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始皇后成长日记 作者:步步莲 文案: 始皇帝最喜欢在皇帝群里说什么话题? 一片安静,最后,一个小辈弱弱开口“他好像不喜欢说话···” 那家族群呢? 后世子孙们异口同声道“皇后” 始皇帝第二喜欢聊什么话题? 扶苏带头回答“治国” 后世众人纷纷交口称赞,帝后同德,国祚永昌。 也许整个七国都没有一个人真正在乎他,可他一直知道,她在乎。 总之就是一个甜甜的偏日常的夫妻爱情故事,没有什么浩大壮阔的场面,也没有热血和激情,甚至连宫斗阴谋的内容都少。 单纯作者自嗨文,为爱发电,所以勿拍,拍了也不一定回应。 ================== 第1章 初见 咸阳城蒙府,蒙亭坐在屋顶上,无趣的撑着下巴看着旁边柏树上跳个不停,时不时还要呼朋引伴叫上两声的麻雀。 下面陈妈妈并内院管家张氏带着几个丫鬟急的不行“姑娘,姑奶奶,您可下来吧,要是让蒙大人知道您又不听话,回头指不定又是一顿军棍” “那女红有什么好学的嘛”蒙亭不满又委屈,把脚下瓦片踢的哐当作响“我一个大家闺秀,又不指望它吃饭,学它干嘛?” 陈妈妈看的焦急,这眼看着就到下值的时辰了,再不下来被老爷撞见了可怎生是好。 “我的姑娘啊!老爷让您学女红不过是想着磨磨您的脾性,您看看您自个儿,成天跟公子们在军营里呆着,性子也和个男人没两样,全咸阳哪家小姐不笑话您?” 说着,陈妈妈就是一阵心酸,忍不住摸起了眼泪“夫人去的早,打小也没个人管你,老爷让你学点女孩子的东西,不也是怕再这样下去没人敢娶你吗?” 对方原是她母亲的陪嫁侍女,从小把她带大的情分,蒙亭最见不得她哭了,当即从房顶上下来宽慰“好啦,你,你别哭啊!我这不是下来了吗?” 见她果真下来了,陈妈妈欣慰又心酸,更是难过,搂着她哭道“我家小姐,多好的姑娘!要是因为名声不好嫁不出去,老奴真是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夫人” 她越说越严重,蒙亭赶紧止住她的话头“好了,妈妈快别哭了,琴棋书画我会好好学,但针线我是真的不行,你能不能和我爹说一声,叫他别让我学针线了?” “这···”陈妈妈看着蒙亭诚恳的望着她的目光,狠狠心,咬牙道“···这,老奴只是一介奴婢,可不敢说这话” 蒙亭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张氏,张氏不赞同的移开目光只当没看见。 “那行吧”蒙亭无奈的摆摆手“我自个儿跟他说” 于是,她命人去门口等着,蒙武一回来就给她通报一声。 结果人才出去没多久,就喘着粗气跑回来了“姑娘,老爷,老爷回来了!” “真的!”她欢喜的扔掉手中才拿上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字的笔就往前院跑。 那丫鬟喘的正厉害,才点了头,就见陈妈妈带着院里的四个大丫鬟跟上,很快就走的没影了,她却还剩了一句话没来得及说,急的跺了下脚“老爷还带了客人回来啊!” “爹,爹?”她一脚跨入她爹所在的前院一边叫嚷了起来“你在···” 此时她爹的院子里站了好多黑甲士兵,见她进来,顿时严阵以待。 蒙亭再大大咧咧也意识到不对了,她闭了嘴,轻声问院子里的蒙氏亲兵“怎么了?爹爹在和人议事?” 对方站的跟个钉子似的动也不动,却如实回答了她的问题“是” “哦”蒙亭点头,正要走,却又见她爹从书房出来,还是整整齐齐的一身外出的铠甲,黑着一张脸出来,打手势让她过去。 见他如此,蒙亭有些被吓到了,硬着头皮过去服软“爹,我真不是故意的,也没什么大事儿,您有事继续?” 蒙武瞪她一眼“大王要见你” “啊?”蒙亭来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蒙武今天会带客人回来,即便知道,也不会想要进去见这些客人。更遑论此刻屋里的人是秦国大王,她就更不想了。 然而她爹已经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他进去了,便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一进门,看清书案后坐着有人,上前几步,便听得爹爹抱拳躬身道“大王,这便是小女” 第一次觐见,她按规矩跪下行拜礼“民女蒙氏拜见大王” 嬴政始终打量着前面地上跪着的少女,规矩一丝不错,仪态也端庄,丝毫看不出方才院门口叫爹的欢快。 他本也无意为难小姑娘,便道“平身” 听得这一声,蒙亭微微松了口气,维持着仪态起身,端着礼仪低头站在她爹半步后不说话。 嬴政唇角微微噙了笑意,看她“你找蒙将军何事?” “这···”她抬眸为难的看了老爹一眼,自觉有些说不出口。 “说实话”他这次过来不过是为了彰显君王恩德,体现君臣一心,召她进来更就是临时起意,图个乐子,嬴政不想就这么放过。 那好吧,蒙亭说实话“回大王,民女是来求父亲不要让民女再学女红的” 蒙武额头青筋直跳,这孩子真是,让你实话实说你还真就说实话吗?脑子怎么就不知道转弯呢? 这次可是丢脸丢大发了。 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嬴政也有些意外,似笑非笑的看蒙武一眼,道“女孩子不就是该学些风雅之物?你家姑娘倒是与众不同。” 蒙武瞪蒙亭一眼,继而腆着脸向嬴政回话“臣汗颜,夫人去的早,臣忙于军务也没空管教她,打小就跟着两个小子一道在军营长大的,等臣发现不妥,就已经这样了” 想起前不久才被他委任接管武遂驻军的蒙恬,嬴政心情更好了些,安抚道“蒙将军辛苦,不过,将门之女,是该有些特别之处”说着,看向蒙亭“那你喜欢什么?寡人为你找一位剑术教师如何?” 这倒是正中蒙亭下怀,不过,她爹在此,不好擅自做主。 果然,不等女儿说话,蒙武再次一拱手,推辞道“大王切莫助长了这丫头无法无天的风气,继续练下去,只怕臣都要管不住她了” “无妨”嬴政大手一挥“寡人认识一位很有名的剑客叫司空落,性情最是沉稳不过,再顽劣的人,也必能收的服服帖帖” 虽然不是很信,但大王都这么说了,显然是没有回绝余地,蒙武跪下谢恩“多谢王上” 对于要将她驯服的话,蒙亭满肚子的牢骚,她又不是野马,用得着这样吗? 但大王面前,她显然不能说出来,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 “如此,以后每逢双日辰时,你便去章台宫演武场,他会在那里等你”说着,他站起来道“听说你家园子修的不错,带寡人去转一圈如何?” 蒙武便恭敬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大王请” 蒙家的庭院不同于这个时节秦国贵族庭院里典型的清冷荒凉,林木葱茏,色彩浓郁鲜明,比别处阴凉许多,房屋也充斥着很明显的齐鲁建筑的大气疏阔。 “别家都种花草、果树,为何你家却独爱松柏、银杏这类高大树种?”看着旁边一棵叶片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嬴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蒙武聊了起来。 蒙武笑道“家父是齐国人,爱松柏坚韧苍劲,也喜银杏洒金之美” 嬴政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向远处想“听闻曲阜孔庙种满了银杏,看到你家这庭院,倒是能依稀想到那处景致,想必令尊看着这般景色,也能聊慰思乡之情吧!” “确实如此”蒙武一时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情景,心思略沉。 至于蒙亭,她关于祖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可在画像和父兄追忆的只言片语中,让她想象出他壮年风采并不是一件难事,对于这样一位传奇大将,她也是非常敬仰的。 又逛了一段路,嬴政停在一方明净的小池塘边忍不住笑“你家池塘这么浅,也能种的出荷花吗?” 蒙武难得在家住,就算在家也没什么时间闲逛,这池塘什么时候有的都不知道,于是看向身边一直装鹌鹑的女儿。 蒙亭无奈,只好厚着脸皮答道“回大王,这池塘去年才挖的,主要种些芦苇、菖蒲、千屈菜和芋头,再养些鱼虾什么的,不种荷花” 听到女儿的回答,额头青筋又没忍住跳了跳,深觉今天丢脸丢大发了。 蒙武显然知道除了芦苇和菖蒲算是观赏植物外,其他都能做菜吃。 嬴政却没意识到这一点,看看岸边翠绿的叶子和毛茸茸的芦苇花,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清澈的水底“那鱼虾呢?寡人怎么没看见” 被问到这个,蒙亭终于不好意思了,讪讪道“大王来迟了,前几日才把最后一尾捞上来做了菜” 嬴政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挖这小池塘是为了什么,没忍住回头看她,看着她羞愧的深深低下去的脑袋,不说话了。 蒙武见状干笑两声,岔开话题似的说起不远处几株由蒙骜亲手种下的桂花树。 作者有话要说:嗯,本文轻喜剧 第2章 习武 日近黄昏,蒙武送走嬴政回来,换了身家常衣裳出来,发现蒙亭还在书房,看到他一脸颓丧萎靡,还拽着他衣袖求助“爹,怎么办?我不想进宫去,怪难受的” 蒙武问她“不想去?” 蒙亭可怜巴巴的点头。 蒙武发出啧的一声,把靠过来的脑袋推开“早干嘛去了?叫你规矩些你不听,自个儿受着去” “爹”蒙亭绝望,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爹能这么绝情。 可他还真就绝情到底了,狠狠瞪她一眼道“除了剑术,琴棋书画也不能落下,单日子就在家给我好好呆着,若让我听到夫子说你不认真,军棍伺候!” 蒙亭彻底焉了,第二天在家上课更是唉声叹气的没停过,看的蒙武专门请来的女先生一阵无言。 她要进宫习剑的事早就在蒙府传遍了,陈妈妈一大早就把她叫醒,生怕误了时辰。也顾不得她到底醒没醒,反正洗脸梳妆一条流程下来,坐到餐桌上时是真被折腾醒了。 因为每年新年、太后、华阳太后寿辰,整个咸阳的官家女眷都要进宫朝贺觐见,往往这个时候也会藉由对女眷的赏赐来与朝堂对应配合。蒙武丧妻后一直未再娶,两位兄长也都还未娶妻,家里没有主母,便只能由她这个唯一的蒙氏女去,所以对咸阳王宫还有一应礼仪都还算熟悉。 这次,她却一反常态的一身短打进宫,跟着早早候在宫门口的内监往西演武场去。 秦国尚武,最直接的体现之一便是王上居住的章台宫也建设了座演武场,很大,同时足能容纳上千人,她到的时候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不,她分明听到这场地中有利刃划破长空的呼啸声,有人重重落在沙地上的声音。 于是,她寻着声音穿过薄雾,在点兵台附近见到一个正在练习剑术的白色人影。 他身姿挺拔而颀长,偏瘦,头发随意的束在脑后,一招一式都带着非凡的气势和力量,很直接,看不到一丝花哨。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靠近,那少年收势停下,面向她道“你是蒙姑娘?” 看清他的容貌,蒙亭呆了呆“你,你就是大王说的剑客司空落?” “正是在下”他对她微微拱手“请姑娘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啊?”她被美色所惑,完全没注意听他刚才的话。 对于此种状况,司空落皱了皱眉,但仍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请姑娘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蒙亭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武器架边向那边走边唾弃自己没定力,竟然就这么晃了神。 她挑了一把木剑回到他面前,还不及准备,司空落就执剑刺了过来。 他的剑很快,她一开始抵挡的颇仓皇,但后来适应了一下,摆正心态,便勉强能跟上,时不时还能组织一下反击。 不过十数招,他的攻击陡然凌厉了几分,她完全就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漏洞百出,被一剑挑飞木剑,锋锐的剑尖抵在蒙亭咽喉处。 不远不近,刚好能容她此刻剧烈喘息的幅度。 虽然这场比试结束的不算快,但她能感受到他隐藏在平淡外表下的锋芒和憋屈。 是的,她能感受到,他的不屑和高傲。 而他有资本不屑和高傲,因为和他比起来,她是这么不堪一击。 蒙亭毫无意外的被打击到了,但她也是个心高气傲不容易服输的人,尤其是在打架方面,越打击她,她就越是要证明我比你强。 但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惨败,她显然也不傻,不至于气血上涌到把脸皮扔在地上让他踩。 于是她愤愤的起身,捡起刚刚那柄木剑找了个远离他的角落自己练自己的。 司空落随意的坐在点兵台上,听着远处她练剑的声响,回忆起刚才那几招,发现,她并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那么弱。 反而有一股韧劲,也有自知之明,比单纯和嬴政练剑有意思些。 送了照例过来指导他处理日常政务的吕不韦离开,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嬴政记起今日是蒙家女入宫习练剑术的第一日,也不知离开了没有。想着自己也要练剑,便也没问侍从,径自过去了。 却不想她真还未离开,满身尘土和汗水,毫无形象可言的坐在地上喘气,衣袖还被剑刃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双眼倒是亮的很。 而点兵台上,司空落一袭白衣如旧,打坐姿势端正,就像往日一般什么都没做的在等他。 “司空先生”他微微冲他点头示意。 “大王”司空落起身向他行礼。 嬴政回身看向远处蒙亭“这是何状况?” “回大王”司空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蒙姑娘与在下比试,大败,请求在下教导剑术,在下教了” 嬴政如何不知这位剑客的厉害? 却也欣赏这女子的胆气和直率坦荡,并不为难她“你今日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是”蒙亭被司空落打击的自信心暴跌,见嬴政让她离开,心里仍带着几分气,丝毫不耽搁,话也懒得多说,反手把木剑朝司空落甩过去就走了。 “倒是有脾性”嬴政眯着眼看她就这么远去,不明不白的和稳稳当当接住木剑的司空落说了这么一句。 司空落知道他并不一定需要回答,稍作揣测,见他又说起剑术,便放下了。 又过了小半个月,蒙毅难得回家,始终没见蒙亭,稀罕的问了一句,才听说她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在演武场习剑,更是纳罕,便亲自去瞧了。 站在场边,看着她舞完一套剑法才开口“怎么?受刺激了?” “我今天被打的很惨”一想起今天的失败,她脸色就很难看,关键对方还是这么俊美的一位青年。 “哦?”这倒是让人诧异,他自己的女儿有几分斤两他还是知道的,她都输的很惨,可见这位首席剑术教师的实力。 蒙毅更是直白,一脸的幸灾乐祸“妹妹竟也有被人教训的时候?” 一句话说的蒙亭恼羞成怒,直接一剑劈了过去“你还配当哥哥吗?竟然盼着自己家妹妹被外人欺负?” 蒙毅笑嘻嘻的抓住她的手,急忙解释“这不难得见你吃一回瘪吗?” 蒙亭瞪他一眼“我不管,二哥你惹了我生气就得补偿我” 蒙毅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怎么个补偿法?” “陪我练剑”蒙亭一点也不想体贴他才从咸阳守备军中回来的事了。 蒙武下值,看见兄妹两个打打闹闹的比划,唇角止不住的笑意。 晚饭时他又忍不住提点了她几句:剑客擅长剑术不奇怪,而军人,自己武力出众只是基本,最重要的还是能领兵、有谋略。 在他看来,她作为蒙氏之女,完全不必妄自菲薄,她有她的好处。 听了劝解,她答应的好,可作为父亲,一眼就看出她根本没听进去,蒙武却不过多在意。 虽然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乃兵家大忌,但她年纪还小,还不到及笄之年,有的是时间成长。 晚饭后他慢慢踱着步在院子里打转,心中却也忧虑。 似她这般的贵女,十二三岁便可议亲,普遍一及笄就出嫁,七国如此。蒙亭虽然看着成熟懂事,内心深处却还是孩子心性,他有心想再多留她几年,也不知能不能行。 蒙亭本人却没想这么多,她只一心一意顾着提升自己了。 就算不进宫,在家学琴棋书画的日子,她也一大早就起来,趁着女先生还没来的那点空隙,跟着父兄在演武场习武练剑。 但每每从宫里回来或者结束一天的课业,蒙亭也总不忘要拉着蒙毅一同去咸阳街市上闲逛,兄妹两个斗鸡吃酒,听曲看舞,好不逍遥。 不过蒙毅到底不能在家待太久,感觉还没玩尽兴呢,他就不得不回军营销假去了。 因为哥哥离开,蒙亭整个人都消停了许多,后面再进宫,她都没再和司空落比试,按照第一天他教她的那样一个人练习。 同时,除了开始那天,后面大王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她格外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自在了许多。 不然两座大山压顶,她实在扛不住。 第3章 闲谈 又过了半个多月,随着逐渐适应宫中氛围,每每又都安宁顺遂没出过什么幺蛾子,蒙亭的心绪安稳许多,进宫就变得不再似从前般让她紧张忐忑,反倒像是家常串门一样,甚至敢于在练习结束后和司空落搭话套近乎了。 “司空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秦国的?” 他看她一眼不说话,蒙亭噘着嘴“说一下嘛,这种问题又没什么紧要” 他还是不说话,可蒙亭也不妥协,一直盯着他等回答。 半晌,司空落终于开口了“两年前” “哦”蒙亭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他“那你是住在宫里还是宫外?” “王宫除了大王、各宫夫人,公子、公主、禁卫军和宫人,无人可以留宿”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个蠢问题,回答也干脆很多。 蒙亭开心道“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例外呢” 见他又不说话了,蒙亭道“那你住哪儿?”发现他警惕的斜眼瞥过来,她赶紧解释“我好随时找你讨教啊” 一片沉默中,她嘟囔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我不问你也能知道的吧?”说着,她又觉得他可能是嫌她麻烦“你不用担心,我只是看你是个很能保守秘密的人,偶尔想找个人说话,真的只是偶尔···” 这种目的,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打在他身上“姑娘该去找与你家世相当的夫人小姐谈心,在下,不适合” “你觉得如果她们愿意和我说话,我会出现在这里吗?”蒙亭撑着下巴,想起那些人就觉得憋屈“她们看不起我,嫌我粗鄙,说我是男人婆” 听出她嗓音中隐隐的哭腔,司空落第一次在不是对战或吩咐训练内容时这样直直的看向她。 虽然他接触过的女性不多,这月余的相处,却也足够让他了解,她不似旁的闺秀柔弱胆小,反而爽直大方,有什么说什么,但做事也很有分寸。也许是家学渊源,她在剑术方面很有天赋,虽然只寥寥提了几句,但也可见她在战术谋略方面的才华。 与他师兄身边的那几个女人不同,和秦宫中的华阳太后、赵姬、楚美人等也不同。 正想着,又听她说“听说你从不和大王之外的人打交道,你难道就不觉得无趣吗?虽然你可能真的没感觉,但我觉得我不行” 见他始终没反应,蒙亭难得厚着脸皮,催了一把“你不说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说着,不等他回答,逃也似的扔了木剑就跑。 第二日申时初,结束一天的课程,蒙亭闲在家里没事做,想着他怎么也该回去了,就从中秋节别家夫人送的茶里挑了一盒上好的。但临出门又有些犹豫,她爹和同事下属都喜饮酒,万一他也喜欢呢?就干脆再抱了一坛燕国特产的烧刀子。 司空落此时果真在家,听到家里仆人通传说蒙家姑娘求见,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安静了一阵,到底没拒绝“请” “诶?司空先生,你家挺不错啊”一进门,蒙亭就四处打量着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很快在院子中央的大枣树下站定“这枣树上结了好多果子啊!都熟了,你们怎么不打下来吃?” 看起来是这宅院唯一主事下人的老张小心看了司空落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姑娘,先生没说,老奴也不敢擅作主张” “打下来吧,留在树上,全叫鸟吃了也浪费”蒙亭对司空落说。 司空落没说话,虽然蒙亭是昨天才知道他不说话就代表着默认,已经在他身边当呆了两年多的老张显然更晓得这个道理,当即让老婆和五岁的孙儿去找筐子和竹竿。 大人还好,小孩子却是喜形于色,当即快乐的跑到树下欢呼起来“枣,枣” 毕竟,对于这样住在咸阳这样的大城市,出身又不怎么好的孩子来说,能一日三餐填饱肚子都已是不易,水果便成了稀罕物。这一树枣子早已被那孩子眼巴巴的盼了许久,只能偶尔捡两颗熟透掉下来的解解馋。 因为祖父母再三叮嘱过他,那树还有供他们居住的这座院子都是司空落的所有物,他不说摘,他们一颗都不能碰。 被司空落带进正厅,他亲自替她倒了杯茶“我以为蒙姑娘此时该忙着为华阳太后的生辰做准备” “那有什么好准备的”蒙亭端起茶喝了一口,清香扑鼻,一点也没有普通茶水的苦涩感,忍不住道“司空先生这住处颇有隐士之风,只是这茶,竟比这院子都值钱了” 看出她话中嘲讽之意,司空落道“此茶乃大王所赐” 大王喝的茶?蒙亭又喝了一口“据我所知,这院子似乎也是大王所赐?” 她说的直白,司空落仍不为所动“在下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看出来了,我刚得知你住址的时候还不信,现在看来,却是我囿于外物了”蒙亭笑,却不再有意寻衅,把带来的东西往他面前一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带来了” 司空落并没有细看那些东西,冲她微微颔首“多谢” 蒙亭身体懒散的靠在桌案上,手也支起来放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一点名门贵女的样子都没有“司空先生剑术这么好,可有跟师?” “嗯” “啊”蒙亭叹息一声,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憧憬“好羡慕啊!要是我也能有机会拜在一位名师座下侍奉学习,真的是死也甘愿”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干巴巴的挤了这么一句出来。 “不错”蒙亭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家师可还康健?” “家师已经闭关,不再收徒”盖聂毫不犹豫将她的念想斩断。 “哦”少女失落“论起圣贤,当今也就剩儒家的荀夫子了,听说韩国韩非,还有大王身边的长吏李斯都是荀夫子的弟子?” “不错” “那你在秦国,你的师兄或者师弟们又在何处呢?” “我师兄”司空落想起前不久的楚国之行,也不知如今他们是什么情形,但他不会多想无意义的事,便道“在楚国” “诶?”蒙亭很诧异“他是楚国人吗?” “何出此言?”司空落好奇她是怎么猜到的。 蒙亭摇晃着手中茶盏,说出的话带着几多肯定“楚国,早已不是当年的霸主了,国力衰退,君王昏聩无实权,权臣把持朝政。前有屈原投江、春申君被刺,如今的人,想出头难,想澄清吏治力挽狂澜,更难。一般选这种国家建立事业的,要么对自身能力有极致到狂妄的自信,在王室有志同道合之人,要么就是初心。我要拯救我的国家,看着她因为我的努力一步步变得强盛,很有信念感和成就感不是吗?” 她说的基本都是对的,司空落沉默半晌,寂静的空间中传来外面老张拿竹竿打枣子的噼啪声,还有枣子落地时发出的闷响和小张被落下的枣子砸到头发出的呼痛声。 紧接着,传来老张让孙子和老妻躲远一点别被枣子打到的话。 “那,你怎么看待这种选择?”司空落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蒙亭看着外面院子里安宁美好的景象想了想,半晌答道“多年来,说是天下战局,也是纵横博弈。在我看来,选择并没有对错,但按照你们师兄弟的才华,到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的。” 说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纠结该不该和他说这些话,但最后她还是说出来了“楚国一堆烂摊子,秦国又何尝干净安稳?一步走错,稍有差池,说不准也会因为权力斗争就此没落” 她这番话说的很有见识,正在他深有同感忧虑秦国未来之时,她突然笑了起来“不过,你和你师兄一个在秦一个在楚,为什么你们不能一路呢?果然有才华的人总是不能互容吗?一山不容二虎?” 那边,小张打了水把枣子洗干净送过来,蒙亭见他垂眸不说话,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拿起一颗红的多的就往嘴里塞,又脆又甜,很好吃。 把枣核吐出来,蒙亭又拿了一颗边啃边贪心的说“分我一篮子如何?我想带回去给我爹尝尝” 司空落微微颔首“请便” 说着,给小张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他抿了一口茶道“这些是蒙将军教你的?” “嗯?”他这话问的含含糊糊的,蒙亭一时没反应过来,沉默中,她细细琢磨着,回过味来,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怎么可能!我父兄从来不在家说军中还有朝中之事,不过是我平日太无聊了些,自己瞎想想打发时间罢了” 发现她那笑容含着十足明显的自嘲落寞之意,司空落放下心中疑虑。 “说起来,华阳太后的生辰,你会去吗?”蒙亭问。 司空落淡淡道“此事与我无关” 蒙亭却是叹息一声“我也不想去,然,不能不去” 又两相沉默的坐了一会儿,蒙亭看着对面司空落芝兰玉树般的好相貌,真的有怎么都看不够之感。但想到如今时候已然不早,回去太迟肯定要被老爹打军棍,只好恋恋不舍的强迫自己起身“好啦,和你聊天很开心,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不送”他的表现依旧冷淡。 但蒙亭现在已然知道他的性子,也就不在意了。 第4章 尴尬 蒙亭提着那篮子枣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才跨进自己的小院,就被蒙武堵住,对方脸色有些黑“去哪儿了?怎的现在才回?” “我这不是去拜访朋友了吗?”蒙亭腆着脸过去,讨好的拽拽父亲的袖子,说着邀功似的把手 里枣子奉上“这是我特意要来孝敬您的,您尝尝,可甜了” 蒙武伸手拿了一颗枣塞嘴里,惊奇道“你竟也有好友了?哪家姑娘?” “不是姑娘”蒙亭有些不好意思道“是现在教我剑术那个” “王上推荐的剑客?”这就更加不可思议了,蒙武见女儿点头,不由道“听闻这位司空先生性情冷僻,从不与大王之外的人相交” 蒙亭讪讪“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怎么?”蒙武略感好奇。 “王上要他教我剑术,对他不过是个无法推卸的负担,我的剑术因他的教导进步良多,我很感激。但于我,长期这般频繁的出入宫禁确实不妥,那还不如主动出击,等关系稍好一些,让他出面向大王提不再让我入宫习剑之事。这样,他和我都不用隔一天就往宫里跑,而我,需要请教的时候直接找他就好” 蒙武沉吟一番“此事可行,不过,你得把握好度,切莫乱了规矩” “知道啦!”蒙亭无奈,难道在她爹眼里,她就这么不可信吗? 事情说完,蒙武提着那篮枣离去,蒙亭则洗漱过换了身家常衣裳,去正院和蒙武一道用晚膳。 晚上,蒙亭躺在床上回想起下午同他说的话,突然发现,和他说话相处,还真得耐得住性子,胆大心细,当然,还要聪明,这可是必要条件。 太蠢跟不上对方思维,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却不定被贬低成什么样呢。 嗯,临睡去前蒙亭最后总结了一下:要多想。 又过了些日子,蒙亭照例入宫去参加晨训,本以为还和前面一样,结果,练到一半嬴政来了。 其实嬴政一直都挺好奇司空落是怎么教蒙家那女孩的,不过近期吕不韦、昌平君和长信侯等人因为他冠礼的事争的厉害,晨议时间被他们的争论拖长了一倍不止。他虽然心中恼火,却也不好表现出来。 最重要的事,他是大秦之王,一国之君,21岁成年时加冠亲政本是名正言顺的事,如今,却还要受他们的挟制,看这些人的脸色。 什么叫他还年轻,经验不足无法独自治理好国家?都是些屁话,舍不得手中权力,想要让他当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而已。 他带着一肚子憋闷过来的时候,蒙亭正跟着司空落在演武场上跑步。 一前一后,一人健步如飞,一人气喘如牛满头大汗,两人之间隔了大半个场地。 蒙亭身上正绑了几十斤重的沙袋在跑步,重的要死,没动几下就大汗淋漓。 一圈下来,嬴政看着她硬生生被身上厚重的沙袋压垮,面朝下栽在了演武场上,撒娇耍赖似的动弹下四肢,却半天没爬起来。 而前面司空落身上的沙袋显然更重,可他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对她的举动置若罔闻。 完全没想到司空落她练的挺认真的话真的一点水分都没掺,嬴政心中不无震撼。 看着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爬起来继续一脸生无可恋的跑的少女,他又有些想笑。 不过他也很好奇,男儿努力习武是为了建功立业,她一届女子,出身也不差,日后必定是要嫁人的,这么拼能为了什么? 他走到近处,司空落过来见完礼后好一会儿,蒙亭才慢腾腾的挪过来,行了个男儿才用的常礼。 对此他并不怪罪,毕竟她现在还能有力气过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蒙亭听到他心中疑问,脑子里浮现的是那日司空落轻描淡写就将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场面,她很清楚,她是不甘心,不愿意被人看不起。 但显然,这不是能告诉嬴政的答案,于是她迟疑的抬头看他一眼“没事做,闲得慌?”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这般回答,片刻惊愕之后,又是一阵想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若我是你父亲或老师,听到这话,定要多多的给你布置课业,看你以后还说不说的出来”嬴政难得的开了个玩笑。 蒙亭配合的做出一个夸张的先是惊吓而后转为庆幸的表情“幸好王上不是我父亲” 看着面前少女摸着胸口松了口气的模样,嬴政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顿时有些怔愣。 于此同时,蒙亭也是一呆,有些想抽自己一巴掌,怎么本能的就想要接话活跃气氛?对面可是秦国的王上啊!这样未免太不庄重。 可怕的沉默中,蒙亭身上的汗本来都差不多把衣衫浸透了,此时又被吓出一层。鼓足勇气拱手道“王上,时辰不早了,民女该出宫了” 嬴政沉思着答应一声“你去吧” “民女告退”得到允许,她快速的朝嬴政和盖聂各揖了一礼,挪到墙角把身上的沙袋全都卸了下来,然后勉强抑制住夺路而逃的冲动,维持着仪态一直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才大大松了口气,倚着宫墙毫无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这才放松下来往宫门口走。 第5章 人如松 晌午,司空落从宫中回来,还未进院子,就听到上午某个临时早退之人的声音,正精气神很足的和小张说以前教训某个当着她面羞辱她的世家子弟的故事。 “···他回去了竟然还有脸和家里长辈告状,但他们家也是武将出身嘛,反而被他爹又吊起来打了一顿,说一个大男人竟连个姑娘都打不过”她正说的开心,便见司空落开了门进来,目不斜视的向屋里走去。 眼见着她被无视了,蒙亭赶紧追“干嘛啊?当我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司空落似乎很无奈,跪坐到屋中案几前,把手中的剑放到桌上,这才慢悠悠的问“何事?” “你说我上午同王上那样说话是不是很不妥?”她回去之后越想越心虚害怕,来这里本就是找他寻安慰的,当即问了出来。 盖聂隐约能明白一些她的意思,上下打量她一眼,她相貌不差,换上寻常女儿装扮很是清丽秀美,于是点了点头“是不妥” “啊”见他也这么说,蒙亭就愁的叹了口气,乡野村妇似的两腿叉开,背靠在桌边看他,提前把和他套近乎的目的说了出来“我这种人,贵妇圈都混不下去,哪里能和王宫里的人打交道,你能不能找王上说说,我在家也会很安分的练习,以后就不进宫了?” 司空落看着她那姿势,碍眼的看了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撇开了视线“你何不自己去说服他?” 蒙亭指了指自己,因为紧张导致说话变得有些结巴“我,我这不是不方便吗?” 顿了顿,蒙亭靠近他一些动之以情晓之以利道“这样我方便你也轻省啊,几句话的功夫,可能少不少事呢!” 果然,司空落垂下眼睑,憋出一句准话“我试试” 太好了,蒙亭喜形于色的用握成拳头的右手敲了一下左手掌,起身郑重行了个半礼“那就提前谢过司空先生了” 第二天,司空落果真在与嬴政比划剑术时提了蒙亭的事,不过说的是自己觉得在她身上浪费时间没意义的话。 听着他的话,嬴政想起那个瘦弱较小的少女满头大汗,满身尘土在校场里打滚的模样,突然觉得蒙武说的没错。 她这样出身的贵女确实不该过的如此辛苦。 想到这里,嬴政又想到她在家中的自在随性和对外的客气守礼,但她为人直率真诚,偶尔也会松懈的露出俏皮本性与人说笑。 在她身边,即使是他都会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而司空落,他对事一贯都是一板一眼的认真做派,从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推卸他交派的事物。虽然他很清楚司空落确实不愿意教蒙亭,但从他任命司空落教导蒙氏剑术到现在,已经过去近两月有余,从未提出异议,现在突然这么说,想必是蒙氏的请求。 不过她的存在本来也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既然她自己不愿,那就算了吧。 晌午,蒙亭正在自己院子里练琴,便听得有人通传说宫里来了位公公,有大王口谕要传。 蒙亭既惊诧于对方效率竟这般高,又十分高兴,听到口谕果真是让她不必再入宫习剑,更是摘了手腕上一只赤金镯送他。 她这么大方,那小公公也高兴,说了一串的吉祥话才走。 对只是传话的公公都这么大方了,对出力促成这件事的功臣又怎能小气?于是当天她又去找了司空落,送了他一盆上好的迎客松盆景。 看着那盆景,司空落想起恩师,他院子里也有一盆类似的,不过更高大而已。 “我看你家除了枣树、青石板和水井,啥装饰都没有,到底显得寡淡空荡,送你这盆盆景,偶尔看看也可换换心情,就算是表达我对你的一番感谢之情了” 看他盯着那棵被她放在窗前桌案上的松不说话,她又撑着下巴微笑着道“你要闲着没事也能照看一番,生活要是只有读书习武和奋斗的话,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为何会想到送我迎客松?”他问。 蒙亭一怔,莫名有些脸红,目光闪躲着从他身上移到那盆景上“就,就感觉很适合你啊!翩翩君子,坚毅挺拔,一看到这棵松就想起你了” 这种小女儿情态,多年来他见的不少,可如此形容夸赞他的,她倒是头一个。 “你···” 见他又要说话,蒙亭带着些期待看向他。 司空落话锋一转,想要尽早让她断了心思的话到底没说出口“姑娘家,还是守些礼数的好” 见他略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姿势,蒙亭立即收回桌子上的手放好,背打直坐端正,一张脸烧的厉害,努力挽救自己的形象“你,你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在外面可端庄了” “是吗”司空落淡淡问了一句。 蒙亭见他不信,很肯定的说“当然是真的了,我再不羁,也是贵族之后,该端的时候还是端的起来的” “嗯”这一点他相信。 屋里气氛再次沉寂下来,蒙亭暂时也找不到话说怪尴尬的,就干脆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以后再找你聊天” “慢走”他客气了一句,看着她回头报以一笑,又补充了一句“不送” 见他在待人方面竟然有了进步,蒙亭更加开心,回头俏皮了一句“没指望你送我” 说着,转身摆摆手,向帮她开门的老张致了一下意便高高兴兴的走了。 虽然以后不用再进宫了,但蒙亭很好的吸取了这次教训,仍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学琴棋书画,每日照常在家里的演武场习武练剑,日子倒也充实。 蒙武虽然一开始对她竟能这么自觉好学有些意外,对这个结果却很满意。 不管过程如何,能达到效果就很好!蒙武欣慰的摩挲着下巴上寸许长的络腮胡想。 虽然他一向管她管的严,即使不在也让张氏和陈妈妈严格管束。不过该玩的时候还是得让她出去玩。就比如过两天王翦将军家即将开办的秋猎会,因为正式递了帖子过来邀请她,蒙武就大方的让她去。 王将军家是现在整个咸阳最有影响力的武将家族,不管是王翦将军本人还是他的儿子王贲都深受大王倚重。而两位王夫人都喜欢狩猎、打马球,自从小王夫人安氏嫁进去后,婆媳二人一拍即合,每年春天的马球会、秋季的秋猎总是少不了都要办一遍,几十年过去,王家的这两场自己人找乐子的活动影响日盛。到现在,一同主办盛会的主母又加了第三辈王离的媳妇李氏。 长日漫漫,每年的节日就那么几个,除了赏花、郊游、打猎外似乎也没别的消遣。各家的公子小姐们总是乐意抓住每个机会约上三五好友离家玩耍郊游或出来见心上人的,而长辈们则专注于四处替自家儿女相看门当户对的姻亲。 即使没有孩子需要相看的,也要抓住发展人脉关系巩固友谊。 而蒙亭,她虽然对找夫家没兴趣,却很乐意出门松松筋骨的。 自从她参加过一次王家的秋猎并成功满载而归后,王家的几位夫人就记住了,但凡有个什么活动,总不忘叫她。 这也算是她在咸阳城里唯一处的好的一段贵眷关系了。 第6章 秋猎·一 秋猎会在咸阳南郊一处王家名下的猎场举办,一大早,许久未曾出门的蒙亭就兴奋的坐上马车被蒙武领着往猎场而去。 “亭儿总算来了,可让婶娘好等”一进场,王贲夫人安氏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几月不见,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婶娘可别夸我了,要是被爹爹听到了,肯定又要说我脸皮厚”蒙亭笑盈盈的向她行见面礼。 “什么脸皮厚?”安氏就不是很乐意“你爹什么都好,就是太板正了些” 自家爹爹被说,虽然对方没有恶意,蒙亭也只笑笑不接话。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他教育她的某些方式,可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晓得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好。 见她如此,安氏也体贴的不说了,让身边侍女领她上山。 正巧那边蒙武也和王贲寒暄完毕,父女二人边赏着这仲秋山林之景边慢慢往上爬。 茂密绿林之中错综掺杂着红的黄的树叶,偶尔还能看到许多野果子挂在枝头,蒙武偶尔会兴起跑进山林里捡了几个熟透了掉在地上的兜在下幅里带回来让女儿尝尝鲜。 “虽然比平时吃的皮厚了些,但是好甜啊!”蒙亭啃着一只拳头大小黄澄澄的野梨欣喜道。 蒙武却只笑笑,也随意的拿了只自己啃“这梨熟透了当然甜”说着指指不远处树林里一株看着很有些年岁的柿子树道“但这柿子,就不一定好吃了” 蒙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树上才染了些许黄色半青不熟的果子,撇撇嘴“爹你不说我也知道的啊,周边全是高大的乔木,阳光全给遮住了,即使已是仲秋时节,果子也不会好吃” 听了女儿一脸你别当我什么都不懂的表情说出的话,蒙武哂然一笑,还未及说话,便听到前路上有人搭话“这还未入席,蒙卿便吃上果子了?” 父女二人望过去,才发现前头嬴政带着一队亲随坐在路边的山石上歇脚。 蒙武立即带着女儿过去见礼,待被叫起才恭敬笑道“大王说笑,这是臣在路边捡的野果,路上解解渴罢了” “哦”嬴政看着面前一点也不知情识趣的蒙氏父女略显无奈,只好直说“不知这野果蒙卿是否还有?寡人也想试试看” 蒙武终于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两个递向嬴政身边的侍从。 侍从接过果子先是用白绢布细细擦了一遍,而后有人掏出匕首削皮,去核切成刚好能入口的小块装到白瓷小碟子里才送到嬴政面前。 蒙亭默默看自己手中已经开始泛黄的梨肉,深刻反省自己家是不是太不讲究了。 不过,嬴政接过小碟尝了一口“不错,就是果肉太软” “是”蒙武无奈道“这果子是臣捡的熟透了掉在地上的,树上的是要脆一些,却又不及这种好吃” “唔”嬴政答应一声,安静的吃完梨又和蒙武聊着军中事务重新启程,坠在后面的蒙亭愤愤咬了一口手中只随意擦了擦根本没削皮的梨。 同蒙武寒暄几句,突然意识到后面还有个蒙亭,回头正想叫她近前去说话的嬴政微微挑眉,只当做随意的往后瞥了一眼又转回去了。 一直到进入狩猎场,又有了别的勋贵人家上前行礼招呼混眼熟,蒙武才得以从他身边脱身。 蒙亭却已经大致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自个儿窝在王家为他们家留的座位上吃点心。 虽然大部分人家来参加这秋猎会的重点都是歪的,主人家却没歪。 营地选址深得兵家安营扎寨的精髓,在山顶一处平坦开阔的场地,但距离溪流也不是很远。出来打猎嘛,也没搭什么棚子,只在地上铺了整整齐齐的毛毡,毛毡中央摆了张小几,小几上又摆了茶水并各色零嘴。 不远的林子边,马儿们悠闲的在下人们的照料下嚼着草料,偶尔打两声响鼻,犬吠声也此起彼伏的从旁边林子里传来,青年男女们言笑晏晏,长辈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好一幅秋日猎图。 原本所有人都幕天席地的,但嬴政一来,王翦立即让人弄了把遮阳伞来支在最前一排中央的位置,独得一份荫凉。 蒙亭后边的位置坐着几个姑娘,聚在一起聊的火热,从哪位公子俊俏说到哪家公子文武双全。勉强维持着仪态发了一阵花痴后又说起长的好的大多花心,谈论起哪家家风严谨,家中子弟堪为良配··· 最后竟说到了嬴政头上,中间绿衣的女子双手捧心“没想到大王竟是如此英武的儿郎” “是啊,是啊”旁边一身大红襦裙的女子同样激动,脸上铺满红霞“这模样真是要把京中多少子弟都比下去了” 说着,她还不无期待道“啊,要是有机会能嫁给他就好了” 另外几个姑娘自然是一顿凑乐打趣,夸她品貌才华如何如何好,大王要是见到了必定宠冠后宫的话。 偏偏那女子还真就受了这番恭维,惹得蒙亭好奇极了,想要看看她到底该美到什么程度,便借着回头同柳絮说话的空档瞥了一眼。是挺好看,在她谈笑的这一群人中确实拔尖,可放到王宫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每年总要进宫几回,虽然主要在华阳宫和长杨宫,每每都淹没在一众勋贵女眷的堆里,还是能通过身边的女眷们认识很多人并知道她们一些事的,其中就包括大王来自六国的一部分高位姬妾,最差的都比眼前这个美。 蒙亭顿时有些想为她的自视甚高发笑,却仔细一想又觉得这种事委实没什么可笑的,人各有志,万一她还真就成功了呢? 听了一耳朵热闹,蒙亭无趣的往嘴里塞了颗糖渍梅子边嚼边琢磨着这正戏到底什么时候能开始。 第7章 秋猎·二 日上三竿,客人们终于差不多来齐了。 王老夫人照例同宾客们寒暄一番,随后介绍一番附近景色和狩猎比赛的规则。 话毕,想打猎的就去挑了马匹进林子打猎,年轻未嫁的男女们则陆陆续续结束闲聊三五成群的去附近赏景垂钓,只剩下一群官员和已婚的妇女们留在营地,即便如此,整个营地都还是人影交织,谈话声不绝于耳。 蒙亭才跟着想去打两只兔子的蒙武到马群中间挑好马匹,王离的夫人李氏就过来了。 她先有礼的同蒙武打招呼,简单寒暄一番就笑盈盈的看向蒙亭“亭妹妹可准备好了?咱们可得先说好,今儿个谁输了可是有惩罚的” 蒙亭同样笑的自信,昂头挑衅的看她“李姐姐这是在小看蒙亭吗?” 见她接受赌局,李氏低头狡黠一笑“那,输了的人要亲手为胜者绣一方手帕” 这赌注倒是无伤大雅,没什么输不起的,只是两人都是豪放性子,最不耐烦的就是针织女红。对别的大家闺秀或许不算什么,对于她们而言,倒确实算的上一种惩罚了,蒙亭爽朗抬手“一言为定” 李氏与蒙亭合击一掌“一言为定!” 全程围观了女儿和李氏的交谈,蒙武失笑,允了她们告辞,自个儿去找相熟的同僚组队打猎去。 李氏和蒙亭各自领了弓箭约好一个时辰后营地见,便纵马入了深林。 这片山林虽大,却并不偏僻,能打到的无非野鸡、鸟、兔之类的小动物,除了骑射,还考验眼明手快,能找到是本事,抢在别人之前打下猎物更重要。 许久未曾出来打猎,蒙亭射术有些生疏,时间过半才找回手感,这让她心中略焦急。 但她仍然记得父亲教导,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慌,深呼吸一次,强压着心绪慢慢策马在林间走着。 诶?前面树枝上歇着一只野鸡?蒙亭眼前一亮,轻手轻脚的搭箭弯弓,射中之时,发现另有一羽箭钉入猎物躯体。 顺着箭羽的方向望去,蒙亭和另一边的嬴政对视而上,还看见了他后面的一群侍从。 今天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运?蒙亭无语。原地顿了顿,发现他们那边人站的笔直却没有人动,就连猎狗都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吐舌头喘气。也不知道这是打算等她过去理论还是要把这猎物送她?蒙亭心中电光火石的一闪。 反正理论是怎么也不可能理论的,对面的可是秦国大王,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啊!至于另外一种可能?被蒙亭求生欲满满的直接忽略了。 不动声色的垂眸翻身下马冲嬴政抱拳遥遥一礼,示意猎物归他了,自己打马转身离去。 偏偏嬴政还真就打算把这只猎物让给她,正等着她过来交涉谢恩就看到她规规矩矩的礼,而后身着白色皮制骑装的少女牵着缰绳同马一起慢慢消失在林木中,嬴政看一眼□□脆利落的让给他的猎物,心中莫名不爽。 一个时辰只打到两只野鸡,蒙亭的结果显而易见,面对收获颇丰得意洋洋的李氏,蔫头巴脑的认输。 掏到一窝兔子回来邀功的蒙武看见更加闷闷不乐的女儿,一下子就明白了,爽朗的用手掌拍了拍女儿的背“输了就输了,不就是一方手帕?” 被自家老爹拍的脊背生疼,蒙亭没出息的躲了躲,随手扯了一把草去逗竹篓里的兔子“我倒不是因为输了不高兴,就是突然发现今年我运气怎么这么差···” 蒙武一听乐了,也不问她为何说出这番话,反正铁定不是什么大事“你这就叫差了?那那些挣扎一生却仍然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可该怎么办?” 这话一出,蒙亭还真就不好接了,只好撅着嘴弱弱狡辩一句“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蒙武不以为意的往她面前端了一碟子糖渍梅子瞪了瞪眼“我蒙家的儿女,可不兴那起子受不住一点打击,伤春悲秋的做派啊!” 他都这么说了,蒙亭只好收起明晃晃摆在脸上的不高兴,继续喝茶吃果子。 时近晌午,王家的厨子们开始准备午饭,就用大家打到的猎物为食材做烤肉,又有下人用挖来的野菜、捡来的蕈类、木耳等做菜,还用山上的野果做甜汤,虽不似平日里吃用的精致,却也用料新鲜种类丰富,别有一番野趣。 下午蒙亭继续同蒙武一起打猎,战果倒是比上午要丰厚许多。 虽然有蒙武刻意照顾相让的原因在,但蒙亭终于一扫上午颓丧之气。 嬴政被侍从和大臣们环绕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同众人闲聊,眼角瞥到那边满载而归的蒙氏父女。 白色皮革骑装的少女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跟着父亲跳下马背,同站在马厩边上迎接的王离夫妻欢快的说着什么。 爽朗,青春洋溢,他想,她总是带着这样让人向往的活力。 可遗憾的是,一旦到他面前,她又和他身边的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了。 每每快乐的时候时间也会过的很快,太阳西斜,宾客们陆陆续续告辞下山,几个同僚邀他一同去吃酒,他都以要送女儿回家为由拒绝了。 但蒙亭看的清楚,怎么可能因为没带多少下人出来就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分明就是怕她半路溜了也跑去胡闹。 难道她在他眼里就这么不靠谱吗?明明这段时日她都很安分的。 第8章 寿诞 十月十五,对于他们这些勋贵人家来说很重要的一个日子,华阳太后的生辰到了。 陈妈妈晌午就开始给蒙亭梳妆打扮,务必要让她看起来端庄又显贵,绝对不能再随她的意。 往年她一直都嫌盛装端一天太累,只是比在家时显得稍微隆重点,以至于每回进了宫都被人笑话寒酸。她今年十二月十九可就及笄了,马上就是个成年的大姑娘了,在外面的一举一动代表的可都是蒙氏的脸面,再马虎不得了。 蒙亭反对无效之后,只好任由陈妈妈作为。 不过,还有一件事值得庆幸,那就是今日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就开始下雨。虽然不大,但要是让王上、太后们着了风寒可就是大罪过了,因此白日安排的很多户外活动不是从简就是取消了,就剩晚上的赐宴。 秦国十月中旬的天,才到酉时不久就开始擦黑了,蒙亭跟在父亲后面上了马车,放下了一直提着避免沾染上雨水泥污的裙摆抱怨道“这天气,才这会儿就这么冷了,到十一二月我可能真就不出门了” 一向是晓得她怕冷,到了冬天定是要猫起来的,蒙武干笑一声道“等过两日我去函谷了,随便你在家怎么窝” 听说他又要走,蒙亭顾着腮帮子略有不满“啊?每年生辰、年节你都不陪我” “你大哥二哥不也没法陪你?”听她这么说,蒙武眼眶不自禁的就有些红,说话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只责怪爹爹可不公平” 蒙亭不高兴的低下头,也不说话了。 “爹给你备了份生辰礼,你生辰那天陈妈妈自然会拿给你”说着轻轻拍了拍女儿背心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找看有没有喜欢的儿郎了,只要家室过得去,或者他本人是个有些才华前途,最重要的,他也得喜欢你,其他的爹都没问题” 他这些年一直在军中,既没有时间好好教养她长大,也没有办法多陪伴她,他也只能在这些方面尽力遂她的意多加弥补了。 第一次听她爹说这些,蒙亭感动,也顾不上生他的气了,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身靠入那宽厚的臂膀,依恋的唤了一声“爹···” 女儿难得对他这么亲密,蒙武眼圈更是红了几分,有些生疏的搂住她“爹,不需要你嫁入高门,只要你幸福就好” “嗯”蒙亭点着头,却仍然倚在蒙武怀里。 直到马车行至宫门口,他们不得不下来步行至举办宴会的宫殿才作罢。 不过等蒙武带着蒙亭和相熟的同僚们一一打过招呼后往风露殿的一路,蒙亭仍借宽大的袖袍遮掩牵住了父亲的手。 虽然蒙武觉得这样黏黏糊糊的很不自在,可又舍不得拒绝,便只好默许了这个十足甜蜜的负担。 这种场合的宴会,能进正殿的不是各国使臣就是皇室宗亲和高官显贵。 蒙氏父女虽被引入正殿,位置却很靠后靠边了。 不过附近都是相熟的武官和家眷,赐宴开始还有一会儿,蒙武就和他们聊了起来。 蒙亭和他们就无甚好说的了,应付完对方家眷浮于表面的几句称赞后就全程扯着虚假的笑在旁围观。 酉时过半,嬴政带着华阳太后与赵太后一同进入风露殿,一套行礼叩拜,祝贺太后千秋的礼仪后,宴会正式开始。 酒菜陆陆续续的上齐了,嬴政带头再贺华阳太后生辰,然后便是各国使臣献礼。至于国内诸臣的,早在上午就送过去了。 议事规程就这么个样,蒙亭也就看个热闹,所幸很快歌舞礼乐上来了,蒙亭边看边开心的吃喝起来。 上首,嬴政应付完华阳太后、吕不韦、昌平君等人的闲话,看着场上千篇一律的歌舞,更觉无趣,便将目光放到底下正三五成群闲谈的朝臣和家眷们身上。 跟着家里长辈们同来的姑娘不少,一个个皆打扮的花枝招展,争奇斗艳。一部分是为了出来露露脸好相看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至于另外一部分频频向他这边看的嘛··· 一想到这些,他更觉厌恶,眼睛一一略过这些人,很快便移到大殿尽头去了。 在一片大红大绿的女人装扮和红黑相间的官服中,清亮的鹅黄色如此显眼,她端端正正坐在位子上看歌舞,眼睛亮晶晶的,藏在桌案下的手却不安分的随着舞姬的动作轻轻摆动。 就坐在她旁边的蒙武将军注意到她的动作,回头说了句什么,她悻悻的把手放好。 她是蒙氏女?嬴政有些不敢置信的想起那日在蒙武书房始终未抬过头的少女,王宫校场上满身尘土汗水,鲜活,在他面前却又分外没胆量的野小子。 如今出现在宫宴上,却又清丽脱俗若谪仙,任谁也无法把这两个极端联系在一起。 一曲舞毕,又一队好颜色的绿衣舞姬上场,乐声柔美,唱的是楚地的曲子,舞姬身姿玲珑,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的腰肢,舞动间将那份柔软动人显露无疑,看的在场很多男人眼都直了,蒙武也不例外。 蒙亭眼睛也有些直,但这并不妨碍她注意到父亲的异样,以袖掩唇凑过去和蒙武说话。 不用听,嬴政仅从她略带揶揄的眼神和蒙武恶狠狠瞪她的一眼就能猜出,定不是什么正经的好话。 这支舞一开始,华阳太后就注意着身边这位名义上的王孙。 因为嬴政并不好女色,一年到头宠幸后宫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昌平君的妹妹楚美人入宫已三年多,承宠却不过双十之数,如何让她不急? 现在场上的是楚王熊完立送来的舞姬,打头领舞的正是楚国公主熊乐,容貌迤逦,眉眼含情,是个难得的美人。 本想着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不忍放过,被嬴政看上是必定的事。 若她得了宠幸,势必会加大这秦王宫中的楚国势力,从而使秦王对楚国的感情更深几分。 然而,她发现嬴政对台下的舞乐没多大兴趣,对熊乐更没兴趣,眼神正放空的看着大殿尽头。 “大王”她有些恼怒的唤了他一声,见他收回目光,又缓了神色道“大王觉得这舞如何?” 听清她的问题,嬴政立时心生警惕“甚好”见她脸上带了笑,便在她接话说下去之前补了一句“却难登大雅之堂,不该出现在王祖母寿辰之上” 华阳被噎了一下,轻咳一声道“王上说的是,不过是祖母对王上的一片慈爱之心,想着若能为大王能看上,为我大秦王室开枝散叶便是对祖母最大的孝心了。” 这话委实冠冕堂皇,却是打的给他塞人的主意,他扫了台下领舞女子一眼,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既然如此,便封为良人吧,居兴乐宫望月殿” 虽然他一看就不情愿也没上心,但只要进了宫有了名分,目的就达到一半了。 于是她暂时也不再纠缠,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谢过王上体恤了” 第9章 寿诞·二 那边,蒙亭被父亲以眼神呵斥过后就不敢放肆了,安安分分的坐在位子上吃饭喝茶。 酒过三巡,华阳太后说这宴无趣,提议做个击鼓传花的游戏,鼓声停时那多绸花在谁手里,谁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表演个节目。或吟诗、唱歌,或舞剑、奏乐皆可,共十轮,每个表演了节目的都有赏。 这个提议顿时让全场都热闹了起来,有期待着传到自己的,也有一脸紧张怕被点到的。 嬴政看着大殿最后面看前面传花、表演看的开心的蒙亭,莫名希望能传到她手里去,好看看她能表演个什么出来。 然而表演者都是提前约定好了的,有人专门在那个击鼓的太监身边提醒,上场的泰半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 每每上来都要先含羞带怯的看他一眼,搔首弄姿,恶心。 而那几位公子、朝臣,据他了解,都是昌平君近期重用或想提拔的人。 听着此人装模作样的念一首狗屁不通,主旨大概就是报效国家的赋文,嬴政在心中嘲讽的笑一声,懒得看,一心一意的看向同样无趣的低下头把玩案上酒樽的蒙亭。 早就坐不住了的赵姬不耐烦的四处看,突然发现儿子今天一直盯着某个方向看,不由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发现了那个正把耳朵靠近父亲听他说什么的少女。 其实蒙武也是在吐槽这个人没文才还偏要卖弄。 军人嘛,进军队前做什么的都有,长期耳濡目染下来,把他得罪了,能用拳头解决绝对不多说一个字,说话也直,骂人更是毫不留情,逗的蒙亭有些憋不住想笑。但这个场合偏偏不适合笑,否则很容易被有心之人曲解。 目光流转间,无意与高台上的君王对视而上,一怔,努力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挪开目光,又与旁边太后赵姬若有所思的目光对上。 蒙亭心头一跳,再次毫无停留的挪开,把视线放在还没念完的那个书生身上,自欺欺人道:我刚刚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有! 她的反应被嬴政收入眼帘,对上自己这不奇怪,她不一直就能躲多远躲多远吗?至于,他又看向母亲赵姬,却见她嫣然一笑“大王若喜欢,何不纳入宫中?” “什么?”他反应很快,一句话就将身上的嫌疑撇干净。 见他眼中的疑问不似作假,赵姬愣了愣,发现这些年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儿子了,也就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不过,她方才那话也确实触动到了他心中的某处角落。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却忍不住将她鲜活的模样和小动作放在心中细细品味。 那种愿望,越品越深。 是的,他喜欢这样鲜衣怒马却又不失分寸的女子。因为她们活的恣意、真实,灿烂的就像是夏日的阳光。 越是身处黑暗中的人,就越是会向往光明啊! 他其实能够理解,她为什么在女儿堆、贵妇圈里混不开,都是嫉妒罢了。 过了许久,他坚定了这种愿望,只是,现在还不是实现的时候。 他想,等到他能自己说了算的时候再说吧。 由此一来,他迫切想要亲政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而蒙亭,她终于熬到了散席的时候,端着礼仪跟父亲一一向相熟的人家告别。 坐上马车,蒙武发现她小小的松了口气,嘲笑道“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参加个宫宴而已,又没让你去表演,怕什么?” “不是”蒙亭急忙拉着父亲解释“方才大王和太后在看我” “看你?”蒙武愣了愣“你也想入宫?” 蒙亭一巴掌拍他手臂上,没好气道“爹你瞎想什么呢” “那你又在瞎想些什么呢?”蒙武一脸你想多了,快安心吧的眼神“你看大王宫里的人,哪个不是其余六国送来的公主和宗室女?全都是美人且有才情,又有哪一个不是独守空房?她们尚且如此,更不可能看上你了” “是吗?”蒙亭将信将疑,嘀咕道“可是我明明看见···” 蒙武打断她的话笃定道“巧合” 蒙亭顿住,也点了点头,而后笑了起来“是巧合” 后面她果真放下了这件事,打定主意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蒙武出发返回函谷关驻地后不久,甚至家书都还没送一封回来,咸阳城就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雪。 不大,却足以让蒙亭命人在惯常待的几个屋里点了火盆。 虽说习武之人都血气旺盛,可她娘当初生她时早产,自幼身体就弱。小时养的精细,后来又习武健体并在武道一途上走出一条道,体质上也不过比寻常女子稍好那么一点。 拥着毯子坐在廊下热了酒边喝边看雪花在院中慢慢积起,时不时同身边嬷嬷和婢女们聊聊实行八卦,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第10章 及笄 十二月十九,一大早,蒙亭就起身去家庙祭拜了母亲,而后最后打赏了家中下人,图个阖家同庆的意头。 陈妈妈也满面喜色的把父兄寄存在她那里的礼拿了出来,让蒙亭自己拆盒子。 父亲送了一对上好的翡翠簪,大哥蒙恬送了一只产自齐国的墨锭,闻着有淡淡墨香,磨出来的墨细腻滑润,定是没少费银钱。二哥蒙毅则送了一把犀牛角制成的十二根扇骨的骨扇,让上好的工匠雕刻出镂空的花鸟纹络,十分精美喜人。 往年的礼都没这么重过,不过是为着这个生辰过后她就及笄了,弥补无法为她举办及笄礼的遗憾。 这一天,她拆开了父亲之前寄过来让她生辰时再拆的信,除了恭贺她生辰外,还给她取了字:陶陶。 取自《诗经·国风·王风》君子阳阳中的‘君子阳阳,左执簧,右招我由房,其乐只且。君子陶陶,左执翿,右招我由敖,其乐只且。’中的陶陶,寄望她余生都能快乐幸福。 她很喜欢这个满含了拳拳爱女之心的字,当即找了竹简和毛笔来,给父亲写回信,顺便还写了信告诉两位哥哥她很喜欢他们送的礼物,并把父亲新给她取的字告知了他们。 因为今天生辰不上课,她特意用父亲送的翡翠簪装饰发髻,兴冲冲的等着中午司空落下值后去找他分享她的喜悦之情。 为了配那两只翡翠簪子,她还特意换了身浅绿的广袖深衣,鹅黄的腰带、禁步和衬裙。因为昨晚才下了雪,又披了件雪白缎面,内里缀着没有一丝杂色的狐毛斗篷。一片雪白中随着她走动步子大了而露出一角鹅黄的裙摆,给人眼前一亮的清新感。 司空落看着她如此鲜亮的一身,又听说了蒙武将军为她新取的字。这暗示不可谓不明显了,他默默在她期盼的眼神中起身,翻了翻柜子,找出一把剑来放到她面前。 那剑的剑身纯黑,两侧剑刃部分却是雪白的,放在光下,可以清晰的照见人的影子,寒芒毕露,一看就是把锋利的好剑。 蒙亭喜欢这件礼物,开心的向他道谢。 他却只是微微颔首,看着她从怀中掏出方帕子细细的擦拭。 半晌,似终于下定决心,却又不好明说,便只好隐藏着深意说了这么一句话“剑是凶器,你该小心,莫要被它伤了” 蒙亭只以为他是看不起她,觉得她连把剑都舞不好,于是瞪圆了眼睛道“少小瞧人,我才没你想的这么没用呢” 见她没领会到他的意思,似乎短期内也领会不到,司空落垂下眸子,说的清楚明白了些“我是说,我,我就是这把剑” 蒙亭终于领会到了一层,却不明白,懵懂的看着他“为什么?你是说我们会成为敌人?” “我们不该走的太近”他说。 “哈?”蒙亭意识到他这是想和她划清界限,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明明这段时日他们都处的很好啊!虽然他话一直不多,却句句鞭辟入里,因为能和他说很多平时不能和别人说的事,甚至是抱怨,她觉得很轻松。 他现在是彻底不指望她能自己琢磨了,干脆直白的说出来“你可曾听说有几个剑客行走江湖时是拖家带口的?” 蒙亭被这话说的一愣,一阵莫名其妙,然后又意识到他竟然误会她对他有意思,最主要的是他竟然打算在她可能喜欢他的情况下先一步和她撇清关系,一时又是生气又有些好笑“虽然这件事你确然是想多了,但其他人没有不代表你就不能有啊!” 见她说话时坦坦荡荡的,眼神也一如往昔清明,司空落陷入沉默,心下异常恼恨自己刚刚话说的太快。 蒙亭见司空落不说话,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一方面困惑于自己到底哪里就让他产生这样的误会,另一方面则深受打击,第一次开始全面的怀疑自己“所以,我果然就这么不讨人喜欢吗?就连你都无法接受我可能会喜欢你这件事吗?” 她全然的不敢置信和困惑眼神让司空落噎了一下,试图挽救这件事对她造成的伤害“没有,你很好” 蒙亭打量他半晌,看着他淡然无波显然没有一点诚意的眼神心中更加泄气“算了,你不用安慰我,一点水准都没有,而且我长到这么大,虽然说不上聪明,自知之明还是有一些的” 说着,他送的剑也没要,心情低落的走了。 看着她不高不兴离去的身影,司空落又看一眼桌面上被遗留下来的剑,神色莫名。 他的确不喜交谈却从不说谎,以前都没什么不妥,这次她为何这个反应? 被明晃晃的嫌弃了,蒙亭一贯是个心高气傲的,平素就被那些挑三拣四、眼高于顶的贵妇、贵女们排挤的够了,她能不和那些人打交道就绝对不去,现在自然也打定主意不再过去找他。 自家姑娘有些反常,虽然照旧静不下心好好学习,却总是愤愤的坐在花园的大青石上摧花折草,彻彻底底的一幅怨妇情态。 要说蒙亭此人,是疏阔豪爽似男儿的姑娘,平素遇到什么事都憋不住要叽叽喳喳说出来的, 欢喜有趣的事大家凑在一处说笑一番,不开心的事也能得到疏导,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愿说出来,第二天也就不妨事了,可这次··· 旷日持久的低落情绪让蒙亭身边包括刘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心里打鼓。 但是问她,她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一味的自己不痛快。 这种事怎么说的出口嘛,蒙亭怎么看不出身边之人的担忧?可她真的不想她们再为她的交友形势忧愁了。 也许是因为从小直率惯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喜欢虚与委蛇的人,更不愿意去刻意逢迎讨好 谁,合得来就是合得来,合不来就算了,她本也没有什么所谓。 可是,每每看到那些成群结队一起玩闹的公子小姐们,他们或聚在一处边赏花喝茶边说着道听途说而来的新奇趣事,或一同说笑着做事,甚至耳畔私语,眼角眉梢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蒙亭虽一直做高傲状当不在乎,可她心底里到底是委屈又羡慕的,她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凭什么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 一个人在屋里憋得慌,便日日咬着牙在被冰雪覆盖的演武场练剑以发泄情绪。 