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出手富满门》作者:寄秋 内容简介 : 孟淼淼仰天大笑,老天爷待她真是太好啦! 随便捡块大石回家都能挖出金子, 她再鼓励秀才爹开私塾教书,与兄长改良水稻,银子还不手到擒来, 然而意外来得突然,她竟蹦出个出身侯府四房的亲生父母, 听说还被欺压得很惨?没关系,通通交给她处理! 青梅竹马、太傅的孙子莫长欢为免她的亲事被见利忘义的侯府中人利用, 自告奋勇要与她订亲,她这才得知,原来这只大尾巴狼早就想把她叼回窝了! 多了个未婚夫,自是要让他有力出力,她与他合作卖冰生意, 如今说是富得流油也不为过,可钱再多也无用,无权无势就是会受人欺凌, 她的双生姊姊被恶名昭彰的三皇子看上,让一家子陷入困境…… --------------------------------------- 《姑娘出手富满门》作者:寄秋 《姑娘出手富满门》女主角:孟淼淼 《姑娘出手富满门》男主角:莫长欢 --------------------------------------- 【第一章 两家子两样情】 喔——喔——喔—— 一声鸡鸣唤醒了向来宁静的东山村清晨,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抖着五彩的羽毛,昂首阔步地从铺着稻草的鸡窝里走出来,气宇轩昂地仿佛它才是这一方天地的主人。 在它身后是十来只低头啄食的小母鸡,几颗还热着的鸡蛋安安静静地躺在巢里等人来拾。 不远处,第一道炊烟升起。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很快地,家家户户飘出淡淡的柴火味和饭菜香。 有人蒸着白面馒头,有人锅里煮着粥,有人煎着葱大饼,有人做着鸡蛋羹给牙口不好的老人和小孩。 东山村是一个相当平静的地方,与最近的城镇隔了一座山,要入镇进城,步行得半天,若是坐牛车则约两个时辰,有条村民凿出的小路方便进出,对外往来并不封闭。 可百年来不论外界如何起纷争和战乱,这里都很少受到波及,只偶而加点税,几乎成了被遗忘的地方。 村里的人有八成以务农为主,开垦出一块又一块的土地,处处可见金黄色的稻田和垂地的麦穗,春种香稻,秋洒麦种,再种些生长期短的油菜花,基本上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另有两成的人在镇上与城里打工,走街串巷当个货郎,或是找个师傅学手艺,混个生计。 种田得看老天爷脸色,风调雨顺时饿不死,可就怕来个水灾旱情,收成不如预料,因此农闲时村里的人都会想办法找个活挣两个铜板,存粮防灾。 今日村子东边的孟家也一如往常地拉开大门,一条大黄狗率先跑出来,找了个草丛抬起后腿,撒了一泡尿。 孟家算是村里的富户,早年孟二元一家五个兄弟,没有姊妹,过得还算和睦,但一个个成了亲后,还是产生了变化,开始有了小小的私心,为了自个儿的小家起了分歧。 从孟大元、孟二元、孟三元……到孟五元,家里有三个读书人,可种着二十五亩田地的庄稼人哪有能力供得起几个读书人,那是十分烧钱的事,渐渐地有些吃力。 那时只能看谁念书念得好,尽量栽培了,其他人只好割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巧的是那年孟大元、孟二元同时考上童生,打算进县考秀才,而孟老爹手头上的银子只能送一人进城…… “淼淼,你又在干什么?” 正在偷吃蒜苗炒腊肉的孟淼淼淘气的一伸舌头,一口咬下冒着热气的薄切肉片,因为烫嘴而张口哈着气,一双灵动的眼儿骨碌碌的转动。 “娘,我没有偷吃。”此地无银三百两。 孟母秋玉容笑着以指在女儿嘴边一抹,“喏!吃得满嘴油,还想狡赖,睁眼说瞎话。” “我是帮娘尝味道,看熟了没。”她理直气壮。 “嗯哼!腊肉早就蒸熟,炒着吃多点口感罢了。”灶上的鱼片粥正滚着,秋玉容洒上一点葱花便起锅,四溢的香味勾得人馋虫直叫,把早起练五禽拳的孟家儿郎全吸引过来了,饥肠辘辘地等着吃。 那一年孟二元中了童生,正意气风发,准备和孟大元进城赴考,谁知家里的盘缠不够,只能在两人之中做取舍,考上与否攸关他们的将来。 这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孟二元最疼爱的小女儿孟淼淼出水痘,高烧不退,村里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要他别费心。 可是孟二元夫妻和三个儿子都不死心,齐齐跪地求孟老爹出银子,让他们带孩子进城找更好的大夫医治。 只是孟老爹有点魔怔了,太想家里有个秀才儿子,当时正不知该为哪个儿子出路费的他毅然决然地把银子给了长子,让他们提早进县城安顿,放弃老二家快烧坏的孙女。 见状,孟二元十分寒心,便冷着脸提出分家,他卖田卖地也要救女儿,不让她早夭。 因此五个兄弟中,他是唯一被分出去的,其他四人至今还一个锅吃饭。 家中二十五亩地分成六份,一人四亩地,包括孟老爹的养老田。因孟二元几乎是净身出户,因此多给他一亩水田及铜板五十枚。 对正需要用钱的孟二元而言,五十枚铜板还不够一次诊金,更遑论抓药,他一咬牙卖了两亩地才凑到十两银子,这才急匆匆的向村长借了牛车,带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女儿进城。 他不晓得抱在怀中的女儿在半途中已然断气,死了快半个时辰,全身僵硬冰冷,在进城的前一刻才有了微弱的呼吸,面色由苍白转为略有血色,身上的痘子慢慢退去,不若先前般可怖,布满一身。 身体的冰凉降低发烫的热度,等到了医馆时,病情已没原先那么危急,大夫开了药,让两人在医馆住了一宿,连服三帖药后,三岁大的孟淼淼便退了烧,呼吸顺当的回家休养。 只是他们已分了家,怎好再在家里住下去,于是孟二元拿着看完病剩下的四两银子找上村长,在山脚下找了个一亩大左右的基地,请村里人帮着盖三间土坯屋,勉强度日。 他的童生身份还在,但没钱应考,只好放弃那次机会,靠着三亩田和帮人抄书、写信糊口,一家六口过得艰辛。 