问:“哪里不错?” “生的好看,嗯……应该说是大气,不像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也是奇怪,我记得袁昇同他夫人感情很好的,怎么平白又冒出来个宠妾,还那般纵容,头上都簪着牡丹呢。” 不同于宫妃,民间一般只有正妻才可以簪戴牡丹花的。 温言打断他,“好了,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将灾民安置好,确实是该警醒些,大灾之后大病,可千万不要出现瘟疫啊。” 原来大燕就出过这样的事情,一场蝗灾加瘟疫,还发生在离都城不远的城池,那段时间温言跟她手下那批人可是被折腾的够呛。 “坏了。” 温言扭头看萧景和。 “袁昇说灾民中已经有人得病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唐朝河东地位 【2】参考唐朝赈灾制度 第三十二章 张太医来到河东还没抱怨完,就被萧景和给拎走了,听说灾民中有人得病死了,那是浑身上下都警醒起来,多少次发大水之后接着瘟疫来,本来想着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没什么动静应该无碍,这会又冒出来了,能不急吗。 老人家此刻腿脚动作快得很,抄起医药箱就跑,萧景和还颇为惊讶的问他:“你何时动作这么利索了?” 心一急还管什么尊卑礼仪,张太医想都没想说了句:“你这说的什么废话,闹大了那是要死多少人的,能不急吗!” 他自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萧景和也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两个人从节度使府出来,温言把装备和人员都配齐了,他们来了就能走。 温言站在门口把人送走了,自己去找了袁昇。 袁昇还在陪着柳氏说话,听下人来报太子良娣过来了,不解为何温言来找他。本也没什么,柳氏却和发了疯一般,“她来做什么?她是太子良娣不好好在房里待着来找你做什么?袁昇,她是不是要勾引你?你告诉我是不是!”柳氏癫狂起来,袁昇抱着她安慰。 “没有,没有的,阿缨你冷静一点。” 柳氏稍稍平复下来,她抓着袁昇的手,目光哀戚,“袁昇,你已经被别人抢走过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会的,你放心。” 袁昇想了想,带着柳氏去见温言,只有把她带在身边,她才不会胡思乱想。 温言等了好一会二人才过来,她抬眼望去,瘦弱凄美的柳氏牢牢搀着袁昇的手臂不放,姿态亲昵,她没说话,也无暇打量柳氏。 “贸然前来打扰节度使,温言有些事想向节度使请教。” 袁昇颔首,道:“良娣不必如此客气,臣必知无不言。” “从水灾发生至今已有三月,受灾最严重的是在东边,房屋塌陷,稻田被毁,百姓不得已只能向西边转移,节度使在西边建造棚屋,广设粥棚,是也不是?” “是。” “朝廷发放的灾粮衣物作物种子都到了百姓手上,一分不剩,是也不是?” “是。” “节度使执掌河东之地数年,爱民如子,清正廉洁,朝廷救济还未下来之前是节度使自己掏了腰包安置灾民的,听闻耗光节度使府半数家财,甚至节度使还向长安袁氏送了信去,叫他们送些银钱过来加急赈灾,是也不是?” 袁昇不明白温言问了这么多是为什么,他一直被温言牵着鼻子走,有了些抵触,反问温言:“良娣问这些做什么?” “节度使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 温言莞尔,笑道:“如此便好。” 她从袖中拿出荷包来,慢条斯理的解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一点在手心,“那节度使可否为我解答一下,为何我会在府上找到那么多水稻种子呢?” 袁昇瞳孔微缩,盯着温言手心的荷包,沉声道:“良娣说笑了,我府上怎么会有水稻种子,那些早已分发下去,一颗不剩。” 温言摇了摇头,继续拿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的是大米。 “那这些呢,节度使怎么解释?” “节度使说该发的都发了,那为何我还在府上找到那么多残留物,你不是说一颗不剩吗,骗人可不是个好习惯。我大概也能猜到节度使想做什么,靠着这些东西塞到店家里,高价出售,可是很能挣一笔黑心钱的。” 温言笑着开口,不断走过去,目光停留在瑟缩发抖的柳氏身上,玩味开口:“让我想一想,是什么让出身汝南袁氏的节度使您这么缺钱,冒着掉乌纱帽的风险也要狠心。” 袁昇盯着她,目光幽深,完全没有想到这么轻易被温言捏住了把柄,“袁某想问一句,良娣是在哪里找到那些东西的。” 他明明藏得那么严实,还派了人看着,她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温言摇摇头,看他的眼神有些哀悯,叹了口气,她端正的走出去了。 “城西有高楼,手可摘星辰。” 声音在内堂回荡,袁昇抿着唇,心烦意乱。偏生柳氏还要闹,哭啼着央求他,“袁昇,她知道摘星楼了,她会毁掉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建好的,你不能骗我。” 再好脾气的人这样下去也没法冷静,他吼了柳氏一句,“我说过我会满足你的愿望,你还要闹到几时!” 柳氏一瞬间瞪大了眸子,又变的阴狠疯狂,“你吼我?我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谁!” 袁昇说完就开始后悔,刚开始安慰柳氏管家就跑了进来。 “郎君,厨房来报,方才太子良娣去了厨房要了些大米回来。” “所以你就这么把袁昇给坑了?”萧景和惊得目瞪口呆,从外面回来屁股都没坐热就听到这件称得上漂亮的事情,他觉得这个世界都有些离谱了。 咽了口口水,萧景和一脸不可思议,“你太厉害了!我认识袁昇那么多年,他是袁氏这一辈最杰出的儿郎啊,你就这么三言两语把他给坑了,是个人才。” 温言淡定的数着手心的大米,还拨弄着水稻种子,“这有什么好吃惊的,袁昇自己做了亏心事,本来就好骗,不过我还得感谢那个柳氏。” “柳氏?” “你不是跟我说袁昇很喜欢柳氏吗,他们过来的时候我看袁昇心情不太好,眉头微蹙,想来正是心烦意乱,我这才更加坚定了用这个方法,谁知道真的被试出来了。” 今日温言赢得都有点不可思议,本来水稻种子只是探路,看到袁昇不自主的缩了瞳孔,她才继续拿出大米来。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温言把米装进荷包里,看了萧景和两眼,道:“先前在长安的时候谢禀就说袁昇在河东建高楼,我那时便觉得奇怪,好好的不去治灾还要建高楼,我也没想到是因为什么。快到河东的时候听到很多人说袁昇拿出半数身家去赈灾,我更加好奇,又要供那么一大家子生活,又要自己掏腰包赈灾,他哪里还有钱建高楼。” “后来便是你带过来的消息,他曾经问长安要了钱财。外任官员沦落道要问家里要钱,不像是袁昇这种人能做出来的事,这么多奇怪的地方加在一起,已经很可疑了。” “这种情况下不是有人暗中支持袁昇就是他自己有问题,不少官员会私下克扣粮食然后转道高价卖出的,节度使这种位子,袁昇做起来只会是更加方便。” “我先再三确认他是不是把东西全都发下去了,还问了是不是散去半数身家,这本来就是在确认外加瓦解他的心理防线,我从厨房拿了一点东西还使了绊子困住他们不叫她们通风报信,如此下来,袁昇当然要入套了。” 萧景和那叫一个目瞪口呆,没有感情的鼓着掌,“你太强了。” 这是什么人啊,就从几句话里面就知道怎么给人下套了,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 忽然萧景和有点心疼袁昇,这就是娶媳妇的差别啊,娶个好的帮你筹谋规划,像是温言,娶个不好的处处给你添堵,害你被下套,就像柳氏。 “娶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萧景和有感而发。 温言冷笑,不想理会他这没有真情实感的话。 “你跟张太医查的怎么样了?” “哦,小问题,没有瘟疫,就是普通的风寒之症,因为时间太久得不到救治,所以才死了。”萧景和起初还真的以为是袁昇害的,查了才发现确实和人家没什么关系。 “那现在怎么办?只是套出了袁昇的话,不算捏到把柄。他肯定马上把府里的粮食偷偷转移,到时候我们也是口说无凭的。我觉得我们可以查摘星楼的,袁昇花了那么大的功夫,那里肯定有很多线索。” 温言慢慢贴近他,看着萧景和眼睛,“不错啊,现在都会抓重点了。” 说惊喜那是肯定的,萧景和从原来的什么都不会到现在已经能够有自己正确的见解,不可谓进步不大。 还算是个可塑之才。 被她夸了,萧景和还有点不好意思,无措的别开眼睛,心里却狂喜不止。这是不是说明他也是个聪明的人,不是长安那些人口中的废物了。 “那就你和其余人去查摘星楼,我在这里查查柳氏,”温言眼睛眯了眯,“我总觉得这个柳氏有些不对劲,你说她温柔可人,可我今日看她一个劲的缩在袁昇怀里,那样子都有些疯魔了。” 萧景和有些顾虑在,他问温言:“你一个人真的没有问题吗?要是袁昇那个狗东西想杀了你怎么办,这可太危险了,你把四玉留着吧。” 他已经开始想东想西了,话本里不是都说了吗,撞见恶人行凶后被杀人灭口,袁昇那个大恶人万一起了什么歹毒心思,温言一个弱女子怎么抵抗的了。 萧景和已经完全忘记温言的功夫可以打一百个他了。 敲了下他脑袋,温言都想晃一晃他的脑子,听听里面会不会有水声,“你一天天想些什么东西,我好歹是个太子良娣,袁昇哪里会那么轻易动手,死在他府里,他自己也是要承担责任的。再说了,你觉得袁昇会是我的对手吗?” 萧景和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毕竟萧元清那样的老狐狸都拿温言没办法。 他这才同意下来。 天色渐晚,温言轻声问他事情。 “新的灾粮和衣物都发下去了吗?” “已经让玄参去了。” “带来的医官可还够用?” “够。” “没有灾民情绪爆发闹事的吧。” “没有……” 灯影渐长,房中轻烟袅袅,谈话声最后消亡。 第三十三章 翌日萧景和一大早便跑了出去,说是要体察民情,拉着袁昇一起走,看他的眼神并不太和善。 温言没什么事情做就在袁府上上下下走了走,那大管家看到她一个激灵,匆忙行了礼便离开,生怕这太子良娣又开始坑人。 他还没走两步,身后便有清越声音传来:“且慢。” 温言靠近大管家,笑意深深,“敢问管家,为何这几日都没有见过节度使夫人?” 柳氏一个妾侍都经常被看到,没理由府中主母不出来见客,也就是萧景和脾气好,换做旁人不好生解释一番,倒还真要治个藐视皇族之罪。 管家一直低着头,声音有几分不自然:“回良娣,夫人身子孱弱,前些日子不慎摔坏了腿,一直都在房中歇息,这才没有出来拜见太子殿下与良娣。” 摔坏了腿?温言眉角轻扬,袁昇的夫人出身范阳卢氏,卢氏向来都是武将世家,家中女眷也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强体壮的,哪里那么容易那么巧的出事了。 温言笑了笑,道:“如此吗,我也是略通岐黄之术的,今日赶巧去拜见一下夫人,也好为她看看。”她还真就不信那么巧。 “若是这般的话,良娣随老奴前来吧。” 这么淡定?温言还打算诈一诈他,如此大方承认,她还真有些拿捏不住了。 袁昇的夫人未必是知道什么的,早听闻卢氏的女儿脾性不佳,若是不小心闹出事了,平白得罪范阳卢氏,实在不妙。 温言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缓步回了房里去。 身后的管家在她走后很是松了口气,还好节度使早有交代,这位良娣唬人的本事不小,有什么就顺着她,管家无比庆幸一早被交代过,若非这样,夫人的事情就藏不住了。 “可笑!”阴恻恻怨恨的女声自暗处传来,管家的汗毛竖起来不少,鸡皮疙瘩直泛,他哆嗦着身子,什么都没有说的离开了。 萧景和是真正体验了一把深入民间,与民同苦。 灾民的数量依旧很多,看着那么多衣衫褴褛,枯面瘦骨的百姓颤颤巍巍的去领粮食和衣物,萧景和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愤恨的眼神全部送给了袁昇。 要不是他办事不力,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袁昇表示自己接收不到来自萧景和的恶意,淡定的站在边角发号施令。 张太医听了萧景和的命令,在物品分发处旁边支了小棚,方面为灾民看病治疗,一整日下来,他能接手上百个个病人。 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眼见金日西沉,萧景和帮着分完最后的粮食,揉着肩膀跟袁昇说话。 “节度使知道本宫此行的目的吧。” “知道。” 萧景和斜睨他一眼,道:“原来你知道了啊,本宫一为救灾,二为彻查节度使救灾不力之事,我劝节度使还是想开些,早些交出私藏的灾银灾粮,将自己的罪过主动说出来,说不定日后还能少受些罪。” 玄参跟在后面,颇为无奈的沉了口气。 袁昇半点不在意,没所谓的答:“殿下说笑了,如此行径,殿下可有证据?” “你!” 萧景和一时语塞,这人简直就是死不要脸,在温言面前都承认了,现在还在这强词夺理。 “本宫一定会找到的。”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看不顺眼回到袁府,管家神色焦急的等在门口,一见袁昇,慌乱开口:“老爷不好了,柳姨娘同良娣打起来了!” 萧景和用了点时间反应他在说什么,随即就是一句怒吼:“小爷砍了她!” 说打架还是有点夸张了。 正确的事情经过应该是温言在回房的路上碰上了柳氏,和她聊了几句,话里有提到袁昇,温言不过是敷衍的称赞了袁昇几句,说的是客套话,只这般柳氏便跟疯了一样扑过来,温言一时不慎叫她抓到了脸,弄出两条血印子来。 温言感觉到脸上有些湿润过后也是怒了,直接左右开弓给了柳氏两巴掌,钳制住她胳膊不叫她再发疯。 柳氏一边嘶吼一边咒骂温言是贱人,不知廉耻勾引袁昇。 温言就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勾引袁昇了,难道他们不是敌人的来着吗? 才跑过去,萧景和就听到柳氏咒骂温言,心里头火气已经压不住了,“你再敢说一句试试!” 他堂堂太子殿下都不敢得罪的人,柳氏还敢骂她,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 相比于混乱迷惑的三人,袁昇才是真的头疼,又是焦急的看着柳氏,生怕她出事,又是对着萧景和赔礼,“柳氏迷了心智,还请殿下与良娣饶恕她这一回。” 听到袁昇在说话,好不容易安分了一点的柳氏又开始哭着叫喊:“袁郎,袁郎,我好痛,你救救我!这个贱人不仅勾引你还打我,你一定要为我作主啊!” 温言:“……” 萧景和:“???” 这就很离谱。 萧景和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扭头嫌弃的看了一眼袁昇,道:“有病吧你,她连我这么俊美高贵的太子殿下都看不上,还能看得上这又老又丑又死板无趣,还一肚子坏水的老东西,想什么呢你?” 才三十岁就被叫老东西的袁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萧景和过去把两个人分开,看见温言脸上的伤痕,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给柳氏脸上砍两刀。 “没事吧?” 温言神色复杂的摇摇头,柳氏当真是有病,她实在不想和有病的人多待下去。 “我们回去。” “那就这么放过她?”萧景和不满,他骂都没舍得骂过温言,今儿被人打了,没理由咽下这口气,况且柳氏只是个世家妾,公然伤害太子良娣,真按照规矩来,杖责一百也不为过。 温言哪有那么好心肠,她瞥了一眼袁昇,眼神锋利尖锐,“节度使自会处理的。” 袁昇出手远比她来的好,为了柳氏活命,袁昇下手不会轻,柳氏又十分在乎袁昇,他的责罚无异于诛心。 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吧,两败俱伤,对于温言来说更加有利。 后面的事情温言就不清楚了,萧景和带着她回房,从张太医那拿了药,小心翼翼的给温言抹上。 说小心不太准确,更像是紧张,手指一个劲的抖着,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靠近温言的脸颊。 “你行不行,不行我自己来。”温言不耐烦。 “我当然行!怎么会不行!”萧景和炸毛。 倒也没有伤的太厉害,只是破皮出了点血,没几天就能好的,温言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细声问着萧景和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说完之后萧景和才长长叹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我不想在这待了,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温言拍他胳膊,皱眉骂他:“你才办了多少事就想回去,袁昇的罪责根本没查清楚,赈灾仍旧要继续,现在回什么回。” “再待下去可别人都没了。”萧景和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墨玉来的时候,萧景和还在给温言上药,远看上去温情款款,她步子一顿,觉得自己应该等一会再来的,不过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良娣,摘星楼有消息了。” “摘星楼是在水患发生之前开始建造的,当时有人看见每天都有大量的珍珠宝石运过去,而在水患发生后,摘星楼的建造依旧没有耽搁,动作是极为隐蔽的,但不知为何消息还是散了出去,民间倒还好,特别是河东官员之间知之甚多甚至可以说是无人不知,约莫也是这般缘故才叫谢侍中得了消息,决定上奏弹劾的。” “这高楼,怕是为柳氏建的。”温言缓缓开口,袁昇对柳氏实在太过贴心,身旁伺候的婢女就有十几个,比长安多少贵夫人身边还多。 袁昇不是个骄奢淫逸之人,世家子弟管束极严,如此奢华高楼除了柳氏,温言还真的想不出来谁会让袁昇铤而走险。 “那我们还是要从柳氏身上着手了。”萧景和也想明白了,要治袁昇的罪,就一定要他挪用灾银灾粮的证据,否则一切都免谈,现在源头指向了摘星楼,指向了柳氏,从她那里套话会更为容易。 温言想起些什么,先赞同了萧景和的看法,然后开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建造摘星楼的动作不大,民间也根本不知道那是袁昇的手笔,运宝石珍珠怎么可能放到明面上让人看见,而且整个河东的官员都知道这件事,这当中会没有旁人的推波助澜吗?” “看袁昇不顺眼的,也不止我们啊。”萧景和感到开心,终于有人跟他一样讨厌汝南袁氏那群人了,他就知道袁氏没一个好东西。 萧景和偏头问温言:“那那人会是谁呢?” 袁昇藏着,他往外说,袁昇本来没有事,他把朝廷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这不是要袁昇死是要什么。 冰冷空荡的房屋内,墙壁上贴着白色的剪纸,纱幔全部都是白色的,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本该堆满女子梳妆用品及首饰的梳妆台上,摆着的是灵位,蜡烛,点心,糖果。整间屋子阴森恐怖的不像话,哪怕已经入夏许久,外人进这里来还是会打寒颤。 穿着白色衫裙的婢女低头走进来,跪在手中转动佛珠的妇人身边,道:“夫人,老爷下令杖责柳氏五十下。” 妇人无声念往生咒的动作停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笑容阴森,“五十?他还真是偏爱她啊,打骂良娣,打死都不为过吧。” “既然袁昇要保她,我就再添把火吧。” 第三十四章 袁府这段日子根本就没有消停过,柳氏被杖责之后,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身上的伤疼,她心里更疼,每每见了袁昇又是哭又是闹。 袁昇是喜欢她宠她,可这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可以由着柳氏一而再再而三的闯祸。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袁昇发怒了。 柳氏先是愣怔,然后笑的凄厉,声音极其尖锐:“袁郎啊袁郎,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不都是你害的吗!” “你说过会娶我,却害的柳家家破人亡,转头娶了新人,和她有了孩子,明明我才是你的妻子的,你却让我做了妾,是你对不住我在先!你一辈子都欠我的!” 每次提到这件事袁昇总是理亏的,当年他做的不对,害苦了那么多人,现在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袁昇压下心头的苦涩,柔声安慰好柳氏,起身出去到萧景和那里把事情说清楚。 他走后不久,素衣妇人便进来了。 柳氏一看到她,一双眼睛红的充血,尖锐的声音叫人耳膜作痛:“你这个贱人!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袁夫人冷笑,根本不理会柳氏的咒骂,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她,一把拽住柳氏的头发:“到底谁是贱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怎么样,杖责的滋味不好受吧?果真是蠢笨如猪,我不过是叫下人胡诌了几句,你还真的信了。” 她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这一次,她要借太子和良娣之手,要袁昇和这贱人一起下地狱。 柳氏咒骂许久也只是那么两句,袁夫人神色晦暗,慢慢的走了出去。 “你们就等着为我儿偿命吧。” 那边的萧景和是根本不想看见袁昇,但又不能把人赶出去,对着温言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晦气以后,由着他在那里七扯八扯。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整,灾情相较于刚来的时候,已经大有好转,由于萧景和每日深入基层,随着张太医和玄参一起帮忙分发粮食和药物,灾民都认识了他这位太子殿下,最离奇的是,有一回萧景和实在无聊,和一群灾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唠嗑唠了一下午。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跟人家说着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发生的有意思的事情,当真一点架子都没有。 赈灾这方面他做的挺好的,就是袁昇那边,这么久也没什么进展。 摘星楼他不建了,河东的官员不知道被贿赂了还是怎样,提到此事一概不知,四玉天天盯着袁昇,他是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除了处理河东大小事宜帮忙赈灾以外,就是陪着柳氏哪也不去。 萧景和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被薅掉不少了。 “这老小子也太谨慎了。”萧景和抱着头,哀怨的不得了。 明知道袁昇是有问题的,就是啥都查不到,这叫什么事啊。 “我想我得去看看柳氏了。“温言拨弄着香囊上的穗子,淡然开口,既然找不到袁昇的漏洞,那就去找柳氏的,摘星楼为她而建,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温言一百个不信。 萧景和不大愿意:“别去了吧,那个疯子神智不清的,要是再伤着你怎么办?” “我大意一次还能大意两次吗?” “你随意。”萧景和见好就收。 玄参和茵陈两两相望,交换了眼神之后达成共识。 这两位越来越像真正的夫妻了。 从江宁到长安再到河东,他们越来越亲昵,谁也不端着,轻松随意的相处,这样就很好了。 温言去柳氏那里的路上,碰上了一人。 她见她第一眼,本能的不舒服,看了看她的服饰,试探性的问道:“可是袁夫人?” “正是臣妇,见过良娣。” 温言心下多了些考量,笑靥微开,“来府上许久都未曾见过夫人,听管家说夫人伤了腿,不知夫人可好些了?” 袁夫人眯了眯眼睛,她本是笑着的,温言却觉得有些阴沉晦暗。 “良娣大概不知道,节度使是不喜臣妇出来的,管家那般说辞只是为了更好的困住臣妇罢了,今日天气好,臣妇在屋子里闷了许久,想出来透透气,遇上了良娣也不知道是谁的福气。” 这一段话信息量有些大,温言先不管前面的,她思索后问道:“何来福气一说?” 在这时候,袁夫人的笑容才诡谲起来,嘴角咧的很开,眼睛瞪大着,发出桀桀的笑声,“良娣不是在找袁昇私扣灾银的证据吗,柳姨娘院里藏着不少呢。” 节度使府都是疯子。 温言似乎失了声,什么都说不出来,柳氏的疯魔,袁夫人的阴森,袁昇为建摘星楼铤而走险,这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些人变成这样。 她忽觉遍体生寒,袁夫人向她这里迈出一大步,微微抬头看着她,捂着嘴笑,捏着嗓子说:“你去看呀,柳缨院里的小厨房有地窖,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快去看,快点杀了柳缨和袁昇啊,我知道你可以的,你快去啊!”最后袁夫人是想抓住温言的,被她冷漠的挡开了。 “疯子。”温言拂袖离去,她倒要看看柳氏的院里到底藏了什么。 袁夫人倒在地上,竟然开始了打滚。 “袁昇啊袁昇,我看你还怎么护着她,你们都得死,欠我的都得还!” 温言匆匆找来四玉,墨玉青玉跟她一起去柳氏院里,红玉紫玉则去外面把萧景和找回来。 柳氏那里的人看见温言行色匆匆,慌乱之下跪在地上:“见过良娣,节度使吩咐过了,柳姨娘身子不适需要静心休养,不可旁人打扰,还请良娣恕罪!” 墨玉开口呵斥:“放肆!良娣想见谁由的了你来拦,让开!” 那婢女哆嗦着身子,还是不肯让开,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还请良娣见谅!” 与此同时,管家也赶了过来,袁夫人在地上打滚说胡话,他便知道要出事,顾不得其他只能先来拦住温言。 “某见过良娣,启禀良娣,柳姨娘神智不清,恐贸然之下会伤了良娣,节度使马上就要回来了,不若良娣再等等,等节度使回来……” 他话还没说完,墨玉的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再敢多说一句,就让你命丧于此。” 温言扫了他一眼,带着青玉直冲着地窖而去。 她等不了了,她只有三年的时间,不可能一直耗在河东。 她气势汹汹,身后的青玉更是提着佩剑,院里都是些婢女,哪里敢去拦。 等到萧景和和袁昇一起赶到的时候,温言已经站在地窖里,手上是厚厚的一沓文书。 萧景和都忍不住张了张嘴,本应该黑暗潮湿的地窖,堆满了金银珠宝,四周墙壁用金子堆砌,什么当世名画,珍奇古玩应有尽有,这已经是一座小型的黄金殿了。 温言僵硬转身,面对着袁昇扬起手里的东西,“节度使,真是让我震惊啊。” 就是震惊,哪怕她在大燕摄政那么多年,都没有见过有官员贪污的这么厉害。 足足几万金,大把大把的铜钱,私扣粮饷,暗中采买大量粮食于水患期间高价售卖,这些年朝廷拨给河东整兵的钱他都敢贪,袁昇真的是不要命了。 温言目光复杂的看着萧景和,剩下的不用她说萧景和都明白,这么大的数额,还在是水患灾情期间,袁昇一人死不抄家灭族都是最大的宽容了。 自始至终,袁昇没有说过一句话,从那两个婢女去找萧景和的时候他就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了。 最开始被温言唬住了,粮食的问题他并没有重视,而是更加隐蔽的把更重的罪孽藏住,他一直小心谨慎让他们挑不出错处和漏洞,眼见着就要过去了,现在什么都没了。 萧景和让东宫亲卫拿下袁昇,到现在,他的任务才算真正完成。 他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温言走进他身边,勾住他的胳膊,道:“这一次算是我们走运了。” 袁夫人给他们铺好了路,等着他们轻松的走完。 袁夫人也来到了院子里,现在已经真的疯了,看着袁昇被钳制住,开心的跳起来鼓掌。 “好啊好啊,袁昇你终于要受到惩罚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你就和柳缨那个贱人一起去地下为我儿忏悔吧!” 袁昇平静的面孔出现了半晌的僵滞,他看向袁夫人,很平和的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出卖他,他让她锦衣玉食这么多年,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为什么?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袁昇,这些年你对我的伤害那么大,你放任柳缨害死我的儿子,河东上上下下只知节度使妾,不闻节度使妻,你宠妾灭妻,哪怕知道我的孩子是被柳缨毒死的也不舍得罚她,这就是你答应我的会一直对我好,给我当家主母的体面?” 袁夫人心里的怨恨一日胜过一日,自从儿子死了以后,她逼着自己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仇。 “你活该!” 柳氏不知何时也在人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比起袁夫人,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才是贱人!明明袁昇要娶的人是我,你们范阳卢氏却向柳家施压,害的我父亲我兄长惨死,你抢走我的夫婿,让我做了妾,害死我的家人,我杀你一个儿子哪里算过分了!” 这出闹剧看的温言和萧景和甚是头痛,从对话当中也约莫猜出了大概,袁昇这是辜负了两个女人,人家一起用不同的方式把他拉下来。 事情要从十二年前说起。 那时候袁昇还是意气风发的汝南袁氏嫡子,天资聪颖,形貌俊美,是长安权贵之家最被期望的女婿人选,那时候袁昇心高气傲,不喜欢由着父母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遂出去游历两年。 也就在这两年里,他结识了柳缨,同她相知相爱,一心要娶她为妻。 袁昇再回长安便是告知父母他要娶柳缨,袁氏家主主母不由分说的拒绝了,柳缨只是出身商户之家,在世家清贵眼里是最上不得台面的,且士庶不通婚,这是士族百年来的规矩,怎么能够在汝南袁氏被打破。 为了歇了袁昇的心思,汝南袁氏很快为他选中了一位妻子,便是出身范阳卢氏的袁夫人。 袁氏在地位上是要高出卢氏许多的,当时卢氏被一些事情缠住,正是需要氏族助力的时候,袁氏这门亲事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哪里还会放过。 当时袁昇知道以后百般不从,叫卢氏知道了柳家的存在以后,起了些坏心思,对柳家下了手,只是破坏了柳家的生意而已,哪里想到闹得那么大,柳家生意场上的死对头跟着掺和,硬生生逼死了柳缨的父亲和兄长,柳缨也在被追债的过程中跌落悬崖,生死不明。 闹成这个样子,袁昇心如死灰,在父母强逼之下娶了袁夫人。 虽然没有爱情,可他依然敬重袁夫人,也许诺了她会待她好,绝不再娶,这些都是建立在柳缨死了的基础上。 才成婚那几年,袁昇和袁夫人过的还算不错,夫妻和睦,外人称赞,直到柳缨回来了,这所有表面上的幸福都消失了。 柳缨出现了,袁昇哪里还记得袁夫人,他是想善待袁夫人的,可柳缨跟变了个人一般逼着他休妻,袁昇虽是对袁夫人没有情意,可她无过,这些年也很好,不应该被休弃,随后这件事叫袁氏知道了,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放手叫柳缨做了袁昇的贵妾。 本该是正妻的柳缨成了贵妾,本该一人拥有夫婿的袁夫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别人好,所有的怨恨和痛苦都从这里开始了。 两个女人被这种情绪和状态折磨到发疯,柳缨恨袁夫人,没有她们卢氏,自己不会家破人亡,没有她,她就会是袁昇唯一的妻子。 凭什么她要承受那么多的痛苦。 柳缨把目光投向了彼时袁夫人只有三岁的儿子,给他下了□□,当场毙命。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前往河东,没有上面长辈的压制,袁昇更是宠爱柳缨,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她不对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抱有希望了,她要让他们都给她无辜的孩子偿命。 柳缨的安神汤被她换了,袁昇多年的罪证也是她收集的,整整六年,她终于给自己的儿子报仇了。 这一场闹剧,真真是让人唏嘘。 温言和萧景和沉默良久,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没错。 袁昇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没错,他错在没有给袁夫人一个公道,柳缨想为家人报仇没有错,她错在对无辜的稚子下手,袁夫人满腔怨恨没有错,她错在那么多年前放任家人去伤害无辜的柳家人。 “当真是造化弄人。” 第三十五章 三日后,萧景和他们正式启程回长安,带着戴罪之身的袁昇柳缨,还有已经疯了的袁夫人。 整支队伍相较于来的时候沉默了很多,可能最闹的时候就是柳缨大哭大叫。 萧景和到底还是给了袁昇河东节度使以及世家子弟的体面,让他坐着马车,舒舒服服的上路,要说他有多恨袁昇那是没有的,他不喜欢袁皇后和萧景成,不喜欢袁氏的人,但也不是是非不分,况且在他从前的印象里,袁昇是个不错的人。 满腹经纶,武艺高强,是这一辈世家子弟最为杰出者,二十三四岁出任河东节度使,哪家的儿郎能有他这般的作为。 这些年袁昇治理的河东是很太平的,他也挡住了西戎时不时的骚扰,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水患,袁昇会继续做他的节度使,以至于不久的将来成为大梁的宰相。 “你在想什么?”温言问萧景和,她看的出来他心情不大好,这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萧景和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的不得了,他垂头丧气有些苦恼的说:“我在想处罚了袁昇到底对不对。” 温言直起身子,耐心问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袁昇在做官上是很好的,在这件事之前,他确实极大的推动了河东之地的发展,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什么灾难。知道他贪污的时候我很生气,一心想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是看了那些罪证之后,忽然发现袁昇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他不曾压榨百姓,屯粮卖给的是富商,扣下朝廷用于整兵的钱财,可在将士的伙食衣物兵器上,他也没有苛待,那些钱财是以战争里所敛下还有各方人马的贿赂以及袁氏私有为主的,袁昇虽有过,也却没有铸成什么打错,这样要被问斩,实属有些可惜。” 如果没有他和袁氏的私怨在,说不定他会很乐意和袁昇作朋友,他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就这么轻易的倒下了,真的可惜。 温言酝酿了一会,认可萧景和所说的。 “你说的很对,可是,不管结果怎么样,袁昇都是犯错了的。” 就算袁昇没有酿成大错,他触犯了大梁律例,就该受到惩罚的。 “如果每一个官员都以此为借口,贪污却没有铸成大错,你觉得也是可以的吗?” 萧景和有些激动,“那怎么行!” 温言按住他,说:“这不就结了,处罚不仅仅是为了让犯错的人忏悔,也是为了向其他的人做榜样,如此这般才能断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好生被宽慰了一番,萧景和长叹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句感叹:“也不知道下一个河东节度使能不能做的比袁昇好。” 品德兼备的庸才难以治国,德行有亏的能臣不容放纵,品德兼备的能臣太过稀少,也只能在前面两者之间寻求平衡了。 夜里的时候,萧景和去找了袁昇。 他想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了一个柳氏铤而走险,断送自己所有的前程。袁昇出身高贵,是天之骄子,他本可以前途无限,一身清明,就是柳氏把他逼到如今的地步的。 “若是不建摘星楼,不那般娇宠柳氏,你还可以做河东节度使的。” 摘星楼被拆掉了,萧景和亲自派人拆的,那座繁华高楼奢华到了极点,所有的装饰品都用金银珠宝堆砌,纵使黑夜不点灯也能亮如白昼。 萧景和郁结难平,“袁昇,到底是为什么?” 才不过几日功夫,袁昇就已经瘦了一大圈,两颊微微凹陷,他看着远方,笑道:“没有为什么,如果你遇见了那个让你心甘情愿的人,哪怕是为了她去死,你也会觉得开心的。” 萧景和不懂,为了一个人,毁掉自己的所有,怎么还会开心。 袁昇笑着摇摇头,似是有些感慨,“太子殿下,你真的变了很多。” 怎么又说到他了? “我以前认识的太子殿下不学无术,懒惰好玩,如果被逼着来河东,肯定会先打听好哪里好玩,然后让手下的人做好现成的事,等你回去了再随意禀报一番,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和百姓打成一片的。” 他们走的时候,萧景和那些赈灾路上的“好兄弟”都来给他送行,什么鸡蛋土豆花生,家里有什么拿什么,根本舍不得他走。 萧景和没有想到袁昇对他会有这么大的改观,还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 袁昇继续道:“是良娣改变了你吗?” 他所有的变化都是在温言出现以后啊。 萧景和头一次正视了这个问题,从江宁到河东,所有的事情都是温言在帮他,温言叫他读书习武,教他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帮助他树威惩处谢瑄父子,帮他赢得汴州百姓的感恩,让他第一次在阿耶面前抬起头说话,可以得到来自父亲的称赞。 他不懂赈灾到底要怎么做,温言手把手的教他,哪怕做的不是很好,温言还是会鼓励称赞他,要是没有她的话,他根本做不到今天这一步。 萧景和笑了笑,说:“是她改变了我,没有她的话,我可能还意识不到太子这个身份所要承担的责任和使命,如果没有她,我还是那个被谁都看不起的废物太子。” 是温言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袁昇缓缓起身,撩起衫袍跪在了萧景和面前,“臣还有一事想要求太子殿下。” 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契给萧景和,“这是臣在洛阳的一处宅院,没有人事先知道,此去长安,臣会揽下所有罪责,保阿缨平安,只求太子殿下帮臣把阿缨送到此处,不要让袁氏和卢氏的人为难她。”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要护着柳氏,萧景和接过地契,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当然,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好人,萧景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字,微微点头后便往外走,他听到了袁昇最后说的一句话:“但愿太子殿下也能遇见那个让你心甘情愿的人。” 萧景和回去的时候温言已经睡熟了,他轻手轻脚换了衣裳,掀开锦被躺了下去,有些紧张的把温言轻轻揽到怀里。 “谢谢你。” 再次回到长安已经入了秋,从温言借尸还魂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她的时间越来越紧迫。 这一次所有人看向萧景和的目光都发生了微微的改变,他们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哪怕上一次有汴州刺史的事,他们也觉得是巧合,这一次,他们眼中的废物太子是真真正正的把尊贵权重的河东节度使拉下马了。 也是时候重新做些打算了。 宣政殿上,袁昇极为配合,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尤其说到贪污数额的时候,满殿骇然,袁氏家主差点晕倒,好在旁边的萧元清给扶了一把。 萧嵘也没有姑息的意思,按照惯例判了秋后问斩,不累及汝南袁氏。 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萧景和听到这处罚的时候,心也有些揪痛。 散朝之后,萧景和看见那早已年迈的袁氏家主拉着袁昇的手,眼泪纵横,那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如今就要没了。 萧景成也在跟前,说到底他也只有十八岁,在袁昇面前还是个孩子,此时他眼圈红的不得了,袁昇是他小舅舅,虽说多年分离,他也是知道袁昇待他好的。 袁氏众人几乎是哭作一团,萧景和忽然有点羡慕萧景成了,虽然是个小混蛋,可他有爹有娘,有舅舅有外公,有那么多疼爱他的亲人,比他可好多了。 这份落寞在萧景和被萧嵘传召之后消失了。 宋内侍这次对萧景和的态度大不一样,看来这太子殿下是真的长大的,如今能够独当一面,也不枉此次陛下将他派到河东去。 甘露殿里除了萧景和,还有几位朝中重臣也在,中书令萧元清,侍中谢禀,范阳卢氏家主兼刑部侍郎,还有当朝左仆射,琅玡王氏家主王宪,亦是萧景和的外祖父。 说起来,自孝章皇后过世后,萧景和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王氏的人了,尤其是这位外祖父,今日再见,多少有些尴尬。 好在萧景和只是被问了一些细节的事情,没怎么遭难。 日子过的很快,袁昇问斩那一日已经到了,萧嵘顾忌着汝南袁氏的颜面,没叫拉到菜市口公开处刑,只是朝中重臣都去了刑场,萧景和跟温言也在。 手起刀落的那一刻,温言看到袁昇还是在笑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那么傻,愿意犯下死罪只为讨喜欢人的欢心。 鲜红的血液温言见过太多,可这一次,她还是闭上了眼睛。 到底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她也狠不下心。 她听到了一阵歌声,来自柳缨。 柳缨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穿着红色的嫁衣,化着明艳的妆容,似乎是为了弥补没能穿着凤冠霞帔嫁给袁昇的遗憾。 偌大刑场内,也没有一个人去拦她。 她就走到袁昇已经分离的尸体旁,小声说了什么,然后用匕首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感觉到视线有些模糊,温言不着痕迹的擦了下眼睛。 袁郎,下辈子你肯定会让我做你的妻子对吧。 柳缨害了袁昇,恨过袁昇,却从来没有停止爱袁昇。 但愿下辈子他们能有个好的结局吧。 第三十六章 袁昇的事情几乎是让萧景和跟萧景成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虽然原来也算不得多好,至少也没有像如今这般针锋相对。 温言听了玄参的禀报,颇感烦躁,早知道会走上对立的道路是一回事,在羽翼未丰之时对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汝南袁氏的全力抵抗,萧景和挡不住的。 温言按了按额角,让玄参去把萧景和请过来。 “你上次说琅玡王氏的家主也出现了,王氏不是早早便有了退隐的心思,左仆射也是许久不问朝中之事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萧景和郁闷的不得了,萧景成那小子现在看见他跟看见妖魔鬼怪似的,怨恨鄙夷,要不是念着自己和袁昇那么一丝丝的交情,他才不会由着萧景成上蹿下跳。 提到王氏,他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当年他阿娘舍弃了王氏,她过世后王氏舍弃了他,这么多年来他不过问王氏的事情,大家也只当太子无母族。 “我怎么知道,我和王氏的人又不熟。” 温言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来心酸,那该是自己的外家的,他本可以和萧景成一般有外祖父,有舅父,还有一众兄弟姐妹,本该享有很多人的关爱,他却什么都没有。 她叩了叩案几,歇了一些心思,轻柔问到萧景和:“想吃什么,我叫画珠给你做。” 往日提吃的萧景和还挺感兴趣,眼下他是顾不得吃了,他摆摆手称:“不吃了,我还得回崇文殿看卷宗呢,阿耶布置了一大堆任务给我,我都快疯了。” 从河东回来以后,满朝堂的大臣都盯着他,萧嵘也一改常态让他同其余皇子一般历练做事,天知道他多想每日吃吃喝喝,现在那么多东西压在他身上,让他怎么喘的过气嘛。 他急匆匆的走了,温言还是叫画珠做些糕点给送过去,自己叫茵陈备了笔墨纸砚。 茵陈在一边研墨,看温言也不像要练字,便问道:“良娣这是要做什么?” “替你们太子殿下谋划未来啊。”温言将衣袖提起几分,提笔在宣纸上勾画。 近日之事更让她明白了氏族在大梁的地位,哪怕袁昇犯下重罪,袁氏也没有被牵连分毫,若是萧景和要登上帝位,绝对少不了氏族的支撑。 哪怕是萧嵘,贵为天子,都不能轻易对氏族下手,若无谋反叛乱之大罪,稍稍异动便要牵连出许多事端。 温言把四世六望全部列了下来,几乎是每个皇子背后都有氏族的支持。 萧景成背后的汝南袁氏自不必说,他的正妃也是袁氏女,剩下的成年皇子,母族或是王妃,总有一方出自世家,哪怕是萧景知,没有丝毫背景可言,在经历谢瑄一事后,与弘农杨氏也是越走越近。 这样一算,萧景和除了有个太子的虚名,什么都没有,帝位之争,他无权无势,没有一个大臣能够站在他身边,就算有,也是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怎么看琅玡王氏都是萧景和最好的选择。 四大世家之首,哪怕多年少问世事,余威尚存,与萧景和更是有实打实的血缘在,比起其他来说,是最容易拉拢的。 温言眼眸低垂,分析的再好,萧景和若是过不了心里那关,什么都白搭。 茵陈看了半天,大概知道了温言想做什么,好奇问:“为何良娣不写兰陵萧氏和陈郡谢氏?这两家可是没有一位皇子的啊” 温言正欲解说之时,笔墨滴在了宣纸上,她好像漏掉了什么。 萧氏谢氏清贵,萧元清和谢禀这些年未曾倒向任何一边,两家都出了一位后妃,后妃所出也都是公主,中立的一方也不代表不可以被拉拢。 “就算没有王氏,萧元清是中书令,谢禀是侍中,有两位宰辅的支持,这已经是最大的优势了。”温言忽觉豁然开朗,终于找到让所有人都不为难的法子了。 她不怕那两个老东西不肯就范,温裕给的萧元清的把柄还在,她只要拿下谢禀,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了。 温言笑意盈然,有些激动的拍了拍茵陈的肩膀,“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她首先排掉的就是那两个人,太过死板刚正,和萧景和还有过节在,这是漏洞也是机遇啊,拿捏的好,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心情好了,温言用膳的胃口都比平日好些,饭后先是看了温裕夫妇寄来的信,回信之后便开始盘算谢禀那边该如何去做。 就和萧景和说的一样,谢禀太死板,太重规矩体统,让他拉帮结派难上加难。 晚上睡的时候,萧景和听了温言的想法,跟炸毛了一样。 “谢禀?那个老东西?不不不,我才不要跟他虚与委蛇,我看见他都难受,算了吧。” 温言一听不开心了,算什么算,她想了这么久他一句话就否定了。 “不行,萧景和,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去,这几天表现好一点,谢禀也不会找你麻烦的。”温言试图劝说。 萧景和哭丧着脸,问:“那这到底是为什么呀?现在就挺好的,你要我跟谢禀示好干什么?” “为了让你的太子之位更加牢固,再把你推上那把龙椅!”温言瞪他,这人怎么就能一点都不上道。 萧景和赶紧捂住她的嘴,四处看了看,做贼心虚的模样让温言气不打一处来,反手拍了他一掌。 什么时候才能温柔一点!萧景和咽下了这句咆哮,无力的说:“你怎么什么都敢说,万一传到阿耶那里怎么办,你要不要命了,再说,我本来就没想……” 被温言冰冷的眼神看的发毛,萧景和还是不说了。 “传了又怎么样,陛下自己也是那么过来的,我看他也没有过分追求什么兄弟情深,萧景成和你其他几个兄弟的明争暗斗他不知道吗?萧景知拉拢朝臣他不知道吗?能在几十个皇子里面脱颖而出笑到最后的人,你真以为我们的陛下是什么慈悲心肠,想要一个仁慈善良不争不抢的继承者吗?” “说到底,皇位之争本就是能力之争,谁有本事让群臣追随,谁就更能坐稳那把龙椅。你不争不展现自己的能力,陛下会放心把江山交到你手中吗?” 温言深知萧嵘不是昏君,不会因为偏疼哪个孩子而影响皇位继承,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够当好皇帝,让大梁永世太平的继承人,只要大方向对,要用什么方法都没事。 萧景和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偏了偏头,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小声咕哝着:“我就听着你长篇大论,分析利弊。” 这就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了。 温言:“……” “出去。” “这大晚上你让我去哪啊?”萧景和发出疑问。 温言现在看着他,目光淡然,火气直冒,冷笑出声:“我管你去哪,从延嘉殿出去,回你的崇文殿去,好好想想吧你。” 感情她废了那么久的心思都没用是吧。 萧景和表示不服,他张了张嘴,试图让自己有底气一点,“这是我的东宫,我的宫殿,我凭什么要出去!” 温言抬手。 延嘉殿的殿门开了又关,一道孤寂清冷的身影消失在寒风中。 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已深秋,萧景和这段时间表现的还算不错,听说谢禀没有再参过他,主要也是没什么可参的了,他对萧景和近期的表现很是满意,还在萧嵘面前称赞过萧景和几次。 唯一和萧景和不对付的就是萧景成,萧景和才接触政务,自然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够好,萧景成就使劲的鸡蛋里挑骨头,萧嵘对此并不制止,象征性的提点萧景和几句,或者褒奖萧景成几句,也就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东宫上下在温言的培养之下,跟从前有了很大的不一样,变的越来越像东宫,人人谨言慎行,遵规守矩,却还是保留着原有的和谐安宁。 玄参经常和张太医在一处,偷偷摸摸叫他给温言配些补身子的药。 张太医起先不愿意的很,“你想干什么?” 没事给良娣送药,不是玄参想死了,就是他疯了。 玄参对他挤眉弄眼,见他实在反应不过来,一跺脚怒道:“你什么蠢脑子,良娣跟太子在一起可是有大半年了,咱们东宫该有子嗣了。” 他那个急的啊,先不提楚王是长子,已经有了两子一女,就是他们殿下的弟弟,那魏王,那秦王,那晋王,谁家里不是都有了孩子,眼见他们殿下这不高不低的,他能不操心吗。 张太医略微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捋了捋胡子,“你操的心还挺多,不愧是东宫一把手啊。” “你说的也是,殿下和良娣的感情如此之好,也该有个孩子了,再说依殿下对良娣的喜爱,若是良娣能一举诞下皇孙,太子妃之位也不是不敢想啊。” 提到太子妃,玄参和张太医的眼睛都亮了下。 温言很好,对他们很好,对殿下也很好,他们都记在心里,最好的东宫就应该是现在这样的,没有乌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因为一个女子牵扯出众多利益纠葛,在他们心里,没有人比温言更适合当太子妃。 “我马上配药!” 没过多久他们成功把茵陈也拉入阵营,三个人为东宫未来的小主子操碎了心。 温言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蹙紧眉头,面色不悦,“我身子好好的,喝什么药?” 她怀疑这些人都是没事闲的。 茵陈耐心给她解释了一番个中原委,温言听后就想着拒绝,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且不说帝位之争谁都猜不到结局,不算太平的坏境并不适合去迎接一个孩子的到来,她也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和时间耗在孩子身上。 况且,目前的她并不是那么心甘情愿的冒着生命危险为萧景和生儿育女。 她刚要拒绝,脑海里就传来寒丘的声音。 “恭喜宿主激活附加奖励,孩子的降生会为您增加两年的时间哦!” 要不是这次,她都快忘了还有寒丘的存在了。 两年,是真的很划算。 “把药拿来吧。” 第三十七章 萧景和最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玄参插空就要赶着他去温言那边,张太医每日送补汤过来,温言对他也是和善热情了不少,萧景和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有些毛毛的。 可别一伙人加起来害他。 萧景和现在毫不怀疑温言在东宫的领导力。 “你们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实在忍不住问了温言。 温言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只是我们成婚已久,也该要个孩子了。” 萧景和:“?!” “我,这怎么,这……”萧景和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突然间就提到孩子的事情,他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长这么大,没有人逼着他成长,他一直保持着孩子心性,哪怕众多兄弟都有子嗣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了温言之后,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可是忽然之间扯到了孩子,总是有点怪怪的。 他觉得怪,可能是因为并不顺其自然。 萧景和所有的纠结被温言看在眼底,她有些暗暗责备自己操之过急,萧景和就还是个孩子,他既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她也不会强求,更何况她是存着利用一个孩子换取机会的心思,这对谁来说都不公平。 “要是你还没有做好准备的话也没事,随缘吧。”温言放低了声音。 萧景和攥紧拳头,小心看了看温言的神色,清浅问道:“温言,你不是不高兴了?” 他怕她不高兴的。 要说失落那肯定是有的,生气倒还不至于,温言给他剥了个橘子,略带玩笑的说:“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时机没到而已,要是为了这种小事生气,你之前干的事能把我气死。” 萧景和松了口气,接过橘子掐过一瓣放到嘴里,出奇的甜。 “温言,以后要是我让你生气你就说出来,我改,但你别不理我或者离开我行吗,我没有多少亲人了。” 只有一个不算疼他的阿耶和温言。 温言心头冒出些苦涩,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萧景和这么可怜呢,可怜到她都不忍心拒绝他。 “我会陪着你的。” “是永远吗?” 温言顿了下,莞尔道:“永远。” 如果在她大仇得报,还可以活下来的情况下,她愿意陪萧景和一辈子。 那天萧景和很高兴,他更乐意于去做温言想让他做的事,在朝堂上的表现很好,多次被萧嵘夸赞,群臣对他都有了很大的改观。 一眨眼就到了他二十岁的生辰,年及弱冠,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河东之行之前的太子殿下和之后的太子殿下,不得不让他们重新做些考虑。 以前他是废物太子,根本不存在什么竞争,哪怕他占据东宫之位,也不是真正的太子,近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让他们认识到,太子,越来越适合当储君了。 正宫嫡出,背靠王氏,懂得了上进,聪明有灵性,现在的萧景和不比任何一位皇子差。 在此背景下,哪怕东宫并无意大肆操办生辰宴,私下还是有人准备拜见。 这天下朝之后萧嵘把萧景和叫去了甘露殿,公式化的询问了他一些政事,然后问他加冠礼准备如何办。 萧景和没想太多,道:“跟往常一样即可。” 往常便是东宫闭门,东宫的厨子下一碗长寿面,若是萧嵘记得便赏他些东西,记不得也就算了。 近十年都是如此,这一回也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萧嵘当即有些不悦,“这是什么话,加冠之年岂可和往常一般,东宫冷寂这么多年,也就你纳良娣的时候热闹了一些,这一回的生辰宴还是要好好办的,朕会传旨下去叫宫人准备,为你加冠之人,你可有想法?” 这一番话说的萧景和有些不适,原来他的阿耶也知道东宫冷寂了多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安宁,不想再被打破了。 他正欲回嘴之时,想起了温言从前说过的话,她应该是希望自己培养势力,当上皇帝的吧。 本来要说的话忽然变了,萧景和稍稍作揖,恭谨道:“全凭陛下安排,至于替臣加冠之人,臣想请谢侍中来。” 萧嵘手上玩捏夜明珠的动作一顿,多看了萧景和一眼,有些诧异,“你确定要谢禀来?” 这是撞哪门子的邪了,他这个儿子不是最跟谢禀不对付吗。 还不是为了温言,萧景和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可信一点,开口说:“谢侍中品行高尚,才学深厚,是百官效仿的榜样,此前也对臣指点颇多,故臣希望由谢侍中来东宫为臣加冠,望陛下恩允。” 萧嵘差点笑出声来,废了些力气压制笑意,真是难为他了,明明那么讨厌谢禀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背后出于什么原因他也不想管,总归萧景和这么多年也没跟他提过什么要求。 “你喜欢就好。” 温言此时也忙着,她是东宫唯一的女眷,宴请宾客这种事需得她和玄参茵陈一同完成,她原先是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有蔺修他们帮她处理好,这头一次做让她有些手忙脚乱。 且不说前朝大殿的官员,便是诸位皇子,王妃,宫妃,数目多的都让她头痛。 也是要感谢东宫从来没有办过这些事情,让她一个人承担所有。 温言按着额角抄录人员,逼着自己按下撒手不干的冲动。 最后她看向玄参,目光深沉,玄参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能找个精于此道的人来做吗?” 玄参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上哪找啊,总不可能把别家的当家主母请过来教他们这些事吧。 “你想找谁帮你啊?”魅惑柔软的声音传了过来,温言抬头望过去,竟是许久未见的眉娘,她身侧还站着一紫衣华服夫人。 早和东宫的侍卫打过招呼,眉娘过来的话也不必通传,所以眉娘才直接入了东宫。 见了她温言还是高兴的,在这里她和眉娘还是很说的上话的,她笑着迎过去,口中腔调也玩味许多,“许久不曾见过眉娘,这流风余韵,音容笑貌,我瞧着倒比从前还要好些。” 眉娘扑哧笑出来,抛了个媚眼给她,介绍着身边的人,“这位是晋国夫人,当朝太师之女,也是镇国大将军的正妻。” 这样的身份不可谓不显赫,温言不卑不亢的福身行礼,仔细看了看晋国夫人,还是年轻的模样,和眉娘年岁相仿,整个人气度雍容,举手投足之间分外大气,的确是武将世家养出的女儿。 温言道:“早听闻晋国夫人是难得的巾帼英雄,随镇国大将军一同出征抵御蛮夷,今日一见,夫人也实在美丽。” 她父亲是大梁的老将,一生为大梁鞠躬尽瘁,被加封为太师,晋国夫人和镇国大将军自幼相识,军中女子不得擅入的规矩也是被她打破了,二十岁那年随夫君一同上战场,亲自取下敌方将领首级,立一等军功,由此被封为晋国夫人。 大梁多少女子以她为荣,她却不和其他人往来,独独和年少游历之时相识的眉娘交好。 晋国夫人长相英气,说话也是中气十足,笑道:“早听眉娘说,太子良娣是个妙人,我就寻思着什么时候过来瞧瞧,哪承想这第一回 见面,就有事情困住了良娣,这是要让我白白的送一份人情啊。” 温言微微尴尬了一下,这也确实是到了她不擅长的领域,她看向晋国夫人,“让夫人见笑了,温言也只能厚颜请夫人指教了。” 她感激的看了眉娘一眼,要是她给自己找了这么个帮手,她还不知道要苦恼多久。 晋国夫人到底是自小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待客宴请之事熟悉的不行,该发的请帖发,该张罗的宴席张罗,温言困扰许久的事情,晋国夫人不到两个时辰便做完了。 为表感谢,温言还请晋国夫人和眉娘留下来用膳,三个女子相谈甚欢。 萧景和回来听玄参说了这事,心口略堵,自己家里是都没人吗,缠着温言干什么,他也没吃饭呢。 接下来的几日,长安权贵之家几乎都受到了东宫的请帖,萧嵘也发了话,叫大肆操办太子生辰,本还处于观望状态的世家也知是萧嵘有意提醒,不得不去了。 且说兰陵萧氏府中,萧元清提笔挥洒,半幅好字横陈案上,听了侍从说此次为太子加冠之人乃是谢禀的时候,笔锋一歪,一张好字就这么没了。 “什么?谢禀?他哪里德高望重了?太子殿下在想些什么?”萧元清发出四连问。 加冠之人需得品行高尚,德高望重,谢禀那一张嘴把大半个朝堂都得罪了,之前又因为是他扯出了袁昇的事情,汝南袁氏现在看着他就恨得牙痒痒,他还好意思去给太子加冠。 还有他实在不明白萧景和在想些什么,他不是最讨厌谢禀吗。 “真是搞不懂他们!”萧元清恼火的把纸揉成一团丢掉,重新写新的。 相比之下,谢禀比他淡定的多。 “让我为太子加冠?”谢禀浅浅问了句,随后颔首:“如此也可,替我谢过太子殿下好意。” 他不急,谢氏子弟都急,“家主,太子这是为何啊,您与他……” 剩下的话被谢禀一个眼神看的收了回去。 “莫再说些无用的废话,到底是如何,待到太子生辰那日便知。” 第三十八章 来东宫的人有很多,前朝大臣,诸王贵妇,有多少人把这一场生辰宴放在眼里不得而知,对他们来说,这仅仅是一个萧嵘对萧景和有了那么一点点重视的信号。 只是信号而已,否则太子的加冠礼怎么会只在东宫举行呢。 太子冠礼那是大事,一旦举行就意味着他成为了真正的储君,可以议政监国。可是萧嵘是没打算领萧景和入太庙祭告天地祖宗的,他依旧没有让他做真正的太子。 “这大张旗鼓地做什么,”一群皇子一起走着,当中穿紫服的那个嗤笑开口,“左不过是个废物太子,陛下给了他几分颜面,他还真就顺杆子往上爬了。” 余下几个都没作声,想法同他差不多。 这话让不远处的萧元清听了个清楚,以前他总是当作没听到,今日他感觉不太舒服。 “韩王殿下说话还是要客气些,毕竟今日陛下也在东宫,要是听去了只怕要治韩王一个不敬兄长之罪。” 韩王瞪了下萧元清,他年纪小,沉不住气,当即回了嘴:“怎么?萧相公这是要倒入东宫阵营了,太子殿下还能有什么好处许给你?” 萧元清没再理他,摇了摇头就进了东宫去。 此等愚笨之人,实在不足为伍。 走在最前面的萧景知稍稍侧过身子看了眼,这还是在宫中,敢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起拉帮结派之事,传到萧嵘的耳朵里,不知道要如何。 韩王还在原地骂了几句,萧景成嫌他聒噪的厉害,翻了白眼就大步往里走,一不留神跟玄参撞上了。 “狗奴才!没长眼睛啊!”他本来就不想见到萧景和,也不想来这破东宫,还有没眼力见的往上撞,找死呢。 玄参跪在地上连忙谢罪:“奴婢冲撞魏王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明明他好好的走着,是萧景成自己撞过来的。 萧景成一向脾气不太好,今日更烦闷的厉害,他认出玄参是经常跟在萧景和身边的,火气都准备往他身上撒了,“你一个内侍敢冲撞本王,看来你们东宫的规矩的确不怎么样,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依本王看就该拉去掖庭杖毙!” 撞了一下就要杖毙,看来这混账东西还是个狠辣残暴的主。 温言站在廊下,甫一过来便听得萧景成在那里发疯,那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成功的惹毛了她。 “魏王殿下好像忘了,这里是东宫,这里的人该怎么处置都是东宫的主子说了算。” 温言信步走过去,伸出右手把抖如筛糠的玄参拉起来,让他站在自己后面。 她看向萧景成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和善。 萧景成瞧不起温言,一个低贱的商户女,入了东宫还真以为自己成了贵人了,敢和他叫板,“温良娣,本王希望你能摆正自己的身份,一个太子妾没资格这么跟本王这么说话。” 恰好这时候那些个皇子一起进来了,没走两步看到温言跟萧景成对峙,还觉得蛮稀奇的。 韩王又开始凑热闹,“哟,没想到六哥也有这么一天啊。”语气中看好戏的意味极强。 温言眼角余光瞥到了这群人,但她没打算理会,冰冷的眼神就没从萧景成身上挪开过。 跟她在这摆架子,当她是吓大的吗? “妾也希望魏王殿下能摆正自己的身份,今日殿下是客,客随主便,妾还从未听说客人要当着主人家的面惩治主人家的下人,殿下要是做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只怕也不好听。袁氏才在陛下那里惹了晦气,殿下难道想让陛下再生疑窦?届时皇后殿下也不会好过的吧。” “你!”萧景成被她激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拿手指着她。 一瞬间温言想把这根手指剁了。 “妾还希望殿下记住!”她顿了下,嘴角逐渐勾起:“太子殿下是你的兄长,妾作为东宫唯一的妃嫔,可以算是你的阿嫂,对兄长阿嫂无礼,是大不敬,殿下是想明日朝会上被谢侍中参吗?” 谢禀是今日的加冠之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寻衅挑事,萧景成没那个胆量。 最后萧景成被气的满脸涨红走了,临走的那个眼神是恨不得剜下温言一块肉来。 这一局,温言完胜。 玄参还在后面喘着气,他还以为今日难逃一劫呢,还好温言来的及时。 “奴婢谢过良娣!” 温言扫了他一眼,似是叹了口气,“早跟你们说过行事稳妥些,以前没人来东宫随你们怎么放肆,这头一回大场面,你们就撑不住了?” 玄参头又低了几分。 “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了,小心些便好,我又不可能随时出现,再有下一次救不了你们。” 温言带着他和茵陈回去,从廊下穿过的时候抬眼看了下萧景知。 冰冷,憎恨,厌恶,萧景知读出了这些情绪。 他好像,没有得罪过她吧? 疑惑盘绕在心头,萧景知想不清楚,只听到了后面的人在议论。 “这位太子良娣不得了啊,六哥她都敢硬杠,那通身气度本王瞧着真是不错。” “市井村妇而已,那般低贱的身份不知天高地厚,且看日后六哥怎么收拾她吧。” “不过怎么说也是个泼辣的角色。” 萧景和也是这么想的,得知方才发生的事,他拉着温言狠狠夸了她几句:“我跟你说这么做就对了!萧景成那个小孽障就得有人去治他,你下次遇上他可以骂的再狠一点。” 他这张嘴就没停过,跟温言说完又去敲打玄参:“你怎么那么蠢呢,怕他干什么,他今日要是敢打你,明日我就去拆了他的魏王府,这个小孽障真的是无法无天,敢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他连珠炮似的往外蹦字眼,温言听的头疼,忍不住打断了他:“行了你消停会吧,赶紧换上衣服,一会时辰就到了。” 萧景和这才歇了气,老老实实的让宫人在他身上摆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温言说话。 “我特意向陛下请了谢禀那老匹夫过来,这回你满意了吧?” 还特意,温言没忍住笑了下,她认真答:“很满意,辛苦殿下了。”他还是有把她的话听进去的,温言也没有想他多有用,多聪明多厉害,只要他听话,她愿意帮他把所有的事做好。 她这样说让萧景和很高兴,即将要去应对那些表里不一之人的郁闷也被一扫而空。 温言看着他换上冕服,虽然看过很多次了,还是在心里夸了夸萧景和。 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风姿迢迢,玉树琳琅,要是再正经一些就更好了。 她上前去帮萧景和整理了一下衣襟,插了两句话:“今日的宴席你好好表现,等他们都走了,我再给你做好吃的,明日你也可以休息一天,不用练功。” 萧景和一听不用练功眼睛都亮了,温言终于有人性了一次。 过了会他才反应过来:“你还会做好吃的?” 她是家中娇养长大的,温裕舍得她下厨房? 温言是不会,可是大燕的长公主殿下会。 在没有走上朝堂之前,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公主殿下,喜欢女儿家的东西,会做女工,绣出的东西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她也会做各种精致的糕点,手艺堪比宫中御厨。 看在萧景和如此乖顺的份上,她就给他一点奖励。 “问那么多干什么?”温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说:“好了,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两人拉着手一同出了崇文殿,茵陈玄参跟在后面,笑容比花还灿烂。 “殿下和良娣的感情可真是越来越好了。”茵陈忍不住感叹道,虽然她以前很不喜欢太子殿下,很看不上他,但是现在看到他对温言很好,那点不顺眼全部消失了。 