眨眼间,新年就要到了,蒙府中的下人们热热闹闹的开始大扫除准备以全新的样貌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终于跟着忙了起来,被管家张氏看着处理年节的各项事务。 新年家里是否要办宴会,接哪些家的帖子去赴宴,需要采买些什么年货,府中怎么布置,新桃符上刻什么词句,新年派发压岁钱的定例、送来的年礼该怎么回等等,都需要蒙亭这个主人家安排。 于是蒙亭也就没心思自个儿舔毛伤怀了,虽然她谁家都没打算去,毕竟家里有这么几十口下人呢,该有的新年氛围和安排还是不能缺。 第11章 谈话 腊月二十八,蒙府过年的一切事项都已安排妥贴,府中众人都穿上了新衣,脸上洋溢着对新年的喜悦,都等着过年了。 忙了这十几天,陡然松快下来蒙亭还有些空落落的不习惯,突然想到许久没出门了,再加上刘妈妈提起这几日街上摊贩聚集热闹的很,就想难得的出去凑个热闹。 果然是很热闹的,人流如织,摩肩擦踵,都是出来采买年货的普通人家。听了满耳摊贩们的叫卖吆喝声,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的争执,还有孩童央求父母让买小玩意的稚嫩嗓音,因为是年底了,手头稍微宽裕一点的父母们也愿意纵着孩子们开心一回。 蒙亭心情稍显舒畅,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她可不能让糟糕的心情跟着她一起跨年。 这么想着,也跟在几个孩子后头买了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吃,就一扫阴霾开始满大街逛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她竟莫名其妙走到了司空落的小院附近,远远瞧见门口停着一辆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蓬马车,然而车上的车夫,还有候在门口的几个随从,虽然穿的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青布衣,身材也不健硕,可站的笔直,那硬朗风姿显见的是军人出身。 她眨眨眼,随意在前面不远处街角一家馄饨摊坐下,既然来了,就近吃点东西也挺好。 摊子上的馄饨很不错,陷大皮薄,汤也鲜香,虽都是平民百姓们的家常食物,却出乎意料的好吃。她有回下午过来找司空落,恰巧晌午没吃多少,还没到饭点就饿了,便买了一份充饥,现在每次过来都忍不住想吃一碗,以至于老板都认识她了。 见她过来,熟稔的招呼“姑娘又来了?快坐,还是小份加辣?” “嗯”蒙亭点头,看了看他的小摊笑道“老板这真是难得清闲,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在家陪老婆孩子?或者去闹市区也好啊,那边人可多了” 老板把馄饨下到锅里,转回头同她闲聊道“嗨,闹市区,人太多了,在那儿摆摊都要在坊市登记要许可的,老早就排了,没排上。本想着昨儿个才下了雪,今儿天冷,就算这地儿不那么热闹,想吃口热乎的总该有吧?” 说着,他拍拍手叹气道“谁成想,我在这儿开摊半晌了,算上您,也才四个客人” 蒙亭笑着同他聊“天这么冷,若不是为了过年没事儿谁想出门?家里自然有老婆孩子做饭,还能省几个钱不是?” “那姑娘你怎么出也来了?逛街市?”他说着,瞥了眼司空落家的方向,小声八卦“还是又来找司空先生?” 说起他,蒙亭心里有些闷闷不乐,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照常说笑“难道我就不能为了老板你家的馄饨来?” “嘿”老板乐了,翘着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还真是承姑娘你看得起了” 说着,这自称老刘的老板就转过身看锅里的馄饨,看煮的差不多了,就拿了只干净的碗开始调汤料。 看着他端到自己面前的馄饨,她拿勺子搅了搅,慢腾腾吃了几口,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可见到了今日拜访司空先生的是何人?来了多久了?” “哦”他坐到她面前兴致冲冲的八卦道“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是个年纪和司空先生差不多的先生···”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白衣公子,乌黑的发披散在雪白的披风上,只是那么平常的站着,却显露出摄人威仪。瞬间就让蒙亭想起华阳太后生辰赐宴那晚他看她的眼神,居高临下,淡漠,整个人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偏过脸去对隐隐有些兴奋还想继续说的老刘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道“别说了,我看到了” 然而她转脸的时机已经迟了,嬴政踏出门槛的第一眼就注意到远处那灰扑扑的摊子里引人注目的白斗篷,更看清了那张遮掩在斗篷下的面容。 兜帽上的白色绒毛衬得她的皮肤尤为白皙,因为阳光照在雪上使得天色很明亮的缘故,他看的很清楚,她眼中刹那的惊讶。 而后便当做不认识他似的回头,继续吃着碗里东西。 又躲,嬴政一时有些生气,却又忍不住想笑,矛盾的很。但这次他显然不想让她继续躲下去了,便迈步走了过去。 老刘眼看着他走过来,有些呆滞,连带着说话也结巴了“他,他,他过来了” “啥?”她吞下一颗馄饨,看他。 不待他回答,头顶传来一道清朗却不失威严的嗓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拿着勺子的手一抖,蒙亭稳住心神起身,面向他福了一福“王···” 叫到一半,突然想起这是在外面,便硬生生改了后缀,也不等他叫起就起来了“王公子,我在吃东西” “恩”他发出一个单音,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看着她道“你也坐” “是”蒙亭答应一声,坐回原位。 老刘早在她起身行礼的瞬间就起来了,此时有些拘束的站在一旁。 嬴政看一眼她碗里的东西“怎么,你家厨子不好?专程跑到外面来吃。” 蒙亭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没,当零嘴吃个新鲜罢了” 嬴政看着她此刻反而冷静端庄起来,心情不由得好了些,招了招手对老刘道“给我也来一份,和她一样的” “···是,好咧”他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答应了一声,而后快速转身去灶台前忙了起来。 蒙亭又有些被他刚刚的要求吓到了,暂时也忘了礼仪,直直看向他“这···不好吧?” 嬴政却一脸坦然“你吃得,我为何不行?”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等待的过程中,蒙亭重新拿起勺子,又搅了搅,食不知味的往嘴里送了一口。 似乎过了一两个时辰这么久,嬴政那碗馄饨终于被端了上来。 他在她凝滞的看着那碗馄饨的目光中舀了一只,正要往嘴里送,被她拦住了“等等” 说着,把自己的碗递到他面前,示意他把那只馄饨放到她碗里。 于是,他就看着她把那只原本该是他吃的馄饨吃了,心里有莫名的悸动浮现。 虽然他很清楚,她做出此举,不过是因为怕真出了什么事,她,还有她父兄难逃一死,和死比起来,试毒不过是要冒些风险。 他吃了一口碗里剩下的,确实好吃。 于是他便决定暂且不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找司空落,找他做什么。 因为就算他问了,她也不一定说实话。 顿了顿,他想到了一个新问题“你果真闲得很?” “哈?”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莱,睁大眼睛,脑子飞速转动,猛地想起这是那日他问她为何那么努力的练剑时自己做出的回答。 尴尬的笑了一声“王···公子还记得呐?那时不过一句玩笑话” “那”他沉吟着道“实话呢?” “呃”蒙亭想了想,决定说一部分实话“我娘生我时早产,我幼时体弱,我娘也伤了身子,三岁就没了娘,爹没空管我们,就把我和两个哥哥扔在军营长大。每日有半日都是在习武、和人打架中度过的,体质也因此慢慢被磨炼的好了很多。后来哥哥们长大了,各自去往不同的驻地,我也长大了些,也就是四年前,我爹突然发现继续让我这样下去不行,就把我撵回了咸阳让我练琴棋书画。让我念兵书没问题,可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实在耐不下性子,我爹也强硬,不好好学就打军棍,那两年实在是没少挨打。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服气,一直就想:等着吧,我一定会变强的,到时候定要把他揍我的这些全还回去。” 见他听的认真,蒙亭略自嘲的笑了笑道“虽然现在我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了,再也不会想着要报复他,但这毕竟是乱世,自己有些本事总不是坏事,万一哪天就用到了呢?” “你幼时倒颇有些忤逆不孝”他看着她的眼中笑意很浓。 这是实话,她没什么好不承认的,现在想想还觉得很温馨,低下头回忆道“军中是靠实力和拳头说话的地方,我爹一直知道我这些小心思,他还说会等着我踹窝子那天” 看着她唇畔的温柔的笑,他眼神略移,注意到她手边的几个油布小包“这些是什么?” 蒙亭回过神,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他说的东西“我从隔壁街的坊市买的,一些零嘴罢了” 话在嬴政嘴边过了一圈,还是问了出来“打算和司空落一起吃?” “没有啊”蒙亭莫名其妙,怎么所有人都揣测她和司空落有这种关系… 她也不怕人笑话,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能让误会继续扩散,于是一个个拆开小包裹给他看“这些都是我逛街吃剩下的,并不能与人分享” 嬴政瞥一眼每样至少被她啃了一半的各式零嘴点心,信了。 “那你把这些一路带着做什么?还打算再吃一顿?”以为她这又是些什么不靠谱的想法,忍不住出言讥诮。 “这还剩好多呢,扔掉多浪费啊?”蒙亭闻言没克制住瞪了瞪眼。 见她果真如此,嬴政本想说她小家子气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可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也有过那么一段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又觉得节约实在没什么可被看不起的点了。 第12章 天真 两个人一时都没再说话,许久,嬴政看着身边少女鹌鹑似的埋头苦吃,也重新拿起勺子,搅了搅已经冷了的馄饨状似无意道“你年纪应该不小了吧?可定亲了?” 蒙亭食不知味,咽下嘴里食物摇头“我爹说不着急等过几年再说,或者我什么时候找着了心仪之人也成” 全秦国最尊贵的公子心中略忐忑,低垂着眼眸神色莫测“那你可有了?” 这个话题就有些敏感了,他是秦国大王,虽然一般不至于出现闲的没事管臣子家事的情况,可他真要横插一手也没人敢不听啊。 蒙亭一时紧张“没有,但我外祖母一直说想让我同家中表兄结亲” 前面才松了半口气,嬴政直接噎住,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不快“你想要的,他给不了你” 蒙亭一愣,看向他“什么?” 她反应了片刻,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干脆不耻下问“王公子觉得,我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嬴政坦然的注视着她“这该问你自己,你想要什么?” 在这几乎猜谜一样含蓄又慎重的对话中,蒙亭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忍着心中不耐,却也懒得再装端庄了“我同那位表兄虽然不是很聊得来,可从小一起长大,品行性格什么的都算了解,他为人端正随和,性格也温和,偶尔兴致来了还能陪我打猎” 说着,她似是第一次发现他的这种种好处般认真点头“我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像现在一样平淡快活的日子,应该都能做到” 完全没有发觉嬴政身周越来越冷的气氛,她突然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像小时候那样教训他,我教训不动,外祖母,父兄也能帮我教训” “你找丈夫的条件就是能让你们教训吗?”他觉得他要气笑了。 蒙亭一脸无辜“门当户对甚至比我家门第高的人家谁能容得下我这么干?然而就算他们不知道我是这么想的,都不用我爹去问,我都知道没有人家想要我这样的姑娘做媳妇。所以我也没想过像王家的李姐姐和安婶婶和老太太一样找个家世性情都投契的夫婿,门第低一些都无所谓,平头百姓也无所谓,只要家里人口简单事情少,我说话他能听得进去,该管的时候能管管。” 见他不说话,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这番话太惊世骇俗了,于是弱弱解释道“不过我也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只要对方太太平平的,我自然也乐意做贤妻良母” 良久,他脸上露出一个近乎讥诮的笑容“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可这天下男人,家境稍好些的谁没有个妾室?你就算再强势,能管得住?” “我爹和祖父就都没有啊!就算祖母和母亲都去的早,他们也一直都没有再娶”蒙亭近乎天真的道“我表姐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凡事也不能太悲观,万一我也能碰到那个愿意守着我过一辈子的人呢?” 嬴政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冷静下来。 她是很天真,却也足够冷静。不同于那些一味攀高枝、讲究门当户对或对婚姻和结婚对象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的女人,她对想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结婚有一个清晰的想法。 那么他自己呢?他是富有天下,却也一无所有。 他第一次想要完全意义上的拥有一个女人,想要她真心实意的陪在他身边,可在她眼里,他甚至算不上可以纳入考虑范围的对象。 他的身份注定了一切,他欺负她了她不能教训他泄愤,她父兄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后宫姬妾成群,亲属关系、各种恩怨复杂的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而且,他现在还没有亲政,事事受人掣肘··· 许久,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看着她认真道“那些人,都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想要的,你是第一个” 听到他的话,蒙亭愣了愣,严重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他很确定她听清楚了,便低垂下眼眸不做反应。 蒙亭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不断回想着他的话,好一会儿才提炼出他话中的主旨:他想要接她入宫做妃妾。 “我会尽可能的对你好,只要你,回报给我同等的价值”他体贴的给了她一点时间消化这个事实才继续说,这话,他说的很诚恳 蒙亭仍然处于回不过神来的呆滞中,许久才在他耐心的等候下找回思绪,心中一时原来我也有人喜欢的喜,一时又是对于要入宫做大王妃妾的抗拒不安,还有许多疑问萦绕,结结巴巴问了出来“你,你,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 面对她的问题,嬴政疑惑,话不是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吗?从她的反应和来看,应该也没有什么没理解到的。 他沉思片刻,明白了,可他没有什么能对她说的了。 最终,他俊朗却更显威仪的脸上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为婚事烦心了” “我”蒙亭听着这话有些懵,忍不住提醒“我可没答应你啊!” “你答不答应不重要”嬴政漠然,说完便起身走到外面已经等候许久的马车前。 他被人搀扶着坐上去,又掀开车帘道“上来,我送你回去” 蒙亭思绪纷乱,对他的提议很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从,慢腾腾的从荷包里掏出银钱把账结清,郑重叮嘱老刘“今日之事,切不可和任何人提起” 老刘也是有些被吓到了,收下钱连连称是,抹了把汗小心看那边一眼“这位公子当真吓人的紧,姑娘真要同他做亲?” 蒙亭自己都一团乱麻,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又意识到,他若真想要她,一道旨意下来,她一个人也就罢了,大不了亡命天涯。然她父兄皆在军中任职,即便是为了他们,她都不能逃,颓然道“我也不知道” 说完,也知道没理由再拖了,慢慢往马车那边挪。 但再慢,这段路程并不远,片刻也到了。 她硬着头皮钻进去,在嬴政身边坐下。 马车空间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这就只是个普通殷实人家用的青蓬马车。整个车箱都用褥子垫了厚厚的一层,还放的有暖炉,很暖和,却因为距离嬴政太近,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嬴政想着同她刚刚的那番谈话,心情很好。 第13章 不知道起什么名字 蒙亭就坐在他身边,眼神局促的乱飘,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再看她低头咬着唇,越发觉得她可爱。 他并不压抑自己心中渴望,攥住那双手。 触碰到她的一瞬间,他感觉到她抖了一下,而后,那双被他握住的手别扭的扭着。似乎是想挣扎,却又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太过放肆。这下他觉得不像开始那么轻快了,惩罚性的将她双手举过头顶推倒在褥子上,腾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她下巴,吻上她樱粉色的嘴唇。 蒙亭闷哼一声被他压在身下,感觉到唇上微凉的触感,感觉到他轻而易举的将舌头探入她嘴中。她有些懵,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更忘记了她此刻该反抗,只呆呆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嬴政的脸。 感觉她身子僵的厉害,突然发现也没感受到她的鼻息,嬴政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已经完全被他的举动惊的呆滞掉的少女。 暴虐的情绪得到缓解,他放开她,好笑的拍拍她的脸道“吸气,别把自己给憋死了” 见她满脸通红慢半拍的恢复呼吸,嬴政突然回想起,他的那些女人,虽然他和她们委实算不上熟,现在回想起来脸都是模糊的,但那几个他宠幸过的女人,第一次时的反应都与懵懂青涩的蒙亭不同。 虽然确实都是处子,但她们显然从头到尾都知道该怎么做,是被人特意教导过的。 这一点认知,让他愈发觉得恶心,而蒙亭的清纯越发难得。 他开怀了几分,忍不住拥住终于后知后觉的回过神,羞愤的挣扎起来的少女,偏头在她白嫩的脸上啄了啄,温热唇舌又坚定的移到道“你迟早会是我的女人” 意识到自己被侵犯的蒙亭初时是愤怒的,同时为着那个不争气竟然懵掉了的自己生气。听了他一边占自己便宜一边说的话,又挣不脱他的束缚,那些气他、气自己的情绪全都化为了无力和悲凉,感觉到他的唇强势的沿着脖子一路往下,男性的鼻息喷薄在她脖子上留下痒痒的感觉,她屈服了,停下挣扎,话里却不自觉带了哭腔“你放开我!” 发现他果真停下动作,却叹息一声,仍把脸埋在她脖颈窝里不动,继续道“既然你说不是现在,这样又是什么意思?” 听声音感觉她当真要哭了,嬴政抬起头,看着她因为委屈而水汪汪的眼睛。 他感觉到马车停下,外面驾车之人禀报说到蒙府了,便伸手将她面上因为方才挣扎而凌乱的鬓发挽到耳后,也不在意她赌气撇过头不看他的行为“回去休息吧,以后别老是惦记着往外跑” 说着,他再次把她脑袋掰正让她看着他“不要让我等太久,嗯?” 蒙亭注视着这个明明白白说想要她、不许她再和别的男人有牵扯的男人,整颗心都在颤抖,他太强势了,而她,没有抗衡的余地和资本。 她始终不回答,他却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些许变化。 他放开她倚靠在马车壁上,不再强求答案,明显放松了许多。 蒙亭快速从车板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衣裳和头发,逃也似的跳下马车奔回家里。 见她衣衫凌乱,头发更是就差没垮,边大步往自己院子走边抹眼泪,一众下人都是又好奇又震惊。 他们家姑娘是什么性情?那是比男人还刚强洒脱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和人打架打输了?不至于啊! “姑娘这是怎么了?” 大丫鬟柳枝才从花房端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水仙回来,想着要放在蒙亭卧室中央的小几前,好让她随时都能看见,也为房间添些绿色。 才到院子门口,就撞见了一身狼狈的蒙亭。 然而蒙亭失魂落魄,压根就没注意她。自顾自的往前走,被门槛绊了一脚,身子也是一软,直直向前摔去。院子里的几个二等丫鬟全都没来得及拉住,见她摔的狠,惊呼一声,七手八脚的把她扶进屋里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陈妈妈以为她定要天擦黑了才回,便放心的和府里负责采买的路妈妈一同在后花园里摆了两桌席面,和府里的下人家丁们一同看新开的梅花。 被柳枝急匆匆的派了人来叫了,也顾不上许多,急忙回蒙亭所在的静姝院。 净室里,柳枝已经伺候蒙亭进了浴桶,正帮她洗着头发。 陈妈妈一进门就注意到她红肿的眼睛,显是刚哭过,走近了才发现她本该白净的颈侧残留的深深浅浅的吻痕,锁骨那里还带着牙印。 “这,这···”她顿时惊的话都说不顺溜了,继而是满腔怒火“姑娘,哪个登徒子竟敢这么对你?” 听她问起这件事,蒙亭身子就抑制不住的抖了一下,嬴政的那些话再次响在耳畔,令她头痛欲裂,抱着脑袋把头埋在双膝上。 “姑娘!”陈妈妈急的不行,她这样人家的姑娘,要真被人毁了清白,那是一辈子都完了,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柳心、柳叶和柳絮都围在浴桶边,跟着劝“这种事,姑娘不便出头,老爷那边却是瞒不得的,那人既有胆子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就必须得让他付出代价!” 几个丫头的话让陈妈妈的思绪飞转,想到今天她是出去干什么的,便问“是不是司空落?” “妈妈”蒙亭知道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可这种事,哪里能说的出口?含糊道“求你别猜了,你们也别说了,索性我也没真出什么大事” 好好的姑娘家平白被人占了这么大便宜,哪家也不可能善了啊!而且,万一以后事态闹大,她也没法向蒙将军交代。 一不做二不休,严厉的掰正蒙亭的身子追问“快说,是谁?” 意识到今日不把事情说出来是交代不了的,蒙亭被逼的没办法,只好闭了眼,咬牙把实话说了出来“是,大王” “大,大王?”听到这个完全超出意料之外的答案,陈妈妈震惊,有些腿软的扶着浴桶边缘坐到地上,四个贴身侍女更是瞪大了眼,半晌无言。 许久,才听得陈妈妈回过神来喃喃的话语“那,姑娘日后岂不是要···” 蒙亭咬唇摇头“不一定,出了这个门,这件事你们以后谁都不要再提起了” 陈妈妈和四个柳相视一眼,都点头应下了。 “那老爷那边呢?”柳枝又问。 蒙亭疲倦的闭上眼说“你们别管,我会亲自写信和爹说” 从家族的角度来说,她入宫,百利而无一害,尤其在当今王上并不看重女色又尚且没有子嗣的前提下。 说是肯定要说,蒙亭却不想这么早就说,至少,她不想现在说。 第14章 生病 有人陪着她说话时还好,到了晚上熄灯后,独留蒙亭一人在卧室里就控制不住的开始回想白天的事,尤其他在马车里对她做的那些事,真的是越想越羞愤,还很气。 她从来不是那种很讲礼数的人,十岁以前到处和人打架,但十岁以后真的就是按照贵族淑女的标准教养的,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若是其他人她早一拳打过去了,可今天这么做的这个人她不但不能打,还得敬着···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进宫啊! 宫里那么无趣,除了偶尔有那么两支好看的舞之外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有。最让她无法接受的还是人,华阳太后威严强势,太后赵姬、嫪毐、吕不韦和大王的关系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还有那一大堆后宫姬妾,光是想想有一天她要生活在这些人中间处理这些关系就足以让一向爱清闲的蒙亭望而生畏了。 再想到马上就是新年,按规矩她是要进宫赴宴的,没怎么犹豫,不想去。但要是装病他却派了太医过来怎么办?蒙亭咬咬牙,掀开被子,决定生个病躲躲。 第二日一早,柳心、柳絮等几个大丫鬟照例端了洗漱用品进来叫她起床,叫了几声没应,心下生疑,掀开帐子看,才发现蒙亭面颊潮红的不正常,伸手一探,却是发烧了。 还好陈妈妈老练,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一点没乱,又是请郎中抓药又是伺候吃药,忙了一上午。 到下午,蒙亭总算退了烧,却一直到半夜才醒。 那时正好轮到柳絮守夜,见她挣扎着要起来,连忙上前扶了一把,欣喜道“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蒙亭答应一声,浑身无力的靠在柳絮堆在她身后的靠枕上,开口,嗓音沙哑的很“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您生病了”柳絮去倒了炉子边温着的水回来给她润喉,看着她手有些抖,便一边帮着拿一边解释“今儿个早上奴婢们来叫您起床才发现您发烧了,烫的厉害,睡了一天” 在外间休息的柳叶听到里屋动静也过来了“姑娘,您都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饿不饿?厨房温着些小米粥,奴婢这就去帮您拿” 她不说还没感觉,蒙亭揉了揉瞬间造起反的肚子微微笑着点头“好” 目送柳叶出去,柳絮拿着空下来的茶杯问“姑娘还要不要?” 见蒙亭摇头,柳絮就在床边的脚踏上坐下陪她说话“明日就是新年了,姑娘今年委实太不顺了些,过年定要好好热闹一番,也好去去晦气” 听着她的话,蒙亭失笑“说来,这些事放在别家,该是举族同庆的大好事” “咱家和他们毕竟不一样的,不说老爷了,两位公子也都勇武上进,哪里需要姑娘您为他们挣前程” 是不需要,蒙亭心中悲戚,然而命运弄人,现在她不需要也不得不需要了。 只有主仆二人的卧室一时沉默下来,直到柳叶去厨房端了小米粥和小菜进来。 蒙亭吃了八分饱,喝完药,又坐了一会儿,到底病还没好体力不支,再加上药里加了安眠的药材,很快便又躺下睡了。 这一躺就躺到了大年三十,宫中照例赐宴,蒙亭派人拿了帖子告了病事。 倒是难得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守个岁,蒙亭一大早给父兄写了家书,然后命人在后花园梅香苑的正厅备了几桌酒席,下午家里三十余口下人就聚在一起赏梅赏雪。 蒙亭病才好了几分,一个人坐在最上首的卧榻上,身边摆了两三个炭盆,倒也暖和。 看着男人们几人捉对的喝酒划酒令,兴致上来了踩着案桌灌,女人们则围绕着蒙亭互相谈论着东家长西家短,谁的绣花样子做的好。偶尔说着兴起便唱起了歌,抓个男丁表演舞剑打拳。 给蒙亭的感觉,确是比在宫中宴饮自在有趣。 临到黄昏,厨房的便自觉去煮了丰盛的年夜饭,剩下的人把宴饮摊子挪到屋里,等厨房的人回来,一群人继续热热闹闹的玩乐。 王宫中,嬴政依旧应付着种种勾心斗角,忍受着各种让人生厌的殷勤。 他扫视一圈,没在殿中发现蒙氏身影,心情更加烦躁。听说蒙氏自那日回去之后就病了,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在躲他? 而且,她病的这个时机,真就这般不愿吗? 沉吟片刻,从袖袋中掏出一只漆彩描金花鸟纹的小匣子“把这个给她送去” 那小太监接过匣子,转身离去。 跑腿的这个小太监被蒙府的门房引到梅香苑时,蒙府的下人们正热热闹闹的在院子中央的空地上点爆竹,爆竹声、欢呼声和惊叫声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蒙亭一个人斜卧在炕上,见柳枝领着个内监装扮的人进来,便下炕站了起来。 他恭敬的弯腰将那只盒子递到她面 前“蒙姑娘,这是大王特意命奴才送来的” 蒙亭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即打开,反倒问“大王可有说什么?” “这···”他迟疑了一下“大王只让奴才把此物送到姑娘面前,别的并未多说,倒是很关心姑娘病情” “不过是偶感风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冷的天,有劳公公跑一趟,回去替我谢过大王”说着,她冲柳枝使了个眼色。 柳枝心领神会,边客气的带他下去边往他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这大过年的还要当差,公公真是辛苦,不如留下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那公公手下红包,笑的见牙不见眼“不了不了,谢姑娘好意,都是职责所在,咱家还要赶回宫去向大王交差呢” “那就不留您了”柳枝一路把他送到蒙府门口才回去。 目送柳枝将那内监带出去,蒙亭躺回炕上,随手将那盒子放在堆满了茶果的炕桌上。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陈妈妈进来,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一眼那盒子“可是大王送的?” “唔”蒙亭应了一声,兴致显见的不高。 “姑娘为何不打开看看?”陈妈妈劝她“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呢” 蒙亭其实不是很乐意,但见四个大丫鬟并张氏都围过来了,便只好拿过那盒子打开。 却是一只白水晶海棠发钗并一只粉水晶的垂丝海棠步摇,水晶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整体造型又精美别致栩栩如生,一看就价值不菲。 “大王对姑娘真是用心”柳心没忍住打趣了一句。 蒙亭看她一眼,把盒子重新封好塞到她怀里“暂且收起来吧” 知道自家姑娘还别扭着,柳心也不再多说,拿回院子妥善保管就是。 过了子时,蒙亭散了压岁钱便各自回去睡了,虽然是新年,但明儿个毕竟也不是无事。 而王宫中,送东西的内监回到嬴政身边时马上也要散宴了,他凑在嬴政耳边一五一十的把蒙亭的话复述了一遍,又窥着嬴政脸色道“蒙姑娘脸色看着是不大好,虽与下人们一处庆贺新年,却独个儿卧在炕上” 嬴政尽量不动声色的低声问“那盒子她可看了?” 那内监顿时有些紧张“奴才在时不曾” 嬴政含糊的应了一声,不再谈论此事。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蒙亭一觉睡到自然醒,被柳枝几个伺候着洗漱好坐到梳妆台,一眼就见到了昨夜嬴政派人送过来的那只盒子,她顿时羞恼起来,撇过头去瞪柳心一眼“你把这东西放在这里做什么?” 她难得这般生气,柳心吓了一跳,赶紧收了盒子下去。 正在帮她上妆的柳叶劝道“姑娘莫要生气,柳心也是想着姑娘万一要用呢?” 蒙亭掩着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极力让一颗心安稳下来,才对屋里剩下的柳叶和柳枝、柳絮道“你们待会儿好好和她说,我不是气她,只是没必要让我时时想着要入宫的事” “奴婢们明白的”柳枝替她挽好发,从妆奁中拿了只她惯常戴的白玉簪子固定好,又找了几朵粉色珠花装点在头顶发髻间,配上桃红的襦裙,衬托的少女整个人都娇俏又可爱。 柳枝最后把她脑后披散着的那部分头发梳顺放开手,便见着外面厨房来人传话说午饭已备好,蒙亭答应着起身,去花厅用膳。 自从用了午膳,她就一直在书房里坐着,说是练字,却大半个时辰都没写下一个字。 终于,她看着沙盘中仍然平整的沙子,心中更显烦躁,扔了笔杆子逛园子散心去了。 第15章 接受 本就还在病中,又在外面吹了一下午的冷风,看着才好些了的病,当晚就病的更重了,连着四五日都昏昏沉沉的在床上睡着。 初三本该回外祖家探望的,这一病,也是没去成,反倒累的外祖母亲自来探望她,让蒙亭颇感内疚。 这老太太是咸阳卢氏的大家长,丈夫和几个儿子有参军的也有入朝为官的,都有出息有前途,却不想身子骨也一脉相承的差,和蒙亭她娘一样去的早,媳妇们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可谁想接下来一辈子就守活寡了呢?于是都陆陆续续的改嫁了,卢氏就只剩下一个老寡妇和几个幼子,凋敝的厉害。 索性这卢老太太是真厉害,守住了家产撑起了门楣,将几个孙儿一一抚养成才,和蒙亭兄妹三个关系甚好。 “好了,快别说了”老太太赶紧把试图挣扎起来的外孙女按下去“你好好在家养着,我这老太婆也没别的事,就在这陪你” 说着心疼的摸摸蒙亭清瘦了许多的脸蛋“你父兄要奔前程,天可怜见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个人影,就是苦了我们小亭亭,过年都一个人” “姥姥”蒙亭拉着她的手软软唤了一声“亭亭都晓得的,就是贪玩,这才不小心着了风寒” “一个人就更该好好顾着自己,别学你娘,整日里任性不好好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再说了,现在这园子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你在外面有什么好看呢?”她絮絮叨叨的,却都说的是为孩子们好的话。 但反面案例是她亲娘,蒙亭不好接话,便问“姥姥,珊姐姐可归宁了?她在夫家过的可好?” 她说的这位珊姐姐是她三舅舅的独女,今年十六,只比她大一岁,去年六月嫁给了南郑的一户富商。 “没回”说起这个孙女,卢老太太满面欣慰“但是送了信回来说如今已然怀了四个月的身孕不便车马往来奔波,她夫君对她也敬重。若这一胎生了男孩儿,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那等我好了,天气也暖和些,我定要替姥姥去南郑看看珊姐姐和未来侄儿”蒙亭打着精神和老太太说笑“说来,几位哥哥也娶妻生子了,姥姥该养养天年了” “这哪儿成?”卢老太太虎着脸,又忍不住笑“你们兄妹三个不还得我操心?儿郎们只要能建功立业,多大年纪都不愁娶不着媳妇,倒是你” 她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戳了戳外孙女的额头“你爹一直说不急让你自个儿挑,如今可有眉目了?” 蒙亭用帕子掩着口鼻咳两声,神情无法遮掩的有些复杂无奈。但她其实也能理解,人上了年纪,总是盼着儿孙好,她外祖母早年就没了儿女,自然便将心思全都放在了他们这些孙辈、外孙辈身上。 尤其在历尽生死的卢家老太太眼中,家里孩子有没有本事不重要,只要成家立业,夫妇和美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姥姥别操心了,虽然还没个具体章程,但我的婚事已经定了” “啊?”卢老太太惊讶道“这么大的事儿,你爹怎么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我还说,等你病好了就给你排几场相亲宴呢!” 蒙亭笑着摇头,想到那日谈话“不必了,他气性小的很” “那,到底是哪家啊?说说,也好让姥姥给你掌掌眼?”卢老太太忍不住打趣,追问起对方家世性情模样。 蒙亭重新握住老太太的手“他只让我等着,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既然她不说,卢老太太也就不多问,只提醒她莫要让男人骗了,女人的青春可珍贵着呢,耽误不起。 蒙亭心说,骗她好像也只能让他骗,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有个人在身边说话,心情要舒畅些,也没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这病确实是比自个儿闷在房间里要好的快。再加上老人家亲自盯着她吃药休息,没几天便能自个儿坐起来了,初九下地,到上元节前两日便完全好了。 只是病去如抽丝,身子到底还虚着,照卢老太太的吩咐,还得好好在家躺着将养几日。 但蒙亭已经憋闷的不行,只想上元赶紧过了她的授课老师回来好尽快开始学习,不管怎么说,学习也是一种打发时间的好法子啊。 不过,上元前一日,宫里就传来消息,约她午时初一同去逛上元街市。 他怎么这么快又来了?蒙亭心中烦闷又无奈,到底是开始认命了。 卢老太太听院里大丫鬟们说她未来夫婿约她逛街市,顿时显出极大的好奇心想亲眼见见,她实在是拦不住。 可万一嬴政不高兴怎么办?真是两面为难。 上元那日,卢家老太太一大早就把蒙亭叫了起来,定要好好帮她打扮。 她点出一套大红的深衣问蒙亭意见,蒙亭心里犯怵“这颜色太艳了” “年轻姑娘家,又是大过节的,可不就得穿鲜亮些才好看?” 正红是正室嫡女才能穿的颜色,她虽是嫡女,却不好在嬴政面前穿这个颜色。蒙亭憋着话连连摇头,找了身颜色极淡的粉白色深衣让丫鬟们帮忙套上“素净,素净些好” 穿好衣裳,柳枝照例帮她挽好发,在妆奁中找配饰。 蒙亭看着发髻右手边零散装饰成落花状的小珍珠默了默,看向候在一旁的柳叶道“上次他送我的步摇呢?” “奴婢这就去拿”柳叶福了福身,转身去了库房。 柳枝却是欣慰道“姑娘可算是想通了” 蒙亭看着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像牵起一个笑来,既然躲不过,她也没有说的上喜欢的人,那还是试着相处看看吧。 用过早膳,她便窝在书房心不在焉的看书,许久才能看完一卷,临近午时,果然便有人来通报,说是一位自称王公子的人找她。 蒙亭深吸一口气起身,却是拿上了剑和钱袋,以备不时之需。 见她姥姥果真跟过来想看,接收到自家姑娘眼神示意的陈妈妈立即拦住“年轻人约会,老夫人还是别去了吧,怪别扭的” “这有什么见不得?”卢老太太不解“只要他想娶我们陶陶,不还得拜见我这做姥姥的?” 陈妈妈擦了把汗,心里嘀咕:到时候你不去拜见他都够可以的了,他拜见你?还真不用。 好说歹说,好歹不辱使命把卢老太太给拦下了。 蒙府偏门,蒙亭照旧披着那雪白缎面的白狐毛斗篷,带着柳枝向马车行屈膝礼“蒙亭见过公子” 马车中的青年掀开窗帘,见着她这身打扮微微挑了挑眉“上来吧,至于你这丫鬟,就不必跟来了” “是”蒙亭顿了顿,顺着柳枝的搀扶十分有大家闺秀气派的踩着脚凳上了马车,回头低声叮嘱“你回去吧,记得别和姥姥说漏了嘴啊” 柳枝点头答应“姑娘放心” 看着蒙亭推开马车门钻进去,被拒绝跟随的柳枝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一行离去。 浑身毛色乌黑独鼻梁处有一抹白的马儿牵引着马车驶过街角,柳枝仍有些不放心,可想起这段时日来自家姑娘的态度开始慢慢缓和,今日又主动戴上了大王送的首饰,她家姑娘性子是不如别家姑娘温柔,可一旦想要讨人喜欢了,又是真风趣活泼,全家上下谁都抵不住,想必也不会不顺利。 第16章 莫测 从蒙亭一上来,嬴政的目光就没从蒙亭身上挪开过。 马车出发,伴着车轱辘的声响,他倾身靠近她,伸手抚了抚蒙亭左手边发髻上插着的水晶发钗和步摇。 “你想好了?”他嗓音低沉,带着让人心痒的磁性。 蒙亭轻轻颔首“恩” 下一秒,她猛地被扑倒,后脑勺砸在车门上发出嘭的一声,外面吓了一跳,担心喊道“公子?” “无妨”他朗声排除警戒,眼神却始终幽深的盯着她,低头吻了下来。 极具侵略性的吻铺面而来,蒙亭双手似推似扶的放在他肩上,却仍然本能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他结束这一吻见她呆愣愣的睁着一双眼看他,纯真又迷茫,无奈笑道“这种时候你该把眼睛闭上,而且,我记得教过你了,要呼吸,你憋着不难受吗?” 他们靠的太近了,呼吸交织,蒙亭呼吸略急促的狼狈的低垂下眼眸错开他的眼神,却听见他在耳畔低低道“闭上眼” 于是她闭上眼睛,努力的在他接下来缠绵悱恻的吻中呼吸,身子莫名发软,一双手不自觉攥紧了他胸前衣衫。少女娇小的身躯因为他不断游移的手而轻轻颤抖,许久,她终于忍不下去了,浑身发软的躲开他的吻主动靠进他怀里,颤声唤了声“大王” 他顺势搂住她,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平复着喘息,良久道“怎么?” “我,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进宫?”她问出了这个让她不安了许久的问题。 听到这个意外的问题,嬴政不禁故意逗她“等不及了?” “没”蒙亭挣扎着从他怀里出来,羞红着脸解释“我就是想在那之前,出去游历一番” “去哪儿?”听到游历这个词,他顿时警觉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好。 蒙亭忐忑道“我,我就想出去散散心” 见他不说话,她低头扭着手指“进了宫就很难再有机会出来了,我想去见见父兄和表姐,再去见见世面,不会跑的” 最后那句话正中嬴政心思,他慢慢放松下来,看着她难为情又不自在的模样,内心深处的某一块地方蓦地柔软起来。重新搂着她让她靠在他怀里,他把下巴放在她头顶道“等我生辰礼过了再去,年前必须回来” “是”蒙亭柔顺答应。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蒙亭依靠在他怀里,能很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和父兄的一样。 她突然意识到,即便身份再尊贵,他也只是个人啊! 不过,现在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另一件事,嗫喏着开口打破了两人间的宁静氛围“大,公子?” “恩?”他略皱眉,又怎么了? “我,我腿麻了”她声音带着隐隐的痛苦。 因为是跪坐在马车里的,又是斜斜靠在男人身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了挨着他的左腿上,这个姿势又已经维持许久了,不麻才奇怪。 嬴政愣了一下,而后笑了出来放开她。 看着她龇牙咧嘴的打直那条腿揉捏的样子,感觉心情难得的轻松。而且,好像每次碰到她和她在一起,都是如此令他愉悦。 等蒙亭从麻掉的腿中恢复过来,市集也到了,不乏紧张情绪的跟着嬴政从马车中下来,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发现她始终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模样,嬴政拍拍她的肩“放松些,你这样反而很显眼” 说着,他看向周围人群,发现有不少和他们年纪相仿的姑娘儿郎,亲亲热热的手拉着手,一边逛街一边说话,便也拉过蒙亭的手往前走。 她先是诧异,而后羞红了脸像做贼一样的快速扫了眼四周,挣扎着想让他放开。 始终观察着她反应的嬴政坚决不放,语气十分轻快的问“我的事,你可和你爹说了?” 说起这个,蒙亭放弃挣扎,低下了头“···还没” 嬴政微微挑眉“怎么?是不敢说还是不好意思?你要是说不出口,我可以帮你” 被他的话堵得无言以对,蒙亭狠了狠心抬头逞强“才不是,这种事,书信总是不方便,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对于她这种行为,嬴政不置可否,反而另起话题“我发现,这次你胆子大了不少” 蒙亭呆了一下“公子是在怪罪吗?” “怎会?”嬴政安抚的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不过我很好奇,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蒙亭苦笑“你上次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我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和能力。这段时日我好好想了下,既然结果已经注定,那我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些?” 嬴政偏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微微嘲讽的勾起的唇角,又产生一种想亲吻的冲动,好歹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不好,忍住了。 最后,这种情绪化为一声轻笑“你倒是实诚” 抬起头看着头顶晴朗的天空,是过去这整个冬日都难得一见的通透,多日来蒙亭略显沉重的心情竟然也因此而松快了些“我姥姥一直说,日子是人过出来的,不管多难,只要肯付出,总能有些回报。” 说着,她停下脚步看向嬴政的眼睛,鼓起莫大的勇气冲他笑起来,眼神却分外认真“所以我会试着和你好好生活。” 这一刻,注视着她明媚的笑容,听着她几乎算是表白的话语,嬴政的心在颤抖。 人生中第一次,他觉得,他的生命可能不再只有权利和阴暗的斗争了。也许他达成目的的手段不够君子,但他可能,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值得托付的家了。 但同时,他又是这样忐忑、不自信。 他怕,终有一日她也会像父王、赵姬、吕不韦和成嬌那样让他失望。 他忍不住伸手轻柔的抚上她的脸,与之相对的,是抑制不住有些发红的眼圈和狠厉的仿佛要杀人的眼神“既然你今日说了这话,便不要让我失望,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 她没有被他此刻骇人的模样和威胁恐吓的话吓到,反而很仔细的探究的看著他,反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他不解的目光中摆摆手继续向前走道“再坚强的人,一个人付出久了总是得不到回报就会觉得累吧?对下属尚且如此,对女人,可更不能倏忽” 嬴政心中一冷,失望之余几乎要气笑了,原来你也是为了利益妥协的吗? “你想要什么?” 听到他咬着牙显然带着杀气的话,蒙亭一愣,从他变化莫测的情绪中模模糊糊的猜出几分缘由,心中不由一叹。 这个人的心思未免也太敏感了,还总是往不好的方向想。 无奈摊开手问他“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见他不说话,只是一双似毒蛇般危险的眼睛盯着她,蒙亭更加无奈“从正常角度来说,一个女人最想从丈夫那里得到什么?” 嬴政也是一愣,神色终于慢慢缓和下来,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不说话了。 看他这样子,蒙亭很想笑,但又顾及他的面子忍住了。 原地站了会儿,蒙亭发现两个人这样一句话不说的站在人群中很是尴尬。抿了抿唇,放下脸面和矜持主动拉回他的手向前走,算是给了个台阶让他下。 走了几步,又觉得这样抓着他的手甚是有压力,便放开他,掩饰性的玩笑着唱了句歌谣“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是《诗经·国风·卫风》中的名篇,对于她又放开他手的举动略感遗憾的嬴政听见她低低吟唱出的歌声,嗓音柔软,词句正好与她方才话里的意思相和。 琢磨片刻,又意识到她此时唱出的这段似乎有些调戏的嫌疑,顿时气闷。 第17章 抗拒 这回说开了,蒙亭算是彻底放开不拘着自个儿了,走到一家卖糕点的小摊前看。 这小摊掌柜显然又是认识她的,见着她热情的招呼“哟,蒙姑娘好久不见啊?今日竟然带着情郎一同出来逛街市吗?” 蒙亭回头看嬴政一眼,有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算是吧,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出的糕点果子啊?” “有有有”他边答应边麻利的掀开一边的屉笼介绍“藕粉桂花糖糕和米糕,这可是才从楚国那边传来的新鲜吃法,还有红糖枣泥糕,行气补血,最是适合姑娘家吃了” “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说这些好听话了?”蒙亭打趣了一句,却是爽快道“那一样来两份吧,再包两块梅子糕和赤豆糕” “好勒,这不也是为了招揽生意吗?”他和蒙亭说笑着,手上动作却一刻没停,双手把糕点递到她面前,顺便接过蒙亭付的钱币“姑娘吃完了随时再来啊!” 蒙亭答应着带嬴政离开“公子,马上就晌午了,要不我们找家饭馆坐坐吃点东西?” 片刻后,嬴政和蒙亭一同坐在了一家客栈临窗的雅间。 看着她毫不客套的吃东西,嬴政跟着吃了几口,脑子里莫名想起她方才同摊贩自如谈笑的模样,再对比她对自己的客气有礼,感觉心里扎了根刺,忍不住抛出了问题“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蒙亭一下子被噎住了,端起茶盏猛灌了几口才顺了气。 她喝着水润喉想了想,这个时候拍马屁固然没错,可一个说的不好就很可能会适得其反,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说实话,我对公子的了解不多,仅限于每年各大节庆时远远的几面和市井中的流言” 这话确实坦诚,嬴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你以后会有很长的时间了解” 蒙亭又被他看似平淡的话语噎了一下,被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硬着头皮当做什么都没察觉的望向窗外。 见她又不说话了,嬴政忍不住提醒“我生辰就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礼给我?” 蒙亭没想这么多,耿直道“我爹说了,还是按照往年的旧例送” “我是说你自己”嬴政气闷“你我现在也算是定了情,不该如此敷衍吧?” 这倒是把她说愣住了“哦,那你想要什么?” 嬴政定定注视着她,喉结滚动,吐出一字“你” 听到这个字,蒙亭抬头,看着他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的眼,先是茫然,而后慢慢领会到他的意思,俏丽的面容上染上红霞,而后迅速转为苍白,嘴唇翕动,低下头,半晌才结结巴巴的挤出一句话来“大···公子,既已说好,为,为何又突然反悔?” “我没有反悔”他微微抬身握住她拿着筷子的并不似一般女子柔嫩细腻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霸道和渴望“你仍然可以去游历” 从他的眼中读出他话中真正含义,蒙亭身子一抖,松开手中筷子挣脱了他,慌神惊惧道“公子,我,你···” 她一阵无言,最后却化为叹息“你为何一定要如此逼我” 她的反应令嬴政胸中升起不可压抑的愤怒,那愤怒来自于蒙亭对他的抗拒和恐惧,他恨这种感觉。 “你难道不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嬴政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嫉妒和阴郁“你与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的关系都可以比我好,还想在这个时候离开咸阳,即使你有亲人在,我也没法完全信任你不会另外变心甚至就此逃跑,要么你就留在府中直到我派人迎你进门,要么,答应我” 一瞬间,她的脑子就纷乱如麻,头疼的厉害。 似乎心里对要入宫这件事的最后一点侥幸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去掉。 是啊,虽然刚刚话说的好听,但实际上她是想着无论如何先出去避避风头,万一等到了年底回来的时候,他就把她给忘了呢?反正他后宫里女人委实是多,只要有一个能把他缠得没心思找别的女人也好啊! 后面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也不再说话,只沉默着将她送回蒙府。 临下车前他提醒了一句“回去好好准备,生辰宴前一日,我会来找你讨要这份礼” 见她回来的这么早,卢老太太很诧异,再看她脸色也苍白的厉害,就以为她身子尚未好全,没那个精力在外面玩闹,早些回来也好。 于是,今日卢老太太看她这位外孙女的眼神格外欣慰柔和。 出了上元没两日,蒙亭身子便彻底好全,卢老太太可算是放心的家去了,教她琴棋书画的老师也正式恢复上课了。 整日里忙着课业,白日倒也没那么多时间东想西想,但夜深人静时,她却总睡不着,迷茫又焦虑。 而且随着嬴政生辰的一日日临近,她爹还专门寄了一信回来提醒她要记得提前备好王上的生辰礼,并准时派人把这些例行贺礼送进宫去。 猛地又想起他生辰就在一月二十七,竟没两日了。 这让她无比慌乱,可,她似乎也没有别的躲过这一劫的法子。 她忍不住去了李家巷司空落的院子,因为还远不到他往常回来的时候,只有老张的妻子李氏刚买了菜回来坐在灶屋门口择着菜,老张则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劈竹子打算编只框子好装东西,孙子小张则在旁边玩着两只竹条编的小蚂蚱。 “姑娘又是来找司空先生的?”老张笑眯眯的问。 蒙亭挤出一抹笑摇头“不,我就是想来找你们聊聊天” 李氏看着和她一起坐在门槛上帮她择菜的蒙亭有些惊讶“找我们?” “对啊”她迷茫的看着手里的萝卜“我想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成亲呢?” 老头和老太太对视一眼,顿时老脸就有些红“有什么为什么的?不就是看对眼了觉得合适就成亲了呗?” “那,你们怎么知道就合适了呢?”她仍然不懂。 “额···”老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问这种问题,琢磨半晌有些尴尬道“大概,我觉得能和她过下去,她也觉得能和我过一辈子?” 蒙亭想着他的回答,觉得大概能明白一点了。 “那现在有一个男人说想娶我,排除他的家境身份,我对他本人既说不上喜欢又说不上很讨厌,也是能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对不对?” 老张听着她的话,不免替自家先生感到一丝遗憾,要知道,司空先生他性格孤僻没有朋友,唯一还算说得上话的就是蒙姑娘了! 李氏见自家老头子不说话,便接了蒙亭的话道“当然是可以的,只要用心经营,日子一样能过的和和美美的。谁家夫妻一辈子处下来没点矛盾呢?单看你自己怎么处置。只是你还这么小,何必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是吗?蒙亭慨叹着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心中多了一点信心。 说着,她放下手里的萝卜站起身,再次细细打量这院子一眼“这次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们了,谢谢你们刚才同我说的话。” 老张一家见蒙亭这就走了,也跟着站起来,送她出门。 第18章 取名废的日常1 回到家中,蒙亭看着整个人安稳了许多,晚上虽仍有些睡不着,比起前几日已然好了很多。 只是精神看着还是有些不足,脸色也仍然苍白。 因为这段时间一直休息的不好,上午的课蒙亭就一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唯一的学生无精打采的,女先生讲了一会儿也觉着无趣的很,想着今日过后也就不教她了,在职业道德与体贴彼此间纠结片刻,很干脆的选择了折中,看着她练了会儿字便走了。 这倒也算是合了蒙亭的意,吃过午饭又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没动静,便自去午睡了。 嬴政来的时候,就听院里的妈妈和丫鬟们说她正在午睡,第一反应是她在躲他。但这理由未免也太过随意好揭穿,便拒绝了她们去叫,他自个儿进去看看。 陈妈妈和四个大丫鬟都是第一次和王上打交道,此刻守在院子里忐忑的很,又怕自家姑娘被吵醒了发起脾气来惹了他不高兴··· 打量着她的房间,嬴政颇有些意外,这个从性格、喜好上都更偏向于男孩子的姑娘的房间布置的出乎意料的温馨舒适。 当然,重点在后面舒适那个词上。 他来到床边,看一眼床前点着的炭盆和床上铺的厚厚的锦被,还有锦被里睡的脸颊晕红的少女。 相比她之前留给他的不是过分坚韧好强就是过分活泼俏皮或沉默守礼的印象,此时睡着的蒙亭不多不少,刚刚好的安宁乖巧。他第一次得以这么认真且肆无忌惮的注视着她的面容,突然发现她真的很漂亮,应该会很适合大红色。 但又想起她似乎从未在他面前穿过这种颜色,脑海里忍不住想象起她穿着玄红王后冠服时该是怎样一副模样。 可她现在这性情,太过散漫耿直,着实担不起王后之位。 即便等他亲政后他能力排众议扶她上位,心性能力跟不上也是个问题。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华阳太后的强势和对一切的掌控欲,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好的王太后,把各个宫殿都管理的很好。 他又想,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在王宫里,沉稳些总不会有错。 不过说起华阳太后,她与孝文王的感情就不得不拿出来一说,据说当年也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夫妇二人不但形影相随,孝文王对华阳太后还非常关切,每日吃住必定询问··· 他又忍不住想到了蒙亭,她这么一个刚烈又有想法的女子,若他这次果真要了她,她面上也许会屈从于权势,心里却不一定怎么怨愤记恨。 想到这一点,他迟疑起来。 但他一向是个果决而善于趋利避害的人,这迟疑没多久,他就在她长远深厚的情谊和自己当前的心安中做出了抉择。 看她一时半会儿没有要醒的意思,嬴政不着急了,在她屋里找到了一卷《列子》,靠坐在一看就是她日常看书休憩的方形桌案前看书,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桌子前没有摆放坐垫,只铺了张厚厚的毛毡子,配上旁边的火炉,在这样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倒是有些热了。 蒙亭醒来时嬴政已经喝了半壶茶,又换上一卷《礼记》慢慢翻看着。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白衣公子随意的坐在窗边看书的模样。虽然姿态随意,多年王位浸养,看着仍是庄重优雅的。 她却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起来还是继续装睡。 心中挣扎片刻,又悟出他这架势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会走的,反正迟早都要面对,还不如配合一点。 于是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在他注意到她的动静后的目光注视下小心的爬到床尾小凳上拿了衣服,为难片刻,到底没好意思穿。 嬴政轻笑一声,十分体贴有涵养的把身子转回去,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中书卷上。 蒙亭稍稍松了口气,把床帐放下穿衣服。 现在只能庆幸她想着是午睡,只是把外裳脱了,现在穿起来十分方便。 听着耳畔稀稀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嬴政心中痒痒的,不是不想真的就这么把她就地正法,实在是不愿她会为此恨他一辈子。 他的前半生,想要抓住珍惜的,无一例外全都失去了。 现在,哪怕一星半点的风险他都不愿多冒。 见她掀开床帐出来,满脸通红的匆匆冲他一礼,目不斜视的就奔向了梳妆台,嬴政注意到她凌乱的发髻,心念间想到华阳太后曾同他的姬妾说起孝文王喜爱她那一头浓密又色泽乌黑发亮的长发,平时最爱为她梳头,那时,她的眼中满是怀念。 不知不觉间就跟着过去了,在她身后坐下,。 两个人的目光在铜镜中交汇,蒙亭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躲闪着低下了头。 嬴政认真的在蒙亭脑袋上观察片刻,找到一根冒出头的绳头,便伸手去取,那头绳不单细,系的也紧实,难解的很。 感觉到头上动静,蒙亭诧异,偷偷抬眼去看,便见到他为难的样子。 本来她是没敢说什么的,可感觉到他手上动作越发急躁,她也怕收不了场,忙自个儿伸手去弄,摸索着从发髻里取下几只固定用的小发钗,而后将盘绕在一起的发丝和发辫解开,至于头绳,轻轻一撸就下来了。 看着她轻巧几下就将头发拆了,嬴政看着她完全披散下来的一头如瀑黑发不说话了。 蒙亭却也体贴,想着既然他想做些这类的事,就拿了一柄常用的乌木梳子双手递过去,低垂着眼眸也不说话,却在他接过后乖巧的坐回去等待他动手。 他梳头倒还算过的去,但毕竟是衣食住行随时都有人打理伺候的,动作生疏,偶尔碰到纠缠在一起的结还是会失了轻重扯到她,能忍的当然忍,忍不了的发出吸气声,他也会及时松了手上力道。 也不知梳了多久,他开口了“蒙亭,你今年已经及笄了吧?蒙武可给你取字了?” “取了”沉默许久,陡然开口间她声音不自觉带着些颤抖。 “什么?”他边梳边低低问。 想起父亲,她心情平稳了些“陶陶,君子陶陶” “陶陶?是个好字”他轻唤着她的字,却是停下手中动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两个人瞬间就变成了半搂半抱的姿势,蒙亭心如擂鼓,有些不自在的点头附和“是” 沉默片刻,见蒙亭始终这样被动不说话,嬴政略有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你对寡人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亭茫然,低头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大王想让我说什么呢?” 见他不回答,显然就是一定要她说点什么的意思,便随口扯了个话题“那大王觉得,长信侯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想起他了?”想起这个人,他就窝火。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去年上巳,他耍赖把我投壶赢的彩头抢走了”她撅着嘴抱怨“既然输不起,又何必比试这么一场” 原来她果真挺记仇,再想着怎么嫐毐哪哪儿都有得罪的人,一时他又有些想笑,将她搂在怀里,眼神却冷“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出此等无赖之事也不算意外,不过你等着,总有一天,寡人会把所有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都讨回来” 听出他话中的狠意,蒙亭不置可否,依偎在他怀里,反而想到了一个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困惑的问题“七国美人众多,蒙亭不算美貌,出身和那些王族公卿出身的人家也不能比,何以能得大王看重?” 这个问题,嬴政还真不知从何答起,便松开她,将问题抛了回去“那在你看来,娶妻纳妾的标准,或者说意义何在?” 蒙亭想了想“不论什么人家,总不外乎能打理家事,兴旺家族。平民人家看重子嗣,盼着能多一个分担劳务之人,老了也是个伴。勋贵富户娶妻多娶门当户对或高门女子,除了传承,多是为了体面,家族利益联姻,或能掌家理事,而纳妾,一为新鲜逗趣,二为开枝散叶。” 嬴政赞同的点头“那,寡人呢?” 蒙亭低头“大王家事,蒙亭不敢妄言” “现在只你我二人随便聊聊,没什么不能说的,再者,你以后也会接触到这些”他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太拘束。 蒙亭虽仍有些迟疑,但还是开了口“我说的这些只是我自己想的,六国送来公主、宗室贵女,美貌才华者众,都可为大王开枝散叶,却为多方利益牵扯,大王不敢信之?” 见他不置可否,蒙亭也就谨慎的不说了。 疏乎间,嬴政却笑了“那你觉得,寡人又为何看上你?” 蒙亭摇头苦笑“难道是大王看妾身貌丑无才嫁不出去了,特意做好事收留?” 看她这般自嘲,全然颓丧之意,嬴政笑意收敛,吐出一句评价“妄自菲薄” 知道他这话算是在安慰她,蒙亭选择不接话。 