同样不好过的还有孟大元,他没考上秀才,入场第三日就因拉肚子的缘故而被抬出考场,止步于童生。 众人都不知道,再睁开眼的孟淼淼已不是孟淼淼了,而是一位来自现代的图书馆管理员,富二代子女。 “淼姐儿,怎么不多睡会儿?一入秋你的身子骨便不太好,多穿件衣服呀!”宠女儿的孟二元最爱揉女儿头顶,一见她绵软的小模样,心就化成一滩水,乐呵呵的直笑。 因为当年出水痘伤了孟淼淼的根底,因此她怎么养也养不胖,都十二岁了还不长个子,看来像个十岁大的女童,但是这不妨碍她的脑子比一般人灵活,甚至是聪慧过了头。 换了个芯子嘛!总要有些异于常人。 “我是怕冷,可身子早好了,您看我走十几里山路仍脸不红、气不喘的,我还能扛着一筐子山货跑上跑下呢!”她勤于锻炼,早就不是刚穿来的破身体,走一步喘三声,连到隔壁串个门也要哥哥背着。 “少神气活现了,上一回是谁背了小半筐栗子就喊沉,非要我背不可?”二哥孟明鑫打趣的说道,看向妹妹的眼神充满宠溺。 “真的沉嘛!我人小背不动,当然是哥哥代劳,你人高马大,有着一具适合做粗活的壮实身子,不找你找谁?”她言下之意,二哥像是头拖着犁的老黄牛,能者多劳。 孟二元生有三子一女,长子孟明森,十七岁,已取得秀才身份,目前在镇上的书院就读,打算明年考举人,十日一休沐,可回家住上两日,其余吃住都在书院内。 二子孟明鑫十五岁,三子孟明焱十三岁,两人都跟着秀才爹读书,可是读了几年书,发现志不在此,一个喜欢种田,打理田地里的活;一个想当大将军,在城里的武馆学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人,只有农忙时会回来帮上几天。 说来也是时来运转,大病初愈的孟焱焱终是坏了底子,养了一年多才有所好转,四岁那年终于能走出家门口,由几个哥哥轮流背着走了一段山路,在山泉涌出的半山腰稍做休息,看看四周的风景。 想玩水的孟淼淼刚靠近山泉,不意脚丫子踢到一块高出地面一寸半的黑色石头,她牛脾气上来了,非要把这块石头挖出来,让哥哥抱回家。 其实没人发现有何异状,只是一块石头而已,也就六、七斤重,被丢在灶台旁垫柴火,无人问津。 过了约两个月,有一天孟淼淼睡到半夜肚子饿,她想到灶里埋了一颗红薯,便爬起来扒灰找吃的。 可是吃着吃着觉得不对,旁边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是她扒红薯时不小心把灰烬扒出来,烧着了柴火? 当时她很紧张,连忙把柴火拨离灶旁,看有没有什么地方着火,毕竟他们家只有三个土坯屋,烧毁了就没有了,到时可无处栖身。 结果她看到那一点闪光是石头发出的。 当下她一阵纳闷,难道里面有宝? 于是和灶台齐高的小女娃用吃奶的力气抱起石头,边走边摇晃的来到房中,叫醒熟睡中的爹娘,让他们瞧瞧是否有蹊跷。 起初孟二元看不出所以然来,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块不起眼的黑石头,还比不上能烧、能做肥料的牛粪。 忽地,一旁的妻子惊呼,以指甲刮下石头裂缝渗出的一点金黄色细末,难以置信的说着,“这……这是金子吗?” 闻言孟二元大惊,两夫妻研究了一整夜,过了三天还是觉得不妥当,便以找三儿子的名义去了县城,找上冶金制铁的铺子,让人开石,试着提炼出精纯的金子。 谁料得到直弄出五斤多的纯金,夫妻俩忙拿到钱庄换银子,一斤十六两,一两金子十两银,最终得银九百多两。 这下闷声发大财了,两人反而手足无措,这么多银子要怎么办?太伤神了,存着给女儿当嫁妆吗? 他们真是这么想的,没想过用这笔意外之财改善家计,反倒是孟淼淼看着漏水的屋顶,要爹娘闷不吭声的买下土坯屋四周五亩地当基地,再起一间石瓦砖墙的屋子,顺便把屋子后头的山坡地买下,种她爱吃的水果。 扣除买基地和盖房子的费用后还剩下七百多两,孟淼淼便要他们买田地。她知道孟二元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为了治她的病而贱卖的两亩地,买地方解父亲的心结。 因此孟二元名下多了三十亩水田、十五亩旱地,平时由一大家子照看着,真要忙不过来才请人帮忙。 待到孟淼淼六岁,有了银子的孟二元终于能进城考秀才了,而他也顺利考中,不过是末几名,心满意足的他便息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念头,决定在村里开私塾。 一晃眼六年过去了,盖在自家屋子旁的私塾收了三十几名学生,一年束修一两银子,笔墨纸砚自备,若要早、晚在此用膳则多加半两银子,由师母掌勺,每日至少供应三素一荤一汤,不让孩子饿着。 不过学生大多是村里的孩子,为省那半两银子,有些村民会自个儿送饭来,或是回家吃,真正吃团饭的不到十五人。 除了私塾的收入外,孟家还有另一笔收入,可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孟淼淼因自己嘴馋想吃果子才怂恿疼她的父亲买几棵果树来种,可是孟二元真是太宠女儿了,一听哪里有不一样的果树便上门去买、去讨要,这几年下来竟陆陆续续种了不下千棵果树,而且品种之多叫人眼花撩乱。 慢慢地,有些果树开花结果了,有些还要再种两年。 一日,一位外乡客到东山村走亲,看到压枝的累累果实十分惊奇,于是开口问能不能由他代卖一些,赚得的钱六四分,主家六,卖家四。 谁也没料到果子能卖钱,便顺口应了,谁知那卖价超乎想像,年年进帐四、五百两,高过他们好几年的收入。 所幸孟二元一家人也不贪心,银子够用就好,守着一间私塾、三、四十亩地与一片山坡地就满足了,钱多易遭嫉,眼红的人可不会少,不患贫而患不均,谨慎为上。 “真把我当牛来使了,臭丫头。”孟明鑫佯怒的板起脸,拉拉妹妹系着头绳的辫子,轻轻扯着玩。 “爹,二哥欺负人。”她要告状。 穿越后,因有一家子宠着,她决定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童年生活,越发小孩子心性。 一听见妹妹这样说,孟明鑫立即把手放开,装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做,她太娇气了”的无辜表情,“爹,我没碰她,妹妹太杯弓蛇影了,吹阵风就能把她吓着。” 