玄参也跟着开口:“就是不知道我们东宫什么时候才能有小主子。” 茵陈跟着点头。 张太医也跟着点头。 玄参随意的一瞥差点被他吓死,“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玄参极为猥琐的抱在柱子上,张太医露出些鄙夷的表情来,他捋捋胡子道:“今日来的人实在太多,我也出来凑个热闹。” “卢侍郎也来了。” “我想起来我还有药没配。” 下一刻人就不见了,当真跑的比兔子还快。 茵陈不明就里,她问玄参:“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来给卢侍郎的儿子看病,把人家得了花柳病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卢侍郎往外放了话,见他一次打他一次,就是这样他才连夜辞官去了江宁的。” “冤孽啊。” 加冠礼设在明德殿,萧嵘袁皇后还有萧景知他们都在那,温言入殿后找了自己的位子坐下,见到对面的晋国夫人,同她打了个招呼,晋国夫人扯了下她夫君,两人一起对温言点头示好。 这一处的互动被萧嵘瞧见了,他微微诧异,他这个儿媳妇本事倒还不小,这么快就和陆家搭上线了。 这样看来,他儿子的眼光还真是不错。 内侍的挥鞭声和奏乐声一并响起,萧景和着玄色冕服一步步的踏入明德殿,步伐稳健,形体正直,嬉笑胡闹的人有了正形便显得格外不一样,他头颅半低,注视着脚尖前面的拿一块地,紧张情绪席卷全身,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有了丝丝颤抖。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合,不被人看重,没有在人前表现的机会,他们都看他的笑话,一次次的嘲讽或是贬低,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没人其他的人护着他,他不够优秀,所以那些话他无从反驳,最后只能自暴自弃。 萧景和被忽视了整整十年,从最尊贵的中宫皇后之子变成了有名无实的太子殿下,如果这一次不是他立了功,如果萧嵘没有注意到他,他还会是那个被谁都瞧不起的太子殿下,甚至在成人的这一天没有加冠礼,顶着个空壳子的身份继续下去。 明明不长的一段路,萧景和走的格外艰难,那些人都在看他,随着内侍的祝词一个个的俯身行礼,是真心或是假意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在乎。 赶紧走完吧,萧景和内心深呼吸着,他有点想逃离了。 温言在他喘息的那一瞬好像看见了他的恐惧,这种感觉她也有过的。 从后宫中的公主殿下变成了朝堂上的辅政之人,那一年她也只有二十岁,会害怕,会紧张,会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孤立无援,孤单冷寂,萧景和现在所有的感受她都体会过。 可是他大概比她要幸运一点,至少他还有父亲在,还有她在。 最后到了谢禀面前,他依旧是死板严肃的样子,默默的板着脸开始为萧景和加冠,初加缁布冠,再加皮弁,三加爵弁。 这些东西往身上一压,仿佛带着什么特殊的魔力,直直的让萧景和觉得自己的肩膀上多了什么东西是他必须要去承担的。 恍恍惚惚间,谢禀的祝词他也没太听清楚,什么始加元服,乃申尔服,受天之庆。 零零总总一大串,他也只记得这么几句了。 谢禀做完一切往后退了两步,让出位子给了萧嵘。 “今日,太子萧景和之冠礼,朕心甚悦,赐字敛斋,望太子恭肃兼勉,正贤良让。” 萧景和眨了眨眼睛,沉声道:“儿,谢过父亲。” 只有这一刻,他才叫萧嵘父亲。 谢禀微微颔首,扬声道:“礼成!” 第三十九章 萧景和本来打算去找温言的,他没工夫跟这些人周旋,绕了一圈没看见人影,萧嵘又把他叫了过去。 萧嵘跟他说话他总是不爱听,说什么应什么,只想着赶紧离开,萧嵘却没打算放过他,一会说什么既已成人更要修身养性,一会又问他这些时日在东宫做了什么,他答的敷衍,到后来就是不耐烦了。 “臣身体不适,想先走了。”萧景和直白的说,萧嵘一蹙眉,又惯他惯的厉害了,瞧瞧诸位皇子哪个跟他一样没个忌讳。 “行了行了,要走赶紧走!”他摆摆手让萧景和先走。 作为这场宴席的主角,也没多少人关心他会去哪里,顾着自己吃喝闲谈也就罢了。 萧元清跟谢禀的座位是排在一起的,两个老东西彼此对视一眼,不曾寒暄却各自盘算。 他们着实不太明白萧嵘闹这一出是要做什么。 说他重视萧景和这个太子他却没有让萧景和入太庙,说不重视又领了个头让所有人都来东宫拜贺,如此不上不下的,叫人摸不到头绪。 谢禀没再往下想,动筷尝了几口面前的糕点,那玉露团竟是出奇的美味,他微动了些心思,没多久便将盘中弄了个干净。 一会倒是可以请东宫的厨子去他府中坐坐。 萧元清则无意于美食,他抬眼望了下诸位皇子那边,看上去和谐的不得了,兄弟之间有说有笑,推杯换盏,若不是他知道私下里是什么样的斗法,还真以为是兄弟情深了。 一圈看下来,没有萧景知的踪迹。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 温言只是出来透透气,随意晃了几个来回就碰了晦气。 每次看到萧景知她都会想起蔺修,想起那惨痛悲哀的过去,恨意汹涌到让她没办法冷静。 温言偏了下身子,对着萧景知点了点头就算打个招呼了。 要走的时候萧景知叫住了她。 “可否同温良娣谈谈?”他不紧不慢的说,长安人人皆知楚王殿下性情温和,是个朗月清风般的人物,见着就让人舒心,可偏偏温言不喜这一套。 “妾觉得有些乏了,要去殿中休息,只能辜负殿下的好意了。”温言答的冷漠。 萧景知不觉碰壁,反倒还朝着温言的方向走过去。 萧家的几个儿郎,皮相都是极为不错的,饶是萧景知上过战场,沾染粗粝,也没影响他半分秀美,还平添几分英武。 “一直想问问良娣,本王可是有何处得罪过,怎的每次良娣见了本王都不太友好。”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温言忍着没说出这话来,她道:“殿下误会了,妾生性冷漠,见谁都是这副模样。” 萧景知没再说话,动了动眉角往旁边退了半步,给温言让道。 温言掐了下手心,从他身边过的时候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她偏头问萧景知:“敢问殿下,认识蔺修吗?” 如果认识,那他也就是她的敌人。 温言从不是个好人,谁敢害她,她会千百倍的报复回去,扯上关系她也不会放过。 犹豫了片刻,萧景知笑了下,“大燕的丞相,本王怎么会不认识呢。” 温言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蔺修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丞相,辅政大臣,诸国闻名,萧景知当然认识。 可是萧景知一瞬间的躲闪让她能够肯定两个人还有其他的交集。 如此便好,以后她下手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多谢殿下,妾告退了。” 萧景知盯着温言的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大燕和大梁相隔甚远,平素更无往来,她一介普通商户女,又怎么会特意提到蔺修。 他也有必要去问问蔺修了,总不能让这样一个人坏了他的事。 温言走的极快,是以萧景和从角落冒出来的时候她没刹住,两个人直接撞上了,更尴尬的是她没倒,萧景和一屁股坐地上了。 温言:“……” 这让她怎么说,怪萧景和太柔弱? 突然这么一下给萧景和弄得有些懵,摔的有点疼他还在叫唤着,因为没看清人他直接开口嚷着:“还不扶我起来!走路都不用眼睛看的!” 多少有些讨打了。 茵陈在后面替他点了一盏灯。 温言扯了扯嘴角把手递给他,一副很烦躁的样子,萧景和好不容易看清了,搭上去的手被吓得落下,又一次坐在地上。 温言:“……” “你是猪吗?”她眉头紧锁,语气不虞。 萧景和更害怕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话,自己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我,我开玩笑的,没骂你,你,你别生气。”这会面子不重要,老老实实认个错不讨打才是关键。 萧景和又接了句:“没把你撞疼吧?” 茵陈憋了半天的笑实在憋不住了,一下子笑出了声。 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笑什么?”萧景和瞪过去。 就是这一扭头他看见了那边的萧景知,好久没和他说话,萧景和准备过去找他的,直接说来东宫找他,萧景知一直没来,今日总算有机会,他们兄弟两可以好好聚聚。 他才踏出去半步就被温言抓住胳膊,“你干什么去?” “阿兄在那边,我过去同他说说话。” “不许去。”温言态度强硬。 萧景和哭丧着脸问:“为什么啊?你和阿兄到底哪不对付了,阿兄是个好人的。” “那我是坏人?”温言反问。 萧景和心里一咯噔,连忙摇头,“你也是好人。” “说了不许去就不许去,跟我去延嘉殿。” “哎呀温言你就让我去,我跟阿兄真的很久没好好说话了,今日我生辰你就不能顺着我一次?”萧景和放软了态度,委屈巴巴的看温言。 温言不为所动,反而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了萧景和的胳膊,她搂着萧景和,浅浅的笑,“那我和你阿兄,你选哪一个?你要是选我,我今晚可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你要是选他,”温言笑意更浓,“半个月之内你都别来延嘉殿。” 这是什么送命题?萧景和张了张嘴,表情有些丰富。 “不是,你们两个有什么可争的?”萧景和都快哭了,怎么这异性还能互相吃醋。 温言可不理他,她想的清楚明白,她现在带着萧景和,日后帝位之争萧景知绝对是劲敌,而且她变相的跟萧景知有仇,若是放任他们两个相处,最后一定会让萧景和难做,还不如一开始就斩断联系。 “快点选。”温言眯了眯眼睛。 萧景和内心天人交战,这让他怎么选,他就是想跟自己阿兄说说话! 还能再挣扎一下吗? “我只要你选,不想听别的。”温言直接毁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抬头望了下天,萧景和负手在后,极为感叹的说:“我的命,未免也太苦了。” 茵陈又没忍住笑。 “碧海玉露羹,汉宫棋,驼蹄羹,百花糕,消灵炙,南枣核桃糕,茶果子。” 民以食为天,还是不要苛待自己的胃了。 温言这才高兴些许,拉着萧景和的手往回走,“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别骗我,你要骗我我就休妻。” “你再说一遍?” “我开玩笑的。” “……” 好好的生辰宴,寿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反正到最后萧景和跟温言也没再回到宴席上去,这一点就够萧嵘和谢禀不满意的了。 萧元清看的很开,萧景和不来很正常,温言不来,他觉得多少有点给萧嵘下马威的意思了。 既然萧嵘都没把萧景和当回事,不肯给他一场完整的加冠礼,她又何必碍着面子出来在这些人面前演戏。 说到底,萧嵘的敷衍他们还是往心里去了。 眼看着萧景知在人群里面游刃有余,萧元清默默抬头看了下萧嵘脸色,不太好啊。 这一次他们陛下的算盘算是落空了。 可是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明白这十年里他到底亏欠了萧景和多少。 天家父子,总是夹杂着很多算计。 彻底将所有人送走,玄参跟张太医一起去关了东宫的门,闹腾了一天,终于能安静会了。 “唉,你说搞这场生辰宴有什么用,来了这么多人,哪有谁是真心祝贺咱们太子殿下的,我随意走了几圈,都还能听见他们嘲讽殿下,真不知道陛下是存了什么心思,到底是重视还是羞辱啊。” 玄参说着说着就好难过,明明萧景和已经比从前好了很多,为什么萧嵘就是不能给他一场完美的加冠礼,封太子的时候不让他入太庙祭告,这一次还是不让,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把他放在架子上烤,明明所有人都有所改观了,萧嵘的做法又给了他们嘲笑萧景和的资本。 张太医也叹着气,“帝王心术,我们这些人当然不懂。” 对于萧景和来说,这十一年的东宫之位,也算是一种折磨了,萧嵘把他抬的高高的,却没给他高位之上的体面。 他们为萧景和操心着,殊不知萧景和现在享受的不行,左手糕点,右手羹炙,配上桑落酒,快活似神仙。 “你在宴席上不是吃了东西吗,怎么还这么狼吞虎咽的?”温言忍不住问,每次一到饭点萧景和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看的她一阵嫌弃,不过就算吃的很快,动作还算伶俐,依旧赏心悦目。 萧景和捻起百花糕,那是一口一个,他含糊不清的说:“你做的太好吃了,再说对着那群人我哪还有什么胃口。” 温言给自己倒了杯桑落酒,许久没说话,就看着萧景和吃东西,这种静谧也格外难得。 饭后她拉着萧景和去散步。 “你今日开心吗?”温言缓缓开口。 “开心啊,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当然开心。”萧景和笑着说,他好像特别容易满足,以前他的生辰只有一碗长寿面,只有东宫众人陪着他玩,这一年来了这么多人祝贺,有了温言在,他怎么还会不开心呢。 温言说:“你一点都不开心。” “陛下还是没有承认你的身份,那些人的嘲讽和鄙夷你都听到了,你一点都不想他们来,想把他们赶出去,你的外家王氏也没有来人,明德殿里没有人真正的祝贺你,你想和你阿兄说说话,想跟他说说自己的委屈,我也没有让你去,所以你一点都不开心。” 他今日面对的一切她都曾经历过,所以她懂他的不容易。 现在萧景和就跟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不敢看温言。他一直笑,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阿娘以前跟他说过,自己的生辰是不可以不高兴的,因为那只会让别人更不高兴。 他们都说他胡闹,可是该懂事的时候他也做的很好啊。 “我要是现在哭了,你会看不起我吗?”萧景和垂着头问,声音沉闷的厉害。 温言走到他身前去,伸出手抱着他,慢慢的拍着他的背,“受了委屈,当然可以哭,现在没有别人,我在这里,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不傻,他什么都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嘲笑,被看轻,没有一个人会好受,萧景和更不会。 他也想过改变,去向所有人证明他不是废物太子,可是所有人都不给他机会,他努力过,别人说他痴心妄想,他拼命的在萧嵘面前表现自己,他的阿耶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的身份就是一个笑话,后来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去证明什么了。 温言感觉到有眼泪落在自己肩头,只有一两滴,却格外的沉重。 她抱萧景和抱的更加用力。 “没事的,随他们怎么想,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温言絮絮叨叨的说,一直哄着萧景和。 “我也要跟你道歉,我是不该不让你去找阿兄,我有自己的理由,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以后我不这样了,你想去的话就去,但你得答应我,不能跟他走的太近。”他们毕竟是兄弟,温言后知后觉,自己是有些过分了。 “萧景和,你很好的,你别听他们的话。” 大概萧景和是真的累了,温言拉着他回了延嘉殿,没多会他就倒在榻上睡着了,紧紧的抱着被子,温言梳洗过后陪他一起躺着,一点点的摩挲他的眉眼。 “你喜欢上他了吗?”寒丘的声音在她脑海回想。 温言没有很快回答这个问题,这一路走过来,她看到了很多面的萧景和,没心没肺的,可怜巴巴的,以前她会嫌弃他,后来会心疼。 “大概是的吧。” 因为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温言会觉得轻松,他会考虑她的感受,会讨她欢心,害怕她生气,总是顺着她,她其实不爱笑的,但是和他在一起后,她笑的次数比在大燕加起来还多。 “寒丘。”温言叫了叫他。 “怎么了?” “如果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可以继续用温言的身份留在他身边吗?” 等到报完仇,让大燕安定下来,做完她可以做的一切。 她想留下来,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谁知道呢?”他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了。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温言抬起萧景和的手,靠在了他怀里。 第四十章 萧景和睡了个好觉,起来的时候一摸身边没人,他哑着嗓子喊了几声:“温言,温言?” 温言起的很早,去看了会书,一听到萧景和的声音,她还拿着书掀起珠帘过去,“怎么了?” 这种感觉是真的很好,他一叫她就在。 萧景和想起来昨晚当着温言的面哭,现在格外窘迫,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说什么,扭扭捏捏的样子温言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时辰也不早了,赶紧起来吧,今日我们出宫去玩。”她选择绕过那个话题,从架子上取下来衣裳,伸手去拉萧景和。 沉默维持了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可是这种沉静又显得格外温馨,不需要太多的交流,似乎经过了一场交心,他们又靠近了很多。 温言给萧景和系腰带的时候,他问:“我们今日去哪?” 这都入冬了,外面可冷着,那些园子河湖都不好逛。 温言低头答:“去慈恩寺。” “慈恩寺?”萧景和惊呼出声,“去慈恩寺做什么?” “我听玄参说,孝章皇后还没过世的时候,你每年生辰的第二日她都会带你去慈恩寺上香,今年我带你去。”她特意找了玄参过来,问了好多萧景和以前的事情,如果弥补了曾经的空缺,他应该会开心一点。 萧景和又不作声了,从阿娘过世以后,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他阿耶不知道他喜欢吃慈恩寺外面的胡饼,也不知道他喜欢看寺院里的梅花,他自己没有再去过,那些尘封的记忆和欢乐现在温言帮他打开了。 萧景和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温言就说了一句话,他眼眶又开始酸涩。 在温言眼里,萧景和红着眼睛,薄唇抿着,看上去好可怜的样子。 她把手覆上他的脸颊,还不怀好意的揉了几下,笑着说:“这还没去呢,你就感动成这个样子了,不是不好意思吗,还打算在我面前哭?” 萧景和羞愤交加,梗着脖子说:“我没哭!” “所以眼睛是上了颜料?” “温言!” 温言不闹他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她好像也有一点难过了,那些人到底是亏欠了萧景和多少,才能让他只感受那么一丁点的温暖就激动成这个样子。 两人都换了便装,打扮的格外简单,就像是民间寻常夫妻,他们只带了茵陈和玄参出去。 出了宫门以后,萧景和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到处跑着看着,明明这是他生活了二十年的城池,他却还跟从未来过一样,什么都觉得新奇,充满无限探索的活力。 不大一会功夫,他手里就有好多小玩意了,还有一朵青色的绢花,萧景和直接上手给温言带上了,还不忘夸赞自己:“我的眼光就是好,好看!” 温言失笑,推搡他两下,道:“照你这个买法,还没到慈恩寺咱们就走不动了。” “没事,萧家就在前面,一会把东西丢给萧元清那老匹夫,让他帮我们送回去。” 萧景和说的可得意了,半点不顾及萧元清答不答应。 温言摇了摇头,上前半步把小木簪给他戴上,“好看。” 两个人手挽着手继续往前逛,玄参茵陈两个人手里都是好几串糖葫芦,这两个就是十足的吃货,从街头吃到街尾的那种。 晃晃荡荡到慈恩寺的时候,都过正午了,温言出了点汗,实在跑不动了,“我们先去吃素斋,吃饱了再去赏梅?” 萧景和点头,然后说:“我想先去买个胡饼。” 温言:“……” 斋饭是不够你吃了是吗。 温言别开眼睛,摆了摆手,“去吧。” “我没钱了。”萧景和把空荡荡的荷包翻给她看。 温言咬了下唇瓣,真是要被萧景和气死了,“我跟你一起去。” 卖胡饼的摊位前聚了好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萧景和一看就泄气了,“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排队得排到什么时候,他是真的好饿,虽然一路上他一直都在吃。 “没事,今日你又不用看书,我们等等就好。”虽然嫌弃,温言还是想让他今日想做的事都能做成。 两个人一起排着队,都是十分出色的相貌和气度,周围的老人家便同他们搭起了话:“小郎君和小娘子一起出来玩啊?” 萧景和点头,看老人家牵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圆圆润润,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是极为讨喜的模样,还奶声奶气的说着:“阿兄阿姊好。” 这叫的人心都要化了,萧景和也不管玄参如何,直接从他手中抽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真是可爱,阿兄给你糖葫芦吃。” 玄参都要哭了,那是他的糖葫芦啊,是他的钱买的,他本来月钱就不多,太子殿下还要压榨他! 茵陈好意的把自己的糖葫芦分了一串给他。 心情又变好了。 那厢小姑娘接过糖葫芦,还不忘甜甜的说:“谢谢阿兄,祝阿兄和阿姊长长久久,恩爱白头。”这是翁翁教给她的,接了人家的东西要说好听的话。 温言跟萧景和一愣,两人都有些羞涩,面对小姑娘的祝福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萧郎君?”好在有人及时解救了他们。 温言循声望过去,竟是谢禀带着自己的孙儿孙女出来。 两个小孩子围在谢禀身边,一个抱着布娃娃,一个拿着拨浪鼓,有些怕生,都躲在谢禀身后,只探出头颅来。 再定睛一看,谢禀手里还有两三个糖人。 温言莫名觉得有些滑稽,一丝不苟,古板严肃的谢禀还有这副模样呢。 “谢公怎么也在这?”萧景和问了句,虽然他不喜欢谢禀,但是见面该有的礼貌还是要过得去的。 谢禀摸了摸孙女黑软的头发,道:“家中小儿缠的厉害,今日休沐,我便带他们出来了。” 本来没打算和他多说什么,排队也排到他们了,萧景和赶着过去拿胡饼,耽搁了好一会再回头,谢禀竟然还站在原地。 萧景和扯着嘴角问了句:“谢公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吗?” 千万不要! 谢禀微微颔首。 萧景和咳了两声,温言不着痕迹拽了他下。 懂了。 “我也正有此意,相逢既是有缘,谢公要和我们一起去尝尝慈恩寺的斋饭吗?”萧景和戴上了虚伪的面具,一脸笑意,和善亲切的不行。 “好,那便谢过萧郎君好意了。” 你还真是不客气。 萧景和转身翻了个白眼,他只想和温言一起出来玩,并不像对着谢禀假笑,万一哪做的不好,明日的朝会他又不能好过了。 原本的四人行变成了九人行,加了谢禀还有他孙儿孙女,还有两个侍从。 远远看上去真有些像祖孙三代。 “唉你看,人家祖孙三代一起出来赏梅,真是叫人羡慕。” “这一大家子感情一定和和睦。” 萧景和不想和谢禀当父子,一点都不想! 他下意识往旁边退了许多。 温言又恨不得敲他脑袋了,跟谢禀拉近关系,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算了,她自己上。 温言从茵陈手里拿了两串糖葫芦,笑吟吟的给那两个孩子递过去。 茵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再看看玄参那边,还剩两串。 踌躇犹豫了半天,玄参不情不愿地递了一串过去,茵陈捏住,怎么也拿不出来。 “你给不给?”有点威胁的意味在里面。 玄参放手了。 “你们叫什么呀?”温言很是温柔的问,两个孩子往后躲了躲,不打算回答她。 萧景和见状又过来了,“告诉阿姊你们叫什么?” “我叫谢净。” “我叫谢缦。” 温言:“……” 她是长的很凶吗? 直到坐到饭桌上,温言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小孩子对萧景和格外亲近,这会都缠上他了,闹着摇着叫阿兄。 “要叫太子殿下。”谢禀一脸严肃,一板一眼的说,真是个老古董。 “哎呀小孩子管那么严干什么,你别操心了,阿净阿缦过来,阿兄这里有好吃的。”萧景和得意忘了形,跟谢禀说话也不客气了,他把玄参手里提着的绿豆糕拿过来分给两个孩子,小孩子多可爱啊,那么管着看着一点都不好。 谢禀被怼的没话说,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是父子几个。 由着他们在那里玩,温言找着机会跟谢禀搭话。 “谢公这般严厉的人,还会带着孙儿们出来玩,倒是让妾很惊讶。”温言抬手捻茶,听玄参说慈恩寺的茶很香,她方才叫了小师傅送茶叶和茶具过来,她不习惯喝别人煮的茶,一定要自己动手。 谢禀见她动作伶俐,心中亦是一惊,这位温良娣煮茶的功夫倒是不错。 谢禀好茶,府中茶师有好几位,他自己也是懂茶之人,看她的手法动作,没个十好几年是做不出来的。 “这人老了,也格外看重天伦之乐,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多动动,还能争取多活个几年。” 老东西还挺惜命。 萧景和听到了便在心里嘀咕,他是真的不喜欢谢禀,从小到大被他参怕了,看见就恼火。 “臣听闻太子殿下近来在东宫多有读书习武,这样很好,为储君者便当丰盈自身,不知殿下都读了什么书?”谢禀发问。 “什么都读,儒家经义,兵法孝礼。” 谢禀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太子殿下如今很懂得上进,这是好苗头,还望太子殿下再接再厉,有待来日,臣寻着好时机也能考考太子殿下。” 萧景和逗弄孩子的动作停下,笑容也僵滞住了,“还考?” 有什么好考的,温言考他就够折磨的了,谢禀也要来掺和,他还活不活了。 他想拒绝,温言比他先开口。 “如此妾代殿下谢过谢相公,还望来日谢相公多加提点教导。” 到底她不是专业的,论学识自然比不过为官几十载又出身百年士族的谢禀,若是他肯指点萧景和,一来确实有利于提升他的能力,二来也算是把谢禀拉入他们这一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就这样,萧景和未来的命运被定下,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他哀求的看着温言,温言瞪了他一眼。 “良娣所说,就是本宫所想。”太违心了太违心了。 所以今天温言所有的温柔都是假象,骗子! 第四十一章 慈恩寺的斋饭做的很是不错,但是看到萧景和那饿死鬼的吃法,温言的眼皮子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她真的不太明白萧景和,那些年是缺衣少食了还是如何,一面对吃的他就停不下来,哪个男子如他这般模样。 谢禀往他那边看了好几眼,温言见着了,最后实在忍不住出声咳了下。 “你喉咙不舒服吗?”萧景和很认真的问,温言很认真的吸气。 “殿下慢些吃,免得噎着。”温言温声道。 这会萧景和是明白过来了,他看了看谢禀,又看了看面前的胡饼,拿起三块递给谢禀,“谢相公也吃。” 什么东西发出了响动,有些清脆又有些沉闷。 萧景和跟谢禀循声望过去,温言手里的筷子断掉了。 “力气用的大了些,惊着殿下跟谢相公了。”温言满面春风,瞧不出一丝不耐烦,她越是这样笑萧景和越心慌,他,他没做错什么呀,他想让谢禀多吃点有错吗? 两个人眼神对上,来回之间萧景和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处境。 所有的互动被谢禀看在眼里,之前萧元清那个老东西跟他说太子殿下被一个小娘子压的死死的他还不相信,有着上次大理寺的表现和今日所为,他是不得不信了。 他之前其实不太喜欢温言,出身太低了些,又是个蛮横不讲道理的,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实非淑女所为。 这好好相处下来,倒也没他想的那么差,可取之处还是不少的。 如此也好,偌大东宫总要有一个明事理的女眷管着。 “臣谢过殿下好意,臣用的差不多了,这会天色正好,不若我们出去散散步?”虽说天寒地冻,不出去走走,也辜负了满寺红梅。 “我还没吃饱。”萧景和咬着胡饼说,下一刻就被温言揪着领子起来。 再给他留面子她就要被气死了。 一向严肃的谢禀难得的笑了笑,年轻人啊,果然还是有活力。 慈恩寺的梅花是全长安开的最好的,后山好几里的梅花,花枝缠绕,花瓣圆润,一树梅花极为绚烂,落在苍茫雪地之中,红白相衬,甚是有意境,不少文人墨客冬日都要来这里走上一走,作上几首诗画,又能惹来大片赞誉。这里的梅树多,梅香更为扑鼻,闺阁女儿喜欢折上几枝安于室内,又或拾落花留待缝制香包。 谢家两个孩子跑的很欢,小小的人儿穿的厚实,也不怕摔疼,抓起雪球往人身上砸,嘻嘻闹闹的,可有活力了,当然这种事绝对不会落下萧景和,他玩的比孩子还开心。 温言现在有点后悔跟谢禀一起走了,拉拢不成,倒叫萧景和这孩子心性暴露的一干二净。 看着萧景和被谢净用雪球砸还笑意盈然,温言抿了抿唇,算了,今日就让他好好玩玩吧。 “良娣怎么看上去不大高兴?”谢禀主动和她搭了话。 温言答:“殿下已然加冠,年岁不小了,还是这副爱玩爱闹的模样,妾有些担心将来。” 担心什么自是不言而喻,萧嵘老了,一众皇子们到了他当年争皇位的年纪了,局势容不得他们放松,无论是萧景知还是萧景成,实力都是一等一的强劲,那也不是什么容人的主,最怕的莫过于萧景和落败,难以善终。 谢禀负手在后,沉声道:“良娣为殿下想的很远。” 后宫不得干政,哪怕他们是结为一体的夫妻。 “远吗?”温言反问,“楚王殿下天资过人,在军中威望甚高,自己手里还捏着兵权,出身是他的限制,可如今他同弘农杨氏龙亢桓氏越走越近,说他是来日最有可能接班的那一个也不为过;魏王殿下是中宫皇后之子,汝南袁氏是他最大的底气,从袁昇一事来看,陛下还是很忌惮袁氏的,更何况论起处理朝政的能力,魏王殿下不比楚王殿下差。” 剩下的话温言没继续说,不止是他们,韩王晋王那些人都是有强大母族支撑,唯独萧景和什么都没有。 立嫡立长,萧景知是长子,萧景和跟萧景成是嫡子,这方面他们三人旗鼓相当,也只有这一个方面,萧景和可以胜过其余的人。 “妾很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温言想过最坏的结果,如果赢的是萧景知,萧景和尚可保命,如果是其他人,那就真的没希望了。 谢禀没有想到温言能看的如此透彻,他们何尝没有担心过,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是血腥而残酷的,皇子们一天天的长大,他们也知道终有一日最残忍的时候会到来,可是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做出选择的。 谢氏清正,萧氏亦然,他和萧元清很多地方不对付,但是在这件事上他们出奇的统一,不是嫡子就是长子。 唯有这样才是顺应祖宗礼法的。 讲句心里话,他不喜欢萧景成,太过急躁,太过自恃身份,年纪不大心肠倒是有些狠硬,从往日朝会上奏来看,仁君风范他绝对不会有。 当然,很久之前他也不喜欢萧景和,傻小子一个,白瞎了嫡子的身份,天天惹是生非,要不是想着把他往正道上拉,谢禀才懒得参他,浪费自己的口水。好在这段时日他看到了萧景和的转变,根不坏,拉一拉还是能起作用的。 算来算去,的确只有萧景知最符合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可这件事,不是他说了算的。 “老夫给良娣一个提醒吧。”谢禀半转了身子,看向温言,“楚王和魏王都是劲敌,和他们争很难,和陛下争,很容易。” 温言听懂了弦外之音,再联想这些日子萧嵘对萧景知的淡漠,对萧景和的逐渐重视,她低声道:“陛下想用太子殿下来压制楚王?” “这人总有一个极限,进无可进,就只能退了。”谢禀叹了叹气,当年萧嵘上位格外的艰难,他非嫡长,一路血拼过来,好不容易坐上的皇位哪能那么轻易下来,他不愿意也不会容着别人去抢。 温言沉默了,萧景知是很强,他有兵权,威望高,能力强,功高震主,他强到让萧嵘忌惮,这种时候萧嵘需要一个人来平衡局面。 显然萧景成和其他皇子都做不到。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自己还有一个被忽视被谩骂的十数年的儿子,他能压的他毫无尊严,亦能提拔他做最锋利的手中刀。 这便是天家父子,摆在温情前面的,是算计。所以之前她到底凭什么以为萧嵘是护着萧景和的。 谢禀只说了一句,温言就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了,萧嵘可以借萧景和压制萧景知,同样他们也可以借萧嵘拿到一些权力。 “妾,替太子殿下谢过谢相公。”温言微微曲腿,不管怎么说,今日的收获比她想象中要多得多,可以说谢禀已经主动在跟东宫示好了。 出于什么原因她大概能猜到,刚正古板的人,对于正统总是有一种执念。 谢禀扫了她一眼,“但愿你们不要辜负我的好意。” 谁没有私心在,他虽刚正不阿,朝堂上直言不讳,可是作为谢氏的家主,他总要为自己的家族做做打算,同为四大世家,袁氏在,萧景成那边不会有他们什么事,萧景知那是一滩深水,这么多年谢禀都不敢说自己摸清了他,内心的正统观念让他只能选择萧景和。 反正,他跟琅琊王氏也没什么感情。 萧景和玩的出了一身汗,他抱着两个孩子过来,手里还攥着梅花,“你们说什么呢?” 这两个人一直站在这嘀嘀咕咕,他搞不懂温言跟谢禀有什么好说的。 没心没肺的太子殿下看的谢禀有些胸闷,得亏是还有个温言在,靠萧景和一个人,早就被那些人玩死了。 “多谢太子殿下照顾臣的孙儿,今日也不早了,臣也该带他们回去了。”谢禀想把两个孩子拉回来,谢净和谢缦躲在萧景和身后不走。 “翁翁,翁翁,我们还想再和太子哥哥玩。” “翁翁,翁翁,我想去东宫找太子哥哥。” 谢禀一脸严肃:“不行,快跟翁翁回家!” “翁翁翁翁最好了。” 温言现在感觉自己脑袋都是嗡嗡的。 “你们走不走?”谢禀要威胁他们了。 “翁翁坏!” 谢禀气的吹胡子瞪眼,“反了天了你们两个小崽子!”他上前一大步,把两孩子拎起来走了,礼都顾不得跟萧景和行。 萧景和看的发笑,“这老古板今日还蛮有意思的。”他问温言:“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太子殿下应当感谢妾,妾刚才帮你拉拢了一个好帮手。” 萧景和指着谢禀的背影,有些不确定的问:“他?” “没错。” “我谢谢你啊。”想要他的命请直说。 温言眯了眯眼睛,“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萧景和立马换上了笑容,把手中的大簇红梅递给温言,“回去之后找个瓶子插着,放在延嘉殿里,肯定很香。” 温言舒缓了脸色,笑问:“特意给我摘的?” “嗯。” 温言更高兴了,挽着萧景和的胳膊往回走,“你不是没吃饱吗,回东宫我给你做。” 萧景和莫名好奇:“你怎么最近对我这么好了?”温言好久都没打他了,他都有些不习惯。 “对你好你还不乐意,要不要让你回去看一夜的书,补上今日的功课?”温言要面子,就是不肯说是因为明了自己心意,这种话怎么能她来说,一定要让萧景和先说。 “不要不要,我不问了。”萧景和及时认错。 玄参和茵陈走在后面,又是不约而同的一句:“般配!” 玄参的小本子上已经记下了很多东西了。 第四十二章 自从和谢禀谈过之后,温言身上的负担一下子减轻许多,她算着时间,还有两年的功夫跟萧景知和萧嵘耗。 萧景成已经被她剔除在外,如果让她出手的话,她有那个把握把他拉下来,可是对于萧景知,她很没底,一点都没有。 兵权这种东西,不是谁想拿就可以拿还拿的稳的。 萧景成跟蔺修的关系亦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不信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只可恨当年她太过重用蔺修那几个人,现在她和大燕等于是切断了所有的联系,无法为将来的回归做准备。 温言插花的动作几次停下,也不知道她死之后有没有人真心实意的为她难过。 怎么又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温言轻嘲自己。 她弄好这边抬眼看了殿外,萧景和老老实实的练功呢,墨玉手上好长一把戒尺,哪做的不对她就打,起初萧景和还哭天抢地的来跟她抱怨,这日子久了也做的好好的,有模有样很是认真。 温言起身走到书桌那里,已有许久未跟温裕夫妻两通信,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两个月,他们待她是真的好,温言也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先前温裕在信中提了想要来长安看她,温言拒绝了,眼下局势未定,她不想让他们置身险地。 信中提了很多趣事,都是她跟萧景和一起碰到的,有些很平常,很微不足道,但她就是想跟他们说一说,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现在过的很好。 才把信交给了青玉,玄参就匆匆忙忙过来。 “良娣,皇后殿下要见你。” 皇后要见她,温言拧眉,东宫和皇后向来不对付,这是对着萧景和没办法了,想要找她的晦气? 后宫里的女子左右就是那么些手段,见的多了她也没什么好躲的。 温言换了身雪青白纹昙花百褶裙,发饰也是简约素净的,看上去清清冷冷,不太好接近。 从延嘉殿出来萧景和还在练着招式,他隔老远问温言:“你去哪?” “清宁殿,皇后要见我。” 皇后?萧景和一个激灵,什么打不打的都不管了,连忙跑过来嚷着:“那个老妖婆找你干什么?” 他额头上还带着汗,温言一边拿帕子给他擦一边说:“去了不就知道了。” “那个老妖婆可歹毒了,你别去了,我怕她害你。” 全天下敢这么说皇后的也就只有萧景和一个人,他跟皇后积怨已久,这么多年谁也没让着谁,他习惯了被他们折腾,温言可不行。 “我去,我去跟她说!”他倒要看看老妖婆想干什么。 温言忍不住笑他:“你担心个什么劲,这是在宫中,她还能吃了我不成,再说我有几分本事你最清楚,她们欺负不了我的。” 点了下他额头,温言嗔道:“快回去练功!” 萧景和一步三回头的走,“那你把玄参茵陈都带着,有什么事别冲动,等我过去。” 他一点都不中用,可是还想着保护温言,能不能和愿不愿意真的很不一样。 温言过去了之后才发现,来的人有很多,除了皇后还有许多妃嫔以及年轻的女孩子,打扮的光鲜亮丽,年轻的皮囊和姣好的相貌总是格外惹人注意。 温言这一身素净打扮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妾见过皇后殿下。”温言抬手行了礼,不管今日皇后想闹什么幺蛾子,她都没在怕的。 袁皇后不咸不淡的说:“温良娣来了,快入座吧。” 那群女孩子一时之间哑了声,这便是那位传闻中的太子良娣啊,的确是个美人,姿态气度也好,倒看不出商户之家的小家子气和庸俗。 “你入东宫许久,也没有让你认认宫里的人,这是本宫的不是,作为东宫唯一的女眷,免不了多走动,今日叫你过来,也是认个脸熟。” 袁皇后面上不显,心里十分鄙夷,这般低贱之人,还敢欺辱她的六郎,当真叫人不省心,她怎么说也要为她的六郎出这口气。 “这位是萧贵妃,萧中书之女,亦是敬淳公主的生母。” 萧元清的女儿,温言细看几分,萧贵妃眉目和善,周身气息也温润舒雅,之前有听东宫的宫人说过,萧贵妃是这宫里的老好人,和谁都能搭上话的,陛下也格外敬重,每回节日赏赐都十足丰厚。 “听我父亲提起过温良娣,如此不可多得的妙人,本宫今日才见到,是本宫的损失啊。”萧贵妃皮肤白皙,温温顺顺的模样让人很难讨厌,说出的话又好听,难怪连袁皇后都处得来。 “谢贵妃夸赞,温言愧不敢当。”她缓声答,没有谄媚也没有高傲,和萧元清的那点交情不足以让她主动跟萧贵妃交好。 她浅浅淡淡的模样让人摸不清来路,这般镇定自若,哪像是个十几岁出身低微的小姑娘。 袁皇后没着急,又说了几个妃嫔,温言从头到尾就是那副样子。 “这是敬昭公主,本宫嫡亲的女儿,敬昭,见过皇嫂。”袁皇后使了个眼色,敬昭很快明白。 “阿娘你在说笑吧,她是太子殿下的妾啊,敬昭怎么能叫她皇嫂呢。” 清宁殿的气氛有些僵滞,虽说敬昭公主仗着宠爱无法无天惯了,但是如此直白的挑衅也太过失礼。 萧贵妃摇扇的动作停下,温润双眼看了看温言,迟来了许久的下马威,也不知道这位温良娣抗不扛得住。 温言还以为她们有多大本事呢,连那些泼水下毒的伎俩都没使出来,白瞎了她好生准备一番,她目光落在敬昭身上,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被家里人宠坏了,太过肆无忌惮,也太惹人生厌。 “敬昭公主说的是,妾只是一个良娣,是不配让公主叫皇嫂的。” 这么坦然的应下,倒叫其他人有些尴尬。 敬昭公主依偎在袁皇后怀里,她不是皇后亲生的女儿,只是自小没了生母被养在皇后宫里,她知道她想要过好日子就得听皇后的话,所以皇后让她羞辱温言,她就一定会好好的做。 “温良娣,本公主听说你出身商户之家,你是怎么认识的太子殿下啊,我瞧你也不是什么天人之姿,怎么就勾的太子殿下为了你和阿耶争执呢?” “敬昭,不得无礼。”袁皇后象征性的拦了下,心里巴不得越说越难听,她就是要揭温言的伤疤,哪一处最痛就揭哪一处,最好是让她在清宁殿愤怒失仪,等到陛下来,连带着东宫那个一起罚了最好。 袁皇后浸淫后宫数十年,她都没想用什么阴毒法子,这种出身低微的小姑娘最要面子了,自卑又敏感,说上几句自尊心就全没了。 温言抬了抬眼皮,忽然觉得今天她不该来这里。 跟一群蠢货交谈,实在浪费时间。 “公主殿下有话不妨之说,这般拐弯抹角谁都不自在。”温言坐正了身子,原本清冷的气质发生了些变化,她真是温和了太久,让别人都觉得她好欺负了。 敬昭公主看了眼袁皇后的脸色,深知到了这时她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良娣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本公主吗,难道本公主说的不对吗,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女,一朝入了东宫真以为自己好命了,还敢当面顶撞六哥,胆大包天,六哥不同你计较,本公主倒想好好问问你,是准备以下犯上吗?” 当着这些嫔妃和贵女的面发难,不管怎么说,温言这个脸是丢了的,以下犯上毫无礼数的罪名安上,连带着东宫都更被人看不起。 在场所有人都没出声,皇后今日召了这么多人来清宁殿,闹了这样一出也是给她们看的,东宫,还是以前那个东宫,在魏王和袁氏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只要皇后和魏王想,他们可以把东宫压的死死的,让他们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这何尝不是在利用她们给自己家里的人提醒,想要站队,可得看清了。 温言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隔了许久才偏头往凤座之上看,看着敬昭眼里的得意,袁皇后的讥笑,这样的事她们应当是做过很多次了,所以原来她们就是这样欺负萧景和的,戳人最痛的伤疤,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人。 只是很可惜,她没有萧景和那么好的脾气。 “公主殿下可否下来,妾有些话想要说。”温言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双手牢牢交叠,面上看不出喜怒。 不在情理之中的反应,袁皇后皱了皱眉,她倒要看看温言有什么话要说。 敬昭得了皇后首肯,她一脸不耐走到温言身边,还准备开口再讽刺。 “啊!” 敬昭捂着脸趴在地上,怎么也想不到温言敢打她。 “温言!你胆敢在清宁殿放肆!”袁皇后猛地站起来,乡野村妇如此大胆!竟然敢在她宫里当着她的面扇了敬昭一巴掌。 温言直视着皇后,脊背挺直着,那双淡漠的眸子透着寒意。 “放肆又如何,妾已经忍了皇后殿下和公主很久了,今日您叫妾来,妾敬着你是长辈才没有多说什么,可凡是总要有个度,您踩了妾的底线,就别怪妾无礼。” 温言自己当了二十七年的公主,同样是金尊玉贵的长大,这口气她咽不下去也不想忍,向来都是她惩治别人,断没有别人欺负她的道理,皇后又怎么样,皇帝她都敢打。 目视着皇后的怒容,温言一点都不客气,“这么多年来皇后和东宫是什么样的情况您心里清楚陛下也清楚,太子不同您计较,妾可不是好说话的,东宫衰微,却也容不得旁人践踏尊严,您指使敬昭公主寻妾的麻烦,到底是为了什么,妾会同陛下好好说说的。” 息事宁人是什么东西,温言不懂,她倒要看看到了萧嵘面前,谁更有道理。 温言伸出手把敬昭拽了起来,“公主殿下今日让妾不太高兴,现在,妾要带公主去见陛下,”察觉到敬昭的挣扎后后退,温言冷笑着威胁:“若是公主不想再挨打的话,还是老实跟着妾走吧。” 敬昭怕了,这个女人下手太狠了,她的脸颊还是好痛,都已经肿了起来。 “阿娘。”敬昭带着哭腔喊着,期望皇后还能救救她。 搞了半天就是只纸老虎。 “公主放心,皇后随后就到。”温言不由分说拽着人往外走,清宁殿剩下的人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那可是公主啊,她就这么打了,她打了人她还要去找陛下。 实在是胆大妄为啊。 没人注意的时候,萧贵妃又晃了晃扇子,掩盖一闪而过的笑意,皇后恃宠生娇,这么多年萧嵘惯着她,后宫的女人忌惮着袁氏对她尊敬有加,她还真以为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了。 越看那张愤恨怒红的脸她越高兴。 和皇后没仇,她只是单纯的喜欢看戏。 第四十三章 “什么?温言打了敬昭?”萧景和坐不住了,敬昭那张嘴他是早就想撕了的,当然也只能想想,他曾经跟敬昭起过争执,皇后跟萧景成都在边上看着,明明不是他的错,萧嵘来了之后还是怪他不疼惜妹妹,一点没有兄长风范,让他给敬昭道歉。 萧景和受了委屈不说,还要反过来道歉,他哪里忍得了,当时僵持着什么都不说,萧嵘还罚他在甘露殿外面跪了半个时辰。 到现在想起来萧景和都还郁闷的不行。 敬昭这个姑娘就是被惯坏了,她生母走的早,当年也算萧嵘心尖上的人,是以萧嵘偏疼敬昭许多,这些年由着她在宫中胡来,他都舍不得苛责的女儿,温言打了,怎么都不会落得好的。 萧景和猛拍了下桌子,震得玄参一个激灵,劝还没来得及,萧景和就已经跑出去了。 “殿下您等等奴婢!” 萧景和一路狂奔到甘露殿,动作竟是比皇后还要快些,先一步让内侍通传,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 他就来回在外面绕圈子,绕的宋内侍头都晕了。 “殿下,这天还冷着,一时半会的良娣怕是也出不来,要不您先回东宫候着?”他试着提议道。 “候什么候,出事了你是能帮本宫说上两句话?”萧景和不客气的怼回去。 宋内侍闭嘴了。 没隔多久皇后那一众人也赶了过来,她们倒是暖和的很,又是大氅又是手炉的,半天不见着急,那步履松乏的,跟逛园子一样。 袁皇后免去那一会的震惊,很快便冷静下来,多年来她惯着敬昭,在萧嵘看不到的地方控制着她,敬昭对她敬畏有加,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都说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可是萧嵘从来不加制止,事事她让敬昭挡在前面,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想着她又不免得意,那个贱妇打了陛下的心头肉,哪还能让她好过了去。 萧贵妃随着袁皇后一道来的,遥遥见着萧景和立在雪地里,也没穿个披风出来,身上都落了许多雪粒了。 她给身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叫人去给萧景和撑伞。 “你还真是老好人啊,见谁都慈悲心肠泛滥。”皇后见状冷笑了下,要不是萧贵妃娘家强劲,她何至于还要同她笑脸周旋。 萧贵妃答道:“太子殿下心急了,若是再染了风寒,跟陛下也不好交待。” 人总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 萧景和瞥了这边一眼,宫人递过来的伞他叫玄参接着却没打开,“替本宫谢过萧贵妃好意。”他转过身子对着萧贵妃躬身作揖。 没有谁对谁的好是理所应当的,就算心思不纯,别人的善意他也应当感谢。 两拨人隔着不远站着,谁也没有同谁搭话,甘露殿一直都静悄悄的,没什么声响传出来,他们也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呀,今日倒是很热闹嘛!”张扬豪迈的声音传过来,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眉头紧锁。 怎么这祖宗也来凑热闹了? 来人一袭胭脂海棠望仙裙,满头钗环珠翠,珊瑚垂珠交叠碰响,腕间赤金玲珑臂钏,胸前血玉滕花吊坠,极其妍丽的相貌让人忽视不得,丹凤眼微微上挑,垂眸含笑风情潋滟,若说眉娘是妖娆妩媚到极致,这位便是张扬娇艳到极致。 阖宫上下最不想得罪的人是谁?不是皇帝萧嵘,也不是皇后,而是这位宠冠后宫,骄纵跋扈的贵妃谢氏。 她的脾气是极为不好的,遇上什么事让自己不舒心了绝不会善罢甘休,非要闹到所有人都让她满意了才肯停下,当然她也有资本跋扈,有个当宰辅的父亲,出身世家大族,入宫十五载荣宠不断,萧嵘对她宠爱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在场所有人都有了微妙的表情变化,袁皇后直接翻了个白眼,萧贵妃拿起帕子擦了擦耳后,平素的和善都被瓦解了,直在心里念叨着晦气,萧景和上下打量谢贵妃一番又别开眼睛。 他跟谢贵妃关系也不好,一是因为谢禀,二是那次他跪在甘露殿外面,谢贵妃刚好来了,看着他极为嫌弃的骂了一句,蠢货。 萧景和差点当场和她打起来。 谢贵妃早习惯了众人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她这个人呢,没什么别的兴趣爱好,就是喜欢凑热闹,听说太子良娣把那个目中无人的死丫头打了,她觉得稀奇的不得了,撇下今日入宫来看她的谢禀,连忙赶来甘露殿看好戏。 宫中只有三位公主,皇后养着的敬昭,萧贵妃所出的敬淳,还有她所出的敬姮,那个敬昭嘴巴坏她是知道的,以前还寻过敬淳的麻烦,萧贵妃忍了那一次,她没萧贵妃那么好的脾气,敬昭说了她女儿的不是,当场她就给了那丫头一巴掌。 事后两个人都被萧嵘罚了。 这些年来她都瞧不上皇后跟敬昭,今日有人接了她的班,她当然要来看看。 谢贵妃走到萧景和身边,调笑开口:“太子殿下不敢寻敬昭的麻烦,您的这位良娣倒是很有胆量,本宫喜欢。” 萧景和扯了扯嘴角,“多谢贵妃娘娘夸赞。” “有空来本宫的含象殿坐坐,带上你的良娣。” 萧景和往后退了半步,冷漠答道:“还是不了,免得打扰了贵妃娘娘。” 谢贵妃脾气上来了,啧了一声,皱眉道:“让你来你就来,哪那么多废话,本宫父亲叫本宫关照你一些,你别不识抬举!” 看吧,这才多久就原形暴露了。 萧景和颇感无力,“有时间会去的。” 她方才嚷的一句,声音足够的大,皇后和萧贵妃都听见了,两人对视一眼,各怀鬼胎。 就在此时,甘露殿的门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敬昭,红着眼睛红着脸,十足委屈的模样。 然后出来的是萧嵘,温言落后他两步,这两个人看上去倒是云淡风轻,什么事都没有。 温言看到站在雪地里的萧景和,不免皱了眉头,下着雪不打伞不加衣裳,他是想把自己冻坏让她伺候吗? 这副神情落在别人眼里变了味,成了温言要被萧嵘责罚。 萧景和顾不上其他的了,撩起衫袍就跪下,“陛下,良娣无心之过,还请陛下开恩,诸般不是皆为臣之罪过!” “陛下,太子良娣今日敢打公主,明日便敢打皇子,万不可听信太子之言,一定要重重处罚才好。”皇后不甘落后。 萧景和瞪了她一眼,老妖婆,他迟早要跟她决一死战! 萧嵘背着手,目光在下面人之间来回扫动。 “朕几时说过,要责罚太子良娣啊?” 萧景和愣了,皇后愣了,萧贵妃谢贵妃也愣了。 尤其是谢贵妃,她当年那么得宠,打了敬昭也被萧嵘罚了,事后补偿她许多才肯消气,今日竟然不罚温言? 萧嵘斜睨着温言,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和太子回东宫好好休息,明日朕叫敬昭去给你赔罪。” “谢陛下。”温言半屈了身子。 “……” 她打了人她还受了委屈? 萧景和眼神中充满了不解,温言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皇后现在都还弄不清是个什么情况,“陛下!” “好了!”萧嵘怒喝一声。 “朕的女儿被你养成你了什么样子?你就是这样做母亲的?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传旨下去,敬昭公主口出狂言,目无尊长,明日亲自去东宫谢罪,于凤阳阁禁足一月,抄经五十遍,皇后教女无方,失职失责,也在清宁殿禁足一个月。” 谢贵妃第一个鼓起了掌,“妙啊。” 所有人都把她看着,皇后那眼神跟淬了毒一样。 饶是萧嵘都忍不住骂她,“你又出来凑什么热闹,胡来!” 谢贵妃没所谓的认了个错,“妾失礼了。” 谁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结局太过出乎意料了。 萧景和一路上都在缠着温言问:“你到底跟陛下说什么了?他那么疼爱敬昭,你打了她还毫发无伤,反叫敬昭受了罚,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现在萧景和对温言的感情就是,崇拜,太崇拜了。 温言把他按住,让他没再像个傻子一样跳来跳去。 “也没说什么,你别问了。” 萧景和又委屈了。 温言叹了口气,怎么这个人这么会装可怜呢。 “我就是跟陛下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随便说了几句过分宠爱帝姬,只怕会引起朝臣不满之类的话,陛下疼爱公主,自然也明白要是再这么惯着她,以后可就真的拉不回来了,若是日后铸成大错,谁也救不了她。” “就这样?” “就这样。” 温言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好了,我这不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吗,赶紧回东宫去,我叫茵陈给你熬姜茶,你怎么出来也不系个披风啊。” “我怕你出事就太着急了。” 萧景和还是很想和温言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的,“敬昭那个死丫头,无法无天惯了,当年她欺负我的时候,我念在她年纪小才不跟她计较,但你不一样,她要是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找她去!” 对一个人了解的越多,藏在话语中的心酸就更容易被挖掘。 温言静静听着萧景和说话,想象了一下他以前是怎么走过来的。 萧景成跟他打架,萧嵘也不喜欢他,前朝大臣天天挑他的错处,连敬昭都敢当着他的面骂他是没娘的可怜虫诸般挑衅,他只是说了敬昭几句,萧嵘还要怪他,作为一个父亲他不信任自己的孩子,还能那样罚他,温言真的觉得,他好委屈。 所以这口气她就帮他出了。 萧嵘坐在御座上,淡淡听着皇后在下面哭诉,“陛下!您向来最疼爱敬昭,今日怎可如此偏袒呢!那温言打了敬昭,你非但不罚,还叫敬昭去给她道歉,您让敬昭以后怎么在宫中立足!” 这一番话说的声泪俱下,萧嵘听的不耐烦至极。 “行了!”他把奏疏重重一板,“别在这给朕装可怜,今天到底是谁的错你当朕傻吗,你存的什么心思,六郎存的什么心思朕一清二楚,这么多年朕由着你们胡来,你们还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萧嵘叉着腰来回走动着,“敬昭能有今日还不是你惯出来的,今日她当众羞辱温言你敢说不是你挑唆的,朕念在你是皇后,刚才在众人面前给你留了面子,你还敢来朕面前哭。” 萧嵘气的不行,以前还觉得袁氏梨花带雨颇有风情,现在看着他就烦。 “就算他萧景和再无用,就算东宫再衰微,他也是朕的儿子,那也是一朝储君,你们日日践踏东宫之尊,还想让朕忍你们到几时,你今日给朕记住,朕一日没废了他,他就还是太子,再敢胡来,朕决不轻饶,下去!” 使劲按了按眉心,萧嵘没支撑的坐下,脑海中都是方才和温言交锋的场面。 “陛下一味纵容皇后和魏王殿下,助长的到底是谁的气焰?您既然立了他为太子,又为何不肯给他太子的尊严,满朝文武随陛下而动,对太子殿下是什么模样陛下心里清楚,您不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父亲太残忍太失败了吗?” 温言步步紧逼,让他顾不上思考她到底是哪来的胆量这么跟他说话。 “您是君父,是皇帝也是父亲,那些都是您的孩子,为什么您会这么偏心,既然觉得对不起孝章皇后,又为什么年年岁岁苛待她的孩子?您守着您的皇位,算计着您的孩子,逼着他们互相争斗,让谁都无法觊觎那把龙椅半分,可是您是不是忘了,他们都是您的孩子。” “妾听闻孝章皇后重病之时都不肯见陛下,或许她早就看透了陛下骨子里的自私凉薄,根本不愿意再去面对。” 萧嵘摔了东西,指着温言发火:“放肆,你敢这么跟朕说话!” 温言哪会怕他,她跪在地上,屈膝却不低头,“陛下如此作为,妾只是怕最后陛下不仅会失去孩子的尊敬,还会失去朝臣的信任,一味偏心过甚的陛下,真的能够治理好国朝吗?” “陛下如果还想让太子殿下长成您心目中的样子,还想让他帮您去压制楚王殿下,那就请陛下,公平一点吧。” 她搬出孝章皇后,搬出朝臣,搬出天下万民,还用萧景知来威胁萧嵘。 她瞧不起萧嵘,他不配当父亲,可如果他还有最后一点的良知的话,就该知道怎么做了。 温言没有别的想法,她就是想出这一口气,哪怕萧嵘会恼羞成怒杀了她,哪怕结局并不能如她所愿,她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第四十四章 宫里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昨日发生的事,今日就人尽皆知了,萧嵘到底是个什么态度除了他自己和温言,旁人也不清楚,反正这一次萧景成气了个半死,书房里的东西被他砸了个七七八八不说,萧嵘得知他闹脾气以后,又是一道圣旨下来,叫他修身养性,静思己过。 明摆着这一次他护着的是东宫那位。 许久没有出来冒头的萧元清连字都不写了,手里盘着夜明珠,心里想着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要向天下人展现他对萧景和的重视,可也不必如此着急,按萧景成的性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还真的理不清了。 “唉。” 温言坐在窗边,怀里抱着手炉,寒风吹着让人清醒一点却也没有太寒冷,她坐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书里的字一个都没看进去。 萧嵘罚了敬昭跟皇后,是给她面子,是补偿给萧景和的公平,但他又罚了萧景成,这里头可就不止是公平了,还有警告。 借此事激怒萧景成,让他来跟东宫斗,双方本就有嫌隙,萧景和回了长安,亲手把袁昇拉下马,昨日又因为她皇后和他挨了萧嵘的罚,恨意更深,怒火更厉,接下来所有的矛头都会对准东宫。 萧嵘是在警告她,不要试图挑衅君王威严,他能护他们,亦能让他们不好受。 温言把视线投向窗外,庭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在这寒冬季节傲然挺立,那花瓣落在雪地里,如同殷红的鲜血。 其实她也清楚,萧嵘不会杀她,他看的出来萧景和对她的重视,她要是死了,那这对父子就是真的走向决裂。 萧嵘骨子里残存的对孝章皇后的愧疚让他没办法下狠手。 温言把书丢下去,眼中一片漠然清冷。 萧景和正在崇文殿里温书,明日温言就要考察他的课业了,他可不想让她发火自己遭殃,今日他起的比温言还早一些,叫玄参把书都给他整理好了,打着哈欠开始读,密密麻麻的字看的他眼冒金星,日头上去了他这困倦才消了不少。 温言被茵陈扶着过去,站在朱红殿门外,依稀听得内里书声朗朗,抑扬顿挫,她见萧景和读书的模样很是喜欢,芝兰玉树般的人端坐在那里,捧书香,吟经纶,书卷气浓厚的快要溢出来,遥遥一见,变成了好模样的端方君子。 茵陈往前探了探身子,忍不住说:“太子殿下真是长进了不少。” 才见他的时候活脱脱一嬉笑纨绔,什么也不会,净想着玩了,过去了大半年,温书习武样样不落下,也不用叫温言催了,自己很有觉悟。 虽然算不得什么天才英博,读书快又记得好,可到底下了功夫,学识上逐渐有了底蕴,看上去比从前着调多了。 以前茵陈觉得萧景和配不上温言,现在,倒也还过得去。 温言慢步走过去,没发出响动,崇文殿的暖炉摆了好几个,暖和的不得了,她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茵陈,耐着性子给室内的香炉再铺上层香料,萧景和爱用苏合香,她用乌沉香,眉娘几次来东宫都叫唤着清香袅袅,要从他们这里拿些回去。 说起眉娘,她如今的日子才是真的逍遥,在那平康坊里又开了家南歌坊,生意比在江宁还好,这名声传了老远去,如今又成了长安城里的红人,多少人赶着过去听她奏琵琶唱金曲。 她落得潇洒自在,有时去找晋国夫人,有时随着晋国夫人来东宫找她玩,温言起初还奇怪这人进宫怎么这么容易,问了清楚才知道,原来眉娘跟谢贵妃也是老相识,谢贵妃就喜欢她那脾性,要她来的情况下萧嵘也就惯着她。 她是真的有些好奇眉娘到底什么来头,人脉关系如此广阔。 “温言,你什么时候来的?”萧景和一发现她来了,颇为惊讶的开口。 温言不怎么来崇文殿的,她不会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扰他,以前都是他完成课业以后直接去延嘉殿的。 明明太子主殿是崇文殿,他硬生生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延嘉殿去。 温言注意到他指尖的墨迹,拿帕子帮他擦了下,“刚来,累吗?” “不累。”反正都习惯了,而且萧景和觉得现在过的比以前充实许多,以前在东宫就忙着掏鸟窝,斗蛐蛐,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看看话本,做的多了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每日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明日的考核,我们去找谢禀。” 萧景和眼神变得幽怨,“这么快吗?” “我跟他说了你最近读了什么书,看了什么东西,他自己说这是个好机会的。” 萧景和认命的卸了身上的力气,把头靠在温言颈窝,“我不想去。”说罢他还扭了扭身子,半点扭捏做作之感都没有,就是很随意的。 东宫的宫人见了许多次萧景和跟温言撒娇,每次看都要把头低几分,低头憋着笑,谁也不吭声。 瞥见周围人揶揄模样,温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推了推萧景和,低声说:“你快起来,还有宫人在呢。” “谁敢看!” 他们把头低的更狠了。 萧景和下巴撑在温言肩上,垂死挣扎着:“你跟他说,我身体不适,不去了。”他才不要看谢禀,那个老东西就会欺负他,他要是一紧张把什么都忘了,谢禀一定会摆出嫌弃又无语的表情,然后指桑骂槐,苦口婆心。 温言瞪他,“你去不去?” “不去。” 今天倒是很有骨气。 温言试着转变策略,她放软了语调哄萧景和:“我跟你一起去你怕什么,就是很平常很简单的考核啊,你说不出来回来再看就是了,他要是敢骂你,我帮你骂回去,听话。” 最后两个字她说的分外婉转。 将信将疑的,萧景和偏了下脑袋问:“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萧景和舒展了眉眼,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就是跟那老匹夫近距离接触一回吗,一回生二回熟,就当为以后积攒经验了。 他腰上用了点力,就要直起身子的时候,随意散漫的在温言右颊上啄了下。 温言脸红,“你干什么呀!”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不是在哄我吗,我亲一下不行?” 耍赖皮的功夫愈发娴熟了。 温言捶了他一拳,萧景和能躲开但没有,拉着温言的手往延嘉殿去,“我想吃你做的透花糍。” “想得美!” “温言……” “你求我。” “求你。” 崇文殿的宫人们在他们走后又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着温言跟萧景和如何如何,主子们的感情这么好,他们当下人的自然也高兴。 真希望东宫的日子能一直这么好下去。 江宁温家 温裕裹着被子,抱着手炉,坐在暖炉前唉声叹气。 “唉。” “唉哟。” “唉……” “你大晚上的又发什么颠?”李氏从外面进来,一看温裕这颓废样,没忍住骂他。 温裕早已习惯了,他摇了摇头,表情苦涩异常,“这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 “你想说什么?” 李氏搬了胡床坐到火炉边上,顺手把温裕的手炉抢了过来,动作流畅的不像话。 “这是第一个,我没有和阿言一起过的年,我可怜的女儿,也不知道她在长安过的好不好,那个混账有没有欺负她,宫里的人有没有看不起她,她肯定过的没有在家里好。”温裕说着说着就要掉眼泪了。 温言走了半年多了,家里少了个人冷清了不止一星半点,他每次得了什么稀奇的玩意还是第一个想着往秋棠榭送,温呈提醒后他才想起来他女儿已经不在这了。 温裕那叫一个伤感啊,每顿都吃不下去饭,只能把盘子里的菜一扫而空。 李氏也想女儿了,他们家阿言那样的性子不招人喜欢,她就怕她在长安受了委屈,虽然一直都在信里说她过的很好,李氏又怎能不怀疑是不是她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专门哄他们的。 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只有温言让别人委屈的份,其他人欺负不到她头上去。 李氏越想越来劲,再见不到女儿她就要疯了。 “温裕。” “夫人怎么了?” 李氏很是郑重的说:“咱们去长安吧。” 去长安,意味着把温家的产业转移,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温裕沉默了一会,很多年前,温氏就是厌倦了处于漩涡中央的烦乱和算计才选择退隐,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以商户之名存于世上,现在要是回去的话,温氏总有一日会暴露在世人眼中,他们又要过那样的日子了。 可是他作为父亲,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就只能这样做。 “长安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言在那里必定是过的不好的,旁人定会一味用商户出身来打压她,我这些日子总是做梦,都是阿言怪我们没能给她一个好出身,让她只能做别人的妾,我实在是忍不了了。” 李氏悠悠的说,她深知温言一日是商户出身,便一日做不得太子妃,从她的信里也看的出她跟萧景和感情很好,李氏真的想为她争取到更多的东西。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你就待在江宁,我去长安,总归我们李家不比你们温家差。” 温裕眼睛瞪得老大,他叫着嚷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你家我家的,咱俩不是一家人吗!再说了我也是阿言的父亲,我有什么不愿意的!” 真是天天的瞎想些什么。 李氏半眯了眼睛,“你再跟我嚷一个试试。” “夫人我错了。”认错绝对不能心软。 夫妻两一合计,打算两日后就动身。 温裕睡前亢奋的不行,最后大叫一声。 “阿言!阿耶马上就来支援你了!” 下一刻一个枕头砸过来他就安静了。 第四十五章 翌日,天光明媚,惠风和畅,本是个极其适合出游的暖阳天,萧景和被无情的塞入马车里,朝着深渊前进。 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到谢家来,进门之后不久就开始感慨:“不愧是百年公卿世家啊。” 且不说旁的,单这古朴典雅宅院都能看出家族底蕴之深,占地面积之广,内饰装潢之华丽,岂是寻常官宦之家可比,廊道婉转幽深,檐角高耸巍峨,垂着的宫灯上小字绘画都是前朝名家涂鸦之作。从正门进去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如同外出游玩一般,处处皆是风景,或是硕大假山石上雕着珍奇古兽,或是几座凉亭里摆着上好的白釉瓷茶具,侍女身上绫罗绸缎,珠宝翠翘,比皇宫顶得脸的宫女还华丽些。 萧景和转着走,他见过的好东西不少,眼见品味什么的都没话说,可今日之行,也足够他再添些见识了。 “老东西真是会享受,把这宅院搞得跟绝佳景点一般,不愧是四大世家啊,名不虚传。” 温言身形端正,此处奢华的确让人眼前一亮,但若是真论起来,现在的陈郡谢氏还不是最好的。 “谢氏中兴,虽然也是大梁一等一的豪门,但比起几百年前来说,还是算不得好。” 萧景和一时困惑,“什么意思?” “要说氏族最为兴盛之时,那还得看三百年前的大魏,那时候才叫百家争辉,氏族当先,王谢桓庾一骑绝尘,连天子都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只可惜后来氏族走了下坡路,一度湮灭在历史洪流中,各家仍有后代留存,近些年才又逐渐兴盛起来。” 温言提起这些事也不免感慨,距离那个辉煌的时代,真的过去了好久好久,说起来她大燕跟大魏也有几分渊源在,姜魏皇族有恩于温氏,大燕皇宫藏书阁内关于大魏的记载太多太多,她小时候经常去看,那段历史她太熟悉了。 “那时候的陈郡谢氏堪称第一门阀,几十位大将军,垄断军政大权,后来又出了一位大司农一位大都督,将谢氏推向全新的高度,甚至于谢家还出了一位女帝,征战沙场,是所有人公认的战神。” 第一次读到她的故事,温言振奋难抑,那样一个时代,她的出现太令人震撼了。 