嬴政看她完全不以为意就知道没听进去,也不强求,半晌,发现无话可说,起身道“我在这种情况下答应让你去游历,是信任你的为人,莫要让我失望” 蒙亭看着他站起身,从他的话中听出临走总结的意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她懵懵的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嬴政忍不住玩笑“怎么?你希望寡人留下?” 蒙亭反应过来,急忙摆手否认“没有,妾身送大王” 见她起来果真是要送他的样子,嬴政握住她的手,眼神慢慢柔和下来“不必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等日后进了宫,更不必在意,只要你待在寡人身边做好你该做的,你想要的,寡人也都会给你” 不待蒙亭想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放过她了,还有‘你该做的’都是些什么事,‘你想要的’又是些什么,嬴政就拉着她一路出去,在后门处与她告别上了回王宫的马车。 待他走后,陈妈妈同大丫鬟们既没问什么也没出言打趣她,让她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从他走一直到晚上安寝,她就翻来覆去的琢磨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到半夜都没出个什么好缘由来,只能归结为那天他就是故意逗他。 然而这种事是能被用来开玩笑的吗?蒙亭有些气愤。 可扑腾着用脚砸了两下床气过了,蒙亭又想起下午他帮她梳头的情景,立时满脸发热,他似乎,并不是想象中那种很难相处的人。 再回想今天和他说的话,突然发现为什么会看上她的那个问题被囫囵过去了。 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最初的问题被岔过去了呢? 带着这种懊恼和不甘,蒙亭终于慢慢睡着了。 第19章 坦白 “大王今日派人送了封信过来” 第二天一早,蒙亭正在洗漱,陈妈妈喜气洋洋的从外面捧了卷竹简进来,等蒙亭洗脸、漱口完在铜镜前坐下又让柳枝、柳心帮她涂好护肤的香膏才递给她。 经过昨天的相处,蒙亭完全不扭捏了,十分自然的打开那竹简的封绳。 行万里路,方能见天地之广阔,陶陶可尽情浏览七国山川人文之美,唯,勿忘归期。余静待亲政之期,亦是迎汝入宫之时,政。 蒙亭久久的看着这封信,言辞口吻,不似君王,倒仿似寻常郎君写给心爱之人的情书。 祝福她即将到来的远行,却又提醒她莫忘归期,因为咸阳城还有人在等她回来。不但不反感,反而有一种释然温暖的感觉。 她年纪小,虽然没经历过这方面的事,却见识过表姐卢珊和她在南郑的未婚夫之间的书信往来,大致就是这么个说法。 想着,内心深处却又有些新奇激动,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父兄之外的男性给她的书信啊! 看了一会儿,蒙亭克制的把书简收起放在妆匣边,吃过早餐后就按早前计划开始收拾行李、安排并交待她不在时的种种事宜。其他的都还罢,接下来的太后诞辰,重阳节等都还是要准备的。 但张氏管家多年,一切都做惯了的,蒙亭也就提一提,说重阳节若是父兄们都没回来的话可以放府里下人们几天假,或组织着去登高赏景,或去探访亲友都无不可。 一切收拾妥当,蒙亭临睡前便又忍不住把嬴政送来的那信拿出来看。看的多了,再想起他,心中这种甜蜜就不知不觉的越发重了。 看着看着她突然有些犹豫,这信,是带着还是不带呢? 还是算了吧,她想,带着也没什么用,旅途中变数颇多,掉了可就不好了。 一月三十,蒙亭终于带着行装骑上马匹离开咸阳城,先是看望了二哥蒙毅,再一路南下去了南郑,她表姐卢珊就在这里。 也许是孕期的关系,她面庞看着圆润了些许,整个人也温柔沉稳了许多,让蒙亭一时有些恍惚。 能见到闺中好姐妹,卢珊很高兴,拉着她的手玩笑道“怎么?这还不到一年呢,就不认得我了?” 蒙亭并不否认,有些心虚道“这不是你变化太大了吗?我怕认错人” 姐妹两个亲亲热热的在卢珊院子的花厅里头坐下,任由蒙亭好奇的抚摸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又把耳朵贴上去听里面动静“真的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吗?” “是啊”卢珊给她倒了杯茶“你要是真年底回来的话,说不准这孩子都能满地爬了” 蒙亭随意的倚在扶臂上,心中感慨无比“感觉时间真是一溜烟就过去了,明明不久前我们还一起去渭水边上踏青” “是啊”卢珊也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我们都长大了,再也不是可以想怎样就怎样的孩子了” 见蒙亭蓦地有些沉默,卢珊意识到她身上可能发生了一些事,体贴的岔开话题“说起来,你姐夫前些时日跑了蜀地一趟,带回来了一个蜀地厨子,今天中午我让他做几个好菜尝尝鲜” “好啊”说到吃,蒙亭提起精神“正好我这次也想去蜀地看看,听说那边口味重,是真的吗?” “又麻又辣,公婆还有夫君都不是很喜欢”卢珊笑道“不过我喜欢,他现在相当于只给我一个人做菜” “看来珊姐你们过的很好啊”蒙亭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是啊”卢珊低头温柔的抚了抚肚子,说话间神色却有些羞涩“他们对我都很好,现在又有了孩子,不管这一胎是公子还是姑娘,我都满足了” 蒙亭忍不住打趣“你要求可真低” 看着她甜美的笑容,蒙亭稍稍坐正身子补充了一句“不过姥姥常说能知足也是一种福气,挺好的。” 卢珊赞同点头。 珊姐身子不便,虽然她很想陪表妹一起出去游玩,但到底还是有理智在的,只派了丫鬟领她在南郑周边景色好的地方转了转。 在此地停留了六七日,蒙亭就向卢珊告别继续南下了。 毕竟她想去的地方还多,不抓紧时间后面就不得不放弃一些旅程。 她翻越巍峨的秦岭和大巴山脉到达巴蜀之地,顿时就见不到什么冰雪了,只剩下满目的让人心颤的绿。 这个时节的蜀地,处处都散发着春天的气息,春雨氤氲着雾气,草木发起了新芽,桃、李、杏、梨等果树也开了花。尤其是那乡野之地,农夫们三三两两的在地里春种,驱赶着牛犁地时发出有力的斥声和着牛牟牟的叫声,到了饭点,农户家里陆续冒出袅袅炊烟,美的恍若仙境。 清澈的小河边聚集着洗衣、浣纱、洗菜、挑水的年轻姑娘和妇人,嘴里唱着温柔欢快的歌谣。水面印着远处苍翠的山景和女人们的面容,偶有青年小伙路过,总不忘红着脸驻足看几眼聊几句,说不得便有看对了眼要盟定终身的小男女。 这是与她所熟悉的粗犷奔放的秦风完全不同的另一种感觉,温柔如水,让人一眼就沉沦了。 这里尚且如此,那楚地又该如何风流? 不过在踏上楚地之前,她先去的还是她爹蒙武所驻守的边地军营。 其实蒙武并不是很愿意她出来游历,但人都到这里了,他也不可能真把她撵回去。 临走前一天晚上,蒙亭在主帐张罗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小坛楚国特产的米酒。虽说军中管理甚严,无赏严禁饮酒,但在蒙亭的坚持下,父女两个难得的对月小酌。 那一小坛米酒就着炒花生米和烤野鸡肉很快见了底,说了很多家长里短的事做铺垫后,蒙亭终于借着酒意开了口“爹,我可能真的要进宫了” “进宫?”这么一点酒哪里能让蒙武醉?但看着女儿略带哀愁的面容,他很困惑,皱了眉头道“为何?” 于是蒙亭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听着女儿的话。蒙武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确认道“所,所以大王真的要迎你进宫?”见她点头,他沉默半晌,叹道“这可怎么办?宫里万事不由己,要是他对你不好,我和你哥哥们都不能为你撑腰···” “爹”蒙亭好笑的制止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我一开始也和爹想的一样,好歹出来拖一拖,万一等年底回去他就把我忘了呢?可现在又能想通了,进宫不也是过日子吗?就算后宫争斗,只要我能保护好自己又不去为祸他人,应该也不至于永无宁日···” 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太多可纠结的了,想了想,他心中又起疑惑“那,按理来说你现在不该已经成大王妃妾了吗?” 蒙亭茫然摇头“他说要等他亲政之时再迎我入宫。” 听到女儿这么说,蒙武一时有些恍惚,这份心意她不懂,同为男人,他却是能猜到一两分的。 如今不止朝廷势力纷繁错杂,后宫也是一团乱。 不止华阳太后与赵姬分庭抗礼,也是以昌平君为代表的楚国势力与自成一派的吕不韦、嫐毐等人的权利争夺。 再加上大王宫中其余六国送来的公主美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和利益。因大王尚未亲政很多事做不得主,女人收了就收了,但却都以她们尚无子嗣为由把位份压在了夫人之下。 虽然这也迫使了她们想方设法的争宠,可他就是不接招也不宠幸,她们也没法子。 大王聪慧,有胆识谋略,想必亲政是势在必行,但也会威胁到某些人的利益和安危,说不准便会铤而走险。 但不管怎么说,冠礼过后后宫朝堂必定都会少一方势力。 他等亲政后再将她放到明面上来至少有两个好处,一可在此等朝不保夕之时专心应对敌人,少个掣肘,二来也能让陶陶少受很多磋磨。 等他立威完全掌控住朝局后再将她往高位上一放,即可制衡六国在后宫的势力,又是对陶陶的一种保护。 虽然后宫争斗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可这样一来,至少明面上没人敢不敬。 为一个女人这般考量谋划,又甘心等待放任她远游,于一位君王而言已是很难得了。 蒙武甚至忍不住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自得的想,这王上该不会是爱陶陶爱惨了吧? 这些都只在他心里过了一遍,却并不打算告诉蒙亭,她不是要去游历吗?自个儿琢磨出来才有意思啊! 而且,万一他猜错却叫女儿贸贸然为此付了真心,那就更不好了。 第20章 韩非 蒙亭离开秦楚边境之后沿大江游楚国,去了云梦泽、庐山、而后又在吴越之地看了海。然后乘船北上向齐,饱览齐鲁之地人文荟萃,闲来无事就与附近的儒家弟子在茶馆酒肆里辩合,半月天下来不但增长了不少见识,还结实了好几位十分谈得来的好友。 她又去曲阜拜了孔庙,去蒙阴看了看祖父的故乡。 其实蒙阴偏远,地方又穷只是个小村子,真没什么好看的,来这一趟只是出于对祖父的崇敬想要更多的了解他年轻时的模样。 不过,对于他为什么那样喜欢银杏,她找到了答案。 他从小生活的村子口就生长着一株百年银杏,枝干粗壮,树冠高大繁茂,像一只大伞一样向四周蔓延开。时值盛夏,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晚上总会聚集在大树下纳凉,大人们聊着庄稼狩猎、纺织刺绣,女孩子们踢毽子翻花绳,男孩子们则拿着小木剑、弹弓之类的小玩意儿玩着当大将军的游戏,嬉笑打闹,好不惬意。 谁能想到,当年留着鼻涕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争抢着谁当大将军谁当草寇的小少年后来竟真的当上了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从蒙阴出来,蒙亭就离开了齐国,转而去了燕国。 正是夏季,燕国的天气倒是比齐楚两国凉爽许多,由此可见这个国家冬天必定是极冷的,而蒙亭最是怕冷,不等夏季过去,她又欢快的跑到赵国北部去看草原。看那如大海一般辽阔壮美的草海,牧民们驱赶着牛羊和马匹如白云般在草海上飘荡。 她躺在草地上,看着湛蓝天空上的云彩,鼻尖嗅着青草和土地的芬芳,耳朵里听着风吹过浩瀚大地的声响和身边马匹打着响鼻啃草吃的动静,突然想起嬴政,想起和他的每一次相处。 他似乎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担,心思也敏感深沉。 蒙亭又想起他的经历,出生于先王在赵国做质子之时,才三四岁先王就抛下他们母子回秦国去了,自小和母亲在邯郸相依为命。直到他10岁先王即位才被接回宫中,13岁就被立为秦王。如今他年已21岁,该行冠礼亲政却又被多方势力阻挠。 而且,她也听到过很多传闻,说吕不韦不但把持朝廷,还与赵太后偷情。 还听说吕不韦因大王日渐年长,怕被发现想离开太后,又怕太后怨恨,便把自己的门客嫪毐假施腐刑,只拔掉胡须、眉毛就献给太后,供其淫乐。后来,嫪毐假说太后寝宫风水不好要搬离咸阳宫做了山大王。 据传,嫪毐还曾在一次喝醉酒后斥责大臣:“我乃秦王假父,你竟敢惹我。” 还有一则传的煞有其事的传闻,说大王并不是赵太后与先王的儿子,而是吕不韦在将赵太后赠予先王前就有了的孽种。 蒙亭突然就能理解了,在如此群狼环伺,身边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目的的环境下长大,他一直尊崇的父亲不一定是父亲,母亲身为一国太后却毫不顾忌名声与多个男人纠缠不清弄的七国人尽皆知,他必定是恨极了的。 如此,他不愿轻易信她,想从她身上获得一些安全感也是正常的。 所以那天他才会说那番话,那个时候他肯定是真的想那么做的吧?可后来又为什么放弃了呢? 她心情复杂的捂着红到耳根的一张脸在草地上打了个滚,轻呼出一口气。 不管他表现出来的多么强硬不近人情,其实还是顾念她的啊! 莫名的,她有些想要见到他了。 但是不急,正如他所说,以后的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他。 秋冬交季之时,蒙亭取道魏国往韩国方向走,却还是缓了行程,在旅途的最后一站新郑停留,在周遭值得一说的大小景点转了一圈后就有一种无处可去之感了。 人就是这样,没出来的时候向往的很,出来的久了,看遍千山万水,看透世事人情,又觉得这世间一切不过如此。 韩非连着三天在同一家酒馆的同一处雅座见到她,每次都点了酒配上一桌下酒菜在楼上雅间听说书先生说故事。 这家店他熟,有别于其他酒馆的卖点就是这说书先生,不仅能把一个平平无奇被讲烂了的故事讲的出新意,还总能搜罗一些冒险故事,听众颇多。 第四天,他忍不住好奇向带路的小二打探“这位姑娘已经在此处喝了有几日了吧?” “是啊”小二笑盈盈道“都快有十几日了呢,听说她中间还去过其他几家酒馆,觉得唯独我们家热闹,酒菜也好,后头这几日就一直在这儿了” “唔”韩非饶有兴致的捏着下巴点点头“可否将我们安排在一处?” 小二觉得很为难“这···只怕惹的这位姑娘不快” “无妨”韩非从怀里掏出一袋钱仍他怀里“她今天的酒钱我付了” “诶!好嘞!”小二从中掏出一枚金币,又满面笑容的将钱袋还了回去,带着韩非进门。 “卢姑娘,卢姑娘?”小二站在一边叫她。 蒙亭正听的入迷,听见人叫,勉强分出心神问“何事?” 小二讨好的笑着看韩非一眼道“卢姑娘,今儿个我们店雅间满了,这位公子不愿走,说可以和人拼一拼。小的便特来问一问,让这位公子帮姑娘结了今日酒钱,二位共用此雅间如何?” 闻言蒙亭顺着他的指引看向韩非,脑子反应慢了半拍,停顿一下才点头道“好啊” 既然他帮她给钱,共用一座还是她占便宜了,便主动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二见她配合,当即喜笑颜开道“谢姑娘” 说着,又对身边的韩非致意“公子请,可要些什么酒?” “还是老样子,来一坛竹里醉” 小二答应,收拾了地上的空酒坛子便退出去了。 等酒的功夫,韩非问对面正颤颤巍巍的抱着酒坛子往白瓷酒壶里倒酒的少女“姑娘喝的是什么酒?” “燕国烧刀子”她脸颊驼红,眼神中醉意也浓重。 “这可是烈酒”韩非有些意外的笑道“我一直以为,这世上除了燕国人,也就军营里的大汉会喜欢这种酒” 听了他的评价,蒙亭露出一副我就喜欢这样的了怎么的的高傲神情“但我偏偏就喜欢这么烈的” 韩非点的酒很快就上来了,他先给自己斟了一杯,又倒满蒙亭面前的酒杯“尝尝看,这可是新郑上好的竹里醉” 见他如此大方,蒙亭也不扭捏,端起杯子闻了闻,又浅浅抿了一口,低低赞赏道“嗯,酒香扑鼻,有一股淡淡的嫩竹味,初尝略苦,却又回甘清冽,好酒” 说完,她便一口将这酒给闷了“与名字倒是相称” 见她如此懂酒,韩非奇道“没想到姑娘竟也是好酒之人?” “我父兄好酒”见他还要继续给他倒酒,蒙亭拒绝了,照旧喝自己除了酒精味就没什么别的味道的烧刀子“家里专门有一处酒窖,便藏七国名酒,却家规森严一直没怎么有机会喝,只有我” 蒙亭得意的指指自己“偶尔兴致来了喝两口” “那倒真是暴殄天物”韩非对那一酒窖的酒很向外又很惋惜“姑娘怎的也不先把家里的好酒喝完?这些馆子里的酒虽好,到底称不上极品” 蒙亭撑着腮帮子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回去,好不容易出来了,不想回去” 听出她话中意思,韩非更是噙了一抹兴味的笑“姑娘这是离家出走?” “什么离家出走”蒙亭不高兴的嘀咕道“我是出来游历,等回去了,就该嫁人了” “逃婚?”这个不想回去的理由让他更感兴趣。 “出来见见世面而已”蒙亭撇撇嘴。 韩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既然你不想嫁给此人,那为何不逃?” 蒙亭顿了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灌下一杯酒道“好好喝个酒,说这些作甚,说说你?你是本地人?可娶妻生子了?” 话题转瞬移到自个儿身上,还问的是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才会问的问题,韩非无奈玩笑道“怎么,姑娘这是觉得韩非长的不错又多金,想嫁给我做老婆吗?” 蒙亭很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了,当即笑着啐了一口“油嘴滑舌,不要脸” 见她不生气,韩非脸皮更厚,拱手谦让道“多谢姑娘夸奖” “原来这话在你眼里竟是夸奖吗?”蒙亭有些无奈。 韩非勾唇而笑“不然呢?” 又是一笑,可笑了一半,少女脸上的表情凝滞了,慎重的看向他“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韩非歪斜的躺在扶臂上手执酒杯冲她微微致意“韩非是也” 第21章 生活 蒙亭上下打量面前形容懒散轻佻的青年一番,不敢置信道“你是韩非?荀夫子的学生,写了《孤愤》、《五蠹》、《说难》的韩非?” “怎么?”韩非不动声色的笑“你知道我?” 蒙亭点头,表情却有些幻灭“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又有说百闻不如一见” 韩非能够理解她此刻受到的打击,却一点也没有想要挽回形象的打算,反而一脸的高深莫测“你以为的,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的猜测罢了” “去五蠹防八奸。严刑律法,法不阿贵,绳不绕曲。轻徭役减赋税。却又不期修古,不法常可,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蒙亭坐的端正,向韩非拱手道“我很认同先生的这些想法和主张,仰慕先生已久” 韩非嘲讽的笑“想的再好,认同的人再多,无法实施下去又有何用?” 看出他神色中的失意颓丧,蒙亭愣了愣,想了想来到韩国后知道的一些事,叹气道“韩国形势的确严峻,民不聊生,朝局一滩浑水,先生更是为各方势力排挤” 完全没想到随便出来喝个酒遇到的少女也有此等见识,韩非一时怔忪,听的认真了些。 说了半天,这一堆麻烦事,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疼的很,咳了一声试图宽慰他“虽然现今七国的险境和局势都差不大多,但先生要是觉得韩国没希望了,也不是不能去其他国家找出路啊!历史上,商鞅,管仲、申不害、甚至鬼谷纵横等,不都是他乡遇知音,而后变法图强造就一方强国的?” 韩非叹息一声“说的轻巧,变革通常都会损害贵族权益,但往往贵族是最能影响一个国家的部分,由他们带头阻挠,君王要想顶住压力很难。变革者好一点的好歹能活命,运气不好的,反而会被杀害。就算变革成功,大多也因得罪人太多而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就比如那商鞅,秦惠文王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不就是将他车裂吗?” 蒙亭顺着他的话思考“所以,一个国家要想变革成功,首先就得要有一个相对清明的政治大环境,王权高度集中,然后还要君主赞同此种思想,坚定的站在变革者一方协助他将变革推行下去。而当今七国,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这一点。” “不错”她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韩非很欣赏。 蒙亭也跟着叹了口气,和韩非碰了几轮杯后又道“其实,总的来说秦国的局势和国力都还算过得去,只要秦王能顺利亲政,除掉吕不韦和嫐毐等人,再励精图治一些,平掉其余六国可能也就是这百年内的事” “你是秦国人?”韩非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些信息。 蒙亭挑眉,又喝了一杯“我是哪国人并不重要,一个人出来转了这大半年,我发现,其实百姓们压根就不在乎自己是哪国人,他们只关心能不能少打一点仗,家里少死一点人,少受一点罪,能不能好好的活着” 她打了个酒嗝,在韩非复杂的神色中晕乎乎的继续说“真正在意的是当权者,因为只有国家的存在才能给予他们支配一切的权利和特权,可他们拿权利来做了什么呢?欺男霸女、为所欲为、视人命如草芥随意拿捏···” 虽然她说的也是他所想的,可他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于是道“你醉了” “是啊”她咯咯笑了起来,承认的很干脆,看着他露出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奈我何的神情“我本来就是醉了的” 两个人也不听说书先生讲什么,这一喝,就喝到了皎月东升,一男一女勾肩搭背边唱边挪地方“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街上的人都投来或嫌弃或无奈的目光,总之,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醉鬼缠上惹得一身酒气。 第二天一早,蒙亭在一处不但偏僻,窗户还漏风的宅院中被冻醒。 她看着身上并不算厚实的旧被褥,不但有一股异味儿,被面上还破了几个洞,显然是很久没洗过晒过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照旧把头发以男儿发式盘在头顶,蒙亭打开房门,看到的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除了屋檐下的水缸、柴火,就只有一株看起来很老的青梅树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从黑黢黢的屋子门口探出头沉默的看着她。 瘦削的小脸上沾了烟灰,看着她的眼神怯生生的。 蒙亭答应一声,走过去问“你在做什么?” “做粥”她说。 蒙亭点点头,进去看了看她锅里才煮沸的白米粥“韩非呢?” 小女孩局促的扭着手指“先,先生还没醒” “你又叫什么名字呢?”蒙亭坐到灶台后唯一的那个小板凳上问。 “小四”她喏喏答道。 蒙亭点点头,看灶膛里灰都堆起了,便一手拿柴火一手用火钳把灰都刨到金属漏板边漏下去,又从身后抓了一把干松针叶放进去,火一下就旺了。 小四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神色若有所思。 蒙亭拄着火钳微笑着看她“除了粥还有别的什么能吃吗?感觉光这一样吃不饱啊!” 小四想了想,手指指向旁边案台下的几个大陶缸。 蒙亭过去看,是一缸米,一缸面,一缸泡菜、一堆红薯还有芋头。 于是蒙亭就烤了三个大小适中的红薯,又做了芋头馅儿的薄煎饼,配着泡菜吃差不多了。 韩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一出门就看到蒙亭在院子里搬桌子,小四抱了三个坐垫出来。 “你可算是醒了啊?昨儿个睡的可好?”蒙亭注意到蓬头垢面的男人,促狭道。 韩非腆着脸干笑两声“姑娘说笑了,韩非这就去洗漱” 看着他出门直奔天井而去,蒙亭叹息着摇了摇头,回去帮着小四端饭碗。 过了一会儿,他收拾好自己回来,看着桌上早餐笑了笑“是姑娘做的吧?真是许久未曾吃过如此丰盛的早膳了” “哦?”蒙亭更加促狭“我看韩公子在古今酒楼豪爽的很啊!完全想不到日常起居饮食竟简陋寒酸到了如此境地。” 被比自己年纪小的女性嘲讽,韩非十分心虚,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低头不说话了。 蒙亭长叹一声“只有你一个人自然无所谓,小四却还只是个孩子,不管她是什么原因跟着你的,既然你接纳她了就有责任照顾她。你看看她,这么瘦,才这么小的年纪什么都不会就在学着照顾你了,你却连个稍微好点的居住环境都不愿意给她” 见他不说话,蒙亭撇撇嘴,不说了。 吃完饭经过洗碗时的一番探问,蒙亭发现小四只会洗衣、扫地、煮粥,之前都是给隔壁大妈钱让她帮忙打理的。 到底是看不下去,看着太阳好,就带着她一同把家里的被套拆下来,把棉被晒在院子里,又从各个角落搜罗了一大堆脏衣服出来,用几个铜板去隔壁换了些皂角、针线和边角布料。 洗好这一堆,蒙亭累的几乎直不起腰,再次瞪了丝毫不知道负责任的韩非一眼。算了,她认命般的想,就当是昨天他请她喝酒的报酬好了。 拉着经过这大半天的战斗已经学会洗衣服的小四坐在屋檐下瘫了许久。 时近黄昏,蒙亭教小四和面擀面,做了一顿面条吃。 经过这一天,小四对蒙亭的崇拜几乎达到了峰值“卢姐姐好厉害啊!什么都会做” 就连韩非都很诧异“你真的是世家小姐吗?完全看不出来啊!” 面对这一大一小毫无保留的夸奖,蒙亭回以感慨的笑容“别看我现在干活这么麻利,年初的时候可还什么都不会呢” 见他们完全不信,蒙亭也不过多解释,却回想起当初在楚国被偷了包袱行李后的崩溃,在那样没有人可以依靠的处境中,没有钱就寸步难行,但她必须得活下去啊!于是一路行来她都靠给人默书浆洗缝补甚至给富贵人家当打手以挣路费,直到不久前在魏国无意救下一位贵族女子和她的儿子被赠了一大笔财物后才重新富裕起来。 也是为了生活,她从一个衣食住行都有下人打点妥帖什么都不用做的大家小姐变的和贫苦人家出身的女子一样无所不能了。 这也是蒙亭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这个世道的黑暗。 人站在高处,永远都无法直观的了解这个世界,很多事情,只有你真正经历过才会明白。 就比如:想要改变生活或不为生活施加在你身上的压力所动真的很困难,可生活却能很轻易的将你改变。 她虽从不为恶,却经历过伸张正义却反而将她想要帮助的人害的更惨或者把自己坑惨了的事,也见证过很多好姑娘好儿郎孤苦无依却没有能力独自生存下去而不得不卖身为奴甚至沦落风尘的。 这也是为什么蒙亭会因为看不过去教导小四做这些家务。 女孩子在这乱世本来就够弱势了,若是再什么都不会,以后可该怎么活呢? 将就着盖了一晚上光棉被,第二天下午,蒙亭把干了的衣服、被褥收回来,拿着针线把破了的一一补起来,蒙亭教的耐心,小四就在旁边有模有样的学着。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并膝坐在屋檐下缝补,时不时交头接耳的说两句,韩非感受到了久违的温馨。 他父母去的早,身份又特殊,虽贵为韩国公子,却不受王室和朝堂待见,虽然有自己的封地和食邑,却也聊胜于无。他的人生走到现在,唯一一段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就是跟随老师荀子一同游学那几年,这几日与蒙亭的相处让他找回了那时畅所欲言无所顾忌的快乐。 蒙亭虽是女子,见识眼光却比不知多少男子开阔独到不知多少,他们能争论百家学说,能聊天下格局,还能谈论各地景物风俗,世事人情。 对于蒙亭来说同样如此,她说什么他都能接上,并且言之有物,这很难得。 但聊的再投机,当小四能自己独立出门买菜并做出一顿好饭时她还是向韩非提了辞行,说这几天在新郑休整的差不多了,要在年前回到家中。 本就是萍水相交,她有她的人生轨迹,很快她就会回到家中,接受家中长辈的安排嫁人生子,从此相夫教子安稳度日,日后回想起来只当这在外的一年是一场五彩斑斓的梦。 韩非虽然有些许遗憾不舍,却也晓得有聚自然有散的道理,没有太过挽留。 安抚着身边掉着金豆豆的小四,韩非想,虽然这场相遇实在太过短暂,但不管是他还是小四,都不会忘记这个看似豪爽不羁却有着一颗格外温柔细致的心的姑娘。 第22章 归家 蒙亭绕道武遂看望过大哥蒙恬回到咸阳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底,咸阳已经落了几场雪,冷的厉害。 时隔许久府里终于又有了主人,蒙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 蒙亭自己也高兴,窝在家里,和下人们围着火炉讲着旅途中经历的一些或惊险或有趣的事,绘声绘色,很吸引人。 一直在家窝了几天,她终于舍得再次出门了,去城郊卢家拜访。 卢老太太很高兴她平安归来,发现她长高了,皮肤粗糙了很多,经历了一些事情后性情却也沉稳大气了不少,这让她颇感欣慰,连番叮嘱蒙亭一定要好好保养之余直呼她这个小外孙女终于长大了。 一番说笑,蒙亭又想起了卢珊,便问道“珊姐生产可顺利,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是个儿子”卢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前几日还给我寄了信来,说修儿已经能满地爬了,过几日还要赶着年前带姑爷和孩子回来探亲呢” 蒙亭惊喜“那可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可不是,到时候你也来,咱们一家可得好好聚聚”卢老太太又拉着蒙亭说起她生辰和过年的安排。 重新回到亲人们和熟悉的人身边,蒙亭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要出过远门才知道,就比如外面的世界确实精彩,就比如这世上最珍贵的还是亲人,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舒服。 腊八过后年节也就快了,蒙将军府早早收到了来自王宫的除夕宴帖,去年委实是因为生病去不了,今年再推就有些不像样。 依然是承露殿,与去年华阳太后生辰那日不同,蒙亭这次是一个人。 “哟,这不是蒙家姑娘吗?” 蒙亭才被带到正殿席上,就看到前面上首的王翦将军的夫人在同她打招呼。 蒙亭微微一愣,有礼的冲她福了一福“老夫人好” “好孩子,快坐快做”王老夫人招呼她坐下“倒是许久不见蒙姑娘了,怎么今年开春的马球会、赏花宴和秋狩都没见着姑娘?” 蒙亭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嘴角噙着笑意回她的问话“不瞒夫人,蒙亭外出探望家人去了,最近才回来” “唔”王夫人笑道“那你父兄可还好?” “谢老夫人挂心,都好着呢” “说起来,你两位兄长现在也算是立了家业,怎么还不娶妻?倒是拖累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却也不好越过了你兄长先成亲” 这话她就不好接了,蒙亭保持礼貌的微笑“有劳夫人记挂,其实我不着急,我父兄说就算我真嫁不出去了他们也养得起我” “傻孩子”王夫人颇有些怜惜的拍拍她的手“这可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姑娘家,不管怎么说嫁人才是正途” “夫人快别说我了”蒙亭把话题转移到她的疑惑上来“求夫人赐教,我总觉得今天这位置有些不对啊?” 虽然还是第二排,位次却比往年靠前了不少,竟然和王翦夫妇坐到了一堆。 “因为两个钱你爹调任内史了”王翦转过身,神情温和的开口接话“待来年二月把军务交接妥当便要回咸阳上任,你长兄也正式任了武遂统领,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啊!” 蒙亭安下心来,拱手向王将军致谢“原来如此,谢王将军解惑” 说完,他们夫妻俩转了回去,又和其他人寒暄起来。 虽说这边都是武官,可这个阶层的她能说得上话的还真不多,简单打过招呼便安静下来。 人齐后,宴会很快开始,上首众人一一向大王和两位太后敬酒祝祷,蒙亭该配合举杯的配合,用不着配合的时候目不斜视,一心一意的埋头吃自己的东西。 上首王座上,嬴政顺利在武官堆里找到了这一年来让他等的颇苦的女子。 她长大了些,面容和身形都长开了,姿容比之年初娇艳明媚许多。今日她穿着一身石榴红绣金的广袖留仙裙,衬的她肌肤胜雪,气色绝佳,起身行礼时被腰带勾勒出的腰肢曲线柔美,盈盈一握,目光落在她伏下去时露出的修长脖颈上,又情不自禁忆起触碰上去的感觉,他的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一番。 很快歌舞上来,蒙亭认真欣赏歌舞,偶尔和坐在下手的裴夫人说说话。 聊了几句,看出蒙亭是个随和好说话的,裴氏夫妇是才因为战功升上来不久的,应对此等大场面生疏的很,很多人都不认识,也搞不清关系,免不了多向她请教几句。 这其实就是一个大型八卦现场,难得有人想听,她也就压低了声音捡了些众所周知但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讲了,直把夫妻两个听的张大了嘴。 把两位太后的逸闻趣事都听完了,裴夫人意犹未尽的看向最高位问“那王上呢?” 蒙亭不自觉也跟着看了过去,四目相对间,蒙亭愣了一下,却也看清了他眼中淡淡笑意,这次她不但没有躲开,还冲他微微颔首致意。 再抬头,却见他眼中笑意更甚,挪开目光。 感觉到袖子被身边人扯了几下,蒙亭回头,却见到裴夫人激动又压抑的低着头“大王,大王刚刚是在看你吗?” “应该是吧”蒙亭淡定误导“不过也不用怕,这种场合一般都很随意,只要礼数上不出错,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的” 裴氏夫妻对视一眼,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 子时到,又是一番朝贺结束,除夕晚宴终于结束了。蒙亭松了口气,重新打起已然十分困倦的精神跟着裴氏夫妇一同往外走。 大殿门口,一个内监早早等候在那里,见蒙亭走近便叫了身“蒙姑娘?” 蒙亭一愣,认出这是一直以来负责与她联络的那位内监,认命的向裴夫人道“裴夫人,抱歉,你们先走吧” 裴夫人也是一愣,却是坐实了她与宫中贵人关系不一般的猜测“哦,没事,你去吧” 蒙亭被带到一处隐蔽的墙角道“姑娘,大王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雍城,想找个时间与您见上一面” “可以”蒙亭不止脸上发烫,身上也有些僵“不知大王想在何处碰面?” 那内监神情颇有些谄媚“大王说,上元节未时,福临酒楼甲字一等间,二号” 勉强维持住镇定,掩饰住心中复杂,蒙亭点头福身“我知道了,谢公公通传” “当不起,当不起”那内监连忙伸手扶她,脸上更是笑的灿烂“大王对姑娘上心,日后入了宫,可就更尊贵了” 蒙亭淡淡一笑,褪下手上一只赤金镯子给他“既然如此,日后更要劳烦公公了” “这···”这内监接过金镯,眼含深意道“谢姑娘赏赐,日后姑娘有事尽管吩咐李运就是” 蒙亭得到想要的回答,点点头“那李公公,若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是,奴婢送姑娘”他笑容满面的就要引她出去。 “不用了”蒙亭偏头看了看大殿前面广场上稀稀拉拉的人流“你回去复命吧,我自己能回去” 见他恭敬的倒退三步才转身远去,蒙亭深吸一口气,汇入出宫人群。 又是一年上元节,蒙亭一大早就和卢家兄嫂们还有侄儿侄女出门逛街,吃过午饭,大家找了处茶楼吃茶休息,她便有些心不在焉。 福临酒楼,距离此处不远,是咸阳城有名的一处好酒楼,院子里景色好,房间布置、菜色也好,就是花费极高,吃得起那里的非富即贵。 蒙家是吃的起没错,卢家却没到上元节能带着一家人去那里吃喝的地步。 不过,嬴政毕竟也是全秦国最富最贵的人了,挑这样一个地方很正常。 眼看着未时将近,蒙亭硬着头皮看向卢家大嫂“大嫂嫂,我有些事,可能要先走了” “有事?”柳氏初时有些奇怪,不过,心思一转也就明白了,打趣的看她一眼“既然有人等你,那还是快去吧” 蒙亭松了口气,低头答应着就急匆匆要走,落在柳氏眼中,却全然一幅小女儿要去会情郎的情态,于是神色中暧昧之意更显“是哪家公子,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这些,下次见面记得好好同我说说” “是是是”蒙亭连连答应着,逃也似的跑了。 第23章 一起 福临酒楼,今日人一如既往地多啊,蒙亭感慨着走到柜台前问“我约了人,甲字一等间二号的尚公子” 还不待掌柜的说话,李公公便下来了“姑娘真是准时,我们公子才派奴婢下来候着呢” “哦”蒙亭点点头,跟着他向三楼走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整个客栈呈回字形结构,中间院落极大,别出心裁的营造出小桥流水的江南风情,真可谓是一步一景,四季皆有景可赏。院落中间有一棵很有些年份的樱花树,十分高大茂盛,已经长出了些小花苞,隐隐将来自对面的视线挡住, 楼梯口守了两个人不让人靠近,房间门口也守了两个人,蒙亭有足够的理由确信,今天这层楼肯定不会有别人出现了。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嬴政就坐在房间正中的案几前,一手翻着卷书简一手端着茶杯慢慢啜饮。蒙亭这才发现,他的手真的很好看,修长,骨节分明。 走的近了,蒙亭收起这些杂七杂八的心思跪下行礼“尚公子” 嬴政放下茶杯扶她起来,心情颇好的拍拍身边的垫子示意她坐过去。 蒙亭就坐到他身边,低垂下眼眸任他仔细端详。她看到他伸手将她因为刚刚行礼而垂落到身前的头发拂至身后,语调柔和“现在是春天了,百花即将盛开,人人都穿的鲜艳,为何你穿的这么素净?” 是的,她今天穿的一身天青色的深衣,只在领口和裙摆绣了几枝玉兰,发饰也简单,就一只白玉钗配两只翡翠簪。 “就是因为春天到了,人人都穿的鲜亮,再配上满目春花,人面与花相映,一两眼是赏心悦目,时间长了却容易晃得人眼花···” 听着她不快不慢娓娓道来,再想到宫中诸女争奇斗艳、满头珠翠的景象,就连宫女头上都比平时多簪一两朵珠花,嬴政心有戚戚焉。可见她始终低着头一幅柔顺乖巧的模样,嬴政又有些不快,打断她的话道“说话的时候抬头看着我” 于是蒙亭就抬起头,见他抬起手指触碰上她的面颊,神色很认真“也许我想让这世上所有人都臣服我、惧怕我,可你不同。不管什么时候,不要怕我” 蒙亭注视着面前男人的眼睛,良久,她移开视线看着窗台边一株红梅盆景玩笑道“尚公子是说,我能在你面前无视礼仪为所欲为吗?” 男人轻轻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笑了“有何不可呢?” 话毕,他便深深吻了下来。 蒙亭一瞬间有些茫然,似乎铺天盖地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气息,她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终究没有反抗。 许久,嬴政搂着被亲的有些喘不过气的蒙亭,亲昵的抵着她的额头磨蹭“过些日子寡人便要出发去雍城行冠礼了,你同寡人一起去?” “我?”蒙亭有些懵“这不好吧,我们毕竟没名没分的,而且很多人都认识我” “等冠礼过后就会有了”他温柔的亲亲她的指尖,如愿见到她羞的越发红的脸颊和娇羞的视线“你扮成侍女,只要低调一点就不会有人知道,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么重要的场合,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见证” 他低垂着眼眸让蒙亭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他虽坚持,蒙亭却仍不是很想去,主动靠进他怀里沉默着想了一会儿该怎么拒绝,许久,踯躅的开了口“大王” 他用下巴蹭蹭她的发顶答应“嗯?” “你除了我,要带其他妃妾同往吗?” 听到这话本能的想到争风吃醋上头,但嬴政并不反感,反而带了些笑意道“怎么?” “若是还有其他人,那我还是不去了吧”蒙亭非常满意自己竟能找到这么个合情合理的推辞理由,继续小气道“侍女的话,让我做些小事可以,却不想被人以主子的身份欺负,最主要的,碰到这种事我是反抗还是不反抗?” 嬴政好笑的屈指在她脑门敲了一记“这个你大可放心,不会有其他人” 蒙亭不甘心“真的?” “真的”他正要继续说什么,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嬴政放开蒙亭,给了她一点时间整理仪容,又仔细端详一番没发现什么不妥才扬声答道“进” 于是,一队人端了杯盘碗碟进来,摆了满满一桌,都是时兴的茶点果子和小菜。 侍从们安静的试毒后又被撵了出去,嬴政亲自往她面前的碗里夹了一块桂花糯米糕继续劝说“我让你跟着去,不过是想让你陪在身边,就算伺候,你也只用伺候寡人一人” 见她一怔,小女儿情态满满的羞红了一张脸低头不答,嬴政心情甚好,用筷子指指满桌吃食“都尝尝,我记得你挺喜欢这些零嘴?” 王室礼仪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见蒙亭不说话认真吃饭,嬴政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便让她说点什么。 蒙亭并不是那么多话的人,可让她一直不说话又不自在的很,见他主动要求,她就边吃边说起了自己在旅途上遇到的一些趣事,她很会讲故事,转呈曲折绘声绘色,嬴政时不时配合她俏皮的反问对后续做出猜测,雅间的气氛慢慢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这一顿饭吃了很久,听到门外传来的轻轻敲门声和紧接着提醒他回去的话,嬴政顿了顿,站起身来。 “时辰不早了,我得尽快回去,出发前一天李运会来找你” 嬴政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你也尽早回去,别老是在外面晃” 怎么跟她爹似的,这么不放心她?蒙亭无奈,站起身来把他送到门口“是,我知道的”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蒙亭回到房间撑着下巴盯着桌上还剩了大半的食物发了会儿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继续吃,嗯,不能浪费! 第24章 迷茫 跟随嬴政前往雍城举行冠礼的庞大车队出城的时候李运成功带着她进入队伍末尾丫鬟、侍从们聚集的部分。 队伍绵延数百里,不是王室宗族就是肱骨大臣,车马匝匝,激起一路尘烟滚滚,车道上才冒了个芽出来的春草在这一行队伍过去后被压的许久抬不起腰。 嬴政身为大王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忙,赶路两天一直都没怎么露面,就算晚上扎了营也忙着在王帐里和大臣们商量事情,压根就顾不上自己,或者,顾忌周围人多眼杂不愿在这个敏感的时候过多的招人眼球。 坐一辆车的丫鬟们除了扎营时需要帮忙做事外其实很闲,一路下来总免不了要说笑打趣,倒是让蒙亭听得了不少以前不知道的宫中密辛。 就比如去年在入宫的楚良人,是个比楚美人都要好看两分的美人,至今却才承了大王两回宠,第一次是华阳太后威逼,这第二次却是楚良人给大王下了虎狼之药。那次处置了多少人?都快一个季度了,大王见都不愿见她,中间多少心思废下去竟都没用,一个个都在猜大王是不是有龙阳之好。 还有魏国送来的魏长使、齐国田良人等也是差不多和楚美人相似的境地,独守空闺多年,都已经放下心思了。 按理来说,将来同为嬴政的女人,蒙亭该为此高兴,但听了这一通唏嘘,蒙亭有些不安。毕竟她父兄之位不算高,出身不及她们,容貌也不一定比她们好,凭什么就能得他喜爱不会被当成花瓶摆设呢? 与此同时,她能看出他对她是有所不同的,可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想法呢? 出发的第二日晚,车队抵达雍城,蒙亭跟着嬴政进入蕲年宫嘉瑜殿,伺候自有平时伺候他惯了的太监负责,她则同其他粗使下人一同被不明事理的掌事太监叫去打扫。 出于不想让这管事太监太难做也不想和人费口舌的目的,她没有提出异议,毕竟她在外面的这一年来没少干粗活,打扫宫殿其实不算什么。 于是当第二天下午嬴政终于安排好一切稍稍从巨大的压力中喘过气来有空找蒙亭说话红袖添香的时候找不到人了。 嬴政当即皱了眉头,李运满头大汗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了几个人打听清楚,不及禀报,就见他大步向嘉瑜殿西侧殿而去。 西侧殿是算是待客宴饮之所,却又不如蕲年正殿宽敞,一般都只用来举行些不那么重要的小宴。他一进门就看到地上正和其他粗使丫鬟一同用小木桶里脏兮兮的水洗帕子的蒙亭,她的裙摆因为跪在刚擦洗过的地板上而湿了一片,为了不耽误干活而挽起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乱,整个人看着都狼狈的不得了。 蒙亭刚擦完一遍地板正要和一起擦地板的梨花、杏花换桶干净的水再擦一遍,就被扑通扑通的跪地声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就发现嬴政脸色有些难看的盯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扫了一眼陡然瑟瑟发抖起来的管事太监,她冲他晃晃手里的帕子“干活啊!” “不是说了你不是来干活的吗?”他忍了忍,见她还跪在那里,忍无可忍的伸手招了招“过来” 蒙亭就扔下帕子走到他身边弱弱解释“那我毕竟是以侍女的身份来的嘛,事情摆在这里不做似乎也不太好” 嬴政看着一脸无辜的蒙亭,感觉要被气笑了“你又闲着没事做了是吧?” 直觉不好,蒙亭退后一步警惕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看着她仔细琢磨一会儿,嬴政慢慢平静下来“跟寡人回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 随侍的李运松了口气深深看那几乎要抖起来的掌事太监一眼,立即跟上,走了两步发现不对,回身急急招呼道“姑娘还愣在这做什么?快走啊!” 蒙亭回神,疾跑两步跟上。 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侍女服饰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寝殿里嬴政坐在案桌前,有侍从正在上菜。 见着她,嬴政神色罕见的柔和“过来,陪寡人一同用膳” 有了上次的经历,蒙亭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妥,走过去坐下,端起碗正要自己盛饭,便被早已听说方才西侧殿之事的侍女抢了过去。 蒙亭看着空荡荡的手僵在原地,又看向那侍女,目光最后落在嬴政身上。 “怎么?你在家也这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毕竟她祖父蒙骜可是当过上卿的人,她父兄虽还未起来,可他对他们是寄予了厚望的。平时见她礼仪都挑不出错,料想再大条也是名门出身娇养长大,怎么做事就总是喜欢自己动手呢? “哦”蒙亭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来“以前不是,可能是才游历回来,一个人做惯了还没改过来呢” 他看着她比去年粗糙了不知多少的手,莫名心疼“你在外面定是吃了不少苦,怎么也不知带几个下人同去?” 倒是有些不太习惯他这个样子,蒙亭把手背到身后干笑两声“大王说笑了,在外面谁不是靠自己呢?多带人反而麻烦,事事有人照顾和在家有什么分别呢?也起不到外出游历的效果吧。” 说着,她端起被装满晶莹米饭后送回来的碗迫不及待的看向他“大王,我好饿,能开始用膳了吗?” 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嬴政拿起筷子微微颔首“吃吧” 桌前两人用膳用的愉快,周围的侍从们却是惊讶的很,其中不乏跟了大王多年的,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纵容一人,更可见这位姑娘的未来不一般。 用过晚膳,嬴政带着蒙亭在嘉瑜殿的小花园里散步,继续听她说游历时发生的一些事。 有些事情她边说边笑,有些至今唏嘘感叹,还有些事却也不改愤怒,鲜活真实,嬴政注视着她不断变化的神情,第一次对拥有了她的这件事产生了些许真实感。 蒙亭正说到兴头上,一个内监过来通报“大王,太后请您过去一叙” 是赵姬,嬴政皱了皱眉,显然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忍下了“唔,寡人这就过去” 说完,又拍了拍蒙亭肩膀耳语道“你回寝殿等我,别乱跑” 发现他的眼神别有深意,蒙亭脑子卡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随着那内监走出很远。 此时正是晚间,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四处一片漆黑,唯有身边侍从提着的纱灯映照出一条路来,确实没什么景好赏,她便乖乖回去。 看着桌上闪烁的烛火,蒙亭支着脑袋倚在桌面上发呆。 好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等待真的是个很折磨人的过程,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她总是抑制不住的回想他临走时那个暧昧的神色,甚至回想起过去为数不多的那几次碰面和相处。 她发现她没法不去想,今晚,她要与他一起以这样亲密的关系度过一整晚。甚至于以后的漫长一生,她可能也要像现在这样等待,期盼他偶尔能想起她,到她所住的宫殿来陪她吃一顿饭继而春宵一夜。 于是她就想,这样会不会很可悲? 可是,除了王室如此,这天下哪家稍微富裕一点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 嬴政应付完赵姬在嫐毐示意下的假惺惺问候出来,心情极差,恶心和厌烦充斥心头。他不知道本该是这世上关系最亲近的母子,现在怎么就只剩下争锋猜忌? 四周一片漆黑,他在路上迷茫失意了一阵,突然想起嘉瑜殿还有一个人在等他回去。他不知道她究竟值不值得托付,心里却很清楚,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尝试对一个人付出真心了。 他穿过旧王都的重重花园和回廊回到嘉瑜殿,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蒙亭盯着烛火怔怔出神的模样。 第25章 习惯 嬴政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两拍,他走进寝殿,将满屋子侍从赶出去,又将向他行礼的女人扶起来“你刚刚在想什么?” 她十分上道的跟着他在他身边坐下,低头幽幽看他“你啊!” 女人一向擅长说谎,嬴政不信的勾起她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哦?想我什么?” 蒙亭很坦诚的回视着他探究的眼眸“不止现在,这一年来我也一直都在想,大王对我如此耐心且宽容,究竟带着怎样一种期待和想法呢?” 这个问题在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嬴政避开她的视线“那你想出来了吗?” 蒙亭推开他钳制着自己下巴的手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那么”他能看出她所说都是心中真实存在的疑问,这些话也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顾虑,于是他也就坦诚的说了出来“你现在是否真心愿意留在寡人身边?” 说这话的时候嬴政神色略有些冷凝,蒙亭看着他的模样,心口一阵悸动,说话时嗓音都不自觉的有些颤抖“大王,若你只是寻常贵族,我会很乐意接受你的好意,可你是王上,我,终究会害怕” 嬴政注视她良久,敞开心怀后神情也有了几分轻松温和,亲密的抵着她的额头道“别怕,有寡人在,没人敢欺负你” 第二日,天色大亮,蒙亭睡足了醒过来,一张脸在过来伺候的丫鬟们羞窘暧昧的目光中越来越红,她忍着身上不适收拾妥当,吃着早膳想起嬴政,轻咳一声试图不让自己表现的太羞涩“大王呢?” 叫阿雨的侍女站出来恭敬道“大王在隔壁书房处理公务,姑娘是想找大王说话吗?” 若是平时,出于不害人也不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谨慎目的,这种事她是绝不会提的,但大王待这位姑娘实在不同,她便难得的说了。 “哦”蒙亭点点头,却出乎众人意料的拒绝了“还是别去打扰他了吧” 吃完早膳,蒙亭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整个人懒洋洋的又不想练剑,实在无聊,又问阿雨“这里有什么我能看的书吗?在这儿干坐着无趣的很” 阿雨看了看书房的方向“书卷都在大王的书房,且等奴婢去问问” 外间书房忙着看公文的嬴政听了侍女的话,想到昨夜温存,又对她竟不亲自过来找他感到些许失落,问了几句蒙亭的情况便痛快的让阿雨拿了几卷书简回去复命。 晌午,嬴政看完了送来的卷宗回到寝殿,蒙亭见着他,虽然主动上前伺候他洗手,终于还是没有想象中镇定厚脸皮,别说像往常一样说话了,看他都怪难为情的。 看她始终红着一张脸,说话轻声细语的,眼睛也尽量不多往他身上看,郁闷了一上午的嬴政明白了。 莫名起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趁着她低头给他擦手的时机一把将她搂进在怀里,看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神,甚是开怀的挑起女子下巴低头亲了亲那双红艳的唇,嗓音低沉“你害羞了?” “没,没有”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来这招,蒙亭顿时就不止脸红了,耳根脖颈都红了起来,双手抵在他胸口,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只好努力将上半身后仰,脸也撇过去看着别处。 见她都羞成这样了还嘴硬,嬴政失笑,放开了她。 那边饭食已经摆好,嬴政坐过去,等她也满面羞红的过来,嬴政面色柔和的拉起她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一些“夫妻伦常,没什么可害羞的” 话是如此,蒙亭心理哀嚎,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啊! 一同用过午膳,看着外面天气晴好,嬴政便让人在刚开花的老杏树下铺了毛毡子,煮了上好的云雾茶又备了肉干和果脯,继续让蒙亭说旅行途中经历的一些趣事。 微风轻拂,偶有一二花瓣飘扬落下,少女柔美嗓音娓娓道来,说的口干了,咕咚两口喝光手里捧着的小盏里的茶水,身边青年君王便会适时的拎着天青色圆茶壶为她添茶倒水。 蒙亭初时很不习惯,可见他始终听的认真,望着她的目光也专注柔和,并不似平日的淡漠威严,虽仍有些害羞,可对于未来的宫廷生活,她慢慢坦然了。 他虽是秦国之王,却也是个普通男人,虽然他身边人情复杂波云诡谲,可要和她过一辈子,朝夕相对人的是他啊!只要他愿意和她好好相处,诚恳以待,那些麻烦事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见身边少女慢慢停下话语盯着他怔怔地看,嬴政挑了挑略显凌厉的剑眉,眼中露出询问之色。 蒙亭回过神,低头抿唇一笑“突然想到,等以后入了宫我会住哪儿呢?大王会经常像现在这样陪我吗?” “你希望我陪你吗?”他无视了前面的问题直指后者。 蒙亭直直对上他的眼,并不似他以为的那样含羞带怯的不说话,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就好像他刚刚是在问一件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为什么不呢?” 对于这个答案,年轻君王捏着小盏的手不自觉颤了颤,洒了些茶水在衣襟上。 蒙亭看见那一块水渍,从怀中掏出手绢帮他擦拭。 嬴政低头看着正低头拽着他衣裳下摆擦拭的少女的发顶,心里痒痒的,伸手握住那双完全看不出是大家闺秀的手。 来到雍城的第四天便是加冠礼,难得前一天晚上没被折腾的太狠,蒙亭准点起来了,亲手为他更衣。不过早膳他要和华阳太后、赵姬、昌平君、丞相吕不韦等人一起用,他这便要离开了。 “在嘉瑜殿等我回来”他临走时叮嘱“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在庭院里逛逛,练剑也可以,我还让阿雨给你多拿了些书” “恩”蒙亭点头,微笑道“谢大王体贴,妾身祝大王一切顺利” “好”他同样笑着答应了,带着势在必得的信念转身出发。 用过早膳,巳时初,他们带着让人出发前往宗庙祭拜先祖。蒙亭在一片雪白的石子坪上练剑,利剑划破长空发出尖锐的声响,剑光森寒凌厉。若是司空落在此,必定能看出她的剑术和内功较之去年都进步了很多。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可她并未立即停下,一直挥舞到筋疲力尽才收了势。 午时,前面蕲年宫正殿传来宏大的朝贺声和礼乐声,蒙亭带着一群丫鬟们一同在一片刚长出花苞的梨花树下踢毽子,笑声阵阵。 还没到晌午,前面传了令来说大王已经带兵去平叛造反的嫐毐军了,宫中一应人等皆暂时不动。 相比于阿雨等人的忧心忡忡,蒙亭倒是安稳的很,照旧窝在点了炭盆的屋子里看书。 晚上她睡觉,看着身边空出来的大片床位,想起刚开始同他睡在一起的不习惯,现在重新自己一个人睡了,却又开始不习惯了。 这可不是好现象,她叹息一声,转身面对墙壁,闭上眼努力入睡。 被留下的华阳太后、一众朝臣、侍从们在雍城旧王宫一等就等到了第三日晌午,嬴政所率领的队伍大捷,已经把残余势力清理干净,让他们收拾收拾可以回咸阳了。 于是当天下午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收拾东西,经过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便启程。 为了不引人注目,蒙亭仍和嬴政身边的一众侍女们待在一块,可这次,再也没人敢叫她做事,哪怕扎营吃饭都不让她自个儿去打饭。 蒙亭哭笑不得,嘉瑜殿也就罢了,现在这人多眼杂的,可不打眼的很吗? 好容易熬过路上的时间,蒙亭在城门口就同侍女们告别溜了,自己走路回家。 第26章 筹备 在家休整两天,蒙亭去卢家拜访,听外祖母、表哥和表嫂们说了很多关于这次嫐毐叛乱的事。就比如赵太后竟偷偷摸摸的为嫐毐生下了两个儿子,嫐毐也是利欲熏心,一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做秦王,便用赵太后的印鉴以现今大王并非先王正统之由调兵反叛。 据说大王怒极,当着赵太后的面将那两个私生子活活摔死,对嫐毐实施车裂之刑,据说这个过程中赵姬几次晕厥,行刑不到一半直接疯了。 但这还没完,他还命人将赵姬送去雍城幽禁。 之后数日,为赵姬求情之人全部被处死,尸体挂在城楼上,杀鸡儆猴。 她不是没有杀过人,也能理解他的愤怒。 任谁的王位、生命受到威胁,最亲近的人不但伙同外人背叛了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你沦为全世界的笑柄就不可能忍得住。 但他这么做,难免落人口实,会被骂残暴的。 而王宫中,听说蒙亭并未跟着队伍入宫,嬴政虽能明白她这么做没错,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失落。 以前也就罢了,经过雍城那几日的朝夕相处,他这样近距离的看见了她随性直率的为人,还有独处时的娇俏体贴,一天大部分时候都精神奕奕的,和她待在一处很自在也很有趣,似乎永远也不会觉得腻烦。 他无比期盼着她正式入宫后的日子,却也心知不能这样急切,得再等等。 一眨眼就到了二月中旬,整个蒙府都喜气洋洋的,尤其是蒙亭,因为不止大家长蒙武回来了,她二哥蒙毅也被调回来了,大王让他做爹爹手下的书记官,也就是说以后除了大哥,他们一家基本就都能固定在咸阳了。 晚上全家吃团圆饭的时候蒙武就道“你们妹妹都要嫁人了,也该给你们兄弟俩相看媳妇儿了,再拖,年龄适合的好姑娘们可都有着落了” 蒙毅有些懵“妹妹要嫁人了?哪家?我怎么不知道?” 蒙武神情一顿,看向女儿道“你还没和你哥哥们说?” 蒙亭心虚低头,打定主意不看哥哥脸色,一门心思的扒着碗里的饭。 “爹,到底怎么回事?陶陶要嫁给谁?”蒙毅只道妹妹是害羞了,笑着追问,还想着待会儿问出来了定要好好打趣一番。 没理儿子,蒙武放下筷子,颇有些严肃的放下筷子看向女儿“下午入宫述职之时大王便同我说了,希望你上巳节后入宫,该带哪些丫鬟婆子你自己选,还有你的陪嫁,虽然宫里什么都有,但是你们娘的嫁妆也有你的一份,该带走的都带走···” 听清了父亲交代的话,又见妹妹始终低着头,只间或点头表示知道了,蒙毅脑中一片空白,结巴着打断他的话道“父亲,你是说陶陶要入宫为妃?” “不错”蒙武确认他没听错“这几日你和为父都在家帮你妹妹收拾东西,虽然时间是紧了些,可该带的东西还是都带上比较好” 听着父亲的安排和妹妹的沉默,蒙毅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陶陶”从父亲院里吃完饭出来,蒙毅叫住了前面正要回自己院子的蒙亭。 蒙亭回头站住等他过来“二哥?” “你真的要入宫?”他有些不能接受,更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啊?这满咸阳的世家贵族,你随便嫁哪家,受了欺负父兄都总能为你撑腰,可你入了宫···”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语调也哽咽的厉害,可蒙亭哪里不明白,她握住二哥哥的手,叹息道“二哥,我都知道” 她压抑着想扑到他怀里哭的冲动,唇角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来“可很多时候,没有别的选择,大王他,对我很好,也已经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和自由,我也该去做我自己该做的事了” 说着,她看着他郑重道“愿我能为家族带来荣光” 蒙毅敏锐的从她的话和神情中看出了娇羞,可即便如此,宫里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地方。 他陷入了沉默,蒙亭也不说话,许久,他攥紧了妹妹的手“陶陶,虽然你要进宫了,以后可能难得再见,可永远都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父亲还有我和大哥,我们也会努力成为你的后盾” 这番话让她再也压抑不住对亲人的不舍,尤其在看到哥哥身后不远处站在院门口同样眼含水光的父亲,她扑进了哥哥怀中,放肆的任由自己哭了出来。 这就是她的家啊!这就永远都会无条件站在她身后支持爱护她的家人们啊! 第二日一早,她便亲自问了身边的大丫鬟们。 虽然她是主子,她想让她们做什么都只是一句话的事,可这一入宫就很难再出来了,勉强她们跟去不但有违她想待她们这些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人好的初心,也容易心生嫌隙。 出乎意料的是,柳心、柳枝、柳叶、柳絮四个都选择了跟她入宫,再加上年纪本来也就和蒙亭差不多大,等过几年她们都过了二十岁再找嬴政求恩典放出宫过正常人的日子也都不会耽误多少。但陈妈妈有丈夫和儿女在,又才刚抱了孙子,实在割舍不下这份亲情,蒙亭也就干脆的点头不让她跟着了。 但没个年纪长些的妈妈跟着,蒙武到底是不放心,便去找了位张夫人。 这张夫人是蒙武年轻时一位同袍的夫人,是一位太医令的独孙女儿,经历也是十分令人唏嘘。张夫人是跟着祖父在医馆坐诊时与先夫定的情,成婚二十余载,先后生了一儿一女,却是一个早夭一个胎死腹中。她丈夫爱她极深又有才能,在军中越爬越高,人人都劝他子嗣为重,可他始终没听进去。 虽然没有孩子始终是夫妻俩心中无法抹去的遗憾,可他们一直都很恩爱。直到十年前,张夫人的丈夫在北方抵御匈奴侵扰时战死,家中亲戚趁她忙于丧事无暇他顾时霸占了家产,她一度求死,却又被蒙武的妻子也就是蒙亭三兄妹的娘给碰上救下了,自那以后,她便被接到蒙府来住,一直帮着卢氏打理府中家产。 自卢氏去后,就一直都是她在负责打理蒙府的大小事务。后来蒙亭长大了些回到咸阳后,教导她管家理事和人情礼仪方面的也是她。 她在这世上了无牵挂,唯独欠了蒙氏恩情,再加上确实也是把蒙亭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便同意了蒙武的请求,随蒙亭入宫。 能有这样一个精通医术、擅管家、晓得人心险恶的长辈在身边照看着,蒙武觉得比多少金银财宝都能让他安心。 第27章 对局 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便是上巳节,大王要带着后宫女眷和满朝文武大臣的亲眷前往城外渭水河畔祓禊、赏春踏青、宴饮游乐,他们家也不例外。 咸阳的天气,真是到了暮春才有了春天的感觉。郊外开了满山遍野的花儿,柳树也垂下碧绿丝绦,江水滔滔,也格外的清澈。 侍从和兵士们早已寻了处平坦开阔的草地搭建好遮阳棚,一应桌案、坐垫、瓜果都摆放齐全。天色尚早,便陆陆续续来了人在附近游玩。 蒙氏一家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大王却是已经带着后宫众女眷坐在了上首。华阳太后却自称身子不适没来,避开了大王亲政后的第一场上巳节。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将这片山水映照的明亮鲜艳,人的心情自然也舒畅欢快。场上夹杂着女子们的追逐笑闹声,还有男儿们射箭、摔跤、打马球时的呼呵声,气氛很热闹。 在家中沉闷许久的蒙亭才下马车就看到这番场景,大大舒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甜美的笑容“爹,二哥,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桃林,咱们去看看吧?” 