你呀你,还闹,老让哥背锅。 你不背谁背?妹妹我身娇体弱,不堪重负。 娇娇女。 臭牛哥。 两兄妹用眼神交流,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既然知道你妹妹娇弱就别招惹她,要是再害她生病,我用戒尺抽死你。”年纪小小不读书,只想着种田,到底是哪来的志向要成为天下地主,把所有地都种上? “爹,您只看到她娇娇柔柔的样子,没瞧见她坑兄的狠劲,无赖得很。”孟明鑫嘴上说着埋汰话,实际上他比谁都疼爱妹妹,妹妹说什么无有不应。 孟二元一瞪眼,“再狠有小猫的气力吗?你多顾着淼姐儿,再过一、两年她也要议亲了,咱们能宠她到几时?” 一说到议亲,孟淼淼悄悄的翻了白眼。 她才十二岁,是家中最年幼的孩子,上头三个哥哥都没着落呢,几时轮到她冒头了?真是躺着也中枪。 可事实上她爹娘的确在为她物色中,疼女儿的孟二元舍不得贴心棉袄嫁得太远,早已有模有样的盘算起来,村里几个适婚的小伙子都被指指点点一番,连外村的学子也不放过。 孟二元希望她嫁个读书人,起码有功名在身,日后和和睦睦不愁吃穿,举案齐眉凤凰于飞。 而秋玉容只想有个有些许家底的男子和善待她就好,不求大富大贵,入大户人家当主母,只要能笑呵呵过日子便心满意足。 他俩同时盯上邻居家的少年郎,却又有点可惜他是京城来的,总有一天要回去,他们不想女儿伤心。 “爹,大哥十七了。”孟淼淼祸水东引。 孟二元轻轻摇了摇头,“男子晚一点成亲无妨,等他明年中举再说,不急于一时。” 那谁急了,她吗?“爹偏心,说什么疼淼淼全是哄人的,您巴不得早日把我赶出去,不碍您的眼。” 孟淼淼嘟嘴,一脸不满。 “瞧她,又揣着聪明劲装糊涂了,谁不知道议亲的流程至少要走两年,两家定了亲还要过六礼,等真要出门都十六岁了,爹想留你,你还不一定肯留呢!”女大不中留,是为别人养的。 “女儿这样还不是你宠出来的,好意思腆着老脸教训人,女儿都饿了还不让她吃,回头饿瘦了你又心疼。”三十出头的秋玉容姿容清雅有余,艳色不足。 一听到这话,孟二元就投降了,“快来吃饭,别饿着了,一会儿给爹裁纸,让学生练字。” 他招呼着女儿,无视一旁的儿子。 孟淼淼拿起一颗馒头,从中扳开,夹入腊肉和炒青菜。“我不裁纸,我要上山摘野菜、挖些竹笋。” “又上山?”他眉头一皱。 “秋天一到,山上的野果子多,摘一些晒干了当干果吃,不用每回上城里买一大包等年节用。”她觉得自家炒制的零嘴比较香,外面买的口味淡了一些。 主要是冬天太长,一旦落了雪就看不到绿意,一片银白,她想吃口绿色蔬菜非常难,所以多摘点野菜晒干,多少换换口中的味道,不至于连口菜也吃不着。 “咱们坡地上的果子也快熟了,你瞎忙什么劲,想吃就去那里摘。”何必累着自己,晒得粉白小脸都黑了。 她一吐舌,“那是要卖钱给哥哥们娶媳妇的。” 长幼有序,上面的三座大山都搬走了才轮到她。 “咱们不缺钱。”本来种果树就是为了她,哪知本末倒置了,女儿反而爱往山里跑。 “我不要,我自己赚。”他有手有脚,养得起妹妹。 父子俩异口同声,把母女俩逗得哈哈大笑。 “快吃吧你们!咱们地里的稻子过两日就能收成了,接下来的包谷、花生、地瓜也该采收了,一亩地的大豆能榨不少油,供一年吃用了……”秋玉容说着家常里短。 “嗯!老大、老三也该回来了,你杀只鸡给他们补补,出门在外总没在家舒适。”一文一武勤用功,哪日等他老得走不动了,小女儿也有靠山,不怕婆家欺负。 她一颔首,心里也想孩子了,“好。” “等秋收后再雇几个村里人把土翻了,用牛犁一遍土,洒下冬小麦的种子,明年三月就能有新面吃了。”这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他真的什么也不愁了,只等着儿女成家立业,儿孙满堂,含饴弄孙。 “得了,你的学生快来了,赶紧吃一吃,走百步消食。孩子大了,该放手让他担事了。”看着各有主见的一双儿女,她心中再无所求了,虽然夜深人静时仍有小小的遗憾…… 京城,锦阳侯府四房院落内。 “四郎,我们的荷姐儿真的找不回来了吗?”面容憔悴的女子微带病容,但仍可见往日丽色。 “不会的,皇天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荷姐儿能回到我们身边。你安心地养病,别想太多,我一定会尽全力找回我们的女儿。”文质彬彬的顾四郎面白肤细,宛若一管青竹,风狂雨急不能令其折腰,光风霁月,有着文人气节。 面色发白的女子有气无力的苦笑,“都过了十来年,你不用再安慰我,荷姐儿只怕凶多吉少,我已经不指望了,只盼着她能被好人家收留,别流落到那种不好的地方。” 她真的不贪心,只希望能用余下的性命换取女儿的一生安然,见或不见都无妨,她只要女儿活着。 “翎儿,不许说丧气话,定一大师不是说过吗?你与她有母女缘分,定会相聚,你不要再满脑子胡思乱想,把身子养好了才有力气为她找婆家。”若找得回来,以荷姐儿那年岁也该说亲了,明年开科考,正好可从中挑一个乘龙快婿。 蒋秀翎笑了笑,不发一语。 想当年她是将门儿女,上马能杀敌,手持长缨枪,跟着父兄叱吒沙场,杀出一身血气。 后来她爱上文人出身的顾四郎,两人从此情深无可自拔,有了白首相守的盟约,誓要与君天长地长,永不相忘。 谁知两家长辈都不赞成此事,一为武将,一为文官,文武不相容并且相忌,他们坚决反对,并试图拆散这一对有情人。 情比金坚的两人一心要在一起,以死相逼,相偕在悬崖边往下跳,以偿对方深情,顾、蒋两家被逼得不得不点头,蒋家三姑娘和顾家四郎才如愿以偿,交颈为夫妻。 可是事情真能一帆风顺吗? 一入侯门深似海,嫁入锦阳侯府不久,蒋秀翎很快便发现抽娌间不合,相互勾心斗角,看似风光无限的侯府只剩下好看的门面,里面早就蛀光了,是大厦将倾的空壳子。 因为早年婆婆偏疼么儿,因而四房手里握着不少值钱的铺子和地契、庄子,加上长辈给的赏赐、红封,比起其他开销大、爱挥霍的三个房头,四房过得有滋有味,私产颇丰。 手上有钱易遭人嫉妒,蒋秀翎明显遭到排挤,三个妯娌有意无意的明嘲暗讽,妄想瓜分四房的房产,其他三房联合起来对付她一人,让她应接不暇,身心俱乏。 