萧景和对战神这个词有些敏感,他想起来前朝一位将军,“大梁也曾经有过一位战神的,荡平外患,保家卫国,征东越,灭南楚,那也是一代神话。” 当然,他的结局不太好,死无全尸,荡然无存。 听闻温言轻嗤,她知道萧景和说的是谁,“桓家那位是很厉害,但为人上可是比昭明女帝差远了,更何况论战绩,他依旧比不上女帝陛下。” 温言好斗的劲被激起,看着如今这谢氏的一草一木,她忍不住想象,那个时候的谢氏和女帝是什么样的。 “毫不夸张的说,昭明女帝挽救了一个时代,一个王朝,十三岁上战场,十七岁灭北方六国,受封冠军大将军,二十三岁以二十万之众打败西戎五十万大军,灭国复地,同年登基力行改革,她让天下读书人有了更好的出路,让天下女子拥有和男子同等的权利,三十二岁再灭北方三国,为后来大魏一统北方一统天下打下基础,没有人可以超越她。” “后来呢?”萧景和问道,他并不太清楚这些事。 温言神情有些落寞,回想起那本女帝传的最后一行字。 太平九年,昭明女帝消失,再无踪迹。 “她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 “不知道。”温言微微低头,那样的结局不该属于她的,“在打完最后一场仗后,昭明女帝消失在战场上,再也没有回去过,有人说她去游山玩水,远离世俗纷争,有人说,她死在战场上,化作英魂守护着自己的国家。” 萧景和默不作声,就听这么几段话,他似乎能够勾勒出那位的模样,关于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奉献和牺牲。 “大概是上天派她去拯救苍生,完成了使命她就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去了。” 温言整理了下情绪,又恢复那冷淡沉静的模样,“所以现在的谢氏没什么好怕的,比起当年那些人来说,差远了。” 说罢她快步往前走,萧景和在原地琢磨了那么一小会,距离就拉开老远。 “唉你等等我!” 谢禀在书房等了他们好久,他就老神神在的坐着,品品茶看看书,让他出门去迎萧景和,这是不可能的,好歹他也是两朝元老,一国宰辅,他才不跟萧景和客气。 管家领着人进来了,他才象征性的站起来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温良娣。” 萧景和一进屋子鸡皮疙瘩就开始往起跳了,他四处打量一番,略带谨慎的问:“谢公,今日我们考什么呀?” 谢禀干脆利落,他指向桌案上的一沓纸。 “臣早就准备好了,这几套试题涉猎近日殿下所阅书目,殿下须在两个时辰内答完,届时臣会批阅,如有错处同殿下矫正完毕后,今日考核便算完成了。” 萧景和比了一下那纸的厚度,眼皮子忍不住的抽动。 他表情有些微妙,“两个时辰?” “殿下有疑问?”谢禀皱着眉问,那架势活脱脱他要说一个有字就立马各种教诲。 “没有没有!”萧景和连忙摆手。 他偷偷瞟了一眼温言,她微笑着点头。 行,又骗他,一点都不帮他说话! 任命般的抱着东西去写,萧景和愤恨难耐,一个不小心就把笔杆捏断了。 谢禀冰冷的眼神投向他。 萧景和咽了下口水,“意外,这是个意外。” 管家给他换了支笔。 趁他写试题的功夫,温言随着谢禀在宅子里逛着。 “前日宫里的事,良娣让老夫很是惊讶。”他那时候在含象殿里,谢贵妃看完热闹回来绘声绘色的跟他说,谢禀同样看不惯敬昭,他早有意上奏让萧嵘约束公主,不可任由其骄纵妄为,一朝公主刁蛮无理,口无遮拦,他怎么忍得了? 每次奏疏都写好了,谢贵妃又把他给拦下来。 “我说阿耶你省省吧,那丫头是个不省心的,在陛下面前贯会装可怜,陛下心疼她小小年纪没了亲娘,又是他最小的女儿,疼的宠的跟什么一样,连我这般得宠跟她对上都落不得好,你就别去找晦气了。” 谢禀还反驳她:“帝姬就该有个帝姬的样子,我身为大梁宰辅,焉能看她兴风作浪!” “哎呀行了,一把年纪的您就别折腾了,有那功夫你还不如带阿净阿缦去爬爬山,延年益寿啊。” 谢禀被她气个半死,他养大的女儿就这么跟他说话的? 总而言之,他不喜欢敬昭,这次温言挺身而出,他很欣赏。 温言轻声道:“妾大概也是被陛下利用了一回。” 谢禀知她说的是萧景成的事。 “魏王被宠坏了,脾性太差,禁不起风浪,也难怪陛下越来越看不惯他,这几次也当做是磨练了,只可惜啊,他不上道。” 温言赞同,可不就是宠坏了了吗,孝章皇后没去世的时候,袁氏是宠妃,他自己又聪颖,萧嵘处处疼惜,母亲百般顺从,有个疼爱他又势力强盛的外家,可以说萧景成是所有皇子里过的最幸福最舒心的那一个。 可这好日子过久了,问题也逐渐浮出水面,或许他是萧嵘期待的储君人选,只是这些时日他的作为一次次让萧嵘失望,萧嵘给了他机会,看他能不能沉住气,他做不到能有什么办法。 他就这样一步步把自己唾手可得的皇位作没了。 温言只是很奇怪,到现在萧景知那边都没传出来什么动静,他每日就是上朝,管管兵部的事,处理军务,真活的无欲无求,只是把自己应该做的事做好,太沉得住气了。 她有些问题想问谢禀。 “其实妾不太明白,为何陛下那么防备着楚王。” 权力是他给的,看不惯拿回去就是,就算萧景知有了自己的势力,到底压不过皇权啊。 而且,那不也是他的孩子吗,有能力有担当,也是他所期望的帝王之才。 谢禀欲言又止,他踌躇半晌,纠结再三,“有件事我大概要跟你说一下。” “楚王,有一支私兵,约有两万之众,装备精良,规模正式。” 温言愣住了,她听到了什么? 私兵,背着皇帝养兵,萧景知疯了吗! “这可是谋逆大罪!”温言压着声音低吼。 “谢侍中是怎么知道的?”这么私密的事情,萧嵘肯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谢禀背过身去,“陛下有一次喝醉酒,在贵妃那里胡闹了番,这是他睡下之时的呓语。” 合着现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温言闭上了眼睛,果然这世上根本没什么事是藏得住的。 “既然陛下知道,为什么不定楚王的罪?” “因为没有证据。” 谢禀同样不得其解,“陛下派了无数人盯着楚王,想要挖掘出蛛丝马迹,多年来都没有结果,除了当年那个宫中暗卫带回来的消息,再也寻不到任何依据,陛下能肯定这是真的,楚王藏得太好,这让他如何不忌惮。” 现在一切都明了了,儿子捏着私兵,还有兵权,若是动了,轻而易举可以引发谋逆,萧嵘身为帝王,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儿子成为悬在他头顶上的剑,亲情这东西,消失的一干二净。 “现在你懂了吧,陛下拿楚王没有办法,他不能动,只能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去压制。” “能力家世样样出众的魏王尚且斗不过他,更何况剩下的那些人,陛下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时日以来大有改观的太子殿下了。” 现在温言才明白,他们到底卷入了什么样的纷争里,这哪是皇位之争啊,保不齐就要触发战争,家国沦丧,血流千里。 那兵能从哪来,两万人这么多,他萧景知自己造的吗,朝廷兵役都有定数和名册,正规的兵士除了在大梁的,只能是外部输入。 这是谋逆叛国啊。 温言忍住不去想背后的关系,可是避免不了。 萧景知跟大燕扯上了关系,那兵,极有可能就是大燕的。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的手心泛痛,蔺修,靳长循,一个个都是好样的,敢背着她把她的兵弄出去,迟早有一日她要他们拿命来偿! “温良娣?”谢禀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收回思绪。 “妾知道了,妾会多加小心的。” 温言回去的路上一直都不在状态,谢禀眉头皱的老高,这年轻人真的一点耐心都没有,听他这个老人家说说话都不专注。 他正准备说,屋内平地一声吼:“温言我写完了!” 温言冷不丁被吓了一颤,她捂着胸口喘气。 “萧景和,你是不是皮又痒了!” 第四十六章 萧景和老老实实的站着,时不时瞥一眼谢禀,再看一眼温言。 也不知道刚才他们两个说什么了。 谢禀执朱笔,一条条看过去,出乎意料的萧景和答的很是不错,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谢禀点了两下头,看来这些时日还是下了功夫的。 “太子殿下答的很好,臣很满意。” 萧景和听了没控制住,开始得瑟:“那当然,我可是太子殿下,这种题目对于我来说太简单了,怎么会难倒我呢!” 温言没眼看他。 “戒骄戒躁!”谢禀板着脸低吼,“储君要有个储君的样子,不可洋洋自得,过分夸赞,要学会谦虚礼让,处变不惊!” 果然,他就不是夸人的料。 萧景和低头委屈,“是。” 不对,他是太子殿下,他怎么跟谢禀在这低声下气的? 萧景和准备辩上一辩。 “今日辛苦谢相公了,妾与太子殿下还有些事,便不打扰谢相公了,告辞。” 温言拉着萧景和出去,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萧景和问她:“怎么了?” 她好像不太高兴。 温言在想蔺修的事,很多事情都比她想象的更复杂。她原本想着她完成任务回去杀了蔺修那些人,再择良臣辅佐君王,护大燕平安,她身为嫡公主的使命就算完成了,可是蔺修跟萧景知扯上了关系,更是涉及到借兵这样的大事,他们想干什么? 最怕的莫过于蔺修对萧景知大开城门,届时大燕危亡矣。 “寒丘,我只能等到完成任务才能回大燕吗?” 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数,还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期间会发生什么她根本预测不到,要是蔺修赶在她回去之前彻底叛变,一切都来不及了。 “不是回不回的问题,以你现在的身份,回去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个别国的商户女,太子良娣,在大燕能算的了什么,更何谈涉政。除非以温颜的身份回归,皇室正统,召集旧臣,她可以用摄政长公主的权利废掉蔺修跟靳长循,那位幼帝素来听她的话,只有是温颜,她才可以起到护国的作用。 温言很烦躁。 马车突然停下,她一时没稳住身子往右倒了去,头磕在车壁上了。 “没事吧?”萧景和连忙看了看,还好只是有点红,没磕到眼睛。 “干什么!”他朝外面吼。 “回太子殿下,前面是御史府的人在闹事。” 萧景和朝着温颜说:“你先坐着,我去看看。” 说是御史府,其实是御史大夫的儿子跟淮安侯的儿子起了争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御史大夫的儿子方青墨是个不着调的,天天这跑那跑,惹是生非,算是长安一等一的纨绔吧,他是御史大夫的老来子,在家里被宠的无法无天,他嚣张惯了,今天可算踢到铁板。 淮安侯可是龙亢桓氏的家主,桓家的郎君日后可是要袭爵的。 恰好今日这两个人萧景和都认识,作为曾经的长安小霸王,闹腾的时候大家还是打过交道的。 他们挑了个好地,凭绛坊的大门前。 温言坐在车厢里,听到外面越吵越凶,她探出身子问萧景和:“怎么了?” 萧景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答道:“桓家的郎君跟御史大夫的儿子打起来了。” “为什么?” “抢着见凭绛坊的娘子,又叫又闹,招了娘子的不满,吃了闭门羹,两人站在门外推卸责任,说不对嘴就打起来了。” 温言觉得挺稀奇,“乐坊娘子还能让他们吃闭门羹?” 萧景和笑了笑,半倚在车边,说:“你不知道,在大梁乐坊娘子的地位其实很高的,文人墨客最爱用她们入诗画,她们有很大的自由,价格也很高。” “这个的话得从前朝说起了,乾德年间的尚书令陆襄,曾经是大梁第一重臣,很为先帝欣赏,只不过他是南楚人。” 温言忍不住打断:“南楚?” 南楚不是为大梁所灭吗,怎么还会有南楚人在大梁为官。 “这个有点复杂,就是他的岳丈是大梁的大都护,是他引荐陆相公入朝,这个陆相公的姐姐呢,曾经是南楚乐坊中人,那座乐坊啊成为后来无数乐坊的典范,南楚灭国,那地方也不存在了,很多人都死了,包括陆相公姐姐最好的朋友,是桓大将军杀了她。” “桓彧?” “没错。” “他姐姐为了给朋友报仇,设计杀了桓彧,然后自己也葬身火海了,陆相公一直觉得他姐姐的死是因为自己,乾德三十九年的时候辞官归隐,后来又替那些人作了志,因为情感真挚,到现在那本书都是最畅销的书籍,也由此乐坊娘子的地位一再升高。” 温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情这东西,当真是能要了人的命,可它太美好,所以永远有人愿意为了这个付出一切。 “你看过那本书吗?” “当然看过!”萧景和扭头,“崇文殿里我放了好几本呢。” 萧景和说着说着又开始感慨,“也是可惜了,陆相公那样才华横溢的人,最后因为内心太过煎熬,选择了自尽。” “不过我要是他,我也熬不过,幼年丧母,少年丧父,青年丧姐,中年丧子,真的太苦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过的太难,很多时候世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更加珍惜身边一点一滴的美好和幸运。 忧郁的气氛还是被前面的嘈杂打断了。 两个人越打越狠,两家的人也动起了手,旁边都是些平民百姓,也不敢去招惹,官府那些废物到现在都还不来,萧景和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京兆尹害怕招了这两尊大佛,所以不来。 眼看着两人都鼻青脸肿的,萧景和真怕给打坏了。 “我去拦拦吧,这样下去不行。” 温言瞪他:“你又多管闲事!” 萧景和梗着脖子反驳:“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打死吧,再说你没看有百姓被波及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平民老百姓躲得不及时被拉入混战,找谁说理去。 萧景和把令牌丢给了车夫,“去官府通知京兆尹,让他赶紧给本宫赶过来!” 他又看向温言:“你去茶肆坐会吧。” 现在架势倒还蛮足的。 温言蹙眉,“那你小心点。” “知道了。” 萧景和连忙赶过去,练了这么久的功夫他现在身手好着呢,弄倒这两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家伙绰绰有余。 “干什么!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三五下把人撂倒之后萧景和吼着,他还不忘记去把倒在地上的老人家扶起来。 方青墨一看是熟人,先是疑惑着什么时候萧景和身手这么好了,然后才骂骂咧咧:“太子殿下不好好在你的东宫呆着,出来凑什么热闹!” 以前的萧景和经常跑出宫,跟他们一起玩也没见他摆什么架子,加之又知道他是个空壳太子,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萧景和白他一眼:“方青墨,要撒泼滚回你家去,你挡着人家路了以知道吗?” “这事似乎不归太子殿下管吧?”虽然受了伤,但是吵架一定要中气足,气势一定要过得去。 “那你们在这闹事伤了无辜百姓,我作为储君总是可以管的。” “切,一群贱民,有什么好顾忌的。”方青墨的模样很欠打,萧景和忍住没动手。 “贱民?御史大夫这样教你的?没有天下百姓的供养,你觉得你还能花天酒地,无所事事?道歉!” “你管我呢!” 好欠打啊。 萧景和觉得,他忍不住了,他感觉到额角青筋的跳动。 “你道不道歉?” “就不!” 温言很淡定的坐在茶肆里,有听其他人的闲话,没管萧景和那边,反正这件事他们理不亏,这是天子脚下,他也不会出什么事。 再说,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京兆尹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那长安第一纨绔方青墨鼻青脸肿的跟老人家道歉。 “老人家对不住,我错了,砸坏了您的摊子,我赔。” “这位娘子对不住,我太焦躁,吓着了您的孩子,我道歉。” “兄台对不住,不小心把你打了,我让随从带你去医馆看看。” 京兆尹:“??” 他是瞎了还是聋了,方青墨还有这等觉悟呢。 他摇摇头,清醒了一点后走过去,“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景和正在活络手腕,他身量高,瞥见京兆尹的纱帽,忍不住讽刺:“京兆尹可算来了,本宫还当要死人了您才派人出来制止骚动呢。” “臣惶恐。” “装什么?” 京兆尹心里直骂他。 方青墨手还哆嗦着,一一道完歉才过来,“说完了,太子殿下。” 萧景和得意的剑眉都抬了几分,“不错,以后也要有这样的觉悟,省得再挨打,你说是吧。” 方青墨恨得牙痒痒,“是。” 还有桓家那个小子萧景和也没落下,这个比较自觉,他一个眼神就马上去了。 任务完成,打道回府。 萧景和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果然锄奸扶弱才是最快意的事情,方才那些百姓一个劲的说着多谢太子殿下,这感觉太好了,以后要继续保持!” 温言感觉脑袋有些沉,“你怎么正义感这么强烈啊?”看见不好的事就要拦,半点都不怕给自己找麻烦。 “为人不就是应该正直吗?坏人那么多,就更需要好人去维护正义,去挺身而出啊!” 算了,说不过他。 打人一时爽,进宫要挨骂。 萧嵘那叫一个伤神,御史大夫都告到他这来了,那个家伙是个不省心的,非叫他跟萧景和给个说法。 给什么给。 萧嵘目光幽幽,说:“你儿子当街闹事太子还惩治不得了?朝堂上你刚正不阿,遇上自己家的事就糊涂了?你想让朕给你什么说法,让太子给你儿子道歉,要不让你儿子当太子,朕把皇位让给你?” 这话说的御史大夫脸青一阵白一阵,“臣惶恐。” “那还不退下。” 萧嵘还是把萧景和找过来谈话。 “那是京兆尹管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天不惹事你不好过是吧?”萧嵘怕了他了,改观是有,也的确长进了不少,可这闹事的功力不减分毫。 萧景和又反驳:“那总不能看着百姓被波及吧,要不是臣及时出手,他们的损失谁来赔偿?他们是无辜被牵连的。”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让萧景和有一点生气。 “当然有关系,臣是大梁的储君,那些都是臣的子民,臣有义务保护好他们,不让他们受难受委屈。” 他无数次正视自己的身份,他是太子,是皇权和身份的象征,他站在高位上,可以看的更多,做的更多,哪怕他现在还不够优秀,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可是做与不做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没有天下万民,就没有太子,他们从来都是一体。 第四十七章 昨日温言跟萧景和才去了谢家,今天消息就在各大氏族里传了个遍,他们知道了,诸王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有几个直骂谢禀是老糊涂了,等了这么多年,选了个废物辅佐。 萧景知得到消息的时候,目光晦暗,将手中的信放下,左上方大燕两个字被灯火映照得清晰无比。 萧家跟谢家,是他曾经最想拉拢的,萧元清跟他打太极,几次三番避开,躲的萧景知没下成手。谢禀就更干脆了,对他的邀约视若无睹,后来碰上,寻着机会他说了句:“楚王府的水太深,老夫可不敢下。” 能让皇帝忌惮无比却又下不了手,谢禀自认为他们谢氏还没那个本事跟他抗衡,这种人心思阴沉,万一将来祸及谢氏,他可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宁可跟萧景和合作,都不肯选择他。 萧景知唇角浮现一抹讥笑,他的弟弟,也要跟他争了。 这么多兄弟里面,萧景和把他当作最亲的兄长,他也把他当作最亲的弟弟,那段在宫中孤立无援的日子里,如果不是他护着萧景和,萧景和早就被萧景成他们欺负死了。 人非草木,人待人有几分真自己能察觉出来,所以只要萧景和不跟他争,他可以不动他,甚至他当上皇帝以后,还可以给他选最好的封地,当个闲散王爷。 但是,现在的萧景和已经变了。 他也忍他够久了,从汴州到河东,从萧嵘到谢禀,比起他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来说,萧景和得到权力和重视太过容易。 就因为他是正宫皇后所出,是尊贵的皇太子吗? 萧景知再三攥紧拳头,目光愈发阴冷,“景和,为什么你不能永远做一个废物呢?” “既然你要和他们一样跟我抢,我就不再心软了。” 很快,他的帮手就会来了。 在此之前,他有必要铲除一些不利于自己的人。 萧景和昨晚上回来的有些晚,拉着温言的手又说了好大一堆话,一会骂方青墨丧尽天良,一会骂御史大夫黑白不分,一会又说萧嵘没有善心,真的是什么想法都往外蹦,温言都有些困了,他还在说。 “你看看这时辰,你明日还要上早朝,起得来吗?” “起得来!” 萧景和一觉睡过了头,温言拽他他还闹,“让我再睡会。” 温言气的捶他后背,“昨晚上说的好好的起得来,说出来的话你是打算自己再咽回去!赶紧的!” 她使了蛮力推他,“你再不起来我打你了!” 也是许久没对他动过手了,给他惯的又没个规矩了。 一刻钟后,萧景和穿戴整齐的走出了东宫的大门。 萧景和盯着明晃晃的黑眼圈站在最前面,那个身子晃得萧景成头晕,他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把头低下来什么都没说。 谢禀站在右侧首位,把萧景和那看的一清二楚,这还有朝臣在讲话呢,他能不能多听听? 恨铁不成钢,以后还得再敲打敲打。 萧景和哪想的了那么多,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好困。 现在给他一张床,他能沾上就睡着。 冷不丁他被萧嵘点了名,“太子。” “嗯?”鼻音还有点重,一副迷蒙的样子。 萧嵘撇了下唇,还没当场发落他,“你怎么看?” 他都没听能有什么看法。 萧景和笑了下说:“挺好的。” 朝臣:“……” 你知道人家刚才说了什么吗就挺好的。 萧景和清醒了之后还是仔细听了一番,原来是弘农杨氏的人参御史大夫方亭远,说他私受贿赂,结党营私,反正罪名列了一大堆。 他昨日才跟他们家闹了矛盾,今日他就被参了,这也太快了吧。 萧景和现在明白萧嵘为什么要点他了。 萧景和微微侧身瞄了一眼方亭远,那人跪在地上,举着朝笏,没有慌乱紧张,“臣没有,清者自清,还望陛下,明察。” 这会倒是恢复平时的模样了,老老实实做臣子,刚正不阿参佞臣,一派清流刚正。 到底他是朝廷重臣,跟随萧嵘多年,萧嵘知道他的为人,也觉得这罪名不对。 然而弘农杨氏的人拿出了证据。 一沓沓的信件,都是方亭远私受贿赂的凭证啊。 萧景和看到方亭远的脸上出现了震惊和错愕的神态。 “启禀陛下!这些东西不是臣写的!还望陛下明察!” 萧嵘阴着脸把那些东西拿过来看,那字迹,分明就是方亭远的。 “将方亭远压入大理寺,大理寺卿与皇太子一同彻查此事。” 又是他? 萧景和真的要哭了。 萧嵘怒气冲冲的离开宣政殿,今日这一出闹得什么名堂,方亭远是朝堂上难得的耿直之臣,除了嘴毒一点,为人死板了一点,喜欢抬杠了一点,太过偏心了一点,也没什么不好了,萧嵘很信任他,可是那字迹完全就是出自方亭远之手,更何况那上面还有他的印章。 他把面前的纸揉做一团丢了出去,那杨氏从来也不是什么忠义之臣,现在装什么忠臣良相,为国除害。 是谁的手笔他也想得到,方亭远跟萧景知可是不对付的,两个人政见不合到极点,朝堂上都能吵起来,没了他方亭远,萧景知自然少了一大阻碍。 “逆子!”萧嵘把面前的东西都给砸了。 他还活着,萧景知就敢整他的人,当真是没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 世人皆以为皇帝至高无上,他这个皇帝当得可真是窝囊,儿子手里有一张王牌,他动不得害不得,一旦触发战争又是一场浩劫,可他又怎么甘心把皇位传给这样一个人。 说来可笑,连大理寺卿都是萧景知的人,龙亢桓氏的族长,他也动不了。 可中央朝臣犯事,必经大理寺之手,他躲不开。 他只能把萧景和给派过去了。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更忌惮儿子的老子吗! 萧嵘红着眼,沉声道:“传谢禀来甘露殿。” 现在的萧景和还斗不过桓氏,他得给他找个好帮手,既然谢禀有意,那他就把他二人彻底绑在一处吧。 隔日,加封谢禀为太子太傅的圣旨就下来了。 从此刻起,谢禀就是真正的太子之师,生死同命。 谁能想到当初最看不对眼,天天你争我斗,互相谩骂的两个人,最后上了一条船,这未免太突然了。 现在最揪心的不是谢禀,不是萧景和,而是萧元清。 他提着笔,手悬在半空,头一次不知道该如何下笔。老人脊背弯曲,整个家族都压在他身上,让他注定负担深重。 萧元清最终把笔挂了起来,他坐在矮凳上,出现落寞神态。 许久,他才自嘲:“萧元清啊萧元清,这一次,你输给谢禀了。” 现在所有世家都已经站队完成,王家不算,以前摇摆不定的杨桓两家选了楚王,萧谢两家争了这么多年,到底谢禀比他更果断,先倒向了东宫。 谢氏去了,萧氏就没有机会了,四大世家,只能是各事其主,不可交叠。 要么选择跟琅琊王氏一样退隐,要么,就是选择萧景知。 抉择太过艰难了。 然而他的犹豫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有个人来了萧氏。 “我家殿下说,中书令现在一定很困扰,他让小人给中书令带句话,萧贵妃跟敬淳公主现在还好好的待在宫里,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某日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中书令年事已高,和孙儿们没多少相处的时间了,还是要把握当下,不要被那些人啊,事啊迷了眼睛,要不然损失可就太大了。” 萧元清皮笑肉不笑的说:“如此,老夫就谢过楚王殿下了。” 待到人走后,他才身形不稳向一旁倒去。 小人,当真是小人无耻!以妇孺性命威胁,此等奸邪,天理不容。 萧元清气急攻心,竟是呕出血来。 “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倒要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让我萧氏上了贼船,我也不会叫他好过!” 温言自打知道了谢禀成为太子太傅,笑意就一直若隐若现。 她先前还担心谢禀会反水,背后阴萧景和一把,现在他是没那个机会了,一旦萧景和出了事,他这个太子太傅也要被牵连,更会祸及家族,由不得他不尽心。 “这人活得久到底是不一样,总是能抓住事物的关键啊。”温言不由自主感慨。 萧景和换了身常服,好奇问她:“什么意思?” “在慈恩寺的时候,谢禀提醒过我,要把握住陛下的心思,陛下既然有意重用你,我就顺水推舟把谢禀送到他面前了,还好,陛下也很给面子。” 萧景和明悟,“所以你是故意在谢禀面前提前我读书的事,就是为了引他说出考核的话,一旦我们入了谢家,消息就会传遍长安城,陛下也会知道,所以谢禀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太傅?” 温言斜睨他一眼,“要不然我跟他说那么多话干什么,浪费时间?” 萧景和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他叫来玄参问什么时辰了。 “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去大理寺!” “你还真打算好好查啊,杨氏跟桓氏有意要整方亭远,你拦得住吗,再说,你跟方亭远不是关系不好吗。” 萧景和拿帕子擦了擦手说:“拦不住也得拦,方亭远嘴是很欠,但人还是不错的,忠义耿直之臣太少了,能留住一个是一个,再说他的人品我还是相信的,这种事他绝对不会做,总不能让无辜的人受了冤屈,好了,我走了!” 温言注视着他的背影,一走一跳的,没个正形。 他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正直,就算跟方青墨不对付,就算被方亭远参过骂过,他还是想去追求那一份公道。 萧景和啊,活的太干净了。 温言挑了挑眉毛,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会活的纯洁干净,见不得任何委屈和脏污,他少年时没有一位好的老师,依旧长成了纯良正直的模样,真是有点羡慕呢,比起他来说,她的手段就不太光明了。 温言叫来了青玉。 “去一趟御史府,告诉方青墨,他父亲的事是萧景知指使桓杨两家做的,你守着他,他若是去楚王府闹了,把人保护好,该说的都让他说。” 是不是萧景知做的不重要,谁让他跟那两家关系好呢,他把刀用的太好,可是也容易伤着自己啊。 方青墨再叫上自己那群朋友,闹大的话,传的人多了,真假也就无所谓了,这样一来,清流正派那边,萧景知是万万讨不得好了。 温言低头点燃了乌沉香。 第四十八章 萧景和赶去大理寺的时候,方亭远已经被用过刑了。 “桓寺卿,事情还未有定论,你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他眼底藏着怒火,桓盛的手段天下闻名,进了大理寺的人就没有能好好出来的,他下手狠辣,为人阴毒,屈打成招这种事他又不是没做过。 “太子殿下,方亭远此等冥顽不灵之人,不用刑,他是不会说实话的。”桓盛毕恭毕敬答道,只是那浅笑看的萧景和实在不舒服。 萧景和反问:“你就这么确定他有罪?他现在还是我大梁御史大夫,竹身夹书你也敢用!”他夺过狱卒手里的竹板,重重砸在地上,让他审不是让他屈打成招。 只见方亭远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鞭子把身上的囚衣都抽碎了,他垂着脑袋,眼皮都抬出起来,嘴唇一张一翕,一个文官哪经得起这样折腾。 萧景和紧拧眉头,手指着桓盛说:“陛下让本宫跟你一同审理,现在本宫命令你,不准再用刑。” 再打下去人就真的死了。 桓盛满口应下,看上去没有任何不满。 不管怎么审,方亭远始终都说着:“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他好似就只会这么一句话,一直坚持。萧景和让张太医来了一趟,给他处理一些伤口,这严寒冬日,方亭远穿着单薄的衣裳,又是在潮湿的大牢里,伤势要是再恶化,他就真的撑不到出去了。 几番审理无果,萧景和不免心烦,桓盛还在一旁自顾说着:“殿下,对待这种顽固之人,太过柔软没有用的,酷刑之下才会有人说实话,殿下不精通此道,还是把事情交给臣吧。”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闲得慌找证据去?”萧景和啐他。 案件进行到第三日,有人开口了。 “回太子殿下,寺卿,陈卓等人招供,那信是他们写的,贿赂之行方亭远并未阻拦过,自前年至今,方亭远所受赃物不下于三百万缗。” “三百万!”萧景和惊呼开口,疯了吗,大梁一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三千万缗,十中之一了,这个贪污受贿力度是要株连九族吗? “那些人哪来这么多钱?”他就很好奇。 桓盛开口说:“陈卓是商户出身,他的父亲是岭南首富,儿子要入朝为官,总是需要多打点打点的。” 这一句话等于又给方亭远安上了卖官鬻爵的帽子。 萧景和现在感觉一片混乱,怎么就突然招了? 他撇了一眼桓盛,冷声道:“本宫要单独审理一番方亭远,桓寺卿没有意见吧。” “殿下自便。” 萧景和走后,桓盛握住手腕站立,身上似乎有了些倦怠感,他对着身边的副手说:“这人哪,你不逼逼他,他就永远认不清现实,为了证明自己心中的道,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不要了,太不值当。” “寺卿放心,那几个都是懂局势的,这一次,方亭远必死无疑。” 萧景和把狱卒都遣了出去,拿水瓢舀了水朝方亭远脸上泼过去,把人泼醒了他才上前去。 “方亭远,你那些门生都已经招认了,他们说你受贿足有三百万缗。” 哪怕是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方亭远还是挣扎着抬起了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那些都是他的学生啊,为什么要冤枉他。 萧景和下颌紧绷,“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 他是跟方亭远不太熟,可是在一个朝堂上待过许久,他不信他是那样的人。 方亭远哽咽着说:“臣,没有,臣所言若有虚,不得好死,家族覆灭。” 拿家族起誓,萧景和就再信他一次。 “你有陈卓他们往日的书信吗?” “府中书房有。” 萧景和点了点头,他说:“方亭远,撑住了,等着本宫回来救你。” 他是一路冲出大理寺的,最后给桓盛留了一句话,如果他回来之后方亭远有什么事,他会跟他好好算账的。 废物太子,也会说狠话了。 萧景和都没和谁商量,直接去了方家,半点耽搁没有,他幼年时见过无辜枉死之人,他不想让悲剧重演了。 方家上下人人自危,方青墨刚从楚王府回来就碰上萧景和往家里冲,他还当他父亲真的被定罪了,现在要抄家了。 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和委屈全部爆发出来,他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有很多缺点,可是为人方面,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直接冲向萧景和那边吼:“我阿耶是个好人,他绝对没有贪污受贿,萧景和你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陷害我阿耶!” 萧景和懒得理他,直接把人挡开,现在没工夫跟他纠缠。 方青墨这小子不依不饶的,还要去拖住萧景和,“你别想欺负我家人!今天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伤害他们!” 要是定罪了话,他们一家都是罪人了,反正他都要死了,不能让萧景和在他们家胡作非为。 萧景和要气死了,他掰开方青墨的手就是一阵吼:“你有病啊!我是来找证据证明你阿耶的清白的,闪开!” 什么?方青墨愣了。 “书房在哪!”萧景和从来没有这么窝心过。 方青墨呆傻的指了个方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景和已经拿着东西走人了。 “管家,他,他是不是说要帮我阿耶来着?” 萧景和,什么时候成好人了? 东西摆在温言面前的时候,她颇为奇怪的看了萧景和一眼,问道:“罪证向来都是握在大理寺卿的手里,这几份受贿信你怎么拿出来的?”迄今为止,只有萧嵘跟桓盛看过那些信件,之前他没让萧景和看,萧景和没忍住。 “我从桓盛那偷的。” 温言一噎,表情不太好,“你还记得你是储君吗?”偷东西,怎么想出来的。 萧景和叫唤着:“哎呀特殊情况,事急从权,不要计较那么多了。” 他现在功夫好了,神不知鬼不觉拿点东西还是很容易的,就大理寺那群废物,能拦得住他? 温言在书法这方面颇有天赋,不仅自己的字写的不错,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字迹鉴定和模仿这方面也很是不错,不得不提的是,这门功夫是蔺修教她的。 她把所有信件都铺开了,一点点的比对,看上去真的是一模一样,笔画力道都对,说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可信度太高了。 “像是同一个人写的。” 萧景和泄气了,“难道方亭远在骗我吗?” “大概不是骗你。”温言为他解释着,“方亭远跟陈卓等人关系匪浅,要受贿他们大可亲自上门说话,何须留下信件,白白的为这场受贿案留下证据吗?” 温言叹了口气,“是我才疏学浅,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蔺修在。 转念又是蔺修杀她的场景,温言暗骂自己不长教训。 温言指腹停在信笺上,一点点划过。 她有点伤寒,这几日都在咳嗽,她轻咳出声,抬手挡了下。 鼻间缠绕熟悉的香味。 温言猛地抬起纸轻嗅。 “怎么了?”萧景和看她异常,好奇的问。 “这信不是方亭远和陈卓他们写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是闻。”温言目光阴冷,墨香扑鼻,这墨是大燕皇室特供,也是她曾经最常用的朝玄墨,寻常人没听说过更见不到,在大燕,除了她和皇帝,就只有蔺修跟靳长循用这品墨。 也对,蔺修是模仿笔迹的高手,他可以完全丢掉自己写字的习惯,可以写的和其他人一模一样,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般本领。 又是跟大燕扯上了关系。 温言犹豫着该不该告诉萧景和真相,若是说了,这信就是假的,方亭远等人自然无罪,但是她的来历就解释不清楚了,一个大梁的商户女,如何能知道大燕皇宫内的事。 可不说,他们短期之内没有办法找到证据证明方亭远的清白,他很有可能会死。 “温言,你怎么了?这信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萧景和全然不知她在想什么,看她脸色不对,还咳嗽了好几声,他又去把窗关上了,叫人重新拿个手炉过来。 “萧景和,问你个问题?” “你说。” “你为什么那么想救方亭远,不救不行吗?” 萧景和怔住了,有些不明白温言为什么要这样问,他心思敏感,看得出来温言其实不太想管这件事,就像她之前跟他说的,一个方亭远,救了他们落不到什么好处,反而还会招致背后之人的仇恨与敌对,不救,他们不会有任何损失。 “不行,我一定要救他。”头一次,他在温言面前表现得这么坚定。 “他溺爱自己的儿子,有些不讲道理,跟我关系不太好,救了他我是不会有什么好处,可是,他是一个很合格的臣子,刚正不阿,敢于指出奸邪黑暗之事,让一个德才兼备的忠臣蒙受冤屈致死,这是一个王朝的不幸,也是君王的无能。” “你不是君王,罪名不属于你。” 萧景和蹲了下来,平视着温言,那双一向潋滟的桃花眼,带着希望和期盼。 “可我是储君,储君,也是君,他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我的臣子,所以我不能让他含冤而终。” “温言,还记得袁昇死的时候吗?” “我惋惜过他才能盖世却身首异处,那个时候我帮不了他,现在我有机会有能力,我可以为国朝留住一个治世能臣,所以,方亭远,我一定要救。” 温言看着他,眼眶都有些发酸,怎么这个人就这么执着呢,救别人的时候不能想想自己的处境吗。 “萧景和,你信我吗?” “当然信。”不管什么事,什么时候,他都信她,因为在他最弱小和委屈的时候,只有她在保护他。 “真相,我告诉你,你拿去救方亭远,其余的,一句都不要问我。” 她成全他的良善。 第四十九章 御史大夫受贿案,来的也突然,去的也突然。 更突然的是竟然是萧景和这个废物太子结了这桩冤案,总感觉哪里好奇怪。 其实他们并不太信那套说辞,什么叫做太子南游之时结识大燕内宫之人,大燕跟大梁多年扯不上什么干系,更何况是认识皇宫里的人,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可他说的言之凿凿,陈卓那些人也翻了口供,说是在大理寺卿的胁迫下做了伪证。 然后下狱的成了大理寺卿。 说是一出闹剧都不为过。 萧景知的脸色就没好过,他安排的一场好戏啊,为了让那些信看起来更逼真,他派暗卫掉包了方亭远的私印,甚至还不远千里让那人代写了东西送过来,逼着陈卓一伙人咬死方亭远,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败在了墨香上。 之前方青墨那个纨绔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来他府上闹,这小子是个聪明的,站在大门口当着老百姓的面撒泼,他竟也没办法收拾,嚷叫了几回,朝臣都私下议论他借大理寺卿铲除异己,所有的阴谋都呈现在世人面前。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鸷气息,沉着脸看了一眼萧景和。 他不知道他从哪里懂得这些事,但是直觉告诉他,这跟温言有关系。 以前只觉得是巧合,商户女温言跟大燕长公主温颜,除了名字相似再也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可是事实让他不由得怀疑,她跟长公主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萧景知再聪明,也还没往借尸还魂这么荒谬的事上想。 救出了方亭远,萧景和亲自把人送回了方家,那一个两个的看他就跟看活菩萨一样,尤其是方青墨,感动的都快给他跪下了。 “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救,以前是我唐突鲁莽,得罪了太子殿下,从此以后我方青墨唯太子殿下是从,有任何用的到我的地方,我一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萧景和嫌弃瞥他,“你先把你鼻涕擦干净吧。” 方青墨听话的拿起袖子胡乱抹了一同,萧景和更嫌弃了。 方亭远受了刑,现在还虚弱的很,尽管如此还是被家人搀扶着对萧景和行了跪拜礼。 “臣,多谢太子殿下相救。” 于他来说,萧景和已经不止是救命恩人了,在天牢之中,所有人都不肯相信他,听到他的学生出卖他的时候,寒气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是读书人,有自己的傲骨在,如果没有萧景和,他可能已经咬了舌头自尽了。 比起救命之恩,他更感谢萧景和在困境之中给予他的信任。 煽情太过了,萧景和受不了,让他们都赶紧进去。 “好了,这是本宫身为储君应该做的,你回去好好养伤,别落下了病根子。” 他停了一会才上了马车。 离去的时候他掀开车帘朝外看着,方家所有人围在一起,激动的落泪,方亭远安慰着夫人和儿子,似乎在说我没事了,不用难过,方青墨又开始掉眼泪,抱着他父亲,真跟个小孩子一样,劫难过后,他还有亲人可以相守。 寻常人家,比起天家来说,真的温馨好多。 萧景和笑了笑,他算是做了件好事吧。 回东宫之后,他本来要去延嘉殿的,停在半路,觉得时机可能不太对,他又折返去崇文殿,叫宫人都退了出去,只让玄参去搜罗一些有关大燕的书籍和消息。 寂静空荡的宫殿内,萧景和坐在窗边,两只手反复交叠又分开,内心慌乱一片。 为什么温言会知道那些事,她对大燕了解的太多,为什么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儿,却对朝政权谋精通无比,为什么她说话做事都那么胆大慵懒,不怕权臣,不怕太子,不怕皇帝,似乎寻常人害怕的一切在她眼里什么都算不上。 萧景和有太多的疑惑,温言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让他什么都不要问。 问的越多,他受的惊讶就越大。 温言没比他好到哪里去,早早的歇下了,怎么也睡不着。 如果她选择跟萧景和在一起,终有一日他会知道所有事情,那时候的她在他眼里,就是真正的怪物了吧。 已死之人,借着别人的身体活下去,正常人怎么接受的了。 “寒丘,我还有多少时间?” “两年多两个月。” 温言呼出一口气,时间过的可真快。 “你说我尘埃落定之后想留下来的想法是不是很幼稚,等我当回了长公主,我跟萧景和就不是一路人了,那个时候大燕还需要我的吧,我应该留在大燕,继续辅佐皇帝的。” 没有等到回答,她又自顾开口,“明明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七年,为什么我又不喜欢那里呢,在那里我没有亲人,皇帝怕我,但他不跟我亲,蔺修靳长循又背叛了我,我没有朋友,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真的好累啊,果然,人一尝甜头,什么都忘了。” 在大燕很好,她处于权力之巅,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守护着自己的国家,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在大梁,温裕夫妇对她疼爱有加,哪怕来了长安,他们也是书信不断,礼物不断,让她感受到亲情的温暖。眉娘是她的朋友,不牵扯太多,有时候坐在一起说说话都很开心。茵陈玄参张太医都是很有意思的人,总能逗笑她。 这里,还有萧景和。 寒丘道:“听你的意思,你是想要放弃了吗?” “才不,本宫记仇,怎么也要把那些害我的人弄死才行。” 寒丘笑她:“瞧你这恶狠狠地模样,放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沉默维持了很久,温言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情爱迷了眼,失去了自我。” 她应该回大燕,做好治国之人,而不是沉溺情爱,生出留恋。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以前过的太累,以后就让自己更高兴一点,自我应当是为自己而活,做自己最想做的而不是最应该做的,更何况,泱泱国朝,离了你一个女子还不行了?那么多男子吃软饭的吗?” 有被他逗笑,温言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那你说,我要告诉萧景和真相吗?”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和他走下去,说吧,夫妻之间坦诚很重要。” “我是良娣,是妾,不是夫妻。” “他哪次跟你闹脾气说的不是休妻?” 好像很有道理,温言又问:“那我要是把他吓跑了怎么办,他把我当怪物,真的休了我,那我还挣扎什么?” “你看他那怂样,他敢吗?而且,温言,你要相信你选的人。” 温言点点头,笑着说:“嗯,我相信他。” “茵陈!更衣!” 窗外风雪浩荡,素白一片,寒气扑面而来,叫人止不住哆嗦,温言没让茵陈跟着,自己撑着伞往崇文殿去。 才下了没多久,地上就有了薄薄一层积雪,温言脚踩在上去,软乎乎,冰凉凉,寒气隔着珍珠绣鞋从脚底往上冒,温言把手炉抱的更紧一些,风雪夜里,也没看见什么宫人,好在四处宫灯还亮着,让她能够看清路。 以前没多少感触,这夜里走着,细细比对一番,发现原来延嘉殿是离崇文殿最近的宫殿。 萧景和坐在殿外的台阶处,双腿敞着,垂着眼眸,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都冻得通红,衫袍都被浸湿了几分。 他现在只觉得很迷茫,事情朝着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发展,他很想面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好像开不了口去问。 玄参拿回来的好多东西,他花了快两个时辰看完。 大燕晋阳长公主温颜,明帝与仁懿皇后之嫡长女,生性冷漠,聪慧异常,天材英博,宣德二十一年铲除奸佞,助幼帝登基,同年摄政,七年之内,平内乱,定国朝,锄奸臣,兴律法,功绩过人,其于元和七年秋暴毙,享年二十七岁。 名字,性格,才能,样样相似到极点,真的会这么巧吗?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也不敢朝着那个方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他离她,就更远了。 萧景和滚了滚喉咙,抛去杂乱思绪,准备起身去练剑发泄一下。 抬眼他看见温言朝这边走。 她内里穿的是朱红如意莲纹七褶裙,鲜丽颜色的裙摆跟这苍茫白雪互相映衬着,外面批着氅衣,她倒也不会苛待自己,这件氅衣还是萧景和生辰的时候萧嵘赐给他的,萧景和直接就给温言送了去。 温言撑着伞,慢慢走到萧景和身边,瞥见他手的颜色,温言把手炉递给他。 “你坐在外面,不嫌冷的吗?” 萧景和自她出现后好像就动不了了,听她问话也答得结结巴巴,“殿,殿里面太热了,我,我出来透透气。”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着温言。 “透完气的话,就进去吧。”温言抬手,纤白修长的玉手停在萧景和面前。 触碰上的一瞬间,萧景和觉得很暖和。 “是你问,还是我说。”温言眉眼淡漠,很平淡的说出这句话,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她素来对自己有信心,这一次,她赌萧景和还是会站在她这边。 “你说吧。”萧景和跟温言面对面坐着,他紧张的不行,指尖都在发抖。 他紧张什么?温言把他的手按住。 萧景和更紧张了,眼睛睁得老大,不停的咽口水。 “你怕什么?” “你你你别管我,你说你的!” 温言叹息着摇摇头。 这一晚,她说了好多事,从前在大燕的生活,她阿耶阿娘感情如何好,她又是怎么在他们离开后扛过所有的辛酸,把她皇叔拉下马。 “那个人篡位之后,把后宫里的妃嫔啊公主啊都软禁起来,就是在冷宫里,我在那学会了好多东西,因为父母都死在小人手上,我一心想着报仇,每天我就坐在冷宫的枯井边想着该怎么出去,该怎样杀了仇人,我所有的计划,都是在冷宫的那三个月弄好的。” “后来我的一个朋友救了我出去,我隐藏身份,一边煽动朝臣,一边寻找可用之人,花了整整三年,人才,兵马,我都有了,也成功的完成心愿,把我们家被夺走的一切拿了回来,至于那个人,被我折磨的生不如死,在我摄政的第三年死掉了。” “说起我那个朋友,我其实很想念她,她是我捡回来的孩子,非常粘我,功夫特别特别的好,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是我们大燕名副其实的第一高手了,只是很可惜,她也背叛了我。” 想起慕织,温言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她,那个孩子对她那么尊敬,忠诚,最后还是跟蔺修一起害了她。 “我怎么也没想到最信任的人会想杀我,我一手提拔的丞相,骠骑大将军,中书令,卫尉,廷尉,合起伙来对我下了死手,只是因为我是女子,我不该太强势,不该插手朝政,不该让皇帝失去至高无上的权力。” 说着温言都有些伤感了,她是招了一群什么白眼狼回来。 那一日其实慕织并不在场,但若是没有她的首肯,朝阳殿的门在那个时候绝对不会开,蔺修让她喝下毒酒之后也不可能安然无恙离宫,慕织,也是帮凶。 “再后来的事就很荒唐了,我没死,温裕的女儿温言却死了,我借她的身体复生,有了新的身份和相貌。” 一室静谧,萧景和呆楞着,只觉得这比他听过最离谱的说书还要离谱。 借尸还魂,随便写写的东西竟然是真的。 他几次想要张口说话,胸腔一阵悸动,什么都说不出来。 “怕了?”温言眨了眨眼睛问他。 萧景和很诚实的回答:“不怕,只是,觉得好神奇。” 神奇,温言失笑,还好,萧景和的反应没有让她太失望。 足足花了一刻钟,萧景和才冷静下来,心跳的没那么快了,他身子前倾,试探性的问着温言:“那这样说的话,你跟正常人其实没什么去区别的吧?” “理论上是这样。”她也不会什么仙法,异能,就是换了个身子活着。 “嗯……如果我完成了寒丘给我的任务,我会重新以长公主温颜的身份活下去。” 先不管寒丘是谁了,听完后半句,萧景和脸色有些古怪。 “诈尸?” 这样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但温言还是心里不舒坦。 连续点了三下头,萧景和才回过神来,“寒丘是谁?任务又是什么?” 忘了寒丘是什么东西,温言想了想说:“一个活在我脑中的声音。” 寒丘:“……” 你礼貌吗? “任务就是我要当上皇后。” 这下彻底明白了,萧景和一拍桌子,好几道裂缝冒出来,“所以你一直想让我称帝就是为了自己当皇后!当初谁要是能让你当皇后你就会跟他在一起是吗!我要不是太子的话你根本就不会选我!” 温言犹豫了一下,“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萧景和气的脸色发青,他又被当了工具使了,每次都是这样,她总能找到法子气他。 “你太坏了!我要休妻!” 又是这句,这是他对温言说过最狠的话了,说了一百遍,没一次兑现。 萧景和一甩袖子就往外面走,大刀阔斧,气势汹汹。 温言好死不死的来了句:“你去哪啊,这是你的寝殿。” “……” “我去延嘉殿!” 论一个太子是如何被气疯的。 第五十章 两人换了寝殿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玄参和茵陈都不知道该怎么伺候。 “这两位主子闹什么呢?”张太医从药房出来看热闹,前日还好好的,从昨日开始闹别扭,隔以往两三个时辰太子殿下就跑着跳着去找良娣,这回倒是蛮硬气,一整日都没和好,换寝殿也是奇了怪了。 玄参看着自己的小本子,长叹一口气,“这让我的太子与良娣记事可怎么写下去啊。” 他已经更新到了最新一章,东宫上下都催他赶紧更新呢。 茵陈手里抱着红梅,小嘴一瘪,有些委屈的说:“我看就是太子殿下喜新厌旧了,时间久了不肯哄着我家娘子,以前都是本性没有暴露!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萧景和:“??” “你不要乱讲话啊!”他刚出来就听到这话,这可真是把屎盆子扣他脑袋上了。 茵陈使着小性子,潦草行完礼回了延嘉殿,看都懒得看萧景和。 太子殿下在东宫的地位可见一斑。 回去了之后茵陈还在那里说着,温言说了她两句,“这件事是我的问题,跟他没关系,他好歹也是太子,你说话注意些,也就是他脾气好惯着你们,换了别家,你们早被打死千百遍了。” 茵陈这才乖了些,“奴婢知道了。” 温言心中明了,萧景和不是在跟她冷战,只是他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些东西,这个时候彼此远离一些会更好。 那处萧景和憋着火,又听方青墨在宫门外吵着要见他,萧景和想着出去透透气也好,便拉着方青墨一起出去了。 以前没发现方青墨是个碎嘴的,一路上不停的说啊说,萧景和烦心的厉害,一记白眼过去,“你能不能安静点。” 他闭嘴了。 方家那叫一个父慈子孝,方亭远溺爱方青墨,方青墨尊敬他老爹,这回萧景和救下方亭远,那以后就是他祖宗,还管什么以前的恩恩怨怨,以后萧景和让他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看出了萧景和心情不太好,方青墨提议道:“殿下,要不,咱们去平康坊逛一圈?” 这平康坊的秦楼楚馆,酒肆乐坊是最多的,以前那些纨绔子弟最爱泡在那里,萧景和以前也经常去,他去的是酒肆,喝喝小酒虚晃度日,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答应了方青墨。 一路上心神不宁,净想着温言的事情,萧景和烦躁的厉害,外界事宜懒得去管,直到进了子夜坊他才惊觉不对。 这可是青楼啊。 一进门就被各种脂粉香气呛鼻的娘子拉着扯着,萧景和哪见过这阵仗,一个抬手就掀翻了一片,搞得人家也怪害怕的。 “都离我远点!” 来青楼,这要是被温言知道了,他还活不活了。 竖起手指对着方青墨指了好几下,他怒道:“方青墨,你就是来给我添堵的!” 方青墨可委屈了,“那,那我刚才说来子夜坊,你不是,点,点头了吗?” 萧景和心不在焉的,哪管他说了什么。 “赶紧走!”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萧景和前脚出了子夜坊,后脚眉娘便上了南歌坊的二楼,凭栏摇扇,看的一清二楚。 她还反复确认了一番那是不是萧景和。 “胆子见长啊。”眉娘带着媚腔感叹着,这才多久便耐不住寂寞出来找人了,他当真以为温家的人是好欺负的吗? 眉娘眼波流转间,算计了好几个来回。 “去子夜坊问问,那是怎么回事。”还是得问清楚的好,她看萧景和也不像是那样的人。 她这边还知道查探清楚,外面的人可就不一定了,得益于萧景和以前总是出来晃,平康坊里识得他的人也有几个,随口说了几句,为后来的事情埋下伏笔。 萧景和去了以前最常去的酒肆,在雅间里坐着,面前摆的全是酒坛子。 方青墨喝酒,但是酒量并不好,一看这架势,真有点不敢奉陪了。 “殿下,喝酒伤身。”他试着提醒。 “不喝就滚。”萧景和火气大着呢,温言又欺负他,什么人啊真是,他说她会选能让她当皇后的人在一起,她还真的就应了,说句谎话哄哄他会死啊。 不能说死,不吉利。 摄政长公主也不能这样啊。 萧景和知道自己配不上温言,这段时间他很努力,努力完成她定的目标,她想让他当皇帝他就摆正自己的身份,该学的学,该做事的时候做事,他不聪明但付出了,他竭尽所能的对温言好,可是这么久的坚持抵不过一句如果不是太子,温言根本不会看上他。 越想越委屈,萧景和眼圈红红的,眼中水光泛滥。 方青墨吓得直接爬了过来,“你你你,你要哭啊?” “闭嘴!”萧景和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方青墨左右看了看,急得不行,“不是,你别哭,一会外人看见了,可真就说不清了!把太子殿下欺负哭了,我担不起这个罪啊!我还没娶媳妇呢,不想早死啊!” “要不你忍忍,等回了东宫再哭?” “你再说一句我砍了你!” 方青墨连滚带爬的回了自己座位,时不时抬头扫萧景和一眼,还好还好,眼泪没掉下来。 “喝酒。”萧景和挑了一坛最烈的给他。 舍命陪太子了。 两个人就这样醉生梦死的一整日,最后还是眉娘打听清了去处,叫人把他们两个都送回去,玄参候在宫门口,一见萧景和都神智不清,脚步虚浮了,急的跳脚,“这是喝了多少啊,良娣见了又是好一通收拾!” 把人架到东宫门口才发现,温言就在那候着呢。 萧景和出去了一整日,温言还有些担心他出事,见人又是被架着回来的,连忙走下台阶准备去扶。 浓烈的酒气让她退后了好几步,闻着胃里都不太舒服。 她皱眉道:“赶紧扶回崇文殿,叫张太医熬醒酒汤。” 玄参问:“不去延嘉殿吗?” 温言瞥了他一眼,玄参立马低下头去,果然在良娣面前不能耍心眼。 “我就不去崇文殿了,照顾好殿下。” 她走后,玄参还是傻眼的,多好的机会啊,怎么不一起呢。 温言一直以为萧景和纠结的是她借尸还魂的事情,她还是少在他面前晃,让他自己冷静冷静。 这两个人看问题的重点都不一样。 东宫闹腾了一晚上,直到三更天才彻底安静下来。 萧景和这一觉睡得太不安生,头疼的十分厉害,又再三做噩梦,早上起来人都虚脱了,浑身上下提不起来劲。 他一开口,嗓子都哑了。 “玄参!” “殿下怎么了?” “倒水。” 茶壶里的水都喝了个干净,萧景和才好受一些,他问玄参:“良娣呢?” 不提还好,提了玄参看他的目光都有几分怪异。 “你什么眼神?”萧景和不解问。 “昨日宫外的事传的挺快,画珠和云珠出了一趟宫,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良娣说了。” 萧景和更迷惑了,“到底什么事。” 玄参也有些恼,良娣那么好的人怎么太子殿下就不知道珍惜呢,真跟茵陈说的一般,本性暴露无遗,“他们说殿下昨日出宫,寻妓作乐。” 时间似乎静止了,萧景和分辨出玄参说的四个字,他自己都傻了,只是进了子夜坊的门,怎么就变成寻妓作乐了,这谣言传的未免太离谱了。 温言知道了!意识到这个问题萧景和跟被点着了一样。 “快快,更衣!” 这会头也不疼了,腿也不软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顶着茵陈愤恨地目光萧景和进了延嘉殿,温言在跟自己下棋,见他进来收了棋子起身,“殿下醒了,可还有不适?” “我没有,我昨日就只是进了子夜坊的门,其余的什么都没干。”萧景和微微喘息,他害怕温言会误会,他就是个蠢货,怎么昨日就没带脑子初门呢。 温言莞尔,“今早晋国夫人跟眉娘入了宫,眉娘已经跟我说清楚了,殿下不必担心,妾相信殿下。” 她这一说,萧景和更没底了,温言正常情况下是不会这么温柔的说话的,所以,她还是不高兴了。 “我……” “今日殿下该去谢侍中府上了,时候已然不早,殿下还是不要让谢侍中等太久。” 萧景和浑身没了力气,以前他可能说了,现在却词穷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隔了许久才动,“那我走了,你继续下棋吧。” 萧景和垂头丧气的离开延嘉殿,他一走,殿门就关上了。 温言没让人过来伺候,她手覆在棋盘上,指尖的棋子不知道往哪里放。 “寒丘。” “怎么了?” “我好难受,就算知道什么都没有,听着都觉得很不舒服,想发脾气又觉得自己矫情,一想到将来他会当皇帝,也会有很多的嫔妃,我就忍不了。” 当公主的时候,她很不喜欢她阿耶的那些妃嫔,可是她父母的感情很好很好,她有时问阿娘,为什么你不生气。 阿娘很温柔,她说:“以前会生气,到后来就麻木了,生不过来气,也就这样吧。” 就这样,看着她阿耶宠幸别的妃子,哪怕她是中宫皇后,也无法独享自己的丈夫。 那时候温言觉得她好苦,后来她也被同化,渐渐麻木,果然什么事只有自己亲身体会过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滋味。 寒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这个似乎是避不开的问题,“如果他足够的爱你,你可以跟他说。” 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吗,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温言跟他说的是,只要能当上皇后,萧景和有多少女人她都不在乎,因为那个时候没有任何感情,温言只是把他当作工具,现在,他是爱人,是她的丈夫,她很在乎。 温言无法想象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会怎么样。 第五十一章 两个人之间的冷战是真的开始了。 已经有四五日温言跟萧景和没见过面,没说过话,明明事情的苗头还是好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到如今的局面,温言想过,她跟萧景和走的太顺,很多问题都被她忽视掉了,现在冷一冷,彼此都想想有哪些问题吧。 日子还是照常的过着,萧景和这几次的表现都不错,萧嵘接连称赞,朝中局势一变再变,方亭远承了萧景和的恩,对他态度好了不知多少,他并不忌讳旁人眼光,跟萧景和走的越来越近,加之有了谢氏的助力,萧景和如今也是能跟萧景成并驾齐驱了。 萧景成被萧嵘警告了好几次,这段时间安分的不行,看萧景和的目光依旧愤恨,倒也没闹出什么事来。 最令人意外的莫过于萧景知,他安静的过分,桓盛下狱后没有将他供出来,他对桓氏还算仁至义尽,没在这个时候舍弃,还替桓盛说了几句好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动,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蓄力是最要紧的,还有一两个月,他们就会来了。 至于温言,看书下棋刺绣做菜练武,她闲来无事,各种会的东西都做了一遍,延嘉殿空间大,也够她折腾,给温裕写信写的勤了些,但不知怎么回事,有一段时间温裕没来信了。 她打算再等等看。 她跟萧景和闹别扭自然也在宫中传开了,现在所有人都说新鲜劲过去了,她这个良娣已经失宠,传的各种版本都有,温言每次听茵陈说都是一笑置之。 不过,她想要冷静,选择沉寂,不代表她会对别人的得寸进尺忍让。 皇后在宫中挑了好几个容貌极美的宫女,特意带着在萧景和面前晃,叫那些宫女对着萧景和暗送秋波,那意味再明显不过,就差把人直接塞到东宫了,若就是她一人,温言懒得理。 可是不安分的人实在太多了。 茵陈说这几日谢贵妃都和萧景和偶遇,还请他去了含象殿做客,巧的是,她的妹妹,谢禀最小的女儿也在。 谢九娘子正是大好年华,还未论及婚嫁,此等高门贵女,当太子妃,太合适了。 温言打算再忍,她给谢禀面子,他们是同一个阵营的,他要是能死心的话,温言暂且不计较这件事。 第六日,萧景和又被请去了含象殿。 现在宫里都在传谢贵妃有意撮合谢九娘子跟萧景和,甚至萧嵘都提了一嘴。 再忍她就真不是人了。 温言叫来茵陈给自己梳洗打扮。 铅华珍珠,胭脂花钿,温言画了个极为明艳的妆容,衬得气色更好,一袭绛紫烟云青莲纹宫装,曳地逶迤,华贵万千,当初李氏给了她好几套头面,温言挑了一套最显贵气的,两支足金红玛瑙花钗,一尊珊瑚宝石冠,再加一只羊脂海棠垂珠步摇,满头珠翠,不显庸俗,落在她身上更是装点颜色。 这副装束,像极了她在大燕当长公主的时候。 温言整理了一下绣衫,淡淡道:“把四玉都给我叫上,我们去含象殿。” 老虎不发威,真的当她没脾气了。 彼时萧景和还在庭院里练功,从延嘉殿出东宫一定要经过崇文殿,是以温言出来萧景和就能看见,他特别想上去跟她说话,但是今日有直觉告诉他,不要去。 她那架势像是要去打架。 但是真的很好看,萧景和看了又看,终于知道沉溺美色是什么意思,有些人不打扮还好,一打扮能将八分美貌瞬间提高一倍,这话说的就是温言。 他推着玄参,“你跟良娣一起。” 温言在宫城之中走着,美貌和气度都让宫人忍不住侧目,美是真的美,就是感觉架势不对啊。 她没先去含象殿,去御花园溜达了一圈,果然,皇后跟那几个貌美宫女都在。 “妾见过皇后殿下。” 袁皇后之前被萧嵘罚了禁足,才放出来就听说萧景和跟温言闹了别扭,这可到了她给温言寻晦气的时候了,也就是那个萧景和眼瞎,一练数日都对那些花一般的小姑娘不敢兴趣,看都懒得看,白费她一番力气。 “良娣不在东宫待着,怎么有功夫来御花园了?”袁皇后讥笑着问,她跟温言之间也没什么好装的。 温言眉眼低垂,“妾听闻皇后殿下有意赏几个人给东宫,太子殿下不太懂事,辜负了皇后的好意,妾是替太子殿下来承恩的,这些宫人,皇后就给了东宫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 袁皇后眯了眯眼睛,这跟她唱哪一出呢,上赶着给自己找情敌? “你想干什么?” 温言站直了身子,姿态端庄,婉约清丽,她笑道:“妾并不想干什么,只是不愿辜负了皇后的好意。” 总觉得心里有点慌,袁皇后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可是想不出来,烦躁阵阵,反正这些也都是她的人,入了东宫也算当个眼线。 “你要带回去便是了。” 很好,温言笑容扩大,她把目光投向了那四个宫人身上。 可真是相貌绝佳,楚楚动人啊。 “青玉,打。” “是。” 四玉直接上前,一人对准一个开始掌掴,打的不多,但是力道足够的大,没几下那几个宫女脸颊就肿的老高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成何体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面前放肆,袁皇后都快被温言气死了。 “妾在惩治自己宫里的人,皇后难道也要管吗?越俎代庖,可不是国母所为。” 袁皇后睁大了眼睛,原来她就是为了打人才要人的。 “蓄意勾引太子殿下,还让我知道了,见了我这个良娣不行礼,罚你们也是理所当然。”温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纤长手指抬起一人的下巴,“你们这些手段,我不知道多久以前就见过了,怎么就这么蠢呢?我这个人啊嫉妒心强,报复心也强,谁要是敢肖想我的东西,触我的霉头,我会让他死的很难看。” 一句句,说给宫人听,也说给皇后听。 “算了,今日我就留你们一条性命,茵陈,把人带去掖庭局。”当然还是要有点处罚才能让人长记性。 温言侧身瞧着皇后,毫不掩饰眼里的冷漠和挑衅。 一群女人的争斗,她在大燕可是看的清楚明白的不行,当年大燕后宫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不知死活的宫人还敢对她阿耶下药,那一次她阿娘没动手,贵妃娘娘可不是个善茬,将那宫人当着阖宫上下的面杖杀,发落了好大一片人,血都不知流了多少。后宫里多的是争斗算计,温言懂,但是她不用,谁要是把她逼急了,她也是不介意玩上几局的。 “皇后殿下的好意,妾领了,皇后可还满意?”温言凑近她说,“这是第二次了,妾的脾气不太好,如果还有第三次,妾可是真的会杀人的,皇后也不必怀疑妾有没有那个本事,只要到时候的后果你承担的起,大可以现在就去跟陛下说。” 她虽笑着,却让袁皇后觉得不寒而栗,也怪不得她,当年孝章皇后好相与,她又得了盛宠,萧贵妃跟谢贵妃那时候只是妃位,大家也没什么害人的心思,后宫上下一团和气,根本没机会让她们去练心机斗来斗去的,她虽身居后宫二十载,论本事也越不过温言去。 温言威胁着她,正如她自己说的,她脾气太不好,有的时候可以忍,忍无可忍的时候会让所有人都害怕。 留了萧景成这么久,温言可不是为了他们娘俩添堵的。 只是到时候跟萧景知撕破脸在所难免,必要的情况下可以让萧景成出来挡一挡。 见袁皇后愣怔着说不出话了,温言知道她是听进去了。 “时候不早了,妾就不打扰皇后赏梅了。” 下一站,含象殿。 宫人进了里面去通传,没多大会就出来回话,“良娣,贵妃娘娘请您进去。” 温言进去才发现谢禀也在,还有个俏生生水灵灵的小姑娘,想来就是谢九娘子了。 谢贵妃挺喜欢温言的,之前的事让她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今日真正见到了,她可要同她好好说说话。 “见过贵妃娘娘,谢相公。” “免礼,怎么良娣今日想起来我这含象殿了?” 无论是谢禀还是谢贵妃,他们对于太子妃这件事都不感觉有任何奇怪,凭温言的出身,良娣就已经是极限了,帝王将相,任何人都不会允许一个低微的商户女做太子妃。 谢家跟东宫已然达成联盟,谢家的女儿嫁入东宫等于是为双方的关系再加上一道锁,有利而无害。说实话,谢禀很喜欢温言,她的睿智和果敢实非寻常人能比,谢家还有好几个女儿,他选中九娘也是因为她性情温婉,不争不抢,将来和温言不会有冲突,他自认为已经很考虑她的感受了。 可是他不是温言,不会理解温言的想法。 “妾今日来只是问一件事。” 谢贵妃同谢禀对视一眼,猜到了她要问什么。 谢禀双手拍在腿上,有些语重心长,“温良娣,九娘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们未来会相处的很好,太子殿下待你如何我们都知道,九娘不会跟你争什么,你应该明白,你的出身让你无法再进一步,就算没有九娘也会有别人做太子妃,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温言冷笑了下,说的多好听啊,为她好,所以在她跟萧景和闹别扭的时候送人。 “谢相公,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谢禀侧目,隐隐有了怒火,“你什么意思?” “似乎到了现在谢相公还没有明白一件事,从一开始便不是谢氏选中了太子,而是东宫选择了谢氏,真正的选择权,一直都在东宫手里。” “而东宫的选择权,在我手里。”温言面色不改,她有几分功劳她算的清清楚楚,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得了陛下的看重,得了朝臣的侧目,凭什么要被谢禀捡漏啊。 “我这个人很善妒,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人,不管他是亲王,是太子,还是皇帝,太子妃的位子就算我得不到,别人也不行。” 