蒙武笑着点头“你们兄妹俩自去,为父就算了” “那好吧”虽然蒙武在家一向亲和,但也从来不会和孩子们一起玩这些,本也只是问问,蒙亭并不受影响,拉着蒙毅便要走“爹我们走了啊!” 蒙武又叮嘱一句“小心着点,别在外面惹祸,还有老二,看好你妹妹” “知道啦”兄妹两个答应着跑远了,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蒙武无奈叹息,他和卢氏生了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沉稳些,剩下的两个都皮实的很,长不大似的。 被引路太监一路带着穿过马球场,第一件事不是落座,而是觐见王上。 照例寒暄了两句,嬴政看着他身边空荡荡的,不禁皱了眉道“今日春光正好,蒙卿怎么不带着儿女们一同出来踏青?” 蒙武心头一紧,明白他问的主要是他女儿,硬着头皮道“大王恕罪,微臣管教不严,次子与小女都来了,只是半路上见着桃林景色好便结伴赏花去了,稍候才到” “唔”嬴政倏地笑了起来“蒙卿不必自谦,你教导子女严厉,寡人一向是知道的” “臣汗颜”蒙武被他这反应弄的一阵尴尬,总感觉是在嘲讽,也不知道陶陶这傻孩子是不是同大王说了些什么。 从主坐下来,蒙武又去和相熟的同僚打了圈招呼,最后才坐在了自家席位上。 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家里两个孩子回来,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仪式开始前一刻。那时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场子也清的差不多了,身着月白绣黄绿银杏叶纹广袖留仙裙的少女低头疾步跟着带路的内监,后面蒙毅手里提着只小木桶,里面不时发出翻腾搅出水花的动静来,显然是装着活鱼,惹人注目的很。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消停不了,蒙武看着桶里那条肥美的鲢鱼,额头青筋还是没忍住一阵狂跳。 偏蒙亭脸皮还厚,搂着脸色不好的老父亲的胳膊撒娇“爹,这可是哥哥亲手钓上来的,正好今天晚上的肉菜有了,我们做成藤椒鱼吃好不好?” 狠狠瞪兄妹二人一眼,蒙武站起身轻叱一声“起来站好,春祭就要开始了” 蒙亭和蒙毅俏皮的对视一眼,乖乖跟在他身后站起来观大王行祭礼。 一身君王冕服的嬴政穿过人群从主台走上祭台的时候她才看向他,突然发现,他现在将头发全部都束起来了,更添君王威仪。 看惯了他披发时的样子,此时束发加冠,还有些不习惯。 随着司仪唱和,嬴政按部就班的行礼、宣祭词、酹酒、再将祭祀用的玉璧抛入高台下滚滚东去的渭水河,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 祭礼完成,全场朝拜山呼,恢弘的礼乐声响起,有青年男女在主祭台与观礼场地中间的平台上跳起了祭舞。 一段舞蹈结束,嬴政从阶梯下来,在姬妾们的簇拥下带领众臣亲临水边用侍从们刚打上来的渭水添了兰草洗手。 虽说上巳节是在河边洗濯去垢,消除不祥的节日,但毕竟大家都是名门贵胄出身,体面比习俗传统重要的多。哪里就能像那些平民一般当众踩水沐浴什么的?意思意思洗洗手便足够了。 大家都不是第一年参加这种活动,对流程都很娴熟,跟着用侍从们打来的水洗完手后便陆陆续续的散去继续玩乐。 因为此地地形开阔,背山临水,马球捶丸,钓鱼打猎,甚至文士辩合皆无不可,蒙亭则同一群少女和青年们玩起了投壶。 嬴政也回后面将冕服换下,而后一身玄色常服回来。 蒙毅同一群武将家的子弟们打了场马球回来,就见自家妹妹欢欢喜喜的拿了上一轮投壶第一名的彩头,一只雕着燕子纹样的赤金手镯。 这镯子放在现场这些名门贵胄眼中委实不是什么名贵物事,不过是胜在一个精巧。 蒙毅见她喜欢,便道“说起来,马球的彩头里有个红珊瑚手串好看,色泽鲜红,质地莹润,你想不想要?” 于是蒙亭就去看了,这手串果真如蒙毅所说的那般难得,一时心动。 “蒙姑娘也想要这红珊瑚手串吗?” 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蒙亭看去,竟是王贲将军的夫人安氏,一身湖蓝骑装站笑盈盈的看着她。 “原来是婶婶”蒙亭和蒙毅向她行常礼,被扶起来后蒙亭爽朗笑道“蒙亭确实有意,不知婶婶可也想要?” 见她坦诚,安氏又素来喜欢她,便也大方道“蒙姑娘骑射了得不输男儿,今日你家父亲和二郎都来了,不如今日我们两家切磋切磋?待会儿我也带着我夫君同离儿,端看这彩头花落谁家?” 听说要与王贲将军同他们夫妇的长子王离对战,蒙亭有些心虚“承蒙夫人抬爱,只是蒙亭恐说不动父亲参赛吧!” 看出她心中顾虑,王夫人宽慰道“你别担心,不过是切磋论武罢了,待会儿我让我家夫君去同你爹说,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待蒙亭换了骑装回来就看见王贲将军和安氏正在和蒙武在马球开场处说话。 王翦将军夫妇今年五十许,比蒙武年长十余岁,王贲与蒙武年纪相当,本来两家同辈关系应该不差,可王贲家除了长子王离,只有几个庶出女儿,还都是些心思敏感矫揉造作的,蒙亭同她们处不来,同王夫人们关系倒是不错。 深觉又给自家爹惹了麻烦,虽然看样子相谈甚欢,蒙亭蒙毅兄妹还是觉得心虚,在旁边推推搡搡的想要让对方走前面先去见礼。 但还没谦让个先后出来,安氏就注意到了站在远处迟迟不过来的兄妹俩,笑着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因为马球开场地距离嬴政所坐的位置很近,他心情略复杂的看着一身正红骑装同王氏一家见礼后站在蒙武身后听长辈们说话的蒙亭。 秦国尚武,文官也都能骑马,武将之家出身的儿女不说多厉害,至少骑马打猎不成问题。若说辩合、曲赋、琴棋书画等是文士的专场,马球赛和狩猎素来就是武将们及其子弟展现力量的时候。而这即将上场的王氏与蒙氏,又是家学渊源顶顶正的两家,教养出的后代一个比一个出色。 喜欢看马球的不少,此番见到出场人员都激动的握紧拳头,不用想都知道此局精彩。 对于嬴政来说,期待双方对决是一回事,他看一眼场上红裙蹁跹、英姿飒爽的蒙亭,又看在场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蒙亭身上,不高兴她此时露脸就又是另一番顾忌了。 虽然他能肯定蒙亭并没有想要在他或任何人面前表现的意思,可他就是忍不住小气。 场上争夺实在激烈,一场马球一炷香的时间,一方率先进六球便算胜利。王家攻势凌厉,蒙武方也不含糊,攻守咸宜,配合默契,比分十分焦灼。 赛时结束时王四蒙三,王家险胜。 王夫人开怀的接过彩头,蒙亭输的心服口服。 第28章 新家 就在王贲和蒙武抚摸着马背互相恭维说话的时候,一个内监过来让蒙亭去谒见王上。 闻言,蒙亭向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和嬴政的视线对上。 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不是吗?蒙亭深吸一口气,顶着压力辞别父兄和王家众人,独自跟随那内监往主棚方向走。 遮阳棚中除了嬴政和随身伺候的下人之外别无他人,但她能感觉到自两边隔帘后投至她身上的重重目光。 见礼过后,嬴政让她起来坐到他身边的位置上去。 这众目睽睽之下的,蒙亭没有如他所愿与他并肩而坐,反而坐在了他案几的左手边。 见她刻意保持距离,嬴政不置可否,示意下人给她上茶“你喜欢珊瑚首饰?” “也说不上很喜欢,不过那红珊瑚手串是挺好看的”蒙亭如实回答。 “回头寡人送你一株红珊瑚如何?”他拈起一枚樱桃,边吃边和她说话“你可以让工匠按照你的喜好打造一整套首饰” 蒙亭一愣,低声道“大王,这于礼不合” 也意识到其中不妥,嬴政沉默片刻,心中略显浮躁,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寡人已经派人将长秋殿收拾了出来,听说你那边也打理好了,明日寡人就派人接你入宫如何?” 这本就是事先说好的事,蒙亭答应。 蒙亭的顺从让嬴政心里那股无名火稍散,在一片抽气声中,他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暧昧的用大拇指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背皮肤,无视周边一切探寻打量的目光,眉眼也带了笑意“这长秋殿虽空置多年,却是章台宫距离玉章殿最近的一处宫室,风景也好,你应该会喜欢” 听了他的安排,蒙亭有些懵,因为他的姬妾们全部都分布在兴乐宫和六英宫而不是章台宫。这三座宫殿构成的建筑群面积极大,虽然挨在一起,不同的宫院往来管控却很严格,除非王上自己找过去,一般碰不到这些姬妾。 他说的玉章殿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而章台宫这片宫殿群主要是用来办公的。嬴政自从即位以来便长期待在章台宫学习各种知识、处理政务并日常活动,各种大型宴饮或度假则去甘泉宫。 而他竟然把她安排在章台宫? 这算不算是一种有别于其他女人的重视呢? 看着她呆呆的看着他,嬴政不禁失笑“怎么,你不喜欢?” 蒙亭连忙澄清“不是,就是有些惊讶” 嬴政知道她为什么惊讶,可这就是他的愿望和想法,没什么好遮掩的,放开她的手抿了口茶道“不必惊讶,寡人可还等着你履行承诺呢。” “啊?”她完全不记得她承诺过他什么。 看着对方全然茫然的模样,嬴政当时就气笑了,冷哼一声不再看她“你回去吧” 他如此直白的撵人,蒙亭起身告辞。再回自家座位,蒙亭仍然处于莫名其妙之中。 红珊瑚首饰没能赢回来让蒙毅觉得十分对不住自己的妹妹,想着后面有只镂空雕刻的秘银扁方簪也不错,便带着几个玩得好的公子同僚们上场赢了回来。 看着兄长手中这支造型精美的发簪,蒙亭不接,笑着把头靠过去。 接收到自家妹妹的暗示,蒙毅失笑,如她所愿亲手把发簪别在了她的发髻上。 晚上,蒙亭和张氏一同把明日入宫要带的东西一一检查了一遍,洗漱完入睡已是深夜,明明奔波玩闹一天都很累了,可她莫名的睡不着。 盯着浅粉色绣桃花纹的帐顶,想起白天嬴政同她说的等她履行承诺的话,为防止日后再问还是一脸茫然,她仔细回忆着过往同他说过的话。 一直到她睡意渐浓,才模模糊糊的想起去年上元游街时曾同他说过那么一番类似表白承诺的话。 啊,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他竟然还记得吗? 第二日,因为昨夜曾有过那么一小段失眠,蒙亭成功没能起的来,最后是被张氏从床上拖起来的。 来迎接蒙亭的内侍官员来的也是早,辰时中便已经宣起了册封旨意“於戏!惟尔赠内史蒙武长女,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是用册曰夫人,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洁其粢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嫔御。膺兹嘉命,可不慎欤!” 前半段是夸赞她怎么怎么好,后半段则是训诫,很是中规中矩。 不过,他一入宫就册她为夫人,地位比其他女人都高,感觉还是不错,至少除了他和华阳太后她谁都不用跪。 蒙亭跪在地上接了王旨,而后起身回房换上夫人规制的礼服,带着身边四个柳字辈的大丫鬟、张氏和陪嫁,蒙亭拜别父兄乘上接她入宫的步撵。 一路行来,百名禁卫军士兵开道,后面带进宫的物件百余台,百姓夹道围观,若不是没有喜乐,若不是她身上的礼服为厚重端肃的玄白色,她还真有大婚之感。 步撵下李运边跟着走边恭敬的向她介绍入宫后的流程“安全起见,您的陪嫁将由内廷检查,确认无违禁品后便会送入长秋殿。午时大王在承泽殿为您准备了册封礼,册封礼结束后大王安排了阖宫所有有等级的嫔妾们一同用膳···” 她到章台宫时已巳时过半,在内廷休息片刻后又乘坐步撵一路行至章台宫核心宫殿区域。 在承泽殿长长的台阶前停下,蒙亭被柳枝、柳絮等丫鬟们搀扶着下了步撵,这是她第一次到这个一般不会有外人出现的区域来。 稍稍撩开遮挡在她面上的细碎珠帘,打量一番这座殿宇后又回头看向她来时的路。 她以前当然也来过章台宫,就比如之前她被嬴政强制安排习武就是在这章台宫的校场,以前她不到晌午就能出宫回家去,现在,这里变成她的家了。 第29章 长秋 “夫人?”李运见她迟迟不动,轻唤一声示意她该进去了。 蒙亭回过神来,将固定着珠帘的手放下,双手水平端在胸前登上通往承泽殿正殿的阶梯。 随着唱和进入正殿,蒙亭无视两旁黑压压的女性人群望向上首,不止嬴政一袭玄衣坐在那里,还有一位气质不俗装扮华美的中年妇女坐在他左手稍下侧的位置,神情不是很好。 她行至丹阶前依礼参拜,而后跪下听礼官宣读册文,随唱和向权利顶端的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最后接过册文册宝。 礼成,此刻,她正式成为了嬴政所有女人中地位最高的夫人。 她起身后便被所有嫔妾们朝拜,这时她才看清站到中间来的华服女人们有多少,足足十几二十名,不过日后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就是了。 于是她很端庄的让她们起来“诸位免礼” 见礼数尽完,华阳太后转身向嬴政道“大王,既然这礼已毕,后位空悬,蒙氏便是你宫中唯一的一品夫人,可行辅佐后位之职,哀家年纪大了,不胜劳累,后印便交由蒙氏代掌吧” 蒙亭一听她说的话就心弦紧绷,这可不是小事,不管对方是真心假意,为了不落人口舌蒙亭都只能跪下推辞“太后抬举,妾身资历浅薄,恐难当大任” 嬴政却不慌不忙的拱手答应了“既然如此,能为王祖母分担辛劳是蒙氏之幸,只蒙氏年纪尚浅,又才入宫,人事等都还不熟,经验、威慑等也恐有不足,日后还要劳烦王祖母多加指教才是” “不劳烦”华阳太后深深看依然匍匐在台阶下的蒙亭一眼朝嬴政道“大王所托,哀家自然无有不应” 说着,便对蒙亭道“你起来吧” 等蒙亭道完谢起来,华阳太后面无表情道“待明儿个起,你每日巳时便到华阳宫来,哀家慢慢教你” 见事情已成定局,虽然不是很想一来就接这么大一摊子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蒙亭现在也只有恭谨答应“是,妾身听命” 事情安排妥当,华阳太后起身告辞“好啦,折腾了这半天,哀家也累了,便先回华阳宫去了” “孙儿送王祖母”嬴政礼数也足,领着蒙亭和余下诸姬妾一路送出门去。 再回到大殿内,蒙亭取下头上珠帘,被安排到台上嬴政右手边的位置坐下,紧接着便是上菜时间,李运就在嬴政的授意下抓紧时间向蒙亭一一介绍下座姬妾。 楚美人、楚良人,魏国的魏良人,赵国的赵美人、赵良人,齐国的田美人和田七子、韩国的韩八子、韩少使、燕国的姬八子、燕长使···这些专门提出来说的都是王室公主,蒙亭虽然认不全人,托往年入宫赴宴的福,基本也都能算得上眼熟。剩下的十余人都是跟随公主们一同被送来的宗室、大臣们的女儿,来做媵妾的。 而楚美人、田美人、赵美人、楚良人、赵良人、魏良人这几位位份较高的姬妾,她们的媵侍身份也相对较高,都有个少使或长使的名分在。 看着这些人,蒙亭就觉得脑袋疼,听着一溜介绍过去,除了之前就勉强认得的,其他都是再问就又忘了谁是谁了,只能勉强通过座次记人。 蒙亭幽幽看嬴政一眼,撑着笑容圆场“今日匆忙,尚未来得及将我替诸位备下的礼送来,待明日收拾妥当,必定派人一一登门送去” “谢夫人赏赐”众人齐齐致谢。 才吃了几口,蒙亭又听到下面发出声黄鹂般的嗓音“夫人生的如此好看,怪道大王如此看重,竟独留夫人住在这章台宫” 这是个容色极艳之人,打扮也花枝招展的,满头珠翠晃的人眼花。 一直侍候在侧的李运见蒙亭微微向他撇头,提醒道“这位是楚良人” 蒙亭将她和前年华阳太后生辰宴上献舞的美人对上号,不动声色道“楚良人谬赞,我哪里比得过良人貌美?承蒙王上不嫌弃罢了” 说着,她微微颔首向嬴政致意,嬴政看着她此番应对,沉稳端庄,不卑不亢,突然发现她这样很有王后风范。 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眼光好,看上的女人聪明、漂亮又能干。 发现嬴政看蒙氏时淡淡的欣赏和望下来陡然变得蔑视冷漠的眼,除了少数人心有不甘外,更多的还是警醒和自怜自嘲之意。这蒙氏没入宫她们都无宠,看眼前局势,日后便更无希望了。 尤其楚美人,田美人、赵美人等人,她们是最早出现在嬴政身边的那一批女人,虽然相处不多,但对他或多或少都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这个人一向是以权势为重,心思深沉敏锐,最容不得人算计,更遑论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背叛。未亲政前有诸多势力压制,自从冠礼以雷霆手段除了赵太后和嫐毐后,他又将华阳太后和众姬妾们安插在章台宫的人手清理了个干净,数百宫人殒命。 章台宫通往兴乐宫和六英宫的夹道血流成河,到现在,夹道那里的青石板路上的血色都还未洗净。 如此雷霆手段,便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你若安安分分的,这宫里还有你一席之地,若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搅弄风云,这些人就是下场。 楚良人嫌日子过的太舒坦是她的事,她们可还没活够呢。 守活寡又怎么样?索性不愁吃不愁穿,王宫管束又严格,该是你的份例一分也不会少,也就谈不上受下人的窝囊气。 只要自己能摆好心态,这日子可不比整日里为了些看不着的荣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强?至于母国?她们使不上力没用了就联系不上了,可见再亲近的血缘都抵不过利益,心早就寒了。现在大家都在嬴政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既然没有母国也没有别的出路,便只能让自己在嬴政面前表现的稍微顺眼一些,别惹事就好。 “夫人哪里的话”于是田美人笑着恭维“既能得大王看重,必是有妾身们没有的独到之处,以后相处的时日还长,妾身等还盼着夫人多多照顾呢” “是该互相照顾”蒙亭正打算开口便被嬴政抢了先,他沉声提点道“不过,蒙夫人方才入宫,又即将接手掌管后宫诸事,你们安分些,让她省省心,于你们自己也有好处” 不管某些人怎么想,但大多数人都是知情识趣的,恭谨应下。 蒙亭感激于嬴政出面震慑维护,再次向他致以感谢的一礼。 终于可以吃饭了,蒙亭稍稍松了口气,重新跟着嬴政拿起筷子填肚子。然而午膳还未用完,便有侍从过来在嬴政耳边耳语了几句。 嬴政吃饭的速度便快了些,没多一会儿他拿着手帕拭了拭嘴角对蒙亭道“你才来,什么都不熟悉,就让李运跟着你,有什么事吩咐他就是” 说着他又站起身握住跟着站起身来的蒙亭的手“寡人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们继续吃,待会儿完了就回长秋殿去,看看缺什么,不够就派人去寡人库房拿” “是”蒙亭答应着,躬身送他离去,一直到看不见他人影了才重新带着人坐下吃饭。 长秋殿还要在承泽殿后面一些,虽然蒙亭她们走的快,也还是得要一刻多钟才到。这院子挺大,共三进的房屋,设计布局精巧柔美,很有江南风情。 这长秋殿就坐落在澄明池边上,依着一个种满了绿竹的小土坡。进可赏湖光山影,中间园林设计的颇有乡野情趣、退后又可观漫山猗猗绿竹。 就比如待客的前殿是规规矩矩的被布置成议事厅的殿宇,后面生活区则是以一栋有着月亮门的二层小楼的院子为中心,除了相连的回廊,院墙大半皆是由开花的藤蔓顺着搭好的篱笆攀爬而成。整个院子都铺满了青石板,主院中间的那株银杏只怕有百年多的树龄了,枝叶十分茂盛,遮天蔽日,足要十余人合抱才能围住,树根周围长了密实的一圈青苔。 因为这银杏实在太招眼,整个院子便只在阳光照的到的一些墙角密密匝匝的种了栀子、绣球、芍药和腊梅之类能为春夏冬三季带来些亮眼色彩又不占地方的花。 大致把环境打量一番,蒙亭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上那沧桑的老树干,想到了曾在蒙府和蒙阴村度过的那些日子,这棵承载了不知多少光阴的老银杏树让她安心,有家的感觉。 “这树是原本就长在这里的吗?”她问身边跟着带路的李运。 “不是”李运笑容谄媚“是去年春天大王命人从宜春宫那边移植过来的” 去年春天啊!一想到他对她竟如此体贴用心,蒙亭心中升起融融暖意。 听闻陪嫁物品都已经搬进来了,蒙亭不多做耽搁,回到卧室换下身上厚重繁复的礼服和沉重的发饰,穿上家常服饰,立即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这才有心情指挥张氏和四个柳布置房间。 忙的时候尚且不觉得,等到李运领了膳房的管事太监孙福进来说到晚膳时间了,大王吩咐在长秋殿摆膳众人才恍然。 看着天边已经黑的差不多的天色,蒙亭点头“就在一楼花厅摆饭吧,不过大王还没来,冷了未免不美,先不忙传饭吧” 她考虑的很妥帖,孙福含笑答应“是,小的这就去办” 想着他反正还没来,又看着下人们做了些细微调整,该布置的基本也就都布置好了,剩下的就都另外登记造册存放到库房里。明日要送去给兴乐宫和六英宫诸位姬妾的礼,还有给华阳太后的一份礼,整整塞了三只大箱子,是早几日就分门别类准备好了的,如今都堆放在花厅的墙角里方便明天搬运。 第30章 学习 嬴政来时,蒙亭才喝了杯茶喘了口气,膳房的自去安排传饭的事去了,蒙亭起身迎他“妾身拜见大王” 他心情颇好的扶起她,搂着她的肩膀带她往里走“以后私下可以不必自称妾,还像往常一样便好。这么多礼,你难道不觉得累?” “话是如此”蒙亭却略显迟疑。 “就这样吧”嬴政最终拍板“寻常相处还一直端着规矩,你不累,我看着都替你累的慌” “是”蒙亭从善如流的跟着他在花厅的桌子边坐下,便有膳房的太监们当着他们的面对送过来的饭菜一一试毒,然后往桌子上摆放。 趁着这功夫,嬴政又问“如何?这院子可还喜欢?收拾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院子,蒙亭笑道“谢大王关怀,这院子通透敞亮,尤其是这棵大银杏,很喜欢。现在主院基本上都收拾出来规制妥帖了,不过有些地方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不妥,住着慢慢调整吧” “这就好”见她果真满意,不吝赞美之词,嬴政微微笑着点头,拿起筷子吃饭,蒙亭忙了一下午也很饿了,跟着吃起来。 也许是因为现在身份变得不同了,蒙亭莫名觉得和他相处起来有些紧张,而嬴政并不是那种会调节氛围找话题的人,只是习惯的等待她开口找话题。于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沉默着,都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 吃着吃着,蒙亭突然想起今天册封礼上的事,小心翼翼道“对了,大王,华阳太后今日为何要将掌管后宫的权柄移交给我?” 这个话题颇敏锐,嬴政眉头微蹙“这是她的妥协” 蒙亭点点头,定定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嬴政就说了实话“寡人已经亲政,后宫大权便不该再由王祖母执掌,寡人明言,待你诞下子嗣便册你为后。她很清楚,现在大势已去,寡人已收拢军权,即使她再不愿,一群文臣门客也硬不过寡人,后印该交她还是得交。” 后面的他没再说,蒙亭却明白了“所以,与其得罪你我,她宁肯聪明一点,主动把权力让出来,博一个敬重和好感。”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在暗中给你使绊子”嬴政幽幽看她一眼“你看着处理吧,解决不了的随时找我” “嗯,我会尽力”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迟疑道“大王?” “嗯?”他夹了颗炒花生米到嘴里,边嚼边发出一道表示疑问的单音。 她低垂下眼眸问他“大王当真要立我为后?” “怎么?”他语气很淡,看着她的表情也很平淡,就像谈论天气一样平常。 蒙亭有些茫然的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在他疑问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又一阵失笑“即使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都从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要做王后” 嬴政微微笑了起来“那你幻想的都是什么?” “我啊”蒙亭怀念的想着小时候的自己,唇角情不自禁的就勾起大大的弧度“我们三兄妹想的都是像祖父那样做大将军,率领着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很威风不是吗?” “是很威风”嬴政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他促狭道“不过你没可能,你父亲和两个兄长倒是没问题” “是啊”蒙亭有些失落的撑着下巴,愤愤的夹了一大筷子青菜塞进嘴里,边毫不顾礼仪的很大声的咀嚼边不满的嘀咕“我爹也说我是个女孩子,不该整天喊打喊杀的” 嬴政失笑“你现在已是有夫之妇了,还是学着再沉稳些好” 说着,他瞥了瞥她身后仍同往常般披散下来的瀑布般的黑发“头发也该盘起来了” 被他提到头发,蒙亭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犹自挣扎“又不用出去见人,头发梳的随便点应该没什么吧?” 嬴政却是坚持“已婚妇女就该有点已婚妇女的模样” “那好吧”蒙亭保证“从明日起一定梳妇人发髻” 吃完饭,他便与她说起种种需要注意的事情“寡人每日辰时初便要去朝会,要想准点到华阳宫去,你最好辰时就起来,平时除了王祖母生辰、各种节日或每月初一,没事都用不着请安,过几个月等你完全接手了宫中各项事务就不用日日早起了···” 事情零零散散的,很是庞杂,包括他身边得用的分管各项的侍从也都一一让人介绍给她了。 蒙亭真的觉得自己记得脑袋疼,但她也不可能打断他说今天先不忙说这些,我实在太累了记不了的话。 好容易,他自己也累了,以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为由简单的结了个尾,让人带着他去洗漱。 蒙亭暗自松了口气之余又另提了一口气上来,因为他这样显然是要留宿,想起雍城时与他同榻的经历,她真的有点怕了。 于是当她洗漱回来见到正姿态风流的斜倚在床榻外侧看书,一听到她回来的动静就将书简仍到床头柜子上的嬴政抬眸向她看过来时,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她硬着头皮在他的注视下爬上床的里侧,然后侍从们帮他们放下床帐,往外退着一盏盏灭掉寝室里的灯。半晌,整个寝室都安静下来,却又并不是漆黑一片,因为他们留下了边缘的两盏,以防半夜主子有个什么需要。 “过来”他的嗓音略沙哑,向昏暗床铺里跪坐在另一头的女人伸出一只手。 蒙亭却坐在原地不动,可怜兮兮的道“大王,我很累了,今天能不能,别,别···” 与他谈论这种事情对她来说似乎很难为情,即使是试图拒绝,声音也越说越低,到最后完全说不下去了,像只小猫似的,却撩拨的他的心越发火热。 “过来”他重复了一遍。 蒙亭知道逃不过,也避无可避,只好一横心握住他的手躺到他身边去。 他用手肘支起半边身子,完全松散着的头发披散下来一缕,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修长手指轻抚过她的面庞,眼神越发幽深莫测,俯身下来亲了亲她的眼,最后唇瓣又有些气息不稳的落在她的唇上。 第二天,她又没能自己起得来,再次被张氏所带领的四大丫鬟给拽了起来。一直到吃完早饭坐上前往华阳宫的马车她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好歹是准时到了,华阳太后正准备理事,见她来了便让她坐在一旁观看。 不过她今天把礼也带上了,趁着事情还没开始先把那五匹上好的楚国丝帛送上。 看着那五匹丝帛,华阳太后先是一愣,而后便微微笑了“蒙夫人有心了” 礼物她是收了,却并没有说太多,直接开始办事。不过上巳节才过,短期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所以事情过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将人都打发了,华阳太后命人将过去几年各宫各项账册、大王私库流水等搬给她看,堆了老大一堆。 “除了看哀家理事,这些账目你也要理清,在哀家这儿吃了午膳再回去,你回去了若没旁的什么事,最好带上些回去慢慢看” 蒙亭在家也是被张氏带着管过中馈的,知道了解账目是头等大事,虽然看着这一堆流水就头疼,还是接受了“是” 于是,蒙亭和张氏、柳枝、柳叶一人拿了把算盘开始算账,西议事厅响起了噼里啪啦拨算珠的声音,偶尔交流比对,看着很像模像样。 早已回去休息的华阳太后听了回报,说不止蒙氏,身边的妈妈丫鬟都是理账的一把好手,心里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毕竟她母亲早亡,作为家中唯一的女主子,撑起中馈照顾父亲和两位兄长是应该的,而且她外祖卢家老太太她也是有所耳闻的,那么厉害一个人,教出来的外孙女怎么也不会差。 精神紧绷了一上午,一坐上回章台宫的马车,陡然放松下来,便开始觉得困的厉害,张氏心疼蒙亭昨天累了一天,晚上半宿没睡,今早又早起做了这么久费脑子的活,便任由她在马车中打盹了。 行至章台宫,她又勉强撑着换乘步撵,回到长秋殿卧室便午睡去了。 这一睡就睡到申时末,看着又已经开始变得昏暗的天色,她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听了柳絮、柳心和李运外出送礼小队的回禀,她便命人把带回来的一车账簿抬到二楼书房,主仆几人继续昏天暗地的算账。 第31章 恩爱 晚上,嬴政再来就没让大肆通传,自个儿慢悠悠的往里走,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结果,一楼花厅和茶室都没人,只有李运一个人优哉游哉的提着桶水在给院子里的一丛才长好枝叶的绣球浇水。 李运见到他吓了一跳,听他要求他带他去蒙亭所在的地方,松了口气。 他们便一路顺着打算盘的声响向二楼走去,嬴政顺利通过发型在小山一样庞大的竹简堆里找到了一边看账册另一只手快速在算盘上翻飞的蒙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埋头在案牍中的模样,很认真,一点表情都没有,却莫名的触动他。 她也在做事,很辛苦,这让他莫名有一种这个宫里终于有人能和他一起忙碌的欣慰感和慰藉感。他能放心把中馈交给她,是不是说明他愿意把性命和后背托付给她呢? 是的吧,他想。 虽然这种想法出现的有些快,可他就是固执的想尝试,想试着找到一个能让他托付一切的人。 蒙亭算完一卷,做好记录和统计后感觉腰疼脖子也疼,就想要舒展一下身体。 懒腰刚伸到一半,她的动作就卡住了,站起来向门口行蹲礼“大王怎么来了?” 侍女们因为主人的动作才发现嬴政,也立即停下手中事务行礼。 嬴政免了她们的礼,来到蒙亭身边坐下,翻了翻她手边的账册“如何?今天可还顺利?” 蒙亭就把今天在华阳宫的事说了“都挺顺利的,就是这账目委实有些多,就算一直像现在这么加班加点,我估计也至少要二十多天才看得完” 要知道她一直觉得她们蒙家的产业也不少了,她一个人算,七八日就能很清晰,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接触这么庞大的课业。 看她颇有些抱怨的样子,嬴政很耐心的解释“因为宫殿、园林、庄子和商铺都多,虽然统一由内廷拨款,但支出、产出都是单独记录,你要看的又是近五年的全部资料,自然会多” 说着他又安慰她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我没催你,慢慢来就是,没得把自己累着了” 他竟然会体贴人?蒙亭对这一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她愣愣的看着他在烛火下格外柔和的面容点头“哦,那就慢慢来吧” 见她答应,嬴政起身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去用膳吧” “好”蒙亭也看见了外面天色,跟着起身让丫鬟们伺候她洗手用膳,手上沾了不少墨迹,看着怪脏的。 两个人用过晚膳在花厅坐着聊了会儿天,也没什么事,蒙亭和嬴政各自去洗漱。 沐浴起身,蒙亭照例让侍女们帮忙擦拭更衣,她本来没怎么注意,但眼角无意瞥到大红的袖子和薄如蝉翼的衣料,脑子的第一反应是奇怪,因为印象中她似乎没有这种颜色的寝衣。再一低头,就发现了今日她穿的纱裙的特别之处,脸红到滴血,当即就要脱。 张氏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要解衣带的手,另找了张薄毯给她披上,打趣道“这是方才大王特意命人送来的,夫人还是穿着吧” 丫鬟们也是羞红了脸,嬉笑间动作迅速的撤了屏风、浴桶和沐浴用的各种杂物,徒留蒙亭一人在卧室。 现在嬴政还没回来,看着眼前的大床,她想装睡看能不能糊弄过去,可想到想到身上寝衣,自知此招没意义,几经纠结,干脆在窗前的矮榻上坐下。今晚月色很好,将院中景色照的清晰,甚至因为小楼地势高的原因,还能看到不远处树木、建筑的黑影和泛着隐隐波光的澄明池。 她这才发现,搬进来两日,她还未曾好好游览过长秋殿。 嬴政从隔壁净室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佳人撑着下巴靠在窗前赏月的情景,她身上穿着他让人送来的大红纱衣,虽然因为害羞披着毯子,可那毯子并不大,堪堪遮住上半身,优美修长的腿部线条却在半透纱衣的映衬下若隐若现,分外诱人。 他带着欣赏的眼光慢慢向她走去,蒙亭察觉到脚步声的时候他已经距离她很近了。 男人自如的在她身边坐下,双手落在她肩上,柔声道“今晚月色甚美,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隔着薄薄衣料感受到他掌心灼热温度,蒙亭面朝他低垂下眼眸,抓着薄毯的手指微紧,声音略有些颤抖“什么?” 男人暧昧的亲了亲她的脸颊,动作略带着些强硬的扯开她的手指,薄毯滑落,露出少女玲珑曼妙的身姿,嗓音陡然变得低哑起来“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第二日清晨,蒙亭被嬴政起床洗漱更衣的声音吵醒。 察觉到床帐里的动静,嬴政问“你醒了?” “恩”蒙亭答应一声,掀开床帐看了看灯火辉煌的房间,又看了看外面才蒙蒙亮的天色,边下床边道“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吗?” 他已经束好冠髻,从妆镜前站起来,冲她挑挑眉道“既然夫人醒了,不如伺候为夫更衣?” 什么夫人、为夫?蒙亭心里嘀咕他偷换概念,却发现端着衣物饰品的太监们都在她身边停下,果然是等她给他更衣的样子。 对上他含笑的眼,她顿时就脸红了,硬着头皮帮他脱掉寝衣然后一层层的换上去朝会要穿的衣服。 那是一身玄色的外衣,上面以金线绣着玄鸟图腾,不如冕服华丽繁复,却也十分精美端肃。把蔽膝、大腰带和革带系好,最后把禁步和香囊挂上便好。 一切装点妥帖,嬴政在她细细打量他的衣着伸手准备做点调整时猛地出手将她带进怀里,语调悠悠,眼神也带着明显的探究“夫人似乎对男子的衣着很了解?” 蒙亭惊慌了一下,发现下人们纷纷装木头人看起了鞋尖,在他威胁的神色中勉强镇定下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努力拉开距离解释“大王应该知道的,我,我小时候一直被当男孩子养,平日都是跟父兄一起做男子装扮,去年在外游历时图方便也不想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都是着的男子装扮,时间长了,自然熟悉” 这些原因都合情合理,嬴政相信她说的是真的,看着她因为害羞而红扑扑的脸颊,闪躲的看着他身上衣服的眼,又是一阵情动,低头亲吻了上去。 蒙亭推搡了两下,手上却莫名的没力气,便也就任他作为了。 等他放开她时,她身子一阵发软,不得不依偎在他怀里。 温香软玉在怀,一瞬间,他有一种强烈的不想去朝会的冲动,只想和蒙亭待在一处。 终于,他还是克制着自己放开了她,她现在就在他身边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相处,不必急于这一时。 “晚上等寡人一同用膳,嗯?”他临走时这么和她说。 蒙亭自然含羞答应,挥手告别。 “夫人与王上感情真好”看着嬴政走远的身影,柳心感叹道。 柳絮赞同的点头“可不是?蜜里调油的” 蒙亭听着她们的话,却有些不确定“这就叫感情好了吗?” “可不是?”张氏笑盈盈道“看到你们,我就想到我和夫君刚成婚的时候也是这样,整日里黏黏糊糊的,别说分开了,错眼都舍不得” 在一众人打趣的眼神下,张氏也不扭捏,反而看向蒙亭“那么,夫人是怎么看王上的呢?” 大家的注意又都转移到蒙亭身上来,却见她思考着,神色间有娇羞也有些迟疑“他对我很好,体贴,温柔,又委以大任,我很···感激” 众人面面相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但她们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很久,就被李运着急忙慌的提醒说时辰不早了,再不快点就赶不上去华阳宫的事给岔开了。 就这样,蒙亭每日两点一线,去华阳宫学理事、看账册,用过午膳就回宫午休,然后下午午休过后再看一会儿账,天黑了就不再理这些,休息一会儿等赢政过来一同吃饭,直到第二天早上送他出门。 时间长了,倒真被她觉出几分幼时上学读书的感觉,这形容似乎不怎么贴切,她想了想,恩,应该是寻常夫妻男耕女织、男主外女主内的模样。 与此同时她也想明白了,虽然一来就这么多说,可不管嫁给谁,都只是一日一日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罢了。 虽然人的身份地位和处境有所不同,却都有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 平民百姓家的妇人要为生计奔波劳作,贵族富户家的主妇要打理家业,她现在也是同理,只是家业比之寻常人家格外大些罢了。 第32章 交心 一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蒙亭终于把账目全部看完,在华阳太后面前条理清晰的把过去五年间各项值得注意的情况一一罗列出来。 “···还有从五年前起一直到今年年初,长杨宫、甘泉宫、雍城旧王宫采购粮食酒水、布匹等的单价都比市价抬高数倍,甚至比章台、兴乐、六英、华阳四宫花销总和都高” “哦?这是为什么呢?”华阳太后随意的坐在上首发问。 “长杨宫、甘泉宫与雍城旧王宫都乃大王之母赵太后长居之地,想必是嫐毐与赵太后授意,私敛钱财。就连四年前发生旱灾粮价上涨,他们所报数目也跟着涨了” “唔”华阳太后又问“然后呢?若你管家,当如何处置?” “这···”因为对象特殊,她还真不好自己处理,于是回避道“若是妾身,先禀报大王,一切商量妥当,立即处理或是留待日后发作都能有数” “不错”华阳太后眼中露出些许赞赏之色“嫐毐叛党剔除后,哀家也立即将与此事有关之人全部清算,收缴抄没而来的财产全部归入王上私库。” 她做事仔细,看事情也开阔全面,华阳太后无可指摘,便又给她说了接下去要做的事:去查看内廷司所记载宫人的档案,档案看完了就看宫规刑律、判案卷宗和历年礼宴记录等,最后要求她什么时候看完并且心里都有数了什么时候再去找她。 虽然知道需要阅读了解的东西更多了,她还是松了口气,好歹不用日日往华阳宫跑了。 华阳宫到章台宫虽不远,可来回一趟还是差不多要花费一个时辰,天天跑累的慌。 听蒙亭说这些事的时候,嬴政手里握着一卷荀夫子的《礼论》,漫不经心道“哦?那你如何看待她的这些要求?” 蒙亭仍客观道“虽然这些东西是有些多,可我觉得也确实很有必要,用人就该了解用的这些人的底细、过往和能力,底下人犯了错显然也是该明晰律法才能尽可能做到公正严明,至于礼宴记录,王室的礼乐宴请左不过都是那些固定的流程,把这些流程记住,我接手后势必也要按照往年情况来,这样,一般也就不会出什么大错” “可见她还是有在认真教你”他看着她微笑道。 “是啊”蒙亭也感叹了一声。 沉默中,嬴政伸手把玩着她的耳坠子,突然提议道“你不必日日去华阳宫了,中午去玉章殿陪寡人用膳如何?你也可以让人把卷宗送去玉章殿,咱们一起用功?” 蒙亭愣了愣“这样不会打扰到大王处理正事吗?” “怎么会?”嬴政失笑“寡人看奏报,你看卷宗,正合适” “那也成”蒙亭不置可否,反正他要是觉得被打扰到或者不想同她待在一处了也肯定会直说,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第二天中午,蒙亭第一次去了玉章殿,周边守卫严密,五步一岗,全部着了重甲,装配了锋利武器,锋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她走过层层武备,站在西偏殿前回望,与军营里苍凉肃穆的感觉不同,很陌生,威严,带着彻骨的凉意。 也许是因为他一早就把她要来的事吩咐了下去,门口侍候的内监听了她的来意后便放她进去了,没有特意通传。 蒙亭进去,看到殿宇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数不清的架子,每只架子都直冲屋顶,井井有条的堆满了竹简。他坐在书房最里面的一张大书案后面,左手边堆着半筐竹简,右手边坐着一个内监,负责把他刚批注完的奏报晾干并重新卷起来并统一收纳在另一个框子里。 “妾身拜见大王”她在门口行了个常礼。 嬴政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放下手中毛笔笑道“你来了?现在竟已是午时了吗?” “是啊”蒙亭自动起身,站在原地笑盈盈的“该用午膳了,今日太阳极好,我来的时候看到园中芍药开的正好,在外面边吃边赏景如何?” “甚好”嬴政起身拉着蒙亭向外面走,那内监已经机灵的去安排了。 这算是继雍王宫后他们第一次一同赏景,蒙亭这些时日一直埋头案牍之间,见到这明媚春景也是一阵舒心畅怀。 “说来,你入宫也一个多月了,可还习惯?”他在一丛已经长出花苞的绣球边停下,侧头问身边的女子。 蒙亭笑着点头“其实和家里都大致差不多,就是有时候睁开眼会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是哪里” 看着浑身都沐浴在阳光中笑容和煦的蒙亭,嬴政心中和软“现在还会这样吗?” “现在基本不会了”蒙亭道。 “我也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即使并没有去什么陌生的地方,明明就在自己的寝宫里”她刚刚的话勾起了他想要和她分享一些从未与别人道的感受的想法,他略带激动道“却会对时间、所处的地点感到迷茫” “被苍茫世界排除在外,只剩下你一个人的感觉?”她回忆着自己的感觉问道。 被说中心中所想的嬴政怔愣,点了点头“是的” 看出他有交流的意思,蒙亭笑着接话“我在外面游历的时候也总是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是独自旅行,并未与人结伴” 可说着说着,她的笑容就消失了,因为这种话题本身是很沉重的。 “我这一路认识了很多人,交了很多朋友,我和他们高谈阔论、激烈辩合,甚至生死相托、互相依靠,和他们在一起时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可他们有对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事物,而我,只是他们一生中将会遇到的千千万万人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在他认真倾听等待她继续说下去的目光中,蒙亭自嘲道“其实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只是出来走这么一遭,我把自己排除在他们的世界之外。看到这个世界残酷阴暗的一面又帮不上忙时我会庆幸自己是路人,可每每看到纯真美好的东西,就比如美景、亲情、师徒、乡邻、恋慕之类的,又会遗憾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看到这些呢?甚至会觉得孤寂苍凉,因为没有能与我分享这一切喜怒哀愁之人。甚至于在家里,很多事也不是能和父兄、姥姥他们说的” 最后她感慨着总结“但不管怎样,在外面待久了,世事人情看的多了,还是会渴望回到家人身边,渴望一个归宿。” “那,依你之见,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良久,他打破沉默道。 蒙亭一怔,看向他,他看起来很认真,眼神中却隐隐透着期盼和哀痛。 此刻的他看起来是如此让人心疼,她心神震荡,泛起层层涟漪,让她的眼眶瞬间有了热意。 “大王,夫人,午膳摆好了” 过来请他们移步用膳的内监打破了两人间略显凝滞的氛围,嬴政没再说什么,在下人的指引下往那处摆在芍药花丛边上的临时餐桌走去。 这顿饭,两个人都用的心不在焉的,一路跟着到他惯常休息的东偏殿,蒙亭背过身张开手臂让柳心和柳絮帮忙脱掉外衣,而后率先爬到床铺里面。 侍从们离去,整个东偏殿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在外侧平躺着,她却翻过身来面对着他,虽然他闭着眼睛,呼吸也平缓,可任谁也不可能这么快的睡着。 于是她鼓起勇气把手从自己的被窝探到他的被窝,找到他的手握住。 嬴政睁开眼,却不看她,也不说话。 蒙亭只好自己踯躅着开口“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很乐意听你说一些心事什么的,只要你不介意不觉得我僭越···只要你喜欢,我可以试着像去年上元节和你说过的那样和你在一起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就在蒙亭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的时候,他轻轻“嗯”了一声。 蒙亭看着他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的侧脸,起了一丝想看看他底线在哪里的心,便钻进他的被窝搂着他的胳膊,发现他微微皱起了眉,又厚着脸皮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一瞬间翻天覆地,蒙亭看着身上表情凶狠似乎要吃了她的男人,果断认怂,推推他道“大王快睡吧,不然下午没精神的” 嬴政却不听,一手扯着她衣襟一边恶狠狠道“不睡了” 下午,蒙亭揉着酸痛不已的腰毫无形象的坐在嬴政下手的一张桌子边看卷宗,时不时幽怨的嗔他一眼。虽说她现在已经没有像刚开始那么抵触这种事了,可这青天白日的,她到底还是害羞,传出去是真就没脸见人了。 嬴政的心情却是显而易见的好,批阅奏报的速度都要快上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好像真的没人看,不过无所谓啦,写都要写完了,无论如何还是想发出来不让它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自嗨。 突然想聊一聊写这篇文的思路:就像故事简介中说的,我写的就是一个普通的happy ending的和政哥有关的爱情故事,甜甜蜜蜜,没有很多尔虞我诈,争宠斗狠,甚至连大女主向的发展内容都没有,整体故事很生活化,简单来说就是夫唱妇随。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如果是真实的话,那些宫斗、宅斗文里的人活的真的不累吗?整天阴谋论,最主要的是我感觉我写不出这种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感觉··· 不过先秦那样一个以君权为天的时代,就政哥本人这样心思重且非常有危机感的人而言,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大女主的。女儿又是个土著,孩子以后也会很优秀,垂帘听政大女主不起来。 但我的女主也不是傻白甜,她的眼光和能力绝对是担得起大秦皇后的担子的。 不过写到后面又有一点迷茫,不知道怎么写了···所以容我拖一拖 第33章 孕事 处理完公务时辰还早,佳人在侧,嬴政哪里还有心和往常一样看会儿书? 又想到她入宫这么久一直都在忙,压根就没出去赏过景,便起意带着蒙亭去澄明池边转转,秦地苦寒,虽已是夏初时节,湖面上却才冒出星星点点的荷叶尖,可见这开花结果定是要到七八月了。 “也不知这池子里有没有鱼?”蒙亭趴在长秋殿外围临湖的一处观景台前,看着底下澄澈的湖水喃喃道。 “内廷司在那边养了一些可供食用的鱼、螃蟹和虾”嬴政指指对面道。 “哦!”蒙亭兴致勃勃道“那什么时候闲了可以去试试钓鱼、钓虾” “你似乎挺喜欢钓鱼?”他突然想起上巳那日她和蒙毅赶过去的时候提着桶鱼。 蒙亭想了想道“也说不上很喜欢,但偶尔钓一钓也挺不错,吃着自己钓上来的鱼虾会很有成就感呢!尤其是夏天,架上一叶小舟荡在荷花丛里钓鱼,荷香扑面,水上又凉快,到晚上天黑了,提着钓到的鱼和采到的菱角、莲子、荷叶回家做好吃的,想想都很不错啊!” 嬴政按照她说的想象了一番“听着是很舒服” “是吧”蒙亭得意道“我以前也只是觉得荷花好看,莲子好吃,但我家没有荷塘,一直以来都是在别人家远远的看,后来就自己挖了一方小水塘过过干瘾。但还是去了蜀地和楚国才发现,荷花池竟然还能这么玩” “是很新奇”他忘着眼前宽阔的湖面,心却飘向了整个天下“不过寡人没法儿大张旗鼓的去别国游览,只能等其余六国也冠上我大秦的名字,这个时候,寡人便可名正言顺的去巡视自己的领土” “大王想一统六国?”听到这样一番话,她其实并不意外。 看出她没别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不错,现在六国衰败,而我大秦国力正盛,人才济济,郑国渠又即将建成,届时关中便无惧旱涝,等再过几年,便是成行的最佳时机了。” 蒙亭看着他毫不掩饰的勃勃野心,心里却不无担忧“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又有弱肉强食之说,大王此举既是顺应天意,也是完成先祖未竟之愿,妾身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他很好奇她想说什么。 现在蒙亭不那么怕他了,既然他问,她便缓缓的答“我周游六国,接触的大都是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其实他们并不在乎这天下的主人是谁,只关心能不能活的下去,能不能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生活在一起。虽然他们是敌国士兵,可也有血脉相连的亲人,殷殷期盼的妻子、孩子和母亲在等他们回家啊。所以,如果真到了这一天,大王能不能不要屠城?能不能不要杀那些已经投了降的士兵?”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若有一天我遇到危险甚至失踪,你会担心牵挂我吗?” 可看似不相干,蒙亭却又能隐隐从中看出些什么。 他的意思其实是,若是这世上没人在乎我,我又凭什么要管这些不相干的人是不是失去了什么呢? “会的”她叹息着握住他的手坚定的说“你是我夫君,虽然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险,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翻遍天下的找你,竭尽所能的去救你” 她的回答比他期望的还要好,嬴政深吸一口气,凝重的看着她道“希望你永远都能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全部” “我会记住,也会努力做到”蒙亭郑重承诺着,主动依偎进他的怀抱。 从来没想过自家大王竟也有如此温和随性的一面,每天都要被秀一脸恩爱的侍从们被惊掉一地下巴的同时,对王上和他最宠爱的夫人的日常事迹十分津津乐道。正是因为如此,即便王宫下人们被嬴政和华阳太后管的规矩极其森严了,嬴政和蒙亭相处的一些细节还是流传了出去。 最近天气开始热了,大王专门叫人给蒙氏造了艘小画舫午后游湖啦,大王每日都在蒙氏房中留宿、一日三餐都要蒙氏陪同啦,林林总总,说的蒙亭都快和褒姒、妲己没差了。 但她既没烽火戏诸侯,也没有要大兴土木什么的。 不过传到其他姬妾耳朵里,虽然也酸,可她们还能怎么办?只是原来大家都一样,现在出现了一个受宠的,难免有些自怜哀叹罢了。 该认命的还得认命,不甘守一辈子活寡的自然也铆足了劲的想搏一把。 然而还没来得及出手,五月中旬,夫人蒙氏偶感脾胃不适,招了太医来看诊,发现已怀孕两月有余。 这是一入宫就怀上了?众人更是一阵眼热,这可是大王的第一个孩子啊! 别管是什么家庭,也不管嫡出庶出,生出来的是男孩女孩儿,第一个孩子总是格外受人关注疼爱的。 事实上,太医诊出来的是三个月的身孕,推日子是他们在雍城那几日怀上的,但公布出来未免招人闲话,便只说是两个月。 蒙亭能够理解他的忧虑,他自己多年来就深受身世流言困扰,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要承受一遍。 嬴政一派欢喜,高兴的半宿没睡着觉,一直在琢磨着要给儿子起个什么名才好。 蒙亭见他如此激动,虽然也开心,却也难免有些担心,是儿子自然好,可万一生了公主,不仅他失望,还要成为阖宫的笑柄,便小心翼翼的开口泼冷水“万一是个女孩呢?大王还是都想想吧?” 嬴政当即就瞪了眼道“这是寡人的第一个孩子,当然该是个儿子,这样将来才能继承这大秦的万世基业” 见他如此固执,蒙亭也不好多说,便打算等再过两个月肚子显怀了,就和张氏还有四个柳串通散播谣言。 月初去华阳宫请安,包括华阳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盯着她尚且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肚子。 “夫人真是有福气,一入宫就怀上了,不像我们”楚美人叹息一声。 楚良人轻蔑的看她一眼,转头笑容满面的对蒙亭说“此等大喜之事,夫人该办个家宴大家聚在一起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蒙亭微笑“是我疏忽,回去了我便问问大王,若他同意,定当邀各位一聚” 这话一出,众人皆有些尴尬。 大王曾明言,后宫之人不得靠近章台宫。那日蒙氏的册封礼便已是破例,如今她入宫也有几个月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这么说,便是很隐晦的拒绝了。 “真是汗颜,夫人如今有孕,我们在座的虽虚长几岁,却都未曾生育过,竟也说不出什么经验来”田美人一向是爱说笑的性子,此时见气氛凝滞,便忍不住想说几句打岔。 蒙亭冲她微微笑着颔首“田美人哪里的话,我也没经验的,只是曾见家里表嫂、表姐们怀孕,虽然勉强晓得一些,也还是很忐忑呢” “既然都没什么经验,夫人还是自个儿在宫里养着为好”华阳太后一贯不耐烦听她们虚与委蛇,面子功夫做到了就开始赶人“没事儿别出来乱跑,若是肚子里孩子出了什么事,可不定谁倒霉呢” 说着,她站起身道“你暂时别来请安了,把孩子生下来了再说” 蒙亭心中欢喜,面上却分毫不显露,起身福了福答应“是” 目送华阳太后离去,蒙亭紧跟着走了,大步流星。 而楚良人不甘心,追着华阳太后入了寝殿道“姑祖母竟真的要将后宫大权拱手送到这蒙氏手上吗?我们楚国的女人经营数代才有今天在秦国的半壁江山,如何能放弃?” 华阳太后看都懒得看她“那你有何良策?” 楚良人被问倒“这···” 以前大王是不近女色,现在专宠蒙氏,从前都抓不住,现在又能如何? 华阳太后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面前茶盏道“楚国的女人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局面,都是因为得到了秦国大王的心和宠爱,但你和楚美人,不但没能得大王信任,还让大王更加忌惮,已是废棋” 华阳太后等了等,见她还匍匐在地上,冷哼一声“如今大王爱重蒙氏,哀家乐意做给她人情以换余生富贵安稳,至于你和楚国?哀家不想管也管不得了” 说着,向身边老妈妈和宫女示意。 对她的哭求充耳不闻,华阳太后招招手道“让那些人过来回话” 很快,各宫管事便整整齐齐的在偏殿站满,一一回禀差事。 第34章 嫂嫂 最近咸阳城里想依靠攀关系往上爬的人家大都有些烦恼。 蒙亭有孕,幽居深宫轻易接触不到,而她的父兄们表面上笑嘻嘻和你聊的火热,可也许压根就没听,只一味的点头,等满怀希望的递上礼,又坚决不收,让人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挫败感。 但为了能巴结上未来的公子之母?我忍了! 你不收礼是吧?那你家儿子总不可能不结婚啊?我们当亲家也很不错的! 蒙家顿时就成为了全咸阳最炙手可热的家族。因为蒙恬和蒙毅两兄弟都还未定亲,上门给她两个哥哥说亲的人那是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人家打上了蒙武的主意,打算把家里妹妹或女儿嫁给他当继室,几乎要将门槛踏破了。 最后,蒙武不胜其扰,干脆带着俩儿子进宫找嬴政和女儿商量。 蒙亭的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哈哈,往年都是你们对我耳提面命的催婚,今年竟也轮到你们发愁了吗?” 蒙恬虽一向老成持重,此时被妹妹当着王上的面打趣,还是有些难堪。往年自家玩笑,荤素不忌也没什么,现在却不同,无论如何还是要正经些,于是轻咳一声道“夫人快莫要说笑了,父亲此次带臣和蒙毅进宫可都是说正事的。” 见嬴政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茶不说话,蒙亭点点头恢复正经“那,虽然我们这样的人家结亲是讲究门当户对,可哥哥们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的话,门第差些也无妨,直接下聘就好啊!” 毕竟是兄长们娶妻,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她就算再不通情理,也还是希望哥哥们婚后生活能和睦一些。 话才说到一半,蒙亭就注意到自家大哥耳根略红,二哥蒙毅的眼神也有些闪躲。 蒙武显然也注意到了,便激道“若有就直说,不然便请大王赐婚” 两个青年人对视一眼,到底是真心喜欢人家姑娘,便咬着牙说了。蒙恬看上的是王翦将军麾下校尉李信的胞妹李凝霜,蒙毅看上的则是这咸阳城里有名的望春医庐里的云姑娘,她祖父曾任过宫里的太医令。 就算排除掉蒙亭目前身份所带来的影响,这两位姑娘的家世都略嫌低了些,也难怪他们迟迟掖着不肯说,是怕她想要两位门第更高一些的嫂子啊! 蒙亭没什么所谓,可她的哥哥们勉强也算是嬴政的舅兄,便征询他的意见“大王觉得这两位姑娘如何?” 嬴政微挑了挑眉梢“这是你们家务事,自己做主便好” 见他不管,蒙亭笑了起来“我也没意见,两位哥哥喜欢就让父亲去提亲啊!哪有那么多需要纠结顾虑的呢?若是家里缺了帮忙筹办喜事招待女客的,我倒是很乐意回家帮忙。” “是”两兄弟喜出望外的答应“谢夫人体恤” 见事情皆大欢喜,蒙武也是松了口气,拱手向嬴政道“不知大王可允准让夫人回府筹备喜宴之事?” 嬴政看向身边的蒙亭,见她恳切的望着他显然很想去的样子,心一软,便答应了。 蒙氏一家更是高兴,齐齐向他致谢。 这事情得尽快筹办起来,因为蒙亭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稍微拖沓一点,婚礼就很可能要拖到四、五个月后她出月子了。本来也不是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女方家也没有维持矜持和体面的必要,最主要的是嫁妆好备,不需要那么多时间筹算嫁妆。 蒙亭一连出宫两天,跟着父亲跑了两家去提亲。 李信是近两年才起来的,今年二十岁,相依为命的妹妹十七岁,父亲曾做过军中裨将,她母亲林氏倒是出身读书之家,很秀气温婉的一位夫人。父亲三年前因为旧伤去了,年初刚出的孝期。这李凝霜说不上绝美,却也清婉可人,颇通兵法,为人也爽朗大气。坐在母亲身边听蒙亭和蒙武说起蒙恬,一张小脸羞的通红,倒的确像是能和蒙恬说的来的那种人。 而云家姑娘,单名一个念字,与蒙亭一样都是十六岁,是个如名字般秀美温柔的女子,平日里在医馆中帮忙抓药或者做些其他的杂事。家中兄弟、父母、祖父都是坐堂医,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妹妹。 刚开始她不理解二哥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和她说句话就能脸红的姑娘,可又想到他素来爱诗书,尤爱楚辞,喜欢这种水一般柔情的女子也就不奇怪了。 回长秋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张氏坐在一边看柳心、柳叶帮蒙亭卸妆换上家常方便的衣裳,看着她越发大的肚子想起一些事来“说来,夫人如今月份越发的大了,再同王上同房,难免不方便” 想起这两个月相处,蒙亭脸上浮上一层艳丽的红霞“婶婶,我心里有数的” 张氏想起她身上的痕迹,虽然也有些说不出口,却仍迟疑道“可是···” 蒙亭明白她的意思,柔声打断她的话“婶婶,你放心,大王他近来对我很体贴,既然他不介意这样,我也能接受的” 她怀孕了,近来精神很是不济,嬴政便格外小心,每每情动都要问过她意见的。只要她说一个不字他就会克制,只是有时候克制不了了就难免要从她身上找些别的法子来弥补。 刚开始自然是会觉得羞耻被冒犯的,可后来她就想明白了,天下男子都有姬妾,他对她的独宠其实也是顶着压力的,既然他都觉得这样没问题,她又为什么要将他推出去呢?她并不是一个大度到能毫无芥蒂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的人,也无法对这样一个四处留情的男人付出真心。 既然他愿意守着她一个人,即然他能做到她怀孕了处处不方便也不去找别的女人,那她也愿意尽可能的配合他,这样才不会让他觉得他所付出的一切没有意义。 “夫人···”张氏叹息道“你可知外面那些人会怎么说你?” 蒙亭笑的坦然“妲己、褒姒再世?再不然就是狐狸精?” 张氏更加无奈,一阵无言“既然你都知道···” “婶婶”蒙亭好笑的拉住她的手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酸甜苦辣自己最清楚,既然我有幸福的可能,便要牢牢抓住,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听了她的话,张氏一时恍惚,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才没了孩子,人人都劝她给丈夫纳妾,好歹给他留个香火。于是她为了名声违心的劝他纳妾,可他坚决不愿,虽然心里始终因为无后而万分愧疚,夫妻二人的日子却并未因此受到影响,反而更加亲密。 “好孩子”她泪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烛火下美丽的容颜“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也希望他不会辜负你!” “寡人自然不会辜负她” 听到门外传来的一道熟悉的总是带着威严气势的嗓音,屋内几人都是一惊,起身朝走进来的黑色身影行礼。 嬴政心情很好,搂着蒙亭坐下亲了亲她的脸颊道“你们刚刚说的话,寡人都听到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亲,再加上刚刚那些话她其实是对他说不出口的,蒙亭有些难为情的推他“大王怎么这样?非礼勿听啊!” “你们主仆在屋里说话,寡人不过是恰巧路过听了几句,这可怪不得寡人”说着嬴政抚上她的肚子道“孩子今日可踢你了?” 蒙亭摇摇头“没有,今日他很乖” 话才说完,蒙亭肚子就一痛,嬴政也清晰的感觉到了手下的震动。 以前都是听她说孩子在肚子里踢她,今日亲身感受到,他觉得很感动,也很奇妙,新奇道“他这是知道父王现在在他身边吗?” “也许吧”蒙亭缓过劲来,微笑着说。 嬴政注意到她被踢了一下后瞬间苍白的脸色,关切道“你怎么样?很痛?” “被踢的那一下是很痛,现在缓一缓就好了”蒙亭主动靠进他怀里感慨道“应该会是个很活泼健康的孩子” “那肯定是个公子”他对自己的想法更加坚定“到时寡人亲自教他习文,再叫蒙武入宫教他骑射,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栋梁之才” 闻言,蒙亭抬头道“那万一是个公主呢?若是个公主,大王会喜欢她吗?” 嬴政皱了皱眉“虽然你生的都好,但寡人还是想要个儿子” 蒙亭早知他对儿子的期盼,也不过多言语,低头摸着肚子叹道“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还是要看天意啊” 第35章 青庐 七月流火,正是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蒙武传话说下聘和迎亲的日子定好了,让她拟定个章程出来。 八月初,烈日炎炎,蒙亭每次出行都要在马车里放个冰盆降温,再有人在一旁打扇才能凝神静气。 即便如此,她也坚持要与父亲一同去为两位兄长下聘,再次接触,蒙氏发现李凝霜的母亲性格柔弱,她却确实是个八面玲珑有主见、有魄力的姑娘,应该能撑得起宗妇的场面。而云念,虽然容易害羞,可毕竟是帮着家里一同在医庐做事做惯了的,办事利落,脑子转的也快,总之各有优点。 而后便是正式的婚礼筹备,她毕竟怀着孕,嬴政格外紧张她,哪里能让她亲自去操持,便派了掌管蒙府多年的张氏留在蒙府统领大局,她自己则好好呆在宫中养胎,等婚礼那日再出宫撑撑场子便好。 这忙乱了许久,陡一清净下来,蒙亭又因着嬴政整日摸着她肚子念叨儿子的情况想起了不能让他这么到处叨叨儿子的事。便同柳枝几个避开了李运商量,不动声色的传出话头,说宫外有稳婆看到过她,说她肚子尖,这怀相一看就是个姑娘,还说酸儿辣女,她胃口一向偏辛辣,肯定是个女儿之类的。 八卦人人都喜欢听,更何况关系到当今大王的第一个子嗣?而且之前也不是没这么泛酸的,只是她风头正盛,哪里便好公开唱反调?要是传到大王耳朵里岂不是要记恨?现在这事突然放到了明面上来,议论的也就更厉害了。 蒙亭也没想到,才把这事吩咐下去还不到两天,整个咸阳城都传遍了。 