但是婆婆的嫌弃和刁难才是最令她难受的,她曾在怀孕中期被婆婆罚跪在冰天雪地的庭院一整天,只因她声音太大声,吓得婆婆养的画眉鸟如意掉毛了。 最终那孩子没留住,是个已有手的男胎。 顾四郎找上母亲大吵一顿,母子俩彻底决裂,从那时起,四房的人便被侯府厌弃了,任凭他们自生自灭,虽仍有分例却少得可怜,比打发乞丐还不如。 好在他们还有庄子上的出息和铺子上的租金,以及蒋秀翎自个儿的嫁妆,身处困境中仍可怡然自得,不必求助于人。 不过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蒋秀翎再度有孕,即将临盆前,她还特意回娘家待产,就防大房、二房、三房下毒手,不给一条活路。 谁知熬过一个月的月子,回到侯府的第三日,不知是谁胡乱传她生的是龙凤胎,老夫人不喜媳妇却是爱孙子的人,便命人抱走传说中的男婴,也就是双生姊妹中的妹妹。 阻止不了的蒋秀翎只听小女儿哭了一声,从此她就回不来了。 老夫人发现那孩子并非孙子后,气怒交加,下人看人下菜碟,疏于照顾,导致孩子被一位脸生的婆子偷抱出侯府,再找到人时已两手空空。 婆子说她因欠债而动了心思,原本要将人卖个好价钱的,小小姐粉妆玉琢太得人疼,定能卖高价。但是出了城往南走,她忽地尿急,便把孩子放在停在路边的驴车上,怕孩子被人发觉,还装入车上的空箩筐内,准备等她方便后再来抱回。 哪晓得撒完一泡尿后,连人带车都不见了,地上还留着一坨刚拉的驴粪,她左瞧右瞧就是瞧不见驴车。 泥牛入海,孩子失踪了,下落不明,杖责那婆子亦找不出丝毫线索。 得知此事,蒋秀翎一下子病倒,病情来势汹汹,原来能一枪挑十名壮汉的身子垮了一半,变得虚弱无力,稍一吹风便受凉,药吃得比饭多,巾帼英雄成了病西施,三天两头捧心长吁短叹。 虽然顾四郎请了太医开药调理,可身子骨还是受损了,连着数年都未曾有身孕。 想抱孙子的老夫人在此时落井下石,送了五、六个如花似玉的身边人给顾四郎,要他为顾家开枝散叶。 好在情深意重的顾四郎拒不收用,把娇滴滴的美人儿送回老夫人的院子,并撂下狠话,终身只此一妻,永不纳妾。 老夫人气炸了,威胁说他们再不生出儿子来,便要强行除族分家,不认顾四郎为顾家子孙。 得知此事的蒋秀翎哭了一整夜,为了不让丈夫左右为难,她忍着苦涩服下极其伤身的虎狼之药再与丈夫行房。 果然一年以后诞下一子,恶语讽刺的婆婆才稍做平息。 只是孩子生下来,母子俩的情况都不太好,因为是药物强催的结果,两人时不时的就要请大夫,面色是少了血气的青白,能活几年没个定数,全看天意了。 “定一大师是你相交多年的棋友,虽然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应你所求还是会说一、两句违心话。”人生有几个十年?她等得太久、太久了,也许下一个十年她已经不在了。 在绝望中等待的蒋秀翎不再有盼头,在四面是敌的侯府中她举步维艰,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定一大师不会说谎,即便我们是知交好友,钉是钉,铆是铆,有一句说一句。”是她太失望了才不敢相信。 “或许吧!但我已经没多少心力等下去了。”她累了,想好好地休息,不为红尘俗事烦忧。 听出妻子有些厌世念头,顾四郎面上一慌,紧紧握住她的手,“翎儿,我们还有银子,多派人去找。” “是吗?”她眼睛亮了一下又熄灭。 “你忘了我们还有莲姐儿和真哥儿,他们还小,需要你的照顾。”他们并非一无所有。 “莲姐儿……真哥儿……”是的,她还有两个孩子,怎么能任他俩在污浊的世间沉浮。 顾四郎犹豫又小心翼翼的问:“荷姐儿和莲姐儿是双生姊妹,容貌必定相仿,我想能不能以莲姐儿的容貌画张像,让人寻找长相雷同的姑娘?” “你是说……”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不试试怎知成不成,死马当活马医了。”他豁出去了,不想再憋屈的活着,被人当狗打。 “……四郎,我怕。”她反手握住丈夫大掌。 “别怕,我在呢!”他是个没用的男人,连妻子也护不住,顾四郎面有怜惜和痛苦之色。 她纤细的双肩微微颤抖,“会不会害了莲姐儿?” 他面一沉,“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顾不了许多了,要嘛一家团聚,否则四房分出去,由嫡支变成旁系。” 自古嫡庶有别,嫡子所在处便是本家,享尽家族的荣耀,有本家的扶持可省下不少事,还可利用其人脉和管道,以及银钱上的帮衬,更加无往不利的做自己想做之事。 反之若为旁系则得看人脸色行事,好的升迁位置永远轮不到自己,累死累活的做事只是为人作嫁,还得倾其全力给予助力,不然很快会被无视,想借助家族上位是不可能的事,如垫脚石般不受重视。 “我受够府里的你争我夺,彼此算计来、算计去,我们想个法子外放吧!”眼不见为净。 “你不怕荷姐儿回来找不到我们又被欺负了?”没有父母在身后撑腰,下场堪虑。 “这……”她一顿。 顾四郎轻拍妻子后背,语气和缓,“这件事交给为夫去办,你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嗯,都听你的。”他是她的天,一生的依靠。 他松了口气,“不要担心莲姐儿闺誉不保,大不了从岳父舅兄的麾下去找一个,武官不在乎这种小事。” 她一听,噗嗤一笑,“婆婆会气死,公公会指着你的鼻头破口大骂,说你是大逆不道的子孙。” 文人向来自命清高,看不起言行粗鄙的武将,当年蒋秀翎要嫁入锦阳侯府也是一波三折,受到不少鄙视和辱骂,皆言她高攀了,不知羞耻,泥里的蚯蚓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即便过了十数年,儿女成双,她还是格格不入的那个,融不进文人世家,始终被拒之在外。 “气就气吧!反正不是第一回……”顾四郎捏捏妻子的手,趁她心情不错时说两句打趣的话,不意眼角一瞟,看见一子一女脸色有异的进了院子,似乎有哭过的痕迹。 “进来。” 父亲一声低唤,身形略有差距的姊弟俩很慢地进入屋内,浓浓的药味一下子冲进鼻翼,让两人原本委屈的眉目更显得楚楚可怜,一副小受气包的模样。 “怎么了?” 顾清莲、顾清真一个低头,一个仰头,相视无语,红了眼眶,鼻头酸涩的轻轻一抽。 “谁要开口?”顾四郎看了看小嘴抿成一条线的儿子,瞧见他身上几个脚印和污痕,再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女儿,怯生生地像是失去羽翼的雏鸟。 “爹,我们……呃,没事……”一想到那些人凶狠的眼神,她话到嘴边又缩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四房在侯府的地位向来不高,要是为了一点小事被赶出去,他们要住哪里? “真哥儿你来说。”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大女儿为求全而屡屡退让,让人不由得失望。 真哥儿看了二姊一眼,吞吞吐吐的说得结巴,“是……七弟弟推我,他……他说他才是六少爷,我长得又、又小又矮,应该是最小的,我……我不同意,他……他就踢我……” 锦阳侯府的老夫人相当厉害,而且善妒,没有容人之量,因此府中四位老爷都是由她肚皮生出来的嫡出,没一个庶出。 七弟弟指的是三房的庶子,在府中排行第七,长得虎头虎脑,有点胖,气力不小,因为其母是受宠的姨娘,是某亲王所赐的贵妾,因此母子俩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除了长房、二房的嫡出外,见谁都颐指气使,不放在眼里。 “莲姐儿,你是姊姊,又比他俩大六、七岁,你为什么不护着弟弟?”维护两句也行,庶出打嫡出就是不对。 “我……我……我怕七弟,他打人很痛,叫他别打了他还是打……”一双惊惧的水眸蓄满了泪,仿佛在说“我没错,为何要骂我?我阻止了呀!但没人听,阻止不了”。 顾四郎闻言一眯,“他也打你了?” “我……我……”她咬起唇,泪珠儿直落,好似梨花带泪,柔弱地需要呵护。 “欺人太甚,黄口小儿也敢爬到我儿头上撒野,三哥是怎么教孩子的?我去找他理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人越来越过分了,连小孩子也不放过。 “四郎,别呀!我们势单力薄,斗不过他们的。”独木难支,大房、二房、三房都想吃掉四房。 “爹,三伯只会偏袒杨姨娘,他听不进去您的话。”去了只会自取其辱,何苦来哉?在吵嘴上爹一向说不过人家。 妻女的劝阻让顾四郎有气难抒,一口气憋得胸口发疼,若他的儿子再大一些就不用孤军奋战了,“你们要我忍气吞声,当没这回事?” 蒋秀翎眼露苦涩,“不退让又怎样?你能带着一把刀冲进三房院子,见人就砍,不怕见血?” 那是武人的作风,全然不跟人讲理,先砍了再说,她的父兄便是这种人,谁受了欺凌便带人杀上门。 不见得真是杀人,而是震慑,打败对方,对方自然心存惧意,下回想踩武将家的脚就得衡量看看自个儿的命有几斤几两重。 “这……”他一噎。 都是一家人,干么喊打喊杀的,大家都懂礼识趣,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理掰开了讲。 “四郎,我们争不过人家,别再痴心妄想别人会当你是兄弟看待。”自从娶了她之后,锦阳侯府就成了文人世家的笑柄,本就不怎么响亮的名声更加一落千丈。 他沮丧的垂下头,“翎儿,我对不起你们,是我害你们受苦,我太没用了……” 【第二章 邻居哥哥欺负人】 “二哥,你快一点,拖拖拉拉的干什么,四肢不勤老得快,你再慢下去都能跟老牛结拜了……” 猴儿似的孟淼淼一下子窜到最前头,穿着旧衣衫和哥哥穿不下的旧裤子,一束头发绑在脑后,一副野小子的打扮,背后背着比哥哥的箩筐小一半的小箩筐,嘻嘻哈哈的双手插腰,脚踏大石头高声叫嚷。 尾随在后的孟明鑫背着半筐的野生栗子,还有二十多颗有点酸的金黄橘子,上头再搭上几把野菜。他的箩筐已快满了,再装也装不了多少,只能用手拿着。 反观小人得志的妹妹,她的箩筐里就一把野莓,连片菜叶子也没有,难怪她身轻如燕,手脚俐落,一爬就爬到十人合抱的大石头上。 “你给我小心点,别蹦蹦跳跳,留心点脚下,你要是硌破一点皮,我回去会被爹打到吐血……”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一钻进山里就像回家似的,毫不矜持。 “二哥,你别叨念了成不?这条山路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几百回了,哪里长蘑菇,哪里有兔子洞我都一清二楚,绝对出不了错。”她说着原地跳了三下,表示此山任她踩,她蒙着眼走路也不会走岔,熟得跟自家菜园没两样。 “难不成你还想打只野鸡回去加菜?”孟明鑫揶揄妹妹的淘气,她什么都敢玩,人家是上树掏鸟蛋,她是烟熏蜜蜂,再摘下比她重的蜂巢;下溪摸虾她嫌小,捉来约莫手臂粗的鲈鳗,差点被鱼给咬掉小指头…… 总之,他有个令人头痛不已的妹妹,古灵精怪又活泼好动,他常说她是个假小子,野起来比谁都疯。 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摇头晃脑,“一只不够吃,最少要两只野鸡,你忘了大哥、三哥要回来吗?” “呿!谁记得他们,少吃一口、两口饿不瘦,让娘蒸两个窝窝头就够了。”省下来给妹妹买新裙子。 孟明鑫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妹妹,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妹妹是世上最可爱又最可恨的宝物。 “二哥,你变坏了。”她咯咯笑着往草丛奔去,先用手中的竹枝拍打草叶,再把杂草拨开,里面藏了七、八颗野鸭蛋。 所谓的山其实并不高,也就两、三百丈的高度而已,因为腹地甚广,野草丰美,因此有很多的野兔、山鸡和一些獐子、?子、田鼠和蛇类,至于什么老虎、熊瞎子一头也没有,要到更远的深山才能见到。 所以出入的村民并无被野兽撕咬的危险,最多因天雨路滑,或是自个儿不留神脚一滑,跌个四脚朝天,十余年来尚未听闻有人死在山里,孟家人才允许金疙瘩似的小女儿上山玩耍,摘摘野菜野果当野趣。 “哪里坏了,普天之下找不出比你二哥更老实的庄稼人,瞧瞧我这一身结实的肉,锄土耕地两不误,年年都是丰收年。”孟明鑫拍拍胸膛,少年的身体已有男子的雏形。 “二哥,你为什么喜欢种田?”她顺手把拾来的鸭蛋往他筐里堆,底下垫着野菜不怕磕破。 他想了一下,摸摸妹妹的头,“那一年我们刚和大伯、二伯、三伯他们分家,因为要治你的病,家里银钱不多,田地又只剩三亩,缴了税根本不够六口吃用……” 那时饿着肚子的他便发下宏愿,要种出好多好多吃不完的粮食,喂饱他的家人,让大家不用挨饿,三弟可以尽情吃冒尖的白米饭,妹妹不必再吃向人借来的碎米粥。 种田好,有粮食吃,肚儿饱饱精神好。 不过要不是妹妹福泽深厚,随便一踩踩到包金的石头,他们可能还得饱一顿、饿一顿的忍受饥寒,哪来今日的好日子,更别提有几十亩的水田。 为了让妹妹吃好、穿好,天天有肉吃,他要更加努力,种出妹妹口中亩产九百斤、一千斤的田地,还要改良稻种,种什么杂交水稻,使一年一获的稻米能一年收成两次,好买下更多的田地再种粮。 民以食为天,百姓吃饱了就不会造反,国泰民安。 “二哥,你们辛苦了。”都是因为她拖累了大家。 她穿来时年岁实在太小,想帮忙改善家计也有心无力,那时的她连张凳子都搬不动,只能看着漏水的屋顶兴叹,这家人真穷呀,住的地方还没她以前的浴室大。 她前世的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因此她是祖父一手带大的。祖父藉着家族留下的大笔钱财开了间私立图书馆,任职馆长,每年都会在她户头存入一百万当她一年的零用金,所以她打小生活富裕。 她很喜欢图书馆,一放学就往图书馆里跑,念大学时选的也是图书馆管理系,一毕业就进入图书馆工作,从基层做起,一直做到主管阶级,祖父打算把他的馆长之位交给她,他要退休了。 谁知一场七级地震毁了一切,当时她正在图书馆内安放新添购的书籍,地震来时一阵天摇地动,站在梯子上的她被震倒在地,成千上万的书由上往下砸在她身上,她活生生的被埋在书堆里,最后压下来的书架断了她所有生机,呼吸一滞便眼前一片黑。 她醒来时以为获救了,下一刻便有一口很苦的汤药往她嘴里放,苦得哇哇大叫的她这时才发现自己变小了,满身一粒粒的小水痘,一个“娘”为她上药,轻声的哄她睡觉。 “不辛苦,做自己喜欢的事怎会辛苦?大哥想出人头地便去念书,通过科举找到立身之地;三弟一心保家卫国,习武是很好的出路。我们找着自己想走的路便是一件好事,哪敢言苦。”他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只想守住自己的小家。 “那我该做什么呢?”人人都有远大的志向,就她混吃等死,实在太丢脸了。 看妹妹一脸苦恼的样子,孟明鑫大笑着捉弄妹妹,以指弹她鼻头,“你当一头猪被我们养着就好。” 她不满的一哼,推开他的手,“坏哥哥,你才是猪,脑满肠肥的祭天猪,我要吃你的肉,啃你的骨头,卤你的猪耳朵,然后……啊!有兔子,好肥的一只,快捉住它,不要被它跑掉了……” “淼淼,小心,后面是陡坡,没有路……”眼看着妹妹一溜烟的往前冲,孟明鑫惊得脸色大变。 常走山路锻炼出反应灵敏的好身手,一把逮住肥兔子的孟淼淼正想得意地回头炫耀,哪晓得脚下踩的泥土非常松软,她才一动脚下就空了,整个人跟着松垮的泥土往下掉。 她想死定了,这下不死也半残,爹娘又要为她伤神了。 蓦地,下坠的身子忽然停住,不知哪儿伸出来的手倏地捉住细腕,手上微疼,她忙往上瞧。 “咦?长欢哥哥!” 她家隔壁的邻居,六年前搬来的。 “把你手上的兔子丢掉。”她是有多想吃它,危急时仍死不放手,紧紧捉着。 “什么兔子……啊!它还在。”她手一提,十分惊喜自己的手里还捉着兔子。 “放开。”面色冷峻的少年俊雅清逸,瞳眸深邃且有神,透着一股清冽和冷意。 “放……放了它吗?长欢哥哥,我很瘦很瘦的,轻如羽毛,你一使劲就拉上了。”她吸了口气瘪颊,意思是她变瘦了,没多少重量。 “你想死还是想要兔子?”他故意松了松手,让她向下滑了一寸。 她摇着头,“不要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话骗我,三岁孩童也不相信,有银子什么东西都买得到,你快拉我上去。” “丢掉兔子。”他很坚持。 “长欢哥哥,你看这只兔子多肥,能炒一大盘红烧兔肉,我给你留最有肉的后腿,咱们不吃独食。”她拎得手有点沉了,再不上去真要纵兔归林了。 “我不吃兔肉。”她还真是不死心。 “骗人,你上回明明跟我抢肉吃,抢得我都想用盘子往你的脑门砸。”他很过分,专夹她看上的大块肉。 “你想用盘子砸我?”原来是头白眼狼。 瞧他似乎想松乎,求生意志强烈的孟淼淼赶紧捉住他的手。“没有,没有,我说笑的,长欢哥哥长得这么好看,世间绝无仅有的美少年,我哪敢狠心下毒手。” 趴在斜坡上往下瞧的莫长欢嘴角微勾,没人瞧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你到底要不要放掉手里的兔子?你越来越沉了,我快捉不住你了。” “不放,你每次都骗我,上回你说瞧见长了双翼的飞天牛,结果害我跌到水池里,又说有幼虎崽在山边转,害我跑去瞧的时候被山猪追得满山跑……”她一口气举出此人不可尽信的十几个实例,由不得狡辩。 “原来你都这样欺负我妹妹,难怪我叫她到你家借几两盐她都不肯。”真相在此,水落石出。 莫长欢腿上一疼,他回头瞪向咬了他一口的孟家老二。“她运气差也能怪别人吗?” 他趴着,左腿由老管家莫福抱住,右脚刚被孟明鑫拉住,一人抓一脚防止他救人不成反陷险境,一起下滑。 “先把我妹妹拉上来再说,她在下面一定很害怕。”孟明鑫重重捏他脚踝,警告他再不照做就掰弯脚脖子,让他无法行走,当跛子。 “对呀!对呀!长欢哥哥你是好人,天上地下第一好,你好人好上天,帮人帮到底,我这般吊着很难受。”脚不踩地的感觉很空虚,好像自己快掉下去了。 “没力气了。”他猫逗耗子似的静止不动。 “莫长欢……”孟明鑫怒视。 “你再不拉我上去我要开始哭了,你确定要我使出杀手??”她作势要放声大哭。 “等等,不许哭。”他头皮一麻。 “我偏要,谁叫你见死不救,哇呜——长欢哥哥欺负人,呜——呜——哇——哇——莫爷爷,快来打死这个不肖子孙……呜哇……他仗势欺人,强男霸女,见到老婆婆踢翻人家的菜担子,见到黄狗洒尿也跟着尿,还偷大婶婆的肚兜……”说得像个穷凶恶极的二世祖。 “够了,别再说了,我拉你上来。”败给她了,这丫头的不要脸太叫人发指了,什么话都敢往外倒。 怕了吧!他还没完全领教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好人有好报,长欢哥哥一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你确定这不是讽语?”他手臂用力一扯,聒噪的小身影连人带兔往上高了几寸,他再往后挪了几步,吓白的小脸近在眼前,再一拉,半个身子上坡了,惊魂未定的大喘气。 “淼淼——”孟明鑫手一松放开莫长欢的脚,飞快的拉住妹妹往后扯,半抱半挟的远离危险区。 “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也不想想他还在陡坡边上,顺手拉他一把会少掉一块肉吗? “是你先不仁不义,明明我妹妹吊在那里吓得脸都白了,你一使劲便能拉起来,可是你故意吓她,存心让她夜里作恶梦,功过相抵,打平。”谁也不欠谁,相互抵消。 “啧!你们一家都姓赖,无赖的赖帐,救命之恩即使不做牛做马以身相许,至少也要泉涌以报,没有我急伸援手,她能毫发无伤的和你站在一起吗?”末了他又嫌弃的一瞟,“还有那只蠢兔子。” “啊!晚上加菜。”孟淼淼提起被晃昏的兔子,喜孜孜的想着一会儿有兔肉吃了。 “嗯,我会过去吃饭。”吃垮她。 闻言,她愕然,“你要过来?” 莫家的主子就两个,一个是平时爱与村民闲聊,为人风趣的莫爷爷,他的全名为何没人知晓,只知年岁已高,他要别人喊他一声老莫,或是小辈口中的莫爷爷。另一个便是眸色如墨,神色如冰雪般的莫长欢。 他们还有个老管家叫莫福,一位富态的厨娘富大娘,平时由富大娘到村里买菜,或是莫福使人送鱼肉来,两位主子不管事,由着下人们侍候。 祖孙俩的宅子与孟家就隔了一道墙,听说是座三进院的房舍,没人被邀请进入过,只能道听涂说。 传闻很多,越传越邪乎,连狐狸化身都有了,但是没人敢上前问个明白,怕被狐妖一口吃了。 “怎么,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你不是允诺要给我一只兔腿?”小气神附身,抠门。 “可你说不吃兔肉呀!”她睁着大大的杏眸,想着如何打发老和她抢肉吃的邻里。 孟家大概是东山村唯一和莫家祖孙走得近的,不知为什么,这一老一少总往孟家串门子,顺便送上一块肉、一坛酒蹭饭吃,两家人莫名其妙越走越近。 “人的口味是会变的,我不吃红烧兔肉,但吃麻辣烧兔,多放点麻椒,整只烧匀,用手撕扯才够味。”莫长欢很高,比孟家兄妹高出许多,他朝下睥睨,脸上挑衅的神情让人想往他身上打喷涕。 孟淼淼回以天真无邪的神色,“长欢哥哥真挑嘴,我娘只会做红烧兔肉,没做过麻辣烧兔。” 到人家家里做客就规矩些,别让人看出教养不好。 “那你做。”看他有多挑。 她把双眼睁得又大又圆,“你敢吃?” “你不会做菜?”只要吃不死人,他都敢咽下肚。 她忽地嫣然一笑,“我娘从不让我下厨,她怕我烫着手,你看我这双纤纤玉手比雪还白嫩。” “妹妹。”孟明鑫面色不善的瞪向盯着妹妹小手直看的莫长欢,将她往身后一拉。 “姑娘家不会做饭,以后找不到婆家。”她的手真的很细、很白,一点也不像做粗活的乡下人。 事实上孟淼淼做过最重的活是端盘子吧!她娘连小衣都不让她洗,一家人娇惯着唯一的女儿,他们只想宠着她,没人舍得让她做家事、干农活,宁可自己带干粮去吃,也不让她日正当中送食物,晒黑了他们更心疼,说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也不为过。 孟淼淼十指不沾阳春水,七岁那年学针线手指扎出血珠子后,家人严禁她再碰针尖物,使得她无聊得只能看书、每日练字打发时间。 不过也因为她常习字,写得还不错,隔壁的莫爷爷给了一句评语——有大家风范。 “你管太多了吧!我妹妹要不要嫁人是我孟家的事,你姓莫,没事一边凉快去。”这家伙脑子有问题呀!对着人家的闺女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孟明鑫不喜欢别人靠近妹妹,大哥出门前有交代,凡是男的一律杀杀杀……斩草先除“根”,谁都休想跨过三步的距离。 “你还是学好厨艺,日后起码给你夫婿下碗面。”热呼呼的汤面暖胃也暖心。 孟淼淼正想回一句“懒得理你”,她哥哥的手已伸了过来,一把拉住她,“回家,娘还在家里等我们。” “嗯!回家。”她还有家可回。 兄妹俩一前一后顺着平缓的山路往下走,两人都没回头看,不然他们会看见堂堂太傅嘲笑自家孙子的嘴脸。 “到底是把你养坏了,养出个不中用的小白毛。”猴子都比他长进,摘花送果子,梳毛捉虱子。 发色半白的老人以驱蛇棍往满脸阴色的长孙身上虚挥两下,棍不落身,却是恨铁不成钢,没调教出一流的采花高手。 “祖父,京城那边催得紧吗?”六年了,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人也急了,不可能任他们逍遥太久。 “催得紧又如何?我白发人都不急,你毛头小子急什么,赶着回去送死。”他好不容易带出个子嗣,哪能让他再往虎穴里冲,伴君如伴虎,都是个“险”字,虎口中求生存。 “倒是你真认定她了吗?一个乡下出身的教书先生之女,你爹娘那关过不了。”而且才十二岁,太小了。 十六岁的莫长欢若长在京城,只怕已是孩子的爹了,即使正室未入门,也小妾、通房一堆。 目光坚定的布衣少年抿着唇,“祖父不觉得她是个有趣的人吗?看似性情温和,却是一把锋利的尖刃,只要她想,足以让平静的水沸腾,翻覆所有人的自以为是。” 一生放纵的莫放野捻着胡子低笑,“你这眼光呀!说是挑剔还是不挑呢?总能在砾石中找出璞玉。” 山野中,一声轻轻的感慨,被风吹散了。 当了六年的邻居,情谊不能说不深厚。当初莫长欢祖孙来到东山村定居时,莫放野头发尚未泛白,莫长欢也就比拴马柱高不了多少,轻车简出,三、五个服侍的奴仆,看来较一般人富贵而已。 