温言没她母亲那样温柔,她忍不了这委屈,也不想去浪费时间跟精力去应付那些争宠的女人。 “今日我把话说开了,大梁未来的皇帝一定是萧景和,而大梁的皇后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你清楚我到底有几分本事,谁要是敢跟我抢,”温言顿了下,冰冷目光落在谢九娘子身上。 “我就杀了她。” 谢贵妃听的那叫一个激动不已,好凶残,好霸气,她好喜欢。 身边的婢女把她按住,示意她收敛一点自己的激动。 谢禀气的脸色发青,年过半百了,他还没受过这委屈,“你在威胁我?你不要忘了,你一个商户女,在我陈郡谢氏面前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那如果加上楚王呢?” 谢禀一怔,气的发喘,指着温言的手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我这人也没什么礼义廉耻,大不了我就离开东宫,投入楚王门下,楚王应该会很欢迎我去的,我们两个人联手的话,太子殿下尚有旧情在,不会出什么事,谢氏几次冷落楚王,你觉得他会放过你们吗?” 温言周身气息阴冷,威严释放无存,她直视着谢禀,拿出了摄政长公主的架势。 “我能让陈郡谢氏赢得光芒万丈,也能让你们输的一败涂地。” 第五十二章 温言离开含象殿以后,谢禀差点背过气去。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谢贵妃翻了个白眼,“阿耶你就不要再动怒了,谁让你动了歪脑筋,要九娘去做太子妃呢,人家温良娣没跟你打起来已经很客气了好不好,人老了多休息,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温言这么闹了一通,谢贵妃更喜欢她了,有个性。 谢禀就真的被谢贵妃气晕了。 谢九娘连忙去扶他,谢贵妃很淡定,“如歌,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 其实温言最后威胁的话也是在骗谢禀,她是死都不会跟萧景知合作的,仇人的朋友那也是仇人,再说了,她不会放弃萧景和。 回东宫的路上,她和萧景和见了面。 看样子他是从甘露殿出来的。 两人很久没见面说话,眼下微微有几分尴尬。 “陛下找殿下是有什么事吗?”最后还是温言打破了僵局。 萧景和迟疑了会,说:“陛下,想让我娶谢家九娘为太子妃,但是我没答应!我保证东宫只会有你一个人!你千万不要想多!” 萧嵘叫他过去的时候,其实萧景和隐隐猜到是什么事了,这些时日谢禀跟谢贵妃的殷勤他不是不明白,谢贵妃每次想着法子让他去含象殿,谢禀考察他的课业的时候,谢九娘子总会过来送点什么,他虽迟钝,次数多了也能体会过来。 今日谢贵妃又邀他去含象殿,萧景和直接拒绝了,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太愿意过去了。 方才在甘露殿里,萧嵘对着萧景和说:“你已加冠,朝中事务也日渐上手,也该立太子妃了,你大婚之日,朕引你入太庙拜祭,也算补上了加冠礼的缺憾。” “除了温言,臣不接受其他人做太子妃。” 萧嵘当即脸色变差,“你还要朕说几次,以她的身份永远都不可能是太子妃,萧景和,这是朕给你的恩赐。” 入了太庙拜祭,萧景和就是真正的太子了,今时今日的储君,来日的君王。 萧景和撩起衫袍跪下,态度很强硬,“恩赐也好,宽厚也罢,如果不是温言做太子妃,臣可以一辈子做太子。” 他在威胁萧嵘,他敢让别人做太子妃,他就敢抗争到底。 萧嵘气的直拍桌子,宫人都噤若寒蝉。 “她就那么好!把你迷的皇位都不要了!谢家的女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朕给你机会你都不要!” 恨铁不成钢莫过如此。 萧景和抬头看着萧嵘,下颌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线。 “她是很好,没有人比她更好,在臣心中,她比君父,比阿娘,比所有的人都重要。” 萧嵘不敢置信,他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臣出生以来,陛下和阿娘的感情就不好,陛下永远都是更疼爱萧景成,抱着他出去玩,给他赏赐,他的诗文,箭术,都是陛下亲自教的,而臣,甚至没有一个好的老师。” “阿娘对我总是若即若离,时而疼爱,时而冷漠,她对陛下失望至极,连带着对我也不喜欢,她临终之时为我求了太子之位,让我十几年沦为长安城的笑柄。他们说我是废物,合起伙来欺负我,说我是没娘的可怜虫,陛下您知道,却没有为我出过一次头,连三哥都看不过眼帮着我出气,陛下身为父亲,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吗?” “您总是那么偏心,您嫌弃我平庸无能,恨阿娘临死都不曾服软,可您是不是忘了,我跟萧景成一样,都是您的孩子,凭什么我们的待遇天差地别!” “您大可以问问自己,如果我这一年来没有展现出自己的长处,没有把你交代的事情做好,你会多看我一眼吗?你还会为我铺路,让谢禀做太子太傅,让我娶谢家的女儿为太子妃吗?你不会的,只有优秀的,聪慧的,顺从你的,你才会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 萧景和几近哽咽,这些事他本不想再说,早就已经习惯了,可是这一次,他要争取些什么。 “陛下可知道,你的冷落和漠视给我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我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我就只能守在东宫做一个空壳太子,如果您不喜欢我,大可以废了我,之所以还留着我,无非是你的自尊心让你表现出对阿娘的愧疚,一个父亲对儿子仅存的好,也是带着目的的。” “现在我要回答陛下的,就是为什么温言比所有人都重要了。” 萧景和不再跪着,他站起来,平视着萧嵘,看那威严严肃的帝王绷着脸,未语先休。 “她和所有人一样,嫌弃我愚笨,指责我没用,她会骂我,还会打我,她不讲道理又凶蛮,可是,没有一个人会像她一样包容我,把我往正确的路上引。我读书不好她就把所有的书搬来陪着我读,我功夫不好她让自己的婢女手把手的教我,很多事情我根本不会,她愿意教我去做。” “她虽然嫌弃我,但是她更多的时候夸赞我,哪怕是背下来一篇文章,做了一件好事,她都会鼓励我,她让我觉得,我是有用的,并非一无是处。在别人羞辱我的时候,也只有她会替我出头,把我受过的委屈都还回去,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她在保护我。” “陛下你们会觉得她出身不好,不配做良娣,不配做太子妃,可是你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好,她会很多东西,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如果我不做太子,我甚至连靠近她的机会都没有。” 萧景和说罢,胸腔那抹阴郁似乎化开了。 “今日臣可以很明确的告诉陛下,臣,非常的爱慕她,在臣心中,她比父亲和皇位都重要的多,所以陛下,不要再逼臣了,臣告退。” 萧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拳头慢慢松开,萧景和走的太快,都没有注意到萧嵘眼中泪光。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哪怕有了悔意,君王的尊严让他没办法说一句,五郎,阿耶对不起你。 萧景和当然没有把所有经过告诉温言,他含糊说了一番,反正太子妃的事算黄了。 温言把去含象殿威胁谢禀的事也告诉了他,萧景和听的一愣一愣。 “连谢禀你都能气到啊。”嘴那么毒的人竟然没说过温言。 他的关注点总是很清奇。 “你就没有其他什么想问的吗?”温言眨了下眼睛。 萧景和身子后倾着,仔细回想了一番,他试探的说:“应该没有,吧?” “我觉得你做的非常好,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你受累了,咱们赶紧回东宫去休息吧,叫画珠给你多做点好吃的,补补。” 有什么好补的? 温言被萧景和推着抱着回了东宫。 时隔七日,萧景和终于又踏入了延嘉殿,这久违的熟悉感,让他浑身舒畅啊。 温言去了内殿换衣裳,今日这一身,好看是真的好看,重也是真的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还有头上那钗环,分量可足了,她觉得脖子都被压短了。 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她觉得浑身都舒服了。 一番折腾也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画珠备了好些美食,有萧景和最喜欢的汉宫棋,消灵炙,还有龙凤糕,雪莼羹,古楼子,樱桃毕罗,色香味俱全,勾的人食欲大增。 温言不挑食,她什么都吃,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她饭量又小,每次都靠着萧景和解决饭菜。 “你去把阿耶送过来的桃花酿取来。”温言吩咐着茵陈。 她亲自给萧景和倒了满杯,看似不经意道:“下次要喝酒,延嘉殿管够,就不要再去平康坊了,被人家看到储君出入烟花之地,像什么样子。” 萧景和小口咬着龙凤糕,几次悄悄抬头看温言。 “有话就说。” “你当时是不是吃醋了?” 锋利的目光吓得萧景和筷子都掉了。 “我,我开玩笑的。” 温言别扭了了那么一小会,闷声道:“是不高兴了。” 她又问:“我今日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我说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人,你有什么意见吗?” 别说是没有了,就算真的有,她那一副不好好回答就灭了你的模样萧景和也不敢说啊。 “温言,在江宁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永远只会有你一个人,如果有太子妃,只会是你,如果所有人都不同意,你也会是萧景和唯一的妻子。”萧景和说的格外郑重,身份,地位这些东西都是留给别人看的,他不愿意,他还不信能强娶强嫁。 只是一句承诺,落在温言耳朵里,比书中的情话还要好听的。 “记住你的话,你要是敢骗我,”剩下的话她没说,萧景和心里有数。 “绝对不骗你。”腔调沉稳,余韵绵长,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 萧景和的酒量委实不太好,这还不是烈酒,他喝了三五杯便混混沌沌,双眼凄迷了,上一次出宫喝了那么多没出事也是万幸。 温言把他扶到床榻边坐着,拿热水浸了帕子给他擦脸。 他喝醉了模样也好看,脸色红润,像上了胭脂,薄唇看起来好有光泽,眼睛要睁不睁的,他皮肤又好,光滑细腻,这会整个人看上去可爱极了。 温言好像知道了犯花痴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捧着萧景和的脸,“可真是长在我的审美上了。” 她忽然起了些戏弄的心思。 温言摇了摇萧景和,让他清醒一点。 “萧景和。” “嗯?”声音也软绵绵的,像个孩子。 温言笑的更明媚了,“叫姐姐。” 萧景和虽然醉着,反应能力还是有的,他嘟囔着:“不叫,我比你大。” “我实际年龄比你大啊,快点叫,不叫不让你睡了。” 萧景和想了想,好像是这样的,他委屈巴巴,眸子水润,细弱蚊蝇的喃了句:“姐姐。” 温言笑的不能自已,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 “行了,你睡吧。” 第五十三章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每个人忙着做自己该做的事,靠近新年,长安城里比从前还要热闹,街上卖胡饼的,表演杂技的,还有挑着各种小玩意叫卖的货郎,一派欣欣向荣,那雕梁画栋也染上了年味,家家户户门前都要贴上新的对联,再挂上两个大红灯笼,来年便是红红火火,顺遂平安。 东宫上下热闹了一阵子,温言叫茵陈跟玄参发了好些赏钱下去,前些时日温言从尚服局那里把玄参的妹妹要了过来,兄妹两个以后也算团圆了,以前玄参总是不好意思开口,萧景和心又不细,哪顾得上那些,温言把人带了回来,玄参激动的不行,一个劲的行礼啊感激啊。 从首饰盒里翻出来好些东西,温言给茵陈,玄参的妹妹玄情,还有延嘉殿伺候的宫女每人发了一件首饰,年岁不大的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从延嘉殿出去便戴上了,臭美好一阵子,那些个小内侍可眼馋了。 萧景和叫玄参拿了红纸去延嘉殿,他亲自给温言研墨,温言写了好多好多对联,按萧景和的说法,就是这东宫的每一处殿宇都得贴上,喜庆。 温言字写的好看,萧景和在旁边时不时还要夸上两句。 主子在里屋写,玄参茵陈张太医他们还有宫人在外面贴,浆糊有时候撒了,玄参还要跟张太医吵几句嘴,茵陈跟玄情青玉商讨着延嘉殿和崇文殿要贴什么。 没有任何的猜疑,算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很用心的在迎接新年的到来,他们也不必去其他宫走动,守着自己这一方小天地已经足够快活了。 晚上的时候,一伙人是坐在一起用膳的,萧景和说:“以前东宫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现在大家都聚在一起,还分什么尊卑啊?” 他都这样说了,剩下人也不客气,尤其是张太医,坐下来就是胡吃海喝,还跟萧景和抢肉吃。 发现自己居然抢不过他,萧景和放弃了,他瘪着嘴夹别的菜,还一直往温言碗里添。 “多吃点,看你瘦的。” 温言实在吃不下,她本来胃口就不太好,饭量小,入了冬更没食欲。 “你吃你的,别管我。” 好心没好报。 萧景和努力扒饭。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一切都很平常,也很温馨。 腊月三十,宫中有除夕宴,此等宴会,萧景和跟温言是一定要出席的。 含元殿内灯火通明,朝臣后妃乌泱泱一片,都分不出哪是哪了,萧景和特别烦这样的宴会,吃又不能敞开了吃,还要听一大堆逢迎奉承的话,忒废力了些。 温言今日起来就一直不太舒服,头晕泛恶心的,上了胭脂还能明显能看出来疲惫,本来萧景和都不想让她来的,温言自己坚持着。 这种宴会,历来容易出事,萧景和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她喝了几口热饮,感觉好了一点,目光在殿内流转,忽然对上了萧景知的视线。 萧景知安静了太久,真的让人有些不习惯,但是在没有摸清他的底细之前,温言也不敢贸然下手,她也不打算打招呼,很快别开眼睛。 谢禀跟萧元清坐在了一起,两个老东西互相看不顺眼,说话夹枪带棒,中气十足,完全看不出被气晕和气吐血的情况。 萧嵘侧着身子在跟谢贵妃说话,袁皇后靠近萧贵妃那边,各聊各的,谁也不耽搁谁。 值得一看的便是大殿中央奏乐起舞的宫人,丝竹管弦悠扬,水袖翩然飘逸,舞姬裙摆上的金线随着舞步来回翻折,鲜丽的颜色分外吸引人的眼球,水袖舞罢,胡旋舞上,太乐署中带有胡人血统的舞姬不少,这异域美人跳起舞来格外有味道,温言从未见过这舞蹈,这会看的也是入迷。 宴席之间,觥筹交错,君臣妃子皆是满面春风,这样好的节日,自是要高兴一些。 有宫人从殿外进去,凑到玄参耳边说了句什么。 玄参双眼微睁,他上前俯身道:“殿下,良娣,温老爷和李夫人在宫门外。” 温言很惊讶:“我阿耶阿娘来了?”不知何时起,她没有再叫父亲母亲,而是叫了更亲近的称呼。 她看向萧景和,“要不我先走,你继续留在这?”总不能东宫不留人吧,那多不好。 萧景和不干,他早就不想待这了,温裕来了他当然要亲自去接。 “我跟你一起去。” 他起身对着萧嵘拱手,“陛下,臣忽感不适,和良娣先行回宫了。” 萧嵘蹙眉,到底还是放了他走。 出了含元殿两人直冲着宫门口去,温言还寻思着怎么这么久温裕都没有来信,感情他是从江宁跑来了长安,他也不提前说一声,她也好早作些准备。 路上温言叫茵陈先回东宫:“让画珠备膳,阿耶阿娘喜欢吃什么你知道的。”这个时候过来,他们两人肯定还未用膳。 萧景和也做出反应,再吩咐了句:“顺道叫人把昭庆殿收拾出来。” 萧景和以为他见了温裕会更激动,没想到温裕比他还激动,直接冲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一阵猛拍,“景和贤弟,愚兄不远千里来看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不拍我我会更高兴。 萧景和忍着一口气,笑着说:“温兄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叫人去准备。” “哎呀,意外才是惊喜嘛。” 温裕说罢又凑到温言身边去,“这么久没见到我的阿言了,瘦了。”他感慨万千,一晃啊就快一年了。 萧景和没说话,哪里瘦了,温言这些时日吃好的喝好的,被他养的还多了几两肉呢。 温言见到温裕跟李氏很是开心,她问:“怎么突然来长安了?” “我和你阿耶想你想的厉害,就打算以后都留在长安了,这一次,你张伯父也来了,我们想着这样就能一直陪着你了。”李氏握住温言的手,不见还好,一见面她这眼泪都忍不住往下掉,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跟女儿分别如此之久。 温言也有些动容,她扶着李氏往宫里走。 眼下实在不是个好时机,大局未定,长安凶险万分,难保有心之人会对温家下手,她之前便是顾忌着这一点,可既然他们来了,温言也一定会保护好他们。 萧景和跟温裕又做回了好兄弟,当时在江宁温裕恨他恨的牙痒痒,去他家没多少日子就把他女儿拐走了,看在他待阿言还不错的份上,他就原谅这小子了。 这两个人可是能说话的,天南海北到处扯,嘴巴就没停过,惹得李氏忍不住骂温裕:“你话怎么那么多?” 温裕缄口不言了。 萧景和笑了笑,转而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他是管李氏叫嫂夫人呢,还是叫岳母。 这辈分差的。 走回了东宫,温言都被这阵仗吓到了。 茵陈张太医青玉墨玉他们站在最前面,后面是东宫上下宫人,排的整整齐齐,那场面蔚为壮观。 “见过温老爷,见过李夫人!”齐刷刷的喊着,那声音别提多大了。 张太医笑的跟花一样,他说道:“我们东宫向来很有礼貌,非常欢迎温老爷和李夫人入住东宫,请进。”后排宫人分成两拨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温言挠了挠眉心,看向李氏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 温裕觉得这个张太医好眼熟,他凑上前去看,恍然大悟,“你不就是那个救了阿言的大夫吗?你是太医啊?” “回温老爷的话,这个你还得感谢太子殿下,是他花了重金去给良娣看病的。” “那你还收我的钱,黑心大夫啊?” 张太医:“……” 这让他怎么接话。 萧景和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赶紧进去吧,外面冷。” 温裕充分发挥了自己财大气粗的特点,他把藏在衣袖里的荷包拿了出来,沉甸甸一袋,他一边解开一边说:“出门匆忙,没带什么好东西,这袋子里约莫一百多颗粉珍珠吧,小玩意你们拿去玩,没有的我明日再叫人来送,来,分一分。” 前有良娣温言赏赐夜明珠,后有温裕分发粉珍珠做小玩意。 简称阔气。 那一个个的宫人激动的跟什么似的,对着温裕再三拜谢,嘴角高扬,喜上眉梢。 萧景和看的眼红的不行,怎么不给他带点小玩意呢。 温言对此感到很无力,有钱豪横,也不代表这些东西是大风刮来的啊。 “好了好了阿耶,快进去吧,一会饭菜都凉了。”温言好声劝着。 温裕像是要把攒了大半年的话全部说完,关键是他还能一边吃一边说,左问一句温言最近过的怎么样,又说一句江宁这些时间有趣的事。 窗外天寒地冻,细雪纷飞,浇不灭温裕的热情。 萧景和觉得这样的除夕过的才够味,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有说有笑,有吃有喝,不必强颜欢笑,曲意周旋。 他跟温言坐在一起,看她倦色正浓,轻声问:“要不你先回延嘉殿去休息?” 他们都还在,她先回去也不太好,温言打了个哈欠,含糊着说:“没事。” 好一会下来,温裕也觉得温言脸色委实不太好,他叫她多吃些肉,兴许能好一点。 温言:“……” 肉又不是药。 她象征性的动了筷子,那酱猪蹄油光泛滥,香倒是很香,温言实在吃不下去。 “怎么回事?你以前胃口很好的,去年除夕你吃了一整席呢!”温裕好奇开口。 温言闭了下眼睛,她不要面子的吗。 “那个张太医呢,让他来给你看看。” 张太医出现在殿内,“您叫我?” 突然蹦出来把萧景和吓得一颤,他没好气道:“你躲门外干什么呢?去给良娣看看,身体可有不适。” “好嘞。” 温言任他把着脉,她抬手撑着额头,眼皮子耷拉着,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呀!” 温言瞪他,没事这么激动干什么,吓得她筷子都掉了。 张太医笑的褶子都出来了,“恭喜殿下,恭喜良娣,良娣有喜了,都快两个月了。” 两位当事人还处于呆滞状态,温裕激动的跟李氏抱在了一起,“我要当外祖父了!” 玄参茵陈带着一众宫人进来祝贺,“恭喜殿下,恭喜良娣。” 盼了这么久,该来的终于来了。 不枉费他们提前都把小殿下的东西准备好了。 萧景和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心都冒了汗,还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他问温言:“我要当父亲了?” 他也要有一个完整的家,有妻子,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会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甚至于他已经幻想了无数未来的场景,他会好好教导他的孩子,给予他很多很多父爱,他会让他过的很好,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以前萧景和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去成为一个父亲,他紧张,他害怕,担心自己会做不好,现在,除了喜悦,还有感激。 “温言,谢谢你。” 他的妻子为他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自从温言怀孕以后,萧景和忙前忙后忙里忙外,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她身边,生怕出什么闪失,他叫玄参拿棉布把那些桌角啊尖锐突起的地方裹上,延嘉殿外面的台阶还有到崇文殿的路都铺上毡布,让画珠变着法的给温言做好吃的。 这个孩子闹温言闹得格外厉害,他特别会找存在感,没诊出来的时候安静的不得了,诊出来了以后,温言吐到昏天黑地,头疼头晕不断,萧景和急得不得了,跟萧嵘说了一声,把太医院的太医搬了好几个来东宫。 萧嵘在这件事上态度格外的好,皇孙他不缺,但是这个皇孙,他很缺。有了之前的谈话,萧嵘和萧景和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对于这个孩子他也很看重,每日补品赏赐不断,还来看过两回,突然就发现温言也没以前那么不顺眼了。 至于温裕夫妇,除夕之后又在东宫住了两日,到底身份不方便,也不能久待,出宫之后把各项事宜安排妥当,家里在长安的铺子也不少,加之张允的奔走,时日虽短,温裕在长安城也算声名鹊起,甚至一跃成为长安首富。 李氏跟眉娘总是结伴进宫去看温言,两个人相处的愈发好,倒和那亲姐妹一般了。 最痛苦的莫过于温言,得知怀孕的时候她极为高兴,自己也要有孩子,也要做母亲,欣喜和激动也没少过,可这怀孕也太折腾人了,本来她胃口就不行,现在吃的更少,每日都是靠萧景和哄着求着多用一些,腰酸背痛更是频繁发生,萧景和一边读书一边给她揉腰。 总之,两个人都被折腾的够呛。 现在朝中想要巴结萧景和的人不少,一个个都上赶着来东宫送礼。 “让他们都回去,良娣要休息,他们太吵了。”萧景和后来更是下了令关了东宫的门。 除此之外,萧景和一直在跟萧嵘抗争,他就是要立温言为太子妃。 但凡是萧嵘找他过去商讨政事,他也不管萧元清和谢禀那些人在不在,总要提一嘴这个事。 萧嵘真的是怕了他了。 最后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样,你叫温言认谢禀做义父,她就算是谢家的女儿了,待她产下皇孙,朕便下旨封她做太子妃,你满意了吗?” 萧景和喜笑颜开的离开,找上谢禀的时候,老匹夫那叫一个鼻孔朝天。 “这时候想起我来了,气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好说歹说,把人夸到天上去了,谢禀才应下。 后来温裕不知道从哪听来这事,气的火冒三丈,他还在呢,认什么义父,还要改姓,想得美他们,他一盘算,赶紧让温家把跟扎稳,到时候他进宫去找那皇帝老儿理论。 安稳度过了头三月,温言的症状才好了很多,时不时跟萧景和出去晒晒太阳散散步,萧景和给她读一些什么孕妇指南,如何减轻怀孕症状,乱七八糟的,他记得比温言认真多了。 温言好过还没几日呢,一个非常非常非常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大燕骠骑大将军靳长循携使臣来访大梁,人离长安城不远了。 第五十四章 骠骑大将军靳长循,年二十九,骁勇善战,从无败绩,与丞相蔺修,中书令李玄舟,卫尉慕织,廷尉宋寞并为大燕五臣,地位崇高,为智谋无双者,乃晋阳长公主心腹。 大燕五臣,全部都是温言一手提拔起来的,如果没有温言,他们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成就,恩将仇报,温言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可那时候发生的一切,直到现在她也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朝阳殿里,她在,除了慕织以外的四个人也在,明明都背叛了她,还要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温言想想就觉得恶心。 她也的确吐了,萧景和给她顺着气,也明白她此刻是身心都难受的厉害。 靳长循的事情,这段时日温言跟他说过,当年靳长循不过是个亡命天涯的刺客,为了一些钱财,生死都无定数,是温言挑中了他,带着他入朝堂,封他做将军,给予他至高无上的权力,要不是温言,他早就死了千百遍了,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令人唾弃。 “你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萧景和扶着温言躺下,他也没轻松什么,此事来的太突然,大燕大梁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往,一是无甚利益冲突,二是中间隔着千刃关,那里居住的是擅长蛊毒和异术的乌墨族,毒气缭绕,很难通过。 可是这一次,大燕直接出兵灭掉了乌墨族,打通关隘,靳长循南下,而消息也一直没有传出来,萧嵘得知此事也还是在半个月前。 如此出人意料,能带着什么好心思? 温言喝了水好受一些,她半倚着身子,脸色煞白的问萧景和:“除了靳长循,还有谁来?” “慕织跟宋寞。” 温言已经察觉不对了,外交这方面,最擅长的是蔺修和李玄舟,蔺修不可能离开大燕,出使这件事最应该来的是李玄舟,就算要灭掉乌墨族,加个靳长循也就罢了,让慕织跟宋寞来是几个意思。 五臣来三,他们想干什么? “萧景和。”温言叫他。 “怎么了?” “我得跟你说一件事。”温言忽然郑重起来,看向萧景和的目光有些复杂。 “萧景知,跟大燕有联系,而且,他养了一支私兵,人数高达两万,很有可能就是来自于大燕。” 萧景和愣住了,豢养数目如此之多的私兵,这可是死罪啊,而且来自大燕,通敌叛国,数罪并罚。 温言没给他多少缓冲的时间,继续说:“而且他很有可能猜到了我的身份,告诉了蔺修,靳长循带着慕织跟宋寞来,就是为了探我的底细。” 那五个人里,跟她最久的是宋寞,跟她最亲的是慕织,没有蔺修的情况下,他们两个人确实很适合来试探她。 “我想我得把话说在前面,如果一切都跟萧景知脱不了干系的话,我一定会对他出手。” 萧景和沉默了好久。 “温言,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我知道你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和方法,可是我承过阿兄的恩,在你没有出现的日子里,他是对我最好的的人,如果你要出手,我不会拦,也不会帮,但是我请求你能留他一条生路。” 请求,这两个字听的温言不大舒服,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你为了他求我?” 温言不是萧景和,她没有办法理解在那段孤立无援的日子里,萧景知的出现对萧景和意味着什么,对于萧景和而言,整个皇室唯一让他能够挂念的只有萧景知,他在他被欺负的时候愿意出手相助,他真的有把他当弟弟看待,所以哪怕后来生疏了,他依然很尊敬萧景知。 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兄长,他夹在中间,只能后退。 深吸了几口气,温言赶他出去:“行了我会的!出去!不想看见你!” 她自从怀孕以后,脾气大了很多,萧景和几乎天天挨骂,他都习惯了。 萧景和一步三回头,“那晚些时候我再过来给你揉腰。” 温言躺了一会,她现在心情很复杂,那些人她恨吗,当然恨,她一定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可是那些年的陪伴和感情不是骗人的,他们一同经历生死,救国治世,他们都有一样的理想抱负,也曾经畅饮欢愉,这些情难以割舍掉的。 这一次他们来了,只怕也是要与她站在对立面,他们猜不到她会是温颜,但是只凭关系匪浅这一点就足够他们赶尽杀绝了。 双方对立的那一日,来的比预期早太多。 温言想的头疼,她还是睡着吧。 离大梁不远的城池中,大燕使臣宿在了客栈,到夜深时分,大多数人都睡下了,春寒料峭,屋外凉风飕飕吹着,时而风力强劲,呼呼作响之时能把人吵醒。 客栈的屋顶上,坐着一红衣劲装女子,墨发半数束起,用红木簪子绾着,她相貌极为英美,又带着几分稚气,双腿敞开着,无所拘束,身旁还放了一柄长鞭。 听到不远处悉悉索索的动静,她眉目变得格外凌厉,下一刻就要出手。 “是我。”宋寞及时开口,让自己躲过一劫。 大燕廷尉宋寞,年二十五,性情诡谲,最爱作弄人,生的白嫩干净,软糯无害,不熟悉的人见了他只会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乖巧公子,可他身为廷尉整治起人来,那手段不可谓不残忍。 宋寞行至女子身旁坐下,叹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睡不着。”她望着满月,那几分稚气被放大些许,迎着月色反而像个孩子。 宋寞停了好一会才说:“慕织,她已经走了很久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慕织没接他的话,自顾说着:“我这些时日总是会梦到殿下,我总觉得她还没有离开,还和以前一样好,我想不通,那时候明明都是好好的,殿下怎么会突然暴毙呢?” 她十二岁那年被温言从坏人手里救出来,是温言教她读书写字,教她道理,让她能够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着,她跟在温言身边整整十年,她把她当作自己最亲的人,慕织以为,自己可以守护她一辈子,那个时候一切都很好,没有内乱,没有战争,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长长久久。 宋寞跟她说陛下暴毙的时候她压根不相信,一路闯入朝阳殿,见到她的尸体。 前一日还和她有说有笑,还答应她寻个好日子带她出去玩的殿下,再也不能起来了。 慕织哭着去找太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医说殿下因为操劳过度而猝死。 直到现在慕织都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要是她能劝着殿下,让殿下多休息多放松,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殿下就不会死了。 “宋寞,我好想殿下,你说,她还能回来吗?”慕织迎着月光,泪流满面。 宋寞在那一瞬间满腔心虚,他永远都不能说出是他们联手害死了温言,更不可能告诉慕织,他们拿了慕织的令牌,入了明华宫,闯了朝阳殿,让慕织做了帮凶。 “慕织,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永远都回不来。 慕织忽然站起来,用袖子擦了眼泪,拿上自己的鞭子从房顶一跃而下。 “殿下永远活在我心中。” 这一次接待大燕使臣,萧嵘下了大功夫,两国这么多年无甚往来,也总要叫人家瞧一瞧大梁的强盛,各方各面都是下足了功夫,接待的任务鸿胪寺那边一份,谢禀跟萧元清一份,萧景和萧景知一份,可谓是重视到了极点。 萧嵘本来没想让萧景知去,可脑子里过了个弯,他隐隐猜测那私兵也是从大燕来的,起着试探的心思他才叫了他去。 若有端倪,他对萧景知的防备怕是更深了。 就为这事萧景和可是下了狠功夫,把对方的底细摸了个遍,到处找人问,可最了解他们的人就在他身边,萧景和是不打算问温言的,他总觉得那会让她很难过。 他日渐忙起来,温言那里就有几分顾不上,温裕和李夫人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几次萧景和出宫去找人都不在,他想了想还是去找了萧嵘,让他准许眉娘在东宫住下去陪着温言。 萧嵘扯了扯嘴角,半晌没说话,这个陆眉还真是神通广大,晋国夫人她熟,谢贵妃她熟,太子和良娣她也熟,一个乐坊老板,来皇宫跟回自己家一样。 不过他不打算跟萧景和争,他愈发破罐子破摔,萧嵘争不过他。 “要去就去,朕不拦着。” 如此以来温言心情确实好了很多,眉娘多会说话的人啊,见多识广的,每次萧景和一回来那延嘉殿都是笑声阵阵,温言跟眉娘说话说的都顾不上他了,不过看在眉娘来了之后温言吃饭的胃口好了很多的面子上,他就不跟她计较了。 晚上歇下的时候,萧景和还在看关于大燕那边的记录,之前草草翻过一次,现在看的更为仔细些。 温言见他眼下青黑的,到底还是没忍心。 “行了别看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终究是躲不过去了,坦然面对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大燕五臣,三谋双将,蔺修智谋无双策天下,没有任何事可以困住他,在他面前,办法总比问题多,你跟他相处,就算你再不喜欢他,后来都会变成崇拜和羡慕,而且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全才,天文地理,琴棋书画,不仅样样精通,年不过二十八九就已经达到了举国第一的水准。” “然后是李玄舟,他的一生可是跌宕起伏,让人惊心动魄,他当过土匪,海盗,说书先生,县令,刺史,最后辞官跑了,后来再入朝堂,展现出了过人的本领,和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能挑出他的错处,永远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可心机谋算一点都不差,是个十足的笑面虎。” “宋寞乃是贵族庶子,不得家人喜爱,表面软弱无害,可论狠心当属他第一,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初见之时还会客气些许,让人产生此人好相与的错觉,可到第二面,恶劣本性便暴露无遗,最爱揭人伤疤,他于律令礼法极为擅长,出任廷尉七年,大燕朝堂无一桩冤案,也无一人敢质疑他。” “靳长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他是刺客出身,但于排兵布阵之道很有心得,为人冷漠沉稳,少言寡语,但做起事来极有分寸,他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天赋不算绝佳但是分外努力,从只会杀人的刺客到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他只用了三四年。靳长循统管神武营,他带出来的兵都是能够以一当十的。” “至于慕织,”每次提到她的时候温言总是很难受,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也想让她死呢。 “和靳长循完全相反,慕织很爱偷懒,但是论武学天赋,我敢说天下无一人能胜过她,她习武三年可以超过别人学十年,我带她走的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我离开的时候她已经是大燕第一高手了,出任卫尉兼冠军大将军。” 萧景和越听越好奇,一个姑娘家是大燕第一高手,她到底有多厉害啊? 于是他问了温言。 温言喝了两口水说,“墨玉的功夫你清楚的吧。” “当然清楚,我后来有测过,她的功夫比宫中羽林卫统领还好呢。”萧景和也很好奇温裕到底是从哪找来这样一个武艺高强的丫头。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凭慕织的本事,她一个人可以打几十个墨玉,还是完胜的那种。” 萧景和默了,许久他眨了下眼睛,有些僵硬的问:“那我这样的,她不是随手就能捏死了吗?” 温言笑着点头,“你答对了。” 萧景和懊恼的抱住了头,有些生无可恋的说:“你们这些大燕的人的存在和经历,让我充分的意识到,我就是个废物。” 这一个个的是人吗? 温言很好心的安慰他,“你现在还不要这样想,因为我怕你到时候见了他们会更加自惭形秽,可能那个时候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废物了,是蝼蚁。” “温言!”萧景和要被她气死了。 强行把温言给按下去,萧景和气冲冲的灭了灯,又气冲冲的回了榻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给温言揉腰。 “睡觉!” 他还是去自己梦里老老实实当个废物吧。 第五十五章 二月初六,大燕使臣入长安城。 萧景和萧景知站在最前面,他们许久不曾说话,到如今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存了害人的心思,只是简单寒暄几句就不再开口,年少之时一起笑一起玩的时光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见到靳长循的时候,萧景和感到一阵威压,这是久经沙场之人自身所带的肃杀之气,藏不住遮不了,他听温言说,靳长循这个人下手还是蛮狠辣的,大燕边境小国被灭了个差不多,靳长循一旦出兵,那都是奔着灭国去的,血流成河,浮尸遍地。 怕萧景和倒没有怕,但是对着靳长循他笑不出来,这可是害死温言的人,更何况还是恩将仇报,于情于理,萧景和都很讨厌他。 他自动把位子让出来给谢禀和萧元清。 后方两个人:“……” 倒也不必如此干脆。 “见过骠骑大将军。”两人一起开口。 “见过中书令,侍中。”靳长循回礼,他望向萧景知,朗声道:“一别数年,故人依旧往昔风貌。” 萧景知回道:“长循亦是如此。” 萧元清跟谢禀不由自主的皱了眉头,萧景知竟然跟靳长循相识,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尤其是谢禀,私兵,旧识,大燕,这些放在一起,加上这次大燕来的太过突然,谢禀就怕靳长循是来找麻烦的,他要帮着萧景知。 在场的除了萧景和都是人精,彼此心里想了些什么都猜得到,可是谁也没有出声去解释。 “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还走不走啊?累了一天了。”懒散声音从后方传来,马车中走下来一白衣少年,摇着折扇,皮肤白皙,脸颊还有几分圆润,看上去就像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靳长循给他们介绍着,“此乃我大梁廷尉宋寞,宋寞,快来见过几位。” 鸿胪寺的一个官员忍不住感叹,“如此年轻就是廷尉了?” 宋寞笑声朗朗,他收了折扇道:“在下可是不年轻了,今年已是二十有五,长的显小而已,不像这几位四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倒像六七十岁。” 这说话未免也太不客气了。 萧景和却从这句话里读出了些什么,他们对大燕一无所知,大燕缺对他们了解很多。 宋寞转着扇子,打量了一圈,最后看向萧景和:“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桃花清眸,郎艳独绝,这位想必就是大梁太子殿下吧。” 太子殿下的美貌都已经传到国外去了。 萧景和正准备回来着,宋寞又继续开口:“确实是天人之姿,不过无甚大用,废物的名头也的确合适。” 萧景和很想骂人,这小子真的很过分,温言又骗他,哪是第一面很友好,这友好吗? 场面一度很尴尬。 “宋寞,道歉。” 是个姑娘家的声音,萧景和知道,这应该就是温言最难割舍的慕织了。 宋寞很听她的话,他叹了口气,握住扇子对着萧景和作揖,“在下失礼了,太子殿下见谅。” “不见谅。”萧景和淡淡开口,所有人都把他看着,谢禀在一边使眼色使的眼皮子都抽筋了,“你的道歉不够真诚。”很好,谢禀咳嗽咳的肺都快出来了。 宋寞偏了偏头,挺有意思的,“太子殿下觉得怎么样才算真诚呢?” “你要夸本宫智勇无双,才高八斗,英明果断,雄韬伟略,是整个大梁最杰出的儿郎。” 谢禀差点晕过去,这货色没的救了。 萧景知很无奈的撇了嘴角,“太子殿下,不要胡闹。” 萧景和才没觉得自己胡闹,他骂了他,要补偿要道歉就该夸回来啊,反正他看这小子也不顺眼,就在这折腾折腾,他胡作非为惯了,萧嵘也管不住他,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更何况靳长循他们这次来是有目的的,有本事他们就闹腾。 宋寞那点恶趣味被勾起来,他还真的夸了萧景和,“好,太子殿下智勇无双,才高八斗,英明果断,雄韬伟略,让在下很是佩服。” 萧景和:“……”怎么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靳长循,我累了,快些进城吧。”那姑娘又发声了。 “时候不早了,那我们就进城吧。” 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萧景和愈发好奇这个慕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这样想着还没忘记绊宋寞一脚。 看人家摔了个狗吃屎后他又极其夸张的去扶,“哎呀宋廷尉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眼睛长到脚底上可怎么得了,一会本宫找太医来给你看看。” 众人:无语。 一大片白眼翻了过去。 温言站在茶肆二楼,耷拉着眼皮看下方场景,这场面真是难得,她竟然还能活着看见靳长循,熟悉的相貌,熟悉的神态,要是再皱个眉,表现得悲伤一些,就跟当日杀她的时候一模一样了。 她在想是让靳长循死在长安还是定京。 还是定京吧,在哪里亏欠的她,就在哪里还回来。 靳长循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他拧眉往周围望去,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这一次来长安蔺修再三嘱咐过,帮萧景知的同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蔺修还让他把慕织跟宋寞带上,两个不省心的孩子,靳长循真的不清楚蔺修想做什么。 “不要多问,去了你若是能察觉出来,便是我让你带慕织和宋寞的目的,感觉不到的话,你就当带他们去散散心了。“ 自从温颜死后,他越来越看不懂蔺修了。 萧景和跟谢禀窝在后面,两个人差点吵起来。 “你又在闹什么,事关两国邦交,注意你的态度!”谢禀吹胡子瞪眼的说。 “唉老匹夫你说话注意一点,我是太子殿下,你注意一点你的态度,再说了我作为大梁的太子被骂了,我要是没表示,他们还以为我们好欺负,你看我又没骂他,怎么就不行了呢?” 相处的越来越多,他们两个说话也没了顾忌。 谢禀别开身子,嫌弃的很,“歪理一套套的。” 他还准备再辩,四面八方钻出刺客来,直往他们这里冲。 温言手拍在栏杆上,凝视着下方场景,墨玉在后面问:“良娣,要不要奴婢下去保护太子殿下。” “不用,他应付的来。” 温言没管萧景和,她一直注意着靳长循的动态。 萧景和被吓了一跳,真刀实枪的打他还是头一回,一手掀翻了一个刺客他还很懵,“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他把谢禀跟萧元清都拉到自己背后去了,“你们两跟紧我,别一会被人砍成肉泥了。” 两人:“……” 行为可以有,话语大可不必。 萧景和提着刀砍人,他学功夫学的蛮扎实,还是很实用的,起码护住他们这一小片没什么问题。 眼看着刺客就要被全部拿下来,街道两旁的屋子里又跳出来一堆人。 “还来?” 萧景和越战越勇,然而这一次的功夫比上一波好了太多,打了半天也不见分晓,萧景和就开始骂人了,“唉你们很过分啊,来了一波算了,打不赢还来第二波,讲不讲道理?” 这回萧元清差点晕过去,什么蠢货,跟刺客讲什么道理。 人数越来越多,这年头刺客行业这么兴旺的吗?萧景和不太明白。 忽然他感觉背后刮过一阵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 鞭子在空中挥扬的声音格外清晰,他下意识的一蹲,跟他打的那个刺客就被一鞭子抽死了。 就一鞭子,抽在了脖子上。 温言看到人群中挥舞鞭子的女子,分不清是喜悦多还是怨恨多,她还是以前的样子,拿着鞭子,英气十足,睥睨天下,没有任何人打的过她,她在的地方总会很安全。 情绪混杂着,温言有些难过,看了这么久她也明白了什么,现在已经没必要待下去了。 “回宫吧。” 毕竟晚上的晚宴才是重头戏,要把精力留到那时候去交锋。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慕织一手负后,一手握鞭,站在马车顶上,一袭红衣又冷漠至极。 要是你知道我还活着,会是什么样的。 温言苦笑了下,总有一日她会知道的。 萧景和还处于呆愣状态,这么多人打了这么久,放在慕织这就是几鞭子的事,一鞭子抽死一个人,什么人啊。 他并不知道慕织的鞭子是特殊改造过的,上面浸了毒,还有特别细小的倒刺,一旦挥出去就能让人血流不止。 慕织慢条斯理的收着鞭子,那遍地的尸体她都不看一眼,她纵身跃起去了靳长循身边。 “我就不该跟你出来,还说散心,我的心情越来越差了。”慕织对除了温言以外的人都是这个态度,她小时候受过很多折磨,性格上有一点残缺,大家平素都顺着她迁就她,久而久之,也就是言听计从了。 靳长循哄了一下她,“好了,既然出来了就不要不开心了,晚上的晚宴我会跟大梁陛下说,让他多准备一些你喜欢吃的,等回了大燕,我再送你几件兵器,好了吧?” 慕织双手负后,骄傲道:“这还差不多。” 她回去的时候看到窝在马车边上的三个人。 “太子殿下没有受伤吧?” 萧景和回过头去,不自觉的后退一步,笑容僵硬,“没,没有。” 这个武力值他可不敢惹,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见了才知道人跟人的差距有多大。 不知为何,慕织见了他总觉得很亲近,他身上似乎有殿下的气息,这让慕织觉得很好。 “太子殿下认识殿下吗?” 谢禀萧元清皱眉,这问的是什么话,什么什么殿下。 萧景和听懂了,但是他不能说出去,只好问:“你问的是谁?” “大燕摄政晋阳长公主殿下,温颜。”慕织眼里都是希冀。 这回谢禀替萧景和回答了,“太子殿下的良娣名唤温言,但是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跟大燕扯不上什么关系。” 慕织眼里的失落显而易见,明明那么接近,怎么会不认识呢,她没有再跟他们说话,失魂落魄的回了马车上,坐了一会又哭了起来。 每次她为温颜哭的时候,宋寞都感觉很无力,他的安慰似乎更加是笑话。 谢禀还摸不清头脑,“干什么呢这是。” 萧景和没说话,慕织,似乎跟他想象中有点不一样了。 第五十六章 温言摩挲着茶杯,仔细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 两拨刺客,明显第二波更像是真的,是谁派来的暂且搁置,这种时候闹出这样的事对于大梁是极为不利的,萧嵘在姿态上就要低一些,靳长循的话语权会更多。 有慕织在,靳长循根本不用担心会出什么事,怎么看他都是最大的赢家。 反正那两拨人里面肯定有一拨是靳长循自导自演出来的。 温言并不认为靳长循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出主意的人也只能是蔺修或者李玄舟了,蔺修跟她有大仇,但是除了杀她的那一次,蔺修从不屑于用阴险法子做事,今日的手笔,倒和李玄舟的风格出奇一致。 当年用李玄舟正是看中他心思百转,如今她倒是站在对立面再次看清了这个问题。 说对立面好像不太合适,毕竟,她也是大燕的人。那些人拿着他们家的基业来给萧景知铺路,来试探她,想想都觉得难受。 只恨她现在还不能回去收拾那些人。 萧景和回来的时候便见温言在发呆,他方才和萧景知靳长循一道去见了萧嵘,萧嵘对靳长循可谓是礼貌之至,当场保证一定会彻查刺客一事,关于晚宴还很仔细的询问了靳长循的意见,要多尊重有多尊重。 他看的不太舒服,出了甘露殿以后匆忙离开,最后没忍住回头望了下,萧景知跟靳长循相谈甚欢,而宋内侍就在殿门口看着。 所以他是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吗? “自然是的。”温言听了萧景和的话,给予他肯定的回答,她和谢禀能想到的联系,萧嵘自然也想得到,萧景知如今逐渐处于下风,他知晓没办法得到萧嵘的首肯,他也不强求了,此刻借助外力让萧嵘知道他真正的实力,大燕一日不亡,靳长循蔺修一日不死,萧嵘就不敢动萧景知。 他把他的底牌亮出来了,而且笃定萧嵘没有能压住他的法子。 “所以现在大家都在耗,陛下会更加重视你,让你有朝一日可以彻底压制住萧景知,或许未来他还会给你兵权,就算不是实打实的,也一定有武将的支持,而萧景知耗的,就是陛下的寿命了。” 温言有些怅惘,年轻果然好啊,萧景知也知道萧嵘身体愈渐不好,迟早他会倒下,只要在他死之前干掉萧景和,他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 萧景和眸光暗沉,以前他以为他最大的敌人是萧景成,没想到如今成了他最亲的兄长。 “那要耗到什么时候去。”他低声呢喃,除非万不得已,萧景知不会动用私兵和大燕的力量,逼宫谋逆,终究是乱臣贼子所为,称帝之后的麻烦也绝不在少数,更何况那牺牲太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吃亏了。 一个忌惮,一个不会用,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头。 萧景和摆了摆身子,还是先不想他了。 “靳长循那边,你可有什么想法?” 温言看着他,忽然嗤笑了下,“来就来了吧,试探也好,铺路也罢,由他们去。” “大燕五臣,都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大意轻敌了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我还治不了他们了?” 这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样子让萧景和觉得很自豪,他的媳妇果然与众不同。 他想了想说:“你有什么安排就告诉我,我去做就好了,你现在有孕在身,要多多休息,不要太操劳。” 嘴上说着,手又挪了过去给温言揉腰,虽然她月份小,但架不住这个孩子折腾。 “今晚的晚宴要去吗?”萧景和怕她看见他们心情不好。 “去,见见老朋友,也让他们有点紧迫感。” 犹豫半晌,萧景和才道:“慕织,她和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她好像很关心你。” 察觉到温言的身子有片刻的僵硬,萧景和把手放下了。 “关心又怎么样,我以前也觉得她一定不会背叛我,后来还不是和蔺修他们串通好了杀我,现在的怀念算什么,安抚自己内心的愧疚吗?”温言念旧情,可是她更记仇,害她的人,跟她不对付的人,她都不会让他们好过,无论是谁。 温言眼里都是恨意和淡漠,毒酒焚身,那种痛她永远都会记得,该死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晚宴依旧是在含元殿举行的,比起除夕宴来说,布置的更华丽,场面更庄重,萧嵘是卯足了劲展示大国风范,各路人马也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力去准备。 萧嵘还特意备下烧尾宴,本是新官上任招待宾客的宴会,萧嵘却有意将其作为大梁名宴的象征,以此表示对大燕使臣的重视。 鸡鸭鹅猪牛羊兔,鱼虾蟹鳖鹌鹑狸,各式名菜轮番上,一水的荤腥,倒是色香味全,琳琅满目,让人食欲大增,可是苦了温言见不得荤腥,频频作呕。 萧景和坐在男宾席那边,却还一直注意着温言,见她难受着,他催着玄参去御膳房一趟拿些清淡的吃食送过去。 他眼睛都快长在温言身上了,谢禀隔着不远瞧见,脸又拉的老长,恨不得把手中的茶杯丢过去砸他,什么场合了,干点正经事不行吗。 歌舞一直奏着,温言从缝隙间看过去,那三人真是各顾各的,靳长循在跟萧景知说话,宋寞又弄了把新的扇子把玩,慕织则是专心的吃着美食,谁也不耽搁谁。 这倒是像极了当年在大燕的时候。 待乐声停下,萧嵘才和靳长循说起话来,两国邦交,也就那么点东西可说,该了解的事先都了解了个大概,不了解的现在问问也无妨。 萧嵘目光投向慕织,问道:“这位是?” “回大梁陛下,此乃我大燕卫尉,慕织。” 萧嵘颇感惊奇:“女子也能身居高位?” 不是什么偏见歧视,只是这种观念存在的太久一时难以改变,萧嵘知晓大燕有女官的惯例,可是走上高位的人实在太少了,而且慕织看上去很年轻。 慕织直接站起来自己回答:“在我们大燕,女子和男子有相同的权利,大燕有很多女官,连我们大燕的摄政之人也是长公主殿下。” 她从不避讳在谁人面前提起温颜,对于慕织来说,那就是她的骄傲。 温颜心口一滞,从前,慕织也是这样维护她的。 “朕对大燕长公主有所耳闻,听说她当年从叛臣手中收复国朝,更为大燕这些年的安定做出了很大贡献,实在是位了不起的女子。” 慕织特别喜欢听别人夸温颜,所以她现在看萧嵘顺眼了很多。 “那是自然,我们长公主殿下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她比所有的男子都要优秀,她是我们大燕人的骄傲!” 慕织说这话的时候,孩子气太过浓厚,恍惚间,温言觉得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她把慕织救出来的时候,她抬头看着她,说:“姐姐,你真厉害。” “若是有缘,朕倒真想见见这位晋阳长公主。”萧嵘没在意的说,本来大梁大燕接触就不多,除了特别重大的事情,其余一概不知,也自然不知道温颜死了。 此言一出,温言靳长循宋寞慕织的脸色都变了。 “真是遗憾,大梁陛下是没有这个机会了,我们长公主殿下,去年薨逝了。”宋寞摇着扇子说,温颜啊温颜,你还真是死了都让所有人忘不了。 “温云长公主真是天妒红颜。”萧嵘很明显记错了名字。 慕织忍不了,当即一句嚷叫:“我们殿下名唤温颜!请大梁陛下尊重她!” 温颜,温言。 大多数人都看向了温言这边。 坐在温言身边的正是萧景成的王妃,她冷笑了一下,嘲讽道:“还真是同名不同命啊,一个是高贵优秀的摄政长公主,一个是低贱的商户女,老天爷还真是会戏弄人。” 温言懒得理她。 这么多人的注目,靳长循他们自然不会忽略,尤其是慕织,看到温言的时候,眼睛已经挪不开了,隔着这么多人,她还是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好像殿下。 跟温颜有关的事,慕织不懂什么叫冷静。 她迅速起身,踩着桌案越到温言身边,把殿里的人吓了个不轻,萧景和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你干什么!”萧景和吼着,因为慕织已经把温言拉了起来。 慕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带着温言用轻功飞了出去。 众人:“??” 靳长循眉头紧锁,慕织如此表现,到底是因为名字相仿还是其他什么。 宋寞不知不觉都出了汗,他还算理智尚存,起身道:“回陛下,慕织她性格上有些缺陷,比较冲动,面对和长公主殿下有关的事总是有些不冷静,但是她绝对不会伤害旁人,请陛下放心。” “谁信。”萧景和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出了含元殿。 慕织带着温言上了房顶,就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来回翻着看,一点都不像,容貌上,没有一点是相似的,可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你是殿下吗?”慕织有些紧张的问。 温言脑海思绪翻涌,她是真的没想到慕织会如此冲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带她出来了。 “妾不是卫尉口中的殿下,妾乃太子良娣。”温言试图放低姿态。 慕织双手逐渐松开,失落席卷浑身上下,殿下才不会如此低声下气,殿下是最骄傲的,宁死都不会屈服。 温言眉眼间夹杂委屈,努力做出害怕的神态,只有这样才能让慕织不再怀疑。 慕织带着她下去后,便先走一步,等到隔开距离后,手中的鞭子才向后甩了去。 殿下可以挡开她的鞭子的。 温言的第一反应是去挡,但是她不能动。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温言缓缓睁开眼睛,萧景和拿手接住了鞭子,血液从指缝渗出,温言是知晓那东西上有毒的,“你快松开!” “慕卫尉,这是本宫的良娣,你会不会太过分了。”萧景和直视着慕织,先前微弱的好感此刻消失的一干二净,他要在晚来一点,温言的脸就算毁了。 他愤恨的甩开鞭子。 温言上前来看,倒刺都扎进了手里。 “你快把解药拿出来!”她就这么吼了一句,说出口的话后悔也来不及,除了他们几个人,没人知道慕织的鞭子上是有毒的。 慕织怔怔的看着温言,目光从不解到欣慰,眼眶中蓄了泪,她就知道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现在,还不是她们相认的时候。 “请殿下在东宫等臣。” 把解药留下后慕织收了鞭子往回走,她得先去解决掉靳长循和宋寞。 温言站在那里,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就这么轻易的暴露了,对于慕织,她永远都没底气。 她失魂落魄,萧景和也没好到哪里去。 “如果真的藏不住的话,我也会拼尽所有护住你。”他没有说大话,无论任何时候,他废物,他有用,只要可以,他会付出自己拥有的一切去保护身边的人。 他就不信大梁能比大燕差。 也许就是在这个时候萧景和才彻底下定决心要去争那个位子,走上权力之巅,才更有把握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慕织回了含元殿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宋寞见了才安心些许,他问:“怎么样了?” “她根本不是殿下,骗子!我准备抽她一鞭子解气的,被那太子殿下挡了去!”慕织嚷叫了许久,宋寞看她的鞭子上还有血迹,且慕织从来不会撒谎,他也就当这是出乌龙了。 反正慕织一整晚的心情都很不好,靳长循宋寞都在忙着哄她,宴席散了后慕织还不曾消气,一句话也没留提起轻功就跑了。 宋寞和靳长循面面相觑,只能说慕织还是太孩子气了。 “她就是太依赖温颜了,见着个跟她名字一样的人这样冲动,方才那女子怎么可能是温颜,她那么骄傲的人,才不会给人做妾。”宋寞摇了摇头。 他没听靳长循说话,又自顾道:“今日你可是排了一出好戏,萧景知一拨人马不够,自己还得添上一波厉害的,非得让我们这边也死几个人,来更好的帮你争取什么,靳长循,你的心,不对,是李玄舟的心可真黑。” 宋寞拿扇尾戳了戳靳长循胸口的位置,开扇笑着离开。 靳长循看着巍峨皇宫,他大概明白,蔺修让他来做什么了。 所有人都走了,慕织才再次出现在宫门口处,目光幽深,神色晦暗。 她是性格有残缺,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一年多,他们都对殿下闭口不谈,仿佛以前的交好都是假的一样,她不是没怀疑过殿下的死,只是当时所有相关的人都不知所踪,让她无迹可寻。 尤其是蔺修,他从前和殿下那样好,在殿下死后没见他有一点悲伤,慕织怎么可能不怀疑。 好在,殿下回来了,该问的该知道的,她都会弄清楚。 第五十七章 温言曾经幻想过他们知道她还活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震惊或是愤怒,悔恨或是厌恶,唯独没有想过现在的情形。 慕织来了东宫以后一直哭,怎么也停不下来,萧景和最怕人家哭了,他说了两句,慕织不但没听还哭的更厉害,抽空还怼了他一句:“你闭嘴!” 她还有脾气了?萧景和不受这气,差点跟她吵起来:“你讲不讲道理?你害我受伤了我都没找你算帐,现在你在我的地盘上哭,我说你还不行了?” 越想越来气。 温言拉了他一下,示意他忍忍,萧景和又不高兴了:“你怎么不拦她,你又偏心。” 温言:“……” “慕织性格有点问题,你不让她哭好她会乱发脾气,到时候可没现在这么好过,东宫她都能给你拆了。” 慕织对她的依赖性极强,最开始跟在她身边的时候,慕织很多行为都很反常,李玄舟还老说她是傻子,那时候她很弱,但是就那么几句话她记恨了李玄舟好多年,后来功夫好了,很平常的一天,她去掀了李玄舟家,还把人丢到了大街上,两个人就为这事天天吵架。 谁来劝都没用,慕织根本不听,后来闹的太僵,还是温言找了慕织过来谈谈,慕织这才跟李玄舟和解,但也由此染上了坏毛病,温言一说她她就哭,能哭上一整日的那种,有一次靳长循被她烦到了,吼了她一句,慕织追着靳长循打了三天。 听完这些事迹,萧景和沉默了,他没有靳长循那么扛造,还是忍一忍吧。 温言颇为无奈地捶了捶腿,这夜色深深,也不知道慕织要哭到什么时候去。 但是她的表现,大概率上没有让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 慕织哭着哭着喘不上气来,一抽一抽的,看的萧景和可害怕了,生怕这人倒在了东宫,那他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好了!别哭了!要殿下殿下不就在这吗,有事说事哭什么哭,烦死了,你再哭我就把你赶出去,真是够碍眼的。”萧景和真忍不了了。 慕织抽抽嗒嗒的擦了擦眼泪,哭的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温言,说话都连续不断。 “臣就知道,殿下,殿下,一定会会,回来的。”慕织大喘着气,双肩剧烈耸动,真哭的狠了,收不回来。 萧景和暴躁的倒了杯水给她:“喝!” 这会慕织脾气好的很,甚是乖巧的接过杯子。 “哭好了就走人,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现在我已经不是大燕的长公主了,跟你跟靳长循他们也不会再像当初那般,我也不在乎你会不会跟他们说我是谁,但你说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一句话,叫他们把命留好了,我会亲自去取。” 心软可以有,但是温言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跟慕织亲是一回事,扯上仇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问:“真的是靳长循他们合谋害了殿下?” 温言抬眼看她,讥笑开口:“撇得这么干净,难道你就没有参与吗?” 没有慕织的令牌,明华宫朝阳殿蔺修他们是进不去的,凭慕织的本事,令牌也不会丢,不是她自愿给的,哪有那么容易进去。 慕织被她说的愣住,她何时参与过这些事情,“殿下,我真的没有。” “慕织愿以性命发誓,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殿下的事情。”她起身跪在地上,双手托住鞭子置于面前,“昔年殿下将此鞭赐予臣,臣起誓此生效忠殿下,绝无二心,无论何时何地,臣都不会违背誓言,若是殿下心存疑虑,臣愿以死明志。” 誓言说的太诚恳,叫人找不到怀疑的理由。 温言跟萧景和对视一眼,随后问:“但是没有你的令牌,入夜之后明华宫的宫门和朝阳殿的殿门都不会再开,蔺修他们一路畅行无阻,这你怎么解释?” “令牌?”慕织更为迷茫,“这个,臣是真的不知道。” 问了半天也是白问。 温言许久没说话,看向慕织的眼神愈发复杂,她最开始也不相信慕织会参与,但是事实让她没办法不怀疑,现在慕织的每一句也都不像假话,她可以相信她,可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倾心托付。 她起身去翻了放在窗边的小匣子。 “这里面是毒药,你喝了,我就信你。” 慕织没有迟疑的接过,取出塞子就直接往口中倒,萧景和都有些动容。 如果是装出来的,这戏未免也太真太好了。 “慕织的命是殿下给的,殿下想要做什么,臣都会支持。” 温言呼出一口气,但愿这一次,她没有再看错人,即便代价是在可控范围内。 “行了,起来吧。”温言抬手把慕织拉了起来,这会她眼睛都是肿的,回驿馆之后宋寞那里倒还好说,靳长循没那么容易放过。 “今晚你就留在东宫,明日再回去吧。” 慕织有些惊喜,她问:“那我今晚可以和殿下一起睡吗,我还有好多话想和殿下说。”以前在大燕她也经常和温言睡在一起的。 萧景和瞪她:“不行!” 刚来就想抢他的位置,便宜怎么那么好占呢。 他大步走过去把温言拉了过来,也没什么顾忌的就把温言抱住,生怕慕织来抢,“她还有孕在身,你压着她怎么办?” “我不会!”慕织气的跺脚,随即反应过来,惊奇道:“殿下你怀孕了?” “小殿下多大了?”从前慕织就想着日后殿下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带着小殿下出去玩,还可以教他功夫,在大燕没有实现,如今有机会了她自然不会放过。 “快四个月了。”温言小腹已然隆起,关于做母亲这件事她也越来越期待,这个孩子来的虽然不是那么是时候,但是既然有了,她也一定会保护好他。 得知了这个消息,慕织想跟温言一起睡的欲望更强烈了,她摇着温言的胳膊,“殿下,我们这么久没见,我真的很想你。” 萧景和眼睛都在冒绿光,抢他的位置还跟温言撒娇,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也去摇温言的胳膊,“温言~” 尾音拐着好几个弯,听的温言头皮发麻,她拍了拍萧景和的肩膀,“好了好了,你回崇文殿去睡,慕织就在这睡一晚而已,快去。” 萧景和委屈至极,瞥见慕织那得意的眼神和笑容,他怎么就觉得不止一晚呢。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这一晚温言跟慕织压根没睡,两个人越说越兴奋,慕织在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之后,骂了那四个人大半个时辰,怨气冲天的,就差点拿着鞭子去索命了。 不可否认他们对她都很好,可是殿下对他们也很好,背叛的彻底,还要了她的命,慕织没有办法原谅。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说着让人难受,温言给绕过去了。 后来慕织就一直问她这边的事,温言有选择的说,避重就轻,如此慕织还是听的很开心,她接过话茬去,又是说了一大堆,当然,嫌弃萧景和的不在少数。 她还问温言:“我能摸摸小殿下吗?” 当手覆上去的时候,慕织觉得好神奇,一个新的生命正在成长,她想小殿下日后一定会很像殿下的,到时候她一定会对他很好。 抱着这种心态,在后来这孩子越来越像萧景和的时候,慕织就不是那么喜欢他了,还老跟人家抱怨这孩子真不会长,吸收的都是糟粕。 气的萧景和差点跟她打起来。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翌日萧景和过来的时候,便见两个人眼下乌青还精神亢奋,一时也没了话说。 “殿下,臣该回去了,靳长循他们那边,臣会拖住的,臣会为殿下的回归做好准备。” 慕织握着鞭子,面露愧色,“昨日是臣鲁莽,险些伤了殿下。” 萧景和倚在门边冷哼:“你还知道啊。” 就不太明白这两个人怎么这么看不顺眼。 慕织临走前问萧景和要了酒,萧景和眼看着她脸不红气不喘的灌了两三坛,还往自己身上撒了好多。 “还挺机灵的,也不像是傻子啊?”她走后萧景和还在咕哝。 温言无奈的看着他,“再说一遍,慕织是性格有残缺,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很聪明的。” 萧景和悻悻然,他又问温言:“你昨日给她喝的是什么?” “蛊毒啊。”温言答的很自然,“如果慕织真的忠心,什么事都不会有,否则,她一定会死。”不计后果的去相信,温言吃过一次亏,不想再来了。 “你哪来的蛊毒?”萧景和就很好奇,怎么温言这里稀奇古怪的东西那么多。 “阿耶给的。” 果然,神通广大的还是温裕。 萧景和看着温言,一言不发的就去抱她。 “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被最信任的人害了是什么滋味萧景和不是那么的清楚,但他知道一定不好受。 温言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却还忍不住逗他。 “你也放心,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因为凭你的本事,你在背叛我之前就会先被我灭了。” 笑容逐渐凝固。 萧景和气的跳脚,“你又嫌弃我!” 第五十八章 “你去哪里了?”靳长循瞥见慕织身影,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他忍不住蹙眉,本想责备几句,看见她眼眶还泛着红,精神不太好的样子,靳长循只是叹了口气。 “慕织,这是在大梁,你不要任性。”几句话他说的分外无奈。 “怎么,嫌我太闹腾了?是你带我和宋寞来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要看我不顺眼的话,我走就是了。”慕织张嘴就是刺,经过靳长循身边的时候狠狠撞了他下,靳长循恼火又拿她没办法。 见着宋寞出来拉走了慕织,他眼中阴翳的光芒更甚,这丫头当真越来越没规矩了,原先见她可爱,还愿意对她好几分,自打温颜死后她便各种胡闹,若不是宋寞护着她,蔺修不许他对慕织对手,当日温颜死的时候他就把她也带上了。 靳长循比不得蔺修和李玄舟聪明,可他也不是傻子。 慕织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人动手的。 这一次,他要亲自去试探。 一池腥风血雨还未上演,千里之外的宁谧显得格外难得。 巍峨秀丽山水跃然纸上,狼毫挥洒,墨迹斑驳,笔画行云流水,气息沉稳逸然,清俊温和的男子将画卷抬起,仔细观看几番,并无任何不满后才拿到通风处晾着。 “这个时候了还有闲情逸致作画,稳如泰山,不动分毫,不愧是丞相啊。” 李玄舟掐着嗓子开口,他容貌阴柔,眉眼精致,生得红袖相貌,永远都在笑却不会让人察觉到他真正的想法。 蔺修没有理他,继而折返回去收拾桌案,他动作轻柔,进退有度,看着便是温润君子的做派,叫人忍不住侧目。 “蔺修,说话。”李玄舟笑意有了些变化,语调也颇为阴沉。 “你想让我说什么?”蔺修反问,平静淡然的眸子盯着李玄舟,他的不客气也并没有让他生气。 “你跟萧景知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我不管,你想借着大燕的力量去帮他,我也可以不管,但是你让靳长循南下,除了帮他,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李玄舟不跟蔺修绕弯子,他早就知道那两个人之间存在某种交易,只要不损害到他的利益,他可当作不知道,原先沉寂了那么久,这一次蔺修一口气派了三个人去大梁,他居心何在。 “出使大梁,怎么都应该是我去,你让慕织和宋寞去,我真是不得不怀疑你的用意啊。” 蔺修洗笔的动作未曾停滞,他淡然开口:“李玄舟,你管的太多了。” 生气了?他更觉得奇怪。 “加上宋寞也就罢了,你肯让慕织走,我怎么就觉得,跟温颜有关系呢?”他们六个人同生共死过,谁都了解彼此,无非程度高低,李玄舟很清楚温颜在的地方慕织一定在,那样一个人,怎么死了都不让人安心。 蔺修终是正经的对上了他,说:“她都死了多久了,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希望真的是我胡思乱想了,蔺修,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后悔了,心软了,请你记住,杀了她的主谋,是你。” 李玄舟笑容邪魅,当年是他挑拨在先,可要是蔺修真的那么忠心,何谈背叛呢。 离开了丞相府,李玄舟才叫了自己的人来。 “传信给靳长循,优柔寡断最会误事,宁可错杀也不要放过。” 宋寞是当日四个人里面最为动摇的一个,温颜喝下毒酒之时他是有上去拦的,只是被靳长循制住,他跟温颜跟的最久,那些感情不是骗人的,慕织则更不必说,要是温颜真的还活着,还在大梁,这两个人去,等于是给她上了一道保命符。 李玄舟不信鬼神,可是温颜他太不放心了,他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到最后,他坐在马车上对着丞相府的匾额讥笑了下。 “蔺修,果真还是舍不下旧情人啊。” 慕织这几日都趁夜里往东宫跑,什么皇宫侍卫禁军,连她的影子都抓不住,她来皇宫跟来自己家一样,萧景和就觉得很奇怪:“你天天这样跑,不会被靳长循和宋寞他们两个发现吗?” “我以前也经常夜里跑出去,他们找不到我,早就习惯了。” 萧景和看她看的眼睛直冒火,说好的就一晚,这几晚温言都是和她一起睡的,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 “唉,你不能自己睡吗?”萧景和把慕织拦在殿外,他自己横在大门口处,就是不让她进。 慕织咬牙绕了几圈,手中鞭子蠢蠢欲动。 最后还是温言出面解决了一切,耐心哄着萧景和回了崇文殿去。 “殿下,他配不上你。”准备回来拿东西的萧景和只听到了这么一句。 那一刻铺天盖地的失落和自卑袭来,自己清楚明确的知道和被旁人血淋淋的呈现是不一样的,他终于知道了落荒而逃是什么意思。 什么都顾不上,只想赶快逃离。 延嘉殿里,慕织还在要死不活的开口说:“要武功没武功,要才学没才学,处处还要殿下你帮衬着他,他连丞相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她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将蔺修给搬了出来做对比。 那些年大家都在一起,若有若无的心绪情意总能有所察觉,他们都知道蔺修对温颜有意,只可惜温颜一心扑在救国大业上,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一等就是那么多年,最后彻底崩了。 温言暂且没有理会她的后一句,她盯着慕织,很郑重的开口。 “在你们眼里,我作为大燕的长公主,处处都做的很好,所以你们觉得他配不上我,那你知不知道,我作为一个普通的商户女,在很多大梁人的心中,是不配入东宫做良娣的。” 慕织急了:“谁敢看不起殿下,我杀了他!” “不要打岔。”温言无奈道。 “不管旁人怎么想,萧景和他从来都没有因为我的身份看不起我过,哪怕最初身份悬殊,他也是用一直平等的姿态在跟我相处,他让我觉得被尊重了,所以在这一点上,他很好。” “其次,你觉得他很差劲,什么都不好,还需要我一个女子去谋划帮衬,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最开始的他是什么样子的,那个时候他才是真的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我和他在一起快一年了,他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他天资不好,可是他是真的有在用功,比起从前来说他进步了很多,他愿意听我的话,去改变自己。” “你说他不如蔺修,若是从才学智谋上来看,不要说十中之一,百中之一他都比不上,可是论正直,论赤诚,下辈子蔺修都比不过他。天皇贵胄却愿意深入体验百姓疾苦,哪怕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也不想看见不公平的事情发生,铲除奸邪,救下忠义耿直之臣,我们没有的良善,他有。” 温言像曾经萧景和维护她一样,不想让任何人去误解,希望他的好被更多的人看见。 “他足够的尊重我,关心我,他是真的有在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虽然他进步很慢,但是对于我来说,他真的很好,所以我并没有觉得他配不上我。” 慕织被她说的愣怔了许久,她问:“殿下,是很喜欢他吗?”要不然怎么会这样为他说话。 “是。” 慕织有些泄气,她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温言。 “想说什么?”温言问。 “殿下,我错了,我不该提起蔺修,也不该那样说太子殿下。”慕织有点怕温言会生气,以前她生气的时候可吓人了,除了蔺修谁也不敢近前。 她这可怜的模样叫温言有气也消了大半,慕织的性子也是她惯出来的。 “好了,不生气,天色已晚,收拾收拾歇下吧。” 看到慕织睡熟了之后温言才小幅度动作着起来,这几日身子好受了些,也没像最开始的时候老是犯困,张太医每次来把脉的时候都说她这胎稳得很,不会出什么岔子。 她到崇文殿外面的时候,灯火通明,殿门大敞,就萧景和那点底子,什么时候来的走的她和慕织还能不清楚吗。 萧景和确实很难过,想喝酒又怕明日熏着了温言,想看书那字只过眼睛不过脑子,想练武提起剑就要砍人,他就躺在榻上,二郎腿翘的老高,三会两会的换姿势,烦躁的不行。 温言掀开床幔,给挂好了之后才坐在一边,萧景和见她来了,身子一滚把头埋在被窝里。 “你怎么来了。”声音闷的厉害。 是打算把自己闷死?温言把被子扯着,萧景和还不撒手。 “你放不放?”熟悉的腔调。 萧景和缓缓松开了手。 眼睛红红,鼻子红红,脸蛋红红,萧景和整张脸都跟上了胭脂一般,温言看的莫名愉悦,她往里去了些,问:“你跑什么?” “谁跑了?”萧景和梗着脖子答,气势一定不能输。 “听到了就承认,害怕我笑话你?”温言尾音上挑,她也混的愈发不正经了。 萧景和默然。 “慕织她就是嘴快,没有什么坏心思的,我都同她说好了,以后她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不要难过了。” 被她一说,萧景和反而更难受,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说:“那你哄哄我。” 又要哄,温言拧眉:“你怎么这么娇气呢?” “你也嫌弃我。”萧景和再次翻过身去,开始黯然神伤。 温言:“……” 戏还挺多的。 温言把他身子转过来,俯下身去亲了他下,“行了吧。” 萧景和好像好在回味些什么,他道:“再来一下。” 得寸进尺就是这么用的。 温言照做着,最后双手捧住萧景和的脸,笑问:“还气吗?” “应该不了。”所以太子殿下还是非常好哄的。 这一晚温言陪着萧景和歇在延嘉殿里,萧景和一直侧躺着看她,他在想一个问题,他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福才会让温言来到自己身边呢。 话说本来慕织都真心悔过想来跟萧景和道歉的,结果温言半夜丢下她跑了,她自动归结为是萧景和把她的殿下勾走了。 是以她走的时候依旧没给萧景和好脸色。 这梁子彻底过不去了。 第五十九章 靳长循那一行人在大梁可谓是备受关注,萧嵘对他们礼遇有加,毕竟当世强国大国,也只有大梁和大燕,他们数年无所联系,相安无事,自然也不会过多贪求而致战火纷飞。至于朝臣那边,风不停的吹,他们也在不停的倒,一会萧景和一会萧景知,倒是完完全全把萧景成给排除在外了。 估摸着也是察觉到了萧嵘的不喜,袁皇后和萧景成近来安分许多,也不闹什么了,连带着袁氏都消沉下去,如今世家之中风头最盛的当属谢氏和萧氏。 一个辅佐太子,一个辅佐楚王,分庭抗礼,寸土不让。 今天的朝会依旧没有什么太过重要的事情,朝会一散,萧景和就往宫外走,之前温裕和李氏进宫的时候给温言带了些酸梅果子,温言吃过后很是喜欢,这两日馋的厉害,萧景和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打算亲自出宫多买些回来。 路上他被萧景成给拦了下来。 有段时间没好好打照面,萧景和倒发觉这小子颓废了不少,他语气不善,“干什么?” 萧景成死死盯着他,萧景和还以为他又要闹事,他没工夫搭理,眼皮子一抬就准备绕开走了。 “我来找你帮个忙。”身后人的语气中充满不甘心。 萧景和回头,颇为怪异的看着他,稀奇了,这小孽障还能找他帮忙。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你去跟阿耶说说,让他去看看阿娘,不要再冷落她了。” 从敬昭那件事之后,萧嵘便一直没有给皇后好脸色,之前的两次宫宴他压根没和皇后说话,这些时日也未曾踏入清宁殿半步,皇后原以为这只是一时的,过些时日总会好起来,结果却是谢贵妃仍旧盛宠不衰,萧嵘又挑了几个新人封了婕妤昭仪,根本不管她。 萧景成几次去宫里,袁皇后都是满面愁容,说话也一直掉眼泪,作为儿子,萧景成自然看过不眼,可他现在根本没什么机会见到萧嵘,他从前那般作风也没讨到什么好,现在哪还有人能说什么话。 这绕了一大圈子,萧景成万分悲哀的发现现在他能找的,而且能在萧嵘那里说上话的,只有萧景和了。 一时之间,萧景和内心发涩,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好过,可以放下脸面来找一直不喜欢的人帮忙,怎么他忽然就很羡慕萧景成呢。 “我们两个一直都不对付,我帮你有什么好处啊?” 萧景成气息不稳,早知道会被这废物羞辱,但是为了阿娘,他就忍了。 “我跟你道歉,以后也不会跟你对着干了。” 斗了这么多年,萧景和知道他到底多要面子,今日能说出这样的话,对于他而言,的确牺牲够多了。 “得了,我不稀罕。”萧景和挪开目光,双手负后,有些不自然的说:“我知道了,今日我还有事,明日去甘露殿我会跟陛下说的,你赶紧走。” 萧景成微楞,还以为萧景和肯定会刁难他的,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你没骗我?” “你再废话我真就不帮忙了!” 萧景成垂下脑袋,微乎其微的说了声:“多谢。” 他刚转身准备离开,萧景知又来了。 今日是什么大日子,一个两个三个都碰上了。 萧景知官服穿戴整齐,眉宇间似是有几分倦意,他望向萧景和,道:“有些事要和你说,一同走走吧。” 莫名的怪异,但是萧景和说不出来哪怪,他留了个心眼,把萧景成拽了过来。 萧景成:“……” 还没来得及走的大臣见到这一幕都觉得眼睛花了,如此不对付的三个人竟然能相安无事并排走着,真是稀奇了。 萧景和走在最中间,说事有事跟他讲,萧景知说了一大堆他们小时候的事情,确实勾起了那些美好的回忆,但是萧景和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好端端的跟他叙什么旧。 跟温言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他这警惕性也上去了不少。 怪异的氛围连萧景成都察觉出来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感情非常好,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到了如今的地步,景和,你一定要跟我争吗?” 萧景成听的一个白眼翻过去,这说的什么话,都是皇子,凭什么不能争,难道就因为你是兄长我就不能跟你争,那历朝历代选皇帝也太简单了。 “三哥,生在这个地方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我不是想和你争,但是为了保护我身边的人,我只能前进。”谁也无法保证最后的结局,既然仇已经结下了,萧景和不敢保证最后赢的人是萧景知的话,温言他们还能不能活下去,但如果是他赢,他可以让萧景知活下去。 萧景知笑着摇了摇头,孩子就是孩子,把世界想的太过单纯美好了。 “好了,不说这个话题了,继续走走吧。” 萧景知走出去没两步,他身子彻底僵住,有什么东西抵在他的腰间。 收回刚才的话,萧景和不是孩子了,他长大了,敢拿匕首对着他了。 “为什么拖住我?” “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萧景和压根不信,“我们也是相识多年,你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做无意义的事,你告诉我,是不是跟温言有关。” 对面长久沉默,萧景和怒火从心头涌起,他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萧景和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连忙往宫外赶,萧景知和靳长循是一伙的,他进宫拖住他,靳长循进不了,只能把温言往宫外引了。 留在原地的萧景知还想去追,萧景成笑嘻嘻的把人拦住了,“三哥,我们也可以叙叙旧的。”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不傻,这种时候还是不能让萧景知坏事的。 萧景和帮了他一次,他就算还回去了。 萧景知目光复杂,失望吗,可是他是来救他的。 李玄舟的信送到了靳长循手上,他来了楚王府,当机立断,“本来我还想着怎么办的,他倒是替我下定了决心,都杀了也就免除后患了。” 都杀,萧景知望向他,眼神锋利,“明日我会拖住萧景和,她,你随便处置。” “楚王殿下,你也心软了?那是要跟你抢皇位的人啊。” 萧景知把书信烧掉,眼皮耷拉着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弟弟,就算他跟我争跟我抢,我没有打算让他有个好下场,可是自始至终,我并不想要他的命。” 靳长循嗤之以鼻,蔺修如此,萧景知也是如此,这两个人还真是出奇的相似。 “成大事者,只能心足够的狠,你一定要给自己留下麻烦吗?” 萧景知反唇相讥:“你们动手杀了公主,也没见麻烦少到哪里去。” 最后意见统一,他拖住萧景和,而靳长循利用慕织引出温言,一举杀之。 不管她是不是温颜,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都不能放过。 收到那封带有慕织印章的信件,温言没忍住冷笑了下。 靳长循算不得聪明,无非是心够狠,李玄舟和他倒是相似,若是李玄舟在此,同样会杀了她,但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 慕织写信是会按下印章,可是他忘了慕织是有两个的,写给她的信慕织要么会用特定的那一个,要么不用。 这封信的字迹的确是慕织的,但是印章不对,估计是靳长循哄着她写下意味不明的信件,只要有个地址她就会去。 “还真是有点想念那两个人了。”李玄舟和蔺修才配称得上是对手啊。 温言把信烧掉后,重新写了一封给慕织送过去,她随意收拾了一番就带着四玉出宫了,坐上了马车,温言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阴森。 他自己不要命的话,她也不必给他留了。 温言出门还带了一样东西,当日她离开江宁时,温裕给她的重华令。 地方定在了明安寺,位于近郊,香火不错,风景更不错,那后山上的悬崖峭壁也算奇景,蜿蜒山水,秀美风光,让温言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 死在这样的地方,靳长循也算赚了。 她只带了四个人出来,从寺庙门前到后山,身边竟然只剩下一个墨玉了,一个被人群冲散,一个去买东西,还有一个半路失踪,巧合总是来的让人唏嘘。 温言素手抚过鬓间,四周悉悉索索的动静想忽略也有点难。 她眉眼低垂,看了看微微隆起的肚子,真是可惜了,若非有孕在身,一会她就能亲手杀了靳长循。 温言又往前走了几步,愈发靠近悬崖边上,她迎风说道:“既然来了,也不用藏了。” 话音落下,黑衣刺客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晃竟是有几十人之众,这些人温言倒是知道来路,靳长循跟那些江湖人士从来没断过联系,他从前在的刺客组织在后来也彻底收为己用,这些人就出自于那里。 方才消失的青玉三人此刻又都神奇的出现了,皆是手持宝剑,威风凛凛。 温言站在最边缘处,从怀中拿出重华令。 阿耶说过,遇到危险的时候要把这东西拿出来,一年多了,她也很想知道,温家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 朝着那上面的凸起按下去,有什么东西迸溅出来,最后枫叶图腾盘旋碧空,几乎是发出的瞬间,便有八人从天而降,弯刀劲装,玄铁面具。 温言感叹的同时,整个大梁也陷入了惊愕之中。 第六十章 彼时萧元清和谢禀都在甘露殿,萧嵘有些事情交代给了他们,二人事后一同出来,恰巧便是那枫叶图腾映在空中。 谢禀拧眉低喃:“太原温氏?”这几个字落入萧元清耳中,他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温氏自百年前退隐,早已化作寻常人,怎么温氏的家主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谢禀同他对视着,二人不约而同有了危机感,倘若温氏出山,他们这些个世家还真就没什么争头了。 昔年士族繁盛在于大魏,只是随着时间的消磨,一个个士族最终走向了衰微。王谢桓庾四大士族,王谢衰败,如今的血脉只能说是当年旁支中的旁支,即便如今仍旧存在,比起那时候也差得远,桓氏三百年前就举族尽灭,如今的龙亢桓氏算是重新兴起,但和那时候扯不上任何干系,而庾氏则是彻底消失在历史洪流中,寻不到踪迹了。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太原温氏,温氏于大楚发声,于大魏中兴,几百年都不曾灭亡,后来是厌倦尘世,于风头最盛的时候选择退隐,温氏的实力和底蕴,绝非现在的世家可比。 “倘若温氏再兴,长安又要热闹一阵子了。” 温言倒是没有想到,温家的人会有如此功力,那八人同刺客搅在一起,双方人数悬殊,竟也没显出颓势。 她摩挲着手中令牌,眉眼舒展,又要感谢温裕夫妇了。 也就是分神的片刻,飞刀从密林中划出,直冲着温言来,她反身躲开,锐利的目光转过去。 靳长循的飞刀,她都忘了靳长循可是刺客出身,背后伤人不知道有多熟练。 “靳大将军的脾性倒是和从前一样。” 林中之人握紧了拳头,倘若这一次不能杀了她,日后的麻烦会更多,她也知道了是他安排了今日之事,躲是躲不开了。 靳长循抽出悬在腰间的长剑。 真正走了出来,他们才算是彻底对上。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既然你跟她扯上了关系,又太让人不放心,你只能死。”靳长循冷冷开口,不等温言回答,他便直接冲了上去。 他以为温言会躲,结果她只是浅笑着站在原地。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 他听到她说:“靳长循,你上当了。” 她话音落下,长鞭凌空,呼呼作响,若不是靳长循躲得快,如今已血溅当场了。 慕织一袭青衫,形容冷肃,她站在温言前面,手中的鞭子对准了靳长循。 “你怎么会在这!”靳长循目眦欲裂,他明明安排宋寞把慕织引开了的。 说罢他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两个人:“你们算计我?” “这话可就不对了,”温言笑着上前半步,“今日的主谋是大将军你啊,怎么能说是我们算计你呢?也要感谢大将军的信,给我挑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这样算起来,造成如今之局面的,是大将军你自己。” 慕织淡然望向靳长循,道:“靳长循,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 靳长循打算让她引出温言,故意跟她说那信是写给别人的,可是温言一早就交代过了,信件是最不可靠的,她们二人之间绝对不会用信件来往,无非是她顺水推舟,把靳长循推进他自己挖的坑里。 温言愈发觉得好笑,怎么以前她就没发现靳长循这么蠢呢。 “但凡这次来的人是李玄舟或是蔺修,我都不会如此舒心,多谢你,先给了我一个报仇的机会。” 报仇?靳长循脑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你,你真的是?” “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一直没敢往这上面靠,借尸还魂,好一出大戏。 “慕织,动手。” 靳长循对上慕织,毫无胜算。 不过几十招功夫,他便被慕织的鞭子捆住,拉近了距离,他能清楚看见慕织眼里的恨意,“我和殿下原来那么相信你们,你们为什么会背叛?靳长循,你真的罪该万死!” 最后动手的人是墨玉,她拿剑割破了靳长循的喉咙,血液喷洒着,落到了慕织的脸上,温言的心里。 那一瞬间,两个人眼眶中都闪过泪意。 “殿下,臣会一直在您身边,帮助你荡平内忧外患,誓死效忠。” “慕织,今日有灯会,我带你出去玩吧。” “殿下,臣会守好你辛苦得来的太平盛世,终有一日,我们一定会被万世称颂。” “慕织,你不要胡闹,乖一点。” 曾经的一切又都在眼前浮现,他们曾经把酒言欢,把后背交给对方,一路同行走到最后,也曾经付出最真挚的情意,惺惺相惜把彼此当作家人,如何会一步步走到这般田地。 温言微微昂起头颅,没让眼泪落下来,她长吁出一口气,抬手从靳长循面上划过,那双睁大的眼睛终究是阖上了。 “我们两清了。” 温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靳长循推下悬崖,毁尸灭迹。 萧景和赶来的时候温言已经出了明安寺的门,他匆匆而来,还在大喘着气,把温言浑身上下看了个遍,没见着伤口才放下心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温言没想让萧景和参与进来,信她烧了,论时候也是刚散朝不久。 萧景和先是把萧景知那事说了,然后才道:“我看到天上的图腾,感觉会是在这边,所以就赶紧过来了。” “靳长循呢?” 温言答:“死了。” 没有其他的想法,萧景和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这么弱。 不是说是大燕战无不胜的骠骑大将军吗,才来了大梁就被灭了。 他的表情出卖了他的想法,温言还是很耐心的解释了一下,“我和慕织联手给他下了个套,他布的局被我们拆了,本来明安寺上下都是他的人的,我故意让青玉她们按照他所想走散,顺便处理掉了那些人,让他没办法给宋寞报信,今日最大的功臣当数慕织,世间除了她也没人能轻易拿下靳长循。” 所以不是靳长循太弱,而是温言和慕织太强,一个谋算,一个武力,配合无间。 到了现在萧景和已经很难产生我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自卑心理了,他如今看的清楚明白,反正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温言去,他就老老实实的当个花瓶,负责貌美如花,顺便解决一些她懒得去做的杂事就好了。 两人一道回了东宫去,危机解除,什么困扰都没了,萧景知和宋寞那边才叫鸡飞狗跳。 大燕使臣不见了,萧嵘听到这消息脸都绿了,好好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这是闹什么? 宋寞两天没有见到靳长循的人影,派了所有人去找,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和慕织也出去找过几次,那日慕织甩开他让他心存疑虑,可看她同样也是焦急万分,宋寞才打消怀疑。 慕织应该不会骗他的。 唯独就是萧景知知道,靳长循怕是凶多吉少了,而那凶手自是温言无疑,只是他如今在犹豫,这件事到底要不要告诉蔺修,这几次的信件中,虽然迹象很淡,但他还是感觉,蔺修变了。 一直让他静观其变,如今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奔走倒戈,还怎么静的下去,他竟是不如李玄舟杀伐果断了。 烦躁席卷全身,萧景知把案上的东西砸了个干净。 唯一让他顺心的就是靳长循带来了蔺修给他的令牌,那些兵马被他藏着掖着,他却不能拿出来用,如今得了能够调兵遣将的东西,也算扳回一局。 靳长循这次又带了不少人来,总归他还没有输。 萧景知坐在椅子上,气息不稳,他拿笔在宣纸上勾画着,一片枫叶逐渐成形。 若是有温氏襄助,胜算便可翻番了。 听了下人的回禀,李玄舟的脸色简直阴沉的不像话,他手中盘着夜明珠,阴鸷气息浓郁沉闷。 “靳长循这个废物。”他是让他去杀人,他倒好,自己死在了人家手中。 什么失踪,凭他的本事如何才能落败,李玄舟想不出除了慕织以外还能杀了他的人。 “去丞相府。” 蔺修端坐在水溪边,修长手指夹起棋子置于玉盘上,外人看着只觉他沉稳异常,温和从容,可蔺修自己心里明白,他静不下来了,这盘棋下的烂透了。 李玄舟本来还是忍着怒火的,蔺修这做派看的他更烦。 “靳长循死了,你还有闲工夫下棋?” “是失踪,不是死。”蔺修轻声说。 “你还信这种鬼话!” 李玄舟心中的不安一点点被放大,他从温颜手下出来,他知道她有多少本事。 “你让慕织跟宋寞回来,我要亲自去大梁。”李玄舟没有在同蔺修商量,靠人不如靠己,除了他和蔺修,没人是温颜的对手,这一次不管如何他都要杀了那个人,就算不是她,跟她扯上一点关系都不行。 蔺修不容易发怒,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他抬头看着李玄舟,平静安然的一双眼,却让人倍感威压,“我看你是有病,五臣去四,你让大梁怎么想,你和靳长循到底在琢磨什么,她已经死了,一年多了,还要揪住不放吗?” “当然不放!”李玄舟吼着,“蔺修你自己心里明白,如果她真的还活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我们辛苦得来的一切最后都会化为乌有,你也看到了,靳长循没了,他才去了多久啊?除了温颜谁有这样的本事,我们这些人的实力,风格,她是最清楚的。” “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这一次我一定要去,你趁早把慕织叫回来,我不希望我的大梁之行有太多的阻碍,你看着办吧。” 他走了好一会,蔺修才抬手掀翻了棋盘,玉石棋子落在地上,劈里啪啦,噪的人心烦。 蔺修没有说什么,他忽然有点后悔了。 要是一切都没发生的话,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像当初那样,并肩同行,生死相随。 真是怀念当初六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蔺修苦笑了下,后悔,是这世上最没有意义的事。 第六十一章 太原温氏的突然兴起,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便是从枫叶图腾出现的那一日,长安涌现无数店铺,匾额右角都会有一小块枫叶,昭示这是温家的产业,银楼粮铺,珠宝华服,酒楼食肆,各种类别都有,可是看呆了一众百姓。 当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温裕之手的时候,萧景和一整日都没吃下饭去。 “唉,为什么我不是温兄的的儿子呢。”他今日第十八次感叹。 温言喝着粥,说道:“行了,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不就是那点家产吗,至于哀怨成这个样子。”人家都在关注温氏背后的底蕴,萧景和倒好,满眼都是温家的财力,一个太子殿下,太爱财了吧。 温裕之前又进了一次宫,跟温言细谈了一番,她感叹于温氏的底蕴,也不由得佩服自己的运气,借尸还魂也找了个好人家。 今年在给原先的温言烧纸的时候,她把温裕送给她的几样小玩意烧了,她并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的,寒丘一直避开这个话题,只说她的福运还没到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温言不太明白。 自靳长循死后,宋寞跟慕织在大梁便有些力不从心,他二人都不擅长交际,跟萧嵘还有外交官都说不了两句话,双方都不太愉快了,好在最后他们收到了蔺修的信。 入夜之后慕织又来了东宫。 “殿下,蔺修叫我和宋寞回去,这一次,李玄舟亲自来了。” 萧景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些人真是不死不休,一个个的换着来,有意思吗? 温言存了几分隐忧,她情愿来的人是蔺修,李玄舟这个人太不择手段,太会拿捏别人的软肋,如今她身边重要的人太多,只怕李玄舟不会轻易放过。 但是躲避也没有用,她手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浅声说:“既然如此,你和宋寞就先回去,不要让蔺修看出破绽,以免有危险。” 蔺修心太细,慕织骗得了宋寞,不一定骗得了蔺修。 慕织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郑重的点点头,“殿下放下,臣一定会安置好大燕的一切,等着殿下安然无恙归来。” 听闻此言萧景和就有些落寞了,温言终究要离开,他不太确定她会不会回来。 细微的感情变化温言捕捉的很快,她叫慕织先去殿内休息,她拉着萧景和出去走了走。 外头风有些大,萧景和叫茵陈给她拿了件披风来。 “怕我不回来了?”温言偏头问他。 萧景和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温言并不想骗他,她抱着萧景和的胳膊,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我一直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来需要承担的责任,生在皇室,权势地位荣耀都有了,得到的很多,需要付出的也很多,我承担了做公主的责任,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即便最后未得善终,我依然肩负着很多东西。” “萧景和,”她叫他的名字。 “我在听。” “我希望我能留下来,和你在一起,我们会一直好下去,有阿耶阿娘,有孩儿,还有很多的朋友,说句实在话,我在这里得到的温情比在大燕多,我在这里活的比在大燕轻松自由。” “可是我始终有自己不能抛弃的责任,我是个记仇的人,我也不能放下从前的仇恨,如果任务完成了,我会回到大燕,重新成为温颜,去报仇,去重新任用贤能之士,让大燕基业更稳。” “我也不知道这要多久,但我想说,我一定会回来,不管什么时候。” “所以到时候,请你等等我。” 不计后果,不问时间的去等待,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隔了好久,对面人才小声说了句,“那,那我等你一年。” “不够。” “两年。” “不够。” “那,那三年?”萧景和要疯了,“真的不能再多了!” 媳妇要跑,还是三年,他未免活的也太煎熬了,一想到温言离开后,他抱着孩子独守空房的场面,他就胸闷气短到想要晕过去。 温言笑着说:“那我要是超过三年了,你就不等了?” 嚣张的气焰灭了个一干二净,萧景和哭丧着脸,“等。” 其实不管多少年他都会等的,这辈子也就是温言了,大不了他以后跑去大燕找温言,把朝中事都丢给谢禀他们。 把话说开了,萧景和虽然难受,也不像之前那么郁闷了,只是晚上慕织又要跟温言睡,他就不能忍了。 “你趁早给我让开,这是我媳妇,凭什么让给你啊!你跟个土匪头子似的,天天来东宫抢人,我警告你,我也是有脾气有底线的人!” 慕织气的咬牙切齿,手中的鞭子已经收不住了。 瞧她蠢蠢欲动,萧景和虽然怕,这次还是带了骨气出来的,“怎怎么着,这是我的地盘,你还准备打我?” 说着说着他就往温言背后躲,狠话可以说,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殿下!你看他!”慕织一跺脚,愁眉苦脸的望向温言,“臣马上就要走了,这是最后一个陪殿下的晚上了~” 萧景和:“……” 又撒娇,卑鄙无耻,用他的套路。 没办法,温言太吃她这一套,当她看向萧景和的时候,他什么都明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走就是了。” 那离去的背影,孤傲而又哀怨。 两个姑娘晚上躺在榻上又商量了好些事情,温言提前跟慕织嘱咐了,“你回去之后寻个机会,把我的尸身挖出来吧。” 慕织都要哭了,“殿下,我不敢。” 这是大罪啊。 “我到时候回去,自然还是用那具身子,你不把我挖出来,难道要让我在棺材里再被憋死吗?”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 慕织沉默了好一会,她侧过身子,把手覆在温言肚皮上。 “真是遗憾,不能看着小殿下出生了。” 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她应该是没有机会再来大梁了,到时候一切都得靠温言自己。 才重逢不久,马上又要分离,慕织心思敏感,她对温言的依赖性太强,就没忍住一直掉眼泪,温言也哄了她好些时候。 这边温情脉脉,萧景和在崇文殿气的要呕血,玄参在一边伺候着,几次偷偷打量他,那脸色一会比一会差。 慕织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所以玄参根本不明白萧景和是受了什么气。 眼看着萧景和大晚上的出去练武,玄参眼巴巴的靠在门边,感叹了一句:“这主子的心思,我真是摸不透啊。” 今晚有多怄气,第二日送走大燕使臣的时候萧景和就有多高兴。 谢禀看他喜上眉梢的模样,不解到了极点,这太子殿下最近抽风抽的厉害,看来是他布置的功课太少了,得加。 萧景和跟慕织的眼神在空中碰撞着,带着外人不为所知的火星子。 眼看着他们离去,萧景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终于没人和他抢媳妇了。 长安城最终又恢复了安宁,除了温氏愈渐冒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大事。 安逸传到了四面八方,所有人的生活还在照常进行着,温言在东宫好好的养着胎,每日看看书下下棋,听萧景和跟她讲些有意思的事或者朝堂争论,如今谢禀和方亭远都站在了萧景和这一边,他的路走的很顺,萧嵘也是多有看重,若是再有兵权,真的能算是和萧景知分庭抗礼了。 这场争斗到最后竟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余皇子差些好运,差些能力,终究是被甩在了后面。 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萧景成,萧景和后来跟萧嵘提了那事,萧嵘还算良心发现,去看了袁皇后,哪怕次数不多,也够她振作一些了,其实说她坏倒也不至于,就是嘴上跟人过不去,话太多了,这么些年她也没真正动手害过谁,经此一役,她还是觉得牢牢抓住萧嵘更靠谱。 萧景成看到母亲的变化也开心了很多,他是个聪明人,也能看清如今的局势,萧景知太强,萧景和身边支持的人太多,已经没他什么事了,人要有自知之明,就算他不当皇帝,依靠着袁氏,以后也不会过的太差。 所以,他懒得争了,每日就过好自己的逍遥日子,戾气消散了不少,经常出府去玩一玩,竟然还和方青墨搭上了线,那是个顶会玩的主,一起走了几次,两个人倒是愈发亲近,最神奇的是有一次三个人一同出去了,真乃奇观。 曾经看不顺眼了那么多年,就只是因为一件小事,关系缓和了那么多。 萧景成跟萧景和走的近了,觉得他真的没有自己原本想象的那么不堪,他这几次还在萧嵘那里帮他说了好话,衬托得萧景成原来真是太罪恶了。 “五哥,”寻了一个时机,他叫了这辈子都没叫过的昵称,“对不起。” 他小时候跟萧景和一直打架,还老说他没娘,现在良心发现了,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他。 萧景和这人不拧巴,别人要是肯低头,他也绝对会给台阶下,“行了,原谅你了。” 太好说话了。 要说他为什么肯帮萧景成,原因很简单,他小时候没有得到太多的母子情份,既然他没有,那就让萧景成那边多一点吧,看在他是个孝子的份上,往昔的恩怨就消了吧。 人总得向前看的。 长安城中风平浪静,也有人向着这宁静之处来。 阳春三月,春和景明,苏林轩便是在日光明媚和煦的日子里来到长安。 温言和萧景和见到了他,也见到了他身边的那个姑娘。 眉眼温和,从容雅致,面容精致的不像话,笑容格外有吸引力,她身上温润的气息让人太想亲近,而那熟悉之感令温言愣怔许久,不该还在的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妾颜若,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良娣。“ 第六十二章 温言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若论亏欠,她觉得这辈子都是欠颜若的。 甚至顾不上和苏林轩寒暄,温言草草说了几句,丢下萧景和同苏林轩交谈,她把颜若拉入了房中。 喉头发涩,看着颜若,温言有万语千言却说不出来。 她向颜若行了大燕长公主的最高礼仪,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再覆于地面,额头覆上,在此之前,除了她阿耶,没人受过这礼,可是温言觉得,这是她应该做的,她欠颜若一条命。 颜若被她吓到了,连忙把人搀扶起来,“殿下快些起来,妾受不起这礼!” 温言握住她的手,有些激动,“你当然受的起。” 她占了她的身子复生,享受了她父母的宠爱,获得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她永远都欠她的。 “你,你怎么会来长安?”温言气息不稳的问她,相比于这个问题,颜若明白她其实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着,还换了副模样。 颜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倒在了江宁栖霞山上,睡了好几个月,醒来成了没有身份,没有归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名字的颜若,她面对的是全新的相貌和自我。 和颜若一同出现的是一个包裹,里面有衣服有银钱,还有一封信。 她复生的代价就是,永远不再做温言,只做颜若。 温言抿了抿干涩的唇,头一回觉得自己罪不可赦,“是我对不住你。” “没有对不住,说起来,妾应该谢谢殿下,帮妾照顾着阿耶阿娘。” 颜若真的怪过她,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成了别人的,可日子久了,她想的愈发清楚,是生是死都是她的命数,她本该命丧栖霞山,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都和她无关了,温言的到来只能说是缘分和天命。 “妾并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妾的复生同样荒谬而又匪夷所思,只是妾觉得,这是天命对妾的补偿。”更确切的说,颜若觉得那是在她命尽之时将身体给了温言的补偿。 颜若后退半步,朝着温言微曲了身子,她微蹙双眉道:“妾此来长安,绝对没有任何破坏如今的安宁的意思,只是,妾要同林轩哥哥成亲了,这一次,是来给温老爷和李夫人送请柬的。” 有些可悲,她只能叫自己的父母温老爷,李夫人。 连温言听着都觉得心酸。 “他们还是你的父母,即便不能相认,认作干女儿也是可以的。” 颜若淡淡的摇头,“我既已复生,便要为此付出代价,永远不再做温言,现在只有你了,无论是大燕的长公主殿下还是温裕的女儿,都是你,也请你,以这个身份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这是死去的温言对活过来的温颜说的话。 那年栖霞山上,她们曾经有过短暂的交流。 公主与商户女,两个没有丝毫关联的人,最后成为了一体。 温言低下了头,她想尽力的补偿颜若,没多会她才后知后觉,“你与苏林轩?” 成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足够多,温言经历着全新的一切,颜若也是,她们二人在房中谈了许久,听她一字一句的说,温言才了解了个大概。 颜若是在扬州的某一个小村庄醒来的,那里的人都当她是过路人,不曾问过身份,看她一个女儿家娇弱无依,便叫她住了下来,那里民风淳朴,虽是小村庄,可百姓生活也算不错,颜若不能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留在那里对她来说似乎是不错的选择。 那些时日除了思念亲人时会很难受,颜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绪起伏,她原先虽说过惯了娇小姐的日子,可是温裕夫妇把她教的极好,她懂得感恩,也能安于平淡,她和收留她的那户人家相处的非常好,一度认了人家做干父母。 那户人家还有个女儿,比她大两岁,那是个极为热情开朗的姑娘,她教颜若剪纸叠花,再拿到镇子上去卖,颜若学了不少东西,村民见她生的好看,人又乖巧懂事,对她也多有关照。 总而言之,颜若复生后的日子过的很舒心。 再次遇见苏林轩是在扬州的一个小镇子里,苏林轩一位朋友住在此地,他抽了时间过来看看,在繁华熙攘的街道里,颜若看到了苏林轩。 从未消退过的情意经历了生死之后更为浓烈,颜若原先顾忌太多,重活一次她要明快自得。 颜若从旁边卖花的小娘子那里买了一枝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接丢到了苏林轩身上。 命定之人不管怎么样都会走到一起,哪怕颜若的上辈子没能亲口说出喜欢,她也依然等到了自己的林轩哥哥。 后面就进展的很顺利,苏林轩带了颜若回家,苏家二老在这方面颇为开明,儿子都快三十岁了,还能主动说喜欢人家小娘子想成家太不容易,他们要是不答应,只怕日后半截身子进了棺材都还看不见孙儿,总归他们家已经够有钱了,门第什么的不重要。 该定下的都定下了,苏林轩也想带颜若出来玩玩,索性就来了长安,来看看温裕张允,也算一举两得。 听完这么长一串故事,温言松了口气,还好,她过的很好。 “恭喜你。” 颜若笑的腼腆,她真的没有在乎那么多了,不能常伴父母膝下这会是终身的遗憾,但是她相信温言会帮她做好这件事,在失去过一次生命后,她更看重当下拥有的一切。 两个人一同出去后,萧景和跟苏林轩还聊的起劲,萧景和能说,苏林轩见多识广怎样都插得上话。 萧景和都没有反应过来情况,他还很不解的问:“你们俩是一见如故吗?” 温言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才见第一面就拉着人家去屋里说话。 感叹于他这个不会转弯的脑子,温言面上笑了笑,“是很投缘。” 苏林轩见了温言,还是很认真的躬下身子行礼,“某见过良娣。” 他看温言的眼神再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从她跟萧景和离开江宁的那日起,苏林轩已经试着放下那段情意了,她会有更好的未来,他也应该向前走,更何况,现在颜若在他身边。 颜若走去了她身边,两人对视那一瞬间,萧景和别开了眼去,未免太柔情蜜意了。 他试着往温言身边挪,“要用膳吗?”已经午时了。 温言深吸一口气,笑着说:“除了吃,你还会什么呀?”破坏气氛就他最在行。 萧景和委屈极了,他会的可多了,再说明明就到饭点了。 今日是他们一道来了温府,温裕跟李氏不知道去了那里,他们两边都跑了空。 饭桌上温言在跟颜若说话,苏林轩在看颜若说话,萧景和在专心吃饭,果然,温家的伙食才是最好的。 温言想起来些什么,她叫来了茵陈,“这是颜娘子,我和她很投缘,你绣活好,帮我绣方帕子送给她吧。” 茵陈略微奇怪,良娣什么时候待人这样热络了,不过她看这位颜娘子也喜欢的紧,慈眉善目,温善柔顺,总让她觉得亲近。 “奴婢知道了。” 她笑着问颜若,“不知道颜娘子喜欢什么样式,奴婢好做花样。” 颜若其实很想念茵陈,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茵陈素来忠心,待她也是关怀备至,她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牡丹花样吧。”她柔声说。 温言在一旁听着,心间有暖流划过,其实她最喜欢的是海棠,她从前让茵陈绣的东西全部都是海棠图样,如今变成了牡丹,她不想让人有疑,也真的不再做温言了。 她最终选择成全温言。 这一段插曲很是维持了一段时间,颜若跟温言走的愈发近,温裕他们后来见过颜若,那种亲切感让他们很喜欢这个姑娘。 颜若进宫陪了温言几次,两人关系愈发亲厚,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我们本为一体,当然更要好好相处,你现在所有的幸福都是我愿意看到的,也是以前最想拥有的,我没能得到的,希望你可以把握住。” 两个人把房门关的紧紧的,萧景和每次过来什么也听不到。 就为这事他还郁闷了好久,以前有眉娘,中间来了个慕织,好不容易慕织走了,又蹦出来个颜若,人家看媳妇都是防同性,他倒好,防的净是异性。 温言的肚子越来越大,颜若看的都害怕,她对这个孩子有种特殊的情感,用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体去孕育一个孩子,感觉太奇妙。 温言待颜若亲善的有些过头,到后来长安城都知道太子良娣同一平民女子交往过密,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今东宫上下被无数人盯着,稍微有风吹一下,各处都要动动。 外面的传闻和猜测温言倒没有管,她约了颜若一同去慈恩寺上香。 本来是很愉快的一次出游,因为萧景知的出现,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萧景知和温言迎头撞上,两人对视着,眼神凌厉,气势上谁也不差过谁。 明争暗斗那么久,这还是第一次□□针锋相对。 萧景知真的忍了温言很久了,靳长循一事,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除掉温言,他现在明白了,温言才是他登上帝位最大的阻碍。 “良娣也出来了,你跟寺庙的缘分还是不浅呐。” 温言听懂了他的含沙射影,她并不太想理会,只是留下一个淡淡的眼神便和颜若一同离开。 “那是楚王吗?” “你怎么知道?” 颜若道:“楚王英姿盖世,相貌不凡,这些时日两派针锋相对,能够对你如今的身份这样说话的人没多少,魏王应当是没有那样沉稳,其余皇子的性格根本不会来寺庙,他也只能是楚王了。” 想了想,颜若实在不喜欢方才那人,眼里的欲望太明显,她听闻了他从前的作风,不择手段,阴狠嚣张,太不对她的胃口。 “你大可放心,如今东宫有谢氏,有太原温氏,有你,必然不会输给他。” 温言偏头看她,“你知道温氏?” “我看过许多书,各国均有涉猎,枫叶图腾乃是温氏的象征,我曾在阿耶书房里见过,临轩哥哥之前同我讲起长安的枫叶图腾,我便猜到阿耶便是温氏家主,他能来长安,也定然是准备赌上一切了。” 温言停下步子,实在忍不住夸了颜若一句:“你真的很聪明。” 温裕夫妇也真的把她教的很好。 温言的心情好了很多。 第六十三章 苏林轩和颜若在长安逗留许久,关于几家之间的关系也众说纷纭,苏家早些年都是皇商,在长安的影响力还是有的,自苏林轩父亲离开长安前往江宁自立门户,许多年世人未得什么风声,再次出山,赶来巴结的也不少。 对于这一点,萧景和就很不解,不都是商人吗,凭什么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叫唤温言出身不好,对着苏家又百般讨好。 “真是奇了怪了。”萧景和揉着胳膊咕哝,昨夜里温言枕着他的胳膊睡的,今天早上起来他胳膊麻的都动不了。 温言煮着茶,瞥了他一眼道:“当然不一样,苏家作为曾经的皇商,当年结识多少权贵,苏家风头最盛的时候也是出了一位贵妃娘娘的,虽为商户,却和朝堂牵连甚广,苏阿兄给的信你也看过了,那上面列了那么些人,可见苏家的底蕴有多厚。” 这些时日一切都还很平静,她有几次见了萧景知,总感觉他比以前阴沉的多,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李玄舟。 很快,他就会来长安了。 温言看上去云淡风轻,其实一直都在苦恼怎样先把身边的人安置好,最好这一次让温裕夫妇跟着苏林轩他们回江宁。 她把这个想法跟萧景和说了。 “现在让温兄回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会走吗?”萧景和知晓温裕脾性,他既然来了长安便是下定决心护住温言,不是她说几句话就行的。 “不管怎么样,必须让他们走,连眉娘也要走,你不知道李玄舟不择手段起来有多厉害,他若是背后捅刀子,再拿萧景知当刀使,我也未必制的住他。”温言不是看轻自己的能力,只是现在比不上以前了。 从前她的身份可以死死压住李玄舟,不用耗费太多的脑筋,她也是看着李玄舟那些年铲除异己,雄踞朝堂的,那人心黑起来真的不得了。 如今身在大梁,她的优势少了很多,心里有了底,她也就更害怕身边的人出事。 “趁时间还早,说什么都要让他们回去,李玄舟,应该不会正正经经的从城门由鸿胪寺接进来,等到他主动出击,我们根本防不住。” 萧景和听她说的这样厉害,心中隐忧又上去了几分。 他这些时日偶尔会胡思乱想些什么,若是那六个人不曾走向决裂,当真是无人能敌。 萧景和愈发深陷朝堂,懂得事也多了,以现在的眼光去看当年的大燕平乱,当真是最好的一局,温言和蔺修的谋略,靳长循和慕织的武力善战,李玄舟和宋寞的心狠手辣,雷厉风行,他们每一个人都有缺点和优点,组合在一起之后,缺点被全部掩盖,优点被放到了最大。 这样的组合想不胜出都难。 萧景和感叹之余也生出了几分惋惜,只是他们最终分裂,所有的缺点也都暴露无遗了。 温言月份越来越大,她人也嗜睡了许多,每日都要睡上五六个时辰,起初萧景和还担心睡的太多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张太医再三保证没什么事他才放心。 堪堪入夜,温言就在延嘉殿睡熟了,萧景和叫茵陈好生照顾着,他赶出宫去了趟温府。 温裕见了他又很激动:“女婿来了!快快快,常常我新酿的美酒。” 每次看到他这么有活力,萧景和就不禁想,温裕和他老子真的是同辈的人吗? 萧景和推拒了,他把温裕拉着坐下,直接说明了来意,“温兄,我跟阿言商量了一番,你跟嫂夫人在长安也玩好了,这次不若就跟着苏兄和颜若一道回江宁吧。” 察觉到温言跟颜若之间的不对劲以后,萧景和花了三天才想明白这中间的关系,他对颜若也很是喜欢,一来她是温裕的亲女儿,便是他妹妹一样的存在,二来他很感谢她,也和温言一样觉得亏欠她。 萧景和前些时日又去了一趟甘露殿,向萧嵘讨要了许多好东西,本来还打算给颜若讨个郡主什么的当当,结果被萧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不过最后萧嵘看在他和苏家的面子上,封了颜若为文安县主。 萧景和给她准备了好多礼物,他和温言是走不开了,怎么说也要让温裕回去,即便不能相认,被父母看着嫁人也能弥补缺憾。 温裕拍了拍大腿,直勾勾的看着萧景和,看的他心里发毛。 “我懂了,你们年轻人想要自由,嫌我烦了,想要赶我走?” 萧景和急忙解释:“没有!谁嫌弃你了?这不是想着我们去不了,你也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娶妻对不对,这特殊时期啊,实在不成,婚礼参加完了再回来可是可以的。” 他要走迂回路线了,一来一往一耽搁,小半年也就过去了,李玄舟那边也能结束。 温裕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他半眯了眼睛说:“你跟阿言在合计什么?” 连重华令都用上了,阿言必定需要温氏的襄助,这时候让他退出漩涡回江宁,哪哪都有问题。 萧景和咽了咽喉咙,他挠挠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温兄,你还是别问了,相信我跟阿言,你们这个时候回去对谁都好,听话啊。” 温裕被说的有些动摇,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大概也知道是个什么局面了,只怕再待下去,他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勉强同意下来,听萧景和说一会还要去劝眉娘的时候他立马打断了。 “让眉娘回去做什么,她碍着你们什么事了?”眉娘可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有她在长安,温裕才能安心些许,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回去。 这样紧张的态度,萧景和好奇心被勾起,“温兄,我怎么觉得,你跟眉娘之间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呢。” …… 眉娘进宫看望谢贵妃的时候,温言叫茵陈请了她过来。 “回江宁干什么?我在长安待的好好的。”眉娘含着媚腔开口,她摇着纨扇,媚眼如丝,“小阿言,有些日子没见,你这气色是越来越好了。” 她总是致力于调戏温言,但是温言从不受勾搭。 “我很认真的在说,以你跟温氏,跟我的关系,难保帝位之争中会受牵连,还是远离是非之地的好。” 眉娘身子一僵,“你知道我跟温氏的关系?” 温言低头笑了下,“我也不是只日日坐在东宫里,双耳不闻天下事,温家的那些产业,或多或少都有你的身影,你和我阿耶的关系我先前就觉得怪,联合起来想一想,也不是那么难猜到。” “明里暗里中伤萧景知,探听来南歌坊的高官权贵那里的消息,看着声色犬马,其实早已成了笼络消息与人脉的绝佳之地,我说的对吗?” 眉娘轻轻叹息,纨扇扣着下巴,有些疲累的说:“哎呀,家主的女儿果然非同一般,属下藏得这样好,都被你发现了。” 温言:“所以你要听我的话,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免得徒遭牵连。” “那你怎知我不是漩涡中人呢?”眉娘反问着,她说:“来长安一是奉了家主之令,二来,我的孩儿也在这里,我想要带他走。” 温言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怪异,“孩儿?” 突然间就冒出来了个孩子。 没有恶意的,只是眉娘这洒脱的模样,无拘无束,于情爱场来来往往,温言实在想不到她会和一个男子孕育孩儿。 眉娘笑了笑,明艳的面庞闪现几分落寞,“他今年十岁了,可我只见过他四面,他父亲走的很早,而我碍于身份不被他家所容,我就想着有一日,我能带他离开长安,去寻他父亲留下的东西,母子团聚,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一个洒脱落拓的女子这样难过,温言想安慰她,“终有一日会的。” “那孩子叫什么?” “萧辰。” “谁?!” 极其清脆的声音响起,萧景和站在殿外,震惊已经不能用来表达此刻的感受了,昨日从温裕那里受了一波冲击,今日来了波更大的。 “陆老板,你没有说笑吧,你的孩儿是萧辰,是我知道的那个萧辰吗?” 温言还真不知道说的是谁,她看了看萧景和,露出不解的神情。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萧景和感觉脑海一片混乱。 “萧辰就是萧元清的孙儿,兰陵萧氏的长孙,也是长安城所有同龄孩子的噩梦。” 萧景和都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多的怪胎和神童,“原来跟你说过,袁昇小时候便是长安城有名的神童,才学甚高,而萧辰比他当年风头还盛。” “他今年才十岁啊,已经入了翰林院掌阅文书了,这城中名流大儒还有不少要向他求教的呢!”说着说着萧景和就要崩溃了。 “你不知道,那孩子七岁熟记百家全书,那年萧元清考了他科考的试题,他答的比状元还好,我当年十七岁,和长安城所有的孩子都牢牢记得一句话,你看看人家萧辰。” 说他是噩梦真的不为过,萧景和真的很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到底是怎么长的。 温言听这描述也很惊奇,此等才智,旷世罕见。 眉娘有这样的儿子,自然骄傲的不行,“我的孩儿便是这世上最聪颖的,萧元清那老匹夫害我们母子分离,我总要叫他尝尝苦头。” 萧景和好死不死的说了句:“那这样算,萧元清还是你的阿舅啊。” 温言踹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预料之中的面色发黑,眉娘把纨扇重重扣在桌子上,“我暂时带不走阿辰,但我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长安,如今萧氏倒入楚王阵营,萧景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若有一日他害了萧氏,我的阿辰也要遭罪,所以我得留下来保护他。” 温言最后也只能放弃了,她总不能让一个母亲抛下自己的孩子。 第六十四章 风沙漫天,落叶飞空,突然的恶劣天气阻拦了前进的行程,大燕的人被迫在中途停下,慕织跟宋寞在附近找了间客栈住下。 慕织这一路走来和宋寞都维持着原先的相处模式,只是话更少了一些,宋寞总觉得哪里有些怪,但是他说不上来,也就一如既往的哄着照顾着慕织。 “好了,特殊情况,不要冷着一张脸,马上就能回定京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搜罗些好玩意。”宋寞这辈子得好脾气都给了温颜跟慕织,对于温颜是敬畏,对于慕织,是发自内心的宠溺。 慕织以前很喜欢宋寞哄她,在知道真相以后,连这些情意都变得虚假起来。 她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冷淡道:“谁稀罕。” 不理会宋寞的好声好气,慕织双手负后,攥着鞭子进了客栈去,看见了大堂正中坐着人,心情变得更差。 “你怎么在这?” 宋寞闻声而来,那悠悠闲闲,满身邪气的模样,不是李玄舟是谁。 “小慕织,我记得我原来跟你说过,对我的态度要好一点,我并希望在你脸上看到对我不满的神情。”李玄舟嘴角噙笑,他不太喜欢温颜,也不喜欢慕织,若不是这丫头的功夫太好,又不怎么同他往来,他必定是要送她去陪温颜的。 有些讽刺,他们六个人最初聚在一起的时候,看谁都很顺眼,看谁都是浑身优点,日子久了,隔阂,怨念全部出来,倒忘了最初和乐温馨的样子。 慕织别开眼睛,在李玄舟面前她就没什么好掩饰的了,温颜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就不太对付,她走后,慕织跟李玄舟闹过好几次,最后都是被蔺修压下来了。 她甩了下鞭子,低声咒着:“晦气!” 说罢人就被小二带着上了楼,徒留宋寞跟李玄舟。 “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丞相让靳长循南下就是为了助萧景知一臂之力,令牌给了他,也让大梁皇帝明白了他背后的水有多深,靳长循不知所踪,你怎么也还要插一脚?五臣去四,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燕上下清闲的厉害。” 宋寞甩开扇子,火气冲的厉害。 李玄舟轻轻嗤笑,这些蠢货,根本不明白蔺修真正的用意,要帮萧景知早就帮了,何至于等到那封提到温言的信来了才决定出手。 “宋寞,我怎么觉得,自打长公主没了以后,你们都越来越蠢了呢?”他话说的不客气,笑意倒是未褪半分。 “李玄舟。”宋寞瞪着他,“别提长公主,你不配。” “难道你配?害她你难道没有出力吗?假惺惺的给谁看,骗慕织那个蠢东西吗?” 宋寞扬手扫开了桌上摆着的东西,劈里啪啦一地,夹杂着宋寞的吼声:“你不要太过分!” 李玄舟冷眼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宋寞,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们瞎扯,你们大概还不明白这一次去大梁犯了什么错,蔺修真是越来越糊涂,这一次我去了,会把你们的错误补上的,把那个丫头看好了,她要是敢来坏我的事,我杀了她。”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个温言跟长公主的牵扯太深,她是一定要死的,从萧景知的信上看,似乎大梁的太子对她很是重视,为了免生事端,还是一起除了为好。 “萧景知,你真应该好好谢谢我。”他李玄舟出手,绝不可能失败,这一次就算顺道拉萧景知一把了。 …… 长安城今日下了雨,并不算大,细细蒙蒙,氤氲飘洒,为离别又渲染了几分不忍。 送温裕他们出城的时候,温言隐隐有些不舒服,她月份大了些,这孩子又开始不听话,总是要闹腾一阵子。 将不适缓缓压下,温言微笑着跟温裕说了几句话,转而去看了看颜若。 “希望,你今后的每一日,每一年,都可以过的幸福美满。”温言说不出来什么祝福的话,颜若吃了很多苦,以后和苏林轩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虽算不得圆满,这两次也算活的透彻。 “你也是。”颜若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凑近了些,颜若眉眼之间都是担忧,“我回了江宁一切都还好说,你在长安才是风云诡谲,近来都在说陛下身子大不如前,帝位之争愈发紧迫,不管怎么样,要保护好自己和孩子,我和温老爷,都会等着你回江宁的。” 萧嵘上了岁数,早些年于女色之中沉溺的厉害,登基之后后宫的新人一茬茬的冒,他也是有些被掏空了身子,如今愈发无力,气色也大不如前,朝臣都看在眼里,只怕心里都在算萧嵘何时倒下。 温言点点头,“我知道了,时候不早了,走吧。”再耽搁下去,温裕真就不走了。 “你们这些孩子,就是事多,要体谅体谅我们做父母的啊,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陪你们,来了还不到半年又要回去,搞什么搞。” “哎呀你就不要催我了,我会走的,真是,亏我把你当兄弟,你就想着赶我走。” 温裕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他又不肯老老实实站着,撑着伞走啊走晃啊晃,嘴还不肯停,眼瞅着就要扒拉开萧景和往回跑了。 “好了好了温兄,真是不早了,快些回去,等过些时日我跟阿耶说一声,我和阿言一道回去看你们,啊,赶紧上车。”不是萧景和不肯听他将话,从温府到城门,大半个时辰了,温裕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他真是想不出什么话来附和了。 终于把人都送走,萧景和狠狠松了口气,转身正欲跟温言说话,看她脸色不太好登时就急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温言面色发白,“肚子疼。” 萧景和吓得浑身发燥,他把温言拦腰抱起,生怕出了什么事,“赶紧回东宫让张太医给你看看。” 路上温言就靠在萧景和怀里,额角渗出细汗,手指捏的发白,头一次见她这么脆弱的模样,萧景和真是急坏了,“玄参,快点!” 也顾不上宫城之内不得纵马的规矩,萧景和叫玄参驾着车回了东宫,他前脚抱着温言进去,后脚消息就传遍了四面八方。 “宫城纵马!他在闹什么!”谢禀气的一阵仰倒,好个太子殿下,才规矩了多久啊,还以为他真的明仪知礼了,不声不响这么些时候,一来就来了个顶刺激的。 谢禀真是哭都没地方去了,萧景和纯粹是自己作死还要把他拉下水。 听了回禀的萧景知眉心一跳,他摇了摇头,真是太鲁莽了,明日的朝会又得生出许多事端。 他们替萧景和操心着,萧景和却顾不上那些。 他抱着温言进了东宫,立马让玄参叫了张太医过来,顺道派了小内侍去太医院多请几个人。 把温言带回了延嘉殿躺下,温言已经满头是汗了,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握了下萧景和的手。 “我知道该怎么做,等张太医来了我就走!”萧景和拉过被子给温言盖上,茵陈已经把水打好了,刚给温言擦了擦汗,张太医官帽还歪着就过来了。 “照顾好良娣!出了什么事本宫砍了你的头!” 头一次张太医没多抱怨太医是个高危职业。 不忍的看了看温言,萧景和狠下心往甘露殿去。 萧嵘的脾气已经发泄了一番,甘露殿到处都是瓷器碎片,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宋内侍大气不敢出,谢贵妃站的老远,耸了耸身子,还是劝了两句:“陛下消消气吧,太子殿下兴许不是有意为之。” “有意无意能怎么样!”萧嵘叉着腰吼,这会嗓子眼都在冒烟,“这是在白日,皇宫里还有多少大臣,多少宫人,他身为储君策马驰行,储君失德,肆意妄为,他要造反吗!” 萧嵘气的不知道怎么骂了,若是再往前推置几百年,萧景和犯下的就是死罪。 难受的按着太阳穴,外面的小内侍进来了,“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滚!” 萧景和跪在外面,这话听的一清二楚。 “臣萧景和,今日于内宫驰行,罪不可赦,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足足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萧嵘松了口让他进去,迎面一个杯子飞来,萧景和下意思躲开了。 谢贵妃眼皮子抽抽,这种时候了,怎么还能躲,被打伤了博取同情明明是最好的选择。 “你还有脸躲!” 萧嵘坐在龙椅上,面前堆的老高的奏疏,他一眼都看不进去。 萧景和咬咬牙,老老实实的跪下,“启禀陛下,事出有因,请容臣解释。” “你说,朕倒要听听你有什么原因!” 萧景和把经过一五一十说了,末了还加了句,“人命关天,若是耽搁了,良娣性命堪忧,臣只能放肆一回。”他不敢想温言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谢贵妃听的振奋不已,小心的打量了下萧嵘的脸色,她壮着胆子上前去了几步,“陛下,妾就说了太子殿下是有苦衷的,事关妻儿,谁能不急呢,陛下便饶了太子殿下这一会吧。”她话说的好听,这天下有的是人不急,今日的情况,放在其余任何一位皇子身上,都不会做出跟萧景和同样的选择,对于他们来说,那不值当。 到底萧嵘消了点气,可也不是真的妥协了,“朕能饶了他,明日满朝文武可不会。”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萧景知党羽会有什么样的作为了。 萧嵘头疼的更厉害了。 “你在甘露殿外再跪两个时辰。” 萧景和跟谢贵妃明白,萧嵘这是在保他,今日罚了,明日说情和从轻处罚就容易的多。 萧景和顶着雨跪了两个时辰,他身子骨好也没多难受,时辰一到就赶紧回了东宫。 温言还在睡,暂时没什么事。 但是张太医说的话让他没法心安。 第六十五章 “良娣气血亏损,这胎不太稳啊。”张太医捋着胡子,甚是担忧的说。 萧景和眉毛皱的老高,“什么叫气血亏损,她这些时日都安安稳稳的,不曾惊着也不曾缺了什么,你之前不还说胎象很稳,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吗,再敢胡说本宫剁了你!” 张太医一激灵,差点给萧景和跪下,他哆嗦着身子道:“殿下,臣怎么敢胡说,以前的确好好的,突然这般,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啊。” 什么狗屁说辞,萧景和听的心烦,他把人往外拉,骂人不能吵着温言。 “你亲自去太医院,把那几个老东西都带过来,从今日起,就让他们日日来东宫看着,良娣出了什么事,本宫要你们好看,赶紧走!” 萧景和待人走后弯腰揉了揉膝盖,跪了两三个时辰,还是有些受不住。 他进了内殿去,茵陈候在榻边伺候着,温言回来的时候不太好,茵陈见了都急哭了,这会静下来,眼眶还泛着红。 温言足足躺了五个时辰才醒,这会夜已深,宫人们都歇的差不多,延嘉殿这边玄参玄情还有茵陈墨玉在伺候着,青玉在药房熬药,萧景和则是守在温言身边,他一直没休息,想了很多事情。 “怎么不去睡?”温言眨了眨眼睛,半哑着嗓子问萧景和。 萧景和看她醒了才略微松下一口气,他起身倒了杯水喂温言喝下。 “好些了吗?” 温言点头,是好了很多,可那脸色差的厉害。 “我不困,你也没醒,睡不着。”萧景和目光游离,最后落在温言肚子上,他低叹着说:“这才五个月便如此折腾,日后怎么得了。” 初次为人父母,对于这个生命的到来他们实在拿捏不好分寸,最初的喜悦已经随着温言的种种妊娠反应被冲淡,萧景和就陪着她,看着她,仅仅旁观,都觉得一个母亲真的要受很多的苦。 温言抿了抿唇,细声问:“陛下,怎么说的?” “叫我在甘露殿外跪了两个时辰,明日的朝会也好熬过去的,总归不是什么死罪,我这认错态度良好,顶多罚俸禁足,了不起去一趟宗正寺受受训,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的太轻松,要不是温言知道这是什么罪,还真放心的不得了。 “那么冲动干什么,一时半会我又死不了。”温言微偏了身子,现在有气无力的。 萧景和说:“你当时那个样子,我怎么冷静啊?” 以前她强势,精明,什么都打不倒她,一夕之间变得脆弱无比,倒在他怀里冒着冷汗,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离去,不管什么后果萧景和都想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造成这些的刚好是他。 要是他再聪明一点,有用一点,不叫温言那么辛苦,也不会让她难受了。 沉默在华丽的宫殿里蔓延持续,莫名的悲伤也包围着两个人,一个知晓后果,一个痛恨无能,竟是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快些休息吧,明日太医院那边会来替你调理身子,不要太操心了,我出不了什么事的。”萧景和扶着温言躺下,自己也褪去外衣靠在她身边。 温言微微侧过身来,看着他微曲的腿问:“疼吗?” 问的是膝盖。 “不疼。” “真的?” “嗯,有点。” 温言拍了他下,最后还是靠着他睡着了。 明日的事情就放在明日去苦恼,短暂的温馨也要牢牢把握住。 …… 翌日,大雾弥漫,湿气浓厚,云雾笼罩着繁华都城上方,庭院深深,眺望远方,山间雾气氤氲,飘渺弥散,颇有几分仙境气象。 “今日大概是个艳阳天,这天气算不得太热,你下了朝回来我们倒可以去散散步。”温言替萧景和整理着朝服,看他收拾的精神十足,她这心里也敞亮些。 昨日喝了药她今天好了很多,虽还有些苍白,精气神恢复的倒也差不多。 “行,昭庆殿后面还有几树桃花,我们去的时候我给你摘点放殿内。”萧景和笑着说,他低下身子对着温言的肚子,“小东西,阿耶要去上朝了,今日你要听话一点。” “走了。” 萧景和头一次那么早去宣政殿,才有两三个大臣在那,看他来的如此早,下巴都快收不起来了,转念一想昨日宫中发生的事情,他们看他的眼神又有几分无奈。 真是太放肆了,老实不了几天又开始胡闹。 这便是谢禀最真实的想法,本来他气消了不少,看见萧景和老神神在的在殿内晃悠着身子,气血又是一阵上涌。 还管什么君臣尊卑,上去他就低声咒骂萧景和:“你天天搞什么搞!内宫驰行,你赶着去投胎啊!” 萧景和斜睨着他,“这是在宣政殿,你注意你的态度。” “别跟我转移话题,我的态度已经很好了,昨日我甚至都想赶去东宫揍你一顿!”谢禀吹胡子瞪眼的说,什么人啊,他辛辛苦苦的辅佐,帮他铺路,不求他帮什么忙了,安分一点不要拖后腿他都不行。 “气死我了你!” 等到朝会开始以后,果不其然一大片人就这事参萧景和。 “宫城纵马,实是藐视宫廷礼仪,有违体统,如此放肆不羁,无异于为祸朝纲,臣请陛下严惩太子!” “臣附议!太子如此行径乃是重罪,虽不至前朝一般直逼死刑,仍不可轻易饶恕,请陛下严惩!” “储君失德,其师也不可脱责,太子太傅,理应同罪。”杨桓两家的人这会跳出来了。 谢禀咽下一口浊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天杀的萧景和,自己作死还得把他也拖下去。 等到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萧嵘才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他极为严肃的说:“昨日之事,太子萧景和,重罪加身,不可漠然,然其事出有因,事发之后亦是第一时间前往甘露殿认罪,虽有罪却非不可赦。” “臣敢问陛下,太子殿下,究竟是处于何等原因才能公然策马,藐视千百余年之体统。” 萧嵘道:“太子,你来说。” 萧景和出列,作揖行礼。 “藐视宫规体统,内功驰行,此乃臣之罪过,无可辩驳,然昨日归宫之时,良娣突发异况,形势紧急,稍加耽搁便不知会是何等后果,顾及妻儿,臣无暇多思。” 方才质疑那人轻呵一声,“即使如此,也不可因一人坏了规矩,既说到此处,臣又要请教太子殿下了。” “良娣,乃太子妾,殿下于朝堂世上论及妻儿,混淆尊卑,此乃一罪。” “位居储君,置天下大业于不顾,陷于私情,沉迷享乐,此乃二罪。” “目无法纪,因妾纵马,过分宠爱,失德失仪,此乃三罪,数罪并罚,请陛下严惩!” 萧景和捏着拳头,太过用力都有几分颤抖,一次次的提醒温言的身份,他想干什么。 “杨尚书,不要挑战本宫的底线。” 第一次,萧景和在朝堂上说了重话,以前总是被欺负,被看不起的萧景和有了脾气,也不会在容忍那些人了。 杨尚书受命于萧景知,该怎么做那人一个眼神他便明白。 他还准备再说,站在他前面的方亭远走了出去。 “启禀陛下,杨尚书列出三罪,臣以为,只有第一罪立得住,其余皆是虚妄,”方亭远知道什么叫做知恩图报,他也知道什么叫是非曲直,该帮的,什么是对的,他都要讲个明白。 “太子位居东宫,立于朝堂,数年并无大错,曾惩治奸臣,还地方百姓安宁,曾整治腐朽,功勋卓著,杨尚书的置天下大业于不顾,实乃信口雌黄,混淆黑白,二罪难立。” “宫城纵马此罪不可逃避,然确有缘故,性命为重,更何况良娣的肚子里怀着皇孙,涉及皇家血脉,又怎可说过分宠爱,失德失仪,三罪亦难立。” 方亭远站直了身子,手中朝笏抬起几分,“故臣以为,太子之罪,只在纵马,其悔过之心明鉴,重罚难以服众。“ 谢禀都忍不住想拍手叫好了,不愧是从御史台上来的,嘴皮子就是利索。 杨尚书微眯了眼睛,语气不善:“因一女子再三破戒,犯下大罪,这非储君之德。” “那杨尚书的意思是,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儿受苦乃至惨死,这才算是储君德行了?” 众人纷纷侧目,连萧景和都忍不住回头,只因开口说话的人是镇国大将军陆定安,也是晋国夫人的夫婿。 他一开口谢禀心里就有底了,陆定安此人话不多,在朝堂上存在感极低,但他若是开了口,也没什么人挡得住了。 陆家掌南境二十万兵马,陆家一家子骁勇善战,老明远侯,镇国大将军,晋国夫人,还有晋国夫人的娘家,一水的武将出身,除了皇帝,谁敢在他们面前放肆。 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萧嵘忍不住笑意了,这陆定安和晋国夫人鹣鲽情深,他又是个爱妻如命的主,此人极为看重家庭,杨尚书的话等于触了他的霉头。 陆定安便是瞧不上这样的人,为了什么破规矩耽搁事情,一套套歪理说辞还当作法典供着,“杨尚书也是有妻有子之人,他们伴你多年,若是有朝一日他们命在旦夕,杨尚书还能如此淡定的说出这些话来,那我才是佩服的紧。” 一个白眼翻过去,陆定安懒得理这些人。 “启禀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此事并不算大错,若连自己妻儿安危都不顾,连人都不配做,更何况是储君,事出有因,恳请陛下宽恕太子殿下。” 方亭远立马附和:“请陛下从轻发落。” 谢禀和谢氏一众人也跟着上去,连萧景成都站了出来,“陛下,太子所为也是为护住皇室血脉,念在初犯,请陛下开恩。” 袁氏向来都是追随着萧景成,之前萧景成回袁家的时候提了几句他如今的形势,袁家也不是什么欲望强烈的家族,皇位什么的不强求,也就跟着萧景成帮忙了。 “请陛下开恩!” 这就是萧嵘想看到的场面,所有人都给了台阶下。 “既是如此,太子。” 萧景和撩起衫袍跪下,双手置于面前,“臣在。” “虽犯重罪,事出有因,罚俸三年,禁足一月,明日去宗正寺跪着,满三日方可离开。” “臣谢陛下宽恕。” 他们都清楚,这个处罚真的太轻了。 萧景知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冷着脸站在那里,看不出息怒,掩在袖袍下的双手再三攥紧,他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命那么好,生来就是太子,为什么他的运气那么好,永远都可以化险为夷,为什么他有那么多贵人相助,到底是为什么。 嫉妒到达了极点,他真的很怨。 第六十六章 萧景和在前朝大殿如何温言并不知道,她在延嘉殿里只坐了一小会,便叫墨玉把东宫上下宫人都引了过来,没有多说些什么,她只吩咐了一句:“查。” 她原本身子骨并不算弱,这胎象一直都很稳,怎么会突然之间气血亏损,昨日张太医说的还算保守,听今日来的几个太医的意思,这个孩子能不能平安出生都是个问题。 温言就不信这当中没有蹊跷。 膳食,香料,器具,改查的东西都查了个遍,张太医和太医院那几个都在旁边看着,辨别气味毒性,一番排查下来,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怪哉。”温言皱眉低语,现在是特殊时期,哪怕查不出原因她也要提高警惕。 “茵陈。” “奴婢在。” “收拾东西,接下来这段日子,我们回温府去住。”宫里留不得,她还不能往宫外跑了,总归温府上上下下都打理好了,什么都有,也不需要她操心。 茵陈秀丽小脸发苦,“良娣,怎么你也要回去啊?” 这个也字是针对萧景和而言。 温裕还在长安的时候,萧景和同温言吵过几次架,小打小闹的那一种,偏生萧景和委屈坏了,气冲冲的抱怨了两句,当日便出宫去了温府住。 这消息传开了,宫里的人觉得新鲜和惊奇,遇上东宫的人都忍不住问上两句。 他们表示没什么大不了的。 “害,吵架吗,我们殿下跟良娣一月能吵十回,殿下说休妻能说五回,每一回都会被良娣哄好的。” 说哄都是在外人面前给萧景和留足面子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气够了跑回宫来,继续跟在温言身边转悠。 现在要住出去的人变成了温言,茵陈是怕外面的人又开始乱嚼舌根子,觉得自家主子失了宠或是怎样。 “现在我有身孕,身边都还是些不确定的因素,我总得找出是哪出了问题吧,一会叫玄情去一趟皇后宫里,跟她说一声。”温言仔细吩咐着,虽说现在皇后不怎么管事,该走的流程面上也要过得去。 萧景和下朝回来就听说温言要回娘家,宫人说也没说清楚,把他吓得以为自己哪做的不好惹温言生气了。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去延嘉殿,里面进进出出都在收拾东西。 “我错了。”他跑到温言身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温言不解,秀气的眉毛皱起,又听得萧景和滔滔不绝,“我不该惹你生气,不该老是跟方青墨出去喝酒,不该太胡闹,不该惹是生非,不该偷懒耍滑,反正我就是错了,你别走啊。” 最后几个字颤音都带上了,萧景和把自己能想到的错误都列了出来,试图挽回即将离开的媳妇。 “你,是想表达什么?”温言听的云里雾里。 萧景和一愣,把心里话说了出来,“难道不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好,你生气了,所以要回娘家吗?” 温言眨了眨眼睛,脸上浮现无奈的笑容,“你想多了。” “只是我怀疑我身体不好另有蹊跷,想回温府住上一段时日观察情况。” 知道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以后,萧景和提着的心放下来,随即又不开心,这么说温言还是要走。 很想挽留但是时机好像不对。 “那我跟你一起去温府住。” 温言嘶了一声,“你想什么呢,你是太子,不在东宫住,跟着我回娘家住,这合适吗,你又想被参了?” 这话说的,萧景和压根没的反驳。 萧景和觉得老天爷一定是觉得他以前跟温言□□爱了,所以这段时间让各种人各种事来分开他们。 亲自把温言送去了温府,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好,萧景和一直待到入夜才准备离开。 抱着温言温存了好些时候,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那你照顾好自己,等我的禁足解了,我就接你回去。” 夫妻当到这份上,萧景和都要呕血了。 作上马车以后,萧景和换了副表情,笑容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忧虑和阴沉。 “去明远侯府。” 陆定安和晋国夫人听下人来报太子来了,夫妻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几分考量。 “郎君今日在宣政殿上为太子说了话,约莫在楚王那边,是落不得什么好了。”晋国夫人和温言打过几次交道,论交情她自然愿意倒向东宫,可陆家素来中立,帝位之争风云莫测,押错了宝那可就是全家遭殃的事。 晋国夫人有那么一点怨陆定安沉不住气,去当了那出头鸟,实在是她并不想让全家人都行走在刀尖上,一旦跌落便是万劫不复。 陆定安对此并不显得多虑,“本来我便不喜欢楚王做派,利欲熏心,贪心太过,智谋才能兵权他都有,即便出身低了些,我也觉得他是帝位最佳人选,可你看看他这几年,大肆拉拢朝臣,楚王府宴会不断,他哪里懂得收敛二字。” “早些年他娶了工部侍郎之女,那位娘子贤淑明礼,做楚王妃那般合格,他倒好,一会纳了杨氏桓氏的庶女做孺人,一会招了郑氏李氏的旁支娘子为媵妾,他心倒是野,生怕谁人不知他得了众多世家青眼,越是这般,我越是看不上。” 陆定安越说越气,“之前方亭远那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是他指使杨家桓家陷害,那方亭远嘴上不饶人,可却是一等一的忠臣,害人如斯,气煞我也,再有桓盛下了狱顶了罪,他还乐得逍遥,我可是听说他对桓孺人冷淡了不少,你说说,这样的品行,如何能当大业。” 他一番分析,晋国夫人觉得很是在理,但忧心不曾减退。 “楚王为人的确让人不喜,如今便只有他和太子相争,比起来的话,他的胜算还是要多于太子的,你可要想好,若是将来胜出的人是他,陆家该要如何?” 陆定安冷哼一声,“我陆家有开国之功,手握兵权,还怕他不成?” “与其和小人为伍,等着他出手,倒不如我们给对手添些胜算。” 夫妇二人到了正堂的时候,萧景和已然同明远侯聊上了。 “父亲,太子殿下。”陆定安拱手行礼。 “大将军不必多礼,深夜叨扰,还请大将军莫怪。”萧景和笑着说,他继续开口:“今夜来此,本宫是为两件事。” “殿下但说无妨。” “第一本宫是想谢过今日宣政殿上,大将军能为本宫说上两句话,铭感五内。” “第二,本宫想求大将军和明远侯一件事。” 求,一朝太子请求臣子,陆定安和明远侯都有些惶恐,“殿下有什么尽管说,说求就是折煞臣等了。” 萧景和俯下身子,对着陆定安作揖,“我想求大将军认良娣为义妹,借着陆家,我便可向陛下请旨,册封她为太子妃。” 他等不了了,那些人一口一个妾他往心里去了,他就是不想让温言受这个委屈,之前谢家那边认义女温裕不答应,让陆定安认义妹,总也不会碍着温裕了。 萧景和知道自己不够厉害,不能凭着自己光明正大的让温言做太子妃,可即便温言不在意,该有的名分他不会少。 “我并不是要陆家倒向东宫阵营,只是我需要一个理由让阿言尽快成为太子妃,目前看来,大将军是我最好的选择,若是大将军能帮我这个忙,从今往后,陆家的安危我保了,无论最后胜出的人是谁,陆家都会安然无虞。” 他赢,自然会报答陆家,萧景知赢,他也有法子让他动不了陆家。 话说到这份上,陆定安想拒绝都没机会。 “殿下,能为良娣做到这个份上,实在是让臣有些惊讶。”陆定安略微感叹着,“陆家置身朝堂这些年,没怕过谁,也没偏帮过谁,这一次,也算是看在我夫人,眉娘,还有温良娣三人交情的份上,这个名头我给了。” 萧景和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掉,他呼出一口气,“谢过大将军。” “明日我就要前往宗正寺受刑,之后也会禁足东宫,良娣现在回了温府住,还请晋国夫人替我多关照一二。”东宫好些人都跟着温言出去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可萧景和还是想多添几层保障。 晋国夫人笑答:“自然,请太子殿下放心,我与眉娘会多多前去看望的。” 将人送走后,陆定安和晋国夫人在府门前驻足良久。 “太子殿下和良娣的感情,当真是很好。” 陆定安也点了两下头,“一朝太子,能为妻子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你瞧这一点,他与楚王不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吗?” “一个倾心以待,保护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只拿枕边人当工具,高下立见,我愈发觉得,太子会成为最后的赢家。”晋国夫人摇了摇纨扇,长叹一口气,“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了,以前所有人都看好的楚王一直走下坡路,被叫做废物的太子却不断在赢得人心,谢瑄,袁昇,谢禀,方亭远,这每个人的背后都是太子的闪光点啊。” “大概就是老话说的日久见人心吧,日子久了,各家真章都见得到了。” 晋国夫人笑意吟吟,她问陆定安:“那郎君呢?如今可是下定了决心?” 陆定安轻扬头颅:“想让我陆家臣服没那么容易,且看看这位太子殿下有没有本事让我低头了,温良娣的事情你也帮忙看着些,找个好日子把亲认了,就算是口头上的,也不能少了该有的体面。” “知道了,明日我就登门拜访去。” 第六十七章 温言知道了认义妹的事情,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该走的流程走了,亲也认了,除了外面的骚动,她在温家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张太医留在了温府,也就七八日,他诊脉的时候发现温言的身体好了很多。 温言为了弄清原因,一应用度都和在东宫一模一样,她大概能猜到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住在温府的这段时日,眉娘跟晋国夫人经常结伴来看她,晋国夫人已经孕育了两个孩子,心得体会什么的她都要同温言说一说,眉娘又是贯会开玩笑的,她们两个在,温言宫外的日子过的也还惬意,每日萧景和都要写信给她,无非是说着禁足很烦很无聊很想她这些话,温言不必看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来温府拜访的人并不少,魏王妃也来过一次,自打萧景成跟萧景和冰释前嫌以后,魏王妃对温言的态度也好了很少,那次宴会她对温言冷嘲热讽,几次三番同她道了歉,也就翻篇过去了。 温言发现他们那一家人都属于典型的嘴巴不好,贬损起人来格外厉害,伤天害理的坏事他们倒是一件也不做,有一次萧景成和魏王妃带着孩子一起来,萧景成头颅扬的高高的说:“好歹本王也是出身汝南袁氏,世家风度在身,做不来那些穷凶恶极的坏事。” 萧景成还往东宫跑了两回,没了女主人的东宫蔫儿的不像话,干活都有气无力的,萧景成练完武功看完书就躺在床上睡大觉,要不就是给温言写信,一写七八页纸,萧景成有次在边上看着都觉得好神奇。 “你不是每日都给她写信吗?怎么还有这么多话要说?” 萧景和瞥了他一眼,“你不懂。” 萧景成:“……” 怎么就不懂了,他是没有媳妇孩子吗?瞧不起谁呢? 反正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事发生,各过各的日子。 萧景和在这边盘算着等到禁足解了就去找萧嵘请旨立太子妃,萧景知却已经把那人带入了府中。 “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眼下萧景和禁足,大好的时机你不把握,真准备把皇位让给他了?” 萧景知把玩着酒杯,轻声道:“你们大燕的人,说话都这么不客气的吗?” 之前靳长循不把他放在眼里,现在李玄舟更甚。 李玄舟讥笑着:“不客气?那你是没有见过我真正不客气的时候,萧景知,看看你如今的局面,曾经那么多条路摆在你面前,你偏偏就选了最差的那一条。” “我这次来,不打算浪费时间,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做,我保你龙袍加身,九五至尊。” 萧景知面上没变化,心里却是不满到了极点,他李玄舟不过草莽出身,竟然还开始命令他了。 “你想要如何。” “反正你现在人心尽失,要么起兵造反,大燕会做你的后盾,要么就把那些绊脚石全部杀了,免除所有后患。” 萧景知瞪他:“你说的容易,起兵造反是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李玄舟就看不上他这个样子,畏畏缩缩,骂名又如何,群臣罢官又如何,不听话的东西,杀了便是,明明自己手里捏着兵权,还有大燕这个助力在,起兵造反再轻而易举不过,他还不乐意了。 “算了,你要是这个态度,便走第二条路吧,眼下太子禁足,诸臣安稳,趁这个时候给萧景和安个死罪吧。” “死罪?”萧景知眯眼问。 “这古往今来,皇子能安的罪可太多了,造反,谋逆,大不敬,私通庶母,滥杀无辜,残酷不仁,你随便选一个吧,剩下的交给我了。”李玄舟说的漫不经心,萧景知都隐隐有些怕了,这列出来的每一条可都是能让萧景和万劫不复的。 “你想如何做?” 李玄舟抬眼看他,他轻笑了两声,轻佻邪气,“勾结手持兵权的镇国大将军,可为意图造反,私制龙袍,可为大不敬,多次出入含象殿,可为私通庶母,因政见不合误杀世家子弟,可为残酷不仁,你说这么多罪加在一起,萧景和还能活下去吗?” 萧景和看着他,拳头一点点的攥紧,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李玄舟可以从一个土匪窝里走出去,一路扶摇直上,官拜中书令了,够狠。 “你说的世家子弟,是哪家。” “兰陵萧氏,萧辰。” “萧氏可是我的同盟!” 李玄舟摇开扇子,胡坐在榻上,他道:“殿下还要自欺欺人吗,萧氏可是迫于无奈才倒向你这边的,你莫不是忘了你拿萧贵妃跟萧氏子孙性命威胁才有今日之结果,萧元清那老匹夫也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正在谋划着怎样害你呢,再说,一个萧氏,扳倒你最大的敌人,这买卖不划算吗?” “而且萧辰是最合适的人选,天纵英才,他成长的太快,再过一两年就能跟他祖父一起合谋算计了,神童若不是一心向着自己,就得尽快扼杀,再者萧辰是陆眉之子,陆眉此人,身份成谜却手眼通天,她周边势力盘根错节,她帮着东宫,我们必定落不到什么好,借萧景和之手杀了萧辰,陆眉这条线他们就断了。” 一句句一声声听得萧景知都有些心惊,“你说的很好,可要如何做呢?”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妙招。” 住在温府的第十三日,青玉跟温言说城中突然冒出了许多传闻。 “近来茶肆酒馆都有人在说,镇国大将军认了良娣您做义妹只是表面功夫,实则是已经与太子殿下结盟,太子借陆家兵权谋逆逼宫,陆家借东宫称帝一跃成为家族之首,将氏族踩在脚下。” 温言喝安胎药的动作一顿,她耷拉的眼皮缓缓抬起,这作风,可太像李玄舟了。 曾经在大燕,李玄舟也用过这法子去扳倒敌人。 “谣言嘛,听的传的人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这人都只在意消息本身的吸引程度,真假对于他们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他说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温言从不否认,他们六个人当中,只有李玄舟将人性看的透彻至极。 温言把手中东西放下,一直都没有说话,对于谣言和诋毁,太难寻到解决之法了。 李玄舟这是借她的手阴了她自己一把。 想要真正和萧景知有抗衡之力,手里必须有兵,有武将,可当有了之后,你也得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李玄舟,我们终于要对上了。” “茵陈,收拾东西,回宫。”温言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这胎暂时安不了了,“你要听话一点,等到阿娘报完仇,会带你逍遥几日的。” 她前脚刚动身,后脚萧景和得知消息就去了甘露殿。 反正谣言出来了,这东西也压不住,还不如抓住眼前可以得到的所有好处。 萧嵘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传言,他告诉自己不要往心里去,萧景和那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身为帝王,多疑是基本特征,他还是心存不满了。 萧景和入了殿内,萧嵘板着脸问:“你还在禁足,来甘露殿干什么?” “臣来请旨?” “什么旨?” “封良娣温言为太子妃,陆定安的义妹,身怀皇孙,这两点足以让她成为太子妃。” 萧嵘没忍住冷笑了下,感情他这儿子就是为了让温言当太子妃才去找了陆定安,心头的怀疑突然就折了下去,这才像是萧景和干的出来的事。 “傻儿子。” “什么?”萧景和怀疑自己听错了,只见萧嵘起身在书架那边翻了翻,一个锦盒被拿过来,萧嵘把里面的东西给了他。 正是册封温言为太子妃的圣旨。 “你那岳父一早便进了宫找朕要这旨意,太原温氏的嫡长女,当太子妃绰绰有余,朕和你岳父商量一番,念着温言有孕在身,禁不得劳累,便要等她产子之后再下旨册封,既然你今日来了,现在下旨也无妨,产后再行册封大典。” 盼了这么久的事情终于得已成真,萧景和激动的不行,连说了好几声多谢阿耶,站了没多久礼也不行了直接往回跑,生怕东西再被萧嵘抢了回去。 这放肆模样气的萧嵘重重拂袖,宋内侍看着,忍不住说:“太子殿下到底是孩子气更多,如此单纯,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萧嵘斜睨他一眼,讥笑:“你也在为他说话。” 这样单纯的萧景和,怎么会勾结武将,意图谋反呢。 “去查,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封温言为太子妃的圣旨各处很快都知道了,大家都在感叹温言手段了得,哄得太子殿下对她百般顺从,从低微商户女摇身一变成为储君之妻,一步登天,荣华富贵。 到底他们没有说出太原温氏的事,温言不叫说,她并不是太想动用温氏的力量,毕竟那终究不是她的,之前用过一次是为了保证能够杀了靳长循,温裕和温氏隐世那么多年,为了她再次出山想来也是经过了很多思想斗争。 温家可以有情有义,为了女儿奉上一切,但是她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本该属于颜若的一切。 之前温裕给的嫁妆她都叫人给颜若送了过去,还有的,就等她回了大燕以后再还给她。 因为要等到之后才行册封大典,温言和萧景和的基本生活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们现在最忧心的正是李玄舟的算计。 入夜后,李玄舟跟萧景知坐在院内赏月,萧景知道:“看来你的计谋并没有生效,陛下没有因此厌弃萧景和,甚至还因为陆家的关系封了温言为太子妃。” 他们都以为是因为陆家才让萧嵘松了口。 李玄舟揉了揉额角,先道:“不要说那个名字,我听着膈应。” 温颜,早就已经死了,他可不想再听到这个让人难受的名字。 “谁说这一计是冲着萧嵘去的,他既然能扶着萧景和这么久,我就没打算在这上面挑拨,这一计,算的是陆家。” 萧景知被提醒了这么一下,什么都想清楚了。 只是认了个义妹便遭了如此怀疑,陆家多年清誉,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不管怎么说,为了避嫌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跟东宫有任何牵扯,这等于是断了萧景和拉拢武将的后路。 朝中武将,一波跟随他,一波跟随陆家,还有一波跟随萧嵘,萧嵘那里的动不了,陆家那边不敢动,这条路,这方面,萧景和不会再有跟他抗争的能力了。 李玄舟摩挲着扇骨上的纹路,声音飘渺。 “好戏啊,还在后面呢。” 第六十八章 温言叫人把延嘉殿给拆了。 “去看看那墙壁有什么问题。”她吩咐着张太医,萧景和站在一旁虽有不解,也没有阻拦。 张太医连同其余几个太医上前去,捻起那些碎块轻嗅,有一会功夫,他们几个交谈一番意见,张太医才过去回禀。 “启禀殿下,太子妃,这墙壁中和着的是不仅是花椒,还有丁香,郁金香,夜来香,这些东西平时闻一两息并不会有碍,可若是时间久了,对人的身体损害极大,加之太子妃有孕在身,长期待在延嘉殿,这些等于是慢性毒药啊!” 之前谢贵妃生辰的时候,萧嵘为示恩赐,命人用花椒和泥涂于含象殿墙壁之上,予以椒房之宠,谢贵妃一时兴起,求了求萧嵘,于是温言殿内也弄了这些玩意,也没承想,有人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温言冷笑一声,道:“真是手段高明啊,不用毒药却能让人中毒,椒香掩盖了花香,让人辨不清还深受其害。” 萧景和拧眉,算计到东宫内里了,事情过了许久,现在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可谁是主谋也不用多猜,东宫得罪的人只有那一个,最想要温言跟她肚子里孩子死的也是那一个。 “这段时间你去崇文殿住吧。”萧景和拉过温言的手,说话微微有几分窘迫,“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狠,从前我还求你对他手下留情,现在想想还是我害了你,以后,你就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吧,我不会再阻拦了。” 温言抬头看着他,目不转睛,“你想好了吗?我要是真的下了狠手,你与他的兄弟情分就算彻底到头了。” 忍了这么久,她没有真的让萧景知伤筋动骨,当时方亭远的事情,她要是真的想阴萧景知,他可没有那么好过。 萧景和手上力道微微加重了些,他说:“事到如今,我们两个早就回不到当年了,我一再的退让只会让他变本加厉,早些结束,少犯些罪孽,到最后还能活着相见。” 萧景知总觉得是自己在忍萧景和,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一路紧逼的人是他自己,扶持亲信各种挑萧景和的刺,时不时的给他找事做,勾结靳长循李玄舟害他害温言,每一次收拾的都是那些跳出来的人,萧景知毫发无伤,他也没想过到底是为什么。 “那这次李玄舟的出手你怎么看?陆家肯定是抓不住了。”温言隔了会才问他,谣言一出,陆家立马闭门谢客,这态度就很明确了,风口浪尖上不想跟东宫再有什么牵扯。 换做是温言,她也会这样做,一个家族,还是忠臣之家的声誉,真的太重要了,更何况陆家对东宫算是有恩,现在退避她也觉得是正常的,只是这条线就算断了。 温言想了一大堆,萧景和只轻飘飘的带了过去:“有什么看法?本来我去陆家就是借他们的名头好名正言顺的封你为太子妃,我目的都达到了还有什么看法。” 说的似乎很有道理,温言动了动眉毛,忽然觉得萧景和这么乐观也挺好的。 “嗯,挺好的。”温言拍了拍他的胳膊。 萧景和不明就里,真的挺好的吗? “不是,我是真没有冲着陆家的兵权去,李玄舟要害就害,反正也没伤着我,那我前十几年没人看得上我我照样快快乐乐的过了,有没有他帮都无所谓啊。”萧景和是真的觉得没啥,本来他跟陆定安也不熟。 温言大概能想象到要是李玄舟听到这番话,会是什么表情,辛辛苦苦散布谣言,人家根本不在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好了,回崇文殿吧。” 温言面上笑着,心里头寒意直泛,萧景知敢算计上她的命,她当然也要送他一份大礼。 在谢禀来东宫的时候,温言叫人把他请了过来。 自打上次被温言气晕了过去,谢禀就一直不待见她,见了面脸拉的老长,这回知道她如愿当上了太子妃,心里更不爽了。 “太子妃叫老夫来有何要事啊?” 温言不跟他打太极,直接说明了自己的目的,“谢侍中那里有多少桓家的信?” 谢禀眼皮子一跳,“你想干什么?” “楚王殿下不声不响就断了东宫一条路,我当然也得回报些什么。” 谢禀嘴角的颤动出卖了他的心情,人家断了她一条后路,她要断了人家一条胳膊啊,桓家和杨家可是萧景知的两条臂膀,就算猜不到温言想要做什么,他脊背都一阵发凉。 到底是他老了,没这些年轻人玩的刺激。 “明日给你送来,容老夫提醒太子妃一句,千万不要玩火自焚,拿捏住分寸啊。” “这个是自然。” 那些书信到的时候,温言把每个字都拆开了看,模仿笔迹蔺修在行,她在行,萧景知能用这个害方亭远,她为什么不能用这个害桓家,以牙还牙才算是最好的报复。 只是萧景知怕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除非蔺修亲自到场,要不然笔迹鉴定什么的都是空话。 温言特意在书信的最后加了一个图腾,专属大燕皇室。 “桓家那九郎君今年才七岁吧。”温言问着墨玉。 “没错,桓九郎可是出了名的活泼爱动爱惹祸,桓盛死了之后,其弟继任家主之位,他兄弟二人一母同胞,关系亲厚,那桓铭待桓九郎也是极为骄纵的。” “骄纵?”两个字在温言齿间盘旋,“骄纵好啊,还能帮我个大忙呢。” 温言把封好的信件给了墨玉。 “九郎君!九郎君!您慢些跑!”一群下人跟着桓九郎,生怕这小主子跑的太急摔了碰了,遭罪的可是他们。 今日乃是桓氏家主桓铭的寿宴,虽说前些时候桓家遇冷,几次三番出事,可毕竟还是六大望族之一,声势显赫,故而来拜贺的人并不少。 来的大人多,孩子也多,桓九郎和那当中几个孩子跑去了一边玩,都是半大不大的人儿,什么都觉得新奇的厉害,见这个从红盒子里掏出小玩意,见那个拿出小人书,纷纷嚷着要寻红盒子。 “那我们就比比谁的红盒子里的玩意更好,最好的那个人可以拿走所有人的玩具。”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着,小孩子的好胜心也是很强的,桓九郎一听这说辞立马来劲,到处跑着要找。 可是,哪里的红盒子会最好呢? “郎君,你上次不是到老爷的书房里找到了好多新奇玩意吗,他那里好东西多,你去找他要就好了呀。” 桓九郎跟着下人站在树丛后,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听那边的仆从说话,他登时眼睛亮了几分,叔父的书房里有各种珍奇古玩,肯定也有最好的红盒子。 哪怕下人害怕,也拦不住这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桓铭的书房里拿了盒子走,有下人前去回禀桓铭,桓铭只是摆了摆手,他那架子上无非是些玉器瓷碗,只是稍稍名贵了一点,九郎想要,拿去便是,总归也不是第一次了。 等到一群孩子都聚集到了一起,他们互相分着盒子看,年龄最大的那个小姑娘拿走了桓九郎的盒子,打开一开,里面有块令牌,还有好多书信呢。 “卿与我大燕为好,待大业终成,必践行荣华富贵,王侯将相之诺。”小姑娘可是当朝大儒之女,年岁虽小,该识的字一个也不差。 凉亭中的孩子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仆从婢女什么的都是脸色发白,嘴唇颤抖,这桓九郎竟翻出了这等罪证! 机灵一点的仆从已经赶着去告知自家主子了。 等到桓铭知道这事的时候,宴席都到了末尾,他就说怎么方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古怪,桓铭心下一惊,将那桓九郎好好收拾了一番,那红盒子里的书信他看了都怀疑是自己写的,愤恨的把东西销毁,他这心彻底放不下了。 桓铭站在书房里来回走,这通敌叛国的名头安上,他可是死罪啊! 桓铭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嘴脸,管他真真假假,这等罪证捏住了,今年的业绩便完成大半。 “这可如何是好啊!”他总算明白当日方亭远被冤枉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 他的近从犹豫再三,小心翼翼的说:“家主,要不去见见楚王殿下,此前他同大燕大将军相识,如今能帮家主的,也只有他了。” 桓铭着急上火的,顾不得其他,立马就叫人备车出府。 站在从桓家去楚王府必经之路的茶楼里,温言看着马车离开,淡淡呷着花茶。 “买通了桓家的下人,若是他供出你来,如何是好?”眉娘坐在温言对面,对于她的出手心里不是很有底。 “谁说我买通了桓家的下人?” “那你?” 温言敛了敛身子,轻声道:“他自己出去的时候听到别人议论楚王跟大燕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游戏是小孩子自己提出来的,去书房的话是人家偷偷说的,罪证是桓九郎不小心翻出来的,书信是中书侍郎的孙女念的,消息是那些下人通报的,被撺掇提点也是心腹无意听到的,自始至终,我可没有掺和进去,出半分力。” 温言抚了抚肚子,李玄舟在暗她在明,既然猜不到他要出什么招,她就不和他正面对上了。 他想对付萧景和,那她就只好去整萧景知了。 眉娘瞥见温言唇边淡淡的笑意,愈发觉得温裕的担心是多余的,他这女儿哪还需要别人帮,不动声色给人扣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拖了楚王下水,自己还沾不到半点污水。 “太子妃可否告知属下,接下来事情的走向?”眉娘有些好奇她的后招是什么。 “你觉得,萧景知那样无情无义的人,会为了帮桓家让自己惹一身腥吗?” 温言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他不会的,桓家会被舍弃,会墙倒众人推,你说要是萧景知看到自己的臂膀被东宫收用,表情会不会很精彩?” 第六十九章 “通敌叛国?”萧景知忍不住嗤笑一声,这种罪名真是轻而易举就能安上。 他望向桓铭,道:“你方才说,那信中画有图腾,什么样的图腾?那块令牌又是什么样子的?“ 桓铭毕竟才任家主,论能力论胆量都比桓盛差的远,此事一出,已然六神无主,跑到楚王府来浑身都被汗浸透了。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才答:“信上的图腾跟令牌上的很像,信,信上的是一朵很大的花,周围有一圈凤羽,令牌,令牌……“ 桓铭紧握双手,有些不确定的说:“也有很大的花朵,周围是字,但臣不认识。“ 他说的含糊,萧景知却听明白了,那是优昙花,大燕的国花,优昙外饰凤翎,此乃大燕皇族的象征。 萧景知闭了闭眼睛,怕是这一次桓铭说不过去了。 “你先回府,容本王想想该如何救你。“事到如今,只能先稳住桓铭。 亲自叫人把他送走,隔了一会李玄舟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他脸上带着笑容,却是极为阴沉森寒的笑,“看来这位太子妃跟我们的长公主殿下真是关系不浅呢,连大燕皇族特有的图腾都知道,真让人意外。“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么多人看到了信和图腾,桓铭怎么解释的清楚,只怕明日朝会上便有人发难,通敌叛国非同小可,若桓氏举族尽灭,本王的助力可是没了!“ 李玄舟轻轻瞥了他一眼,自从萧景和开始各种得到重视,萧景知就变得格外沉不住气了,现在哪里还有半分当初泰然自若的样子。 “我还在这呢,慌什么?” 他举起扇子扇了扇风,道:“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借着桓氏来探底,她料定我们不会救桓铭,这人在悬崖边上被拉回来和落入悬崖被死死拽住是不一样的,只要等到最后东宫出手救下桓铭,他必定感恩戴德,转投阵营,这对我们来说太不妙了。” 李玄舟拨弄几许棋盒中的棋子,随手捻起一颗,凝视许久,“找人杀了桓铭吧。” “你说什么?”萧景知大步走过来怒视着李玄舟,“他现在还是本王的人,亲手杀了他算怎么回事!” “桓家和你干过多少脏事你自己心里清楚,桓家一旦走投无路,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咬出你咬出杨家,蒙冤又如何,历朝历代蒙冤致死的臣子还少吗?牺牲他一个保全桓家的力量和你才是最重要。” 李玄舟猛地别开脑袋,愤恨道:“我可不想把自己这边的帮手送给那太子妃。” “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亲自来。” 许久之后,什么都归于宁静,萧景知有点怀疑自己了,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向蔺修求助,事到如今已经把太多的人扯进来了。 夜黑风高,月明星稀,早过了子时,长安城也宁静许多,人家灯火半灭,红烛徒留几盏,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睡不了。 温言睡下的时候眼皮子一直在跳,她总觉得事情并不能朝着自己想的那个方向发展,似乎她有些低估了李玄舟。 骨子里的不放心让她根本睡不着。 连续翻了几个身,萧景和也被她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的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他下意识就把手放在温言腰间,准备给她揉腰。 温言按住他的手,“我总觉得今晚有什么事要发生,李玄舟在萧景知身边,我太不放心了。” 萧景和呼出一口气,有时候他真的非常佩服温言,这么晚了还能想那么多事,果然精英和纨绔是有区别的。 他把温言揽过来,抱着她说:“紫玉跟红玉不是都在桓家那边守着吗,要是还担心的话,叫墨玉也过去看看,再不行,你先睡着,我去安排事情。” 本来之前因为那些香的事情,温言就睡不太好,再这样下去,萧景和生怕她熬不住。 话音才毕,他就坐起来穿衣服了,虽然真的很困。 给温言盖好被子,继续安抚了几句他才出去。 “墨玉!” …… 桓铭现在是一点困意都没有,眼瞅着第二天已经来了,朝会上会面对什么他都不敢想,他就是想不明白那些东西到底是谁放到他府上的,他竟一点察觉都没有,桓秘更想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谁要害他。 摊上这种事,他可真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都说不清。 一阵头疼欲裂,门外冷风呼呼作响,桓铭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他开门朝外看了看,也没什么人。 只是当他转身后,一柄利剑直接割破了他的喉咙,连叫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亲眼看着人倒下,一动不动,蒙面刺客才用轻功离开,几乎是前后脚,墨玉来到了桓家。 房门再次被打开,地上的人有了细微的动作,他抬手捂住了自己脖子。 墨玉都来不及感叹这人命真大,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带人去见了大夫。 赶在了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来的急。 听到回禀的时候萧景和瞪大了眼睛,他们竟然真的敢,桓家好歹也是公卿世家,萧景知怎么能放任李玄舟动手。 在殿内站了一会,萧景和才吩咐着墨玉:“你去乱葬岗弄具新鲜的尸体搬到桓家,再放把火,你拿捏好分寸,一定要让尸体面目全非,且不能伤着旁人,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了,快去!” 墨玉:“……”大晚上的让她去乱葬岗搬尸体,真的不用考虑她的感受吗? “是。” 萧景和握手成拳,交替着砸了几下,保下了桓铭,将来一定会有大用。 把该准备的准备好,萧景和又开始想一个问题。 桓铭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其实桓铭转身的时候反应过来了,他很细微的躲了下,刚好避开要害,在被伤着之后立马倒下装死,他也知道这种人最怕耽搁,杀完人会立马离开,桓铭赌了一把,一定会有人守在桓家,会有人及时来救他,还真让他赌对了。 所以后来他醒了之后萧景和听到这番说辞对他佩服不已。 大智慧没见着多少,保命的功夫是真的一绝。 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萧景和这才回内殿去睡着,他动作足够的轻缓,却还是把温言弄醒了,“怎么样了?” 萧景和很想说你先睡,明天再说,但是按照以往的经验,温言会用那种冰冷威严的眼神把他盯穿的。 “李玄舟派人去杀了桓铭。” 温言一下子清醒过来,“你说什么!”她还真是低估了李玄舟,说杀就杀,也不管那是大梁的官员或怎样。 “不要激动,听我说完。” “墨玉去的及时,救下了桓铭,现在人还没醒,我叫墨玉重新弄了具尸体放到桓家去,又放了把火,瞒过李玄舟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虚惊一场,温言放松了些,她敲了下萧景和脑门,“长本事了。” 现在她不在,有些事情他也可以处理的很好了。 萧景和摸了摸被她敲的地方,憨笑两声,“这回放心了吧,太晚了,快睡吧。” 温言是一夜好眠,萧景和整宿没合眼。 一次两次三次,大梁和大燕有了越来越多的牵扯,真相大白的那一日,到底有多少人能接受。 萧景和又想了另外一个问题。 温言说过,萧景知跟那个蔺修,几乎长的一模一样,他们还关系匪浅,到底是有什么秘密。 想不明白了。 晨曦初开,宫门张合,注定这又是不安宁的一日。 紫宸殿内,一众官员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桓铭的事,通敌叛国基本可以定了,可人却没了,到底没有板上钉钉,这畏罪自杀的也太积极了点。 最终还是方亭远把这事说了出来,萧嵘坐在龙椅上,紧抿着嘴唇,看得出来心情非常不好,他只念出来两个字,“大燕。” 下面的朝臣大多也和他抱有同样的心情,这一年来,大燕出现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了。 萧嵘扫了下面一圈,没有人再说什么,他隐隐到了发怒的边缘。 这都是在闹什么,一会扯出一个罪名来,这朝堂上养了群什么东西,光他知道的污糟事就不少了。 “通敌叛国?好一个通敌叛国,朕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给朕查!” 还畏罪自杀,本来就是风言风语,桓铭自尽了,不就是把罪名坐实了吗,萧嵘好歹也看了桓铭几年,那人是什么德行他清楚,畏罪自尽怎么看都不可能。 最后萧嵘分别看了萧景和跟萧景知,一个站在左方首位,一个站在右方首位,都低着头不说话,这回倒是默契的厉害。 再看看他们后面站着的那些人,也算泾渭分明,各自派系都厉害着呢。 萧嵘闭上了眼睛,这朝堂,这天下,终于有了他当年夺位时候的感觉了。 回了甘露殿去,萧嵘又是发了好大一通火,往日谢贵妃若是求见他都还会和缓些,今日却直接让人走了,谢贵妃大概也晓得是个什么局面,走的利索。 萧嵘砸完东西以后就坐在榻边,宋内侍仔细伺候着,“陛下还是保重龙体,为了那些个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不值当?朕的两个儿子彻底斗起来了,怎么能说不值当。” 宋内侍问:“今日不是桓家的事吗,怎么又扯上太子殿下与楚王殿下了?” 现在不需要萧嵘说,他都明白是哪两个人。 “桓家,虽然朕并不喜欢,但若是论起通敌叛国,他们还没那个胆子,此事是有人陷害,他们是楚王那边的,要动手除了东宫也没几个,才刚刚露了点苗头,桓铭就死了,说跟楚王没关系,朕可不信。” 萧嵘说着说着目光就阴沉了许多,“朕的两个儿子,作风大变,一个变的主动了,一个变的狠辣了,朕总是觉得,是有人躲在他们背后斗法。” 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萧嵘早已有所怀疑,他就是觉得,一切都跟大燕脱不了关系。 “就让朕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第七十章 温言指尖扣着桌面,按照她对李玄舟的了解,他必定会对那场大火有所怀疑,今晨起来的时候温言叫人送走了桓铭,接下来李玄舟要做什么她可真得好好想想了。 不确定的是他到底会就桓家出手,还是顺应原本的计划。 她正烦着,茵陈进殿来小声回禀:“殿下,尚服局的人来送服饰了,可要去看看?” 温言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好看的,每回都是那个样子,送衣裳的时候再量量尺寸,下次的衣服也好备上,原来她还有功夫敷衍,现在忙着呢。 茵陈得了令准备出去,猛然又被温言拦住,“等等!” “叫她们候着,我随后就来。” 特殊时期,温言觉得还是警醒些好。 这次尚服局送来了她的服饰,还送了几件萧景和的衣服,其中包括一套冕服,先帝忌日将至,萧嵘很是尊敬这位父亲,每年忌日都要大肆操办,今年没有意外的话,皇帝依然要携一众皇子重臣入太庙祭拜。 这冕服就是为那个时候准备的。 温言没看自己的那些,将萧景和的几件衣裳来回看了看,四爪蟒无误,杏黄色也无误,冠冕垂珠十二旒,倒也真的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她的视线最后定格在那件冕服上,她就一直看,没有什么动作,茵陈和尚服局的人都有些不安,最后还是那位高尚服忍不住发问:“太子妃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 “是有不妥。” 所有人心都被提起来了。 温言走近些许,把那件冕服拿了起来,缓缓道:“开朝之时,朝廷便下发诏令,天子之服十二章,皇太子之服九章,高尚服可否为本宫解释解释,这日月两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就指着袖口边上最不容易被发现的两处图案给高尚服看,对面的人微张着嘴,满脸都是震惊的表情,待她反应过来,立马跪在温言身前。 “请太子妃恕罪!臣真的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还敢说不知道!”温言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现在怒火中烧,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太子冕服徒增日月两章,你是想让太子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吗!今日是本宫发现了,若是没有发现,待先帝忌日那日被捅破,你们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温言把冕服丢在地上,殿内其他人都跪着,这样说了一番,谁都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若不是她多心看了几眼,事发之后真的怎么样都说不清了。 深呼吸了好几下,温言忍不住冷笑,李玄舟真是够狠够阴毒,绣在那样隐蔽的位置,谁没事会看的那样仔细,到时候只要让萧景知,不对,凭他的手段完全可以挑拨其他人来捅破这件事。 温言冷眼扫过尚服局的人,怒道:“带上东西跟本宫去尚服局,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敢谋害东宫。”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闹大,最好人尽皆知,满朝生疑,她既然知道是谁做的,这脏水当然得泼回去。 接下来满宫的人都看着那位平日温顺柔嘉的太子妃殿下怒气冲冲的带着一大帮人往尚服局去,大家都议论纷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萧景和下朝回来刚好和温言错开了,一回东宫发现人不在,玄参也不知道去哪了。 “太子妃呢?”他跑去把张太医揪了过来。 张太医一摆手,那模样真是难过坏了,“别提了,出大事了,尚服局送来的冕服上,九章变成了十一章,太子妃大发雷霆,刚带了人去尚服局盘问清楚。” “十一章?”萧景和微楞,按道理说尚服局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那就是有人故意的了。 萧景和没多想,才刚回来又往外面跑。 “发现了?”李玄舟偏了偏脑袋,把手中的折扇掰成了两半,他虽是笑着的,若是蔺修在此,便能读懂他脸上的表情,此人已经到了暴怒边缘。 李玄舟也不知道是该骂自己太过大意好,还是称赞温言眼力过人,那么小那么隐蔽的两处图案她都能发现的好,而且他动到那样细枝末节的地方,她都还能抓住。 他禁不住按了按太阳穴,事情,似乎比他想象中更难推进。 “参见中书令,这是丞相送来的信。” 李玄舟微阖的双眼缓缓睁开,他当着下面人的面拆开了信,不出所料,还是让他回去。 “回去个狗屁!”他忍不住拿出原先做土匪的做派来,眼下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证明那温言和温颜颇有渊源,甚至根本就是一个人,现在回去,待来日萧景和荣登大统,让她借着大梁的力量回来复仇吗? 把那些信烧了个一干二净,李玄舟心情才平复些许,他道:“桓家那场大火来的蹊跷,倘若桓铭被人救下,只怕贻害无穷,以防万一想办法把桓铭的儿子带走,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桓家,还是可以发挥一些作用的。 大梁的风起云涌似乎被千里之外的人感知到了,蔺修从皇帝宫殿出来后,不知怎么回事绕到了朝阳殿那里去,他很久没有来过了。 自温颜死后,朝阳殿的门再也没有开过,蔺修站在那外面,负手在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恍惚,惆怅,后悔,似乎都有一点。 他已经记不清楚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下定决心要害温颜了,似乎是李玄舟的几句话。 “你就心甘情愿被一个女人踩在脚下吗?你想要的到底是造福苍生还是权倾朝野?你现在得到的是你最开始想要的吗?”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狠心的话,现在是不是所有人都还好好的,如今的大燕朝堂,他再无可畅所欲言之人,他愈发怀念还没有走入朝堂,他们六人携手相伴的场面。 想着这些他有些自嘲,蔺修啊蔺修,你太伪善了。 “丞相怎么在这里?” 蔺修回过头去看,慕织手握长鞭静静站立,看向他的眼神似乎也没有最初那么崇拜了。 “你也想她了吗?” 慕织心中止不住的冷笑,从前她还心怀感激,几个人当中除了她最怀念殿下的就是蔺修,如今看来,都是惺惺作态。 只是她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时候不早了,丞相还是快些出宫去吧,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她没有正面回答蔺修的问题。 亲眼看着他离去,慕织这才动用轻功入了朝阳殿内里,从主殿的暗门进了密室,躲开了所有的机关,慕织见到冰棺中的人,身形一颤。 她的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慕织走近了些,看着那张极为妍丽的脸,和生前并无两样,她把尸体挖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这么久了尸身一点损坏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天命。 “殿下,总有一日,我们会再次相见。”以彼此最熟悉的模样。 …… 冕服的事情最终惊动六宫上下,温言在萧景和去之前就已经找出了人来,带着高尚服和那两名宫人直接去了甘露殿。 萧嵘对此事非常之重视,他对先帝始终怀有崇高敬意,今日之事若是没有败露,拜祭那日出了问题才是真的不好看。 传来六宫众人,皇后萧贵妃谢贵妃等一众人都到场了,温言当着她们的面又把事情原委说了遍,反正萧嵘的脸色差劲的可以。 “也不必拉去掖庭审了,就在这甘露殿前,朕倒要看看,是谁要谋害太子,是谁胆敢在先帝祭礼上做文章,打!” 二十仗下去,那两个宫人还是没招,温言眯了眯眼睛,请示了萧嵘之后让他们停下。 “这皇宫里整治人的法子太多了,都是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想必炮烙之刑和被做成人彘你们是受不了的,可是你们家中有男子在,无论是父兄还是叔弟,总能扛住一二。” 一开口就是酷刑,一出手就是祸及亲人,所有人头脑中都闪过一个念头,这位太子妃真不是什么善茬。 温言也没觉得自己是好人,她不对别人狠一点,来日万劫不复的就是她跟萧景和了。 她朝着玄参那边使了个颜色,不过多时,那两个宫人家中所有亲人都被带了过来。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瞒呢。 “是,是韩王殿下指使,殿下说绣在袖摆最下方,小小的两个图案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奴婢们受其胁迫,还请陛下开恩!” 韩王,温言有点印象,仗着母族是荥阳郑氏,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原来欺负萧景和他出了好大一份力,现在看来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被人推出来当刀使了。 温言没多说什么,朝着萧嵘微曲了身子,“请陛下,为太子殿下,为东宫作主。” 不给别人留下任何希望,够狠的,萧嵘多看了她一眼,似乎可以猜到,萧景和这些时日的作为是谁操控的了。 “传旨,韩王萧景明陷害兄长,为乱东宫,罪大恶极,着褫夺亲王号,降为郡王,罚俸三年,下放交州,三年不得回长安。” 直到此刻,温言才彻底醒悟,什么父子亲情,在萧嵘这里真的不存在多少,甚至不听听韩王的辩白,直接下放交州,那是什么地方啊,偏远荒芜,打仗都打不到那里去,直接夺号,彻底断送了未来。 她甚至觉得,如果今日供出来的人是萧景知,处罚也不会有这么重,因为萧景知尚可忌惮,而萧景明对他来说,太没用了,没用的儿子,他不会多看一眼,正如曾经的萧景和于他。 与此同时,萧嵘也在打量着她。 他在想,这个儿媳到底是不是跟大燕有关系,他现在可以肯定方亭远一案中,闻出那墨为大燕特有的就是温言,而桓铭家中信上的图腾,她也是清楚的。 萧嵘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更多的防备她和萧景和了。 第七十一章 “韩王的下场,当真也是说明了很多问题。”眉娘轻轻叹息,早知帝王家无情,却也没想到能果决成这个样子,听说韩王不肯离开长安,在宫门外跪着求见萧嵘,头都磕破了也未见皇帝心软,最后萧嵘差了人去,亲自送走韩王。 温言对此看的很开,“不中用的儿子,对陛下来说留与不留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从孝章皇后,袁皇后,还有后宫一众妃嫔的经历来看,那人十足的凉薄狠心。 和萧景和在一起许久,她也听他断断续续的说了孝章皇后的事情。 当年的琅琊王氏本就有意退隐,可孝章皇后一眼便喜欢上了还是个落魄王爷的萧嵘,不管不顾的要嫁给他,罔顾全族利益,王氏家主被气到同她断绝关系。 她和萧嵘都以为那只是一时气话,时间久了总会好的,可成亲时日越来越久,王家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不可否认的是萧嵘真的喜欢孝章皇后,也是发过誓一辈子对她好的。 最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被追逐权力和帝位的欲望破碎,一个又一个的世家女入了府,那时候的孝章皇后还劝自己不要在意,谁知萧嵘却变本加厉,登基之后大肆封妃,那时候袁皇后和谢贵妃风头大盛,两位贵妃冠绝后宫,加之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人们逐渐忘记了她也曾经是尊贵的世家女。 萧嵘去孝章皇后那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都免不了争吵,面对她的质问,萧嵘终于忍不住了,“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三千,朕给了你国母的尊荣,哪怕你没了王氏的庇佑,你依旧是大梁的皇后,你还想怎么样?” 娶她是为利益,可悦慕也是真情实意的,前朝后宫那么多人都盼着他废后,他也没有想过动她。 “可是是陛下亲口答应妾的,你说过妾会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妾看着你宠幸别人,违背昔日的誓言,如此便罢了,那些孩子又怎么说,一个两个都在妾前面诞下皇子,陛下可曾记得,你许诺过妾,一定会立我们的孩子为世子,为太子。”孝章皇后泪眼婆娑,眼前的丈夫和她当初喜欢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萧嵘终于没法自圆其说了,他别开了身子,不敢去看孝章皇后的眼睛。 “太子是国之储君,不可轻言立下,更何况景和天子愚钝,不适合做太子。”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萧嵘便离开了清宁殿,那之后的半年再未踏入。 那时候的孝章皇后已经不太正常了,她开始把所有的错误归到萧景和身上,打他,骂他,逼着他用功读书,惩罚完之后听到萧景和哭,她又哭着去抱他,说:“对不起,阿娘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如此过了四年,她终于撑不下去了,病入膏肓,不肯让太医治,死前萧嵘又来了清宁殿,她求他立萧景和为太子,夫妻十余载,她第一次求她,如果他们的孩子做了太子,曾经的诺言就还算数,也证明他还是爱她的。 温言对于这个故事总是唏嘘不已,她没有立场去说,可是还是觉得孝章皇后太傻了,为了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背弃家族,不见天日,到最后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没得到。 她刚才回神,眉娘又问了句:“此事,当真是韩王为之吗?”那家伙是个好挑事的,可平素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啊。 温言轻嗤:“做倒是他做的,到底是他自己主动的还是被别人撺掇的,那就说不准了。” 正欲再言,萧景和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忙道:“方才在紫宸殿上,陛下说李玄舟已经要到长安了。” 人是早就到了,可是现在要变得光明正大。 眉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她微蹙双眉,问:“李玄舟,大燕的中书令?” “真是有意思了,怎么今年大燕的人老往大梁跑,再来一个丞相蔺修,大燕五臣就全了。” 何止呢,人家的摄政长公主殿下现在就在你面前坐着,萧景和忍了忍,没把话说出来。 “而且陛下说了,这一次不叫鸿胪寺的人去,由我,陆定安,楚王还有杨家的人去接待。” “陆定安?”温言问着,陆定安一个武将,他去干什么,而且这阵仗有些奇怪,杨家是楚王那边的,陆定安现在只能算中立,李玄舟又是肯定站在萧景知那边,怎么说萧景和都不太安全。 “什么时候到?” “明日。” 眉娘看他们的表情,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而且她在这里似乎也不太方便。 “奴想起南歌坊还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两位殿下了。”眉娘轻笑着,让玄参送了她出去。 温言只能再次感叹眉娘这个人实在是太知进退,懂分寸了。 她想了想,缓缓开口:“我觉得,陛下对于萧景知跟你都已经有所怀疑了。” 萧景和微怔,“你是说,他是在借这次的机会摸清楚王跟大燕到底有什么关系,而且他对你也不放心吗?” “没错。”温言吁出一口气,她跟李玄舟隔空斗法,萧嵘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帝,肯定会有所察觉,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管什么太原温氏,萧嵘不会让她好过。 同理可得,萧景知跟大燕之间的联系被彻底捅破的话,萧嵘也饶不了他,甚至有可能对大燕发难,毕竟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受波及的都是大梁的臣子。 “我要赶在李玄舟正式出场前,送萧景知一份大礼。” 萧景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你想干什么?” 温言瞥他,“放心,不会要了萧景知的命的。” 到底曾经的兄弟之情还余几分,萧景和嘴上那样说,心还是狠不下来。 那一整个下午,温言都没有出过崇文殿,她也不叫萧景和进去,金乌西沉时分,他悄悄往内殿看了眼,温言好像在画什么东西,非常认真。 看还是不看?看吧,温言可能会生气,不看,他这好奇心退不下去。 “要不,就看一眼?”萧景和扳着手指头,觉得可行。 趁着温言饭后出去散步,萧景和把那副已经收起来的画卷打开。 丰神俊朗,眉眼如画,气度隽雅,飘然出世,纵使萧景和没什么文化,看到画像上的男子,脑海中美好的形容词一大堆一大堆的往外蹦,他明明跟萧景知相貌相差无几,却依旧让人觉得大不一样,一个是凡尘中的俊美,一个却宛若天间谪仙。 萧景和其实对自己的相貌很自信,大家都说他生得好,温言也总爱夸他好相貌,要比起来的话,他比画上这人长的好看,可若论气度,那真是没得比。 行动总是比脑子快,萧景和急促喘息几声,把画卷一收跑去找温言。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温言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 “怎么了?” 叫周边的宫人都下去,唰的一下萧景和就把东西放开了,“你画的是不是蔺修!” 温言无奈的按按额角,就是怕萧景和看见了生气她才叫他出去的,他自己也是,让不要看就不看吗,非要给自己找罪受。 萧景和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现在他有一大箩筐怨气要发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画他呢,还是不用看着人就能画的这么好,你都没有给我画过!我生气了!” 谁都看得出来他很生气,脸都涨红了。 温言还准备为自己辩解一下,萧景和打断了她:“你不要讲话,让我讲!” 温言比了个你请的姿势。 “上次慕织跟你说的话我听见了,不就是说我比不上蔺修吗,我是比不上他,可我也有我自己的优点,你应该最清楚啊!你说,在你心里,我跟蔺修谁重要?” “那当然还是你。”温言很认真的答,毕竟蔺修是仇人。 “那你为什么可以不看就把他画的这么好?” 温言:“……” “毕竟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比较熟悉。” “那你跟我不熟悉吗?”萧景和很哀怨的问。 温言没法答了,这就是在无理取闹。 早知道要惹出这出来,她就应该去眉娘那画,“要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萧景和等的就是温言哄他,他没好气的收起画卷,虽然很想撕掉但是他忍住了,把东西递给温言后他又把头偏到一边去,他道:“你也要给我画,不可以看,而且要把我画的比他好看。” “可以。” 她答应了之后萧景和瞥了她两眼,没见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他转身往崇文殿走,玄参狗腿的过来问:“殿下,要用膳吗?” “不用!气都气饱了!” 那嗓门隔着老远温言都听得见,淡淡的摇了摇头,温言叫茵陈过来,“时候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咱们去一趟甘露殿。” “甘露殿?去干什么?”茵陈有些不确定的问。 温言单手撑着腰,笑道:“去给我的一个老朋友送份礼物。” 第七十二章 萧嵘看到那幅画的时候,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他的儿子同那大燕丞相相貌如此相似,况且他们还关系匪浅,让人不怀疑都不行。 抬眼望向温言,萧嵘的目光锋利凶狠,“你怎么会知道大燕丞相的相貌?” 比起太原温氏来说,大燕对本朝基业的影响更值得他重视。 温言很自然的对上他的目光,毫无闪躲,“妾是怎么知道的,日后陛下一定会明白,但比起妾的身份,楚王殿下跟大燕丞相之间的关系不是更值得怀疑吗?” 她说的一点都没有错,萧嵘现在的心头大患是萧景知,那个让他不满到极点,想要送的远远的,却把他逼到没办法下手的儿子。 而现如今,萧景知最大的倚仗摆在了他面前,看与不看,全在一念之间。 沉吟许久,萧嵘才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温言会心一笑,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大梁的太子妃,最好不要跟别朝有太多的牵扯。”这是在警告她。 “妾明白。” 把那副画卷来回看了好几遍,萧嵘紧抿的唇一直没松开,最好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否则他一定会让整个林家生不如死。 老老实实在东宫坐了两个多时辰,温言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把画递给萧景和,“行了吧?” 萧景和对着画使劲的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确是画出了精髓,他朗声叫着:“玄参!” “在。” “把这画给我挂在明德殿里,不能有一点问题。” 