以至于嬴政没几天也听到了这些传言,想到从认识她时她就一直都喜欢吃辛辣的和各种甜食糕点。 即使现在是夏天,蒙亭也完全不喜欢酸梅汤、腌梅子这类吃食,只喜欢一道酸菜鱼,还仅仅只是偶尔兴致来了吃一顿。 宫里传的沸沸扬扬,他专门找了太医问,太医却说把脉是把不出来的,要等生出来才能知道是公子还是公主。 嬴政一度十分失望,可见蒙亭不但照常生活起居,丝毫不受流言影响,还安慰他说都不一定呢,哪里就能看的出来?他又觉得自己失望的太早。 她之所以安慰他是因为他失望的实在太明显了,虽然他仍然像从前般关心照顾她,甚至试图不让她看出他的失落,但到底不忍心让他一直这样下去。 索性现在已经提前给他做好了是公主的准备,到时候若真是女儿,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以接受。 不过经此一事后,嬴政不再张口闭口的儿子如何了,和她说生产时的事还有贴着她的肚子和孩子说话时都一律统称孩儿。 蒙亭松了口气,除了过问蒙府亲事筹备进展,照旧每日抽空研读华阳太后让她看的那些东西,看累了就让身边丫鬟们读给她听。 十月初,蒙亭的肚子大的厉害,虽然平日衣着宽松看不大出来,可朝夕相处的嬴政、四个柳和日日诊脉的太医令却是知道的。他同另一位擅妇科的太医一同摸了她的肚子,怀疑她腹中的是双生子,又或是孩子太大,恐有难产嫌疑,平日需得多走动。 这不管是哪种情况,都很吓人,但太医既说了多走动没坏处,她便也就尽可能的到处转悠,甚至十月十六蒙家同时迎两位新妇上门她提前一日便回去了。 因为提前一日送嫁妆嘛,蒙亭和张氏一人一边盯着下人们核对嫁妆单子,对好后便封了院子。把青庐的一应布置看好后又找厨房确认了一遍人手和所需菜品是否都齐全。 蒙氏父子看着蒙亭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前前后后的跑了一晌午,颇有些胆战心惊,拦着她不让她再动。 蒙亭无奈,只好把一切说了出来。 听她说了原委之后,蒙氏父子更是为她担忧。 毕竟她小时候身体就弱,差点没能养活,外祖家同蒙武一辈的全都死的早,这一代虽然康健,却也有几个病秧子,就怕蒙亭这气运随了外祖家。 而且生产是很凶险的一件事,他们怎能不怕? 第二天一大早,卢家老太太就带着大孙媳妇柳氏和二孙媳妇陈氏来了。 一见着她就是大礼参拜,蒙亭连忙扶她起来回房间里坐下,卢老太太看着她一身宫装,神色也还好,又问了孕中的一些事,见事事妥帖便放了心,唏嘘道“你怎么就进了宫呢?听到你父亲说大王下旨迎你入宫的时候我和你大表嫂还不信呢!”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了,蒙亭便如实托出“其实这件事前年就定下了,只是大王说等亲政后再入宫,那个时候局势那么凶险,这才没说” 卢老太太恍然“原来前两年上元节你都是跑去同大王约会吗?” “是啊”蒙亭觉得有些脸红。 柳氏也是打趣“我还想着等下次见着你定要把未来表妹夫的底细盘问清楚呢,却没想到再见你竟是在你两位哥哥的婚礼上,更没想到你肚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见她说了这样一番话,蒙亭笑“那表嫂可还要盘问他的底细?” “不敢”柳氏心虚道“再给我一百个胆子都不敢” “不过有一件事却是敢问的”卢老太太拉着蒙亭的手道“你在宫里过的可好?大王待你如何?” “都挺好”蒙亭笑容甜美,知道她关心的是什么“现在宫里除了华阳太后和大王,就我最大,等闲也见不着那些姬妾的面,整天就看看书,逛逛园子” 卢老太太放了心,又关切起她的肚子和临产安排,都得到满意答案后这才道“咱们以后也难得再见了,不管怎么说,你一个人在宫里,万事还得以自己为先。” “我都知道的”蒙亭柔声答道。 这一聊就聊到了晌午,吃过午饭后蒙亭又去视察了一遍行礼用的正厅和设宴的偏厅,然后去厨房转了一圈又去青庐看了看。 薪柴堆起的床塌上铺了厚厚一层大红鱼戏莲叶鸳鸯被和褥子,床帐则是大红绣石榴的,寓意新婚夫妻同甘共苦,婚后恩爱和顺,百子千孙。 正中央的矮几上摆着婚礼上撒帐用的大枣、花生、桂圆干和瓜子,祝愿他们能早生贵子。 她也好想要这样一场婚礼,虽然入宫那天的册封礼就相到于是了,可这和在亲朋好友们的见证下正正经经的拜了父母天地,走完同牢合卺,结发撒帐、却扇圆房等一应礼仪的婚礼是不一样的。 张氏看出她的心思,温柔宽慰“夫人和她们不一样,大王不是说待你诞下公子便封你做王后吗?这样一来,你的可是封后大典呢!举国同庆,万民朝拜···” 知道她是好心,蒙亭还是打断了她的话“婶婶说这些做什么,我现在已经得到很多了,只要肚子里孩子平安出生,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了” 张氏搂住她纤弱的肩膀,明白她是不想期望太多,成为那种不知道满足的女人,果然便不说了。她让蒙亭靠在她怀里,主仆二人安静的待了一会儿,这才柔声道“那等夫人忙完府里的事回宫了,就暂时别看那些卷宗了,好好在长秋殿休息几天吧,这样才有足够的精力生产呐” “嗯”蒙亭点头答应,这段时日她确实觉得有点累。 因为从入宫到现在,她每天都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熟悉那些枯燥的条条框框,从小到大,就连习练剑术她都没这么坚持不懈的用功过。 酉时初,出去迎亲的两位公子准时回来了,蒙亭被侍女们拥簇至正厅,因为身份高而坐在蒙武左下首,卢老太太作为家中长辈坐在右下首。 她看着身着大红礼服的新娘们牵着红绸跟着新郎们走进来,手上还举着扇子遮羞,在司仪的唱和声中跪拜行礼,而后在亲友们的起哄声中向一脸老怀欣慰的蒙武敬茶,再然后便是吃同一碗饭、喝合卺酒,新郎新娘各自剪一缕头发下来存在刚才合卺用的葫芦瓢里以作结发之用。 终于把新婚夫妻们送进了青庐,蒙亭和卢老太太、柳氏等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带着其他没去凑热闹的客人们去酒席上吃酒。 但她怀着身孕,便以水代酒招待着。 面对各种恭维讨好,她一概微笑接受,攀交情求帮忙在嬴政面前说话的却是全都当没听见。那些一看就超了交情、规格的礼,能不受的就不受,实在推脱不过的,蒙亭也都嘱咐了父兄后面婚礼结束了找机会还回去。 第36章 儿女 夜深了,客人都散了去,蒙府结束了一日的喧嚣回归宁静,蒙亭回到自己的小院时眼睛都挣不开了,被丫鬟们搀扶着洗漱好,粘上枕头就睡了。 因为这几个月一直服侍嬴政洗漱更衣的原因,蒙亭虽然很困,但还是准时醒了,收拾妥当出来,就看见坐在前厅主位等待新妇拜见的父亲一脸复杂的表情,她忍不住笑“父亲这是感慨自己马上就是祖父辈的人吗?” “是啊”蒙武感慨道“记忆中你们都还是刚出生的小婴儿,被我和你们娘扶着跌跌撞撞的学走路,一眨眼,都成亲了。你明明是最小的那个,却马上要做母亲了” 蒙亭闻言,低头慈爱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不是?血脉一代一代的传承,所有人都在一年年的老去,终有一天,我也会做祖母、外祖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蒙武接着女儿的话叹息一声。 “父亲和陶陶今日怎的如此伤感?倒是让我和大哥有些不习惯” 门口传来青年舒朗的嗓音,蒙武和蒙亭看过去,便见蒙恬和蒙毅领着各自的新妇并着她们身边的丫鬟鱼贯而入。 蒙武哂笑一声打起精神道“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 一家人正式见过后,蒙亭给了两位新嫂嫂见面礼,也收到了她们的见面礼,李凝霜送了几件婴儿穿的肚兜和两双虎头鞋,面料都是极好极柔软的,颜色却是绿色、青色、蓝色这类无所谓男女的,上面的零星的一点刺绣也是蜻蜓、蝉、蚂蚱、树枝之类的,可以说很贴心了。 而云念送了一根上好的百年老参,虽然蒙亭不缺这些,心意还是要领的。 用过早膳,蒙亭告别父兄和两位新嫂嫂启程回宫,到住处时时辰还早,便想着在寝室里小憩一会儿,再醒来已临近午时,蒙亭散着步慢慢往玉章殿走。 玉章殿里,嬴政乏累,把下人打发出去趴在案几前阖目小憩。 朦胧间,他似乎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而后身上增添了些许重量,很轻,却很暖,有一种让他想要就此沉沦下去的力量。 这不像是在这宫殿里伺候的仆从们会做的事,他们只会在外面战战兢兢的等候吩咐,连头都不敢轻易往里面探。 他想,唯一可能会做这种事的,这座偌大的王宫里,也许只有一个人。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了那个他心中所想,正坐在他身边撑着下巴眉眼含笑的看着他的人。 他脸上浮现笑意,握住她的手道“你回来了?” “我打扰到你了吗?”她唇角绽着甜甜的笑意。 “没有”嬴政摇摇头“本来也没睡多沉” 说着,他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马上午时了”蒙亭答道“你饿不饿?让人传饭吧?” “好”嬴政答应着,率先起身扶着行动不便的蒙亭起来,一同向西侧殿走去。 这一年华阳太后的生辰蒙亭因为产期临近而再次全程缺席,发作那天,正是十月二十五的半夜,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忍了会儿,到底是没忍住,抓住身边睡的正熟的嬴政的胳膊唤“···大王,大王?” “怎么了?”因为近期蒙亭一直有半夜小腿抽筋的状况,他立即就醒了过来。 “我,我,肚子疼,好像要,生了”她疼的厉害,咬着牙喘着粗气才把话说完。 嬴政却是惊的立即坐起,高声呼喊着“来人,快来人,夫人要生了!” 深夜寂静,这喊声格外清晰,再加上部分侍从就在楼下守夜,很快整个长秋殿都灯火通明。张氏有条不紊的派人去请近些时日就住到长秋殿的稳婆和太医,又让柳絮把嬴政请到楼下坐着。 一切安排妥当,她蹲在床边紧紧握着已经疼的满头大汗的蒙亭的手安慰她“没事的陶陶,别怕,婶婶在你身边,大王也在,只要你听稳婆和太医的话,咱们一定会平安的” “嗯”蒙亭颤抖着点头。 这一夜,蒙亭在生产的痛苦中煎熬着,张氏并身边的大丫鬟们和稳婆们一起不断为她鼓劲呐喊,楼下,嬴政等的焦急··· 终于在日出时分,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是位小公主”张氏看着稳婆们剪脐带,欣慰的同蒙亭说话。 蒙亭终于能得以喘息,然而还不等她为了刚出生的女儿高兴,小腹又传来熟悉的下坠感和疼痛。 太医早就预测她可能怀的是双生子,也早就做好了各种预案,此时虽然已是疲惫至极,可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她不得不继续挣扎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快,也许过了很久,她终于将第二个孩子生了出来。 “是位公子!”她隐隐听到稳婆们在欢呼,却无力再做出反应。 她疼了一夜,又使了一夜的力,真的好累,好累··· 嬴政看着被抱到面前的一双儿女,初为人父的激动和喜悦淹没了他,让他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唯有厚厚的赏赐。 在一众恭贺、谢恩的声音中,他慢慢回过神来“夫人呢?夫人可还好?” 抱着小公主的柳心道“夫人力竭晕过去了,奴婢们下来时太医正在开调理的方子” 嬴政立即上楼,一进门就闻到了卧房里浓郁的血腥味,稳婆、侍女们和太医在进行最后的清理工作。榻上已经换了干净的床单被褥,蒙亭就睡在中间,头发汗湿,脸色苍白,即使是睡梦中,看起来也十分疲惫。 “务必照看好夫人、公主和公子”嬴政吩咐完,又在她床边坐了一会儿,可到底还有事要做,便先出去了。 蒙氏平安诞下双生子,大秦同时有了长公主与长公子之事如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先前可了劲的说她怀的是女儿的人深觉脸有些疼。 蒙家尤其高兴,既是为了她平安生产,也是为她彻底在王宫站稳了脚跟。 要知道对于女子来说,不管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子嗣才是立身根本啊! 蒙亭这一觉直接睡到半夜,晚间嬴政又过来看了孩子,坐在床边陪她到夜深,时辰委实晚了才离开去休息的。 睁开眼,蒙亭看着昏黄灯光有些茫然,而后伸手习惯性的摸向肚子,一惊,怎么没了? 她想要坐起来,身上却酸软疼痛的厉害,于是她重新躺回去,低头看着自己平坦了许多的小腹,这才慢慢想起,孩子已经生了。 蒙亭四处扫视一圈,没发现房间有人,便喊了一声“柳心?柳絮?” “夫人可算醒了!”进来的却是柳叶和柳心,她们欣喜的扶着她坐起来。 蒙亭应了一声“孩子呢?我记得是个公主?” “是双生子”柳心蹲在床边笑道“夫人生了一个公主,后来又生了位公子” 见她惊讶的瞪大了眼,柳叶倒了杯热茶过来“是啊,这可是大吉之兆,王上可高兴了呢,特意下令大赦天下,赏赐了好多东西,华阳太后和其他美人们也送了礼过来” 蒙亭听着她们的话急切的点了点头“那孩子呢?抱来我看看” 柳心见她要看孩子,连忙答应“是,奴婢这就让奶娘把公主和公子抱过来” 柳叶则留下宽慰她道“两个孩子都很健康,就是公子看着瘦弱一些,太医说只需好生将养着,日后长大一些就好了” 说着,她又问“夫人饿不饿?奴婢派人去小厨房取些东西吃?” 蒙亭点头“要些粥和糕点” 因为膳房距离此处有些远,饭食送过来都冷了,总要二次加热,嬴政便给她在长秋殿安排了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随时都可以做。 柳叶吩咐下去,因为其他二人都在休息,蒙亭身边不能没有人看着,便没有亲自去。 柳心很快带着四个奶娘回来,蒙亭看着睡的正香的皱皱巴巴的一儿一女,轻轻摸了摸他们的脸颊,皱着鼻子嫌弃“怎么像小猴子一样” 见她这么说,奶娘们都忍不住笑“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个样,等过几个月长大一些就又白又可爱了” “原来是这样”蒙亭放下心又问“那他们吃奶怎么样?” “夫人放心”冯氏见她是抱着小公子问这话的,便答道“公子看着瘦弱,吃奶的劲却足,胃口也好,日后定是个健壮的小公子” 樊氏见蒙亭目光紧跟着落在她身上,也跟着说了情况,并且保证说她们四个奶娘奶水都足,必会照顾好两个孩子。 蒙亭点头“如今大王就这么两个孩子,重视非常,只要他们能平安健康的长大,日后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她们又保证了一番,说她们按照张氏的要求排好了,两两倒班,随时都至少有两位奶娘陪在他们身边,公子、公主的一切皆由她们亲自上手负责。 见张氏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帖,蒙亭没什么可说的了,又抱着女儿把玩了一会儿,这才让她们带着两个孩子下去。 用过餐吃了药,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蒙亭想起嬴政便问了一句,柳心回答后问道“夫人可要请大王过来?” 看着窗外黑黢黢的,蒙亭体谅他白日辛苦,摇了摇头“不用,这大晚上的,让他休息吧,我也想再休息会儿” 说着,便重新躺下,闭上眼打了个哈欠,没多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第37章 暾将出兮东方 第二日一早,嬴政才醒就问了蒙亭状况,得知昨晚醒过一回便放了心,等朝会结束便去了长秋殿,那时她才用过早餐没多久,正一边看着被放在她床上的两个小娃娃一边同身边的妈妈和侍女们说话。 外面天冷,屋子里放了炭盆很暖和,蒙亭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见他进门,却是抿着唇把被子披上,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身形。 他坐在床沿拉住她的手细细询问“怎么样?感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蒙亭微笑着摇头“都还好,就是身上酸痛的很,过几日便好了” 说完让他放心的话,她又看向床头睡的昏天暗地的孩子“大王可给孩子起好名字了?” 嬴政动作生疏的在奶娘的帮助下抱起儿子,看着女儿的眼神温柔“她生于日出时分,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就叫扶桑如何?这是东方大海中的神树,希望她一生典雅尊荣,也希望她以后能出落的像扶桑花一样美” 听着这名字,蒙亭很喜欢,笑的眉眼盈盈“很好听,那儿子呢?” 看见蒙亭期待的眼神,他也笑了起来,看向蒙亭手边的儿子“至于他,你最喜欢《诗经》中《山有扶苏》这篇,就叫扶苏吧!扶,辅也,扶苏,香草佳木,枝叶茂盛,希望他能健康长大,长成栋梁之才,辅佐寡人开疆拓土,治国□□” 期望这么高,蒙亭高兴之余又有些无奈“我只盼着他能健康快乐的长大罢了” 嬴政抬眸看着她,深沉道“他是秦国长公子,该当继承家业” “我知道”蒙亭伸手轻轻碰了碰儿子柔嫩的脸颊“我只是希望他的童年能过的快乐一些” “不过该学的东西还是要学”这次嬴政没有反驳她的话,却仍然维持着严父的姿态。 蒙亭把目光移到他板正的面容上,蓦地笑了。 “怎么?”他莫名道。 蒙亭低头憋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那次你问我为何习剑,我说闲得慌,你说你若是我父亲,定要多多布置课业好叫我再说不出这种话来,现在看来,你这话倒很像会成真的样子。” 在她的提醒下,嬴政也想起了这桩事,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姑娘家,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娇养纵容些也无妨。家中子嗣,尤其是继承家业的长子,自当从小严格管教才能不败家。若是王嗣昏聩无能,败的可就不单单是一家家业了。似周天子般朝局混乱,失了天下又该如何呢?” 蒙亭听着他的话,明白他的苦心和深意,只是这天下事,哪里就能事事如人意呢? “那若是他不成才呢?”她突然发现最近她老是泼他冷水,但还是忍不住问“或者无心王位只想做个闲散之人呢?” 嬴政看着她,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半晌道“我觉得,我一手教出来的孩子,只要不是块朽木,你别背着我捣乱,不可能会出现你说的这些情况” “好吧”蒙亭耸耸肩,无话可说。 “堂前训子,枕上教妻”他看着身边的女人和两个孩子,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俗语。 蒙亭伸手把被子拥在怀里“然后呢?” “寡人很期待他们长大的那一天”嬴政笑的轻松。 蒙亭看着他的模样,撇撇嘴挑衅“然而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是你的妻” “很快就是了”嬴政并不在乎她嘴硬,把扶苏递给奶娘让她们把孩子带下去,而后道“寡人昨日已经吩咐礼监筹备了,等出了月子就好好熟悉熟悉礼仪流程,待来年开春,便去蕲年宫行封后大典” 见他说已经命人去办了,还有条有理的和她说着规划,她吓了一跳,嗓音不自觉有些试了控制“啊?你认真的?你真要我做你的王后?” 她这样子,倒像是觉得他以前说的那些话都当不得真似的。 嬴政神色莫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半晌,笑了一声“怎么,你不信还是不愿意?” 蒙亭心情有些复杂的仰视着他,许久,有些无措的低下头来道“我是不敢相信,诚然,你对我很好,好的超过了我曾对婚姻最好的期盼” 听了她的话,嬴政心中怒气消散,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寡人愿意给你,你受着便好” 说着不等她答话,他又道“如今已是十月底,按照往年习惯,该去甘泉宫了,那里有温泉,最适合休养,但你才生产完不便挪动,便坐完月子再去吧” 蒙亭心中柔软,乖巧的点头“是,谢大王体恤” 都说坐月子不能洗澡不能见风,张氏却没这么多讲究,至少没有不能洗澡的讲究,所以,虽然在卧室里闷的几欲发狂,至少没臭了。 看孩子、陪嬴政说话之余,闲来无事仍看那些卷宗解闷。 这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的很,蒙亭出月子了,提前一日收拾好行装,出月子当天就带着两个孩子跟随嬴政前往甘泉宫。 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长辈华阳太后。 大概是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华阳太后很喜欢孩子,蒙亭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在这位素来端庄严肃的太后脸上看到真切的笑容。 “这几月都在甘泉宫,若是有空,可多带着公子、公主过来说话”华阳太后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 “是”蒙亭答应着。 两人无言片刻,又听她问“说来,哀家让你看的那些东西可看的差不多了?” 见蒙亭答是,她便随口考校了几句,对方对答如流,她应了一声“既然你出月子了,该知道的事也都清楚了,明日起便慢慢接手宫务吧” 入宫这么久,蒙亭大致摸清了她说一不二、光明磊落的性格,见她这么说,也不过多推诿,恭敬答应了。 汤池因为是温泉,又开凿于室内,整个温暖如春,水雾弥漫。又因为侍从们往里面加了不少药材,散发着浓重的药味。 蒙亭跪坐于池边,同温泉池里正泡澡的嬴政说了今日华阳太后的安排。 “也好”他睁开眼,拿下额头上吸汗用的帕子扔到一边“尽快熟悉吧,册封礼定于二月十二,往年都是由两位太后代行亲蚕礼,去年被王祖母推了,明年你是新任王后,得早早筹备起来” 这种大事,他说什么蒙亭就应,才表完会好好办这些事的态,便见他回身看她“你可要下来一同泡泡?” 看着他泡的微红的脸颊,露出来的半边胸膛,蒙亭顿时脸红到耳根“不用了,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寡人说的就是规矩”嬴政轻嗤一声,见她不动,就一把将她扯下了水。 蒙亭被吓一跳,从水里挣扎起来怒目“大王怎么这样啊?” “既然下来了,就把衣服脱了好好泡”话语间,他眉眼中带了笑意。 蒙亭看着自己完全浸在水里的衣裙和湿透了的头发,又气又无奈,却又奈何他不得。只好压下脾性吩咐跟着一起出来的柳絮、柳心回去取衣服。见她们走了,在水里动了动,觉得穿着衣服实在是又重又不方便,便如他所说把衣服脱下来,安安生生的在温泉里待着。 在这么大一池子里泡澡是很舒服,蒙亭闭上眼感叹,难怪宣太后建了这座宫殿后就一直住在此地,后来历代君王也都要在这里消暑猫冬。 她听到耳边轻微一阵水声,击打在皮肤上的波浪越来越大,睁开眼,便被嬴政揽入怀中,湿湿热热的吻落在她脸上,一路向耳后、脖颈蔓延,一双手也不安分起来,在她身上四处煽风点火。 蒙亭羞涩,看一眼不远处低着头死死盯着脚尖的内监们,即便已经浑身发软,却推了推他道“大王,不行···” “怎么?”两三个月未曾沾荤腥,他已经迫不及待,气息凌乱。 蒙亭搂着他的脖子,嗓音微颤“有人” 这才想起现场还有人伺候,他额头青筋一跳,朗声赶人。 很快,整座池子就没有第三个人了,迷蒙雾气中,春色渐浓。 柳絮和柳心从蒙亭入住的云英殿取了衣服回来正要进汤池,便被大王身边的总管太监孙德拦住。 “怎么了吗?夫人可还等着换衣服呢”柳絮问道。 孙德给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仔细听,木质的建筑不隔音,浴宫又空旷少人,即使是在外间,也能隐隐听到里面动静,两个丫鬟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也不多问了,与他一同去了隔壁下人房吃茶等候。 当晚,蒙亭与嬴政便宿在了浴宫,第二日起床,蒙亭久违的双腿打颤,忍着羞在他止不住的笑意中为他束发更衣。 把他送走之后又难得犯懒趴回床上去补了会儿觉,等实在耽搁不得了蒙亭才挣扎着洗漱更衣起来,吃过早膳后准时去华阳太后处报到。 第38章 圆满 既然已经开始交接,华阳太后反而不急了,一步一步慢慢来。这让蒙亭大大松了口气,要是真一股脑全推她身上她肯定是一团乱麻,急都要急死的那种。 不过也并没有很轻松,第一日华阳太后就把雍城旧王宫并其他几座不常去的宫殿并王室山林、田庄和猎场等交给她管理练手 虽然是不常去的冷门地方,产出也不怎么丰富,可胜在数目多啊! 每天,蒙亭都在她的监管照看下处置盘查一应事务,这个压力也很大,让蒙亭成功回忆起了幼时被老师盯着写策论时的慌张。 不过这样盯着手把手教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多年管理下来,华阳太后对每一处需要注意的都了然于心,账目也清晰,再加上她指点的用心,蒙亭上手很快。 半个月后,她便把章台、甘泉等重要宫殿的管理权也移交到了她手上。 她这几天去咸阳各个宫殿、园林庄子视察核对,虽然账目都很清楚,可不管别人怎么说,无论如何还是要亲自去实地看看,再加上马上就是年关,发放点压岁赏钱之余也让下人们认认人,一个个按照名单发放下来再逛一圈听管事的介绍,每天出门出的早,虽然去的都在咸阳附近,回来也都不早了。 黄昏时分,嬴政过来见到她仍是一身外出装扮,抱着正哭的扶桑柔声哄着,显然是才回来,不由问了一句“最近事务接手可还顺利?” “挺好的”蒙亭点点头,把孩子递给奶娘后专心同他说话“华阳太后管事极严,下人也算尽心,基本没什么大问题,还按照之前的规矩来就好” 嬴政端起侍女才递来的茶撇了撇浮沫,慢条斯理喝了口,略嘲讽道“王祖母一向聪慧有远见,如今倒也知情识趣。” 蒙亭不置可否“权势再如何重要,如今毕竟年纪也大了,也没正经亲人,求得大概也就是个安稳和乐” 见他盯着手里茶盏不说话,蒙亭也不想继续,便岔开话题说些开心的“今天去西山猎场,还碰着了只狍子,脑袋直往雪地里钻,正巧叫我得了便宜,今儿个晚上咱们吃烤肉可好?” “再炖点骨头汤下面吧”他提议。 于是,晚上的饭菜便是碳炙狍肉和猪舌、猪五花、再配上骨汤面和新鲜的小白菜,暖和又管饱,两个人都吃的很尽兴。 蒙亭生辰临近,又时近年关,嬴政正式在朝会上提了要立蒙亭为后之事。蒙亭乃上卿蒙骜之孙,现任内史之女,出身不差,又诞下长公子有功,并没有多少人反对,当即就拟定旨意颁布天下。 中午,蒙亭在嬴政的提议下办了一场家宴,把一众姬妾都叫上,还请了华阳太后,礼监排了新的歌舞,倒很是热闹。 因为旨意已下,册立蒙亭为王后已是板上定钉之事,众人纷纷贺喜。 虽然如此,但毕竟还未正式行册礼,也还未入宗庙,蒙亭对于她们这么早就开始叫她王后的情况有些心虚。 注意到她敏感的小心思,嬴政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她也就无所谓了。 作为未来王后,蒙亭一手操持并出席了除夕赐宴和正月初一的祭庙大礼。除了忙碌和礼仪繁琐,她并没有其他太多感觉。 然而作为她的父亲和兄长,蒙武和蒙恬、蒙毅既高兴又复杂。 高兴是因为她脱离妾侍的范畴成为她丈夫的正妻了,复杂也是因为如此。她的丈夫是他们父子侍奉的大秦的王啊!明明她在他们心里还只是个单纯活泼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就要以王后之尊受万民朝拜了。 晚上回到长秋殿,蒙亭在柳心和柳絮的帮助下卸妆,柳枝和柳叶在旁边帮她准备待会儿洗漱要用到的物品。 柳叶把热水和擦脸用的丝帕端进来等蒙亭换上寝衣,突然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好奇道“燕太子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怎么?你喜欢他?”蒙亭回头看她一眼,还未接话,柳心就调侃了起来。 昨日燕太子丹在除夕赐宴的席间吹奏了一曲牧笛,笛声活泼清越,带着乡间独有的淳朴气息,很是清新,让人神往。再加上他本人长的也算相貌堂堂,能让这样一个心性单纯的姑娘喜欢倒不算特别奇怪的事。 “才没有,好奇罢了!”柳叶羞红了脸狡辩。 柳心和柳絮好笑的对视一眼却不再搭话,帮蒙亭挽起寝衣袖子就服侍她过去洗脸。 蒙亭洗漱完,柳枝帮她涂护肤用的香脂时才抽空提醒道“他是什么人样的人我不知道,但他是燕国质子,王上不苛待他们,还时常见面说笑,但除了幼年赵国相处的情分,他对王上来说更重要的是质子的身份,而你,你是我的贴身侍女,也算是半个王上的贴身侍女···” 剩下的话她没说,但她相信柳心知道。 果然,柳心脸色一白,质子,是一个国家放在其他国家的人质,虽是燕国太子,却身不由己,是随时可被母国抛弃的棋子。 而她自己,按照宫规,一旦入宫就不能再出去,她也是王上的女人之一。 虽然王上一心扑在主人蒙亭身上并不在意其他女人,但这并不代表王上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见她低头不说话了,蒙亭别过眼睛不再注意她。 从年关出来,华阳太后彻底放手,蒙亭正式接手后宫大权,紧接着需要筹备的就是嬴政的二十三岁生辰。 不过不是整岁,没必要太过隆重,蒙亭征询过他的意见后还是按照往年的标准来。 二月五号,嬴政带着蒙亭和众臣前往雍城。 上次偷偷摸摸的,这次倒是光明正大,最重要的还是这次是为了蒙亭行封后大典。 一场封后大典,蒙亭三跪九叩六肃的大礼就要行三次,在嘉瑜殿拜天地一次,而后乘坐十二人抬的步撵前往蕲年宫正殿祈年殿在文武朝臣和诸位夫人、姬妾们的见证下拜君王领册文和王后印玺一次,最后前往宗庙拜祭先祖登录名册。 祈年殿正殿前的广场上,蒙亭一身十二章华服,最外层玄衣纁裳,以金线绣以山川、玉章、烘云托月,月内有玉兔捣药等纹饰,外着玄色外袍,绣着繁复精美的桑树、玄鸟花纹,发髻高挽,戴着赤金百花冠配十二笄,隆重华贵。 她庄重的从嬴政手中接过金制册文和王后印玺后被他扶起,蒙亭将托盘交给身后的张氏,跟随他一同走上丹陛,并肩站在王座前接受众人朝贺。 所有的朝臣、女眷、士兵们都向年轻的君王和王后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 蒙亭看着台下顶礼叩拜的数千人,真切的体会到了那种俯视天下苍生的浩渺感,却是一阵心悸颤栗。 嬴政敏锐的从交握着抬起的手上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湿热异常,还在轻轻发抖,虽然抖的不明显,可确实在抖。 嬴政的视线透过十二毓看向身边的王后,发现她面容平静,眼神中却透着惊悸迷茫。嬴政重新把目光投向脚下众生,神色端严,说出的却是不像是安慰的安慰话语“寡人已独自一人在这绝巅站了太久,从今往后,你便要陪寡人受这孤寒了” 听到他的话,蒙亭微微撇头看他,帝王冕毓后,他眼神睥睨,高高在上,有一种万物皆为蝼蚁的感觉。 蒙亭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艰难道“大王视天下为棋局,世人为棋子,那我呢?” 从未想过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嬴政重新将目光投注到她脸上,眼神中溢出一抹柔情“你是同行者,也是见证者” 说着,他再次看向已经行完礼站起来了的诸人,向发妻承诺道“只要你不负寡人,寡人便不会负你” 朝拜结束,蒙亭收起心绪跟随嬴政前往宗庙,并肩同他跪在上百位先王和王后的牌位前行三跪九叩六肃的大礼,身后是抱着扶苏的族长。所有人都安静的听他宣告他今日立了蒙亭为后,带嫡长子前来拜祭先祖等事。 看着嬴政祷告完毕,蒙亭再次跟着一拜,从族长手中接过儿子,看他打开早已泛黄的一块绢布,将蒙亭的名字写在嬴政旁边,又将扶苏的名字写在蒙亭名字的下面以代表他是正室嫡出。 这样一来,封后大典的正礼便算是结束了。 回到嘉瑜殿同嬴政一起卸下厚重的朝服换一套没这么正式的华服。 脱下正装,蒙亭感觉浑身松快了许多,看着堆成小山一样的衣物感叹“幸好现在还是初春,若是盛夏,穿这一身恐怕是要中暑的吧!” “所以,重礼一般都是避开夏季安排的”嬴政挑眉解释。 蒙亭在丫鬟们的帮助下穿上大红广袖留仙裙,衣襟和裙摆上以金线绣着花鸟图腾,拆掉头上假发只以圆髻戴百花冠,配上一对精巧的凤鸟衔珠金步摇固定,大气简洁却又不失华贵庄重。 “你很美”他突然赞赏道。 蒙亭莞尔一笑,却不答话。 嬴政看出她是又害羞了,也不继续逗她,很是正经的带着她坐下喝茶吃果子休息,待会儿还有赐宴,现在要是不抓紧时间休息,到时肯定是撑不住的。 晚间,嘉瑜殿中灯火通明,满眼红绸扎成的装饰,张氏在嬴政的授意下笑意盈盈的招呼人端了合卺酒来,待蒙亭和嬴政饮完,又拿了把剪子,散下二人发髻,各剪一缕头发以红绳束好,封存在一只精美的描金彩绘漆盒里,最后当着他们的面把盒子放到枕边。 看着此间情形,又看着身边散下头发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下来的丈夫,蒙亭忆起自己一直来想要一场婚礼而不得的遗憾。 现在,一切不圆满都补足了,嫁给他,她再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秦国新任王后面露红霞,神色中饱含少女娇羞“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听她情意绵绵的念着这首祝福新婚夫妇的诗,嬴政同样饱含柔情的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发,温柔缱绻“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第39章 春日祭 封后大典结束,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不得,嬴政同蒙亭只在雍城稍稍逗留了几日便启程回咸阳去。 首当其冲的便是上巳节的春日大祭,蒙亭与嬴政并肩主持,祭礼结束后看着来拜见的已然怀了身孕的两位嫂嫂欣喜不已,在父亲和两位兄长温柔的目光中以过来人的身份叮嘱了她们不少孕期需要注意的事。 但这个话题也没能说太久就被转移开了,因为她身边不止有李凝霜和云念两位嫂嫂,还层层叠叠的围了许多贵眷一同说话。 其中许多人甚至是蒙亭头一次从她们身上感受到热情和随和之意。 不过是身份不同了,待遇竟也有这般大的区别。 她一时心中嘲讽,而且,奉承话听一两句还好,听多了便无趣的很,她便有些走神了,看着马场上纵马驰骋的安氏、王贲夫妇,心中一叹,是不能似往日般随意了。 王老夫人发现她的目光频频投向马场,不由得笑道“王后可还记得去年同我大儿媳一同打马球的事?” 见她颔首表示记得便感叹道“真是精彩的一场比试,臣妇儿媳到今日还时常同臣妇说起什么时候还能再一起打一场呢” 蒙亭掩唇而笑,看着场上无往不胜的王贲一家四口“王夫人谬赞,去年我同父兄可是输惨了,后来诸事繁忙又疏于练习,就不去献丑了吧!” “嗨”王夫人笑容爽朗“哪家夫人有空天天泡在马场上啊,还不都是临阵就上?” 蒙亭想说我信你就怪了,可她又确实心痒,便顺着她的话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今年不止父亲,我两个哥哥可都在” “王后可别高兴的太早”王夫人一点都没有顾忌她这个王后的意思“臣妇的夫君可还在呢,想赢可没那么容易” 一番笑谈后,蒙亭看场上快要分出胜负了,便带着身边下人去换衣服。 嬴政注意到她中途离开,问了一句,这才晓得她竟又要上场,不禁起了兴致,也去换了骑装,在蒙亭意外的神色中叫齐了蒙家和王家的人。 王翦、王贲夫妇、王离夫妇并蒙武、蒙恬、蒙毅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作为对手的王氏一家,但王令在上,不得不发,只好硬着头皮上。 “输赢各凭本事,王卿可莫要放水啊!”嬴政坐在马上,笑着提前打招呼。 “那就请大王恕臣等不敬之罪了”王翦不卑不亢的向嬴政拱手。 蒙亭同父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和对王家的深刻同情,却又不好说出来,只能点到为止。 本以为他也就说说打圆场,然而开赛后,王氏一家的硬气令蒙亭叹服,当真是一点水也不放啊! 不过,这显然也彻底激起了嬴政和蒙亭的好胜心,蒙亭和父兄多年默契,配合顺畅,激烈对抗之余还不忘给嬴政表现拿分的机会,也让王氏一家心生敬佩。 赛场外,围观群众们纷纷喝彩叫好,李凝霜和云念为各自丈夫马上风采所倾倒时也把目光放在了一身橘红骑装的小姑子蒙亭身上。 她们和她接触不多,就议亲、下聘和婚礼之时见过,再然后便是不久前的封后大典上。不多的印象就是摄人心魄的美,温婉,端庄大气。 因为这些时候她都有事在身,又能看出她处事风格雷厉风行、细致稳妥。虽然从公公和丈夫的口中得知她在闺中时的性情,可她们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她飞扬跳脱的模样,直到现在,在这马场上,才能看出她男儿般的豪迈果决。 “哈哈!”听到裁判那边传出的一串表示比赛结束了的鼓声,蒙亭扛着马球锤得意的冲安氏笑了起来“你赢了我那么多次,这次可算是赢你了!” 安氏也很是大气的接话“大王、王后和蒙家兄弟技高一筹,臣妇甘拜下风” 话毕,除了身份超脱的嬴政,蒙氏与王家诸人皆向对方拱手以表尊重。 蒙亭欢快的伸手想从内侍端过来的托盘中拿走那只作为彩头的白玉莲花簪,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蒙亭回头看去,是嬴政。 他唇角噙着笑仔细打量这簪子几眼,便站在蒙亭面前想要亲自帮她戴上。 蒙亭飞快扫了几眼周围笑盈盈看着他们的人群,试图阻止,他却坚持,强势的扶着她的脑袋给她簪上了。 私下里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大庭广众之下的,蒙亭一张脸红的厉害。 见嬴政对女儿这样好,蒙氏父子脸上的笑容真是挡都挡不住。 被嬴政拉着回到座位坐下休息,蒙亭放下手中茶杯,目光无意间瞥过座次距离他们最近的吕不韦和昌平君。 前者同样周身阿谀奉承者众却走神走的厉害,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空地发呆;后者看她的目光却有些不善了。 蓦地想起他是楚美人一母同胞的哥哥,看到她如斯盛宠,又想到他妹妹独守空房多年,心情不好是必然的。 而昌平君是大王极宠信之人,若是为了这个君臣离心可就不好了。 再想到父兄同她说过的那些送礼求办事的人和事,蒙亭一阵头痛。父兄职权下的,对方又能胜任,这自然没什么不可以,可他们所求,大多是需要她或父兄开口向嬴政吹耳旁风的。 她现在已经是一国王后,孩子还小,不必急于笼络朝臣为百年计。更重要的是,一旦开了先例,就很难把握这个度了。日后求上门来的更多,所求更大,你帮是不帮?而且嬴政生平最恨身边之人的算计,也不愿受人掣肘,未必容得下她和蒙家把手伸这么长。 坐上回章台宫的马车,蒙亭不禁握住他的手小心道“虽然这话说出来难免有不识好歹的嫌疑,可大王日后,还是别在人前对我这么好吧” “怎么?”他十分不解,因为若是旁人,肯定巴不得他有求必应。 蒙亭有些羞涩的低头道“大王对我的好,我心里都知道,却没得让全天下都知道” “这是何意?”他仍然不明白。 蒙亭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跪了一路的民众又回头看向他,实话实说“大王盛宠,于我是好事,可难免有人寻上我和父兄的路子求你办事,上次我家两个嫂嫂的婚礼就有许多宾客打着这个目的来的,虽然那次我都让父兄们找机会还回去了,可以后难免不会再有,到底难办。你对我凶一些,不留情面一点,他们看我这王后做的艰难,打我主意前也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了。” 听着她这番话,嬴政看她良久,明白她想要为她自己也为父兄撇清这些麻烦事的意思,却也看出她安于后宫无意谋求更多权柄的心。 一时心中安稳之余,又为她的懂事感到宽慰温暖,琢磨片刻道“你考虑的很对,可寡人若真这样,你这王后的体面尊荣又在何处?” 蒙亭顺着他的话想想也是,破罐子破摔道“那就该体面的时候体面,能凶的时候也尽可能的 抓着机会凶一点,不好不坏,就,就刚刚好啦!” “那我这么凶你可会气我怕我?”他坐的距离她近了些,眼中光华闪烁。 蒙亭忍不住笑“既然这事是我自个儿提的,我心里肯定有数啊,只要你私下里不那么凶就好了呀!” 嬴政情不自禁勾起她下巴吻了吻她,嗓音低地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怎么就没能早些遇到你呢?” 蒙亭勾着他脖子笑靥如花“那个时候不就正好吗?” 听着她的话,嬴政轻笑,霸道的搂住她,眼中神色却带着几分深意“你一天是寡人的王后,便永远都是寡人的王后” 蒙亭顺从的靠在他怀里,琢磨许久,也许是顺着她刚刚的话头表白让她安心,也有可能是一种隐晦的希望她不要辜负他的警告。 纠结许久,她也没有确定到底是哪种。 那就当都有吧?她心中一阵叹息,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完全信她吗? 第40章 谏逐客 春日大祭回去第二日,蒙亭被过劳后特有的腰酸背痛刺激的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如今有了一些闲暇,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彻底颓废下去,虽然这注定是个痛苦的过程,还是以莫大的毅力重新拾起了荒废已久的剑术。 紧接着还有由王后主持的亲蚕礼,蒙亭提前两日斋戒沐浴,于吉日率领一众妃嫔和咸阳城中的名门贵妇们一同前往北郊先蚕坛,祭先蚕神西陵氏,行六肃、三跪、三拜之礼。 当时蚕已经出生,次日就行躬桑礼。躬桑前,要确定从蚕采桑的人选,整治桑田,准备钩筐。皇后要用金钩,妃嫔银钩,均用黄筐,其他人则用铁钩朱筐。躬桑当天,蒙亭率先右手持钩、左手持筐,边唱采桑曲边采桑叶,其他人跟在她后面做这一应事项。 最后,蒙亭带领着众妇将采下的桑叶切碎了喂给蚕吃。 后面的事情蒙亭等人便可不管了,但等蚕结茧以后,由负责照看这些蚕的蚕妇选出好的蚕蛹献给王后,蒙亭再献给嬴政、华阳太后。 之后再择一个吉日,王后与从桑人员到织室亲自缫丝织布,染成朱绿玄黄等颜色,以供绣制来年祭服使用。 这亲蚕礼别的还好,就是费时费事,而且蒙亭并不会缫丝织布,只得提前找了织造坊的宫女学,这才没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面对众妇对她织艺娴熟的夸赞,蒙亭唯有保持大方得体的微笑接受。 不然,总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吧? 忙完亲蚕礼就已经是两个月后,蒙亭带着一儿一女在长秋殿的生活仍然安稳,理事之余也会时常带着孩子一同去看望华阳太后,也算是尽一尽身为孙媳的孝心。 偶尔寻着由头在兴乐宫和六英宫办场赏花会或游园活动,配合着歌舞,也让诸嫔妾能够有些打发时间的乐子。 就这一点,大多数人都乐见其成,要知道在她之前可从未有人办过这些。 长日漫漫,能让时间过的快些总是好事。 燕赵两国发生战争,赵国出兵攻燕,而嬴政以救燕为名派王翦等将出兵分别夹攻赵国,漳水流域已为秦所有。 这无疑让他很高兴,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到盛夏时节,扶桑和扶苏慢慢学着爬了,蒙亭就总是让人在大银杏树下铺了厚厚的毯子,拿着拨浪鼓或别的能响动的东西逗他们爬来爬去。 逗孩子逗累了,就吃两口刚从井里捞上来沁凉的桃子、李子和甜瓜,凉快又惬意。 那几日园子里的青梅熟了,蒙亭还亲自采摘下来泡了几坛子青梅酒,密封了埋在外面一株桃树下酿制。 本想着冬天赏雪景的时候再挖出来喝的,可她到底是没喝成。 九月中旬,长秋殿主院的银杏叶子黄的透彻,纷纷扬扬落的满院都是之时,蒙亭被诊出再次有孕,不得不修身养性起来。 这年十月,吕不韦终究因为与嫐毐之事有关被嬴政罢相,命他返回洛阳封地。 十二月初,又因为吕不韦的众多门客也跟着吕不韦一同前往洛阳,多有激进言辞,传到嬴政耳朵里令他很不快。再加上各诸侯国也多派使者前去拜访,让嬴政忧心他会谋反,便又将他放逐到巴蜀,并下了《逐客书》意欲将六国食客全都赶出秦国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蒙亭正在花厅带两个孩子学走路,对于他的做法,诧异之余又能够理解,可她其实是不赞同的。 临睡前她便没忍住提了一句“大王真要将六国之士都赶走?” “不错”他确认道。 蒙亭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劝一劝“百家争鸣,六国之中,不乏有识之士想要投靠大王一展才华,古有商鞅、张仪,修建郑国渠的郑国不也是韩国人?就连我祖父蒙骜当年也是从齐国而来,得到昭襄王赏识立下战功,这才有我父兄今日为大秦尽忠效力的机遇” “你劝寡人收回逐客令?”嬴政的嗓音略带着些危险的意味。 蒙亭却不怕,恳切道“若大王只因忧虑门客作乱便将所有人拒之门外,只怕会白白错过许多有才华的臣子和良将” 嬴政静下心来思索,发现她所言的确在理,他翻过身来面对着她,却不愿承认他的错误,伸手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拍她的背道“寡人知道了,歇息吧!” 见他不置可否,蒙亭也不多劝,柔顺的闭上眼眸入睡。 嬴政却许久未能睡着,重新睁开眼看着昏黄烛火下安睡的蒙亭,动作轻柔的帮她把垂落至鼻翼边的发丝拢至耳后。 目光顺着她的身段下挪,停在她尚且平坦的腹部,柔软的似要化出水来。 他的妻,还不到十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是个称职的王后了。 丝丝缕缕的甜蜜涌上心头,嬴政轻舒口气。 他不需要太多女人,在他年幼时就知道,女人和孩子有就好,贵精不贵多,因为往往女人和孩子多了就意味着更多的麻烦。他作为一国之君,没空陪她们在利益斗争中纠缠,也不可能亲自管教每一个孩子。 既然蒙亭就能满足他在生理、心理以及传承上的一切需求,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去自找麻烦。 想着这些从不为外人道的心事,嬴政心中一派轻松,慢慢睡意上涌,陷入了黑沉梦乡。 第二日,嬴政果然下令撤销逐客令,让本就不甘于像这样尚且一事无成就不得不被一纸诏书驱逐出去的李斯松了口气。 又过了几日,谏臣茅焦以“秦王要统一天下,需以孝义为先”为由劝说嬴政将赵姬接回咸阳照顾。 嬴政曾明示与太后断绝母子关系,永不再见,并明令朝臣敢有为太后事进谏者“戮而杀之,蒺藜其背”。 先前已经处死了二十七人并把他们的尸首挂在宫墙示众,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却没想他竟顺水推舟答应了。 “哼,他的意思是寡人若不答应,七国都会骂寡人薄情寡恩,当世桀纣”嬴政背着手在书房里一圈圈的踱着步,同蒙亭说话时冷笑出声。 蒙亭显然也是认同茅焦观点的“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对于她的评论,嬴政冷哼一声,彻底下定决心“接就接吧,还是把她安置在长杨宫,多派些人手看牢些。” 听着他稍显不近人情的安排,蒙亭想到自己封后大典期间都不曾见到她,可见他对赵姬之恨,轻轻叹息道“她毕竟只是一届寻常女子,如今嫐毐已除,吕不韦被贬蜀地,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大王何必如此?” 闻言,嬴政冷冷看向她“你也觉得寡人刻薄寡恩?” 蒙亭一愣“大王何出此言?我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对她这么严防死守” “吕不韦毕竟尚在”嬴政收回看着蒙亭的目光回到书桌前坐下,眼神却愈加冰冷阴鸷“你是不知,寡人贬他去往蜀地的这一路,上千门客跟随侍奉,影响力大的很呢” 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蒙亭垂眸,不再多说。 他与赵姬是母子,与吕不韦的纠葛更是长达十数年,一度触及他的尊严和王位安危,君王如此忌惮,可见是禁区,不是她能指手画脚的。 听闻嬴政安排,华阳太后用签子叉果脯的动作顿了顿,倏而看向蒙亭“这就是君王之心” 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眼神,蒙亭一怔。虽然她打心底里不愿意认同她这番话,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在告诉她,人心是会变的,这一辈子还长,她不该太过笃定。 半晌,她还是恭敬拜下“孙媳明白” 第41章 不同 接赵姬回咸阳的事是由蒙亭负责,赵姬车架抵达那日一大早,蒙亭就带着身边侍女们在长杨宫大门口等待。 时隔两年再次见赵姬,差点没能认出来。 她身形纤弱,一身半旧的藏蓝绣白莲花襦裙穿在她身上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头发被身边侍女梳的齐整,别着两只玉簪,虽不如过去华美,却也整齐体面。可仅仅两年,她已然两鬓花白,神情恍惚,双手不自觉的震颤着,可见她究竟在嫐毐之乱中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打击,这两年又过的多么生不如死。 说来,华阳太后比她年长几岁,现在看容貌倒是她更年长些了。 不过也是,自己的两个小儿子被长子当面摔死,不久前还同床共枕视为依靠的男人被当面车裂,任是谁都受不住的。 “你是谁?”赵姬一下马车就注意到这个身边带着一群侍从向她行常礼的陌生女人。 见蒙亭不说话,赵姬身边的侍女小心提醒“这位就是大王的新王后” “哦”赵姬淡淡应了一声,想起来了,以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一番“今年在蕲年宫行册封大典的就是你啊!” “正是妾身”蒙亭接话。 赵姬细细打量她一番,见她神情间不经意透露出的安稳沉静,显见得是夫妻感情融洽的,心中更多了几分怨恨“王后?哀家身为大王生身之母尚且被他如此对待,你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你的下场只会比哀家更惨,枕边睡着这样一个狠毒无情之人,也不知你是如何安睡的。” 蒙亭听着她这番话,不做反应,只照规矩请她住进寝殿。 见她充耳不闻,赵姬冷哼一声,昂首挺胸的大步向自己居住多年的正殿而去。 提点了留在长杨宫伺候的下人们几句,又询问一番房间布置,回头吩咐跟着一起来的柳枝和柳心照做,却无意间瞥到旁边纱帘后那一幅熟悉的正红绣玄鸟的禁步,一时呆住。而后向旁边侍立着的柳枝、柳心使了个疑问的眼色。 柳枝小心看那边一眼,几不可见的向她颔了颔首。 既然他不现身,蒙亭也只做不知。 事情办完,她也没什么好同她继续说的,便没多耽搁。 “大王?”她从寝殿中出来,见他站在屋檐下看着头顶暗沉的天色,神色莫名,便出声叫了他一声。 嬴政应了一声“你不必在她身上费太多心” 说着,他搂着她摸了摸她的肚子“把你自己和孩子们照顾好就行” 蒙亭柔顺的答应着,他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突然道“你可信我?” “什么?”这话不明不白的,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着她清澈的眼神,嬴政却不说了,反而道“赵姬罪有应得,你不必同情她” 见他低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蒙亭正斟酌着想说几句宽慰他的话,又被他抱住,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你是个好女人,也是个好母亲,你和她不一样” 听着他的话,蒙亭回抱住他,一阵心酸,他一向强势沉默,很少会说这种感性的话,正是因为如此,偶尔说一句才更让人心疼。 “嗯”她抱着他轻柔却又坚定的保证“我不会像她那样” 是啊,他对她很好,她完全没有必要也不至于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来惹怒他,后半生,只要孩子们能健康幸福,她也没别的什么可求的了。 蒙亭的十八岁生辰很快就在各种事情中临近了,因为她说宴会什么的没意思,嬴政就兴致勃勃的提议带她去逛街市,许久未曾出去,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站在人群中,无视掉身后隐匿着的暗卫,蒙亭抖了抖手中钱袋,一路逛一路在街边小摊上买些小玩意。 到最后,还买了几串糖葫芦,本以为和其他小物件一样是给扶桑和扶苏带的。却没想她竟拿着边走边吃,嬴政忍不住轻笑一声“寡,我看这街上,除了那些还不懂事的小孩,也就只有你这么没形象了” 被他打趣,蒙亭有些羞,却并不以为意,指指街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同一块糕点的小夫妻“谁说的?他们可比我夸张多了” 说着,她好不害臊的把吃了一半的糖山楂串递到他嘴边“你要不要也试试?这山楂浸了糖,酸酸甜甜的,很好吃。” 嬴政看着面前红彤彤的山楂和表面的金色糖块,自小的教养告诉他不能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可他看看那边笑的欢快的男女和蒙亭期待的表情,鬼使神差的就张嘴衔下一颗。 确如她所说,酸酸甜甜的味道,嬴政莫名想起幼时经历,鼻头不自觉的发酸。 那个时候他和母亲在邯郸相依为命,能吃得饱穿得暖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来的条件吃这些零嘴?后来他父王即位为秦王,他回到秦国后却难得出回宫,即便出宫了,也有下人备了吃食带着,没机会吃到这些。 以至于到了现在,这种稍微日子不那么难过的人家的孩子都吃的起的零嘴他都还没尝试过。 “怎么样?”蒙亭期待的等着他的评价。 他把嘴里的果核吐到一方手帕上,唇角浮出笑意“还不错” “那你还要吗?”她又把手里的山楂串向他面前递了递。 他倒也不客气,接过来慢慢吃了起来。 嬴政还没把那串糖葫芦吃完,蒙亭就看到熟悉的那家糕点铺子,欣喜的走过去。 “唉”他看见蒙亭有些欣喜,却又一时想不起她名字,只好含糊聊着“姑娘许久没来了,不知嫁到何处了?这是回来探亲?” 蒙亭看一眼身边嬴政抿嘴而笑“掌柜的既然看出我嫁人了,不该叫夫人吗?” “是,夫人”对方十分娴熟的顺杆爬,指着摆在明面上的几托盘糕点介绍“夫人许久没来,尝尝新出的栗子糕和荷花酥怎么样?还有梅菜烧饼,都好吃着呢!” 蒙亭点点头“那一样来个十份吧” “好嘞!”他动作麻利的往柳枝递过去的帕子上捡糕饼,而后有礼的放到她臂弯上的篮子里。 嬴政看着那一大包“你若是喜欢他的手艺,不如让他进宫专门给你做?” “不用”蒙亭笑着推辞“小厨房的糕点厨子做的就挺好,这些南方的样式他也都会做,我之所以买这一堆回来,不过是想试试看是否还是往日味道罢了。” 回到长秋殿,蒙亭就把这些糕点分给了张氏、李运并四个贴身大丫鬟,已经开始断奶的扶桑和扶苏也有一份,剩下的蒙亭让人热了当饭后点心。 嬴政一样尝了一口,撇撇嘴道“他家味道比小厨房做的淡些” 蒙亭则讪讪接道“毕竟是在外面做生意的,用料没小厨房足也正常” “糖山楂倒是可以让他们学着做一做”嬴政摆摆手示意身边伺候的柳心、柳絮把东西都撤下去“你近来胃口不好,这东西提食欲不错” 蒙亭点头应下,又同他说起了新年的种种安排。 过年总是比平时忙许多,去年有华阳太后兜底帮衬,今年是她第一次独立筹办宫中年节,自然要慎重一些。 第42章 忌惮 但她不知道,即便她已经如此小心的排查了,临了还是出了岔子。 除夕宴结束,他才回到自己寝宫,洗漱完躺下不多会儿,本来忙碌了这一天该很快睡着的,可他不仅没睡着,还慢慢开始觉得浑身燥热,心头那股无名邪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敏锐的眯起眼,全身心的戒备起来。 看着身披薄纱一脸娇羞妩媚出现在他卧室的女人,嬴政怒了。 “来人!来人!”他喊了两声,半天没人来,更是怒火中烧,一脚将意欲投怀送抱的女人踹翻在地,亲自出去把宫殿外值守的禁卫军叫进来制住她。 被禁卫军押解看守着的楚良人和帮她下药的那几名伺候洗浴的宫人完全没想到都这样了他竟还忍得住,脸色煞白的哀哀求饶。 因为赵姬的缘故,嬴政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女人的死搅蛮缠和不安于室,再加上被他们吵的脑仁突突直跳疼的厉害,神色阴鸷,一句废话都懒得说“把这几人,还有今日守备玩忽职守者,全部拉下去乱棍打死,尸体挂在六英、行乐宫门示众,至于楚良人,也赐死,示众” “不,不”楚良人,一听他的命令,顿时慌了,梨花带雨的扑上去意欲打动他令他心软,却被尽职尽责的禁卫军拦住“大王,大王,妾身对大王一片痴心日月可见,大王为何就不愿看看妾身呢?” 嬴政满脸厌恶,仿佛多看一眼都恶心,语气更冷了几分“拖走” 对于众人的哭求哀嚎,嬴政置若罔闻。 很快,今日值班的太医被禁卫拖着一路向承露殿赶,气都还未喘匀便被带到了王上面前,看着王上铁青的脸色,他更是慎重几分,把了脉又问清病情,想笑又不敢,十分努力的憋着道“王上不必忧虑,您中的只是普通□□物,对身体并无妨碍,发泄出来就好” 见他把眉头皱的更紧不说话,这位太医很伶俐的想到了他与王后夫妻情深,平时也就罢了,如今对方正是孕期如何使得?便体贴的提出了第二套方案“或者臣也可以为王上开一副镇静助眠的汤药以助王上安眠” 嬴政果然应了,成功体察到王上心思,太医松了口气,立即下去开方煎药。 片刻后,嬴政沐浴更衣回来,端着刚熬好的药一饮而尽,他坐到床边,还不忘对正要退下去的一众人等吩咐“今日之时不必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王后,若有人问起,便说她私通外敌人赃俱获。” “诺”众人凛神答应,鱼贯退出。 主子歇下了,大监孙德却自知还不能休息。 从玉章殿出来,问清行刑地址,优哉游哉的踱步过去,看着被绑在长刑凳上哀嚎的十余人,真是一点也不同情。 尤其是已经奄奄一息的楚良人,真是人间有路你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撞。 他是从王上归秦就跟在身边伺候的,也是老人了,自然知道她这不是初犯。 上次她做的事就已经很让王上恼火忌惮,但那时他还未亲政,后宫之事处处仰仗华阳太后看顾管理,便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轻拿轻放了,没想她不但不死心还想着故技重施? 她这招放在别的国君身上兴许就成了,可他们这位大王,最是心思敏感深重之人,怎么可能容许谁的手伸这么长?最重要的是,她心术不正,这次可以为了争宠贿赂身边下人给他下虎狼之药,下次就可以为了楚国利益给他下致命的毒药。 而这也是他始终不理其他六国姬妾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二天一大早,蒙亭顶着厚重的黑眼圈被身边下人们喊醒,盛装打扮,因为她今日要同嬴政一同在日出之时主持新年大朝会。 虽然一个在承露殿正殿受文武百官朝贺,一个在云英殿正殿接受女眷们的朝拜。 昨晚大家都睡得晚起的早,即便妆容厚重,还是难掩脸上疲惫憔悴。 大概也正是因此,难得入宫拜见她一回,人又难得这么齐整,按理来说该是多方交际的好时候,可大家都没精神,只蒙亭同她两个嫂嫂和几家夫人探讨了几句家里孩子的养育问题,又听几家夫人介绍了新娶进门的媳妇或刚成年的闺女,蒙亭按照嬴政的意思赏了几家勋贵家眷后又赏了新面孔一些礼物便散了。 回到寝殿卸下正装没多一会儿,嬴政也回来了,看到他比自己还憔悴的面容,蒙亭现在却没精力好奇事情原委,勉强撑着疲累亲手为他宽衣,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夫妻两个撑着马上就要挣不开的眼皮用午饭。 吃完也顾不上才吃完东西就睡会不克化的问题了,夫妻二人倒头就睡。 就在嬴政和蒙亭补觉之时,兴乐宫、六英宫诸人陆陆续续得知了昨晚发生在承露殿里的事,也得知了楚良人的下场,一时纷纷笑她不自量力。 可不是?她们这样困局深宫平日里别说大王了,太后、王后面都难得一见的摆设能做什么,打探政务、军事情报还是刺杀?别搞笑了。 黄昏时分,蒙亭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听到外间传来嬴政和孩子逗趣的动静,唇角止不住的往上翘,起身穿好衣服出去,正好看见嬴政坐在地上的厚毯子上挠两个孩子痒痒,把孩子逗的咯咯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蒙亭见扶桑和扶苏满脸通红咳嗽起来,急忙上前解救“大王快别同他们玩了,都笑岔气了” “母后!”两个孩子开心的爬起来扑到蒙亭怀里,嗓音软糯的唤她。 蒙亭搂着怀中两个小不点亲热一阵,突然想起昨天的事,便看向一边依靠在软枕上闲适惬意的看着她们母子的嬴政关切道“昨晚可是出了什么事?” “唔”他神色慢慢带了几分冷意“寡人都已经处置了” “哦”她点点头,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多问,反而扯出孩子般的纯真笑容跟安静的待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们说起了话“扶桑和扶苏今天吃什么了啊?” “蛋···蛋羹”扶苏嗓音软糯,现在却还说不怎么顺溜。 扶桑也不敢落后,跟在弟弟后面补充“还有,母,母后,芋头泥!” “是蛋羹和芋头泥啊!”蒙亭温柔的问“好不好吃啊?” “好吃!”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 “那你们吃了多少啊?”蒙亭继续耐心的逗他们说话。 扶苏的目光被旁边奶娘手里的小布老虎吸引了,在蒙亭怀里挣扎着要去拿小老虎,蒙亭放开儿子任由他抓了小布老虎的耳朵啃,扶桑则依旧窝在母亲怀里,大眼睛亮的仿佛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好多好多!” 嬴政看着面前温馨场景,突然对蒙亭道“寡人身边的人事,以后你也管起来吧” “啊?”蒙亭有些懵,以前不都不让她插手吗? “这不好吧?”她十分疑惑。 嬴政略挑了挑眉“你是寡人发妻,更是大秦王后,寻常百姓尚且知道男主外、女主内,不过多管一宫事务,于你也算不上什么吧” 你的这些事我得要花更多时间和精力好吧?蒙亭心里嘀咕,可见他坚持,也只好答应。 等张氏终于在晚上沐浴洗漱时找到空子把打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同蒙亭说了,蒙亭才知道犯下事的到底是谁。 惊讶是肯定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没有过多纠结。 因为蒙武从小就和她说,你选择做什么事,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要在做之前就做好承担相应后果的准备。 但蒙亭只以为她是做事的时候倒霉被嬴政手下抓了现行,又哪里能想到她是专门凑到太岁脑门子上动土啊? 第43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新年伊始,难得闲暇无事,甘泉宫中温暖舒适,外面却是冰天雪地的,蒙亭就不是很想出去挨冻,嬴政哪里能乐意?便叫人把两个孩子送到华阳太后处,带着蒙亭去西山狩猎。 华阳太后喜欢孩子,对这个年纪尚且懵懂乖巧又黏人的孩子更是喜欢,华阳太后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只说让他们放心去。蒙亭却不是很明白,你要去就去吧,我一个孕妇又不可能骑马上阵,把我带上做什么?加油助威? 可真到出发那日,蒙亭十分惊喜,因为父亲蒙武,二哥蒙毅和二嫂云念都一起去。 出城到了郊外,路上行人越来越少,蒙亭也就不愿意谨守规矩安安分分的坐在马车里了,按捺不住渴望的掀起车帘看路上景色。 同车的嬴政不拘着她,也凑到车窗边看了两眼,但也就两眼便对这荒凉的山野景色没兴趣了。 是啊,不同于宫中和蒙府即使严冬也有松柏、桂树、翠竹等装点,这个时节乡野之间草木尚未生发,一眼望去光秃秃一片,确实无甚可看。 蒙亭却并不这么觉得,久违的置身于广袤天地之间,眼前不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宫殿和随处可见被严密规矩框套住的宫人侍从,想到这两日可以不用遵循那么多礼节,她真的有一种身心都随之松快了下来的感觉。 这猎宫偏僻,一年到头都鲜少有人踏足,生活环境和布置自然是宫中和蒙府没法比的,却也别有一番闲适意趣,男人们陪着蒙亭和云念一起把猎宫大致转了一圈就带着猎狗和侍从们进山打猎去了,两个女人便指挥着下人收拾带来的行李。 一切准备妥当已时近晌午,用过午饭休息了会儿,蒙亭想着天不黑男人们是铁定不会回来的,便拉着二嫂沿着附近小路散步,边走边说两句最近赴宴听到的一些家长里短。 去年夏天大哥又被指派驻守武关去了,大嫂陪同赴任,云念作为蒙氏现在咸阳城唯一的媳妇,自然该担起主母的责任。但她之前没什么掌家理事的经验,现在日常接触打交道的也多是名门望族,心里自然忐忑。 夫君与公公日常忙于公务无暇顾及,长嫂鞭长莫及,她每每便只有抓住每月入宫觐见的时候私下向这位王后小姑子讨教。 想着宫中事务繁杂,开始她是很不好意思总拿家里难事烦扰她的,但她一向耐心随和,想事也体贴周到,并不因为她会问些蠢问题就嫌弃她,让她收益良多之余颇为感激,姑嫂感情也随之亲厚了不少。 但说着说着,蒙亭突然就走了神,云念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林间鸟雀,见她击节一笑“二嫂,爹爹和王上他们打猎去了,我虽怀着身孕不便同去,却可以捕鸟玩啊!” “捕鸟?”云念有些懵。 “不错”说着,蒙亭就指使了侍女回去拿捕鸟要用的东西来。 显见着她以前也是经常弄这些的,也没说具体要什么,柳叶就笑盈盈的回去跑腿了。 她们出来的并不远,因此柳叶很快就回来了,蒙亭找了块平坦地方洒了谷物,接过柳絮削好的树枝绑上绳子将小竹筐支起来,牵着长绳另一头招呼着所有人在路边坐着聊天等候。 “这样真的能捕到鸟吗?”云念好奇。 “当然啦!”蒙亭毫无形象的支着下巴坐在枯草丛里笑“现在刚开春,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山野间已经没什么种子也没什么粮食、虫子、果子可吃了,它们肯定很饿” 云念似懂非懂的点头,安静下来一起等待鸟儿踏入陷阱。 蒙亭说的果然是没错的,仅仅一个下午的功夫,一群人就逮到了二十多只,有鹌鹑有麻雀,辗转了四五个地点,蒙亭总算是满足了,带着战利品回猎宫去。 黄昏时分,嬴政、蒙武和蒙毅等人也回来了,收获也挺丰盛,狐狸、野鸡、狍子等都有,嬴政亲自剥了狐狸的毛皮让人送去革制,好给蒙亭做件御寒的斗篷。 蒙亭也投桃报李,打算久违的亲自下厨做一顿好吃的。 炖的醇香的鸽子汤、烤麻雀、笋干香菇丁炒腊肉、再配上一道醋溜白菜并清炒茄子,一桌甚是丰盛。 蒙武和蒙毅都摈弃了侍从亲自去端菜盛饭,无视掉泰然自若坐在饭桌前看书的王上和略显尴尬的自己,说笑打诨完全就是寻常百姓家的模样。 这意外情形让云念很是意外,还有些手足无措。 因为她是不会做饭的,自从嫁入蒙家也被人伺候惯了,一时竟也没找到能插手的地方。 “真是托了大王的福,老臣许久未曾尝过王后亲手做的饭菜了”蒙武桌上感慨。 嬴政看一眼身边同样有些红了眼眶的蒙亭,宽和笑着“蒙卿不必感怀,陶陶管家辛劳,还要照顾孩子,寡人也是不常吃到的” 一顿饭吃完,洗碗的事自有下人们做,蒙亭津津有味的听着父兄说今天打猎的情形,但说着说着又被嬴政扯到公事上去了。 对此,蒙亭十分无奈。 猎宫休息一晚,第二日男人们就不打猎了,带着蒙亭和云念找了附近一条景色还算开阔的小河钓鱼,等待间隙聊聊天赏赏景,配着酒吃些肉脯、果子,收获不大,却是难得的闲适。 回去的时候蒙亭分外不舍,坐在回程的马车里都有些闷闷不乐,嬴政不禁出言宽慰“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想到这次行程就是他安排的,蒙亭心里愈发温暖,头枕在他肩上“嗯,我知道” 甘泉宫,花房送来了一些供给插花用的鲜花,蒙亭最近的时间几乎都花在吃喝玩乐上了,颇感颓丧,心血来潮想试着自己做做看。 许久,嬴政应邀将目光从手中书卷挪到她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出来的成果上,略嫌弃,便亲自拆了动手改。 虽然蒙亭不是很愿意承认,但他的成品确实比她色彩斑斓没有主次布局的要好看些。 蒙亭十分挫败,没事果然还是要好好钻研钻研这些风雅之事,虽然没什么大用,面子上却好看啊。 本来以为会被他嘲笑,结果他什么都没说。 问他,他看着她淡淡道“虽然你在风花雪月上不怎么样,可你有你的好处” “什么好处?”她立即就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嬴政说不出赞美的话,只好换一个说法“一个人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上就要做什么样的事,你是一国王后,这些东西偶尔做做陶冶性情很好,不需要在这方面花费太多心思” “哦”蒙亭干巴巴的答应一声,有些失落的低下头。 敏锐的看出她的情绪,嬴政抿了抿唇,伸手握住她的手,算是一种无言的挽回。 看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大手,蒙亭面上扯起笑容,又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要把这瓶花放在哪里。 玩乐的时光总是过得要快些,眨眼就过了上元节,又是一年春天。 冰雪消融,天气渐渐暖和了许多,虽然肚子越发的大,蒙亭也变得乐意出来转转了。 听柳心几个说花园里的梨花开了,正巧这日出了太阳暖洋洋的,下午蒙亭就派人去邀请嬴政一同赏花。 初春的太阳一点也不灼人,蒙亭就让身边的下人们在那几棵花树下铺了厚毯子,春日风大,一阵风吹过,带起缤纷花雨,美不胜收。 “这花香真好闻”她随意的躺在毯子上,嗅着手中一枝洁白的梨花道。 “梨花色白而香味清幽”嬴政转着手中盛了桂花酒的小白瓷杯,手边还放着一碟已经吃了大半的蜜制猪肉脯,别提多惬意了。 蒙亭看着他现在这模样,觉得心里很不平衡。 “这些果酒明明是我泡了想自个儿喝的,结果全都进你肚子了”她皱着鼻子不满道。 嬴政微微挑眉“你这不是怀孕了吗,等出了月子,咱们一醉方休如何?” 什么一醉方休?蒙亭一点不信的撇撇嘴,要知道他从来自律,喝酒一般只是小酌几杯,即使生辰宴、除夕宴这种大家都要上前敬酒的场合都没喝红过脸··· 第44章 桥松 这一年,蒙亭是挺着个临产的大肚子举行春日大祭的。 嬴政劝她好好在宫里待着待产,但她嫌一个人待在宫中无趣的很,出去转转吹吹风看看景色也挺好。 众贵妇簇拥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闲聊,蒙亭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马场后面树林里搂搂抱抱的男女。这本没什么,这春日祭除了祭祀除邪,本就是供男女相看结缘的场合,可突然觉得那女子衣着身形很是眼熟,便又将目光移了回去。 其中的男子穿着天青色绣银竹纹衣裳,身姿挺拔,发冠端正,再加上并不算很差的相貌,站在那里看着有一股儒生似的书巻气。而那女子,穿着浅绿大宫女服饰,隔得太远,眯着眼也看不清样貌,可从身形判断似乎是柳心。 她一时便皱了眉,招手示意身边的柳絮,待她把耳朵凑过来才道“去看看,那边树下是柳心和谁?” 柳絮顺着王后视线看过去,眉头便跟着皱起,知道此事张扬不得,便先低头收拾桌上放的果核、果皮等佯装下去清理。 从下人区出来,柳絮这才绕到后面去寻人。 那时两人已经互诉衷肠到情难自禁了,亲吻在一起颇有些难舍难分之势,但柳絮也并未出言制止的意思,看清对方的面容便回去复命。 “是燕太子丹”她凑在王后耳边低语道。 看来是相交已久了,蒙亭想到去年除夕宴后几人的玩笑话,心中一阵叹息。神情却分毫不变,摆摆手示意柳絮回到自己身后坐好。 柳枝并柳叶以询问的眼神看柳絮一眼,柳絮轻轻摇了摇头,这种事,王后发落之前还是尽可能少些人知道比较好。 晚间回到章台宫,蒙亭没有想往常般立即去洗漱,反而将不相干的人撵出去,单留了柳絮和柳心在花厅。 “你和燕太子丹不合适”蒙亭直言。 柳心被这话吓了一跳,脸上刹那的慌乱之色暴露了她的遮掩“王后说什么呢?” 柳絮却不想让蒙亭陪她继续装傻,直接摊牌“今日你和他在小树林幽会,王后和我都看到了” 见她们果真都知道了,柳心一阵迷茫,心中挣扎片刻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哭着跪下大礼叩拜“我是真心喜欢太子是,请王后成全” 蒙亭见她这样心中恼怒,倒不是气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什么男人,是恨铁不成钢。 “你可知,那燕丹并非良人,他在咸阳就有五个妾侍,在燕国还是有正妃的,妾侍更不知有多少”她叹息道。 “但他待我是不同的,他也是真心喜欢我”柳心坚持着。 “嘴里说的是好听,可再真心,他能娶你为正室吗?”蒙亭又气又好笑“我本来想着等再过两年就求大王把你们放出去,让我父兄为你们物色几个有才能的军官做正妻,但现在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他吗?” 柳心闻言暂止了哭泣,能做一国太子的女人,即便只是妾侍,也比一个不一定能出头的下级军官强啊! 柳心深深拜下“求王后成全” “你有了心上人,对方还是燕国质子,出于谨慎我也不可能留你”既然这是她选择的路,蒙亭无话可说,但看在她伺候了她这么多年的份上还是要最后提醒一句“希望你永远没有后悔的一天” 当晚蒙亭就和嬴政提了这事,嬴政冷笑一声,又嫌她妇人之仁“她知道的事可不少,小心将来全告诉燕丹,到时防不胜防” 蒙亭窝在他怀里叹息一声,她以前从不在意这些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人事,现在却不得不问了“大王与燕丹从小认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嬴政语气中满是厌恶“表面正派又和气,看着比谁都君子无暇,却净干些背地里捅刀子的事,把人卖了都还在给他数钱是常有的事” 路子这么阴吗?蒙亭又突然生出几分不解“那大王还经常与他见面玩乐?” 嬴政冷哼一声“寡人就喜欢看他嫉妒寡人,恨寡人却又对寡人无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奉承寡人的样子” 他让燕丹千里迢迢从燕国到秦国为质就是为了满足这个恶趣味吗? 蒙亭一阵无语,却又想到他并不是个会无的放矢抓着无辜之人不放的人,想来以前在赵国时他肯定没少让大王吃苦头。 第二天柳心就这样离开了,带着多年攒下来的月例和赏赐所得财物,悄无声息的入了燕国质子府。 四月初,才忙完亲蚕礼闲下来没几天,蒙亭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发作了。 毕竟已是第二次生产,不管是蒙亭本人还是张氏、柳枝、柳絮、柳叶等人都已经有经验了,全程有条不紊,还算顺利。 看着刚刚清理干净的红彤彤、皱巴巴的儿子,蒙亭松了口气“抱出去给大王看看吧” 一切处理妥当,嬴政高高兴兴抱着儿子进来看她“如何?感觉可好?” 蒙亭躺在原处软软笑道“还好,就是有些累” “那你好好休息,一切都有寡人在呢”他坐在床边,面色很柔和。 蒙亭却没闭眼,反而问道“名字取好了吗?” “恩”嬴政看着怀中幼子轻柔道“就跟着扶苏叫桥松吧,希望他品行高洁,长成栋梁之才,于家国有益” 听出就名字和寄予期望所显现长子和次子在他心中的区别,蒙亭不发表评论,只是报以柔和的笑,总之都是她的儿子,在她这里没区别。 这下,长秋殿里就三个孩子了,每天咿呀学语和哭闹声此起彼伏,吵吵闹闹的。 乳母们还经常逗着扶桑和扶苏练习走路,可爱又乖巧。不仅蒙亭喜欢看,嬴政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偶尔还会亲自上手,倒也有几分慈父的模样。 随着孩子们一日日长大,到了三岁,嬴政就开始手把手的教导扶苏和扶桑开蒙。 扶苏这孩子倒是静的下心学习,可扶桑是个活泼定不下心的,每天一有空就带着扶苏满章台的跑。爬树掏鸟蛋、捉蝉、下池塘摸鱼,泥巴地里逮蛐蛐···每次嬴政听说他们做的那些事后拿那双眸子幽幽的看她的时候蒙亭就莫名心虚。 “这可不是我教的,你知道的呀,我这几年已经不做这种事了”一连几次之后,他那眼神越发明显,她忍不住了,试图撇清关系。 “总归是随了你的性子”他轻哼一声。 蒙亭不服“都还是三岁的孩子,哪里就能像大人一样懂事安分了?百姓们不都说三五岁的孩子就是人嫌狗厌的时候吗?长大些就好了” 嬴政被她的话噎了噎,不说了。 第45章 韩非 第二年,秦国攻打韩国,韩王不得不重新起用韩非,任他为使臣出使秦国。 那是五月,草木葱茏,嬴政心情很好,一直在同她说最近韩非同他闲聊时说的一些未曾写入书中的见解。对故人之事,她自然是感兴趣的,便难得说了一些她对韩非思想的了解,让他对王后熟知法家思想大感意外之余也甚是欣喜。 这天,嬴政突然让她去书房,蒙亭奇怪,还是过去了。 一进门,就听到交谈之声,走近仔细一看却是韩非,多年不见,他看起来沧桑了许多。 她如常向嬴政行礼“拜见大王”而后起身向韩非微微颔首“韩非先生” “你们认识?”嬴政意外道。 “是啊!”蒙亭拉住他伸出迎接的手坐到他身边笑道“曾在新郑有过一面之缘” 韩非还没能认出她来,看着她回忆半晌,恍然失笑“原来卢姑娘便是大秦王后,久仰!” 面对嬴政的疑惑,蒙亭坦然解释“我母家姓卢,原名实在太招眼,便取个普通些的名字图个省事方便了” “哦?”嬴政好奇“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蒙亭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游历的时候认识的,新郑有家茶馆的先生故事讲的不错,喜欢听他讲故事的人很多,我在他们家听孙膑与庞涓的故事,韩非先生不巧来迟没座位了,小二就说让我们俩拼个桌” 韩非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又见嬴政求证似的看向他“正是如此” “孙膑与庞涓?”嬴政想到她说的这二人道“鬼谷纵横捭阖,合纵连秦,代代皆是影响甚广的名臣,说来,寡人身边有李斯,现在又有了韩非先生,若能得荀夫子两位弟子辅佐,便是我大秦之幸了!” 对于他这般贪心的行为,韩非和蒙亭对视一眼,无奈道“大王,臣现在是韩国使臣,公然叛变似乎不太好?” 蒙亭见嬴政眯起眼,不动声色的开口缓和气氛“韩非先生这才入秦几天?大王就这么急着让人家站队,可见是真的很欣赏韩非先生了”说着,眼神一转,别有深意道“就是不知李斯大人心中作何感想?” 李斯在秦国钻营多年才有今天的地位,对她也是多番讨好,若是韩非一来就身居高位得以重用,只怕心态会崩。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啊! 廉颇蔺相如、田忌孙膑这类将相和的例子常见,武将之间相互惺惺相惜的也多,而能在同朝为官相互竞争的情况下相互欣赏的同样有才华的文臣却没怎么听说过。 这次会面就这么不了了之,等韩非走了,嬴政手指有节律的敲敲桌案“你什么意思?” 蒙亭低眉“一山不容二虎,韩非和李斯,您也许只能选一个” “韩非之才,经天纬地”他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可韩非是韩国公子”他没有让她住嘴也没有强硬的把她撵出去,可见是想听她的意见的,于是蒙亭如实说着心中想法,心情平静“而你打算对李斯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的计划付诸行动,首当其冲要灭的就是韩国,他若入朝,必定持反对意见。若是李斯心存不满在你面前说些他之所以为你所用是为了给韩国谋求福利,像之前郑国那样是来实行弱秦计划,你打算如何?而且,这种事绝不会只是发生一两次。” 见他不说话了,蒙亭又柔声道“大王爱才是好事,可不是所有人才都必须揽入麾下,既然他对大秦吞并六国之路造不成阻碍,也不是没了他就不能实施计划,何不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安安静静的在咸阳著书生活?” 听完她的话,嬴政有些头疼的扶额,摆手示意她出去。 才走出玉章殿,蒙亭就撞见了门外的李斯,她眉头一跳,仍像往常般不做停顿的向他微微颔首后走人。 李斯却叫住了她“王后,李斯在此谢过” 她停下脚步挑眉看他“谢我什么?” 李斯如何看不出她是在装傻,直起身信步走到旁边扶栏,看着庭院里青葱胡桃木“谢王后让臣不至于让老师记恨臣一辈子” 蒙亭对他的话有些在意“你偷听我们说话?” “这不算偷听”李斯解释“方才不巧,臣受命在隔壁批阅公文” “好吧”蒙亭不置可否“我觉得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只要大王不用他,你就不能对付他伤他性命” “这是自然”李斯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位出身武将世家的王后“我还不至于对付一个对我不会造成影响的人” 说着,他状似随意道“王后怎会知道我想做什么?” “人之常情吧!”她扯了一片底下海棠树的叶子把玩着“自己付出无数心血才得到的东西,别人一来什么都不说就有人拱手奉上,是我,我也会不甘心” “王后也明白这种感觉吗?”他好奇。 蒙亭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当然啦,我小的时候一直想继承家业当将军,可就因为我是女人,我爹见我舞刀弄剑一次就打我一次,直到把我打服了安安心心的在家学琴棋书画,可我两位兄长不同,他们是因为不想舞刀弄剑而挨打” 李斯莞尔,他算是明白嬴政为什么这么喜欢她了,性格豁达俏皮,也很懂事会说话。 这算是一种互补吧!他想,嬴政这么敏感、阴暗、自负的人,能找到一个可以坦诚的有什么说什么的人,那个人又有足够的见识和才学能对他进行规劝、调节关系,对于他们这些臣子来说也是一种幸事。 过了几天,嬴政果然给韩非赐了一栋宅院,不大,只是种了许多翠竹,地段也清净。 蒙亭亲自带人给他收拾,可以说给足了面子。 清风拂过,韩非站在院子里,闭上眼睛听风吹竹林的声响“这是什么意思?”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回也不改其乐”她也闭上眼,闲适道“对你来说,回到韩国也没什么意思,何不在咸阳好好生活?” “我是被软禁了吗?”韩非嘲讽一笑。 “应该不算吧”蒙亭不是那么确定的说“你可以出去游山玩水,只要不出秦国地界就行” 他面容冷肃下来“到底什么意思?” 见他不想和她绕弯子了,蒙亭也正经起来道“总的来说,就是不打算用你也不打算放你离开秦国,除了这些你做什么都可以” “那我要你经常出来陪我喝酒可行?”他笑嘻嘻吊儿郎当道,想要故意激怒她。 可蒙亭还真没注意到这个,反而认真思考道“唔,太经常不行,大王非得把我们俩都给剜了,一个月一次应该可以,偶尔还得把他给带上” 韩非沉默了,看起来越发落寞“刚才的话你不用当真,我随便说说” “别这样”蒙亭明白他失意的心情,宽慰道“我说真的,虽然他醋性大的很,但咱们正常交往还是没问题的” 听着她的话,韩非抬眸细细打量她“他对你很好” “恩”这个她知道,所以呢? “赵姬的前车之鉴就摆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要试探他对你的底线,也不要消磨他对你的信任”韩非坐到廊下,抬头仰望如洗天空“他只是说的好听,其实并不信任我,也不信我师弟李斯,他谁都不信,但他信你” 她没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所以呢?” “如果说他是一把利刃,那么你就是剑鞘”他随意的靠坐在廊柱上“你想必很清楚,他脾气暴躁、多疑、残忍,要想让你继续发挥好的作用,就必须维持他对你的信任和好感” 蒙亭看着他,半晌开口“你知道了?你那天走后我同他说的话,李斯告诉你的?” 见他承认,蒙亭再次沉默了一下“你说的我大概明白,可事实无常,我又能保证什么呢?只能说,尽力” “这就够了”他闭上眼不再说话。 说着,他顿了顿“你可还记得小四?” “恩”蒙亭点头“她如何了?” “挺好”韩非面容慢慢柔和下来“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闻言,蒙亭惊讶的瞪大眼睛“她,她嫁给你了?” “是啊!”韩非十分郑重的向她弯腰行礼“还请卢姑娘向大王求情,让我与小四一家团聚” 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蒙亭笑了起来“不用求他,这件事我就可以安排” 第46章 选拔 安排好一切回到王宫,想着今日韩非同她说的那些话,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对这个世界来说这样重要,这让她觉得很新鲜。 嬴政注意到她一反往常的总是盯着他看,还莫名其妙痴痴的笑,不是说不高兴,实在是这眼神太露骨,让他很不适应。 “看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 “没什么”蒙亭有些不好意思的挪开视线。 “说”他略显强硬的道。 蒙亭撇撇嘴,脸不红心不跳的对着他撒谎“就是今天有了对比,突然发现你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嬴政绝对不会承认他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吓到了,心中好一阵慌乱,带着强烈期待道“何出此言?” “你是不知道,韩非他有多难伺候”蒙亭当即抱怨了起来“一会儿说这个花瓶颜色不好,一会儿嫌弃这床太硬、被套颜色太艳、还说给他送的酒没味道,后来换了一批更好的,又嫌烧刀子似的辣喉咙···” 说了这一大堆,蒙亭总结“你都没这么难伺候,他到底想怎样?上天吗?” 嬴政气笑了“原来你是嫌寡人好伺候?” “怎么可能?”蒙亭理智气壮道“我明明是嫌他不要脸!” 嬴政这下是真心想笑了,把她搂进怀中安抚道“别气了,以后他的事你交给下面人去做就好” 蒙亭答应着,抱住他靠在他怀里,半晌突然又直起身来很严肃的看他。 “又怎么了?”他无奈道 “突然想起一件事要拜托你”她讨好的拽着他袖子晃了晃。 嬴政挑了挑眉“何事?” “就是我身边丫鬟们的事,我之前答应过她们,等她们20岁了就放她们出宫嫁人去,现在年纪最大的柳叶都已经20岁了!再培养一批能顶上来的小宫女,怎么也要一年吧?” 原来是为了这种事,嬴政随意道“你是王后,自己处置就是,只是你舍得?” 蒙亭搂着他的脖子点头“她们也是女人,总也会像柳心一样想要一个家,生儿育女的,不管是去是留,我都会尊重她们意见” “你总是为别人考虑”注意到她一低头间的那抹温柔,他有些意乱情迷,再次吻上去,逐渐加深。 半晌,蒙亭呼吸略急促的从这个吻中挣脱出来,逃避似的别过头枕在他肩上,却躲不过蔓延到脖颈上的温热潮湿“她们几个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到底不一样” 眼看着他动上了手想撩她衣裙,蒙亭赶紧拦住“大王,现在可还是白天” “有什么关系?”他急切的把她放倒道“现在又没人” 许久,蒙亭发髻散乱的整理衣衫,看着身后仍搂着她不放显然意犹未尽的男人的眼神含羞带愤“这要传出去,以后来你这书房议事的大臣可该怎么看你?” 他轻笑一声,又开始动手动脚“他们要是敢往外传,寡人就能让他们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蒙亭哪里能让他再得手一回?身手灵敏的挣脱,跑到门口喊人“柳枝?柳絮?” 两个婢女进来帮她重新梳头,嬴政只好作罢,只在她临走时咬牙切齿的放狠话“今儿个晚上给寡人等着!” 蒙亭才不怕他呢,反而笑的端庄得体“妾身等着就是” 这落在男人眼里就是挑衅,嬴政心里发狠,这女人,晚上可有她好受的! 回到寝宫,蒙亭把刚才同嬴政说好的放她们出宫婚嫁的事同身边的几个丫鬟们说了。 话还没说完,几个丫头就纷纷表衷心说绝对不会离开,蒙亭看着自己身边这几个花一样美丽的姑娘真诚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入宫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要是无处可去、没有相好的情郎,我也可以拜托父兄帮你们物色军中有才干的儿郎,到时候说不准我还能在庆典、宴会或者朝会上看到你们呢!” 眼看着她们又要拒绝,蒙亭阻止了她们的话“你们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不用顾虑我,婶婶也是” 她拉住张氏的手道“我现在过的很好,你要是想回去过平凡的生活,我绝不阻拦” “那我还是出去吧”她就坦诚有想法的多,虽然也不舍,还是坚持道“我想回去陪陪我夫君,几年不见,也不知他想我了没” “好”蒙亭红了眼圈“只是临走前还得劳烦您帮我提拔几个得用的小丫鬟上来” “这是自然”张氏点头“没个填补空缺的,我就是走也不安心呐” 过了几日,柳枝、柳叶和柳心三个陆陆续续向她提了辞行,只剩下柳絮一个什么都没说。 蒙亭就寻了个机会单独把她留下“这几天,你考虑的怎么了?” 柳絮噗通一声跪下“王后,奴婢父亲早年战死了,母亲也殉了情,幸得老将军收留,七岁就跟在了王后身边,说句僭越的话,这么多年,奴婢早就把王后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奴婢不想离开王后身边,还请王后不要赶奴婢走” 她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蒙亭眼圈通红,亲手扶她起来“好,你不想出宫就继续留在我身边,以后就接替婶婶当这长秋殿的掌事姑姑吧!” “是”柳絮就着她搀扶的力道站起来,听到她果真让她留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看着她这又哭又笑的模样,蒙亭无奈的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好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经过十几天的考察,张氏从长秋殿的二等小丫头中间挑了四个小丫头出来,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才十一岁,稚气未脱,一个个都还和孩子似的。 看着被张氏领过来的几个孩子,蒙亭饶有兴味“自己介绍一下,都叫什么名字?怎么进的宫?进来后都经历了些什么?” 最大的那个福了福身道“奴婢听风,今年十四岁,原本是住在蜀郡的,去年家里添了弟弟,穷的吃不起饭了,就和妹妹一起被爹卖入了宫,在章华台待了5个月打杂,后来就被张嬷嬷领到长秋殿” 她说完,她旁边的小丫头怯生生道“奴婢听雨,十二岁了,我,奴,奴婢是今年春天才被哥哥卖进来的,他要娶媳妇,没钱出彩礼,一入宫就在长秋殿做洒扫” 倒数第二个看相貌同听风有几分相似,蒙亭抢先开口“你该不会就是听风的妹妹吧?” “是”被这一打岔,小丫头有些紧张“奴婢听雪,今年也是十二岁,跟姐姐一起在章华台打扫” 最后一个倒是同最大的那个一样大方得体“奴婢书香,今年十一岁,本是巴地一户盐商的女儿,去年十一月父亲因为偷税被罚没了家产,在教坊呆了两个月,不堪受辱逃了出来,二公子看奴婢冻晕在河边,施援手搭救,这才进了宫” “二公子?”蒙亭疑惑的看向张氏,她二儿子可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张氏答道“就是咱们家的二公子,王后的二哥” “哦”蒙亭恍然大悟“那他把这孩子塞到我这里做什么?” “二公子也是想着她一介孤女,家里男丁都被流放到云中郡抵御胡人,女眷也都被充做军妓,也就她一个,年纪实在太小,这才被送到教坊”说着叹息道“二公子的意思是,这罪奴籍反正是消不掉的,与其在府里当个最低等的奴仆或给人卖身,还不如进宫,至少体面些” 蒙亭又皱了眉,看着张氏道“罚这么重?逃了多少?” “满打满算得有八千两黄金,她母亲娘家人还放利子钱,催债逼得一家老小五个人上吊自杀,还有她大哥,为了争抢一个不知底细的女人当街和人大打出手,生生把对方打死了” “那这罚的当真不冤枉”蒙亭叹气“大王最恨徇私枉法,你要知道,我不可能开口为你求这个情,而且,我这恐怕也容不下你” 说着,不待她求情,蒙亭对张氏道“你把她送回去,告诉二哥,两条路,一:把她送回教坊,二:远远的送出秦国让她自生自灭,总之就是不能留在身边” “是”张氏招招手,柳枝几个就把尚且来不及反应的小丫头带了下去。 看着剩下的三个,蒙亭道“你们好好的跟着张嬷嬷和这几个大宫女学,大到识字算账、往来应酬,小到随身服侍、处事说话,只要学的好,明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就是这长秋殿的掌事大宫女,不说待遇如何,至少没人敢随意欺辱你们”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蒙亭端起手边茶杯抿了口润喉“在我这里办事,你可以不聪明,嘴却要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己心里要有一把秤,绝对不能偷奸耍滑,起些不该有的心思,犯在我手里还好说,顶多几顿板子撵出去,犯到大王头上,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是,奴婢记下了”三个丫头恭敬答应。 都是穷苦出身,又都是在别处经过一番磋磨的,哪里会不珍惜这个一步登天不用再做苦活的机会? 见蒙亭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三个小姑娘如来时那般跟着张氏鱼贯退下。 随手拿起手边碟子里浅绿的绿豆糕尝一口,软糯香甜,蒙亭回想着刚才那三个丫头,却忍不住笑“风雨雪,谁给取的名字,倒是风雅” 柳絮也跟着笑“是张嬷嬷” 蒙亭哦了一声,不再说这些事了,起身去旁边息宁殿看望自己的三个儿女。 第47章 逃亡 又过了几日,蒙亭正在教扶桑和扶苏姐弟用筷子吃饭,张氏回来复命“王后,二公子派人把她送出去了” “嗯”蒙亭点头“这就好” 说着又问“还差一个名额,婶婶可有想法了?” “是”张氏答道“是个十七岁的丫头,本来想着年纪大了···” “这倒无妨”蒙亭无所谓道“只要人品好,其他的都算次要” 这小丫头倒是和其他三个不同,五官深邃,黑发蓝眼,模样挺俏丽,是个挺难得的混血美人,气质却冷的厉害,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说说你的经历”蒙亭道。 “奴婢原名清溪,母亲是匈奴奴隶,父亲是上郡的北部的一个县长,十四岁那年他要把奴婢和母亲卖给郡尉,母亲带着奴婢趁着路上看管不注意逃了,一路南下来到咸阳,银钱和为数不多的首饰都在路上被人抢走,为了讨生活,母亲和奴婢日日浆洗、做针线,还替人写书简,不到半年,母亲就染了病,不治身亡了” 她说这些事的时候很平静,就像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样“奴婢一届女流,无自保之力,如何能孤身一人在外生活呢?正巧那段时间王宫发布告示招宫女,奴婢便进宫了” 见蒙亭听的认真,她继续道“因为针线好,奴婢就被分配到纺织局,每日做些绣活,后来被人诬陷贬入了浣衣局” “浣衣局?”蒙亭想了想,又仔细看了看她的面容“我是不是见过你?” “是”这婢女略激动道“那时奴婢得了风寒,还被人扔到柴房里,若不是王后去年年关照例巡视到浣衣局发放压岁钱,点名见莫名少了一人让人去寻,后来又为奴婢请了太医,恐怕这世上早已没有奴婢这号人了” “那你又是怎么到长秋殿的?”蒙亭好奇。 “王后,王后忘了?”她有些失落道“是王后查了奴婢履历,看奴婢在纺织局待过便派了奴婢去公子和公主们身边做衣裳” “哦”蒙亭面上恍然大悟,露出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的表情。但心里思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这个事,看来她当时也就随口一问,然后就挪了职位。 “那你现在叫什么名?”她又问。 “奴婢星星”她恭敬答道。 蒙亭嫌弃的咂咂嘴“这谁起的?太没品了,你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吧。” 说着,眼中带着欣赏的意味看着她品味道“清溪,一听就能想到山川田野间的潺潺溪流,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凌凌波光的画面,配得上你这样的美人” 清溪欢快的福身答应,为了能用回原来的名字,也为了王后喜欢她这个名字。 不过张氏另有疑虑“这么美的女子,若是在王后身边伺候,势必也会被大王注意到,若是承了宠···” 蒙亭不以为然“婶婶别操心了,这宫里这么多女人,兴乐宫、六英宫那么多姬妾,说是个个是美人也不差什么,柳枝、柳絮这些年天天在跟前晃着,难道她们也不好看?不管怎么说,他要喜欢肯定早就下手了,我也拦不住。” 这话说的倒是,张氏再不多说什么了,专心致志的教导起未来大宫女们。 月初带着孩子们同华阳太后请安的时候,除了柳絮和柳叶,蒙亭还把清溪和听风带上了,也算是混个眼熟,提前放出以后人员交替的风声。 慢慢的,随着培训进展,这几个丫头陆陆续续的进入到日常生活中,其他人都还好,看到清溪的时候,嬴政挑了挑眉看向蒙亭,真的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但她看言谈举止一切如常,完全就是把这宫女当普通贴身女使使唤,这新女使眉眼也端正,看都不多看他一眼,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他才彻底放下心。 第二年,这批新人全部达标,张氏和柳枝、柳叶三人出宫,清溪、听风、听雨、听雪四个顶替了掌事大宫女的位置,柳絮则升了一级,负责统管长秋殿的一切内务。 蒙亭将她们一路送到宫门口,在她们临走前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柳心,看看她过的怎么样,不管怎样,给我送个信” “是”她们接下这最后的指令,走出了这巍峨宫墙。 也许她们也惦记着这个最早出宫的姐妹的吧,没过几天蒙亭就收到了来自张氏的信,上面说柳心过的很好,蒙亭便稍微放心一些。 时间流逝,长秋殿的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因为嬴政平时管教甚严,自从跨过了六岁的坎,扶苏和扶桑的性情都日渐沉稳下来,嬴政到底还是看重韩非才华的,硬生生把这些年来带着小娇妻四处游山玩水,小日子过得十足快活的韩非叫到宫里来为他们上课。 主要教导儒家和法家思想,其他比如墨家、道家、阴阳家等有所了解就行,不要求精通。 而骑射剑术之类的也没落下,嬴政让蒙武每天下午都过来教上一个时辰。 课程结束,扶苏要接受嬴政的君王教育,扶桑和小儿子桥松则被强制要求练习琴棋书画和女红,这些课程极大的消耗了三个熊孩子的精力。 看着他们整日为学习苦恼,蒙亭因为想到自己小时候受到的诸多磋磨而忍不住幸灾乐祸,可笑话看完了,看着他们身上因为打手心、习武、刻竹简等原因造成的伤痕,又免不了一阵心疼,红着眼圈挨个儿的给他们呼呼上药。 “当年我爹怎么就没心疼过我给我上过药呢?连一句‘你身上伤怎么样了?还疼不疼?’这种话都没说过”晚上她躺在床上十分纳闷的跟身边的嬴政说“那可是军棍呢!动仄二十起步” 嬴政毫不客气的玩笑“可能是打你打惯了,晓得你的承受能力也就懒得问了” 这话说完,不等她反驳他又正经道“他一个男人,哪里方便给你上药?顶多就吩咐你身边的下人。再说,打也是为了你好,没什么可说的。你看看你这性子,到现在都还这么随性恣意,当年要是不下狠手整改过来,铁定和个男人没两样” 见她气闷的背过身去不理她,嬴政有些好笑的把手搭在她手臂上安抚“和你我幼时受过的苦楚比起来,他们现在这样的童年已经很美好了” “话是如此···”可孩子就是母亲心头的肉啊!她到底是不忍心。 听见她略带哭腔的话语,嬴政的心软成一团从背后拥住她“不是你说的吗?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免不了要吃些苦头,现在多学些东西把苦吃了,以后轻松些,有何不好?你总不至于希望他们都长成一无是处的纨绔吧?” 他说的的确很对,也确实戳中了关键点,为了孩子能变得更优秀,心疼也只能忍着。 也是这一年,魏国被迫把部分土地献秦,韩国亦被迫把南阳献给了秦国。秦国派内史腾做南阳假守。 第二年,嬴政派内史腾攻打韩国,俘虏了韩王安,于韩地建置颍川郡,韩国灭亡。 蒙亭身为王后,在韩非的陪同下前往韩国接管韩国王宫及王室财产。 回到咸阳宫不久,华阳太后生病,本以为会像以前一样很快就好,却不想一病不起。 受嬴政委托,也是蒙亭自己想尽一份孝心,每日都去看望她,伺候汤药之余,也陪她说说话。 也是这时,赵国大旱。王翦率领土兵直下井陉,杨端和率领河内兵进围赵都邯郸。 赵国派李牧、司马尚带领大军抵御。李牧是一代名将,兵法运用纯熟老辣,手下兵将也勇武,久攻不下之时,李斯献了离间计。 过了半个多月,华阳太后精神越发不好,一日之间倒是有半日在昏睡,蒙亭觉得,可能要准备丧事了。 嬴政心里有了数,内廷和礼监都开始准备起来。 当赵王宠臣郭开受了秦国贿赂,散布流言说李牧、司马尚谋反,赵王听信谗言改用赵葱和颜聚替李牧、司马尚,杀了李牧的消息传来时正是九月底,华阳太后薨了。 突如其来的国丧让秦国对赵国的吞并战暂时搁浅,虽然这让嬴政十分不甘,但经过赵姬之事后他已然知晓了名声的重要性,强自按捺下躁动的心情宣布撤兵。 喊杀声停止,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不止赵国王室和民众们因为死神暂时离开而松了口气,附近的魏国和就在赵国身后的燕国也暗中松了口气。 蒙亭一手主持筹备,嬴政全程参与,秦国所有够得上格参加丧仪的朝臣和贵眷们都做好了长期抗战和准备自家丧仪的准备。 没办法,本来冬天就是老人们去世的高峰期,再来国丧这么折腾一圈下来,身体稍微弱些的都撑不下全场,更何况是那些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辈? 就在这个关头,燕太子丹出逃了,发现的时候已经走了十来日,正是国丧初期所有人都忙乱着无暇他顾的时机。 嬴政听到这则消息冷笑一声,甚至都没有派人去追,他心里清楚追不上是一个原因,还有便是想看看他回到燕国能做出什么大事来。 除了柳心被一起带走,其他侍妾全部被扔在了质子府,但他没有带走全部财物,蒙亭只能说,勉强算是没把事情做绝吧。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十五万了,卡文真的好难啊! 第48章 生死一线 丧仪的第二个月,王后因操劳过度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支撑不住晕倒,被太医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这对嬴政来说勉强算是一堆坏消息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蒙亭也因此得以大幅减少了哭灵的时间,连晚上守灵都被嬴政做主给免了。 扶桑、扶苏和桥松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了将要有更小的弟弟或妹妹的期待,每天都在争论母后肚子里的这个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 守灵的事由嬴政和三个孩子轮流去,熬了一晚上的嬴政都懒得洗漱,直接栽在床上就睡着了。 蒙亭看着他胡子拉碴的脸、深陷发青的燕窝和凹陷下去的双颊,觉得很心疼。 虽然孝期只能吃素,蒙亭还是指挥着厨房尽可能的换着花样做,食物弄的好吃、好看些胃口都要好很多。 长达两个半月的丧仪耗尽了所有人的精力,索性紧接着来临的新年也不能像往年一样大办,直接取消了。 笑话,才脱了一层皮,都忙着在家休养生息呢,谁有心思办宴会? 再说了,国丧期间禁宴饮游乐,禁歌舞乐声,还禁荤腥和酒,就算有人闲着没事儿办了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在家睡觉舒坦。 嬴政和三个孩子在寝宫里昏昏沉沉的睡了两三天才养足了精神,有心思琢磨琢磨这个年该怎么过。 除夕夜就不聚一起了,蒙亭传令让兴乐宫和六英宫的厨子们做了全素宴,委托田美人、楚美人和魏美人三个位分高的主持,让嫔妾们好歹聚一聚。 看着一桌素菜,虽然厨子手艺好,用豆腐、蘑菇也能做出肉味,摆盘也精美,可清汤寡水的,哪有吃肉爽快?嬴政叹着气,吃的生无可恋。 虽然没肉没酒,可该有的一点自娱自乐还是要有,就比如游园赏花。 这个时节梅花开的正盛,清香扑鼻,一家人围坐在挂了厚实的竹帘用以挡风的亭子里,煮上一壶热茶,配上时兴的点心共赏白雪红梅,别有一番意趣。 蒙亭还带着孩子们剪了好些腊梅和白梅花枝带回去插瓶,这个过程就又是一件打发时间的好活动了。 随着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过程,蒙亭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这模样,倒是让众人想起了她怀扶桑和扶苏时的情景。而且这次怀孕的反应也大的厉害,吃多少吐多少,最后只能在太医令的建议下多吃些山楂和腌梅子开胃,以压制孕吐反应。 一向康健的蒙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每次孩子在肚子里动的时候都凸起好大一块,看的所有人心惊肉跳。不止是嬴政,这下蒙亭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么能折腾,该不会是俩儿子吧? 蒙亭怀着孩子,怕再这么下去身子弱了生产的时候出什么意外,嬴政特意免了蒙亭食禁,成了全家唯一能食荤腥的人。 每每用膳见着嬴政和三个孩子眼馋的模样,蒙亭都有些不好意思下嘴。 好在过了七个月后她终于不吐了,可也只是适量而已,不敢吃太多怕孩子长太大难产。 到三月,可能也是因为这段时日吃的好,蒙亭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许多。月底的一个凌晨,蒙亭又发动了,虽然已经很有经验,可这次,从一开始她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才生下第一个孩子,蒙亭就感觉浑身脱力,眼前人影都是花的,耳边呼唤的声音若即若离,强烈的虚妄感在刹那间涌上心头。 “不好了,大王”听雪满头大汗的受柳絮指派下来通风报信“王后她刚刚产下一位公子就血崩昏迷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太医正在里面抢救,说要是救不回来,很可能就要一尸两命了” “什么?”才因为刚刚那声啼哭而振奋不已的嬴政仿佛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他震惊之下本能的就要往楼上产房冲,想要亲自陪着她。走到一半却被周围追上来陪他一同等候消息的下人们抱着大腿拦住。他挣扎着,却动弹不得,只能红着眼睛看着产房,看着一盆盆清澈的热水端进去,又是一盆盆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血水出来,心惊不已。 听到身边三个孩子害怕的哭声,嬴政额头青筋直跳,怒吼“哭什么哭?你们母后还没死呢!都给我滚回房间去,别在这里添乱!” 本来情势就不好,他此番又是大发雷霆,当即就跪了一地,还有人拉着公子和公主们回隔壁息宁殿,不让此刻正处在危险边缘的君王彻底爆发。 迷蒙中,蒙亭感到脑袋、肚子和手上一阵刺痛的感觉,而后是强烈的涨疼。但熟悉的生产痛很快就淹没了这些不适,她本来有些茫然,可听到身边惊喜的欢呼声,而后是有力的指挥她用力的急促的号令,她突然想起,她是在生产,她生下一个就昏过去了。 是了,她怀的又是双生子,她肚子里还有一个。 听到里面重新响起的女人们鼓励和吆喝的声音,还有慢慢出现的那个因为压抑着痛苦全力挣扎着而变形的声音,嬴政仿佛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浑身虚软的瘫坐在地,不断在心里这么安慰着自己。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好像并没有很久,外面等候着的人们终于再次听到了新生儿的啼哭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嬴政却恍若未闻,仍坐在地上。 听着耳边孩子的啼哭和络绎不绝的欢呼恭喜声,蒙亭只觉得眼皮重的厉害,再也坚持不住,闭眼睡了过去。 李运见嬴政一反以前激动的第一时间去看孩子、看王后的行为坐在原地不动,想上前去提醒,听雪又下来了,满身是血,脸色惨白,身后跟着两个奶娘“大,大王,王后,母子平安,两位公子,太医令,请,请大王上去” 他一眼也没有看这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径自站起身走近这间他们曾在一起度过无数美好时光的卧室,外表十分平静。 他看向床上脸色苍白的可怕的蒙亭,她似乎只是睡着了,但天青色绣雪白花瓣的床单被罩上殷红暗沉的血迹无一不提醒着他:她此刻生死攸关。 “怎么回事”他说。 太医令战战兢兢道“回大王,王后生辰大出血,现在虽已止血,命保住了,气血却流失大半,为防虚不受补,需以药物慢慢温补将养,而且···” “而且什么?”他追问道。 “而且王后胞宫受损严重,以后恐不能再生育了” 这太医令说这些话的时候紧张的浑身颤抖、满头大汗,生怕他一怒之下就把他给处死了。 可他仍然不动声色“嗯,王后大概什么时候能醒?” “这···”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征询的看了一眼身边同事,看到他比划的数字,小心翼翼的答“大概需要七八日” “这不能再生育的事就不用让王后知道了,接下来你们只管好生看顾着王后为她调理”一番交代后,他终于开口吓唬人了“若王后有个什么闪失,你们这些人就等着为她陪葬!” “是,是”听到这番威吓,跪了满屋子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伺候的久了的都知道,大王发脾气不算什么,明明该很生气却表现的很平静的时候往往意味着更可怕的风暴。 柳絮无视一旁坐着的嬴政指挥人把蒙亭抬到旁边的矮榻上,让人把被床上的褥子全都拆下来,把床板里里外外擦拭了好几遍确定没有血迹了才又铺上新的、干净的床单被褥,而后点了火盆拿热帕子帮她把身上清理干净,这才给她换上新的寝衣放回被窝里。 一群人忙碌了快一个时辰才收拾妥当,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大王。 他坐到床边,手指拂过她的脸颊,经过了这么一遭他才发现,孩子,有就好,这个世上,什么都比不上她重要。 他无法想象失去她的可能,哪怕只是想一想,他都无法接受。 是啊,没有她,他就又是孤身一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尽可放心,本文绝对是甜文,没有胡亥。 第49章 迁怒 柳絮带着清溪几个围坐在蒙亭床边做针线活,听风突然困惑道“若说大王深情,也没见他表现的有多担心,可若说他淡漠,又这么时时守在长秋殿,寸步不离” 清溪望向隔壁书房白她一眼,低声道“王上一贯威仪深重,规矩极严,在公子、公主们面前都是一派威严,也就在王后面前和颜悦色,稍显随意一些。他这样内敛的人,情绪都藏在心里,不能只看表面。” 除了柳絮,其他人都是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这话题勾起了这些大宫女们的好奇心,一阵沉默过后,听雨也按捺不住好奇问起了从小跟着王后的柳絮“姑姑,大王同王后这般情深,到底是什么缘由?” 见大家都看过来,柳絮不动声色的瞥他们一眼“做自己的事,问这么多干什么?” 柳絮一向嘴严,性格又沉稳,她不想说就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任由你讨好试探,总是没用的。大家也就悻悻的闭上了嘴,继续手中活计。 蒙亭醒过来的时候正是四月初的一个阴雨天,她听见身边丫鬟们欣喜的声音,而后一道玄色身影快步过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陶陶,你终于醒了!” 陶陶,蒙亭对这个称呼愣了愣,一般他不是叫她王后的吗?明明只有床笫之事时才会叫字的呀,虽然有些害羞,但她喜欢被他叫字的那种亲密感“嗯” “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就吩咐“赶紧去叫太医!” 看着听雨领命下去,蒙亭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大王,我好饿” 柳絮低头憋笑,对站在原地没动的听雪提醒了一句“没听见吗?快去,让厨房做些好克化的粥来!” 听雨这才醒过神来一样匆匆躬身一礼,下去找小厨房准备吃食。 得知自己昏睡了快九天,蒙亭吃惊道“这么久吗?” 见他点头,蒙亭又想起孩子,迫不及待的的问“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都好”他握着妻子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三个大的都上学去了,两个小的都有奶娘们照顾着呢” “哦”她答应一声“让她们抱来我看看” 看着清溪下去,蒙亭又期待的问“男孩女孩?” “两个男孩”嬴政不甚在意道“现在咱们四儿一女,五个孩子尽够了,以后就不生了” 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被这次生产的惊险给吓到了,蒙亭对于他话中的孩子气很无奈“怀孕这种事,哪里是说不怀就怀不上的?” 嬴政也不争辩,低头把玩着她的手“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你再经历这些了” “好”见他确实有心理阴影了,蒙亭好笑的答应“你放宽心,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了” 他的后怕也是很明显了,孩子来了他也不抱,问他取了什么名字也不说,还是柳絮看她一脸茫然解释道“王后,大王还未替两位小公子取名呢” “啊?”蒙亭奇怪的看向床边坐着的男人“为什么呀?你是想不出来还是不想取啊?” 见他仍不说话,蒙亭忍不住赌气“既然你不给孩子起名,那就我来起” 她看他不反对,又看他睡着都在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无奈的笑“伯仲叔季少,小四就叫季安好了,胎里就这么闹腾,希望他以后性情能柔和安稳些” 又看看柳絮怀里瘦弱远不如同胞哥哥健壮的小儿子,满心怜爱“至于他,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叫平安吧” “王后这两个名字取的好”清溪见没人说话,便站出来捧场。 嬴政见蒙亭望着他一幅亟待认可的神情,勉强点了头“就这么定下吧” 王后的身子一日日恢复健康,太医说她此次生产损耗太过,建议坐双月子,尽可能多休养一段时间。 嬴政赞同,孩子们也被管束起来不让轻易过来打扰她。 蒙亭对于后面这件事的安排却不怎么满意,本来相处时间就不多,在她的严正要求下嬴政妥协了,一家人仍然每天一起吃晚饭。虽然母亲一如既往地慈爱温柔,对他们多有关切问候,但嬴政在场管控着,他们到底不敢放肆,回答问题都一板一眼的,倒是没趣 她突然发现,这段时间他对她比往日要温存了许多,对孩子们却淡了些,扶桑和扶苏都还好,对桥松也还过得去,对季嘉和平安却是十分冷淡。若不是她时常抱着年纪小的两个孩子往他面前凑,他可能看都不会看一下。 这让她纳闷了很长一段时间,明明是个挺喜欢孩子的人呀! 直到那日全程旁观的柳絮把事情说透了她才明白过来。 蒙亭心中一时喜一时又无奈,找着机会,她拉着他的袖子道“大王,我没事” 嬴政看她两眼,眼中迷茫之色甚重,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蒙亭更加无奈,开门见山道“虽然这次生产是很吓人,但我不是没事吗?小四和小五也是我们的孩子,你能不能别冷落他们?” 明白了她的用意,嬴政低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王后,寡人是一国之君,日常需要处理的事物很多,不可能顾得上每一个孩子” 虽然他确实有很多公事,可公事再多,却也不至于问候关切几句的功夫都没有。 他话里的拒绝实在太明显了,蒙亭知道一时强求不得,也就不说了。 不过她也能想得开,到底是他的亲儿子,就算他小心眼,又哪能真有隔阂?等长大一些能撒娇了自然就好了。 被香香软软的孩子抱一抱,亲一亲,再奶言奶语的说两句好听话,再大的不舒坦都能好。可她显然忘了,嬴政一向是记一件事就能记很久很久的性子,等双胞胎儿子们长大发现这个问题时,已经有些晚了。 宫里的一应杂事有柳絮在管,扶桑也开始跟着学,蒙亭每日里药膳吃着,天气好的时候就出来晒晒太阳在园子里转转,也是难得的清闲。 一直休养到六月,天气渐渐热了,蒙亭终于养回了往日气色,重新回复到正常的生活起居。 经过这一遭,身子到底是虚了很多,蒙亭时常感觉乏力,如今手上也没太多事,便又重新练起了剑术。 虽然嬴政并不以为意,毕竟已经不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了,但她坚持,他也就默许了。 荒废许久,到底是生疏了,蒙亭就跟着扶苏、桥松一起上每日下午的骑射课。见着她,蒙武十分欣慰,甚至于控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王后平安就好” “···父亲”她难得见他失态,一时也有些感慨。 见外祖父和母亲一见面就是这般情态,扶苏和桥松拉拉蒙亭的衣袖“母亲,别哭啊!” 被这一打岔,蒙亭和蒙武都回过神来,收起情绪打岔“好了,你们两个快去跟着蒙将军练习吧,我自己在这儿动一会儿” 时光飞逝,蒙亭慢慢恢复,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和自家儿子比试两招,每每落败,扶苏和桥松,不,主要是桥松,总是会委屈巴巴的指责蒙亭欺负人。 然而蒙亭脸皮一向厚,再加上嬴政的纵容,颇有些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味道。 第50章 担心 九月底,国丧期满的那个凌晨,王翦率军奇袭赵军,杀赵葱,俘虏自毁长城的赵王。 那天,忌了一年酒肉荤腥的嬴政一家大快朵颐了一场,所有人的心情都因为这一顿美食而变得美好起来。 但赵国那边却没几个人高兴的起来,赵公子嘉率领剩余的宗族数百人逃到代郡自立为代王,秦国在赵都邯郸一带建立邯郸郡。 嬴政兴致勃勃的让蒙亭准备陪同他微服出巡,想要去看看这座承载了他全部童年时光的城市。 即便他这举动很有耀武扬威的意思,但她其实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任一个人从小受尽欺辱嘲讽,发达之后都会想要去看看那些人现在过的好不好以寻求心灵的慰藉,甚至是报复。 而嬴政,虽然他近些年情绪已经平和许多,蒙亭还是有些不放心。 俗话说的好,莫欺少年穷,既然这些人当年做下了这些事,也就别怪人家伺机报复,所以她一点都不同情那些也许很快就要倒大霉的人。 在禁卫军的一路护送和王翦将军的接应下,嬴政带着蒙亭顺利入住邯郸王宫,蒙亭成功被这殿宇的辉煌富丽给震住了。 与这邯郸王宫相比,秦王宫只能算是庄严大气,承载着秦人的沧桑和一路踏着鲜血枯骨走来的厚重。 看到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嬴政微微皱了眉“你要是喜欢,寡人回去就让人照着这个给你建一座新的” “这就不必了”蒙亭连忙对这豪气的行为表示拒绝“这邯郸王宫太奢靡了,乍一看是富丽堂皇,可看久了难免觉得刺眼的很,也经不起细细观赏,我果然还是喜欢长秋殿这样自然气息浓郁一点的地方。” 听到她称赞自己给他选的住处,嬴政成功被安慰到了,一时也觉得,六国宫殿再好,也及不上他大秦祖传下来的殿宇景致。 二人一路看着被下人从后宫引领到以往赵王与群臣商议政事的大厅。纯金打造的巨大战车图腾镶嵌在议事大厅的顶端,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华丽非常。四周还挂满了印着精美历史图案的大红帘幕,蒙亭解下面前的帘子,上面讲述的是还璧归赵的故事。 蒙亭轻笑“还璧归赵,如今不只是和氏璧了,就连赵国都已成为大秦的领土” 嬴政坐到王座上,眼中愈发雄心勃勃“待来日七国一统,寡人就用那和氏璧做成传国玉玺,剩下的材料就给你做一只头冠如何?” “大王舍得?”她想过有朝一日说不定会从秦国一国的王后变成七国的王后,却还从未想过能把这天下闻名的和氏璧戴在头上。 “你是寡人的王后”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这天下,甚至寡人的陵寝都有你的一半,不过是一块美玉,又如何会舍不得?” 这话放在他嘴里也算是情话了,蒙亭眼角眉梢止不住的笑意“那就提前谢过大王的礼物了” 很快蒙亭就忙了起来,照着账簿一一清点邯郸王宫的财物。 战乱时期兵荒马乱的,再加上公子嘉带走的那一部分,自然有极大空缺,这便需要重新登记造册了。 本来这事主将随便找个靠谱的手下就办了,但如今王后在此,再由其他人做就不合时宜了,蒙亭虽然不想借此彰显王后身份,但王将军都提出来说了,她也不能说我这次就是被嬴政拉出来玩的,上次新郑你怎么弄的这次还怎么弄不就得了的话。 值钱的都装箱打包带回秦国,一时间整个邯郸王宫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蒙亭给了些银钱遣散大部分宫女、内侍让他们各奔前程开始新生活,只留下几十个年过三十的老宫人做些洒扫维护之用。 赵国覆灭了,但秦军纪律严明,并不烧杀抢掠,更未屠城伤及太多无辜,战败的士兵只要是投降缴械了的也都没杀,只是被打散编入各队中严加看管,绝大多数百姓对于这一番改换门庭并无太大反应。 以至于嬴政带着人往自己幼时住过的小巷子那边去的时候虽然大家都表现的很戒备,却也太平。 嬴政这几日一直都忙着处理新占得土地的事务,官员任命、清缴残余游兵,人口登记、计算田地、绘制详尽的堪舆图等,忙的不可开交,导致蒙亭几乎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却不想她这边才一晃眼,他就找人麻烦去了。 嬴政在禁卫军的陪同下看着眼前据说是他当年曾和母亲一起居住过的院子,有些不能相信。 破败脏乱,在他们离开后又有一户做木匠的手艺人搬了进来,满地木料、做木工的器具和生活杂物,更显得拥挤不堪。 这院子这样陌生,他突然发现,他已经记不太清当年发生过的事了,除了一两件被人嘲笑欺辱的事还有些模糊印象外,其他都已经忘记了。就连仅剩的那么几件记得的事,也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如此,他这一趟似乎毫无意义。 “大王?”蒙亭才到,就见嬴政背着双手踱着悠闲的步子一边四处打量着一边出来。 “你怎么来了?”见着她,他迎上前来拉住她的手。 握到手里的手一片冰凉,这不禁让他皱起了眉头“手怎么这么冷?出来也不知道让她们给你拿个手炉” 说着,他把她的手拢入自己温热的掌中,目光冷冷的看向她身后跟着的清溪。 清溪不敢狡辩,直接跪下认错“是奴婢疏忽” “大王莫怪”蒙亭笑道“我担心大王,出来的急,她们一时没顾上也是有的” “担心我什么?”他看着她,微微凝眉。 蒙亭看见他的神色顿了顿,心中一个咯噔。面上却很快露出忧虑的神色来“毕竟这里才打完仗,你身边又没带多少人,要是碰到刺客可怎么办?” “不用担心”见她眼中担忧不似作假,他神情一下就放松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出来,有禁卫军在没人能伤的了寡人” 他揽着她慢慢往马车那边走,临上车前又停下回望了一眼“终究已经过去了” “什么?”听了他的话,蒙亭茫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往事已已,寡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受人欺凌却无力还手的孩子了”他道 “是啊”蒙亭追过来见到他情绪如此平和,这个小巷什么都没发生时不是不惊讶的,可听到他此刻这番话,她又明白了:也许是因为现在他手握七国最重的权柄,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不屑于跟这些一辈子都没什么见识的升斗小民们计较。又或许是因为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令他成长,阅历让他的心胸和眼界变得宽广。 若叫嬴政来说,她想的这些都可以说是正确的,但他觉得,对他的想法产生最大影响的还是她自己。 她给了他一个完整幸福的家,让他的心有了寄托之处。 正因为现在的生活这样让他感到幸福满足,他才愿意试着如她所说尽最大可能地让别人也能阖家团圆。 事情很快处理完毕,嬴政准备再在邯郸王宫休整两天就带着蒙亭回咸阳。 听王翦父子和新任邯郸郡郡守、郡承等人回禀了之前定下的决议,嬴政脚步轻快的向隔壁寝宫走去。他们昨日约好了要去城郊打猎,在咸阳时他总没空,难得出来,也没什么事,怎么能不好好放松放松? 第51章 遇刺 真的是许久没有打过猎,骑马还好,弓箭是真的荒废了,嬴政看她屡试不中,虽然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到底没忍住幸灾乐祸了两句。 蒙亭不服气的撇头不看他,但想着他没和别的自以为是的男人似的说不行就回营地待着之类的话,正想回怼几句,眼角余光瞥见前方一道利箭直扑这边而来,看角度俨然是直指嬴政。 心中顿时大惊,但过去拉开他已经来不及了,她急吼“大王趴下” 嬴政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多年来刺杀事件时有发生,这些刺杀都发生在宫外,还不及到他面前就已经被化解了,即便如此,出于对她的信任,在听到她说什么的瞬间,他立即就俯身下去紧贴着马背。 一箭落空,身边随行的侍卫们都反应过来迅速聚拢,蒙亭更是已经灵敏的翻身下马顺便将嬴政从马上拉下来避到旁边草丛,也让嬴政有惊无险的躲过了第二波箭矢和因为受伤而剧烈嘶鸣着高高扬起的马蹄。 侍卫们见大王和王后都无恙,一部分留下摆出防御阵型,一部分则执剑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急奔而去。 见危机暂除,蒙亭松了口气,开始询问并且查看嬴政有无受伤。 多少年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面对死亡威胁,男人脸色铁青,却摇头止住了她的动作“寡人无事,这里不安全,咱们还是尽快回去吧” 见他确实没什么事的样子,蒙亭点头向身边的人吩咐“立即回宫,务必抓到活口,查清今日是何人行刺” 回去的一路上,嬴政始终紧紧攥着蒙亭的手,一言不发。 蒙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从阴鸷的表情中可以猜到一点,不外乎是些阴谋论。 回到赵王宫,听说了刺杀事件的王翦立即赶来请罪,但嬴政根本不可能把这事怪罪在他身上,只是没好气的吩咐他务必给他个确切的结果。 王翦领命,临走时还不忘在嬴政身边增派了一倍的士兵巡逻站岗。 刚刚经历过刺杀事件的君王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一言不发,侍从们都被赶了出去,整个大殿一片静谧,蒙亭陪着他干坐了一会儿,让人拿了热水瓮亲手温了一壶酒,面含笑意给他斟酒。 “大王,喝杯酒暖暖身子,压压惊” 听从了她的劝慰,他伸手接过酒樽,递到嘴边却又放了下来,良久道“寡人早知他们恨我,寡人从不在意这份恨,因为寡人很清楚,他们这些举动不过是飞蛾扑火、螳臂当车,奈何不了寡人和大秦的征伐脚步,但今日···” 蒙亭莞尔一笑“大王确实不必在意,战争注定伴随着流血牺牲,而统一六国的战争侵犯了他们的权势和利益,他们自然是恨的,想要报仇雪恨东山再起很正常。但,这恨必定还要持续百年,到下一代甚至两三代人后才会慢慢化解,只要大王和后世之君能让这统一后的七国百姓过上安宁富足的日子,天下归心是大势所趋” 嬴政内心因为这番话重获安宁,他感激的握住身边女人的手“今日真是多亏你” 蒙亭回握住他的手靠进他怀里“大王是蒙亭夫君,同牢合卺,便是要夫妻同甘共苦,你给了我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如今危难临头,自然我也要竭尽所能护夫君周全” 听着她的话,嬴政眼眶蓦地湿润了,他想到了自己的父王和母亲,为着一个奇货可居,吕不韦将他母亲赵姬送给穷困潦倒在赵国当质子的父王,他出生不久,父王就跟着吕不韦逃回秦国,抛下毫无自保之力的他们母子二人,十年,他在欺凌践踏中艰难长大。 后来回到秦国,即使一家团圆,衣食富足,随从者众,再也无人敢小瞧他,可他心中并无太多欣喜。 因为他看的出父王和母亲的恩爱甜蜜只是流于表面,他能明白母亲对父王毫无感情,甚至对吕不韦的喜爱都要甚于父王。到后来,父王去世,赵姬更是一丝悲伤之意都无,立即自以为隐秘的投入吕不韦的怀抱。 感情是如此可笑,通过一个个虚假的谎言构建,脆弱的不堪一击,相比之下,利益构成的关系要稳固的多。 他从很早就想通了这个道理,在之后养精蓄锐的数年里慢慢用至高无上的权威将自己包裹起来,他那么努力的想要让自己变得如期望中那样坚不可摧,可每当周围安静下来,他又总会发现,自己是不甘寂寞的,他想有一个可以全身心信任依赖的人,能诉说心中一切或沉重深邃或荒诞不羁的想法的人··· 他抱紧了怀中的妻,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上天并未薄待他。 只是,他有些贪心的想,若能再早些遇到她就好了! 两日地毯式的搜寻后,这一批死士终于抓住了。 但因为他们随身携带毒药,只有两个活口,经过一番严刑逼供,发现是赵公子嘉和燕太子丹一同策划的此次行动。 “燕丹?”嬴政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遍这位旧识的名字“真是好的很!” 现场一片寂静中,君王下发杀令,许久又冷笑一声“刺杀,除了这个他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吧” 现在的燕国国君是个可以和赵国的赵迁、韩王安相提并论的昏君,朝中权臣掌权,他无力回天就把矛头对准秦王一步登天解决最大威胁以树立威信,简直是舍本逐末。因为即使他成功了,秦国还有四位可继位的公子,面对大秦举国怒火,燕王和燕国朝臣为了保命难道不会将他作为弃子交出来吗? 全程旁观的蒙亭听见他这番毫不掩饰轻蔑嘲弄的话,再想到燕丹在咸阳时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也是一阵叹息。 他倒确实是个惯会背地里捅刀子的人,格局不大,成不了什么大事。 出来日久,咸阳堆积了不少事,他不能继续在外面耽搁了,再加上咸阳王宫的安保力量确实要充足很多。 出于这种种考虑,嬴政让蒙亭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王翦将军亲自安排了一队精英护送他们回咸阳,临走时好好叮嘱了一番“大王、王后路上定要格外小心,赶路再急也万不可在野外露营,安全为重” “是”嬴政在一旁就像没听到似的,蒙亭只好站出来虚心受教“王将军费心了,折腾了这一遭只有更加谨慎的,绝不会大意” 见她听进去了,王翦这才放心,让队伍开拔。 第52章 失败的刺杀 又是十来天的路程,嬴政和蒙亭一行终于抵达章台宫。 三个大一点的孩子欢欢喜喜的围绕在父母命人摆出来的几个大箱子前挑礼物。 基本都是金银玉器,虽然无不精美难得,他们却并不缺,扶苏、桥松也懒得挑,随便一人指了个箱子就完了。扶桑跟着一眼扫过去,倒是看上了一把匕首,剑身小巧却寒光湛湛,锋利到可削铁断石,手柄和匕鞘却是秘银为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鸟纹样,手柄顶端还装饰着一颗晶莹圆润的绿宝石,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父王母后,我能要这个吗?”按照宫规,宫中是不能有武器的,她很喜欢这个,便只有求父母了。 “这把匕首本来就是我和你父王专门为你挑的”蒙亭笑道“你喜欢就好” 扶桑闻言甚是惊喜,看向父亲“真的吗父王?” “嗯”嬴政也微微笑着点头“虽然你是女子,可就像你母后所言,即便是女子也该有自保之力,希望你能善用这把武器” 等她欢喜答应,蒙亭又看了看其他箱子“你们再挑挑,给两个弟弟留一份就成” 王室是不缺这些,但以前就那么多量,也不能说给就给,现在韩赵两国王室的财产统统纳入王上私库就更不缺了,现在多给一些,以后孩子们成婚分府出去过日子了手头也能宽裕一些。 虽然他们在蒙亭的教导之下都不是奢侈无度不知柴米油盐贵之人,家庭日常生活所用开销甚至比不上某些豪奢贵族,可身在这个位置,各项其他花销却是少不了的。 就比如仆役的生活起居月银打赏、器皿管理维护、人情往来,而贵族送礼是有讲究的。