温言简直没眼看,不就是一副画像,嘚瑟成这个样子,“好了好了,现在该准备正事了。” “去见李玄舟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啊,那家伙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跟谁都好说话,一路上风平浪静,人送到驿馆里我就回来了,倒是萧景知留在那,留的大方体面。” 温言稍稍沉思,这一回李玄舟的待遇可没上次慕织他们的好了,她把画像给了萧嵘,李玄舟此来大梁没有一个合适的目的可就说不过去了。 眼下她的力量还不足以抗衡那人,找个帮手来分担分担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凭着蔺修和萧景知那相貌,温言不信萧嵘不会怀疑那两人存在某种血缘关系,往大了说,谁又能保证林昭仪会不会和其他人孕育子嗣呢,自己最不喜欢的儿子的母亲有了背叛的嫌疑,温言觉得这种不喜欢会达到极点吧。 殿内的寂静持续了有一会,萧景和拨弄着茶壶,听到温言微不可闻的说了句:“已经过去一年半了。” 时间可真快,都已经过半了,就算知道她还会有更多的时间,温言也已经不想再等了。 在画蔺修的时候,她猛然间发现了一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对那些人的恨意似乎在逐渐消退,她越来越沉溺于现在安宁的生活。 可是曾经的疼痛是真的,她也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萧景和。” “嗯?” “李玄舟什么时候会进宫?”温言觉得,自己应该跟他打个招呼了,时隔许久,就让他们站在对立面重新认识一下。 萧景和明白温言想做什么,他私心里并不愿意,过早的对上,温言不一定能落到好处。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答了,“明日,虽然不会和上次一样隆重,陛下还是设了宴席。” “那就去见见吧。” 这一次又跟上一次不一样了,他们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能够看到彼此最熟悉的灵魂,从并肩作战到对立,这个转变到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了。 许是他们都已经接受了事实,所以在麟德殿里对视的那一眼,温言跟李玄舟心中都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 若说从前的李玄舟只是怀疑,没有做最后的肯定,今日的相见,是让他彻底明白如今大梁的太子妃就是他们大燕的长公主殿下。 莫名他轻笑了下,笑出了声,朝中的几位重臣跟萧嵘都看了过去。 “李中书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了吗?”萧嵘非常和善的问,只是那眼神里掺杂的还有其他的东西,他派去监视李玄舟的人全部不见了,一个人都没有回来,这说明了什么他岂会不知。 虽说李玄舟还年轻,可实在容不得小觑,大燕五臣,名不虚传。 李玄舟朗声道:“没什么,方才我是想到了我们大燕的长公主殿下,她还在的时候,大燕很少有宴会的,整日忙于朝政,真是个不会享福的人。” 温言抬眼看了对面,和李玄舟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殿内的气氛有微弱的僵滞,每一次都要提到那位殿下,总是让人没办法继续话题。 见状李玄舟问:“诸位怎么了?继续欢跃啊,总归那位已经薨逝了,不必想太多。” 这话也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的。 温言翻了下眼睛,暗道这李玄舟气人的本事还真没弱过。 这一顿饭温言基本什么都没吃,李玄舟总是话里有话,回答别人的问题时寻着机会就要把她拉出来说一说,遇上让他不高兴的问题,就夹枪带棒的还回去,竟是失了从前八面玲珑的风范。 温言或许知道他是想干什么,萧嵘那边的动作被他发现了,他已经猜到大梁对于他,对于大燕的不满,这时候好声好气也没大用,他越是嚣张越能让人明白一个道理。 如今的大燕已经强盛到臣子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他们走到哪里都有资本有底气狂傲。 可是踩在她的功劳之上为非作歹,真的当她不会生气吗? 宴席结束之后,温言随萧景和一道回东宫,刚好和那两人碰上。 李玄舟上下打量着温言,视线定格在她的肚腹处。 “看这样子,有六个月了吧。” 这大概是温言唯一放心李玄舟的一点,哪怕他再不择手段,阴险狠毒,他也不会动孩子。 忘记是哪一年了,经由李玄舟的算计,大燕的一朝臣全家被灭,李玄舟独独留下了那家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叫下面的人把他们送去了好人家养着。 那时候的温言还问他:“你不是最铁石心肠吗,怎么如今也发了善心?” 彼时李玄舟同温言还很要好,跟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我本就是孤儿,遇上水灾的时候,是山寨里的土匪头子把我救回去的,我最常听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不管怎么样,小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们生来纯洁,不应该受到大人的牵连。” 孩子,永远都是李玄舟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因为他也曾经是个孩子。 温言回神后,答:“是。” 萧景和跟萧景知都没想到,这两个人正式的碰面能如此温和。 李玄舟笑了笑,“曾经我很想摆脱你的阴影,我成功了一次,你说这一次,我能让这片阴影永远消失吗?” “那片阴影也是你苦心孤诣,孜孜以求的,曾经的你若是没有,早已倒在烈火骄阳下了,你不应该感激吗?”温言直视着李玄舟,目光平静,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是你似乎忘了,我不过草莽出身,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太正常了。” 两个人都显得分外平静,只是这么几句话,似乎就将□□年的牵扯羁绊道了个干净,所以到底是谁的错,是李玄舟忘恩负义,还是温言识人不清。 “所以,就让这所有的一切,在大梁结束吧。” 那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回忆,真的回去了的话,还不知道有多少变数,他们都默认大梁比大燕更加合适。 从那里到崇文殿,温言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萧景和知晓她心情不好,叫宫人们都下去了,连茵陈和玄参都没留。 温言坐在软榻上,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景和绕到她后面去,双手覆上她的肩膀,轻轻揉捏起来。 “过去的事,就不要想太多了。”萧景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没有切身的经历过那些事,也没有出现在那七年里,他听墨玉说了,靳长循死的时候温言掉了眼泪。 温言微微耸了下身子,靠在萧景和怀里,神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父母,和那些弟弟妹妹也不亲厚,可以说,我没有亲人了,蔺修他们的出现对于我来说是很不一样的。” “我们志趣相投,各有所长,最苦最难的时候,我们六个人挤在小屋子里躲避着追杀,饭也吃不上觉也睡不好,明明那么艰难,现在想想,却是我们最好的时光了。” “后来大业得成,论功行赏,我看得到他们的喜悦,却没有看到因欲望日渐滋长的野心,那个时候蔺修有劝过我退居幕后,让皇帝真正独掌大权,我以为他是为我好,回想起来他早就对我不满了,靳长循和李玄舟想来也是如此。” “我看重那些情分,想对他们特别的好,我以为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其实也只有我而已。” 那么多年的情分啊,最后败给了权势和欲望,也败给了时间。 温言苦笑了下,回看是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情,她不应该再去想了。 “桓家怎么样了?” 突然的转变让萧景和呆楞了下,过了会他才说:“桓铭还没有醒,陛下派去查的人也没有查到什么。” 当然查不到,桓家本来也没有通敌叛国。 “是时候轮到杨家出场了。” “杨家?”这跳跃的未免也太快了,在看到温言无所谓的表情后,萧景和大胆的去猜了下:“不会,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是杨家吧,桓家只是你用来迷惑李玄舟的工具?” 温言扭过身子,素手抚过萧景和脸颊。 “恭喜你,答对了。” 第七十三章 楚王府内灯火通明,李玄舟斜倚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扇子,他在想到底要如何做。 不动孩子是他的底线,可是要杀温言他等不到四个月后了,作为大燕的中书令他不可能说走就走,这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就算把归程缩到最短,他也只能再待两个月。 刺杀这种事不能干多了,且不说温言自身的功夫就不输靳长循,据他所知她身边的那几个侍女底子也极好,更何况她整日待在东宫里不出来,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要想走的利索干净,势必也要把萧景和拉下来。 李玄舟揉了揉眉心,“两个月啊。”这世间真的太紧迫了。 萧景知听到他的喂叹,偏过头问:“怎么,你也被难到了?” 说风凉话的时候,这两个人谁也没输过,李玄舟虽是不耐,还是解释了目前的状况,“我本以为事情可以很顺利,奈何东宫防的太好,陆家的事似乎一点都没有让他们乱了阵脚,这第一步没走好,下面就一直出问题。” 如果因为陆家撇清关系让萧景和急促不已,他在朝堂上一定会出乱子,萧嵘和朝臣看在眼里,不满自然增多,配合着下面的事,该怎样就怎样。 “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夺权的太子的心态和作风。”李玄舟真的很迷惑,怎么能够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王那个蠢货事情也没办好,亏了他安排人去挑唆,想从谢家下手,也不知道温言是察觉了什么还是怎样,这些时日就是谢禀去了一次东宫,萧景和是一回都没往外跑,之前还老去含象殿的,现在也不去了,那他买通那么多人做什么? 算计了这么多年的人心,李玄舟真的算不透萧景和。 李玄舟现在想撂挑子不干了,他来的目的在于弄死温言,他跟萧景和可没什么仇,就为了帮旁边这人,他都快愁死了。 又想到桓家的事,他更头疼了。 “桓家。”李玄舟轻声呢喃,他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听说因为之前方亭远的事,桓家对萧景和一直不满是吗?” 萧景和点头,他眼神游移几分,好像懂得了李玄舟的意思,“桓盛的死可以说是萧景和穷追不舍的结果,桓铭的死要是也安在他头上的话,两任家主都因他而死,桓家必定顾不得其他,一定倾全族之力报复。”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把握肯定陷害桓家就是温言跟萧景和做的,证据嘛,慌忙急促之下还怕没有吗。 “关键是要让桓家坚信不疑这事就是东宫做的。” “桓九郎。”李玄舟径直出声,“他是最好的人证。” 萧景知不解:“一个孩子,谁会信他的话,而且他怎么会看见?” “可是人们潜意识里不就觉得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吗?他看没看见不是那么重要,只要桓家的人相信他说的,他们自己会想办法的。” 漆黑笼罩长安万户,谁也不知道光明再次出现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无论是萧景和还是萧景知,今日上朝时的情绪都有些不一样,彼此都觉胜券在握,就看谁能赢到最后。 宣政殿的门打开之后,朝臣有条不紊的进去,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和周围人没有太多的交流,韩王的结局已经将帝位之争推向了高峰,谁还敢再轻举妄动。 正式开朝之后,话还没有说到几句,萧景和身子微侧几分,后方的谢禀正准备站出去,外面的鼓声无比清晰的传了过来。 萧嵘皱眉,“何人敲击登闻鼓?”这声音并不让人喜欢,因为一旦响起,就代表有冤情了。 这一次不需要殿外的人来回应,桓家的某位朝臣站了出来,放平朝笏,双膝跪地,“启禀陛下,敲击登闻鼓之人乃是臣桓氏女眷,桓氏,有天大的冤情!” 满殿哗然,不等谁发出质问,桓家那人又继续道:“臣今日要参皇太子,萧景和。” “近来臣桓氏家主桓铭遭人陷害,冠以通敌叛国之罪名,此乃臣桓氏天大的冤屈,臣之兄长为国尽忠,不敢有欺,然皇太子出于党派之争,恶意陷害,致使臣之兄长受辱自尽,臣恳请陛下,严惩皇太子,还臣兄长以清白!” 字字泣血,声泪俱下,这样的说辞真是让人不信都难,不管是萧景和还是谢禀,都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 萧嵘脸色铁青,早不说晚不说,这个时候说,他用手指头都能想出来这背后是什么样的算计。 “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是皇太子所为,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臣之子侄,桓氏九郎,亲眼见到有人将那装有信件和令牌的盒子放入臣兄长的书房,而那人,正是东宫的人。” “谁?” “太子妃的贴身婢女,红玉。” 大概连李玄舟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桓九郎真的看见了,之前他被家里的人吓的不轻,一直都病着,昨日被李玄舟他们的人说上一番,他才响起在桓铭寿宴的前一日见到有人去书房,他还以为是府里的婢女呢。 虽然年纪小,该有的特征他却还记得,推敲之下,人也就被推出来了。 萧景和僵着身子,反驳也没用,毕竟是事实,他和温言都已经绕开了桓家,却没想到李玄舟自己又绕回去了。 好运这种东西,不可能永远都关照一个人的。 桓家那人还在继续说:“虽无物证,人证动机俱在,谋害朝廷重臣,此乃重罪,恳请陛下严以相待!” 萧嵘双手置于膝盖上,桓家都能敲了登闻鼓,这件事不给个说法是不可能的。 已经不需要去问萧景和了,是与不是,借着这次机会他也要给他的教训。 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的干干净净,就算是不曾知道的错误,也会毁了全局,他更想让萧景和明白,不要过多的依靠别人,大梁和大燕,终归不是一体。 “皇太子,萧景和。” “臣在。” “谋害朝廷重臣,着削太子爵,降为齐王,于宗正寺关押三日,东宫侍女红玉乃罪魁祸首,绞刑。” 短短的一句话,大梁没了太子。 谢禀和方亭远脑海一片混沌,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们不明白,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去做。 两人对视一眼,即便从今日起萧景和不再是太子,他们也不会让楚王好过。 头阵是方亭远打的,“启禀陛下,臣也有本要参。” “讲。”萧嵘现在觉得很累。 “臣要参弘农杨氏通敌叛国,与大燕多有兵器书信往来,现杨氏家主与大燕户部尚书私相授受,此乃二人近来所通信件,请陛下查阅。” 朝臣们一下子就沸腾了,又是通敌叛国,怎么还揪着这个罪名不放了。 萧景知猛然朝着后方瞪去,那杨氏的家主两股战战,虚汗频发,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谢禀紧跟其后,他从袖中拿出短刀来,道:“杨氏利用职务之便,将大梁之兵器运往大燕,这是在边境查获的短刀,请陛下过目。” 谢氏的几位朝臣得了谢禀的吩咐,现在纷纷跳出来指责杨氏,什么罪名都有了,草菅人命,贪赃枉法,个个都有十足十的证据,势必要把杨氏往死里捶。 从来没有一场朝会能像今日这么精彩,没有牵扯到任何一方的朝臣都觉得凶险无比。 萧嵘现在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差来形容了,比起萧景和来说,杨氏家主的模样真的很难看,他跪在地上高声求饶:“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是冤枉的陛下!” “证据都摆在面前了你还敢说冤枉!拖下去斩了!杨氏男丁全部斩首,女眷没入教坊司!” 杨家没了,桓家也出事了,萧景知的两条臂膀都断的差不多了,他和跪着的萧景和没有看着彼此,却都能读懂对方的心里话。 这一局,谁都没赢,萧景和输掉了太子之位,萧景知失去了得力的帮手,这是双输。 温言得到消息的时候,激动到身形不稳,在侍卫来东宫把红玉带走的时候,她不知道以什么样的理由去拦。 “对不起。”温言红着眼睛,都是她的错,如果她没有对桓氏下手,红玉不会是今日的结局。 红玉并没有反抗,她也没有怪温言,“殿下,奴婢早将性命交托给了温氏,是生是死,都是奴婢的本分。”四珠四玉每一个人都做好了为温氏,为温言出生入死的准备,只是相对来说,这一天来的更早了而已。 红玉朝着温言跪下,眼含泪光,“奴婢走了,望殿下珍重。” 温言攥着茵陈的手逐渐发白,眼泪从面颊上滑过,她觉得应该怪李玄舟,可是好像更应该怪她自己,是她把红玉派出去的,是她选择声东击西,陷害桓氏来为自己争取时间的,也是她害了萧景和失去太子之位,去宗正寺受罚的,都是她的错。 “对不起。” 那一日是大梁平嘉二十五年的八月初九,是红玉和所有杨家男丁的忌日。 李玄舟并没有比温言好过到哪里去,他一点都不知道杨家竟然和大燕有联系,可是比他先离开的温言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她在大梁仍有眼线,并且知晓她的存在。 “杨家没了,桓家也会逐渐落败,这局棋下的真烂。”萧景知对于杨家没有丝毫的同情,他只觉得他们碍事无比,连最后一点价值都发挥不出来。 “萧景和失去了太子之位,可是支持他的人仍旧还在,谢禀带着陈郡谢氏助他,方亭远乃庶族文官之首,只要他们两个在,萧景和的胜算依旧很大。” “现在我在犹豫,萧家那一步棋究竟还走不走的出去。”李玄舟拧着眉心,就如今的局面来看,即便萧辰死了,都不一定能彻底弄死萧景和,他们要是做的不干净,便和今日的东宫是一个结局。 李玄舟握着双手,周身气息愈发阴沉,“一定要有一个一击致命的法子。” 过了好久,他才再次开口。 “萧景知,把你手上那支大燕的兵马塞到萧景和手里。” 脑子一瞬间空掉,萧景知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你疯了吧,这怎么塞,如果不是趁乱暴露,大燕也会跟着浮出水面,那两万多人都不免一死,还极有可能挑起两国战争,你太大胆了!” 这比让他直接谋逆逼宫还要嚣张。 李玄舟偏头看他:“可这是既保全你的名声,又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了。” “想办法把那支队伍变成萧景和的,豢养私兵,通敌叛国,他必死无疑,萧嵘保不下他,整个东宫所有人都得死,包括温言,你其他的兄弟都不足为患,那时候局面定下来,萧嵘除了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什么孩子,什么时间,李玄舟已经没那个好脾气了,跟他作对的人都得死。 “不要犯心软的老毛病,看清楚你现在面对的是什么,帝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第七十四章 宗正寺的大门终于开启,温言站在太阳地里,想要往前走却是一个踉跄。 身旁的茵陈连忙扶住她,“殿下!”她此刻眼圈红红的,这几日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先是红玉死了,温言废了大力气把她的尸首弄出来好生安葬,接着她们又是搬离了东宫,新的齐王府哪哪都还没弄好,温言挺着大肚子要把一应事宜安排好,加上担心萧景和,吃睡都不好,人也没什么精神,险些动了胎气。 说句实在的,离开皇宫那日,若不是萧景成和王妃前来照顾,还不知道她们要多遭多少罪呢,出宫的时候有听到宫人闲话,萧景成狠狠的将他们骂了一顿,这三日来也是多亏了他们帮衬。 温言现在无暇顾及自身,她紧盯着宗正寺的方向,眼看着萧景和一步步的踏出。 才三日的功夫,他就已经虚弱苍白的不像话了。 温言含着泪迎上前去,下巴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她这模样,萧景和心疼坏了,他伸出双臂揽住温言,把头埋在她颈窝,轻声说:“没事的。” 他一开口温言就忍不住了,泪珠子不断地往下掉,带着哽咽的声音:“对不起。” 都是她自作主张才害了他们。 “没有人怪你,也不是你的错,我们,快点回家吧。”萧景和嘴唇干涩,这几日带着伤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他现在就想和他的妻子一起回家。 温言抬手擦了擦眼泪,努力吸了下鼻子,“好,我们回家。” 她挽着他往回走,好几次他都踉跄到快要摔倒。 这是他们走的最难的一次。 直到站在齐王府前,萧景和才彻底认清了现实,他对温言说:“小的时候我非常讨厌做太子,因为那个身份赋予我太多的压力和痛苦,我那个时候就想做个闲散王爷,过了许多年,愿望倒也成真了。” 温言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希望他永远乐观,永远都能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样他受的苦也会少一些了,“那现在也挺好的。” “不好。”萧景和反驳回去,“现在的我,并不想了,没有了那尊贵的一切,距离你的目标就更远了。” 他们在一座陌生的府邸走着,互诉衷肠,只有在困境中他们才真正的坦诚相待。 温言想了许久,再开口的时候觉得那声音都不像自己的,“萧景和,你应该怪我的,是我把你拉入了泥潭当中,如果不是我,按照你那时候和萧景知的关系,最后你可以做一个逍遥王爷,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的。” 她还是觉得对不起。 萧景和浅笑着说:“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还要说如果呢,老天注定了我们会相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的。” 要是温言没有来到他身边,他还会做一个废物太子,被所有人瞧不起,只能守着那方寸之地,他也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努力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走着走着温言又开始掉眼泪,她从来都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能哭。 萧景和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要哭了,至少我们都还活着,哭多了对身体不好,你想让我们的孩儿觉得他的阿娘是个哭包吗?” 温言被激的脸颊通红,想要抬手去打萧景和却想起他身上还带着伤。 “快点进屋去吧,我给你上药。” “好,那就多谢王妃了。” 他总是能把当下的一切无比自然的看淡接受。 隔日的朝会上萧景知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事发之后的第二日萧嵘传召了李玄舟,无非是旁敲侧击的问大燕和大梁的关系,扯出了太多的事情,他们根本躲不了了。 他不曾抬头,也没有看见萧嵘看他的眼神有多厌恶,他派出去的人已经有了些眉目,只待最后的查证了。 少了太子的朝会众人都觉得缺了点味道,缺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萧嵘免了萧景和的朝会,让他在王府静心思过,在别人的眼里,这算是彻底舍弃那位了。 谢禀和方亭远都眉头紧锁,萧景和失势对于他们两家来说是极为不利的,不关乎利益牵扯,出于个人情感,他们也很担心萧景和,虽然平时是不着调了一点,到底是个好孩子,和他来往这些时日,他们也是打从心里喜欢的。 近来族中有人却谢禀转投阵营,气的谢禀一阵好骂,把人骂的那叫一个体无完肤,“无耻小人!背信弃义!你们三房就是这样教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陈郡谢氏的人,我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到天边去了!” “这还没真的出什么事呢你们就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一帮蠢货!小人!给我滚!” 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私心里他做不到,陈郡谢氏的家风也不允许他做,还转投阵营,投萧景知吗?那是个无情无义的主,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被他推出来挡刀,他才不去呢。 他气的不行,方亭远也没好到哪里去,方家来了好几拨人了,无非是劝他放弃萧景和,方亭远的脾气不比谢禀好到哪里去,又是把人臭骂一顿。 很是有几日方亭远气的饭都吃不下,告了假不去上朝。 在府里用膳的时候,他对着方青墨还是非常慈爱和善的,“青墨啊,这酱肘子是你喜欢吃的,多吃些。” “好的阿耶。”方青墨抱着个鸡腿含糊不清的说。 “今儿这天也太热了,这样,等到晚些时候天凉了,你去齐王府看看殿下,陪他说说话,夫人你也去一趟吧,带些补品过去,齐王妃还有孕在身,大人苦些没关系,可不能亏着孩子。” “知道了,阿耶。”方青墨原先的酒肉习气改了不少,这一次听说萧景和出事,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待在府里面天天骂萧景知,就是看他不顺眼。 才用完膳他就要跑,“阿耶我现在就去吧,我先找魏王殿下,同他一道去,阿娘你就晚些时候再来。” 说来也巧,他刚到魏王府门前,萧景成和王妃就要车门。 “你也去齐王府?”二人异口同声的问。 一路上这两个家伙都在骂人,最后骂的累了,方青墨稍微休息了一回,他看着萧景成,忍不住问:“这次两方都吃了亏,你就没什么想法?“ 萧景成扯了扯嘴角,翻了他一眼,“我现在当着个亲王,没事上上朝,完成业绩,闲暇的时候出去玩一玩,不要提有多逍遥了,我废那个劲干什么?“ 原先是没有感受到这种快活日子,心思歇了下去,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他是真不想去算计争斗了。 “你看看我,汝南袁氏做支撑,我阿娘又是皇后,自己呢也还算有几分本事,阿耶虽然现在不喜欢我了,也没有讨厌我,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我就自请前往封地,带着我的王妃和阿娘离开,谁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这逍遥快活的日子不好吗?“ 说的还挺有道理,方青墨赞叹了句:“不错。” 他都有点动心了。 聊了一路,他们也到齐王府了,见着来迎的是玄参,萧景成当场就有点疑惑,进了王府之后,一路上都没看没看到什么下人,他也知道是个什么场面了。 “这群狗奴才!”他低声咒骂着,按照这种场面,宫里是会拨人下来的,现在都没几个下人,他自然明白那群势利眼会落井下石。 “王府里现在有多少人?”他皱着眉头问玄参。 “都是从东宫跟过来的,侍女八人,侍卫八人,内侍三人。” “那等于说皇宫里一个人都没给呗。” 萧景成气的不行,他对着身旁的王妃嘱咐了句,自己离府进宫去了,真是一个个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欺负萧景和跟温言好说话是吧,他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萧景和跟温言知道后,说没有感激是不可能的,锦上添花是易事,雪中送炭才最为难得,以前他们有那么多龃龉,萧景成也能去替他们出口气,平素里巴结奉承的人,现在是一个也没见到。 温言缓缓起身,对着魏王妃行礼,“多谢魏王府相助。” 魏王妃赶紧拦她:“快些起来,皇嫂你还有孕在身呢。”说着魏王妃也有些不好意思,“原先我和殿下都对不住你们,这说的话难听,也不求你们原谅,这大家都是互帮互助过的,我们的也懂得感恩,当日东宫都能为积怨已久的皇后说句话,我们现在做的也没什么。” 比起其他那几家来说,温言算是众多女眷中脾性最好的那一个了,她还不知道那些个的德行,表面巴结奉承,背地里坏话一箩筐,跟温言接触的多一些,她也乐得和她来往。 犹豫半晌,魏王妃才再次开口:“眼下时局动荡,楚王那边几次都有大动作,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和殿下一致认为,现在齐王府需要的是沉寂,静待时机。” 温言也是这么想的,有的时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趁着这段时间让萧景和养养伤也好。 “王妃,陆老板和晋国夫人来了。” “王妃,御史夫人和谢夫人也来了。” “王妃,府外有一郎君求见,他说他姓沈,和王妃在汴州见过。” 第七十五章 把各路人马集结在一起,正堂里头真显得有些拥挤了。 几拨人马都不知道对方要来,平民权贵混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场面颇有些尴尬。 萧景和最会热场子,他招呼着大家都坐下,叫茵陈跟墨玉赶紧去泡茶。 此情此景看的眉娘唏嘘不已:“原先这茵陈跟墨玉都不干这杂活的,如今是你们这两个主子难过,她们这些婢女也难过。” 方夫人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方青墨身边,方家是清流正派,干不来落井下石的事情,路上方夫人碰上几家贵妇,她也不掩饰去向,任凭那些个贵妇用怪异的神色看向她。 “我家老爷说了,如今陛下对殿下的态度还是很不好,他和谢侍中都不敢贸然求情,还请殿下和王妃多忍耐些时候,时机一到,方家定会出手挽救。” 温言同萧景和对视一眼,经此一难,他们也自然是想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方夫人又道:“今后的日子怕是并不太好过,虽说温老爷是长安首富,人脉多广,可如今他人也不在长安,要是有需要,殿下和王妃只会一声便是,我方家义不容辞。” 眉娘也跟着开口:“没错,好歹我陆眉家大业大,养个王府应该也不在话下。” 晋国夫人说:“陆家跟齐王府眼下还是不能走的太近,但是无论是我还是郎君阿舅,心里都是朝着二位的,朝堂之上,陆家虽不能相助,拖住楚王那边总还是可以的。” 这就叫一方有难,多方来助,他们往日种下的善果,终于也得来回报。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沈郎君找准了时机,有些紧张的开口:“这次前来,是受我阿弟所托,当日在汴州幸得齐王殿下仗义出手,我阿弟才能夫妻团圆,他如今忙于秋闱,特意叫我来长安,当面谢过殿下和王妃。” 温言最开始还以为来的是沈郎君,没想到来的是他的兄长,看上去也是个老实憨厚的人。 一屋子的人都温温和和的说着话,虽说萧景和失去了太子之位,可他却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脱离了皇宫,人也自由了许多。 最后也是招呼着一大帮人留下来吃饭,府里帮忙的人虽然少,可都是过命交心的,也难得融洽和谐。 备下一桌子好菜,不管身份尊卑,都在大桌上落了座,都快吃完了萧景成才气冲冲的赶回来,一进门他就眉头皱的老高问:“怎么这么多人?” 他走的时候还没几个呢。 见魏王妃那边还留了个位子,萧景成大步走过去坐下,直接动了筷子吃饭,萧景和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禁不住问:“你这是跟人打架了累成这个样子?” “打架倒没有,骂人是骂的挺累,闹得有点太过,阿耶也过来了,把我也骂了一顿,不过宫里的人明日就会拨下来,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 话音落下大家都一副苦涩的表情,骂人的阵仗是该有多大才把皇帝给招来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萧景成骂在兴头上,萧嵘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黑着脸听他骂完全程,当时萧贵妃陪着,愣是找不到一个时机去制止。 这顿饭吃的非常愉悦。 最近上朝的时候,谢禀老感觉萧景知在看他,想起他之前的作风,谢禀是一下朝就赶着往回跑,今日跑的慢,被萧景知给拦住了。 “楚王殿下找臣有何要事?”谢禀皮笑肉不笑的问。 萧景知敛着眉眼,细声说:“谢侍中为何一直躲着本王?”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谢禀答的一本正经:“岂敢,近来家中有事,这才走的急了些。”看他这表情谢禀都知道他想干什么,无非是趁着萧景和出事,想来挖墙脚。 萧景知微微颔首,犹豫了一会他才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本王想请教请教谢侍中,自古以来,皇位相传立嫡立长,齐王和魏王同为嫡子,本王为长子,我们三人在身份上是最接近的,魏王便罢了,为何陈郡谢氏会选择样样都不如本王的齐王?” 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四世六望的家主都是聪明人,那样的选择明明很好做出判断的,他不懂为何谢氏要弃他而择萧景和。 谢禀迎上他的目光,直接回应:“楚王这话说的臣就不认可了,起码有两样齐王远远胜过楚王你。” “什么?” “仁君风范和容人之量。” 既然他把话说开了,谢禀也就不忍他了,“楚王殿下为什么不能反思一下自己呢,谁也不可否认齐王成婚之前你是皇位的最佳人选,臣也这样认为,究竟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最该怪的是你自己。” “朝堂上讨厌方亭远的有多少人,粗略一算都过半数了,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人参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忠臣,正义之臣,哪怕是被他参被他骂也没有多少人想害他,这是我等读书人的气节,同样的一件事,您和齐王殿下是完全不同的。” “你被他参了,你觉得他是绊脚石所以要除去他,不惜联合桓氏陷害,桓盛为你效劳,事发之后你一句话都没有为他说过,而齐王呢,他被方亭远骂过多少次,一意孤行救方亭远出来的也是他,因为他懂一个道理,刚正不阿的忠臣对于朝廷来说太难得了。” “再说近日桓杨两家的事,杨家罪名确凿,殿下救不得,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府上杨孺人一介女流,殿下怎么可以让她自尽?这关系未免撇的也太清了吧!” 谢禀说着说着就来劲了,当着人家的面骂人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我们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若殿下你是臣子,你愿意效忠一个把你当作牛马使唤,被迫承担所有后果还得不到一点好处的主子吗,反正臣是不愿意的。” 看着对面人的脸色越来越差,谢禀觉得舒坦极了。 “虽说这世上有尊卑之分,有高低之别,可是真要得到好结局,那必定是要真心换真心的,殿下您嫉恨着齐王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帮助,却不明白现如今的一切都是他用自己的一腔赤诚换来的。” “还望殿下,好自为之,臣告退了。” 一个魔怔了的人别人是叫不醒的,哪怕谢禀说的再多萧景知也没有反思自己的欲望,只觉得谢禀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他不如萧景和,永远都不如。 府上人来报齐王府热闹喧天的时候,他坐不住了。 “叫李玄舟过来。”这是他们逼他的。 整整一个月,萧嵘都没松口让萧景和去上朝,外面人都说是齐王彻底失势,再也没机会了,一大拨墙头草都在往萧景知那里倒,萧嵘有心拦住也遏制不住,那个李玄舟待在大梁坏事的要死,偏生萧嵘还拿他没办法。 大抵来说温言跟萧景和过的还是很逍遥的,萧景和的伤养好了,每日看看书练练功,陪着温言和孩子说说话,一派岁月静好。 他们彼此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外面的事,有些东西不能太急了,毕竟进无可进就是往下退,温言的那副画像还没真正发挥作用呢。 七个月的肚子看上去已经很吓人了,萧景和每次都扶着温言慢慢的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肚子,生怕有丝毫差池。 就为了这个孩子,萧景和备了七八个稳婆在府里,他自己也老向方夫人晋国夫人还有魏王妃咨询相关问题。 被他的阵仗搞得有些头疼,温言就问他:“是我生孩子又不是你生,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还担心的多?” 不说还好,一说萧景和就气息不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温言肚子一有点什么动静,他竟然觉得自己也有些疼,他就问:“该不会到时候她生孩子的时候我也跟她一样疼吧?” 温言敲他脑袋:“想什么呢你?” 萧景和道:“那到时候我陪你生。” 温言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也许现在这种日子,才是她最想要的。 萧嵘并没有限制他们的出行,是以天气凉快一些的时候萧景和带着温言出去走了走,方夫人说孕妇要多活动活动,到时候生孩子才会轻松一些,萧景和听进去了,但又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 他们平时也就去些香火一般的寺庙,偶尔会往长安周边的小镇跑,买些新玩意,吃点小东西,日子过的很是逍遥,温言还收到了温裕跟颜若的信。 信上不乏担忧之词,他们真的都很关心温言,最后颜若那边提了一句。 “阿言,我觉得,温老爷和李夫人可能要认出我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温言觉得很高兴,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怕她写字伤眼睛,现在这些都是萧景和代劳了,温言念他写,交代好了一些事情,千叮咛万嘱咐温裕千万不要来长安,这信最后才送出去。 饭后夫妻两个一同在庭院里散步,萧景和的声音轻柔细腻,“明日想吃什么?” “嗯……不知道。” “万福楼好像新出了几品果子,酸酸甜甜,明日我去给你买。” “好。” 第七十六章 屋内挂着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修长手指拨弄着它,一会便乱了节奏。 “主子,楚王今晨送了封信出去,是给丞相那边的。” 李玄舟听着手下人的回禀,手上动作未停,神色如常道:“念。” 那人念的清晰无比,李玄舟拨弄风铃的动作也在加大,到最后他把那风铃拽下砸在了地上,“倒真没想到这大梁的楚王殿下那般会白眼狼的做派,我这才帮他笼络群臣,后脚他就跟蔺修通气想要让我回去,过河拆桥他倒是很会。” 这一月来,他一直在替萧景知谋划,他不曾出面却将大量朝堂半数归至楚王阵营,萧景知那废物靠自己能有如今的风光得意吗? 揉了揉眉心,李玄舟有些感叹:“罢了,我与他终归不是一路人,便叫他再嚣张些时候。” “那这信?” 李玄舟淡漠的扫了一眼,“烧了。” 他现在懒得管萧景知,换做从前他定要叫他吃些苦头,现在却是没时间了,大燕那边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回去处理,而且他近来总是惴惴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李玄舟拿扇骨敲击桌沿,算算日子,也是该出手了。 “之前交代给你们的事,可以去做了,务必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这世上心怀鬼胎的人可太多了,无非就是你算计我我怀疑着你,李玄舟知道叫人监视萧景知,萧景知又不傻,同样的手段自然得还回去。 他给蔺修的信会被拦下这是在意料之中,可是李玄舟不能同时拦住两封,真正的那封信早就送走了。 “一个草莽匪寇,也想控制我?”萧景知轻嗤着,他和李玄舟谁也信不过谁,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利益聚在了一处,等到大业将成,他是不会放过所有轻视他,妄图踩在他头上的人的。 “跟紧他的人,必要的时候把他推出去,也算落得干净。” …… 谢禀登门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偌大一个齐王府,怎么整的跟那园林花丛似的,花啊草啊到处都是,庭院里秋千搭了几座,这下人主子都窝在一起浇花逗鸟的,清闲快活也不是这么个法子。 “我说你们这日子忒安生了些,合着我们外面这些人瞎操心了。”谢禀有些抱怨的开口,他跟方亭远这些日子都要琢磨疯了,朝臣一个个的倒戈,如今还向着萧景和的就是他们两个了,他和方亭远本来关系不是很好,现在硬生生处成老兄弟了。 萧景和扶着温言坐下,朝着谢禀那边扬声道:“你来都来了,还抱怨什么,快来尝尝我泡的花茶!” 谢禀没好气的走过去,现在礼也不行了,略显庄重的坐下,他大量的目光落在那二人身上。 外面都在传萧景和一蹶不振,终日在府里浑浑噩噩,各种造谣如今的齐王府有多落魄,真应该让他们来看看这两人如今有多好。 一个赛一个的面色红润,精气神好的不得了。 “我说,现在不是享乐清闲的时候,那萧景知眼看着就要推翻陛下,自己当皇帝了,也是他有能耐,几块硬骨头都被他啃了下来,原先还有几个刚正不阿的中立派,现在也都倒到他那边去了,我看陛下脸色也不太好,如今是拿他没辙了。” 说了一大堆温言跟萧景和还是没什么表情,谢禀有些急,“你们倒是给句话啊!急死人了!” “急不得。”温言稍稍出声安抚了他一下。 “越着急越容易出问题,我们等得起,萧景知跟李玄舟等不起,他们急的越厉害,越容易出错。” 萧景和给温言剥了个橘子,细心的把上面的丝都弄掉,一边喂温言一边说:“楚王动的越厉害,陛下的不满就会越深,到最后事发败露,就不会得到一丝怜悯和转圜余地。” 听了半天,谢禀还是在纠结李玄舟跟萧景知的关系,“这楚王怎么就那么神通广大,大燕来了两回,每个人都和他走得近,我听闻那李玄舟素来狡诈多智,心狠手辣,这段时间的事情定是少不了他的助力。” 温言看了眼萧景和,得到一个同意的的眼神,她才开口道:“楚王和大燕确实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大燕如今的丞相蔺修,正是楚王同母异父的兄长。” 同母异父,谢禀回味了一下这几个字,转换过来,这话的意思很明了。 “林昭仪和别人有染!” “准确的说,林昭仪是在入王府之前生下孩子的。” 谢禀感觉更混乱了,所以这顶绿帽子是陛下自己戴上去的? 相较于谢禀和萧景和,温言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淡定异常,她早就怀疑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把所有事情串起来,她也能肯定七七八八了,当年蔺修口中的兄长其实是弟弟,他口中生下他便离开的母亲自然也就是林昭仪。 “兄弟情深,身为大燕实际掌权人的丞相,怎么会不倾尽所有来帮弟弟呢。” 所以无论是靳长循还是李玄舟,都是得了蔺修的命令才站在萧景知那边,温言忽然有些想发笑,相比于她,蔺修对他们的驱使显得格外容易。 谢禀问:“这消息哪来的?” “眉娘说的。” 谢禀扯了扯唇角,萧元清这儿媳妇本事是真的不小。 温言把那整个橘子吃完,拿湿帕子把手擦干净,“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好急的,让他们闹吧。” 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李玄舟最多还有一个月,她倒要看看谁更难受。 待在齐王府用了晚膳,谢禀实在受不了小夫妻二人的腻歪劲,匆忙告辞以后就赶紧跑了,也没回谢家,这么重要的消息,他当然得和老兄弟分享,来日参萧景知的时候才能充分发挥他们二人嘴的作用。 温言和萧景和照旧饭后散步,赏赏月荡荡秋千,惬意又潇洒,茵陈和墨玉她们分着果子吃,萧景和买了好多回来,温言都吃不完,就拿给她们了。 玄参和张太医眼馋了好久,萧景和一通骂过去:“小姑娘吃的东西你们也要抢,干活去!” 张太医后来气不过,自己跑出去买了些回来,他还算大方,分了一半给玄参呢。 反正现在的齐王府就是主子潇洒,下人清闲,偶尔有人来串串门,管他外面怎么看呢。 自从靳长循打通了千刃关,大燕和大梁之间的联系逐渐多了起来,双方的消息也通畅许多,慕织知晓了废太子一事,心中自是焦急,她想写信去问问情况,可是最近蔺修时不时的来她这边,她有些焦虑。 恰巧今日蔺修又来了。 坐在对面喝茶的男子气定神闲,只淡淡的瞥了慕织一眼,“你很紧张?” “嗯?”慕织稍显局促,“没有,在想一些事情。” “丞相最近好像清闲了很多?”慕织侧着身子问,以前蔺修忙于朝事,和他们其实并不常见面,自从她从大梁回来后,他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事情,还老爱往她这里跑,慕织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蔺修没有看她,专心喝着茶,大概是不太合他的口味,他轻轻皱了眉头。 “陛下年岁渐长,学问也上去了不少,我也累了,该让他独自应对朝中事了。” 慕织没什么反应,这话总让她有几分冠冕堂皇的感觉,朝野上下谁人不知,自晋阳长公主离世后,大燕的实际掌权者就成了他蔺修,皇帝在他面前都是恭恭敬敬。 一时无言,杯中热气上涌,模糊了些许视线。 “丞相还不打算让中书令回来吗,他兼管尚书台,事务繁杂,在大梁耽搁久了也不好。”不用多猜都知道那边出事是李玄舟所为,他在那里殿下变得格外危险。 这个问题被蔺修避开了,他无关痛痒的说了句:“慕织,你很久没有叫过我蔺修哥哥了。” 蔺修哥哥,那可真是久远的记忆了。 思绪跳到了好多年前,她还很小,十三四岁,跟着温言他们跑来跑去,那时候大家对她都很好,殿下自然不必多说,靳长循虽不善言辞,在外面看见什么好吃的必定要给她带一份,虽然跟李玄舟不对付,外人要是欺负了她,李玄舟一张嘴能把人贬的一无是处,宋寞更是疼着宠着她。 这些人里,除了殿下她最亲的是蔺修。 小姑娘也喜欢生的好看的人,蔺修那般仙姿玉容,待人又温和有礼,同她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又含着笑,让她觉得非常亲切,她就一直管蔺修叫哥哥。 只是后来,入了朝堂,他们更多的时候以官职相称,曾经的称呼久远到她一想起都觉得别扭。 而且对于现在的蔺修,她叫不出来哥哥。 笑了笑她才开口:“丞相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了?” “很久没有听过了,叫一声吧,慕织。” 不知为何她从中听出了些恳求的意味,在相识的十余年时光中,蔺修从没有求过谁。 叫吧,不能让他瞧出端倪。 “蔺修哥哥。” “嗯。” 浅浅的应下后,蔺修把茶杯放好,起身往外走,什么都没有说,好像他来这一趟就只是为了听一句蔺修哥哥。 步入庭院中,蔺修盯着那株海棠树看了很久,那是温颜最喜欢的花。 飘渺轻微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 “因为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大概再也不会听到了。” 第七十七章 近三日来,长安城中异闻纷纭,都说那连岳山里有鬼,好些人从那过都死了,死状凄惨,尸体都被啃的不像样子,甚至还有人说看着那片就阴气森森,不敢靠近。 这些传闻传遍大街小巷,朝中不少大臣都知道了,细细去打听一番,那片的住户好几家人都不见了,大白天的,听着都瘆人。 鬼神之说向来是人们惧怕而又感兴趣的,总有些不怕死的人想要往里冲,然后又是死了一片,京兆尹被彻底惊动,派了好些人出去也没个结果。 这日萧景知同朝中几位重臣在万福楼小聚,楼下厅堂里的声音传过来,当即一位武将就扬言到要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剩下几人互相看着,有些迟疑。 萧景知假模假样的劝了句:“那地方太邪乎了,贸然前去不好吧。” 陆定安闻言斜眼看了他一眼,这像是他说出来的话吗? 今日他不想来的,可在座的有一位跟他陆家关系不错,硬生生的扯着他也没办法,坐这小半个时辰,哪哪都不舒服。 方才开口的武将嗓门更大了:“怕什么,我倒要看看是何方鬼怪,这朗朗乾坤,有何惧怕!”说罢他就提着自己的剑往外跑,众人也只得跟着他去。 陆定安走在最后,哪里好像不对劲,但是他说不上来。 萧景知跟着大部队到了连岳山外,遥遥望去,群山连绵,也没有市井传言那般阴气森森,不过也是,这里面藏着的哪有鬼呢。 那里面路不好,骑不了马,众人都下了马往里走,山中雾气缭绕,颇有几分玄乎,一群人围在一起走还好些,心中虽然忐忑,还是能够深入的。 陆定安和萧景知并排走着,两人都是眉头紧锁,目光凝重,一个是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奇怪,一个是觉得事情好像偏离了预期。 忽而一阵狂风刮过,地上的落叶飞的老高,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情况,惊呼的声音遍布四周,风沙让人连眼睛都挣不开。 一片混乱嘈杂,持续了好久才逐渐沉寂。 “高将军呢?”惊呼再次传来,众人一看,原本十几人的队伍现下就剩了六七个。 陆定安眼神微移,他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诸位不要慌,咱们分头去找。” 当中有文官战战兢兢:“分,分头吗?”这出事的概率岂不是更高,他一开口剩下那两个自然也不敢了,纷纷要求一同行动。 “麻烦。”陆定安低咒了句,在场的就他功夫最好,官职最高,也只能他带着这些人了。 在深山之中绕了约莫半个时辰,总有黑影出现,陆定安跟着追,后面的人跟着跑,几个来回下来,大家都没了力气。 “到底在搞什么!”陆定安火气上来了,他就不该走这一趟的。 “陆将军,你们怎么也在这?”远处的声音传过来,带着惊奇和不解。 循声望过去,陆定安同样很惊讶,“齐王殿下?” 萧景和快步走过来,瞧这阵仗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他问了下陆定安,简单的解释了一番他才明白。 “这附近有处瀑布,周围的秋海棠开的不错,我本来是带王妃出来散心,刚才刮风那阵遇上贼子,打斗间与王妃走散了,结果进了这山间却出不去。”萧景和满脸担忧之色,额间也出了汗,配上眼眸中的焦急,叫人怎样都怀疑不起来。 陆定安沉声道:“这山里果真怪异,既是如此,殿下便和我们一道,免得再出什么事情。” 身后的那位武将直腹诽,这区别对待的也太明显了,好脸色都懒得给楚王,对着齐王各种担忧。 原本的队伍又加了个人,虽说不是一个阵营的,到底心里会踏实一些。 萧景和走的路上也没忘记带上那种担忧的神色,陆定安对他的好感又在往上涨,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该有的样子。 路上又有几次黑影出现,他们就顺着追,直到某一处峭壁前他们才停下,前方站着一排穿甲胄的士兵,那甲胄并非大梁的。 陆定安和那武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他们身后的峭壁里藏着更大的秘密。 两边人马都僵滞在原地,不知道这种场面要怎么去解决。 最要命的是,翠绿的藤蔓被掀开,穿着锦袍的男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不是萧景知又是谁。 仿佛天地都安静了下来,除了眼睛看到的,心里想的,其余什么都没有,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谁也不清楚,好像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闹剧。 过了很久很久,萧景知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望着萧景和,嘴唇翕动,有些讽刺的问:“你阴我?” 可到底是谁害谁在先呢。 萧景和还是那副样子,他唤萧景知:“阿兄。” 很久他没有这么称呼过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差,可能是因为温言,也可能是因为萧景知日益膨胀的野心,萧景和如今唤他一声阿兄,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记起他们小时候是怎么的要好。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问问萧景知,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他的命。 今日如果不是他和温言早有准备,死的人就会是他,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萧景知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扭曲,他吼着:“别叫我阿兄!” 他才没有这样的弟弟,跟他争跟他抢,拿走了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一切。 目光逐渐阴冷起来,他不能就这么输了,萧景知攥紧了拳头,道:“杀。”既然他们发现了,那就让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坐实那城中的异闻吧。 无数士兵从他身后的狭道中涌了出来,陆定安瞪大了眼睛,私自藏兵,是重罪死罪,现在还要谋杀朝廷重臣。 “楚王殿下,未免也太嚣张了吧。” 温言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她的身后有方亭远,有谢禀,还有京兆尹和大批的士兵。 “你不是!”萧景知吼出声,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温言应该已经死在李玄舟手下了,所以,李玄舟也死了吗? 他就这样败了。 尘埃落定,温言跟萧景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着,只有他们彼此才知道今日赢的有多凶险。 齐王府中有李玄舟的眼线,打听了多日,他知晓这段时间温言和萧景和在往外跑着玩,那片瀑布就是他的诱饵,海棠为温言最爱,那处的景也是真的好,李玄舟有把握他们一定会去。 天象这东西有时候也是很准的,从昨日开始便是间歇有大风刮过,掌天象的官员也通了气,今日的风会更大,那场风可是帮了李玄舟太大的忙,风沙迷眼,混乱嘈杂,该来的不该来的,谁也说不准。 他打听过了,温言出门的时候只会带两个婢女,她自己虽然功夫很好,可毕竟怀孕七个月了,由不得她胡来,除却慕织大燕第一,靳长循第二,大燕第三高手就在他身边,掳走温言杀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便是萧景和被引入附近的连岳山,峭壁外的士兵是为他准备的,只要他在那里,等到陆定安和萧景知到了,加上那些士兵的配合,这豢养私兵的名头,他怎么也跑不了。 事情按照他预想中的发展下去,李玄舟松了口气,哼着小调往回走,路上却发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一只断臂。 寻常时候他不会多看一眼,可那不一样,那破烂的衣裳料子和花纹,是靳长循的,而明安寺离此处不远。 李玄舟跑过去看,断臂上一处伤口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那是,慕织的鞭子。 他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如果温言是温颜,那慕织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定通过气,所以她才能那么轻易拿到杨氏通敌叛国的的证据,而慕织回了大燕,就是要迎接温言回去。 李玄舟猛地起身,转身的瞬间他又僵住了。 温言站在溪水的另一岸,满脸都是嘲讽的笑容,“终于发现了吗?” 迎上那人不解的目光,温言扬声道:“出来吧。” 穿着劲装的男子拖着一具尸体出现,所谓的大燕第三高手死的悄无声息,“唐占的功夫我又不是不知道,既然知道你布了局,我怎么可能不做准备呢,我特意叫人帮我找来了大梁的第二高手,你说,他还能活吗?” 冷眼看着李玄舟,她不想再废话了,说的越多越浪费时间,身旁的人一动,锋刃便划破了李玄舟的脖颈,鲜血如注,生机尽断。 靳长循死的时候温言为他掉过眼泪,李玄舟死,她没有,因为这人不配,当年的挑拨她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念着旧情她没有计较,李玄舟自从来了大梁,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杀招,一点犹豫都没有,她怎么能心软呢。 那双平日潋滟狡诈的双眼微阖着,他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在齐王府的眼线何尝不是温言跟萧景和给他的误导,那些悠闲潇洒的日子他们是过给自己的,也是过给他李玄舟看的,目的就是要引他上钩。 萧景和除了一个齐王的名头什么都没有了,如果想要在最短的时间要他的命,那支私兵是最好的选择,他们六个人都足够了解对方,温言只要静下心来,就大概能猜到李玄舟出什么招,李玄舟其实也可以,只是他太急了。 就这他们留下的路数算回去,所有准备都覆灭了他们自己。 这一次温言最该感激的人是眉娘,大梁的第一第二高手都和她有些交情,多亏了她,温言才能顺利把萧景知弄走,成全那最后一笔。 温言呼出一口气,很快,她就能回去了。 第七十八章 回去的路上,陆定安思前想后,今日这一出太过于突然,反而把他正常的思绪都给打乱了,他侧身瞥了眼队伍中央的萧景知,大概也明白了什么,害人终害己,能怪谁呢。 哪怕知道有些不合时宜,陆定安还是忍不住去同他说了两句话。 “你若是能早点醒悟,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田地。”现在的陆定安是很不喜欢萧景知,可不代表他不为他的经历惋惜,遥想当年,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领兵出征,战胜西戎,那时候的他何等的意气风发,朝中将士皆佩服不已,到如今墙倒众人推,真的很戏剧。 萧景知垂首轻嗤了一声,“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这么说一次,羞辱我很有意思是吗,提起我曾经的辉煌,更能显得今日落魄,本王告诉你,错的是你们,本王自始至终都没错。” 陆定安嗓子发哑,看来是他自作多情了,这人根本不需要他多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留了一句话:“如果你还是当年十八九岁的那个样子,我陆家会倾尽所有辅佐你,可惜,你早已不是当初的你了。” 被欲望冲昏了头,恶事做尽,残害忠良,通敌叛国,楚王和萧景知,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 萧景知早不听陆定安在说什么了,他神情晦暗,眼里满是怨愤和狠厉,“我不会输,那个位子只能属于我!” 大批黑衣刺客涌现,城中混乱一片,护送他们入宫的士兵并不多,眼下全是慌了神,陆定安未曾想会生变,饶是他功夫再好也抵不过上百名刺客纠缠,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景知被带走。 愤恨地丢掉手中的剑,陆定安咬牙切齿:“入宫!” 才转身他便想到另一处,连岳山中还有那么多兵马,若是他们负隅顽抗,齐王跟王妃如何挡得住。 等他匆匆赶回去的时候,温言跟萧景和正在往外走,跟在后面的谢禀和方亭远一脸的惊魂未定,他上前去想说什么,温言看出来了:“萧景知被人救走了?” 她怎么知道的?“是。” 轻叹了口气,温言有几分懊恼,当真是思虑的不太周全,大燕的兵马都能藏入大梁,更何况是其他的。 懂了她的悔恨,萧景和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无碍,总归如今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李玄舟死了,萧景知的罪名坐实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终于都得到了解决。 对着他轻轻点头,温言由萧景和搀扶着上了马车,今日操劳过甚,她这身子的确也撑不下去了。 萧景和还站在外面,看向陆定安的眼神带了几分愧疚,这出戏是萧景知排的,最后实践的人却是他,今日算是他们把陆定安拉入这泥潭中,于情于理,他都有些过意不去。 他朝着陆定安俯身作揖,陆定安回礼,双方都懂了彼此的意思,多余的也不能再说明白了。 “王妃身子不适,本王先带她回府休息,接下来的事,仰仗诸位了。” “是。” 齐王府的马车离开,那三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按了按眉心,今日实在太过荒唐,谁的心都放不下来。 陆定安踌躇良久才去问那两人:“敢问谢公方公,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亭远跟谢禀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见证了全部,政治上的敏锐也让他们意识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 萧景知被陆定安带走,他们则是留下来处理这些大燕的兵马,到底人是大燕的,且数目庞大,怎么弄都不太合适,也就过了一会,天空中忽有烟花炸开,那些大燕的士兵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攥紧了手中的刀剑。 谁也没料想还会有这么一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忍不住战栗。 在那些士兵即将冲出的那一刻,温言松开了萧景和的手,迎上前去。 她站在最前面,双手逐渐交叉扬起,越过头顶,绕了一圈放置胸前,然后说了一句话:“泱泱国朝,万世不衰,昔我子民,焉敢放肆。” 明明她说话时那样的平静,轻松,却还是让人感到无上威压。 那些士兵忽然露出很惊恐的神色,他们看着温言,手中的兵器逐渐掉落,身体也在抖动着,最后不知道是谁结结巴巴的喊了声:“殿…殿下?” 有了一个人的开口,最后所有人都颤着身子跪下,“参见殿下!” 那么多人的声音盘旋在山间,方亭远跟谢禀靠在一起,都有些头晕目眩,事情似乎在朝着某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结束了这荒唐且震惊的一日,任凭外界再多喧哗,齐王府始终宁静不已,只是过了一日,萧景成,眉娘,谢禀,方亭远,方青墨,几乎是他们所有交好的人都来了,可是萧景和一个也没见。 温言昨日有些动了胎气,他现在正在喂她喝药。 “真的要选在这个时候暴露身份吗?” “早一些也没什么,算是彻底断了陛下的某些心思吧。”温言淡淡道,之前有一次萧嵘传了萧景和入宫,当时头也不抬,第一句话便是:“知道错了吗?” 不是说桓铭那件事,“由着你府上的女眷胡来,一个潜在的大燕细作,将你这大梁的储君拿捏的死死的,你甚至为了她罔顾储君风范,陷害大梁的臣子,知道错了吗?” 他下意识的把温言当作了是大燕的细作。 当时好半天萧景和没理他,等他再开口问的时候,萧景和很没所谓的回:“我没错。” “你!” “她是臣的妻,臣当然要顺着她,听她的话,这怎么会有错呢,要是陛下觉得臣有错的话,就再把臣降为郡王吧。”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甘露殿,给萧嵘气的脸红脖子粗,当着满殿的宫人骂:“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太没规矩了!” 温言就寻思着,萧嵘都看她这么不顺眼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再给她寻些晦气,早点亮出身份,想来也可以省掉很多事情。 “慕织那边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即便我现在暴露身份,蔺修也拿我没什么办法,虽说以前在大燕我不招朝臣待见,但是我的威严毋庸置疑,那两万多人我现在完全可以收为己用,加上从靳长循那里拿回来的半块虎符和慕织,大燕已经有一半回到我手里了。” 温言面无表情地把药喝完,继续道:“说的过分一点吧,现在就是陛下在我面前,也得毕恭毕敬。” 萧景和有半分怀疑,“真的吗?”萧嵘那个脾性他还不知道,哪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他还是好担心温言,拉着她的手,又想叮嘱这又想交托那,整个矛盾的不行。 他这模样让温言忍不住笑,她抬起双手托住他的脸,“好了,我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担心了。” 印证过了晌午就来了,宋内侍亲自登门齐王府,说萧嵘要见温言。 萧景和要跟,宋内侍连忙拦:“殿下,陛下说了只见王妃一人。” “王妃有孕在身,别人伺候不好,非得本王伺候才行。” 宋内侍:“……” “殿下不要为难奴婢。” “没有为难你,这样,你让本王跟着一起去,入了甘露殿本王就有办法留下,陛下肯定不会责怪你的。” 宋内侍内心:我信你的鬼,去了甘露殿又是撒泼打滚耍无赖,当我没有经验吗。 “殿下还是安分一点吧。” 最后温言禁不住他们闹,拧眉扫了萧景和一眼:“让你不去就不去,哪那么多话,你要是闲的,就叫眉娘方青墨过来,想说什么就说。” 萧景和闭嘴了,然后有点小委屈,又说他。 萧景和跟个望妻石一样站在大门口,人离开了好久也不进去,玄参跟张太医就想上来劝劝,“殿下,王妃已经走了好久了,进去歇息吧。” “我不想进去就不想进去,哪那么多废话,你们要是闲的,自己找点活干!” 二人:“……” 出气包一日游。 说起来,萧嵘跟温言这对公媳,从来就没有看对方顺眼过,温言前期很想弄死他,直接太子登位一了百了,后期萧嵘很想弄死温言,祸国殃民,扰乱朝纲,还极有可能是别国的细作,像今日这般平心静气的好好说话,真的不容易。 萧嵘视线投向温言的肚子:“七个多月了吧?” “是。” 萧嵘已经有了很多的孙儿,对于这一个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只是想着这孩子,又不免想到昨日楚王府的事情,萧景知犯下重罪,楚王府怎么可能避免牵连,如今府中还剩下的也就是那王妃和两个孩子了。 按照从前的秉性,萧嵘连孩子也不想放过,可是他们哭的太厉害太伤心,许是年岁大了,见不得这场面,他就允了楚王妃父亲的求情,那老家伙也算是为国朝尽忠几十年,最后求得一封和离书,楚王妃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家去,永生不得出府,这事才真正过去。 连岳山的事情他听陆定安说了,他想他之前所有的猜测都错了。 这一次他要亲自确认了。 “你到底是谁?”萧嵘问着。 温言偏头与他对视,眼神清明,目光毫无闪躲,“温颜。” 一样的发音,一样的名字,萧嵘却听懂了。 坐在龙椅上沉思许久,最后他站了起来,走下殿阶,很是敬重的说:“原来,是大燕的晋阳长公主殿下,这些日子,倒是朕失礼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奇异古怪的事情他无暇顾及,他只需要明白,眼前的人是值得所有君王敬佩,挽救了一个危在旦夕的国家,并且让它重获新生的晋阳长公主就够了。 温言也站直了身子,不以他的儿媳,萧景和妻子的身份,而是以大燕长公主的身份同他对话,“大梁陛下不必多礼。” “没想到殿下不仅能在大燕力挽狂澜,还能够在我们大梁搅得天翻地覆,实在是有本事。”话语是调侃,也是事实。 温言知道萧嵘在担心什么,他没有说出口的她来说:“大燕和大梁在从前的一百多年里都没有什么交集,本宫如今身在大梁,也并没有祸害大梁江山的意图,只是出于某种需要留下来,今日在此,本宫倒也可以做个保证。” “于私,本宫是大梁的齐王妃,以后也会是太子妃,皇后,在这个身份下,本宫会做好大梁的子民,也会辅佐未来的陛下,永续太平盛世。” 萧嵘笑意泛滥,这说的多好啊,他相信温言有这个本事,可前提必须是萧景和为太子,她为皇后,算盘打的真精。 温言继续说着:“于公,本宫依旧是大燕的长公主,桩桩件件自然也要为大燕考虑,本宫希望大梁陛下可以将私兵一事抹去,不日他们便会返回大燕,燕梁亦可友好往来。” “这就过分了吧?” “陛下不要忘记了,我们大燕两位使臣都在大梁不明不白的不见了,这件事,难道不需要一个交代吗?” 萧嵘愣了,然后被气笑了,他心里没数吗,合着她做的是还得大梁扛罪名? “长公主真是天生的谈判好手。” “您过誉了。”温言谦虚了一下。 “接着往下说吧,来日本宫必定还是要接手大燕的事宜,本宫所能保证的,便是本宫于齐王在位期间,燕梁双方的利益最大化,多的,不会再有了。” 她还不知道萧嵘存的什么心思,她都是大梁的皇后了,自然也该处处向着大梁,包括牺牲大燕成全大梁,温言绝对不会这样做,改分的东西要分的清清楚楚。 