为免被人看出来觉得你家底薄,你自用打赏可以,却不能把别人送的转手又给送出去,尤其是一些贵重难得的,至少要在库房放个两三年才能拿出来添入礼单。 虽然没人会公开讨论谁家如何,但次数多了,私底下难免会被人拿出来当笑话说。 所以一般人家也就算了,自己都周转不过来也就没脸说人家。这样的人家虽不豪富却也衣食无忧,空闲时间多的很,就喜欢抓着大族话头不放,为了避免因为这点小事沦为全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顶级贵族们就是再难也要严格把这一条遵守下去。 最大的扶桑、扶苏都还未满九岁,蒙亭嬴政没说,孩子们自然也还想不到这一层,只把该自己得的一份领走,回去继续学习了。 随着领地增加,叛乱频发,嬴政每天忙于镇压,不得不暂缓征伐,等把现有领土稳定下来再说。 当然,这也有储备粮草为后续做准备的意思。 因为放了近十万将士回家劳作种田,这两年果然大丰收,粮草征收十分顺利。 就在打下邯郸郡的第三年,燕丹派使臣到秦国来,贿赂了中庶子蒙嘉做说客:燕王确实畏惧大王的威势,不敢发兵和大王对抗,情愿让国人做秦国的臣民,和各方诸侯同列,像秦国郡县一样进奉贡品,只求能够奉守先王的宗庙。燕王非常害怕,不敢亲自来向大王陈述,特地斩了樊於期,并献上燕国督亢的地图,都封装在匣子里,燕王又亲自在朝廷送行,派来使者禀告。 晚膳的时候嬴政冷笑连连,把蒙嘉的话向蒙亭复述了一遍。 这蒙嘉是她祖父蒙骜表兄的孙子,没什么大本事,不过因着她的关系得了个荫官,竟敢插手他国之事了吗? 他们这一支与他们家关系一向不怎么的,她维持了不置可否的态度询问嬴政的看法“那大王又是如何想的呢?” 嬴政神色凝重“若能兵不血刃便得督亢两地是好事,却只怕燕丹此人别有意图” 看出他的迟疑,蒙亭点头,提出一个两者皆宜的解决办法“大王思虑的对,不过他们既然来了,无论如何还是得见,但见之前要提前做好防范准备” “那便按你说的做吧”嬴政认可了她的提议,穿上朝服,设置九宾之礼,在用于朝觐正月祭天的章华殿正殿接见燕国使者。 荆轲捧着封藏樊於期头颅的匣子,秦舞阳捧着装地图的匣子,按顺序走上前去。走到宫殿前的台阶下,秦舞阳脸色陡变,浑身发抖,秦国大臣们感到奇怪,荆轲回过头朝秦舞阳笑了笑,走上前向嬴政谢罪:“他是北方荒野之地的粗人,没有见过世面,今日得见天子,所以害怕,希望大王稍加宽容,让他能在大王面前完成使命。” 嬴政心中警惕,装作随意的看了眼身边伪装成内监的武士才对他做出回应:“起来,把秦舞阳拿的地图取过来。” 荆轲就取过地图奉献上去,打开卷轴地图,地图完全展开时露出了匕首,说时迟那时快,荆轲左手拉住嬴政衣袖,右手抓过匕首就刺向他,却没能刺中,被另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挡住,他抬头去看,是原本站在嬴政身边服侍的人。 电光火石间,另外几人也持匕首上前制住了他。 嬴政在一众惊恐跪下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的朝臣中冷笑出声“燕丹几次三番派人行刺寡人,上次是王后救寡人一命,这次当寡人与王后会没有一点防范吗?” 荆轲、秦舞阳还有其他燕国来使,还有劝嬴政接见他们的蒙嘉都被当场处以斩刑,鲜血染红了章华正殿的台阶。 这也是扶苏和桥松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跟着他们父王回来的时候脸色煞白,手脚也都凉的厉害。 嬴政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蒙亭却不能放任这两个孩子不管,亲手给他们送上一盏温酒,看着他们抖着手喝下才道“你可知父王为何要处死他们?” “因为,因为他们要杀父王”扶苏低低道。 “今日这样的情况,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他们无功而死,要么你父王没命,你们希望谁活着?”她说的十分直白。 “自然是父王!”扶苏和桥松异口同声道。 见他们脸上有了些许血色,蒙亭欣慰的摸摸两个孩子的脸“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他们带着成或不成都必死的信念来,秦舞阳中途害怕了,荆轲却没有,你说,既然他们失败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活着?” 因为蒙亭是看着扶苏问的,扶苏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因为,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们还是会想尽办法威胁父王性命” 蒙亭赞赏的点头“没错,还有你们,你们现在一日日大了,会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前,也会慢慢有人把主意打到你们头上。或泄愤或拿你们的安危来威胁我和你们父王,人心险恶,不管什么时候,像你父王今日这样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兄弟两个点头,扶苏彻底恢复神采,还拍着小胸脯保证“母后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以后长大了还要保护父王母后和姐姐、弟弟们” “好,母后等着你兑现承诺的那天”蒙亭宽慰,抬眼时却注意到上首的嬴政仍然低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摸摸他们的头撵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和你们父王还有话说” 看着两个儿子行礼告退,蒙亭坐到嬴政身边去,搂住他的胳膊温言道“大王可吓到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看到那刀尖就在自己眼前,还是和那次邯郸时不一样”他长长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自然是不一样的”蒙亭也给他斟了一盏酒,上一次还算远攻,这一次却是近身,直面那双充满杀意的眼眸,谁心里都不会没有一丝波澜。 这件事后,出于报复心理,再加上本来粮草后勤也就准备就绪,嬴政直接增派军队赶往赵国旧地,命令王翦率部攻打燕国,燕、代两国发兵抵抗,被秦军败于易水以西。次年燕都蓟城陷落。燕王喜、太子丹等率领精锐部队退守辽东。 李信追击燕王,燕王急了,不惜采用代王赵嘉的主意,杀了太子丹将尸体送至秦国求和。 这就是人性啊!嬴政和蒙亭皆唏嘘不已,虎毒尚不食子,燕王却能为了自己的片刻安宁杀子。 夜深人静之时蒙亭又想起了柳心,不知她现在又如何了呢? 第53章 战争与婚礼 这一年夏天,韩国都城发生叛乱,秦国出兵平叛,乘机处死了韩王安。 第二年,嬴政派将军王贲攻魏,包围魏都大梁引黄河水灌城,三个月大梁城坏,魏王出降,魏国灭亡。大秦在魏国东部地区建立砀郡。 与此同时,嬴政问李信欲破楚须多少人马。 李信信誓旦旦的说二十万即可,又问王翦,王翦道:“非六十万不可。” 嬴政虽敬服王翦屡立战功,却也觉得六十万实在太多,再加上征伐六国以来从未失利,甚至连大规模抵抗都少见,心里便有些轻敌,觉得他有托大之嫌,故意夸大言辞,刺道“王将军老了,不过是小小楚国,有什么可怕的,李将军果势壮勇,就按他说的办。” 于是派李信及蒙武将兵二十万南伐楚。 王翦从嬴政的话中意识到了他的猜忌,想到古来立大功者都摆脱不了一个悲凉下场,托病辞官,带着老妻归老家频阳养老。 秦军在李信的率领下攻平与,蒙恬攻寝丘,大破楚军。李信又乘胜攻鄢、郢,均破之。于是引兵向西与蒙恬军会师城父。项燕率领的楚军乘机积蓄力量,尾随秦军三天三夜,大破李信军队攻下两个营垒,杀死七名都尉,秦兵败逃。 此番行动两位主将有功,过失却也不可忽视,嬴政气急,并没有因为是王后的父亲和大嫂兄长而得以减免,李信打四十军棍、副将蒙武三十军棍,又各自罚俸三年并被罚连降数级。 李信还好,正是壮年,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便能好,蒙武年纪却大了,伤虽在好转,却一直断断续续的发着烧,已经卧床大半个月了。 嬴政见蒙亭十多天没回宫,今天是回来了,却是木着一张脸,看到他也当没看见似的,心里虽仍气他们战场失利,对妻子却不能不关怀一二。 “蒙将军如何了?”他略显生硬的问。 “伤口结痂了,这么热的天,好歹没有腐烂化脓”一想起父亲这些时日受的罪,蒙亭便忍不住气,哽咽道“他打了败仗该罚是没错,贬职罚俸或责令罢官我都没什么可说的,可你干嘛打他啊?” 见她这样,嬴政再大的气都发不出来,更何况本也与她无关,气势便软了下来“我那时实在气狠了,自从开战以来,我大秦军士从来没有损失的这么惨重过···” 这话她是能理解,说实话这处罚在军中也委实算不上很重的范畴,可她就是心疼。 嬴政说完见她别过身还是不理他,却渐渐平复了情绪不哭了,便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些发泄,心里更是一软,伸手轻轻抱住她。 好在蒙武身体一向硬朗,虽然养了一个多月才彻底养好,却也没什么大事,很快又回到军中任职。 蒙亭才彻底放下了这件事,开始操心女儿的事。 扶桑和扶苏今年十三岁了,扶苏是男儿,娶妻的事不用着急,扶桑却是女儿,可以开始考虑婚事了。 对于女儿未来的夫家蒙亭要说没有太多想法,却也还是挺挑的。不求对方有多大才华本事,至少家里人口要简单,没那么难缠多事的,最重要的还是扶桑自己喜欢··· 她心里纠结好久都没看上谁家,只好去问扶桑。 听到母亲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的问题,扶桑小脸瞬间通红,不禁娇嗔道“母亲干嘛问这个?” “这不是要给你看夫家了吗?你父王是打算把六国都灭了的,门当户对的人家是不可能让你嫁了,当然就在咸阳看,我和你父王就你一个女儿,只要你喜欢,他也愿意对你好,家世过的去的,母亲这边都可以” 索性蒙亭和嬴政教女儿也和教儿子一样,除了和弟弟们一起学琴棋书画外也从小跟着蒙亭学管家理事,并不似旁的闺秀问到婚事只知道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母后,女儿知道了”扶桑捏着母亲袖子的一角,娇羞软糯。 没有少女是不期待爱情的,从小被父母娇宠着养大的公主扶桑也不例外。 尤其看惯了家里父母、外祖家两位舅舅都一夫一妻,琴瑟和鸣夫妻恩爱,虽然从不为外人道,可她心里对婚嫁的期许也不外乎如是。 这一年来扶桑时常在母亲的建议下受邀外出参加各种宴会,她认识了很多年纪相仿的少年郎,也听说了很多夫妻初时美好最后归于失望的故事,这让她又十分害怕。是啊,不是所有人都如父王、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般深情专一。 就在这样又是期待又是担忧的纠结情绪中,又是一年春日祭,她果真遇到了那个自己喜欢的人:范谌明。 回去的马车上看见女儿倚靠在车窗边,脸上笑容带着几分少女怀春时特有的娇憨痴意,蒙亭忍不住打趣“怎么了?我们大公主可是喜欢上哪家少年郎了?说出来,让我和你父王帮你参详参详?” 听到她的话,嬴政忍不住皱了眉也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窗边的女儿。 扶桑娇羞的身子和握在一起的手都扭了扭,脸上羞红一片“是,扶桑是很喜欢他,他马球打的好,学问也好,还会吹笛” “那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世又如何?”嬴政眉头皱的更厉害了。 注意到嬴政语气有些不好,蒙亭愣了愣,也看向女儿,不管怎么说,这个确实也是考察重点。若对方只是个没有半点背景的白丁,就算女儿喜欢,他们也不可能同意。 看出父母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具体情况,便有些忐忑的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出来“他叫范安,字谌明,是汝南范雎之孙,四年前应召入伍在王贲将军麾下,现在已经是都尉了” 听起来似乎还不错,有一定的出身,自身有本事也愿意打拼,都尉执掌军政,也没有直接上战场面对敌人有随时战死的风险。嬴政考量着,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见父王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不予置评,扶桑十分不安,膝行至母亲身边央求“母后,你劝劝父王不要这么快就否定好不好?” 蒙亭无奈“你父王虽然没说同意,但也没立即说不可以啊,不管怎么说,这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是要好好查查的” 扶桑得到母亲的解释稍稍安心,却又担心起范安是否有不良记录。 虽然她不愿意想这个可能,但如果真有,她也不是不能狠下心割舍这份喜欢的。 一个月后,王贲那里终于传来了回信,嬴政打开书简看,里面详细记录着他从出生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值得注意的事。 他是范雎嫡幼子的小儿子,父亲年纪就比最大的兄长小了近二十岁,他是继室所出,比自己大哥年幼十余岁,十岁那年母亲病逝,十四岁父亲去世后几个兄长闹分家,他只分到几亩下等田地,不甘一辈子守着那几亩薄田过日子,十五岁便独自投军了。 这少年年纪虽小,战场上却勇武,靠着战功一路从伍长、什长、百将、千人的升上来,后来看他熟读刑律、也读过四书五经,便提拔上来担任都尉。行为处事有理有据,洁身自好,不酗酒斗殴,未有妻妾侍婢,无不良记录。 看来应该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于是他让孙德把奏报送到扶桑那边。 自从得到父王默许,扶桑开怀不已,更是时常外出与范安见面。 到年底,完全确认自己心意的扶桑带着范安拜见父母。 看着面前风度翩翩却又不失男儿英气的青年,嬴政一向不善在这种场合发言,蒙亭便按照惯例主导话题,寒暄几句后进入正题“既然你与扶桑情投意合想求我与王上允婚,那我想问,你们婚后住哪儿?” 范安不卑不亢的执礼抱拳“回王后,臣父母高堂去的早,几位兄长早年也都断了联系,臣已在咸阳看好了一座三进院子,若公主不弃,自当珍之重之。” 嬴政微微颔首“你不必另外添置宅院,你祖父范雎当年居住的宅邸已空置多年,寡人会派人修葺妥善,就当是公主嫁妆” “诺,谢王上应允”他和身边的扶桑皆大喜,深深拜下谢恩。 公主的婚礼,仪式自然是少不了的,六礼一条条走下来,亲迎之期便排到了第二年秋末,嬴政一向是不管这些的,蒙亭便又要操心六礼又要筹备嫁妆,抽空还要去跟进范府的修葺改造情况,竟也断断续续的忙了大半年。 这一场盛大的喜事短暂的冲淡了连年紧锣密鼓的战争笼罩在人们心头的紧迫和压抑,也让去年在楚国战场的失利阴霾渐渐退去,秦国君民上下都久违的在这样欢快祥和的气氛中过了个好年。 第54章 统一 自上次大败而归后,经过这一年多的休整,嬴政再起攻楚之心。 然项燕是老将,也是名将,秦国再经不起一次在楚国战场的大败了。 想到当初王翦所言,知道他对楚国战场的慎重考虑是远见,经验远非这些年轻将领能比。 于是,带着蒙亭亲自到频阳向王翦谢罪。 迎接宴会上,嬴政惭愧道“当初我没有听从将军的话,李信终使秦军受辱,如今楚军逐日西进,将军虽有病在身,怎能忍心背弃寡人” 王翦辞谢“老臣疲弱多病,狂暴悖乱,希望大王另择良将。” 嬴政听着这话更觉惭愧,坚持要他领兵,几番推辞之下,王翦沉默良久“若非要用老臣,必给我六十万大军。” 嬴政当即允诺,只要能灭了楚国,什么都好说。 嬴政大喜,就着杯中美酒与王翦说起了伐楚的具体计划。 王老夫人与蒙亭坐到一桌,看着旁边侃侃而谈的丈夫却难掩忧虑“他为大秦征战一生,不说功劳,只是如今老了,想着能与儿孙们安度晚年。这次应该就是他最后一次带兵,能不能得胜还不好说,只盼着后方安稳,大王不疑” 这番话意味深长,蒙亭能够明白她为何忧虑,拉住她的手让她安心“夫人放心,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大王心中清楚,若大王思绪有变,我也会在旁多加劝说” 得了蒙亭的亲口保证,王老夫人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经过两月筹备,王翦率六十万秦军伐楚,嬴政亲自送至灞上。 王翦端着践行酒站在灞桥前,向嬴政求了很多良田屋宅园地,嬴政一一答应之余忍不住心中无奈道“将军既已出兵,何患贫穷” 王翦说着俏皮话“为大王部将,虽立战功却终不得封侯,所以趁大王亲近臣下之时,多求良田屋宅园地,为子孙置业。” 嬴政果然笑了,王翦也终于爽快的把碗中美酒饮下,带军出发。 然而王翦的军队行至关口后,又五度派使者回朝求良田,让人哭笑不得。 有人认为王翦求赏太过分,可蒙亭看嬴政反应,并未想象中那么焦虑担忧,仔细一想也就想明白了。虽然这番作为看起来急功近利的有些过分,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投诚呢? 王翦领兵出发后,楚军听说王翦集六十万大军前来,也尽发国中兵力以抗秦。 出乎意料之外的,王翦抵达楚国国境之后坚壁不出,六十万士兵都囤积起来休养生息,坚壁而守,不肯出战。楚军屡次挑战,秦军始终不出。王翦每日要求士兵休息洗沐,安排美好饭食安抚他们,同时与士卒同饭同食,意在养精蓄锐,消耗敌军,以待最后殊死一战。 嬴政也没想到他是这么个战术,虽然王翦有命令战士在驻扎地附近开垦荒地以种菜种粮,可大后方仍然需要为前线运送提供海量的粮草。 这让嬴政心里更加焦虑并恐惧,蒙亭见他坐立不安,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一个多月便瘦的双颊下凹,眼周阴影更是明显,便带了小厨房新制的肉脯果子和她新酿成的葡萄果酒,又备了歌舞,希望能让他稍稍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一脸不耐烦的摆手“不喝,你拿回去” 蒙亭难得挽着他手臂撒着娇再劝“大王尝一尝吧,我也许久未喝酒了,这歌舞都是近来新排的,今日我陪大王一醉方休看个热闹如何?” “说了不喝!”嬴政怒吼“如今前方战事吃紧,寡人政务繁忙,你没事别往寡人这跑!” 蒙亭被他吓了一跳,一片好心却没想对方压根不领情,又委屈又气,带着人怎么来怎么回去。 过了几天,她冷静下来,心中理解他为何如此失控,又记挂着王老夫人嘱托,便去玉章殿陪他午膳。 餐桌上很安静,除了偶尔的轻微碗筷碰撞声外落针可闻,她想了想道“王上,今已入秋,南方湿冷透骨,军营里也没有地龙暖炕,王老将军年纪大了,何不问问王夫人是否要送些御寒衣物过去?” 这既是抚慰也可借此向天下展示大秦君臣和睦,勠力同心。 他却扔了筷子蹙眉道“你一介后宫妇人,别瞎掺和打仗的事” 蒙亭夹菜的手顿了顿,心中一阵憋闷,冷下脸严肃道“妾身虽是后宫妇人,幼时却也在军中长大,是被父亲拿着兵书启蒙的。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 “你利用赵王迁解决了李牧,赵国亡了,如今你自己也要因不信任寒了所有人的心而自断臂膀根基?” 说完,再也没好气的起身离去,没事绝不踏足玉章殿。 后来他冷静了,按照蒙亭所说抚慰王家,另派人赶制冬衣送去前线慰问驻军。 王老太太十分欣慰,特地带着儿媳安氏和孙媳李氏入宫拜见王上和王后。 面对三位王夫人的感激之语,听到她们话里话外都是王家儿郎忠于大秦忠于他,必将全力助他攻破楚国的话,再想到她们举家从频阳搬回咸阳也是让他安心之意,便更加为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猜忌恐惧而惭愧。 接见回来,便主动跟到长秋殿去找蒙亭求和。 但他想着蒙亭一向是明白他的,也从来体贴懂事不让他难办,便隐晦的提出要办个家宴,全家一起吃个饭。 蒙亭当然看得出来他在搭梯子给她下,但这次她还真就不想顺势下这个台阶了。 “王上政务繁忙,扶苏和桥松在云中郡,女婿也出征在外,人都凑不齐,家宴暂时还是算了吧” 这话中带刺,拿他自己的气话堵他的嘴,嬴政心中一阵憋屈,拂袖而去。 看他走远,蒙亭更加不满,连一句温存体恤的话都没有,这么没诚意就想与她和好,她是这么没脾性的软骨头吗? 他那样拂她的好意看低她,蒙亭没想过他像求王翦那样低声下气,但至少也要表个态吧! 但嬴政习惯了她主动的关怀照顾,想着自己此番几次示好已经很给面子,却不想她始终不理不睬。 一来二去,嬴政也恼羞成怒,彻底撂开手不管她了。 夫妻两个就这么赌起了气,除非是有重大事项或节庆必须要沟通做样子的时候,真是连面都尽可能不碰,令知道前因后果的阖宫上下都哭笑不得。 就这么过了一年,楚军数次挑战而秦军不出,楚军引兵向东,王翦趁此遣兵击,大破楚军大破楚军于蕲,迫使楚将项燕自杀。 借着胜势,秦军一路攻入楚都寿春,俘虏了楚王负刍。秦于楚地设九江郡、长沙郡。 听到这一连串好消息,嬴政大喜的同时大大喘了口气。 60万训练有素的军队意味着什么呢?主将可以带着这支可怕的队伍所向披靡荡平六国,也可以调转矛头自立为王。 即使他一直对王家父子信任有加,也一直告诫自己不可因猜忌而步赵迁杀李牧的后尘,可他还是忧惧,怕自己交出去的这柄利剑会反过来杀了自己。 所幸,他没有托付错人。 到第二年,王翦平定了楚的江南地,降服了越国之君,设置会稽郡,楚国灭亡。秦国在灭楚的同时,不断向东扩展攻取齐地,设置薛郡。 入秋之时,六国领土几乎已全部划归秦国。嬴政打算速战速决,又派王贲攻打燕国辽东虏燕王喜,灭亡了燕国。 接着又在冬天回师时顺手灭了代国,虏代王嘉,建立代郡和辽东郡。 第二年春天,王贲收编好燕代军队,又受命从燕国南下攻齐,俘虏齐王建,灭了齐国,在齐旧地建立了齐郡和琅邪郡。 打了十年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嬴政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因功勋卓著而晋封王翦将军为武成侯,同意了他与同样战功赫赫的儿子王贲回老家频阳养老的请求。 明哲保身,急流勇退,嬴政彻底安下心来。 第55章 冷战 在李斯等人的联合提议下,嬴政也觉得王号不足以彰显他一统七国的功绩,改称呼为皇帝,改蒙亭王后称呼为皇后。 对于他自比三皇五帝的膨胀想法不置可否,反正你最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需要蒙亭管的事情多的很,产业金银是原来的六倍,即使她不管这些地方到底是怎么个运营法只看账册也都眼花缭乱的了。 干脆就征询了嬴政意见,把六国各处宫殿园林、猎场外的大部份产业卖出去,将除了章台、甘泉几处咸阳地界的其他事物全部交给柳絮管,把清溪提为长秋殿掌事姑姑。这样她身边的大宫女位置又空缺了一个,清溪从长秋殿的二等宫女里挑了一个勤恳本分又识些字,名叫绿枝的顶上。 她一下就清闲许多,却又不至于无事可做,小日子过得越发悠闲。 嬴政却不闲,颁布下一条条诏令: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后来还想着扩建自己的陵寝,虽然这些事大致用不着蒙亭操心,却也觉得那陵寝都修了二十多年了,还要继续扩建,实在太过劳民伤财。 因为她以后也是要和他葬在一起的,所以嬴政每次修改也都要带她看那几经修改的设计模型或者去实地游览。这次,她仍然跟在他身后听人介绍项目计划,再站在山头看着下面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宏大的地面陵园建筑让她心中有一阵强烈的心悸感浮现。 这是他的陵墓,也会是她的陵墓··· 她沉默许久,在他就要确定扩建前回过神来,张口劝道“陛下,现在建造的这些就已经够好了,地宫、陵园再加上陪葬坑,面积比我们常住的甘泉、章台、兴乐、六英四宫都大了,我虽不知人死后是个什么情形,但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样也尽够了。” 嬴政却不满足“事死如事生,朕创古今唯有之功绩,陵寝自然也该是古今唯有之气概” 蒙亭听着他的话觉得好笑,不禁嘲讽了一句“那依陛下之言,陛下修建这么大的工程,是打算供后世之人进来参观朝拜的吗?” 见他皱了眉意欲反驳,蒙亭微微笑着止住他的话头“陛下,其实对于生死,我的想法与您有所不同,相比死后的世界,我更看重现在,活着的时候做该做的事,享该享的乐,死去后也许仍有意识,也许万事俱休,便都没有遗憾了” “那么,你怕死吗?”他沉默下来,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腰间佩剑,良久问道。 蒙亭坦然的直视着面前君王,轻轻摇头“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庄子·至乐》?”他想了想,忆起她这番话的出处。 见她含笑点头,他再次沉默下来,半晌不甚认同的喃喃自语“庄子妻死,鼓盆而歌,我却做不到” “同大王一样,我也是做不到的”蒙亭轻笑,看着眼前绵延向天际的巍峨群山道“然生死枯荣乃天地万物之律法,顺其自然而,死亡,我却也不怕。” 看着她此刻慷慨坦然的模样,嬴政心神微动“那么,生季嘉和平安那次,你生死一线,也没怕过吗?” 蒙亭侧头看他,与他寻求答案的眸子对上,蓦地笑了“不管是扶桑、扶苏、桥松还是季嘉和平安,他们五个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他们是我的骨血,自然也是我生命的延续。” 听到这番话语,嬴政心中一时怔忪,就如她所说,生死荣枯,残酷,却又有如此让人向往的美好的一面。 他们一日日衰老,儿女们却在不断长大,他们也会成家立业,甚至成为父母。 就如同现在,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光阴,十数年匆匆流逝,当初一统六国的梦想还只是一个野望,如今七国天下尽归他有;当初他们捧在手心的长女也长成大姑娘嫁了心仪之人,不久都要做母亲了··· 但他们自己呢?又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今天他们聊的不错,是不是可以趁此机会和好如初呢? 带着这样隐秘的期望,回程的时候嬴政与蒙亭上了一辆马车。 见他过来,蒙亭意外的挑了挑眉“陛下还有什么事吗?” 一听这话嬴政心中就不是很痛快“你是朕的皇后,怎么,没事便不能与你共乘一车吗?” 蒙亭被他噎了一下,想着今天出行还算顺利,强压下回怼的冲动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自然可以” 说着,她闭上眼又补充了一句“陛下高兴就好” 嬴政看着她阖目靠在车厢上歇息,原本想说的话堵在了嗓子口,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嬴政果然放弃了继续扩建陵寝的想法,转而计划起巡游来。 说起巡游,这也是他多年心愿,如今东方六国皆已是他的领土,是时候成行了。 而这次目的,对蒙亭和朝廷官员们是说的冠冕堂皇,可实际上,他更多的还是想带蒙亭出去散散心,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促成和好的时机。 鲜少出远门看到外面景色的几个孩子听到消息十分开心,除了怀着孕不便奔波的扶桑外都激动不已。然而蒙亭并没有什么所谓,再加上女儿过段时间就要临产,她担心的很,便决定同范安一同留在咸阳陪她生产。 出发前一日,玉章殿书房,嬴政坐在办公的桌案后听妻子最后将随行的侍从、携带吃喝物品、车马等安排说了一遍。 其他的便罢了,听到她当真不去的时候,嬴政真想说自己也不去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不得不按计划启程。 天色已经不早,书房中已点起灯烛,照的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见她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心灰意冷的皇帝陛下正要让人传膳,想着出发前的最后一顿晚膳要与她共用,便见她站了起来屈膝一礼告辞“陛下继续忙,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今晚记得早些休息” 挽留的话被她这番看似体贴实则冷淡无情的表现噎住,看着她离去身影,嬴政心中不禁一阵叹息。 这次巡游是他安排的太匆忙,很多事情都没考虑到。 城外灞桥下,目送在蒙毅护送下渐渐远去的车队离开,蒙亭拉着女儿的手坐上前往范府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了,前天考完试错过了返程车次,改签最晚的车熬到凌晨才回家,昨天有些着凉头疼了一天,晚上才好了一点,把后面的一些设定补了补··· 还要继续找工作,我真的太难了! 第56章 在乎 宫里没人,蒙亭也不想一直住在宫中,便索性在范府住着陪女儿待产,回蒙府看望父亲、二嫂和几个小侄儿也方便些。 这宅院虽比不上宫里宽敞豪华,却也精美大气,给人一种十分明朗的感觉。 扶桑安排母亲在主院隔壁住,每日一同用饭、散步、聊天,相处的竟比未出阁时还多,这让扶桑对母亲的了解更深了几分,也对母亲更加多了几分依赖敬爱。 就比如她以前从未想过母亲竟能做出钓了池塘里的锦鲤拿来做菜吃的事,而更让她意外的还是她竟然会做菜,而且做的很好吃? 面对女儿满是惊讶的神情,蒙亭叹息着笑“我未入宫的时候可是一个人出去闯荡过的呢!什么都学会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养马种田,甚至还给人当过护卫打手···你不是老说韩非家的四姨做饭好吃吗?这可都是你母后一手教出来的呢!” “一定很有意思吧?”扶桑兴奋的拉住母亲的手追问。 蒙亭回忆着那时情形一时恍惚,却不禁莞尔一笑“其实并不是因为觉得这些事情有意思才学着做的,似乎是因为钱财被人偷了才不得不靠这些活计赚钱养活自己,现在想想,很辛苦,却也很有意义” 于是扶桑就缠着母亲说那一路上发生过的事,感动的、气愤的、高兴的、有趣的,每一个都让扶桑向往不已。 她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笑“母亲,我突然想,这些人要是知道当年被使唤的团团转还老是欺负的短工是如今的大秦皇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蒙亭想到这个可能的情景也大笑起来“肯定会吓得立即跪下来磕头赔罪吧!” 母女二人笑完,扶桑又忍不住感慨“这个过程虽然艰辛,可母亲遇到了这么多人,也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使后来入了宫守在父王身边,也再无遗憾了吧?” 蒙亭微微笑着点头“是啊,没有遗憾” “我也想出去看看啊!看看与咸阳或雍城都完全不同的风景”扶桑看向东方的蔚蓝天际,眼中向往之色溢于言表“要是这次也能跟着父王和弟弟们一起巡游就好了!” 蒙亭温柔的摸摸女儿发顶“这次就安安心心在家养胎,以后总还有机会呢。” “真的吗?”扶桑期待问。 “当然了”蒙亭笃定道“你父王这次出巡的地点主要是陇西,并不远,巡视西部边境为的是稳固后方,其实他更想去的还是齐楚等沿海之地,那边不论景致、人文可都比陇西有意思多了” 扶桑轻抚胸口正要说什么,便感到小腹一阵坠痛,脸色顿时发白,不安的握住母亲的手“娘,我肚子疼” 蒙亭一头一凛“是不是一下一下的坠痛?” “嗯”扶桑艰难点头。 蒙亭一边安抚着女儿一边有条不紊的叫人去找稳婆和太医,指挥听风、听雨、听雪三个去准备生产要用到的东西。 在等太医和稳婆来之前她一直守在扶桑身边安慰她,让她先别忙着用劲。 她发动的时候是上午,初夏时节天气不算炎热,范安却急出了一身的汗,蒙亭虽也担心着急,却也看不下去他在眼前晃悠,扶着额拍拍身边的坐垫给他使眼色“你坐下,喝口茶,这生产的时辰还长着呢!” “啊?”他急切道“那桑桑这么疼,到后面会不会没力了啊?” 见蒙亭不想说话,跟在蒙亭身边伺候的清溪笑着安抚他“都尉暂且放心,听里面动静公主还没开始生呢,再说,有皇后在,公主必定会平安的” 听了清溪的安稳,范安果然安了些心,在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岳母身边坐下,却仍是控制不住抖着手,捧着茶盏好容易才喝下一盏。 生下孩子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听到那一声婴儿啼哭,又见听雨满脸喜气的抱着孩子出来禀报说母子平安,蒙亭和范安都大大松了口气。 “桑儿怎么样?你晌午都没用成膳,中间待产我劝你好歹吃一些你也不肯,现在饿不饿啊?可要进些米粥?” 经历过一番生产,再见到母亲,一向坚强的扶桑眼泪直往下流“娘···我饿” 见她这般撒娇,蒙亭也是一阵心疼,温柔的掏出帕子帮她擦眼泪“好啦,母亲这就让人去给你弄,快别哭了,对眼睛不好” 说着,见她没有收敛的意思,便打趣道“你要是再哭,我看你丈夫也要跟着一起哭了” 听见母亲的话,扶桑看一眼跟在母亲身后手足无措好像真的要急哭了的范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难为情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和母后倒杯水?” “诶”范安脸上一红,这就去倒了。 蒙亭从女婿手中接过水杯,神情却是一阵怔忡。 “母后怎么了?”扶桑注意到母亲异常,忍不住关切。 蒙亭回过神来,微笑道“哦,没什么” 扶桑坐月子的生活甜蜜又幸福,蒙亭真心为她高兴,却也不能继续每天陪她在范府住着了,便在她生产五日一切都步入正轨后回了王宫。 在扶桑为新出生儿子办满月酒大宴宾客那日,扶苏和其他几位弟弟都送了祝贺信和给小外甥的礼回来。扶桑更添了几分喜气,边看边给母亲和丈夫念,让在场与她最亲的二人也能感受到她的欢喜。 “弟扶苏贺长姐、姐夫添嗣之喜,长姐近来恢复可好?父王惦记,即日启程回驾,另··”读着读着她就停顿下来,脸上笑容也慢慢凝固,多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如此情状倒是少见,蒙亭微微挑眉“如何?” 范安也好奇,探着头要看她手中书简,扶桑猛地合拢竹简瞪他一眼“看什么看?” 说完见丈夫神色悻悻,难免觉得自己说话重了些,又放柔语调道“你带着孩子和奶娘、丫鬟们下去,我有事要同母后说。” 等所有人鱼贯出去,整个房间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蒙亭坐直了身子“说罢,何事?” 扶桑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她看着自己母亲为难半晌,试探着问“母后,您和父王还在吵架吗?” “老样子,其实已经不算吵架了吧”蒙亭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再次追问“怎么?” 扶桑却不甘心“那,那母亲您没有想过与父王和好吗?” “没有”蒙亭看着自己的女儿,并没有太多情绪流露“近些年你父王国事愈发繁忙,还有打仗的事,为了图方便一直宿在玉章偏殿,不说他不喜我打扰,我要管的事也不少,每天还要操心你们姐弟···” 见女儿不说话,蒙亭镇定的絮叨着,手上却无意识的一紧,茶杯被她硬生生的捏裂了。 她松开手,状若无事的掏出帕子来擦拭手上水渍。 侍女们上前收拾残局,蒙亭在女儿呆滞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却仍无法掩饰话语中的咬牙切齿“他宠幸了别的女人?” “嗯,一个舞女”扶桑艰难的应了一声。 蒙亭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却又想不气了似的,强自打起精神让她安心“你放心,我们都吵成这样了···我不会怎么样的,而且···华阳太后在世的时候也一直同我说:他是一国之君,从没见过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国君。天下男人大都三妻四妾,他这时可能甘心守着我一个,却不会一辈子甘心,这些我都记得。” 扶桑心疼的拉住母亲的手,蒙亭一阵恍惚“二十年了,就像做梦一样” “可是母亲”扶桑心疼又不解“你与父王一向感情好,最开始争吵的缘由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何就不能退一步呢?” 想起他们是怎么发展到如今境况,蒙亭冷笑“我已经顾及退让了他几十年,如今年过半百,他一句宽慰关切的话都没有,我干嘛要上赶着讨好他?” 见扶桑要劝,蒙亭满不在乎的摆手“他爱宠幸谁宠幸谁,我陪外孙玩,张罗你几个弟弟的婚事难道不香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长秋殿的,看着这块承载了他们无数甜蜜回忆的地方,她鼻子发酸,眼圈也热的厉害,她久违的吹熄了门边留的烛火,一片黑暗中,她看着身侧空下来的大片位置,压抑着哭出了声。 什么一直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什么不在乎,全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 他是她少女时真心倾慕过的人啊!夫妻十八年,就算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就算他们已经争吵了这么久··· 她怎么可能不在乎? 第57章 绕膝 长秋殿中蒙亭一夜未眠,范宅中的扶桑也是在卧榻上辗转许久。 范安也是记挂着今天下午的事许久没睡着,来回翻了几次身后终于忍不住问“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可是陛下那边发生了什么?” 皇后走时不但步履急促,眼圈也微微泛着红,扶桑更是忧心忡忡的,和他说话也不理。 扶桑不单是为母亲抱不平,多年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信念也因为今日得来的消息轰然倒塌。 一直以来她都相信她和范安也会同父母那样幸福,儿女绕膝,一辈子虽然平淡,却足够安稳和美··· 她不舍的钻进丈夫怀里,十分害怕“你也会有别的女人吗?” 范安愣了一下,轻柔的搂住怀中妻子“怎么会这么问?” 见他不答,扶桑不依的在他怀里动了动,话音哽咽“我不管,你要是敢有别的女人,我就敢马上同你和离” 范安一时哭笑不得,连连答应保证“皇天在上,绝对没有!我守着你一辈子就够了” 感觉到搂着他的手臂更紧了,范安温柔的拍拍她的脊背故意逗她笑“再说,这么凶的夫人管着,我哪儿敢啊?” 胸口不轻不重的挨了一记粉拳,传来爱人娇嗔“你嫌我凶?” “没有”他果断否认。 “明明就有····” 几日后,皇帝陛下出巡车队回到咸阳,蒙亭早早得到消息,带着女儿、女婿和小外孙一同在章台宫门口等候,有事需要禀报的李斯也带着尉缭子一同等。 于是,包括侍女、禁卫在内站了很多人,蒙亭同李斯、尉缭子寒暄几句,才看到那边车队过来,众人的注意力就立时被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吸引。 是奶娘怀里抱着的小公子。 被这么多人同时看着,奶娘一时有些紧张,但自己该做什么还是有数,当即检查了一番,有条不紊的给小主子换尿布。 蒙亭、扶桑和范安见孩子不哭了,回头便发现李斯等人已经拱手执礼,下人们更是跪了一片,再看他们跪拜的方向,车队已经在门口停下,嬴政正带着几位公子大步向他们走来。 不自觉的,蒙亭的目光停留在紧跟嬴政身后一身大宫女嫩绿衣裙的陌生女人身上。 胸口一阵憋闷,她深吸一口气,在他靠近的时候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在额前端平,不紧不慢的屈膝行了个稍显正式的常礼“妾身恭迎陛下回宫” “免礼”他一如往常般亲手将她扶起,顺势拉着她的手摆手让其他人也起来。 “阿桑,你生产可还顺利?”他第一个问的便是女儿。 “托母后的福,一切顺利”扶桑笑着招手,让奶娘把孩子抱过来让父亲看“这就是我和夫君的儿子” 看着襁褓中又昏昏欲睡的婴儿,嬴政笑看扶苏一眼“眉眼和你刚出生时一模一样” 扶苏微微笑着拱手接话“侄儿肖舅,我与长姊又是双生,像我倒不足为奇” “可取名了?”对于长子的话不置可否,他转而问起了范安。 “是,取名文翰,我和公主还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康康,希望他能健康长大,像他大舅一样会读书” 说着,还不忘甜蜜的与妻子对视一眼。 扶桑娇嗔瞪他一眼,上前拉着父亲另一边手臂道“好了父王,咱们快别在外边站着了,回长秋殿再说吧” 一群人正要进去,蒙亭接收到来自李斯的眼神示意止住嬴政动作“陛下,丞相和尉僚子正等着呢” 见他皱眉,蒙亭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大王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我带着孩子们在长秋正殿设接风宴,等你回来一起吃饭” 扶桑见父王果真带着李斯和尉僚坐轿撵走了,身后除了随侍的内监外就是那个陌生的十分显眼的女人,和几个弟弟交换了一圈眼神,一时也不禁皱起了眉。 她父王身边是没有宫女贴身伺候的,从穿衣洗漱到出行,清一色的内监,从她记事起,可以说整个玉章殿范围连个宫女都见不到,可是现在··· 蒙亭眼眸微微低垂,收拾好情绪招呼着几个孩子边往长秋殿走边问起这次出巡的细节。 听闻他们在边境还遭遇了戎狄袭击,幸好蒙毅一路戒备,组织防御也到位,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损失。 蒙亭点点头,又看向扶苏“那个舞女叫什么名字?” 事关父亲私事,又是母亲亲自发问,扶苏尴尬的清咳一声“好像叫月歌” “母后”季嘉见她反应平淡,忍不住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处置?”蒙亭停下脚步看身边同样有此好奇的儿女们一眼“你们是说给她封什么位份住哪儿?” “您就任由父王宠爱她吗?”除了不可置信,桥松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蒙亭叹息一声“只要你们父王喜欢,把全天下的女子都招进宫来都不过一句话的事,我还能管得住吗?” “那母后就真的放任不管吗?”扶桑握住母亲的手低声劝“您找机会和父王好好说说,夫妻这么多年,哪里是说放就能放的呢?” “就是···”儿子们纷纷附和长姐的话,就连最小,性格最内向的平安也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她。 蒙亭没有说好也没有立即拒绝,她当然明白感情这种事是需要主动争取的,成了,他们自然还和过去一样,他不愿意也无妨,至少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死心。可与楚良人、田良人她们因身份和当时局势不得不纳不同,这个月歌是他自己看上的,只怕希望渺茫,不论如何都要给个名分,以后说不准还会多出几个庶子庶女。 回到长秋殿,一家人坐在正殿一边吃茶聊天一边等嬴政过来。 “扶苏,桥松”蒙亭吃了块山药枣泥糕稍微垫了垫肚子,便见几个儿子围在女儿身边争先恐后的逗弄小侄儿逗的开心,不由得叫了最大的两个儿子“你们若喜欢孩子,可有心仪的姑娘了?若是合适,便可尽快把婚礼操持起来了” 陡然听母亲说起这个,一贯稳重的扶苏和活泼的桥松都有些发愣,像了他们父王六分的俊朗面容染上了浅浅红晕。 在长姊和两个年幼弟弟打趣的目光中,扶苏深深的低下头不语,桥松则不好意思的扭捏着咕哝“母亲怎么突然说这个?” 蒙亭很无奈“我记得为桑儿筹备大婚之时就同你们说了,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尽管提,现在小外甥都有了,你们怎么还没动静?” 见哥哥们不说话,季嘉兴奋的举起了手“母亲,我知道,二哥喜欢王家二娘!” 蒙亭闻言兴味的看桥松一眼,向知情人打探消息“哪个二娘?” “就是王离叔叔和李婶婶的小女儿啊!”季嘉难得有在全家面前说话的机会,尽管被二哥怒目以对,仍倒豆子似的把知道的全说了“上巳的时候我还看到他和王家二娘一起钓鱼呢,这次巡游回来还给她带了彩色的大福泥人···” 蒙亭仔细回忆了一番这个小姑娘,不是那种一眼就惊艳的类型,反而是很耐看的类型,很文静,不喜欢舞刀弄枪,若是不说,还真看不出是王家这样武将世家的嫡女。 完全没想到从小就闹腾的桥松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蒙亭看着面前脖子根都在发红的次子毫不客气的打趣“哟,害羞了?” 见他梗着脖子不说话,蒙亭决定吊着他,摆摆手又问起季嘉“那你大哥呢?他有没有什么情况啊?” “这个···”季嘉尴尬的挠了挠头“我不知道” 蒙亭视线又带着期望挪到最小的平安身上,平安也抿着唇摇头“儿不知” “好吧”蒙亭叹气,又把目标投注在长子扶苏身上“你真没有?” 扶苏苦笑不得“真没有” 说着,他向蒙亭拱手一揖“儿臣婚事,父王、母后做主便是” 蒙亭看着这个从小便懂事体贴的长子,他被嬴政寄予厚望,要求自然也比几个弟弟高的多,她将他多年来的辛苦看在眼里,自然是希望他能有一个幸福的婚姻的。 但他不说,也无从自别人口中知晓,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来自母亲的情感调查结束,扶苏和桥松,尤其是桥松,大大松了口气,灌了一杯酒找季嘉秋后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总书评6,好惨的感觉啊 第58章 二心 兄弟两一个逃一个追,扶苏和平安嘴角噙着笑意事不关己的看热闹。扶桑抱着孩子和身边丈夫头挨着头专注的说着什么私房话,蒙亭却支着脑袋斜倚在扶臂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嬴政没让通传,一进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情景。 可能正是因为大家都在各顾各的,最先注意到他进门的便是扶苏和平安,立即慎重的站起来行礼。 蒙亭慢了儿女们一步站起来,一个蹲礼还没蹲下去就被大步过来的嬴政拉住坐下。 他一进来,原本热热闹闹的主殿便安静下来,注意着身边招手示意下人上菜,一直到动筷都一言不发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的妻子,嬴政心口不期然抽搐了一下,是那种久违的被隔离在外的感觉。 若说出巡前是例行公事的淡漠,现在是视而不见了吗?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是否移情别处,但一直以来她都洁身自好,一举一动都清楚明白,让他完全抓不到可疑点,满心不安和烦躁无处发泄。 蒙亭每日按部就班的处理宫务、操心儿女的各种琐碎事情,但更多的还是三不五时的叫上家里兄嫂、侄儿侄女还有自己的几个儿女在几处宫阁泛舟游湖、出门打猎、再不然就是在院子里喝酒晒太阳··· 她日子过的舒坦,再想想自己这几年过的有多煎熬,嬴政心理愈发不平衡,决定要好好刺上她一刺。 这么想着,嬴政眼神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接替孙德随侍在侧的月歌,对方立即恭顺的在他身边跪下斟酒布菜。 蒙亭目光被那双纤细白皙保养得宜的手吸引,握着长银筷夹菜,拿着乌木酒勺的时候更加显得纤长细嫩,被打击到了的蒙亭正要敛目,却正好与那月歌的视线相接。 凤眸细长,让人一眼就想到澄明湖的水,潋滟动人。 可就是这双美眸,在意识到她与蒙亭对视的下一秒多了炫耀的神色。 蒙亭不禁微微挑了眉,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移开目光,吃了几口饭,目光却忍不住落在了自己固定碗沿的左手上,虽然已远不如年少时粗糙,临近指甲盖的指节处却仍有显眼的伤痕,那是她刚学切菜时不小心伤到的。 下边坐着的几个一直关注着主位上动静的孩子们将刚才蒙亭盯着月歌手看,还有和月歌短暂的眼神交锋尽数收入眼底,也注意到蒙亭看着自己左手发愣,神情略有落寞,心中都是一阵爱怜。 因为他们都很熟悉他们母亲的手,也许她不擅琴棋书画、插花这类风雅韵事,甚至也不会刺绣,可她会手把手的教他们刻字、习武、在他们受伤的时候给他们上药包扎,陪他们钓鱼、骑马、打猎,一起尝试新的酿酒方子,一起学着做些简单的糕点,甚至可以尽情的和她探讨学问道理··· 虽然她平时很忙,和父王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和他们相处,可不同的是,每一个和她待在一起的记忆都是那样美好而快乐。 嬴政也发现了她今天情绪不是很高,心中揣测是不是因为月歌的作用,却并不主动开口。 好一会儿,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蒙亭突然发现今天这顿饭吃的格外压抑,没有丝竹舞乐,也没有人说话。 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好,现在意识到了,蒙亭就觉得有些尴尬,强自打起精神暖场,她看向身边丈夫道“陛下,光吃饭感觉怪无趣的,陛下此番出巡辛苦,妓坊正好新排了歌舞,不如大家一起看看?” “善”他随意倚着右手边靠近蒙亭的扶臂道。 蒙亭便向身边侍立的听雨使了个眼色,索性这歌舞都是早早备下的,虽然时间上稍微有些迟了,但好歹没忘,没得让他们白跑一趟。 是新排的《踏歌》,分为两段,男子群舞和女子群舞,音乐舞蹈风格娇俏活泼。 男子群舞表现一群农夫在山水间边耕种边载歌载舞的情形。男子群舞的舞蹈动作淳朴豪迈,偶尔的互动设计也有趣,让人看着就心情舒畅。女子群舞则是一群妙龄女子在戏水,音乐婉约,天青色衣裙赤着双脚的舞女们脚踝挂着细碎铜铃,泼水、踩水间铜铃轻碰,发出悦耳声响,两位穿着一红一蓝衣裙的领舞的动作编排更加丰富讨喜,总之是比之前端庄的千篇一律的舞要精彩很多。 “这舞果然生动有趣”看得出来嬴政确实很喜欢,脸上带了几分欢喜,大手一挥道“赏” 等他们欢喜的领了赏谢恩退下,嬴政又看向蒙亭“说来,月歌的舞也是一绝,身姿轻盈飘飘若仙,皇后可有兴趣一观?” 蒙亭从未听他这么夸过其他人,心中微窒,但她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那,妾身就开开眼界” 月歌在除了嬴政之外几乎所有人略显复杂的目光中盈盈走下台阶,似乎是故意挑衅,跳的也是少女娇俏风,但眼波流动间又透着《踏歌》没有的妩媚诱人。更惊人的是,跳跃轻盈欲飞,腰肢柔软,有让人见之忘俗的魅力。 看着自己父王看着这女人时专注的目光,再看母后苍白的面容,扶桑搭在丈夫胳膊上的手无意识的慢慢收紧,她无法想象母后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短短一支舞毕,月歌娇柔的俯身行礼,桥松和季嘉没心没肺的鼓掌喝彩,被自家长姊凌厉的眼刀子扫过这才反应过来,悻悻住手。 看着月歌对嬴政露出的邀功似的笑,蒙亭冷冷笑出来“托陛下的福,今日果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顿了顿,等嬴政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蒙亭气的完全不想和他说话了,口不择言的道“不如便把月歌姑娘封为良人,住玉龄阁?” 玉龄阁是玉章殿后面花园的一处阁楼,不大,却胜在走几步就能见到。 听到她的提议,嬴政皱了皱眉,他想起馄饨摊同她坦白那日她说过的话,她不喜欢争宠斗狠,不喜欢自己的男人三妻四妾,现在她主动提议册封,是已经对他无情的意思吗? “就照你说的办”他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带了那么几分情绪赌气道“时辰不早了,朕累了,这就先回玉章殿” 看他带着新出炉的月良人离开,蒙亭平静的对下面沉默着的儿女们摆摆手“时辰是不早了,扶桑和谌明再不回去宫门就该下钥了,其他人也一路舟车劳顿,该回去休息的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母亲”扶桑唤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去吧,我也累了”说完,她不再等待,自顾自的回寝殿去。 柳絮见蒙亭气势汹汹的回来,脸色也难看的很,一言不发的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心中纳罕,便问了今天跟着她出去的听雨。 听到事情经过,柳絮颇有些无奈,走到她身边劝“皇后这是置的哪门子气?陛下对你一向是有求必应,你不喜欢直接同陛下说便是,这样可不平白让那舞女得了好处” 蒙亭擦着脸冷笑一声“他那么喜欢那月歌,看她的时候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哪里还记得我?” 见柳絮还要再劝,蒙亭生硬的打断她“你别说了” 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蒙亭怔怔发了会儿呆,再开口,神情却显见的低落下去“她倒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舞也跳的好,我老了,哪里比得过这些年轻小姑娘鲜妍美丽?” 柳絮没想到她竟如此妄自菲薄,心里十分不赞同,在蒙亭身边跪下拉住她的手看着她认真道“皇后说哪里的话,在奴婢心里,你一直都是这世上最好最美的女子” 蒙亭忍不住抿嘴笑,回握住柳絮的手叹息“《邹忌讽齐王纳谏》中说: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你便是这个私我了。” 柳絮脸颊微红,难为情道“婢子自然是偏心皇后的,一辈子都只偏心皇后。” 听着她的话,蒙亭心中温暖,可想起嬴政,笑容就慢慢变淡了“这世上一心人难得,我以前一直以为我幸运,可现在我想,他以前或许不是因为爱我才守着我一个,是因为他忙,他没时间也没有精力应付别的女人” 她不说话,蒙亭此刻需要的正好是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她把清溪和听风、听雨、听雪几个赶出去,不紧不慢的同她说着自己的情绪变化“你知道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生气吗?我想一剑把他砍了算了,可后来冷静下来又舍不得。从桑儿那里回来,看着这殿阁,便想起骊山那座恢弘壮丽的陵寝,陵墓将成,我就觉得,那一天可能很快也要来了。” “皇后···”柳絮呆呆的,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了。 蒙亭却眼神示意让她宽心一些“即便如此,我那时也不甘心,想着要主动出击把他的心抢回来,可看到那女子,花一般年轻美好,看着比我女儿都小,我就不想争了” 在柳絮不解的目光中,蒙亭轻抚着她的手苦笑“我是大秦皇后,儿女双全,他们都已长大,不论如何,她都威胁不了我的地位。我有什么和她争的必要?再说,男人既有了二心,我又何必强求?又不是离了他就没法过日子”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柳絮想,可这是说放就能放下的吗? 即便她不是很确定,却也不劝了,由着蒙亭按自己的想法处理。 第59章 又不知道起什么名字了 而玉章殿那边,嬴政一回去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寝殿摆设砸了大半,吓得寝殿里跪了满满一地的仆从。 新晋的月良人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生气,却想着他这段时日对自己还算和善,如今又名正言顺是他的姬妾,便壮着胆子起身去劝。不想还没开口,便见一只被点燃了的桑枝烛台迎面砸来,灯油和火苗洒在身上登时就燃了起来,好玄没有烧伤。 “滚,都给寡人滚出去!” 一群内监如临大赦,赶紧带着才扑灭了火,吓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月良人出去。 孙德镇定的安排人把月歌送去玉龄阁安置,临走前还不忘提醒一句“良人,皇后和陛下封了你为良人,实际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安分的在玉龄阁住着,一应用度都会按照规制来,别想着这就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惹恼了陛下,当心小命不保” 这番话还有他脸上的轻蔑让月歌恨的咬牙,可如今形式比人强,她只能暂且忍下。 孙德打小在宫中长大,早就是成了精的,那点掩饰堪称拙劣,如何看不出她的野心和不甘?不是他没眼力见不会为以后铺路,但陛下压根就没碰过她,更没将她放在眼里过,这份心思注定白搭。 长秋殿的日子一如过去多年般平静安宁,每日早睡早起,照例在银杏树荫下舞一套剑法,和四个儿子一起用过早膳就去处理各项宫务。即便每十日孙德都要过来禀报一番玉章殿的情况,出于不给自己添堵找不痛快的目的,蒙亭从不过问嬴政和月良人的事。 孙德也从不提月良人,这一点让蒙亭十分满意。 孙德却是十分为难,因为每次回去陛下都会很隐晦的问起皇后有无关心他的事。 现在整个玉章殿的氛围凝固的让人几乎喘不过气,陛下的脾气越发的阴沉暴躁,一点小事都能发好大的火,以致玉章殿人人谨小慎微。 蒙亭只管所辖正常运行,并不知道玉章殿中的情形,抓紧时间在上午把事情忙完,下午睡个午觉起来,要么赏花钓鱼,要么去六英宫、兴乐宫或出宫和亲戚朋友们扯些家长里短,再不就去看妓坊的最新排练情况、几座公子府修建进度,总是能把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蒙亭日子过的潇洒,被有意无意无视掉的嬴政心头不满也在日渐累积。 初秋时节,寝殿花园的银杏叶染上一点点黄,韩非生日到了,扶苏、桥松、季嘉和平安几个作为弟子理所当然要去庆贺,蒙亭和他也算半个朋友,便也一同去。 韩非身为诸公子的老师,虽然没有在朝中任职,却因帝后宠信,地位超然。 想借着这生辰锦上添花的很多,但奈何夫人小四性格孤僻并不爱交际,他便也从不请客。一如往年般只接待了皇后并几位公子在家中吃饭。 因为幼时有过那么一段缘分,小四对蒙亭天然有那么几分母亲般的亲密信赖,虽然话还是不多,但只要两人在一起,那种温馨的感觉就会自然流露。 寿宴吃到一半,蒙亭突然发现身边坐着的扶苏与对面韩非家的独女阿洛之间隐晦的眼神交流。 得此意外发现的蒙亭有些懵,忍不住看向上首的韩非。 韩非显然早就知道此事了,向她轻轻举了一下杯。 这顿寿宴接下来的时间,蒙亭完全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她这个大儿子一贯成熟稳重,对亲人体贴入微,本来以为他会选择一个大方得体的年纪相当的姑娘,哪里想得到扶苏会喜欢这么个脸蛋身形都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倒不是她嫌弃阿洛什么,实在是这事态发展的太超出预期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饭后兄弟几个闹腾着带阿洛在院子里玩投壶,蒙亭同韩非和小四几个作为长辈坐在花厅里喝着茶闲聊。 终于回过神来的蒙亭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她看着扶苏始终站在阿洛身边,轮到她投壶了,目光便带着微微笑意跟随着她,温柔缱绻。投进了自然鼓掌祝贺,投不进也会有眼神鼓励。而阿洛,她也总是注意着扶苏的情况,那样沉静端庄的闺秀,每每与扶苏视线对上都那样雀跃。 “大概四年前吧?”韩非也不是很确定。 “四年前?”蒙亭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那个时候扶苏才十四,阿洛十岁,现在的孩子这么早熟吗? “是啊”韩非也很无奈“你这边肯定没问题,关键是陛下” 蒙亭也有些头疼,韩非是韩国王室血脉,现在这样刚刚剿灭六国,叛乱队伍此起彼伏的情况下,韩非作为公子老师都还好说,可结亲,实在太敏感了些,日后难保会被有心人利用。 “不过不急”蒙亭琢磨片刻道“阿洛年纪还小,慢慢筹谋吧···” 希望那时情况能稳定一些。 是不急,韩非想,阿洛是他和小四唯一的孩子,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更何况如今的大秦王室确实清明。嬴政是个好皇帝,鲜少插手家事,蒙亭慈爱随和,几位公子公主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都与蒙亭一般的平易近人,没有一丝不好的贵族习气,除了嬴政可能不同意,他还真没什么别的可担心的。 于此同时,玉龄阁中静的能听见外面花园里风吹树叶的声响,月歌斜靠在躺椅的扶手上望着玉章殿的方向,十分疑惑。 诚如孙德所说,自从陇西初见,别说单独相处了,皇帝压根就不让她近身。 不管她多么小心,每次还没靠近玉章殿就让周围巡逻的守卫或暗卫给拦住请回来了。 这让她的刺杀计划完全无法实施。 更让她迷茫的是,帝后关系远不如她在宫中做婢女时亲密,而一直以来她着意要报复的皇后,似乎也没有意料中的那般在意他···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另想办法,她跟入章台宫不是为了当嬴政的姬妾享福,她是来为父母亲族报仇,报答代王嘉的赎身培养之恩的。 没错,她就是当年那个本有机会成为蒙亭贴身侍女的书香。 蒙亭一向记性好,见过的人不说一定记得清楚,也会有一些印象。若是仔细看一看她的模样,必定会发现她看着十分眼熟。但初见那几面都被嫉妒和愤怒蒙蔽,后来更是赌气的有意避开二人碰面的机会,以至于至今都对这个女人长的什么样没个清晰认知。 第60章 夫妻 重阳按例是要办宫宴的,兴乐宫大片的菊花和丹桂开了,她久违的踏入玉章殿沟通今年细节。 还是挑的午时,因为这个时间段和未时一般是没有大臣在的,不至于空等。 见到皇后过来,周边禁卫和候在书房外的内监们心中都是一阵雀跃,孙德眉开眼笑的上前迎她“皇后是来找陛下商量重阳宫宴的事?” 见蒙亭点头,孙德同她站在门口讨好的笑“陛下近来有些咳嗽,情绪也不好,皇后多体贴一些吧?” 蒙亭看一眼端到她面前的托盘,里面装着冰糖雪梨羹,不禁挑眉“他病了?” “是啊”孙德忙忧心忡忡的解释“从入秋开始,陛下已经咳嗽好些日子了,最近除了喝药,便一直喝着这些润肺止咳的汤水” 尽管这些时日她一直对他采取不闻不问的赌气态度,心里到底是挂念的,此番听闻他身体抱恙,更添了几分担心,便顺着他们的意让清溪接过托盘。 蒙亭在书架拐角处停下,看向不远处正坐在书案后认真批阅公文的男人,他是瘦了些,面容看着也憔悴了许多,新开的这卷公文没写几笔便侧过身子一阵咳嗽。 “陛下”她轻唤,带着清溪快步走过去。 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呼唤,嬴政心头一颤,抬头,便与那双隐含担忧的眼眸对上,一时又惊又喜,可那抹喜意很快又被重重思量掩盖“你怎么来了?” 蒙亭见他皱眉,心头一阵自嘲,可来都来了,还是在他身边坐下,边给清溪打眼色边道“若非有事相商,妾身自不会来打扰陛下” “朕···” “听说陛下近来咳嗽,妾身带了冰糖雪梨羹,陛下用着润润嗓子?” 嬴政听见她那句刺心的话,有心解释,却被蒙亭生硬打断,他看着她亲手往碧玉雕花碗里盛了汤,然后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汤碗喝了一口,还是决定要把误会说清楚“朕对你并无不喜” “是吗?”蒙亭显然是不信的。 见她随手拿起墨锭把玩,唇角绽着淡淡嘲弄之意,嬴政心头一梗,只能岔开话题“你什么事?”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蒙亭正色道“哦,再过几日便是重阳,按例要举办宫宴,往年都在承华殿,年年赏菊游园也没意思,便想将宴饮地点挪到苍泉山腰上的揽枫阁,昨儿个我去看了,附近枫叶都已红透,景色甚好,也方便登高望远。” 苍泉山位于兴乐宫,山顶可以俯瞰到大半个宫城的景色,确实是个不错的地点。 “你安排便是”他认可了她的想法“顺便也趁此机会看看有无适合的姑娘,扶苏和桥松的婚事该筹备起来了” 蒙亭闻言抿了抿唇“桥松我觉得王离家的二娘就不错,性子沉稳,与他倒是互补,至于扶苏,陛下可有什么想法?” 王翦父子功勋卓著,家里女儿嫁给他二儿子做夫人倒也没问题,嬴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扶苏是长子,冠礼之时便会册他为太子,他的发妻要能承担起王室宗庙之责,有与天下之主相匹配的眼界见识” 蒙亭一时哑然“这可不好找” “朕倒是有个人选”他把手放到妻子手上“韩非的女儿” 听清他说的是谁,蒙亭不是不震惊的,难道他也知道她和扶苏有情了? “阿洛”她试探道“陛下怎么想到她了?” 嬴政察觉喉中痒意,松开她的手又喝了口汤水道“她是韩非的女儿,流淌着韩国王室血脉,从小习文断字,出身才学上与扶苏相当” 原来只是因为她的出身和才学,蒙亭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觉得自己再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一点却很清晰,但扶苏能得偿所愿,她是开心的。 “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妾身也无其他人选,单看扶苏意见” 她既不反对,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蒙亭顿了顿又道“按陛下的吩咐,三座公子府也都修建完工了,是否让三个小的搬出去住?” “等重阳过了就让桥松搬出去吧,季嘉和平安年纪还小,不急” 事情说完,蒙亭点点头,正想着要起身告辞,便见身边男人舒展开双腿以一种放松的姿势靠在圈椅上道“若是待会儿没事的话就一起用午膳吧” 他说这话时看着随意,心里却忐忑的不行。 出于对刚刚误解了他的愧疚,当然更多的还是他们确实已经很久未曾一起用过膳的缘由,蒙亭不想拒绝,却也还是有些顾忌在“不会打扰到陛下吗?” 听到这话嬴政心中就是一梗,没好气道“无妨” 看着饭桌上气氛和谐的帝后,孙德和身边清溪对视一眼,都十分欣慰。 生长在玉章殿角落的月桂开花了,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独有的浓郁的香甜味道,刚开花的时候是觉得香,可桂花的花期长,闻久了就难免腻的慌,而且这段时间真是在哪儿都是这个味道,像现在这样在能闻到味道的地方稍微坐久一点,蒙亭就觉得脑仁疼。 见蒙亭皱着秀气的眉毛以手帕掩鼻,嬴政一向是知道她这些小毛病的,为了这个,长秋殿的桂花树全部被砍了。 于是不动声色的提议“不如去内殿避避吧,休息一会儿再走。” 现在只能这样了,蒙亭也不逞强,回去的这一路桂花树可不少,她还真怕半路被熏得晕过去。 但才被他拉着走到偏殿附近,蒙亭就见到一抹靓丽的鹅黄衣裙等在那里。 见嬴政和她一道过来,月良人就立即过来行礼问安。 看见她行礼时格外孱弱娇盈的身姿,蒙亭身子一僵,昏昏沉沉的脑袋陡然清醒,强硬的从他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扯出虚假的笑容体贴的把地方腾出来“陛下,月良人在等你呢,妾身便不打扰了” 见蒙亭一边说一边急匆匆的行着礼要告辞,嬴政眉心紧紧皱起,抓住她的手冷冷看向月歌“谁准你到这里来的?” 他年少即位,年轻时身上威势便很重了,这么多年沉淀下来,正常说话的时候都足以让很多人畏惧,发起怒来就更可怕阴沉了。蒙亭是朝夕相处早就习惯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不仅朝中很多老臣和他回禀事情紧张的浑身冒冷汗,孩子们对这位父亲也是敬畏居多,更何况现在面对他怒火的只是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小姑娘。 原本还亭亭站着的少女被那一句吓的‘噗通’一声跪倒匍匐在青石板上“陛下,妾身伺候陛下娘娘午睡” “把她撵出宫去,以后不要让寡人再看见她”嬴政不耐烦的撂下这句话,拽着有些呆愣的蒙亭回到寝室。 留在外面的孙德立即开怀的招呼人把她带下去,不顾她激烈的反抗,也不让人回去收拾行李,直接让禁卫给拖出去扔到宫门外了事。 这几个月她可没少在玉章殿附近打探找事儿,所有太监宫女和禁卫都被她打点贿赂过,这一看就是居心不良啊!但毕竟还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他也不好在帝后面前告状,只私下提点这些人一番。 钱可以收,但她要做什么事,必须一一禀报给他,不然出了事,皇帝陛下可不是好惹的。 本来就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敢阻挠皇帝陛下好不容易创造的和好机会?当然只有赶走一条路了。 看着她边被侍卫拖着胳膊往外走边可怜兮兮的哀哭求饶,孙德陡然冷了脸,一双眼在周围跪了一地的侍从中逡巡而过,最后落在姗姗来迟的禁卫军都统身上“赵大人,她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查!” “是”被点名的赵大人一听到这边陛下因守卫不严让月良人闯到玉章殿而发怒的消息就狂奔而来,气都还没喘匀呢,见总管大监如此慎重,也顾不得想大王姬妾到寝殿周围来有什么值得这么严令盘查,立即就回去分派人手调查了。 第61章 爱怖 昏暗寝殿中,蒙亭被忍无可忍的男人推倒在床上,掐着她下颌吻的凶狠。 蒙亭避无可避,推也推不动,反而越挣扎他越粗鲁,啃的蒙亭嘴皮都破了,腥甜的血液在唇齿间蔓延,从未被他如此粗鲁对待的蒙亭心里委屈到了极点,眼泪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发现她在哭,嬴政稍稍抬头与她拉开距离,盯着她看了许久,心软了,却一时拉不下面子哄,只好黑着张脸生硬道“别哭了” 被他这一说,蒙亭心里反而更委屈了,这几年他不管不问、争吵不休的心酸也一齐涌上心头,原本只是低低的抽噎,瞬间绷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蒙亭一向周到体贴,心里也有主见,除了孩子的教养问题,一应杂事从不让他操心,除了偶尔床上小小的哭一哭,他从未见她哭的这么厉害过。 在世人眼中运筹帷幄,天塌下来都能面不改色的帝王慌了。 但他好歹也哄过小时候哭闹不止的扶桑和扶苏,虽然已经多年没做过类似的事,却并不妨碍他在蒙亭身边躺下,将她搂在怀里耐心的一下下的顺着背。 这种安抚果然很有效,果然,蒙亭慢慢就不哭了,只是还克制不住地抽噎。 “都是当祖母的人了,还这么娇气”娇妻在怀,嬴政轻柔笑道。 将压抑了几年的情绪一并宣泄出来,再被他故意提出来说,蒙亭有些难堪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嗅着他身上熟悉的仿佛刻在魂灵里的味道想起往日甜蜜,又想起近几年两个人几乎不间断的争执漠视,鼻子一阵发酸,几乎又要哭出来。 转念又回忆起他刚刚对月歌的态度,种种违和之处,似乎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 “陛下”她抬起沾满泪水的脸认真看他“你和月良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她问了,他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一边从袖袋里掏出手帕帮她擦拭泪痕一边漫不经心解释“她只是个棋子,用来激你的棋子” 听到这话,蒙亭意外,可仔细想想,又不怎么惊讶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一贯就不是喜欢直来直去说清楚的人,就连当年表白心意都做了一堆铺垫才暗示明白,现在采取迂回策略逼她主动出击挽回局面也不是很奇怪。 却没想猜错了她的反应,她不但还是不理他,还故作体贴的把月歌放在他身边,为了不打扰到他,一应小事都让下人传话,若非遇到节庆大事怕下面人说不清楚,都不知她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与他见面。 “大王还真是···”一时间哭笑不得,却也解开了心里的结,不气了。 嬴政定定看着她,一声大王柔肠百转,好似将这几年的隔阂消弭与无形,一时情动,就着姿势一手固定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亲吻下来。 不同于方才的粗暴,这个吻轻柔又耐心,蒙亭没有抵抗,看着近在咫尺的专注于亲吻的男人面孔,她心下一软,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闭上眼回应。 晚膳时间,扶苏、桥松、季嘉和平安久违的在饭桌上见到了父王,两个大的对视一眼,因为父母终于和好而松了口气。单纯又心直口快的季嘉看见母亲唇上破了一块,奇怪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吃饭咬着了吗?” 蒙亭瞬间羞愤,咬着唇瞪身边罪魁祸首一眼,嬴政则脸色铁青,看向三儿子的眼神锋锐的能杀人。 谁吃饭会咬着那里?年长的扶苏和桥松清咳一声,也没好气的瞪尚且懵懂不知事的两位弟弟一眼“别管那么多,好好吃你们的饭!” 看着连忙埋头吃饭的两个小儿子,嬴政心情复杂“你们年纪都不小了,等重阳过后,你们三个都搬出去住”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蒙亭诧异“不是说季嘉和平安暂时不急吗?” “哪里小?”嬴政冷哼“寻常人家的儿郎十一二岁都开始议亲了,他们都十岁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让人操心,像什么话?” 知道他这是又小气了,蒙亭无奈“陛下···” 你这是又想让我和你吵架吗? 嬴政气闷撇头,蒙亭安抚低着脑袋不说话的两个小儿子“别怕,你们父王又在赌气呢,搬什么搬?等十六了再搬出去不迟” 从长秋殿出来,扶苏拍拍陷入自闭的两个年幼弟弟的肩宽慰“不必自责,父王就是这个性子,最不喜人管他私事,更何况,这本也不是我们这些为人子女者该过问的” “可我问的是母后啊,又不关父王的事!”季嘉委屈又气愤。 却听二哥噗嗤一声笑出来,看着两位弟弟的眼神充满暗示和深意“怎么可能不关父王的事?” 见他们还是没想明白,四下瞄了一眼后冲他们招招手,等他们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两孩子惊讶的睁大眼,整张脸都红透了。 “现在明白了吧?”桥松挑着和他们父王如出一辙的剑眉问。 “明,明白了”季嘉和平安连连点头。 久违的同床共枕,帝后难得起迟了,眼看着晨间议事的时辰误了,相比急的团团转的下属们,孙德是一点也不急,反而优哉游哉的站在长秋殿寝阁外间看皇后为皇帝陛下梳头,偶尔失手扯到了也不发脾气,梳子上掉了头发也和没事人似的,简直让人怀疑在玉章殿独居时那个稍微不如意就会变得格外可怕的君王是谁。 啧啧在心里感叹了两声陛下的差别对待,见一切收拾妥当,上前请嬴政下楼用早膳,嬴政从梳妆台边站起身,瞥蒙亭一眼后坐到后边小几前“等皇后一起” 蒙亭急忙摆手催促“不用了,你快下去吧,再不去,大臣们都要等急了” “就让他们等”嬴政满不在乎。 蒙亭还能说什么?加紧速度更衣梳妆。 然而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他竟然要她陪着一起去玉章殿议事? 意识到他这是在撒娇,蒙亭无奈,难道她得一整天都在他面前晃?才不惯着他,蒙亭果断拒绝“我就不去了,今儿个田美人、楚美人那边邀我看新写的小故事,不好不去” 见她态度坚决,嬴政不说话了,看她良久,终于还是拂袖而去。 议事结束,孙德同嬴政说起昨天月歌事件的后续“是禁卫军有人收了她的贿赂,告知了巡逻路线和班次等,这才让她进来,相关人等都已羁押起来,等候陛下处置” 嬴政答应一声“撵出去,军队、官吏等永不录用” “诺”孙德下去传达命令。 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陛下近些年已经很少颁布死令,但即使没有丢命,为了这件小事毁掉一生前程也仍然是桩极其划不来的买卖。 然而,他之前不是没有提醒过,明知故犯,又只能说一句自作自受。 这夫妻二人吵架吵的莫名其妙,和好的过程和缘由也莫名其妙,在稍微知道一点母亲为何抓着那件事咬牙不松口的扶桑那里就更难以理解了。 甚至事后扶桑打听到蒙亭面前,蒙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不生他气了啊!” 在女儿一脸你说认真的的表情中认真想想,确实,这个理由太轻率太没有说服力了。 想出一个稍微靠谱一点的解释。 “突然发现他就是这么个人啊,他心里清楚他要的是什么,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看到了他为与我和好所做的努力,虽然他那话仍然没有说出口,可这也够了,再坚持下去没有意义” 扶桑想了想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虽然她不知道父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无从得知玉章殿发生的事,但月歌被撵出去的前因后果还是知道的,综合起来看,恍然大悟,一时也对自己亲爹死鸭子嘴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行为一阵无语。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能和好,对全家就是最大的好事。 天知道最近桥松有多么焦虑,母亲知道了他和王家二娘的事,却一直不表态,他隐晦提过几次,还没开口就被岔开了,他很担心这对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父母会不同意,在故意压着他暗示他自己斩断情思。 明明这是他的亲父母,母亲又素来宽和,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第62章 儿女事 扶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但毕竟是亲弟弟,看此时母亲心情挺好,正要拿出来说说,就见母亲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不过现在冷静下来从头到尾的仔细想想,我和他吵架,不外乎是厌倦,不满足” “不满足?”厌倦她能理解,任谁的生活数十年如一日,再加上父王并非是个有情调、会表达的人,都会觉得生活如一潭死水,枯燥乏味。 他们姐弟小时候也一直好奇,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为什么就能如此恩爱。这个疑问一直到她也做了人妇才渐渐明白,是母亲坚持不断的付出,以飞蛾扑火的奋勇和坚持成全这个家人人称羡的温馨完美。 她也会累,这一点其实很容易理解。 “对啊,不满足”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个话题,蒙亭感慨又叹息,难得的产生了迫切的倾诉欲“本来以前都没这些想法的,但看到女婿对你那么好,事事包容体贴,便忍不住有了对比,心里就随着时间增长而愈加觉得对现状不满” “母亲,这也算是人之常情”虽然这话实在生硬了些,可她这一时也想不出别的话能用来宽慰她。 说着蒙亭又忍不住笑,神情中满是自嘲“本来按照我以前的行为处事,那场争执在他第一次递台阶时就小事化了了,可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了,觉得他哪儿哪儿看着都不顺眼,言语间也就不自觉的带了刺” “不瞒母亲,我也经常看谌明不顺眼,那现在呢?”这些小摩擦和小矛盾在夫妻相处中都是不可避免的,扶桑感同身受“现在母亲是怎么想的呢?” “很奇怪”蒙亭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与其说我和他吵架是在生他的气,可后来时间长一些了,每每不欢而散,我心里也会难过,后悔跟他说那么重的话,无数次冒出干脆顺坡下来算了的想法,事到临头又开不了这个口。” “后来他带着月歌回来,我便只剩下生气了。如今一切说开,折腾这一大圈回到原点,又觉得,何苦来哉?” 扶桑听的直笑“纵有再多不满,母亲对父王终归还是心软的” “不过,不折腾这一圈,父王如今也不会这般时时在意母亲,这可比咱们小时候夸张多了,朝会议事都要母亲在内室作陪,一个错眼没见到都要问···” 被亲女儿揶揄打趣,蒙亭倒是不做那等小儿女娇羞的情态,只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这话要是让你父王听见,小心他给你小鞋穿” 她才不怕呢“我如今又不住宫里!” 蒙亭闻言干笑一声,不说话了。 母女二人对坐饮完一盏茶,扶桑看时辰不早便要告辞,但才站起来,又想起桥松拜托她的那件事,懒得再坐,便站着把事说了。 蒙亭轻笑着叹息出声“这一家子男人怎么都这样···” 不过,老的她没办法,扶苏是真的对婚事不抱希望,他自己心里就够煎熬的了,她舍不得让他更难过,但桥松这皮猴子也逼不出来吗? 想到这里,她冷笑起来“去告诉他,背地里找说客没用,一个大男人,没得这样叽叽歪歪的。反正,他一日不过来求我,我就一日不管,到最后陛下给他指哪家姑娘,他娶就是了” 扶桑闻言便是笑,满是看戏的幸灾乐祸“是,女儿这就回去和他说” “还是算了”看她这就起身要回去了,蒙亭拦住她又改了主意“不用告诉他是我说的,你就说暗示我岔过去了,明说我也不理,让他自己来,不来就把我刚刚最后那句重复给他” 扶桑就如此这般回去给了答复,桥松果然不疑有他,只是本来满怀希望的小眼神慢慢黯淡了下去。 看着沉默着坐在面前苦恼的弟弟,心中不由生出几分轻蔑,面上却不动声色,苦口婆心的开口把母亲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啊?”桥松看起来更焦虑了“那万一我去求她,她又拒绝了呢?” “拒绝了就磨到她同意”扶桑没好气道“本来我就说你自己去,开门见山的好好聊一聊,她是我们的母亲,她不止一次的提醒过你们,只要门第不是太差,有喜欢的就同她说,你自己不去,小心她真放着你不管,到时候父王给你随便指个人看你怎么办” “那她这不是知道了吗?我还怎么跟她说啊?”他犹自挣扎着。 扶桑瞥他一眼“你有亲自和她说吗?” 见他顿住,扶桑叹了口气“我当初和谌明在上巳节认识后有好感,立即就在私下里和父王、母后通了气,得到允许才有后面的多次接触。那时谌明被父王的人监视,一举一动都会被反馈给他们。所谓日久见人心,他们跟踪观察了两年,确定他值得托付才同意这桩婚事。就是因为我没告诉过你,你才会觉得父母什么都没说就认了这桩婚事帮我们办婚礼了?” 仔细想来还真是,从一开始扶桑和范安传出绯闻,父王母后就出人意料的没有多说一个字,到范安第一次入宫拜见,他们的交流平和的更加意外,寒暄了几句家常就直接说起婚事,连他家境状况什么的都没问。 看来,当初范安是被查了个底朝天啊,就这,他还当场表了几次心意。 本来还觉得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信了他会好好对姐姐的话,现在知道一切才明白,那是经过两年多的观察,对他的为人脾性有了深入了解才积累出的好结果。 由此,知道要想促成这桩婚事没这么简单的桥松终于鼓起勇气,去长秋殿把他与王家二娘这一段关系的始末说给了蒙亭听。 蒙亭终于满意了,却因为他之前死活不肯松口,现在也报复性的要好好吊一吊他的胃口。 “母后···”他忐忑不已的看着树下闭目假寐的蒙亭,无声催促。 她却恍若一点都不知道他现在心情的翻了个身,是打定主意要让他好好焦灼一阵。 桥松踟躇半晌,见她一听完就装睡不理他,哪里不知道她这是故意的? “娘!”他不依的将蒙亭拽起来,扶着她的肩急切的追问“娘你就给个准话吧,之前是不好意思和你说怕你不同意,可我现在不是来了吗?” 蒙亭轻笑一声,扒拉开他抓着她肩膀的手,懒洋洋的斜倚在躺椅扶手上“那你现在怎么又来了?” 桥松被问的一阵脸红,嗫喏着说不出口,可在母亲的盈盈目光下,还是和爱人一辈子在一起的愿望占了上风,那句话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我,我想娶她!” 蒙亭稍微坐正了些身子叹息“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你同意了?”他带着无比的期待看着母亲。 瞥他一眼,蒙亭重新歪回去“这事我会和你父亲说,他那边成不成我可不保证” 这话一出,桥松当时就高兴了,狗腿的过来帮忙揉肩,瞬间变得体贴又周到“是是是,不过您去说,父王肯定不会拒绝···” “这可不一定了啊!”蒙亭一边享受着来自亲生儿子的服侍一边悠悠道。 “我又不是大哥,父王才不在乎我娶哪家姑娘呢”他十分笃定道“再说,二娘出身也不差,王离将军又不似他父亲和祖父位高权重,您只要在父王面前一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蒙亭一眼瞪过去“就你知道的多,既然如此,你直接去找你父王不就得了?” 桥松瞬间虚了,脸上笑容更加讨好,生怕她一言不合撂挑子不干“这哪儿行啊?这世上除了您就没有不怕父王的,我可不敢和他说这些” “谁说我不怕的?”蒙亭依旧嘴硬。 “···” 从长秋殿回来,桥松直接虚脱,也顾不上仪态形象了,把自己扔在塌上就再也不动了。 扶苏从玉章殿忙完回来想和他说说南越那边的战事,进来没看到人还以为他不在,可叫一声,又听到他的回应,便顺着声音进到内室。 “你这是干什么?”他这弟弟一向活泼有干劲,倒从没见过他这么有气无力。 桥松就把今天的事跟扶苏说了,最后还不忘抱怨“你说我容易吗?为了这桩婚事,我真是被母后使唤了一天,还不停的拍马屁,一天啊!我不仅腿断了,嘴巴也说干了” 扶苏想起自己心里的那个姑娘,胸口便是一阵发闷。 但他还是安慰的拍拍弟弟的肩,真心为他感到高兴“不管怎么说,结果是好的,这就值得了” “是啊”听到他这么说,桥松也开心起来,放松的躺倒在床上“我明天就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不过还不等扶苏接话,他又慎重的反驳了自己的话“不过还是不忙,万一出了岔子,不是让她空欢喜一场吗?还是等父王指婚···” 扶苏正要对他的这个想法表示赞成,又见桥松猛地坐起来“对了,长幼有序,如果父王要给我赐婚的话肯定不会忘了你,你要是有喜欢姑娘的话可得抓紧了,不然他们就自己给你定了” 唇角浮出一抹苦笑,扶苏感激的看着这个和他年纪最相近的兄弟“我听父王母后的安排,你不用管我” 看他这样子就不是没有的,但他不说,神情又这样低落,就知道他喜欢的人也许很优秀,但肯定不是母亲说的那种家世过得去的,而且很敏感。 这让他十分好奇,能让扶苏喜欢的姑娘,会是什么样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两章正文了,番外要等一等,卡文了 第63章 团圆 重阳宫宴,枫叶如火,漫山红遍,嬴政一直凑在蒙亭耳边嘀嘀咕咕,完全把前来赴宴的朝廷砥柱和各家贵眷夫人们当透明人了,看的众人额头青筋直跳。你新婚时蜜里调油一点都可以理解,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歪就很酸了。 前些年他们关系很紧张,就算坐在一起都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对方一眼的那种,前段时日更是听说陛下纳了新的月良人,还感慨果然这世上像蒙家儿郎几代都是痴情种的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家了,却不想前些时日那月良人又被撵出来了,据说撵她出来的内侍说陛下压根就没有宠幸过她,封她为良人不过是故意激怒皇后的。 这就很让人无语了,他们陛下雄才伟略,面对感情竟如此幼稚吗? 再想想能来参加这宫宴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除了少数那么几家,哪家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内宅十年如一日的在争宠上耗尽心机? 皇后却能拥有陛下一颗真心,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未免太幸福了吧! 但他们这位陛下,年轻时也没见多好相与多专情啊? 蒙亭不知台下夫人小姐们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艳羡之情,却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无奈。 因为嬴政突然又看着韩非那边说阿洛年纪太小,她母亲又是那样孤僻沉默的一个人,即使有韩非教养,也定会受很大影响。 蒙亭可不想让扶苏眼看着就要成的大好姻缘打水漂,不遗余力的劝说“陛下也说她年纪大,性子都还没定呢,等嫁入宫中,自然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整”说着,她幽幽看丈夫一眼“谁能一开始就做好一切呢?总有一个学习接受的过程,我当初不也花了一两年才从华阳太后手里接过这一摊子事的吗?” 最后她想了想,未免这劝说意图太明显,还不忘总结一句“只要孩子心性好,愿意学,不是喜欢作天作地的,我就都没什么可说的” 毫无疑问,嬴政被她说服了,他定定看着她,突然便笑了“你这是在变相的夸你自己吗?” 蒙亭被他这神转折说的一愣,但一想她刚刚说了什么,忍着无语唤了他一声“陛下···” “扶苏,桥松”嬴政结束和蒙亭的话题,朗声叫两个年纪最大的儿子。 “是,父王”他们对视一眼,执礼坐正。 “你们年纪不小了,朕已为你们择定了婚事,韩非独女乃韩国王室血脉,系出名门,堪为长公子妇;大将军王离之次女,上将王贲之孙,正室嫡出,可为二公子妇。” 一听是父王自己定的,两个人,尤其是桥松,本来还以为母后竟然真的会劝说无果铩羽而归,想着和心仪姑娘无缘而低落,但听清说的各自未来正妻都是谁后都是一惊,一个腾起莫大欢喜,一个不敢置信的看向自己母后。 尤其扶苏,一看蒙亭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就知道这是母亲的功劳了。 至于她怎么知道的?他甜蜜又复杂的想,母后与韩先生一家关系莫逆,也许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韩先生告诉她的,但也不排除是她自己看出来的,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像成全弟弟和王家二娘那样成全了他! 心中盈满了感激和温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红着眼眶向她拜了一拜。 蒙亭见他们各自情状,不禁一阵失笑,让他们都免礼。 等他们各自心仪的姑娘也上前来一同谢恩,看着整整齐齐终成眷属的两对有情人,蒙亭觉得自己比他们还高兴。 这场宴会办的很尽兴,皆大欢喜,嬴政难得多喝了些,散席的时候就醉熏熏的,回到长秋殿,蒙亭亲自喂他喝醒酒汤。 喝了半碗,男人轻轻推开她凑过去的手示意不喝了,蒙亭便从善如流的放下汤碗让人撤下去。 “蒙亭,你当初不是不愿意吗?后来又为何愿意了?”他拉住她的手,醉眼迷蒙,没头没尾的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蒙亭没明白。 “当年你答应这桩婚事,是迫于寡人身份,还是你心甘情愿的?” 蒙亭愣了一下,继而失笑“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今日扶苏、桥松定下婚事,就想起过去,你不但怕寡人,还总是躲着寡人,明明最没规矩,在寡人面前却要装出个规矩森严的模样来。” 跟着他的话想起这些遥远的过去,蒙亭轻笑着垂下眼眸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陛下是一国之君,威仪甚重,我不过是个普通驻边武将之女,虽不太像样,却也怕给家里惹麻烦,不说在你面前,每次进宫也都尽可能的端庄稳重” “后来呢?”他追问着“你又是怎么改主意的?” 有些话,就比如他现在所问,她从未想过要让他知道也决计说不出口,但现在,他们已然作为夫妻共度半生光阴。 时光漫漫,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不完美,却也远超少女时曾有过的预期。 虽然他始终不肯向她明确说出那一份心意,但她想让他明白,这么多年,她从没后悔过。 于是她抽出手斜倚在扶臂上,认真的回想着自己年轻时的心绪“应该是我出去游历前,你说要我,可来了蒙府却又什么都没做的那天” 男人一开始是讶异的,因为他从未想过让她改变想法的契机竟是这一天。 可看向身边妻子,她正望着桌上那瓶木芙蓉回忆往昔,脸上漾着甜蜜的笑,眼睛和唇瓣也弯出温柔的弧度,醉人心神,让那份讶异随之转化为无尽的甜蜜。 “因为你没有真的就那么随随便便的要了我,我看到了你对我的尊重,也发现你是真心希望能和我走的更远”说着,她直直望进丈夫眼里,眼中带了几分娇羞,柔情似水“而且,你第二天还送了信,措辞大气又不失温柔···” 后面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嬴政却是心头一滞,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因为再不通情理的人都能从她此刻神情中明白,她就是在这一刻对他动的心。 而此后即便山高水阔,天长地远,她一路上遇见了那么多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咸阳,回到他的身边与他生儿育女,长相厮守。 时隔多年,他早已忘记自己当年缘何临时改了主意。 可若没有这临时起意,也许也就没有如今帝后相和人人称羡的圆满。 对此,他十分庆幸。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了,正文就此告一段落,大团圆啦!后面应该会陆陆续续更两章番外。 第64章 番外之异事 黎明时分,嬴政准时从睡梦中醒来,嗅到空气中残余的淡淡安神香的味道。 他近些年一直睡不好,需要这些外物来助眠。掀起床帐起身,正要叫人进来服侍,便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 床边散落着男女衣物,地毯中央摆放着一只造型精美的貔貅香炉。斜对面窗边用垫子和毛皮铺成一张软塌,塌边整齐摆放着一堆竹简,坐在那里看书不但光线好,看累了,一抬头便可看见窗外金黄的巨大银杏树冠。 他心中生疑,不记得宫中哪处有这样大的银杏树,再回头看床上,厚厚的被衾间,一个女人拥着被子掀开青绿色绣着荷叶蜻蜓的床帐,乌黑长发如瀑披散,只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圆润的肩。 见他站在香炉边,眉眼微弯,自然的起身捡起床边寝衣背过身穿上,看着她遮掩在布料下的姣好身段,他忍不住开始回忆她到底是谁。她看起来已年过三十,也是极熟悉他的,虽然近些年他宠幸的大都是年轻女子,但能比的上她的还真没有,他不该没有印象啊? “来人”等她手脚轻快的穿好里衣,便看着外面唤了一声。 侍女和内监们带着洗漱用品鱼贯而入,蒙亭亲自帮挽了袖子服侍他洗脸漱口,又站到梳妆台边等他过去给他梳头更衣。 这架势一看就是平时做惯了的,嬴政困惑的看着镜子里她认真为他梳头的模样,再次在心里找这么号人物,却一无所获。 注意到他一大早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自己,蒙亭帮系腰带的手不停,抬眸看他一眼“陛下看什么呢?” 这一眼含娇带嗔,看的嬴政心都酥了,便顺着她的话问出心中疑虑“朕在想,你这样的良人,朕怎么不记得你是谁了呢?” 蒙亭闻言轻笑一声,手脚利索的往他腰间挂玉佩、香囊和蹀躞带,最后把佩剑递给他“陛下又开妾身的玩笑” 一切装扮妥当,蒙亭又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快去楼下花厅用早膳吧,议事结束后记得早些回来,今日是扶苏和桥松大婚第二日,按规矩是要携新妇拜见的” “大婚?”嬴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他记得扶苏前年就成婚了,现在又成婚?他怎么不知道? 他带着重重疑问出门下楼,被孙德引至花厅用早膳。 稀里糊涂的坐上去玉章殿的步撵,嬴政终于忍不住问这个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尚算熟悉的人“大婚?扶苏昨日大婚?” “是啊,陛下莫不是忘了”孙德跟在步撵边上提醒“是公子傅韩非家的独女啊!” “公子傅韩非?”韩非不是死了吗? 不等他继续说什么,嬴政又问“那刚刚的女人又是谁?” 第一个问题孙德尚且能解释他一时忘了,没想起来,可现在,似乎有些不对。 “陛下,那是皇后啊!长公主和诸位公子的生母”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嬴政有些迷茫,不对,全都不对,扶苏两年前便已成家,韩非早在韩国灭亡前就死在了内廷,他也没有立过皇后。 就连朝中大臣,有一半他认识,譬如李斯、尉僚子、王离、蒙武、蒙毅等人,也有一半是他不认识的。 但朝中布局、情况等又都和他知道的相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德看着王座上照常处理政务,却叫不出一些人名字的王上,心中忧虑,派人给蒙亭带了个话。 “陛下不对劲?”她重复了一遍这段意味不明的话,没有表态,让他继续回去当值。 议事很快结束,嬴政有些茫然,在孙德的提醒下吩咐“回皇后殿” 坐在步撵上,他看着周围景物变化,最后停在一处有着‘长秋殿’牌匾的门前停下。 嬴政被孙德引领着一路向里走,还未进正殿,便听到一阵笑语。 “母后,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都打趣到我这个做姐姐的头上来了” “才一日不见,长姐竟就小气成这个样子,我这个做弟弟的说笑两句都不成了吗?” “好啦,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碰到一起就斗嘴,小心被你们夫人取笑”略显熟悉的女子嗓音中带着浓烈笑意。 但她一说,先前还拌嘴的一男一女便安静下来,又听她说起一些夫妻相处的道理··· 他迈步进去,原本聊的和睦的众人纷纷止住话头相迎。 “免礼,都坐”他随口让他们起来,在皇后身边坐下。 看着下手除了扶苏外一应陌生的面容,他轻咳一声,回想了一番当初给自己长子新婚训话的内容,放在这里却不甚合宜,便又重新想了一套“你们如今成了婚,便该担起家的责任,衍嗣绵延,建功立业。孔子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国还轮不到你们治,天下朕已经平了,修身齐家只是对你们的基本要求,莫要让朕和皇后失望!” “是,谨遵父王教诲” 等他训完话,蒙亭吩咐开宴。 想着早些时候孙德让人传的话,蒙亭疑惑的看一眼隐形人似的站在嬴政身边的人。 看着孙德一眼难尽的表情,蒙亭决定另做试探。 而于嬴政而言,他很不习惯的皱起了眉。 因为这场家宴的气氛实在太轻松随意了,新婚的两对夫妻眉目含情,剩下的几个言语间不乏打趣,还有孙子辈的童言童语,温馨热闹。 但见所有人都一幅习以为常的模样,他便也没说什么。 饭后,孩子们陆续散去,蒙亭带着盈盈笑意邀请“下午时候还长,陛下陪妾身散散步然后歇个午觉吧?” 她带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主院,将周边侍从挥退,仰头看着庞大的银杏树冠,突然感慨着发问“陛下可还记得妾身是什么入的宫?” “何时?”他不知,便只能实话实说。 听到回答,蒙亭惊愕的回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真切的不能再真切的茫然,一时无言,也算是明白孙德那句话所谓何意。 “自然是陛下亲政那年”许久,她从疑惑中回过神,嗔怪的看他一眼,复又拽着他袖子撒起了娇“下月五号是我的生辰,今年咱们就不办了,陛下带我出宫游玩可好?” “好”他不置可否的答应。 蒙亭却松开他的袖子后退一步,困惑道“你不是陛下?” “怎么?”知道自己暴露了,他却仍不愿承认。 蒙亭淡淡一笑“我生日是十二月十九,不是下月初五” 见他不说话,蒙亭又细细打量他一番“你是他,却又不是,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都已经说的这么清楚了,嬴政不再试图掩饰,眉宇间是同样的困惑“朕也不知,一觉醒来便在你身边,所有的一切陌生又熟悉,在朕的记忆中,扶苏已成婚两年,长孙刚刚出生,韩非死在内廷,朕也没有立过皇后,更不记得宫中有你这号人物。” 明白了他的情况,蒙亭觉得很匪夷所思“怎么会这样?难道是不同世界,人生经历却相同的两个秦王吗?” 听他说了他到此为止的全部经历,蒙亭更加惊讶“一模一样” 人生轨迹、思维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有一点很清楚,他不可能拿这种事和她开玩笑。 “事发突然,也不知何时才能复归原样,陛下一应生活起居还和往常一样就好,孙德和我也仍会在陛下身边协助,只是这其中诸多不同之处,还请稍微配合一些”她客气有礼的同他打商量。 嬴政心事重重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总的来说就是这个世界的嬴政和原本历史上的嬴政灵魂互换的小插曲故事,突然心血来潮就想写这么一个番外,虽然是老想法了,但写都写了,想着无论如何都还是要发出来。 第65章 番外之异事终 然而白天也就算了,没什么所谓,晚上蒙亭本是想安排他睡在玉章殿,但他不愿意,他坚持要歇在长秋殿。 “那好”大庭广众之下,周围站了得有十几个侍从,她不好拒绝他以免明天再次满城风雨,只好答应。 他理所当然的睡在她的卧榻上,蒙亭却选择了睡在隔壁书房。 看来这长秋殿是住不得了,等他回来,知道那张床被别人睡过了,肯定要气的发疯,说不定还要迁怒于她。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蒙亭叹息。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原本的陛下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者说,他还能不能回来。 这一点让她心中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惧,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事。 每每看他处理军政要务,考校几个儿子的课业,无不游刃有余,种种习惯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让蒙亭无数次恍惚,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可当他看向自己,这一切虚幻又都落归实地。 他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猜忌打量和陌生不断的提醒着她,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 陡然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谁都会尽可能的小心谨慎,嬴政也不例外。其他的他都可以无视,因为他相信他迟早都要回去,但蒙亭,这个世界的他的皇后,他很好奇,好奇他为何会选择她作为皇后,并放弃后宫。 因为从少时起,他就从未想过有一天要娶正妻。 正妻的地位太高了,一不小心就是另一个华阳太后。 虽然他自信能压制的住任何一个女人,但他嫌麻烦,立后的礼仪麻烦,废后也是麻烦事。 而且,万一承袭他王位的人压不住嫡母怎么办?就比如扶苏,虽然他并非懦弱无能之辈,却也是个知礼和善的孩子,对方不彻底撕破脸,他肯定也就拉不下面子和人死磕。 只要不是正妻,没人敢管他,他也不必在意一个后宫女人的想法,想怎样就怎样,随心所欲的难道不舒坦吗? 女人于他,不过是繁衍后嗣的工具,朝政大事之余的放松娱乐。 但这几天听孙德说起原身与蒙亭的种种,知晓她是个明事理知进退又谨慎的女人,再见蒙亭对他妥帖细致,又恪守礼节,嬴政心里便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 可午夜梦回,想起初见那日她不知情况伺候他晨起的情形,又多了几分渴望和遗憾。 没有讨好,没有谨小慎微,更没有目的。这样单纯的亲切温柔,闲话家常,是他从未曾体会过的让人眷念的感觉。 早上用饭,他便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 蒙亭敏锐的察觉到他的视线“怎么了?” 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心里却恼恨自己竟然惦念起了他□□。 自己跟自己堵着气,也就拒绝了蒙亭的跟随,索性孙德作为总管大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知道,问他也是一样的。 既然他不让跟,那蒙亭也乐得清闲,没事就去看季嘉和平安两个半大孩子练习骑射。 练习结束,两个孩子被蒙亭招呼到身边休息,擦了汗,平安捧着一牙甜瓜啃的心事重重的“母后,我们以后也要进军中历练吗?” “当然啦!”蒙亭微笑着看他和同样看了过来的季嘉“不说你们姐夫是军中出身,你们的两位兄长也都跟着你们大舅在上郡驻守过的” “可我不喜欢习武,也不想当兵”他的神情中满是抗拒。 嬴政带着侍从们从玉章殿散步过来,恰好听见这句话,从马棚边望过去,便能看到母子三人正面朝演武场上的箭靶子坐着说话,而这恰好背对着他们过来的方向。 正好他对她的回答很感兴趣,便站在原地听。 蒙亭此时的注意全在小儿子身上,以至于完全没注意身后站着那么一堆人,叹息着摸摸他的脑袋“你自小体弱,又是幼子,你几个哥哥也都优秀,虽然不指望你多出息,但习武可以强身健体,让你跟着你三哥一起去军中则是为了磨炼心性,也可见识些咸阳没有的世事人情。” 见他仍然不情不愿的,蒙亭又笑“你不是一直想像韩非那样成为学问大家吗?殊不知读了万卷书还需行万里路才能真正明白书中道理?” 少年怔忡,蒙亭悠悠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很多事,你在父母亲人身边,不亲身经历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一时间,两个孩子都沉默下来,思考起外出游历的可能性。 听到他们的想法,蒙亭轻笑“这事还是等你们从军中历练回来再说吧,那时你们有了自保能力,我和你们父王也能放心些” “父王才不会担心我们呢”其他的他都没意见,就最后一句,让季嘉嘟囔了一声。 “怎么可能会不担心?”他确实对最小的这两个冷淡的有些过了,但不管怎么说,她还是不希望父子离心的,便板起脸训斥了一句。 见他们低头不语,蒙亭又忍不住软了语调劝慰道“你们父王就这个脾气,好与不好他心中自有衡量。” 仔细回想,母亲所言倒也没错,除了对母亲,他确实是从不太会把喜好挂在明面上的。 平安虽仍有失落,但又想到母亲的一视同仁和兄姊之间的和睦关系,其实这个家已经很完美了。 但与嬴政而言,他们的关系之亲密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儿女们,即便是扶苏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个字。 于此同时,季嘉倾身给母亲倒茶,余光扫过身后,顿时愣住,立即站起身行礼“父王” 蒙亭一惊,跟着向身后看去,带着平安一起站起来给嬴政见礼。 “起吧”他答应一声,走到蒙亭左手边落座,待蒙亭也坐下,便对两个少年道“朕过来看看你们的箭术” “是”两个少年重新上场,弯弓搭箭,一人射了几箭给嬴政看。 即使这成绩不错,他也果然没有多说,只是矜持的微微颔首以示肯定“以后也要勤加练习,不可荒废了” “是,父王”少年们齐齐答应。 晚膳时间将近,孩子们回到自己寝殿用膳,嬴政则同蒙亭回长秋殿。 “今日谢过陛下配合”让侍从们跟的远一些,蒙亭主动起了个话题。 “这些本也是朕平日要做的”他示意她不用这么客气。 蒙亭想了想又道“陛下有多少孩子?” 嬴政仔细回想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记得了” “那一定不少”蒙亭笑容平和,又问“你同他们亲近吗?” “并不”嬴政看着路边挂满果实的柿子树,理所当然道“朕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管照所有人” “这是自然”蒙亭心中叹息,也跟着看过去,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好奇“那么,陛下的后宫是谁在管理呢?” 嬴政看向她,心绪百转,蓦地冷哼出声“孙德,他管的挺好” 原来,那个世界的秦国王宫中并没有自己,蒙亭松了口气,又更加好奇,那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不过她也就在心里想想,因为不管那边是什么情况,都与她无关。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仍然保持着不会让外界觉得异样的恰到好处的距离生活着。 直到这异事发生的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蒙亭被豁然洞开的书房门惊醒,被激动的男人抱了满怀。 感受到搂着自己的那双臂膀的熟悉的力道和轻微的颤抖,蒙亭霎时红了眼眶。 而另一个世界,嬴政早起,发现是在玉章殿,在晨起伺候的人里发现了赵高。 他一下就意识到,他回到了原本属于他的世界。 在这里,人人对他谨小慎微,就连最亲近的扶苏都惧怕他。而从孙德口中得知,他这段时间脾气格外糟糕,不仅不招人宠幸,还处置了不少人。 突然又想起蒙亭,这个世界的她又是什么样,特意让手下侍卫去调查。 “陛下,先前臣去查过,蒙老将军早年是有一个女儿,但因体弱没能养活,一岁上就夭亡了”被吩咐了此事的侍卫没动,深深低着头,看都不敢往他身上看一眼。 “下去吧”嬴政烦躁起来,看来,那个人也找过。 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她活着,他是否也能像那个世界的他一样? 上天为何对他如此不公?他心中愤懑。 他想要再见蒙亭,想要回到那个弥补了他诸多遗憾的世界。 第66章 番外之柳心 燕国的冬天真的太冷了,自从来到襄平,柳心就不怎么出门了,夜里屋中烧着暖炉尚且冷的人直发抖,外面冰天雪地,寒风就和那刀子似的,吹过去脸上就火辣辣的疼。 小侍女叔杨往炉子里添了几块碳,愁眉苦脸的看着柳心“柳姬,咱们这个月的碳例要烧完了,太子殿下也不来,怎么办啊?” 主仆二人几乎已经在这火炉边坐了大半日,她看了看叔杨身边只剩一半的炭篓子,又将目光移回来看着炉子里将要燃尽的炭火,心中思绪翻涌。 虽然她们跟着燕王父子住在襄平离宫,但她毕竟只是侍妾,原来还好,燕丹会时不时过来看她,日子还算过的下去。 然而自从荆轲刺秦失败的消息传到燕国,燕王怨怼他,加上她已经没用又无所出,在太子妃和其他姬妾的衬托下容貌又不算特别出众,他就再也不来看她了。 她算是看透了他,正如当日王后所说,燕丹并非良人,她的一意孤行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若燕国安稳,没有宠爱她也可以留在燕王宫继续安享富贵,但如今燕国惹怒了秦王,秦军打来,他自己就是秦王的头号报复对象,难道还能指望他护自己周全? 也是时候为未来筹划了。 这些年她多少也积攒了一些金银首饰,当卖出去,倒也能衣食无忧。 真正迷茫的是去哪儿,王后重情,当年打算皆是为了她们几个好,她却为了燕丹背叛了主子,咸阳是无颜回去了··· 她又想起王后曾和她们讲过的游历见闻,江南水乡,物产丰富,山水景色也与咸阳北地不同,便下定决心去江南。 走,如今辽东人心涣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她一个不受重视的侍妾很容易就能离开。说难,一个女子独自上路逃难,却也是真的难。 于是她出去查探周围守卫情况,果然没什么人。想也是,生死存亡关头,自然全都集中在主殿那边了,谁还顾得上她们? 又去马厩那边活动了一圈,便回来问叔杨“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这孩子也命苦,才十三岁,看着还是一团孩子气。 爹娘死的早,嫂子趁着哥哥被抓入伍把她卖进宫。她是个老实人,性子温和没什么心眼,以至于进了宫也受人欺凌打压,这才被分派到她这个不受宠的太子侍妾身边来。 见她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柳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叮嘱她小心行事,二人把值钱的物件收拾起来,半夜便走。 夜深人静时,正是个晴朗的天气,月光皎洁,落在雪上把夜晚照的亮堂。 因为她送了马厩那边几坛上好的烧刀子,还配了下酒菜,行动的时候早就醉的一塌糊涂,顺马的过程格外顺利。 第二天黄昏,她和叔杨找到客栈落脚的时候已经跑出很远。 半个月后,主仆二人到达齐国地界,才落脚就听说了燕丹被燕王杀害送到秦国求和的消息,这事就发生在她们走后没两天。 第一反应竟是笑燕王连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秦王本就一心想灭了燕国,对燕国派遣荆轲刺秦的报复不过也只是个能让这场战争显得更加正义的可有可无的理由而已。 回想起当年在咸阳的点点滴滴,突然发现自己竟被这所谓的爱情蒙蔽,本能的忽视了很多能让自己更早看清他的细节。 当年,其实他最初想要接近的并非自己,而是她的主子:蒙亭。 但王后轻易不出王宫,因为嫌麻烦,没事也不喜欢到处跑。 活动范围一般就围绕着玉章殿、长秋殿、演武场和澄明湖这一圈,而这个范围正处于国家核心,没人能随意出入走动。 每次有机会碰面就极力的刷存在感,包括那次除夕宴他吹笛子也是,眼神还有意无意的往王后身上飘。然而王后虽然有在看他表演,却在桌子底下抓着王上的手让他不要把厌烦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 那时她也傻,主动撞上去的对他好,以为他不拒绝就是也喜欢她。 殊不知他只是突然发现拉拢王后的贴身侍婢不但更容易,也能达到相近的效果,这才退而求其次的讨好她。 事实也是,每次见面,他都会有意无意的打探王上与王后情况。在她求了王后将她送到质子府后,便更加肆无忌惮,每每都要哄着她详细说。 虽然奇怪,但为了讨好丈夫,她自然知无不言。 现在仔细想想,他之所以愿意带着她一同回燕国,恐怕也是为了能知道更多隐秘以方便筹划刺杀。 然而可笑的是,即使知道了这么多,他也仍然没有一次成功。 她早已对他无情,如今他死了,他算计利用她的事便一笔勾销,她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一路向南,她带着叔杨抵达楚国地界,用带出来的一只金鸳鸯卖的钱在一处小镇郊外买了座小田庄住下。除了原本庄子里的两户佃农,平素还接一些有钱人家刺绣、抄书的活计,能自给自足不说,还能赚一些零花。 这样的日子安静顺遂,让柳心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就在她在镇子住下的第二年,她下定决心和镇里的酒馆老板结亲。 他没别的好处,不识字也不会演奏乐器,但他对她很好,为人豪爽本分,也不在意她是再嫁之身。 在经历过燕丹那番利用算计后,再对比大王与王后在一起的前因后果,种种情形,她也明白了,婚姻不能光看才华模样和出身。 门当户对,真心愿意对自己好的才是最真的。 但这好景并不算长,没几年,秦军就打了过来。 其实要真说起来,战争对他们这种位于偏远地带的小镇居民没有多大影响,甚至于大家都没怎么害怕。 因为秦军不屠城,他们要灭的并非平民百姓,而是王室宗亲。 很多人甚至期盼着亡国,这样那些鱼肉乡里的恶棍就能得到惩治了。 不过秦国律法严苛也是不争的事实,商鞅处罚先惠文王老师的例子深入人心,也让天下人都知道不管你是权贵还是平民,只要触犯律法,一律都要受到惩罚。 秦灭六国,设郡县制,改称呼为皇帝、皇后。 大秦一统天下的第十一年,因为这几年她教会了他识字,又运作得当,她的丈夫从乡长升为县令,要跟随郡长官前往咸阳朝谒,她也有幸能跟随同往。 咸阳,望着这座巍峨繁华的城池,柳心感慨万千,她从未想过竟还有回来的一天。 正值年关,她与其他郡县的夫人们一同入甘泉宫拜见皇后。 主位上,蒙亭正襟危坐,红底玄纹的皇后礼服将她端庄的面容衬得越发威严,头上一套玉冠精美华贵,气势已非她离开时所能比。而她身边肃立着的,是柳絮和一个她不认识的宫女,年纪虽已不小,却仍能看出对方年轻时的美貌。 她带着太子妃有条不紊的接受朝拜,碰到熟悉的人或她知道的地方就寒暄几句,时不时赏赐些东西。 听着熟悉的语调和嗓音,柳心眼眶红的彻底。 终于轮到他们了,柳心跟在郡守、郡尉几位夫人后面上前拜见。 朝拜过后起身,皇后同郡尉夫人聊了几句,目光突然停在柳心身上“后面那位县令夫人看着有些眼熟···” “是”柳心激动的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奴婢柳心,拜见皇后” 蒙亭豁地站了起来,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走下丹阶来到她面前仔细的看她,惊喜的拉住她的手“真的是你!这些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又怎么另嫁的?” “说来话长”柳心叹息着,哽咽道“但还请皇后放心,我过的很好” “这就好”蒙亭欣慰,微笑着冲她点点头“明儿个下午柳叶、柳枝入宫,你也来,咱们主仆几个可很多年没有这么齐齐整整的说过话了” “是”柳心百味杂陈,她背叛了她,她却既往不咎··· 久别重逢的人们聚在一起诉说着分别后的种种,看到所有人都过的很好,她向皇后表达了这么多年来她心中的悔恨,她当初委实不该不听她的话。 “无妨,不管你说不说,这些事本都不是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他总有别的渠道得知,对我与陛下造不成太大影响”蒙亭一向看的通透,轻声劝慰让她宽心“这些年大家只怕你固执,一条道走到黑。现在听到你过得好,平平安安的,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虽名为主仆,可在感情上,和亲姐妹也是不差什么的。 虽然她这么说了,柳心也知道她说的没错,心里却始终是歉疚的。 相聚的时光始终是短暂的,宫门口,众人却并无不舍。 柳叶、柳枝就住在咸阳,只要蒙亭愿意,她们随时可以相见,而柳心,只要她丈夫能一直兢兢业业的为国效力,那每隔三年,她也仍能跟着回到咸阳来朝觐的。 何况她们几个约好了,明天要一起去给张氏夫妇上坟。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交代一下柳心的结局,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被利用蒙蔽的可怜人。 第67章 女帝 盛夏时节,虽才是黎明时分,蝉鸣却已经很刺耳了,队伍蜿蜒远去,黑白二色交织,白色旌旗随风飘扬,让人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庄严肃穆之意。 十岁的露华跟随祖母坐在马车上,好奇的从车窗上探出脑袋去看队伍前面的父亲。 扶苏一身缟素骑马走在队伍中间,护送身边的厚重棺椁前往骊山。 日头渐渐升起,因是正式场合,所有人身上都着了正装,就连年近花甲的祖母都穿上了针线坊新特地为丧仪赶制的厚重正装。 马车里摆了冰盆还好,外面新皇却是直晃晃的晒在日头底下,她都能清晰的看到豆大的汗珠在不断的从父亲脸颊滑过,最后一颗颗从下巴上滴下来。 抵达骊山陵园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陵寝主殿早早摆上了丰厚祭品。 恢弘礼乐响起,露华站在父王、祖母、姑姑、姑父和诸位叔叔婶婶们身后,和同辈的表兄弟姐妹们一同听父王念祷文,行祭礼,而后在礼官的唱和下向棺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长明灯照亮了昏暗的地宫,蒙亭看着丈夫的棺椁停放得当,按照礼制完成仪式后,她与长子一同在祭鼎前站住,没有立即出去。 此刻,整个主墓室除了下人,就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你果真不打算续娶吗?”沉默中,还是母亲率先开了口。 “嗯”即使没有蓄胡子也已不复年青的男子面容沉重的应了一声,满怀歉疚的向年迈的母亲揖了一礼“儿子不孝,还请母亲继续执掌后宫,露华也需母亲多加照拂” 蒙亭叹息一声,看向与棺椁并排着的那处空位道“我已经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随你父王去了,到那时,你可还能指望谁?” 见皇帝无言,蒙亭又一声叹“这些你既然说了,我自当尽力,但最要紧的是安华早夭,你膝下就露华一个女儿,待你百年后,这皇帝之位该传给谁?” 韩洛体弱不易有孕,二人成婚三十载却只育有露华、安华这一对子女。 五年前,安华六岁时被草丛里的虫子咬了染上疫病夭亡了,韩洛承受不住丧子之痛,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了。 接连丧妻丧子,扶苏也跟失了魂似的,消沉了好一阵子,直到两年多前嬴政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干脆把国事扔到他身上,自己带着妻子到甘泉宫静养。面对这一个个在书房等着他拿主意的大臣们,这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嫡长继承,虽然露华是女孩儿,但弟弟们的儿子也都是您和父王的嫡亲骨血,挑一个出众的过继到儿子名下也是一样” 听到这番话,蒙亭张了张嘴,到底是无话可说。 见母亲张口结舌,他抿了抿嘴又小心的觑着母亲脸色道“若实在不行,露华开个女子继承王位的先河也未尝不可” 已然满头花白的蒙亭震惊的看向自己儿子,似乎完全不能相信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他不是没有做好挨骂的准备,但内心深处却又并非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挨骂,因为他母亲从来都不是个循规蹈矩之人。虽然在宫里住了一辈子,但因为父王数十年如一日的纵容宠爱,在不偏离大方向的情况下,她素来随心所欲。 就连教育子女的观念都与旁的女子不同,这从她支持姐姐同他们一起习文练武这一点上就能看得出来。 以至于现在姐姐的孩子都是个顶个的文武双全,并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甚至自小在蒙亭身边长大的露华也是一样,虽不及旁的女子温柔婉约,却有旁的女子没有的眼界见识,有时候说出的道理让他都要大吃一惊。 果然,男孩、女孩在她心里的区分界限并不明显,片刻的讶异后,她就慢慢接受了“倒也不是不行,但儿郎继承家业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要想让露华成为自夏商周以来的第一位女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话让扶苏心中隐隐的想法变得坚实了一些,是啊,汇聚了数代大秦国君的努力和心血,一统天下的夙愿在父王手中终结了,他一辈子再也无法达到父王的成就。他能做的,也是心底最深处的愿望,就是让住在这片广袤疆域上的民众们得以安宁太平的生活下去,休养生息,再也不用打仗,也再不必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或许现在又多了一项,那就是,让他唯一的女儿露华,继承他的皇位。 大秦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从地宫中出来的那一刻,尚且年幼的露华虽然不明白,却能隐隐感知到那两双眼落在她身上的沉重。 秦三世元年,18岁的女帝一即位就以铁血手腕颠覆了扶苏在位时对匈奴的防守政策,率领三十万精骑兵主动打出长城之外,灭了汗庭不说,还一路追击到漠北草原,扑灭数个匈奴大族,这才折兵而反。 回来的路上还顺手荡平西域和吐蕃,带回无数奇珍异宝。 这是一场毫无疑义的扩张战争,历时近十年,以咸阳为中心的大秦内政几乎全权交给了祖母蒙亭主理。 国事国事,说起来都是些天大的事,但她处理起来都还简单顺手。 再加上露华出征只带走了一年的粮食和财帛,对国内民众影响并不大。 秦三世十年,蒙亭在甘泉宫度过了这辈子最奢华隆重的一个生辰礼。 匈奴汉子粗犷奔放的舞蹈、月氏女子在大殿上轻灵的转着圈,裙摆飞扬、来自楼兰的男女穿着传统的华美服饰相对而舞,眉目传情,乐师用略显沙哑的嗓音唱着古老的歌,悠远音调仿佛要带人走入远古··· 虽然听不懂唱的什么,清溪也早已对匈奴语言生疏,却有一个相貌清朗俊美的异族男子在蒙亭身边解释,说到歌词中传情达意之处,眼神就不自觉的往露华身上飘。 老人看着大殿上歌舞升平的景象,眼角余光瞥过身边并排坐着的孙女。 即将步入不惑之年的女帝毫不顾忌形象的斜倚在王座上,望着侍坐在祖母身边的青年眉眼盈盈,少见的能从她身上看到几分寻常女子的娇羞温柔,常年握剑持缰的手也有意无意的搭在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注意到这一点,老人心中更是宽慰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工作累如狗,晚上回家只想在床上躺尸。 最后两章了,收个尾,给我期望中的大秦帝国一个无比辉煌壮阔的未来。 第68章 长秋 公元两千年,地府,蒙亭悠闲的在自家庭院里给花草浇水,不同于如今常见的高楼大厦和独栋别墅,她住的地方仍然维持了纯木质结构,让人一踏入进来就有一种回到过去之感。 正是周末,儿媳韩洛坐在屋檐下摘毛豆,扶苏坐在妻子身边择着一筐品类不同的蘑菇,打算晚上做一顿杂菌火锅。 嬴政则照例同露华在客厅里对着一盘围棋杀的你死我活。 “叮咚” “叮咚” “叮咚” ···· 清脆的消息提示音同时从所有人的手机里响起,蒙亭打开手机,却是一个提示她被拉入千古帝后群的消息。 脑子最活的露华一看群主,竟然是阎王,心里不禁犯起嘀咕。 “阎王不是不让咱们这些人扎堆吗?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出来了?” 距离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两千多年,期间又出现数百位帝王,虽然都在这千古镇上住着,经历故事也都听说过,却都只能蜗居在自己的一方家园里,从无机会见面。 “呵”一直埋头看手机的露华突然冷笑着出声,催促长辈们快看群里“祖父祖母,爹娘快看,里面这些人在争论谁是千古一帝呢···” 众人纷纷埋头去看,果不其然,群里消息滚动飞快,看的人目不暇接,却都围绕着谁才配得上千古一帝这个称号的话题展开。 汉□□:我结束了秦的□□,开创大汉三百年基业,解救万民于水火,在场的谁比我更有能力? 魏高帝:呵,你还得意上了,生的儿子一个不如一个,三百年不到就亡了国。 汉贤帝:谁和你似的,一当了皇帝就把手下一起开国的功臣杀了,一个儿子都没剩下,最后还是让侄儿继的位。 魏高帝:不像某些人,收了继母又强娶儿媳,这世上是没别的女人了吗? 汉贤帝:你··· 魏明帝:要说千古一帝,现在地图上东南亚、扶桑这一带可全是我收复的。 秦四世:哼,收复,如今这辽阔疆域,不还都是由始皇帝起,到我朝第三十四年打下天竺,集我家祖孙四代之力才打下来的?你们这些人,开疆拓土指望不得,连现有领土都守不住,有什么好得意的。 看到自己儿子出言,露华微笑起来,低头打字:凯歌说的没错,若无我大秦四代沙场征战,再加上犁亭、风马和媛媛等接连十代明君三百多年的巩固维护,这才让各族归心,真心依附我大秦。若无这些,你们又何谈收复。 汉□□:即便如此,你大秦还不是亡了? 这话任谁看都很不顺眼了,蒙亭更是按捺不住的直接一个语音发过去。 始皇后:再伟大的帝国也有崩塌的一天,但持续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王朝,怎么也比你三百年不到强多了吧?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秦的辉煌闪耀天下,在那一千多年的漫长时光里,明君频出,并不断顺应时代进行改革。 一想到这里,无数还算称职的帝王都嫉妒的要犯红眼病,明明是一样的教育法,怎么他们就教不出这么优秀的继承人呢?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大秦王室的血统优秀的实在太不像话了。其实,若非最后那两代皇帝一个平庸天真,一个混账到极点,使劲的作,又运气不好碰到汉□□这么个硬茬子,也许大秦的统治仍将继续传承下去,直到永远。 而最让人没底气的是,即便王朝颠覆,可接下来的两个朝代也都基本延续继承了秦的制度,此时横跨三代传奇秦帝的老祖宗一出,谁敢接话? 更何况,她说的都是事实。 大汉三百年而终,魏也不到三百年,而后便是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昏聩无能的末代魏帝被推翻,从此,这个庞大的国家迈入民主制的时代,再也没有皇帝了。 可以说,这个国家一大半的历史,都是嬴氏的家族史。 而且,以现在的眼光看,大秦帝国是全世界第一个大意义上实现男女平等的国家,自秦三世光荣女帝和实际统治国家十年的始皇后起,女性的地位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攀升。 在一代代英明女帝的影响和倡导下,女性入朝为官、出门做生意等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到公元一千年左右,帝国的女性就已经顶了半边天。 一片安静中,大秦帝国的一位皇帝弱弱出声:那么,在老祖宗看来,谁才当得起千古一帝呢? 注意到丈夫看过来隐含期待的眼,蒙亭微微一笑,再次语音道“这个评价不该由我们自己来下,而是生活在你们统治之下的民众,他们在你们的治下过的平安富足吗?吏治清明吗?他们真心实意的感激你这个皇帝吗?” 众人反思起自己在位时的作为,尤其是那些一开始争的最凶的,他们发现,他们并不知道,或者说,他们没有人能够确信这一点。 因为他们都自诩功勋卓著,抵抗外来入侵、下西洋沟通贸易、收复了多少领地等在史书上被频频提及的内容,却忘了,作为一个统治者,广大平民百姓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时光长河滚滚而下,一代又一代的人出生又死去,他们不但再也无从得知这一切,还被困在这千古镇中,永生永世不得离开。 汉光帝兴致勃勃的提议:那就说现在这个时代的人最喜欢那位皇帝好了 汉□□:怎么说? 汉光帝:当然是看谁出现在电视、电影还有小说等文艺作品的次数最多啦! 此话一出,大秦的皇帝们又乐了,要说这个,谁还比得过他们大秦皇帝?尤其是秦始皇帝夫妇,故事都要被写烂了好吗?而同样有话题性的光华女帝长年在外征战,怎么写都是地狱难度。 但他们不一样啊,不仅史书一笔一笔的记下了他们种种有趣互动。后来又有一代文学大家赢平安在蒙亭去世后写下的著名爱情长篇《长秋赋》,写出了一个孤僻阴郁又雄心勃勃的君王与个性直率烂漫的武将之女的故事。 蒙府初遇,演武场上君王动心,无怨无悔的等待不告而别外出游历的女主回来,女主被深情打动,而后终成眷属,生儿育女,成就了这一段夫唱妇随的浪漫传奇故事。 全篇辞藻华美,极尽描述男女主人公的俊逸美貌,感情刻画也浪漫真挚,名句频出,千百年来惹得不知多少男女为始皇帝夫妇的爱情向往感慨,现在还成功入选了中学教科书。 以《长秋赋》为主题衍生创作的诗篇数不胜数,古有京剧、评书,现在又有电视、电影、话剧、古典舞剧、各种小说等,可谓是家喻户晓。 见他们热热闹闹的讨论起这个,蒙亭一阵无言,她看一眼旁边正漫不经心的翻着手机的丈夫,想起第一次看到这篇由小儿子亲自创作的辞赋的心情,默默移开视线。 五雷轰顶这个词都完全无法形容。 难道在他眼里,他父王就是这么个痴情不悔的人设? 这么多年了,她仍然难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这一篇终于完结了,断断续续的更了这么久,谢谢你们的不放弃。 另:刚刚更的时候看到了其他几部小说,突然发现我的篇幅越来越长了呢,这也是一种进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