许久没有等到萧嵘的回答,温言不再多等,她低声道了告辞便离开甘露殿。 她心里清楚,萧嵘绝对会答应,他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两万兵马还在,大燕还在,他不可能动温言。 再次坐上龙椅的时候,萧嵘只觉得身心俱疲,仿佛苍老了很多。 “年轻人的天下,朕果真是插不上手了。” 这话说给了他自己听。 “宋涵。” “复齐王萧景和太子之位。” 第七十九章 温言生产的那一日,萧嵘把大半个太医院都遣了过去,这个孩子放在现在,真的太重要了,他的出生基本奠定了大燕与大梁的百年友好,由不得他掉以轻心。 其实就算他不送,萧景和也要都把人抓过来,现在东宫上下一片混乱,好多人都过来了,皇后谢贵妃还有眉娘跟晋国夫人,那叫围的一个水泄不通,她们还好,还能在产房外候着,萧嵘跟谢禀他们,只能在明德殿等,没个结果也没人有闲工夫来招呼他们。 萧景和早跟温言一块进了产房,谁拉都拉不走,温言疼的叫唤他也跟着叫,声音一个比一个大。 萧嵘早等得不耐,他没好气的说:“这都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谁也不敢搭话,谢禀等了会才耐着性子说:“陛下稍安勿躁,昔年臣夫人生小九时,那足足生了一整夜,太医们都说太子妃这一胎比较稳,不会有什么事的。” 又等了一个时辰,玄参才匆匆过来回禀,“启禀陛下,太子妃生了!” “郡王还是郡主?”萧嵘立马站起来问,谢禀细细打量了下,这话说出来,也足见这孩子日后的受宠程度了,他哪里知道萧嵘的性子。 开什么玩笑,就温言那臭脾气,他现在不定下来,等到她主动来要,就不止是郡王或郡主了。 玄参顺着话茬答:“是郡主!” 萧嵘更高兴了,郡主好啊,这要是个儿郎他还得担心日后外戚太过强大祸乱朝纲,郡主太好了。 “传朕旨意,小郡主封号清河,划清河郡为封地,食邑三千户,赐居明懿宫!” 这完全是封公主的标准,宋内侍在一旁更是大惊,那明懿宫本是萧嵘为谢贵妃所建,在那曲江边上,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珠玉遍地,繁华无双,修建三年终于完成,现在就这样赐给小郡主了。 消息到处传着,然而到最后他们也没看到小郡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原因就是萧景和抱着不肯撒手了,温言生产时疼的厉害,冒着冷汗掐他,那是用了十成十的劲啊,疼的萧景和想哭,看她难受的太厉害,萧景和就真的哭了。 两个人一起叫唤,屋里的太医和稳婆都快疯了,好不容易那孩子出来了,萧景和兴奋的一蹦三丈高,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就围在温言身边,一个劲的说话,听的人嫌烦。 “阿言,你看她好丑。”萧景和带着哭腔开口,温言眨巴着眼睛,也没力气去回他。 “阿言,你说咱们两个都长的挺好看的,怎么她这么难看呢?” “没关系阿言,只要是你生的,再丑我都喜欢。” “阿言,辛苦你了。” 还在襁褓中,眼睛都没怎么睁开的小郡主,来到这世上的第一日,就接受到了来自她父亲的深深的恶意。 最后温言实在扛不住了睡了过去,稳婆想要把孩子抱过去洗澡,一边要照顾温言,一边要照顾女儿,萧景和很纠结的选择了前者。 东宫的第一个孩子出生,萧嵘又极为重视,加上之前复位一事,大家心里都明白这帝位之争已然定下,回想一番,东宫太子从一开始的最不可能到如今板上钉钉,也着实经历了许多事情。 所有人都前所未有的放松,温言安安生生坐着月子,每日萧景和都陪在身边,嘘寒问暖,来东宫的女眷根本插不上手,魏王妃来了那么两次,酸的心里冒泡。 都是当夫君的,怎么差别能那么大呢,她家殿下是被孩子烦的抱一下都不肯,看见了就躲,生怕沾着泥巴或糖浆的小手伸过来,人家太子殿下走哪都抱着,根本不叫宫人帮忙,又是伺候媳妇又是照顾女儿的,真真让人羡慕。 她后来和温言提了那么两句,温言笑笑没说话,只是夜里看着萧景和操劳,顺嘴过了句:“你还真是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萧景和瞥她,顿了顿才道:“是贤夫良父。” 温言被逗笑了,现在也没什么需要过多操劳的了,她本来之前还想和萧嵘谈谈,毕竟她的时间等不起,没过几日张太医来的时候说:“陛下早些年叫酒色掏空了身子,后宫里的妃嫔一茬茬的冒,臣私下估计,也没多少时间了。” 脚步虚浮,眼下发青,精气神比从前差了许多,还总是胸闷气短,一年到头小病到处冒,哪还经得起折腾呢。 听完这话温言也不好再多做什么,给顺着过去,也不是很难。 接下来他们应该准备的是小郡主的满月宴了。 小郡主在出生的第五日有了姓名,叫萧令懿,本来萧嵘想他来起,温言跟萧景和都不答应,因为小令懿不太喜欢这位皇祖父,见了他就哭,怎么哄都不好,按照萧景和的说法就是,他老子原来对他不好被女儿记恨了,所以不给他好脸色。 话不知怎么传到了萧嵘哪里去,气的他又病了,连小令懿的满月宴都没来。 那日东宫热闹的很,比起曾经的加冠礼来说,这一次多了很多真情实意,萧景成他们都去看了小令懿,她长大了些,变得越来越好看,白生生的,又软又糯,可把萧景和稀罕坏了,还一直在温言耳边念叨:“她生的好看,继承了我们两个的优点,一点都不丑。” 温言:“……” 你仿佛忘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由于来的人太多,萧景和只能先放下这边去招呼,温言则被温裕夫妇还有颜若夫妇陪着。 他们算着温言生产的时候动身,从江宁来了长安。 之前的事情,种种因果他们只和眉娘一个人说了,她知道了,也代表着温裕他们会知道。 温言觉得,他们怪她是理所当然,也许会闹到不可开交,然后一切都比她想象中平静的多。 最先是李夫人握住了她的手,那张温柔和善的脸上没有丝毫怨憎:“没有人怪你,我们也早就知道你不是阿言,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习惯和小动作,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在你还没有来长安的时候,我和你阿耶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那是他们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怎么会真的一点察觉都没有呢,只是他们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躯壳他们依然熟悉啊,那就也当作是他们的孩子吧。 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他们同颜若相认了,嚎啕大哭一场,最后归于了平静。 谁都不能避免厄运的到来,颜若的命里有那么一劫,躲也躲不开,逃也逃不掉,温言的到来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李夫人抱着颜若哭了许久,还好,她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温裕也红着眼睛拍她们的背,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到是,他们一家都还在。 “你来到我们家快两年,你也是个好孩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你依然是我们的孩子,还可以叫我们阿耶阿娘。”李夫人看着温言说,说来她是那样尊贵的身份,任凭温氏再厉害,终究还是要差一等的。 温言眼眶微红,抿了抿唇,她道:“我当然愿意。”他们对她,真的很好。 他们在这里温情脉脉,萧景和在前面昏天黑地。 一个个的笑脸祝福,他应和的头疼,但是如果有人夸他闺女好的话,那他肯定是会笑着多说几句的,虽然那些人到现在为止都没见过小令懿。 喝酒喝的有些迷糊,他实在扛不住了,就把萧景成跟方青墨拉了过来,两人愣怔片刻很快进入状态,喝酒嘛,他们在行。 另一处到是有别样风景,谢禀,方亭远,还有萧元清三个人坐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也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方亭远绝对还是得自己先开口,毕竟另外两个人见了面就掐是很出名的。 “下官听闻,中书令家的三郎君又新做了瑶华赋,城中那些名流传颂不已,真乃少年英才。” 提起萧辰,萧元清脸上浮现浓浓的得意神色,他兰陵萧氏得此儿郎,真乃福运,不过该有的谦虚还是得有:“哪里哪里,比起那些前辈来看,还是差了许多。” “哼!”假惺惺。 谢禀虽然很不服,但是也得承认这件事,他们谢家是分配的比较均匀,那萧家的灵气像是全部被萧辰吸走了,如今世家里头,哪家儿郎能越的过他去。 他目光一撇开就自然落在了那一众郎君里头,这萧辰才华横溢倒也罢了,还生得一副好皮相,芝兰玉树,朗月清风,怎么看都胜出其他人许多来。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这样好的郎君,若是生母的出身稍微好一些,便是真的挑不出任何瑕疵了。 萧元清一想起这事便眸光一暗,听闻今日眉娘也来了,这些日子她在长安城名声大噪,阿辰一再提起,他也拗不过他,总要叫孩子见一见生母。 想了想,他起身朝着正扶桌踉跄的萧景和走去,“敢问太子殿下,眉娘可是在太子妃那里?” 萧景和虽有些混沌,大抵也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唤来玄参,叫他领着萧辰往延嘉殿去。 “多谢殿下。”他跟陆眉积怨已深,还是不要见了,让孩子见见就好。 萧景和跟萧元清都往萧辰那里看着,外人都说他年岁尚幼,处变不惊,可如今知道能够见到母亲,还是笑的那样开心。 萧景和手搭上萧元清的肩膀拍了拍,语重心长:“他再厉害也还是个孩子,你总要叫他多和母亲相处,已然没了父亲,总不能叫他连母爱都得不到吧,还是希望你能明白,真正为他好的人是希望他能过的开心,而不是出于名声和地位疏远自己的至亲。” 他如今讲道理讲的也很上道了。 萧景和眼前一晃,身边就多了个人,正是曾经在大殿里参他,让他被废了太子位的桓家人。 事情要从他复位说起,圣旨一下,满朝哗然,桓家闹得跟什么一样,最后萧景和亲自把还昏迷着的桓铭送了过去,诈尸加大变活人把他们吓得不轻,最后搞清始末,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好歹人家还把命救回来了不是。 到这桓家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会上来一口的巴结奉承话,萧景和也没怎么回,是真心吗,当然不是,萧景知倒了,最后的赢家是他,不好好缓解关系,日后又怎么办呢。 在场这么多人,又有多少不是这样想的。 第八十章 萧辰去延嘉殿的时候,温裕颜若还有眉娘他们都在,他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参加太子妃,文安县主。” 温言之前是没有见过萧辰的,玄参说了两句,她见眉娘面上的喜悦,也很是怜惜这母子两,碍于那一重身份,竟也没有见过多少次。 她柔声道:“不必多礼,你和你母亲许久未见,你去陪陪她。” 温言听萧景和说过很多次,萧辰年纪虽小,可是为人沉稳端庄,小小年纪入了翰林院,也未见局促慌张,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的有条不紊,如今见了自己的生母才真的像了个孩子,周身溢出的喜悦让人忽视不了。 本来母子相见该是很和谐温情的,偏生眉娘怀里抱着小令懿,不知怎得萧辰一靠近她便哭闹不止,硬生生将这大好的氛围破坏了。 温言赶紧把小令懿抱过来,她还是闹,哭的萧辰都有几分窘迫,觉得是自己惹了小郡主不高兴。 “这孩子本就闹腾,越是人多的时候越不听话,非得她阿耶来哄才行。”温言本来脾气也不好,哄了两下就不耐烦,皱着眉头叫玄参把小令懿抱给萧景和。 众人:“……” 温言要把小令懿递过去,结果她挣扎着不干,伸出小手胡乱比划着,哭的可大声了,给温言气的,冷着脸就要抬手打她。 苏林轩跟颜若都有些看呆了,他们可是万万没有想过温言的脾气这么大,不是都说母亲最为温柔慈爱吗,怎么她就不一样了。 小令懿约莫是察觉到她阿娘的暴脾气,瘪了瘪嘴没有再出声,反倒朝着萧辰那边挥手。 萧辰也生怕温言真的打了她,白皙的脸庞上浮现几分羞涩,“殿下,要不让臣抱抱小郡主吧。” 他这样说,温言也没客气,这孩子太能哭了,每晚都哭的她心烦,把她积攒的好脾气都消磨光了。 顺手把小令懿塞过去,萧辰横着手,只感觉软乎乎的,明明不重,就是感觉不轻松。 到他怀里小令懿安分了许多,温言才松了口气,她摇了摇头说:“她太不听话了,眉娘你跟阿辰照顾些,阿耶阿娘,我就先到明德殿去招待那些夫人了。” 东宫就她这么一个女主人,这样的宴会不出席实在说不过去,温裕颔首叫她赶紧去,待她走了,两对夫妻才去逗弄小令懿。 温裕长叹了一声,“哎呦,乖宝啊,你阿娘看来脾气真的不太好,今后的日子有的你受了。” 温言再去明德殿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那几位皇子,五六个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那话语的内容听的她心情不太好。 “如今的东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你看看那些朝臣的做派,从前嫌弃萧景和的时候,一个个的巴不得离他八丈远,现在呢,那巴结奉承的嘴脸真是让本王作呕。” “谁说不是呢,咱们的太子殿下运气还真好,楚王犯下死罪,魏王又跟抽风了一样自动退出战场,这便宜叫他捡了个够,你说他一个废物,何德何能啊?” “没办法,谁叫人家巴结上了方家跟谢家,那两个老东西卯足了劲帮他,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好处,对了,本王觉得,太子殿下最厉害的还是吃软饭,不是都说那位太子妃深藏不露吗,这些时日估计没少了她的指点,咱们的殿下靠女人靠的还那样自然,长安城谁人不知他惧内啊。” 听了半晌,温言脸色一点点的变差,都这么久了,这些人还是没学会表里如一,嘴上积德。 那她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温言突然朝那边走去,窈窕身影一出现,那几个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也不知方才的话她听进去了多少。 “太子妃。”该叫的还是叫。 温言没打算今日发难,好歹是她女儿的满月宴,不能因为这些人沾染了晦气。 不轻不重的寒暄了几句,温言淡漠的离开,后面再说了什么她也懒得去管了。 这一处插曲温言没跟萧景和提,将满月宴平安无事的度过,晚些时候她送了个游方道士入宫。 “游方道士?你想干什么?”萧景和正哄着小令懿睡觉,对于温言想一出是一出他还是不够习惯。 温言梳着头发,自顾答道:“陛下近来更加耽于女色,我瞧着他那气色着实不太好,那个游方道士在调理养生上颇有造诣,让他入宫替陛下调理身子也没什么。” “信得过?”他担心的是另一方面,就怕萧嵘哪招着了温言,两人斗起来可怎么好。 “我从前便认识他,他替我阿耶阿娘都看过,这次是慕织把人送来的。” 萧景和还想问她到底是要做什么,温言却嫌累了:“好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她瞥了一眼小令懿,伸出手指戳了戳软乎乎的脸颊,“今晚你要是再哭闹,我就把你丢出去。” 小令懿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萧景和啧了声,有些不满:“你怎么又吓她?” 他抱着孩子坐到软榻那边,又哄了好些时候。 风平浪静半月余,朝中几位王爷相约前往北山狩猎,彩头说的越来越大,从万福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出来,策马疾行前往北山,本来很稀疏平常的一件事,最后闹到萧嵘震怒,除了中途退出的赵王,剩下的全被责罚禁足。 要说原因,大家伙都觉得是那几人运气不好,偏赶在陛下调理身心,素衣斋戒的时候大沾荤腥,北山狩猎更是收获颇丰,禽畜的血流了好大一片。 过后两三天,朝臣依旧在讨论这件事,毕竟刨去了他们,这能登上皇位的只剩萧景和了,想要怀疑但好像一点关系都跟他沾不着,这种低概率事件哪能算得那么准呢。 最后他们把一切归结为天命。 “哼,天命。”赵王府中,歌舞升平,被舞娘歌姬围着的赵王略带嘲讽的笑着,他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长安权贵素来喜欢前往北山狩猎,几乎是每隔三个月就会去来一次大的,算算时候也正好能碰上,到这也没什么,可那时候萧嵘忙着修身养性,斋戒勤俭,虽然没有大肆呼吁,宫里几位娘娘都知眼气的少沾荤腥,那一日几个王爷叫嚣着去,他没吭声,找了个借口跑了,就知道会出事的。 “殿下既然知道,怎么不提醒那几位呢?一同出去的,便是殿下一人未受罚,日后被记恨可怎么好。”宠妾倚在他怀里,一边喂着葡萄一边问。 赵王答:“本王为何要提醒他们?” 之前东宫碎嘴,他就觉得依那太子妃的性子并不会善罢甘休,人家只是时间拉的长了点,如今大局已定,跟东宫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才懒得说。 从另一种层面上看,他也算卖了那太子妃一个人情,“东宫真正有实权的人还是太子妃,也希望她能看在这一次的面子,将来新皇登基,她能叫本王前往封地。” 赵王自己心里没底,之前斗得那样厉害,他蛰伏不出,也是不能肯定到底谁会赢,只是私心更希望是萧景和。 他跟萧景知太像了,同样的生母出身低微,受人白眼,同样的有能力有谋算却施展不开,因为相似他更了解他,要是他当皇帝,这些个兄弟,没一个能活下来。 “只盼来日新皇仁厚,不求青云直上,能叫本王在封地过的太平逍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作为当事人,即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个几日来回串一遍也能摸清七七八八,萧嵘来东宫看了看小令懿,抱着她和温言说了一句话。 “胜券在握,还要赶尽杀绝吗?”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真的赶尽杀绝,他们的结局就不会是今日这般了。” 温言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禁足几个月总比丢了命好。 温言端正了身形,笑着说:“莫道长于养生之道很有心得,昔年在大燕我与他相交一场,各方面都还是信得过的,陛下来日将他带到行宫去,别的不说,多活个几年还是可以的。” 不带会怎么样,那几年都没有了。 萧嵘目光幽深,一个后辈想要逼着他退位,“这么急吗?” “陛下,你已经当了二十六年的皇帝了,不年轻了。” 转换过来的意思就是,你已经老了,很多事情不能再由你说着算了。 萧嵘抬头望了望澄澈明净的天空,是个好日子,适合去游玩,去散心。 “朕想,走到今日,你应该感谢朕拥有的一样东西。” “什么?” “自知之明。” 略带幽默的话语成功把温言逗笑,很多时候这东西能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是一样好东西,陛下能有,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心情,萧嵘守了二十六年的皇位,就这么让出去,很不甘心,但是他的身体,他的国朝,也不允许他再守了。 “那就去洛阳吧,明年春夏之际,还能赏赏牡丹,把谢贵妃萧贵妃她们都带去,还有三位公主,是到了享受生活的时候了。” 萧嵘把小令懿送回温言怀中,小令懿愈发玉雪可爱,他也是很喜欢的。 “有空把小郡主也带到洛阳去玩一玩,含饴弄孙,也过过百姓人家翁翁的日子。” 温言看着他走出东宫的大门,萧景和从外面回来,父子二人短暂的说了话,擦身而过的瞬间,渐落的金日光芒落在他们身上,一轮光明即将消退,新的一轮也将升起。 第八十一章 不知道怎么搞的,本来应该禁足的几个王爷跑到东宫门前去叫嚣,闹腾了好一阵子,萧景和才出来,他甫一出现,还没开口呢,对面就是一阵吼。 “萧景和!你敢不敢跟我们单打独斗,让你媳妇出来跟我们过招算怎么回事!” 萧景和皱眉,没睡好的他脾气显然也很不好,“说什么呢你们,要撒泼回府去,别在我这闹!” “你不就是仗着娶了个好太子妃吗,你算什么也敢害我们!” 还来劲了是吧,萧景和耸了耸肩,很不客气的回:“那真是对不住各位了,谁让我娶了一位貌美贤良,玲珑剔透,才智无双,天下独绝的太子妃呢,各位大可让自家王妃也出来与我的太子妃一决高下,我完全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温言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她看了看那一群人,没什么表情,最后视线偏向萧景和,“乏了。” 肯定是昨晚被小令懿气的睡不着了,萧景和连忙拉住她,“那赶紧进去,我给你捏肩捶腿。” “玄参,关门!” 那群王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景和跟温言悠闲自在的进去,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就说不要说太子的坏话吗,那日太子妃听到了,这次肯定就是她害的我们。” “你当什么事后诸葛亮呢?敢情当日你没说上两句?”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宋内侍匆忙赶了过来。 “传陛下口谕,众位王爷宫内喧哗闹事,罚俸一年的基础上再加两年。” “……” 他们就不该开腔。 回去了之后萧景和哼着嚷着叫温言给他解释清楚,被他娴熟的手法捏的生出几分困意,温言含含糊糊的说完了,就要睡着的时候,小令懿不知是饿了还是怎样,又哭了起来,噪的温言头疼,眼神也变得不那么和善。 萧景和连忙抱起小令懿,“不要生气,我去找奶娘,你睡你的。” 又是一阵闹腾。 过完了年,传位的圣旨就下来了。 大梁平嘉二十七年元月十三,萧嵘正式传位给萧景和,并升级为太上皇,等到登基大典过了,他就会前往洛阳行宫,真正颐养天年。 关于这件事,袁皇后小小的闹了下,因为萧嵘没打算把她带去,只带两位贵妃,她又是哭又是惆怅,搞得萧景成也挺烦躁。 “你去干什么,你是皇后,马上就是太后,留在长安金尊玉贵,景成也在这里,你们母子在一起不好吗?”萧嵘很不能理解她。 袁皇后欲哭无泪,“陛下,妾是你的妻子,不管什么时候妾都要陪在你的身边。” “打住,这话朕听了好多年了,有点腻,你直说,还想要什么?”萧嵘是真怕了她,到了洛阳,虽然没有众多的妃嫔,可貌美如花的宫女依旧很多,叫了她去,到时候又免不了拈酸吃醋,年纪大了实在消受不起。 袁皇后小小的犹豫了一下,扭捏道:“太子登基,景成也是嫡子啊,陛下疼爱他那么多年,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那朕再造一个皇位送给他?” “陛下!你要这样说妾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你才不会呢。”萧嵘烦她烦的厉害,当即就拍了板:“朕再多给景成划几块封地,几个孙儿郡王郡主的都封了,成了吧?” “谢陛下,陛下走好!” 最后传到温言跟萧景和那里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越往后那些人好像都放下了,过的比从前不知有趣多少。 温言禁不住感叹:“这要真说命好,那还得是皇后和萧景成。” 皇后小心眼多,爱吃醋,当贵妃当皇后却也都没受过委屈,萧嵘后来嫌她烦也没把她怎么着,未出阁时家中父兄疼爱,嫁人了夫君待她也很不错,生的儿子也还有出息,又孝顺听话,真乃人生赢家。 萧景成也是,父亲虽然很欠,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对他可是很不错,又有好母亲好妻子,儿女双全,无灾无难,一生顺遂啊。 她想的远,注意到萧景和的时候,他正拖着下巴出神,看上去颇为惆怅。 “怎么了?” 萧景和盯着她,哀怨又难过,“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过了,你就要走了吧。” 她说过的,她要走很久。 萧景和也不想这个时候提起来,可他越想越难过,他跟阿言在一起都还没有三年呢,她这一走少说就是三年。 “那你中间还回来吗?” 温言也用双手撑住下巴,淡淡的摇了摇头,到时候有太多的事情等她解决,一来一回三四个月,哪里耽搁的起。 “那我能去看你吗?” 温言又摇头,他才登基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总不能什么都交给谢禀他们,而且萧景和也应该学会离开她自己解决问题。 越说萧景和越难过,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到手的媳妇马上就没了,还见不到,哪有这样的事情。 “我想哭。”他抽噎着说。 “哭吧。”温言没拦他。 萧景和真的哭了,泪珠子一颗颗等到落,梨花带雨,满目伤情,到最后把头埋着哭,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温言觉得他这么能哭。 温言倒没太大的表情,托着脸看他,等他哭累了再说话。 温言都已经昏昏欲睡了他还没听,萧景和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温言睡眼惺忪的问:“你怎么这么能哭啊,你是水做的吗?” 委屈,心酸,恼怒,萧景和的心情很复杂,半天憋了这么一句:“你尊重一下离别的氛围好不好!” “又不是不回来了,再说还是可以写信的吗,早点睡,我累了。” 萧景和怔怔的,满脸不可置信,她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她没什么要跟他交代的吗? “唉你怎么这样,你是走三年不是走三天啊!” “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啊?” “你太过分了!我生气了!” 温言猛地转身,冷眼看着他,语气不善,“你睡不睡?” “……睡。” 算了,他早就应该学会习惯了。 元月十四的登基大典很隆重,也很特别,登基与封后同时进行,历史罕见。 萧景和换上了大裘冕,衣绣八章,裳绣四章,垂珠十二旒,戴通天冠,加金博山,年轻的帝王换上庄重的服饰,威严尽显,他任由宫人整理衣冠,低垂眉眼,比起从前嬉闹的模样更显贵气。[1] 要是他没有时不时的抖下身子显露出自己的紧张,一切会更完美。 反观一旁的温言,比他镇定的多,还有功夫跟茵陈墨玉聊天。 温言乌发被盘起,二十四花钗交错,以金银琉璃作饰,璀璨夺目,花钗形状各异,更显名贵,深青色袆衣分外厚重,上绣十二行翔翟,栩栩如生,再饰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仪态端庄,华贵万千。[2] 这样的类似的场合她经历过很多,所以没什么紧张的。 夫妻二人乘车辇前往太极殿,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朝服加身,端庄肃立,宫人扬鞭劲砸,乐声绵延磅礴,跟在温言和萧景和后面的,还有无数宫人,六局皆至,二十四司长待。 下来的时候萧景和握住了温言的手,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因为她在。 两个人对视着,不需要说什么,都能感知对方的力量。 一步一行,帝后同心,走到这里,他们付出了很多,也收获了很多。 从殿阶上去,站在太极殿外,坐上御座,群臣拜贺。 “陛下千秋无期!皇后长乐未央!” 夜晚的清宁殿,灯火通明,红纱遍垂,温言叫所有人都出去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正在一点点变透明。 “这么快吗?就不能再等等?” “等不了了,马上你就要离开了。”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寒丘再次出场发挥了自己的作用,系统任务圆满完成,送走了温言,他也就要寻找下一个宿主了。 “你在我这里待久了,还真有点舍不得。”温言看了看外面,萧景和一时半会是来不了了,当面告别不太可能。 她想给他写封信。 半天也写不出来,最后就是四个字,大燕,勿来。 “公主殿下,本系统接待过的宿主你的能力是最强的,完成任务也是最快的,好像也没什么礼物送给你,过了今晚就真的要分开了。” “嗯,虽然你有时候很烦,但也要感谢你这些时日的陪伴。” 温言的半截身子已经消失了,寒丘的声音也在逐渐飘远。 “相识相伴,也算有缘,祝你幸福,有缘再会。“ 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萧景和来的时候,殿内空荡荡的,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张字条,昨日哭够了,今日哭不出来,心头却像被石头压着,也喘不过气来。 “都要走了,不能多写几个字吗?墨是不够你用了还是怎么的?”萧景和自言自语,想把那字条给撕了。 “算了,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只能看着你了。”萧景和把字条叠好,找了个小盒子放进去。 夜深人静,除了外面的寒风呼呼作响,其余什么动静都没有,萧景和和衣而卧,睁着眼睛望头顶的纱幔,她才刚走,他就想她了。 就这样躺了一个时辰,萧景和叫了玄参进来。 “去把小公主抱来。”小令懿也跟着升级成为清河公主了。 那一晚,萧景和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日,整个大梁都知道了皇后温氏前往相国寺祈福,没多少人相信这说辞,可是除了萧景和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这祈福足足维持了三年。 三年又一春,惊为梦中人。 -------------------- 作者有话要说: [1][2]参考百度百科唐朝帝后服饰 第八十二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疼痛难忍,温言难受的睁开眼睛,周身寒气让她止不住战栗。 昏昏沉沉过后,温言从冰棺中艰难的坐起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认出这是朝阳殿内的密室,原先她造了这间密室就是为了不时之需,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一日用上了。 温言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外走,开了密室的门,来到朝阳殿内。 作为大燕的嫡公主,她自出生以来就享受了无上荣宠,朝阳殿奢华富丽,珍奇古玩从来不会缺,样样东西都是用的最好,红珊瑚羊脂玉,玛瑙水晶夜明珠,这些小玩意到处堆砌着,单就论奢靡程度,朝阳殿也是被誉为明华宫第一殿的。 从出生到执掌大权,温言在这座宫殿里生活了二十四年,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 缓慢的在殿内走着,温言抬手抚过很多地方,都落了灰尘,自她走后,朝阳殿就被封了,也没人会来打扫。 走到铜镜跟前的时候,温言忍不住微俯身子去吹开上面的灰,容颜不甚清晰的映在上面,温言有些许恍惚。 狭长丹凤眼,微曲林山眉,骨相突出,棱角分明,她生了一张过分妖冶娇娆的脸,完全不同于在大梁的长相,以前总有人说她这面相看上去就不好欺负,是个强势跋扈的料子,后来做的那些事,也算坐实了这些话。 温言吁出一口气,她终究还是回来了。 那扇沉重华丽的殿门被打开,外面还是极为昏暗的,算着还没有到朝会的时候,温言还有时间。 从小在这宫城里长大,温言太清楚该怎样避开宫人和侍卫,换了身衣服,从她知道的小道出了宫,温言直接去了慕织那里。 慕织向来起得早,这个时候一般都在院子里练功,她一身劲装,乌发全部束起,大汗淋漓,动作沉稳有力,鞭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好几个来回她也不停歇。 察觉到暗处的动静,慕织秀眉一拧,鞭子直接就甩过去了。 “谁!” 温言躲开了鞭子,往外走出几步,“是我。” 最熟悉的容颜展现在眼前,冰棺里的一具尸体又重新站了起来,她是活生生的人,是她的公主殿下。 慕织热泪盈眶,什么都顾不上的跑过去抱住温言,一边哭一边说:“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她和她的殿下在一起十多年,终于再次重逢。 温言浅浅笑着,拍了拍慕织的背,然后松开了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马上就要上朝了,我也该去见见他们了。” 慕织拿手背擦着眼泪,“殿下放下,臣早已准备好,今日臣会护送殿下入宫。” 立在原地,温言思绪万千,久违的大燕,她再次以温颜的身份回来了。 大燕的朝会和大梁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朝臣们在延英殿候着,三三两两还能说些城中轶闻,最多的还是说靳长循跟李玄舟。 这两位可以说是大燕的中流砥柱,一文一武,各有所长,他们都是晋阳长公主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不明不白的消失在大梁,怎么样都要讨个说法的,可是丞相却不许多加追究。 朝臣们心中自然存疑,丞相和那两位的关系不错,怎么会这样不放在心上。 但无论心中怎么想,他们依旧敬佩蔺修,自晋阳长公主薨逝后,大燕就是靠他撑着了,为人谦和又不专横,他们没道理不满意。 说来也怪,自从靳长循消失后,他们的丞相突然变得有些懒散了,朝会有一天没一天的来,朝中大事也放手交给了陛下,看上去是要退隐了。 任凭他们怎么也猜不透。 蔺修和宋寞站的比较近,可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宋寞对于蔺修的不作为非常不满,就算他们私下也会有争吵和隔阂,可大家相识相伴这么多年,他蔺修对于靳长循和李玄舟的消失无动于衷算怎么回事,问他他也不说,宋寞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慢慢的也就疏远了。 蔺修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比从前更冷淡,话更少,他隐隐预知到一切都不远了。 过了一会,小皇帝温烨来了,他白净纤弱,年岁尚小,却也已经当了□□年的皇帝,该会的该做的他都可以完成的很好了。 温烨和往常一样处理着朝事,大燕清明太平了许久,也没什么大事可议,草草几句便要退朝。 宦官才呼声,殿外更高昂的声音传来:“晋阳长公主驾到!” 殿内静悄悄的,朝臣不是瞪大了眼睛就是一脸疑惑,什么晋阳长公主,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所有的疑惑在看到温言的时候全部化为了震惊。 朱红宫装,钗环遍身,二十四名宫人簇拥,那张张扬明丽的脸和从前一模一样,眉宇间的傲气和冷漠从未消退,她走的不紧不慢,周身气度叫两边人看了清楚,若是还心存疑惑,跟在她身后手执长鞭的慕织又为这加了一层肯定。 年老一些的朝臣都被吓的不轻,哆嗦着手指半晌说不出话来,嘴唇胡子都颤抖着,眼见着就要吓晕了,这会到处议论纷纷,都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不知道是谁,磕磕巴巴半天,终于说了几个字出来,清脆嘹亮,“诈……诈诈尸了!” 谁能来解释解释,他们亲自看着下葬的晋阳长公主是怎么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有些人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还有几个到处逃窜着,躲在殿内金柱后,纵观朝堂,除了蔺修一人,无人不惊,哪怕是宋寞,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鬼啊!”更惨烈的哀嚎传了出来,慕织冷眼扫过,手中长鞭甩出,没落到人身上,却是威力十足,“放肆!胆敢对殿下不敬,还不跪下!” 很多人是跪下了,却还不敢相信这是晋阳长公主温颜,温言步伐不曾停,走上殿阶,那里原本有她的位子,现在也撤掉了。 温言没多在意,往温烨那边靠近了些。 温烨年纪小,可比起朝中某些人来说,他镇定的多,那个称呼在喉间盘桓几转,最后蹦了出来,“皇姐?” “嗯。”温言轻轻应着,对于温烨她还是很和善的,虽然不是自己嫡亲的弟弟,可他也是个好孩子,她教他的,他都有在好好学。 好一会,蔺修盯着那道身影,弯了膝盖,跪在地上,“臣,参见长公主殿下。” 她还是回来了。 温言和蔺修一起去了寒江寺,谁也没有开口,双方都很有默契的去了那里,很久很久以前,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他们是在这里度过的。 蔺修给温言煮了茶,他的手艺很好,煮出来的茶永远都比温言香,他低垂着眉眼,安安静静的完成一系列动作,清幽安逸,静水流深。 说实在的,温言也没有想到他们的重逢会这么安宁和平,她从前幻想过很多次,兵戎相见,你死我活,可真正见到了,反而静的不像话。 “那年在寒江寺,只有我们两个会忙里偷闲,找住持要些好茶,在这凉亭里坐上半日,后来入了朝,进了宫,好茶越来越多,茶具也更精美,我们却是很久都没有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了。”蔺修把茶杯递给温言,他做这些的时候,总比旁人多些韵味。 温言颔首,那杯茶的味道,和从前一样好。 她什么都没说,她太了解蔺修,李玄舟出事后他一点动静都没有,温言便猜到,他不想再斗了,所以今日的一切,他自己会说清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宁愿不帮你,永远的留在寒江寺,那样的话,你,我,靳长循,李玄舟,慕织,宋寞,都会是最好的模样。” 温言终于应了他:“是,我也想,那时候我们会吵吵闹闹,你和我会看着李玄舟跟慕织斗嘴,会看到靳长循和慕织比武,宋寞和李玄舟互损,也会同心协力的去对抗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可是,已经过去了的,永远都回不去了。” 蔺修笑了笑,苦涩讥诮,“回忆确实无用,说说我和他们会什么想要你死吧,我知道这是你最想听的。” “先说李玄舟吧,是他起的头。” “李玄舟最开始和我们便是不一样的,我们碰上他的那一年,他还是匪寇,当过官,却因朝廷的腐朽,官官相护得不到自己最期望的,选择和我们一道,是因为他也想有朝一日权倾朝野,万人跪拜,我们走到一起的初衷是不一样的。” “开始什么都很好,他生出异心应当是在元和五年,那是你第一次罚他。” 温言想起来了,那一年李玄舟剑走偏锋,极为嚣张,抢夺了某一位大臣家中宝物,人家上奏参他,李玄舟还事后报复,闹的有些大,当时温言气的不行,和他在朝阳殿争吵了一番,罚俸处置什么的都下去了,过后他有所转变,温言也就没有再追究。 “就是那一次让他意识到了,你的目标是让大燕太平安乐,你容不得任何祸乱朝纲,寻衅滋事,而他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任由自己的心意来,只要你在,就不可能,他还算能忍,元和六年才找上我。” 蔺修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是昏了头,李玄舟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他,他也不太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他们的感情脆弱成那样。 “说说我对你最大的不满吧。”他也只能这样起头了。 温言现在也很想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才会让一向都是老好人的蔺修动了杀心。 “大燕承大魏遗风,力求男女平等,推行女官,重用庶族,这些都没有问题,可是大燕终究不是大魏,不可能再出女帝了。” 温言皱眉:“我从来没有想过称帝,我辅佐温烨,待他成才我自会退隐。” “可是你的行为并不是那样的。”蔺修直直的看着她,“你不觉得自己太强势了吗?朝中事宜皆要从你手上过,送到温裕那里的奏疏也是你筛选过的,外人只知长公主而不知陛下,你虽未称帝,可与皇帝何异?” 温言愣怔着,她只顾做好她认为对的,从来没想过她的行为会让人那么不满,“所以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要杀我?” “这只是一个方面,下定决心也是需要多方面的推动的。” 蔺修说了太多,都有些累了,但是今日不说玩,以后也没机会了。 “你应该知道了,我和萧景知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母亲还未过世的时候,也会给我写信,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照顾好弟弟,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所有的东西,我一直记得。” “那一年景知问我借兵,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安全,我从不拒绝他,所以我在想办法,因为你在,那样庞大数目的兵马根本动不了,我渐生烦躁,也就是这个时候李玄舟来了,对我说了很多挑拨的话,然后就定下来了。” 温言真是觉得,自己第一面就不喜欢萧景知太对了,感情她的死,萧景知也间接出了一份力啊。 理由听上去稀奇古怪,好像又合情合理,温言憋着气听完剩下的,靳长循和李玄舟一样追逐权力,宋寞早跟蔺修一伙,为了凑个热闹满足自己的恶趣味,听着都让她忍不住想笑。 “那你们把我当什么?我对你们不好吗,我没有付出真情实意吗,但凡不涉及到原则问题,我向来是有求必应,你们在想杀我的时候有想起过我对你们的恩情吗!”温言低声吼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把他们当作兄长和弟弟一样,在他们进入朝阳殿以后都没有怀疑过,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要事。 “我素来谨慎,别人给我的东西很少碰,可是你递给我的那杯酒我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喝下去了,我那么相信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温言站在凉亭里,清泪划过脸颊,双眸中含着恨意还有心酸,权力和欲望,都比恩情和朝夕相伴重要的多吗? 蔺修僵着身子,覆在膝盖上的双手逐渐收紧,喉间哽咽,眼眶微红。 “对不起。”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温言不想听了,没有必要,“靳长循和李玄舟都已经死了,你和宋寞我也不会放过,如果你要和我再斗一次,我也不介意。” 蔺修还是大燕的丞相,掌控全局,她和他还有的斗。 直到她离去,蔺修也没有动过,天空忽有细雨落下,继而雨势迅猛,山野雾气逸散,朦胧迷茫。 “可是我介意。”磅礴雨声中,蔺修低声道。 先前煮的茶早就凉了,他又煮了一壶,每做完一步就会把器具整理干净放好,最后那一杯茶,他凝望许久。 将博山炉中的沉香点燃,香气溢出来,烟雾弥散,袅袅娜娜。 蔺修看了看空山雨色,想起那一年初春,他和温言在这里看了场春雨,那雨比现在温柔的多,声响也不大,听的人昏昏沉沉,温言还在这里睡着了。 “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欠你的,下辈子再还吧。” 蔺修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温言下山后,跟着慕织一起走,山上钟声响起,响了九下,醇厚沉闷,和着雨声也听得分明。 她忽然顿住步伐,好一会才把头抬起来,转身看向那座凉亭的方向. 到这一刻,他们彻底两清,谁也不再欠谁的。 “再见了,蔺先生。” 她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教书先生,白衣学子围着他转,她叫住了他。 海棠树下,清风朗朗,蔺先生温柔和煦,一身白衫,仙气渺渺,他手持书卷俯身作揖。 “见过小娘子。” 第八十三章 温言花了两天的时间让所有人真正接受了晋阳长公主复生归朝的事实,温烨很配合的把她的座位又搬进了延英殿,对于她的归来,温烨没有表现出太大的触动。 “大燕的江山,本来就是皇姐从叛臣手中拿回来的,于情于理,朝堂之上,都该有皇姐的位置。”温烨也是温温和和的性子,温言不为难他,该是他的东西她也不会拿。 温言仔细看了看他,许久未见,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高了,也瘦一些了。”温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前,我确实是太强势了一些,我听说这些时日丞相都有放手叫你自己去处理朝中大事,这样也很好,毕竟你才是皇帝。” 蔺修的话,温言后来仔细想了想,她的确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该改的就得改。 温烨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丞相暴毙,十有八九和皇姐有关,他不是傻子,之前也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不正常,有些事他不能问的那么清楚明白。 “多谢皇姐,朕会做好分内的事的。” 温言还想和他聊聊这些时日的变化,慕织来了延嘉殿,“殿下,宋寞来了。” 一个个的都死了,且从前跟温言的关系都那般好,温烨知道温言不是那样狠辣的人,必定是中间出了什么事,想想他也颇为唏嘘,怎么当初那么要好的几个人,如今就成了你死我活了。 “皇姐,还有奏疏没有批完,朕先回兴庆殿了。” “嗯。” 宋寞轻挑的模样从大梁回来后就彻底消失了,太多的变故发生,他整个人都乱糟糟的,听闻蔺修死的时候,他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说害怕他也没有,只是在府中坐了两日,只要走错了一步,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脱离掌控了。 “臣,参见殿下。” 温言坐正了身子,看着他说:“起来吧。” 这样正式的行礼,在他们相伴的那段时光里并不常见,宋寞是第一个跟在她身边的人,他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时而乖顺,时而阴毒,她有时候也拿捏不住,大概是在慕织出现以后他才听话了许多。 宋寞寻了个位置自顾坐下,他摇开折扇,道:“现在想想,殿下就是那大梁的温良娣吧,不对,现在是皇后了。” 怎么当时他就没认出来呢,回想起来,慕织这近一年里变了很多,她是早就跟温言通了气的。 “靳长循李玄舟应该都是死在殿下手里了吧,臣早该猜到的,我们这几个人,还是殿下和蔺修最有本事,李玄舟嘴上说的厉害,好像他就天下第一了一样,最后还是没赢过殿下。” 等了有一会,温言跟慕织都沉默着,宋寞讥笑了下,“那事我也有份,殿下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我绝不反抗。” 都死了,他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杀你。”温言淡淡道。 结果超出了宋寞所想,他问:“为什么?” “杀不动了。”死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真心对待过的,对靳长循她流过泪,对李玄舟她心软过,对蔺修,她开始反思自己,六个人只剩下了三个,她发现她坐在延英殿里,总是忍不住去搜寻他们的身影,这是一种惯性,她维持了七年,现在什么都寻不到了。 遍寻无果后,涌向周身的是无边寂寞和迷茫,她以为自己报了仇以后会很高兴,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高兴,更加怀念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呢。 但是如果让她再选一遍,她还是会杀。 温言开始安慰自己了,那一日宋寞是想要拦的,他动摇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她死,是靳长循拦住了他,这样的理由,足够她不要他的命吗? 算了,就当她没出息吧。 “给你两天时间,离开定京城,去哪里都好,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让我看见你。” 温言转身往内殿走,那是宋寞最后一次见到她,一个背影,穿着红色宫装,脊背挺直,满身华贵。 “宋寞,你们,后悔过吗?” 后悔过对她下毒手,后悔过抛弃那么多年的感情,从无话不谈到反目成仇吗? 靳长循和李玄舟他不太清楚,但他见过他们下朝时绕道从朝阳殿前过,驻足良久,一言不发。蔺修是后悔过的,她死后,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淡了很多,也冷清了很多,总是一个人出神发呆,甚至还在迷糊的时候问过他:“你说,死了的人,还能回来吗?” “回来的话,应该什么都不一样了吧。” 宋寞也后悔了,他总是做梦,要是那一日他拦住了,他告诉了温言实情,一切都还会好好的。 他还做了一个梦,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他们相伴的那段时光,所有的美好。 再也回不去了。 “后悔过的。” 宋寞离开定京的那日,慕织到了城门口送他。 “小慕织,你还是来了啊。”宋寞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气,轻挑浪荡,风流翩翩,慕织很嫌弃的说:“别以为殿下放过你了我就能原谅,你跟他们一样都是罪人,我永远讨厌你!” 宋寞嘶了声,显然是被气着了:“你说你这个人,就知道殿下殿下,别人对你再好你都看不见是吧,好歹这么多年我对你照顾有加,你就这副嘴脸对我?” 慕织扬起鞭子作势要打他,宋寞忙不迭错了:“不说了,错了。” 过后他们就真的没说什么了,沉默着喝了一壶酒,宋寞也该走了。 他停了一会,最后还是决定遵从本心。 宋寞上前一大步去抱住了慕织:“小慕织,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 十六岁到二十七岁,他喜欢了慕织十一年,也没能打动她。 慕织没有推开宋寞,只是泪水禁不住的流,手里的鞭子攥的死死的,“是你,先害了殿下。” “早就该明白的,在你心里,她永远比我重要。” 他又后悔了,如果他没有参与,慕织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呢。 好一会宋寞才松开慕织,两个人都已经擦干了眼泪,换上彼此最熟悉的模样。 “真的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帮我跟殿下说句对不起,是我辜负了她的信任。” “小慕织,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觉得,再也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了,除了殿下。” “小慕织,就算不喜欢我的话,以后也别喜欢上别人,要是真的喜欢了也没关系,别让我知道,我会难受。” “小慕织,再见。” 后来,他们真的再也没有见过了,宋寞和慕织,谁也没能陪对方到最后。 温言站在城墙上,她看见慕织在哭,她愈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皇姐不必自责。”温烨不知何时过来了,和温言一样看着远方的慕织,还有离去的宋寞,“这世上的圆满和完全,本就不多见,这也不是你的错,而且相比于日后恩怨纠葛,离别也算是他们最体面的结局了。” 温烨叹了口气,“丞相走之前交代给朕一件事。” “什么?” “大梁的楚王殿下被关在明华宫中,丞相料定了自己的结局,他让朕给皇姐带句话,萧景知已经残废,再也不会对皇姐有任何威胁,还往皇姐念在往日情分,留他一条生路。” 温烨大概猜到了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皇姐这段时日应当就是在大梁,或许也是那位新任的皇后,纠缠不休,他也不想管,因为和他没关系。 “皇姐既然回来了,还请继续辅佐朕,大燕的江山,盛世太平,朕希望能一直延续下去。” 温言微侧身子,笑容温和,“好。” 相比于温言的冷静和沉着,萧景和在朝事以外的时间都显得格外忧郁,温言走后半个月,他已经要疯了,追着方青墨跟萧景成问:“她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她是不是忘了我了,孩子她也不要了吗?” 这让他们怎么答,现在亲近一点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温言的真实身份,虽然震惊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毕竟那样的人也该是那样的环境养出来的。 方青墨抖了两下身子,道:“哎呀陛下,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闲的,摄政长公主嘛,很忙的,哪有时间给你写信。” “就是,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怎么黏你,都是你缠着她,现在分开了,就更别提她多亲热了,依我看,你还是有自知之明一点,你给她写信吧,要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把你跟清河忘了。”萧景成也开始搭腔。 越说萧景和越害怕,当场就开始写,方青墨和萧景成都说等一会,结果等了一个时辰,他还没写完。 萧景成手贱的去数了数,都写了十几张了,“不是,陛下!你哪有这么多话要说啊,这看得完吗?” “废话,当然看得完,这间隔时间太长了,我写的多一点她看的慢一点,距离感就减少了。” 萧景成不说话了。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的看着萧景和每隔半个月写一封信去,后来还附带小令懿的画像,每次一大堆东西送过去。 还记得温言第一次回信的时候,萧景和高兴坏了,把他们都叫了过来,准备给他们欣赏欣赏他媳妇对他的爱意,结果温言就写了一两句话。 不要写那么多废话,看着累,安好,勿念。 当时谢禀和方亭远也在场,一窝人快笑疯了,气的萧景和晚膳都没吃,还扬言:“看朕以后还给不给她写信!” 半个月一到,他还是乖乖写了,又是十几页纸。 温言大燕和温烨配合的很好,少了那几个人确实麻烦了很多,选拔人才刻不容缓,温言跟温烨分了工还是累的不行,她要在自己殿里还能耐心看完萧景和写的东西,要是在兴庆殿,忙的要死,温烨还时不时调侃,她就真没那功夫看完了。 说她不想萧景和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是她的快乐源泉,离开了他,日子都变得无趣许多,经常也会想小令懿,虽然嫌她又闹又烦,到底是亲生的,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等她回去了都怕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 所以萧景和的画像寄来的时候她心情很好的回了他一封五页纸的信。 他们两个人的信件往来也说不了什么,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就算没有在一起,也还知道对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维持了一年后,温言发现萧景和画像水平明显提高,好像人也沉稳了许多。 听他说现在朝事都能很好的处理,虽然有时候还是会把谢禀气个半死,但还是过得去,方青墨娶了媳妇,是个顶好看的小娘子,方亭远可高兴坏了,天天催着要抱孙子。 颜若跟苏林轩也有了孩子,双胞胎,两个大胖小子,温裕跟李夫人高兴的不行,当了外祖父外父母,精神气都好了不少,孩子带了一些,他们就一起去了长安,嘻嘻闹闹的,小孩子在一起噪的人头疼。 信上有说小令懿已经会走路了,还能含含糊糊的说些话,她第一个开口叫的当然还是阿耶,这事让萧景和神气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就一直教着小令懿说阿娘。 小令懿越大越调皮,萧景和有时候也会骂她,“你又不听话!再闹我揍你了!” 小令懿一哭,他的气焰就全消了。 萧景和生怕小令懿以后不知道温言长什么样,画了十几幅画像在凤阳阁挂着,天天让小令懿看。 书信里面写了好多事情,温言也习惯了萧景和一写一大片,她回信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其实她这边也没什么事好说。 除了帮着批奏疏,上朝,教温烨一些东西,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其他的了,慕织搬进了朝阳殿,她们两个倒是经常一起睡,两个人一起练武,一起煮茶什么的,日子也就这样过。 温烨非常的听话,人又聪明,温言教什么他都学的很快,年关的时候三个人一同出去上了香,去的寒江寺,过凉亭的时候,温言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看了看。 关于蔺修的死因,他们并未对世人做出解释,温烨在征询了温言的意见后,追封蔺修为敬侯,抛开他跟温言的恩怨,他为大燕做出的贡献担得起这份恩赏。 温言去看过一次萧景知,他断了腿,坐在轮椅上,整个人都是枯木死灰一般,有宫人照料着他,依旧锦衣玉食,可是温言觉得,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算了,他的生死存亡已经跟她没关系了,她还是去做自己的吧。 永宁二年的时候,萧景和遇到了一个熟人,汴州的那位沈郎君沈赐,还有他的娘子阿素以及两个孩子。 沈赐是那一年的探花,他苦读十数年,终于熬出了头,萧景和叫他入了翰林院,单独见的时候他又是庄重的感谢一番萧景和。 萧景和很欣喜看到现在的局面,但是总有不圆满,“阿素如今那般模样,你要照顾她和两个孩子,忙得过来吗?” 从谢瑄的别院出来后,阿素已经疯了,呆呆傻傻,什么也做不好,这几年里沈赐都在为她找大夫,也没什么结果,萧景和叫了张太医去看,也说没法子。 “忙不忙的过来,臣都不能放弃,她是臣的结发妻子,无论如何臣都要尽全力对她好。” 这件事萧景和也跟温言说了,温言只能感叹,这世上的苦命人还是太多了。 元和十二年,大燕繁盛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百姓安居乐业,吏治清明,那些个不太安分的都被温言压下去,朝中又新提拔了一批有识之士,于国朝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现在温言已经放手叫温烨独当一面了,他今年十六岁,少年帝王做的很不错,温言看着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 又过了几日,温言和温烨一起用晚膳,她和温烨说了,不日就将去往长安。 “皇姐要走了吗?也对,姐夫和小令懿都还在等你回去。”温烨如今叫的很顺嘴。 他还说:“皇姐一个人在大梁,若是受了欺负,一定要跟朕说,朕和大燕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这个说法他觉得有点怪,随后又补了句:“不过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出现,依姐夫的本事,还没能让皇姐你受欺负就先被你制住了。” 温言失笑,这话要让萧景和听见,又得闹腾一阵子。 温言走的时候,温烨不遗余力的造势,早前大梁大燕就已宣告天下,晋阳长公主与大梁皇后是同一人,大燕的公主殿下绝不能受一点委屈。 光辉漫长的队伍看的温言有些恍惚,温烨在城门口送她,最终从袖中拿出半块虎符。 “其实一直都没有好好感谢过皇姐,这些年多亏了你的教导,朕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皇帝,也要感谢皇姐守好了大燕江山,从此以后,朕也会做的很好,这块虎符,理应是属于皇姐的,大燕江山你我共治。” 温烨这一番话没有任何虚情假意,他很感谢温言当年选中了他,让他能够改写自己的人生,走上无上之颠,相伴这么多年,他也根本不担心温言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的,这虎符,他交的心甘情愿。 温言最终收下了,她又拍了拍温烨的肩膀,已经很高了。 “以后,就真的只能靠你一个人了,阿烨,守好这盛世太平。” “一定会的。” 温言坐上车架,队伍行进,她往外看了看,景物倒退着,也是她熟悉的一切。 再见了,定京。 长安,我要回去了。 第八十四章 春风和煦,暖阳当空,永宁四年的春日,温言回到了长安。 城门外站了很多她熟悉的人,温裕,李夫人,颜若,苏林轩,谢禀,萧元清…… 站在最前面的是萧景和,分开了三年,他好像还是那副模样,面目清隽,分外秀美,被抱在他怀里的小令懿扎了两个小圆揪,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萧景和,果然还是很不听话。 温言从车驾下来,萧景和一个箭步冲过去,准备了一箩筐骂人的话,想要控诉温言一点都没有责任感,抛夫弃女,一走三年。 “我想你了。”温言如是说。 好吧,说不出来了,毕竟媳妇还是要的。 萧景和皱着脸,又有点想哭的冲动,但是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面子还是得要的,他把小令懿塞到温言怀里,“你抱抱她。” 本来没什么的,小令懿奶里奶气的叫了声:“阿娘。”温言憋不住了,掉了两行泪,才把她抱过来,小令懿都已经三岁了。 “有没有想阿娘?” “想了,阿耶说阿娘今日回来,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呢,一直在笑,像个大傻子。” 萧景和突然想拧掉她的头。 温言瞥了萧景和一眼,有些看好戏的意味,这人太多了,还是得回宫去。 萧景和本来想叫温言也抱抱他,一直没机会,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委实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回了宫,一会是温裕李夫人,一会是眉娘颜若,中间还有个小令懿缠着,根本没撇给他时间。 他靠在柱子边上,幽怨的不行,嘴里还振振有词:“都跟我抢媳妇,你们没有是吧!” 温言跟眉娘说着话,一抬眼看见了萧景和那模样,心里忍不住笑,她道:“今日我也累了,明日再叙吧。” 萧景和眼睛亮了,这话他喜欢听。 人都送走了,他还不忘叫玄参把小令懿送回凤阳阁去。 萧景和坐在温言身边,小心翼翼的瞄她,说出来的话哀怨到不行:“你还知道回来啊,一走三年,说不见就真的不见,抛夫弃女,有你这样的人吗?” “那要不我现在再回大燕?”温言成心逗他。 “不行!”萧景和吼完过后气焰灭了一半,还想跟温言打个商量:“要走也行,你得把我跟令懿带上。” 温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总觉得萧景和当了皇帝以后应该会成熟许多,怎么还是这脾性呢,“我逗你的你也信,以后应该很少回大燕了,阿烨说了,每隔一段日子,他会给我写信,再过段时间,慕织也会来大梁的。” 又来,萧景和的脸垮下去了,那个烦人精来干什么,除了跟他抢阿言就是气他。 不对,现在她不是重点。 “那你,真的不走了?” “不走了。” 温言和萧景和那一日都没出清宁殿,萧景和缠着她说个不停,她立了一大堆保证,最后自己也记不清说了什么。 晚上洗漱过后躺在床上,萧景和还在说。 “你怎么这么多话啊?”温言嫌他烦了。 “你有没有良心?你走了三年,三年没见,你还不许我多跟你说话了,没心没肺!” 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解决,后半夜就是温言在哄萧景和了,他还是很好哄,三两句就消了气,最后想起来个问题。 “不对啊,你回了大燕的话,不应该是还用原来的身体和相貌吗,怎么还是老样子?”他真是激动傻了,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 温言绕了绕头发,说:“这是寒丘送我的分别礼物,两具身体共用,在大燕就是那个样子,在大梁就是这个样子。” 神奇,这是萧景和唯一的感受。 “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本来的模样。” “你跟我回大燕就见得到了。” 成,又给绕回去了。 最后实在太累了,两个人都渐渐睡了过去,殿内静悄悄的,烛火慢慢燃着,这座宫殿到今日才算真真有了生气。 半夜的时候,温言睡得迷迷糊糊,她热的不行,就把萧景和往开推,萧景和的手放在她腰间,搂得死死的,就是不松,她彻底被热醒了,急得她又想打他。 最后萧景和哼唧了声:“嗯…别走。” 算了,热就热吧。 温言继续睡了。 自打温言回来了以后,萧景和每一日的心情都很好,上朝上的很积极,批奏疏批的也很积极,越早完成任务,他就有更多的时间陪温言母女,他没住在甘露殿,把东西都搬去了清宁殿。 这奏疏批的好好的,某一日他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就越来越多了呢? 他起初没管,越到后来越高,终于他爆发了。 “这都是些什么,这些奏疏不是谢禀跟方亭远的吗,搁我这干什么,都快堆到一丈高了,朕不看!” 玄参颇为无奈,“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叫您看的,她说了,要是看不完,今夜敢踏进清宁殿半步,便剁了你的脚。” 萧景和:“……” 他的表情逐渐僵硬,他就知道温言回来了他的苦难也就开始了。 “拿过来。” 总不能真的被剁脚吧,温言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按时完成了任务,去清宁殿的时候萧景和先是给温言揉了揉肩,聊了会天才转移话题,“那些奏疏都是归谢禀他们管的,怎么也叫我看啊?”他问的小心谨慎,语气很平和。 温言陪着小令懿玩,头也不回的答:“皇帝让臣子处理奏疏算怎么回事,你以为我不知道从前你把那些琐事全部丢给谢禀他们,然后跟萧景成方青墨一起喝酒?到了你还债的时候了。” 很长一段时间,萧景和都不明白温言到底是怎么知道,他也没在信上说啊。 直到有一日,他看见了小令懿跟温言告密。 “阿娘阿娘,阿耶坏,他跟皇叔一起跑出宫去玩,都不带我。” 叛徒在这呢。 余下的日子平淡而又温馨,萧景和处理着大梁的朝事,温言偶尔也会管管大燕的事,谁也没有耽搁谁,每日都还要抽出许多时间陪小令懿,她年纪太小,又爱闹,没人看着不行,要是跟那几个年岁相仿的孩子在一起,真的是能翻天去了。 这种情况在除夕夜里最为突出,小令懿,萧景成的两个孩子,还有颜若跟苏林轩那两个,加上陆定安家的,嗓门一个比一个高,这个把那个惹哭了,那个又把这个搞发毛了,一群小孩子,真的闹腾的要死。 温言非常的感激萧辰,因为他每年都会入宫来看着这些孩子,大人们有自己的话聊,小孩子就全部交给萧辰了,温言也总是跟眉娘说话,不乏去问她到底如何打算。 “当年萧元清就是因为我的身份,执意不肯叫我入府,阿辰父亲身体本来就不好,最后也熬坏了身子去了,萧元清还觉得是我的错,追杀我那几年,哪有顾及什么情分,我跟他天生不对盘,他请我回萧家都不去。” 眉娘看着萧辰,也有几分不忍:“我一心想着带阿辰走,可是他和萧元清那样亲近,怎么分得开,况且,做兰陵萧氏的嫡长孙总比跟着我一个亡命天涯的人好,如今我就盼着阿辰平安健康的长大,娶个好娘子,和我常常相见,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谁说不是呢,有了孩子,便是希望他们这一辈子都好好的。 赶在除夕的前一日,慕织也来了大梁,她又比从前爽朗了许多,和温言简直分不开,还说以后要做小令懿的师傅,教她功夫,温言觉得很好,满口答应下来,看着慕织去找了小孩子玩,温言才走开。 她四处看了看,萧景和又方青墨缠在一起,她走过去听了会,方青墨正诉苦呢:“陛下你是不知道啊,我那个娘子,看着温柔贤淑,那下起手来可狠了,我不就是去平康坊绕了圈吗,回家就跪算盘,连我阿耶都不为我说话,太过分了!” “这多正常,那我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萧景和喝了口酒,往事不堪回首啊,哪个人跟他一样,新婚夜还被打的。 “怎么过来的?”温言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吓得他一哆嗦。 “过的很好,非常好,好的不能再好了!”萧景和忙不迭答,这种时候还要什么面子啊。 方青墨内心鄙视他,但是不能说出口。 除夕夜大家伙都聚在一起,晚宴早就结束了,也就这个时候才是真正亲近的人聚在一处,说说笑笑,毫无戒备。 最后萧景和带着一大帮人找了个好位置看烟火去了,长安的烟火素来精彩,各式花样喜庆又精美,一家一户一大串,也没谁是落单的,小孩子太矮了看不到,大人就给抱起来,小令懿总是格外不听话,非要骑在萧景和脖子上,最后他也妥协了。 烟火燃起的时候,天空被映亮,温言很认真的看着,她以前也没有想过,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有了更多的人的陪伴,拥有了更多的幸福。 温言偏头看着萧景和,他还被小令懿折腾的不轻,“还要高,再高你就上天了,看得见就行了,嘶…你怎么还抓阿耶呢,不带你看了啊!” “萧景和,谢谢你。”温言轻声说着,他没有听到。 新的一年又要来了,温言想,这样的圆满会一直延续下去的,每个人都一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