在他们来之前,隔壁的孟家刚新屋落成不到一年,两人在村子里走动三天,最后才选定与夫子家为邻。 砖瓦、梁柱运来得极快,好几班泥瓦匠同时开工,像是限时完工一般,占了少弄一堵墙的便利,红瓦白墙的三进宅子在短短一个月内盖好,连屋内的新漆都散了味道,搬进简约的家具后便可入住了。 这段期间他们便借住在孟家的砖屋里,由于莫放野的学识丰富,令孟家人十分欣喜,乐于与之往来,孟二元更是不时的讨教学问,差一辈的两人倒是和睦得像一家人。 但是孟二元自知资质有限,没有考举人的奢望,便将希望寄托在长子身上,由莫放野教导了一阵子,不求光耀门楣,只求习得为人处事的道理,学得一手好文章锦上添花。 所以说孟家长子孟明森是老太傅莫放野一手教出来的,由帝师亲手教育的学生能差到哪里去?他如今已是本县最年轻的秀才。 不过莫放野还是不太满意,觉得太慢了,他教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不是奇才呢!若换成孟家那个小女儿,只怕十岁不到已是案首,再努力三年定是解元公,不到十七榜上有名,名列前三。 这才是他想要的学生,当夫子的多风光呀!他想想都美得胡子直颤,又是朝廷一栋梁。 可惜是个女儿身,埋没了一身光华,倒叫明珠蒙尘,美玉未琢,平白的浪费才能。 若是由他引荐,日后位居三公不是难事,偏偏猪不肥肥到狗肚子了,让人徒增感叹。 “啊!我的兔肉……”为什么家里有强盗,专门抢掠她下箸的每一道菜肉! 很简单的土豆炖肉、炝炒扁豆、凉拌苦菜、一盘清蒸鱼和黄瓜炒鸡蛋,最后是洒上黄酒的生炒兔肉,酒香拌着肉香,未食已先口水直溢了,几个孩子盯着那盘肉不放,看得下厨的秋玉容好笑不已。 果不其然,盘子一上桌便是好几双筷子直抢,比的是谁眼明手快,动作慢的只能含泪嚼辣椒片了。 “好吃。”抢来的食物辣得够味,有嚼劲。 没吃到兔肉的孟淼淼气呼呼的扭头,“你是生来的土匪头子呀!专门打劫老弱残病。” “你是老弱残病吗?”十六岁少年挑眉。 “我是弱女子。”她大言不惭。 “看不出来。”看着弱不禁风,实则强悍如虎。 如果是他刚进村的那一年,她的确柔弱得风一吹就倒,长年吃得不好导致身子单薄如纸,他看了都想在她腰上绑一条绳子,免得风一大整个人如纸鸢似的飞上天。 可是在她家家境改善了之后,孟夫子开始授课,有了固定的束修,滋补的药膳一盅又一盅,瘦小如猴的小娃儿居然有了令人咋舌的转变,枯黄的细发变得乌黑如墨,黑得足以照人,瘦不见肉的双颊渐渐长出莹润。 短短的一、两年间,昔日有点弱相的小姑娘多了红润血色,本来走三步就喘的情形不再发生,健步如飞的满山跑,追鸭子、赶鸡子,去河边捞鱼等顽皮事层出不穷。 初到东山村的莫长欢有些适应不良,以往从早到晚排满课业,如今忽然空下来,他很茫然,不知该做什么,每天闲坐在屋里发呆,心想,回不去了吗?这个村子静得吓人。 一日夜里睡不着,他觉得闷,爬上屋顶吹风,双手枕于脑后往后躺,学著书里写的坐看牛郎织女星,赏星观月。 忽地,隔壁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他一时好奇,下了屋顶拿了梯子爬上墙头,往墙的那一端看,透过打开的窗子,入目的是一截雪白莲藕…… 呃,不是,是莲藕般的小腿肚,倒着贴墙。 又过了一会儿,孟家小女娃躺在床上,两手扶腰,双脚往上踩呀踩的,像在走路,又似踩着什么,一下一下地踩得规律。 接着她又做了好几个古怪的动作,盘腿、下腰、双腿往后折……最后把腿往颈后盘…… 莫长欢看得瞠目结舌,他将邻居家的六岁小女童列为“观察”对象,每日一得空便往墙头钻,看看她做了什么,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捉弄人,谁是下一个倒霉鬼。 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几个春秋过去了,孩子自是有长大的一天,日积月累,看着看着生出兴趣的小少年有了别样情怀,他把人家的女儿当成自家的,想占为己有。 “那是你眼瞎了,只看见牛老二家的大蜜桃。”孟淼淼暗讽他眼睛长歪了,眼中只有波涛汹涌。 “大蜜桃?”什么意思。 “牛月桃呀!你不觉得她胸脯很鼓吗?而且她还在村头放话,说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让其他女的离你远一点。”没修没臊的牛月桃还说了一句羞人的话,叫他洗干净等她,她好奸他。 言下之意他是她的囊中物,仗着胸前那两坨沉手的肉团,哪个男人不手到擒来,拜倒在她的巨峰之下。 牛月桃是牛老二唯一的孩子,他和老婆努力了多年才得她一个,因此将她宠上天,有求必应。 以村里的女子而言,她算是长得不错,有些微胖,眼睛偏狭长,扁鼻、润嘴,肤色稍微黑了点。 牛老二是赶车的,家里种了五亩田,生活上还过得去,家有盈余供得起女儿花枝招展的打扮,涂红抹绿好不吓人,半两银子一盒的胭脂水粉全被糟蹋了,抹出一张花脸。 不知丑的她还自以为美如天仙,常常顶着惨白墙面向人炫耀,逢人便自夸生不逢时,投错了胎,若能生在高门大户,她好歹是一品皇妃的命,哪瞧得上在黄土上讨生活的粗人。 “噗!他和牛月桃……”嗯!嗯!绝配。 正在喝汤的孟明鑫噗地一喷,忍着不笑出声。 而某人的脸黑了一半。 “咳!咳!姑娘家说话要斟酌,不可随意说出有损他人名节的话。”故作冷静的孟二元口头上数落了女儿两句,实则忍俊不禁。 牛月桃是众所皆知的“桃花女”,见到谁家儿郎俊俏就想插花,要人家做上门女婿。前两年孟明森也有这种困扰,被牛月桃追得无处可逃,恨嫁的她大喊“非君不嫁”,让十分头痛的孟二元赶紧把人往县城送,离得远了总不好再纠缠吧!他还真不想有这样的媳妇。 好在莫长欢越长越俊俏,的确是招蜂引蝶的面容,花儿开、蜂儿来,牛月桃终于“移情别恋”了,庆幸、庆幸。 “喔!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是好话了吧!孟淼淼眼底闪过一丝淘气。 莫长欢的脸全黑了,一箸子夹走她最爱吃的鱼腹,“百年之后我再来找你吃炒兔肉。” “那时你还咬得动吗?”已是一堆白骨。 “咬不动就咬你。”她肯定在他身边。 闻言,她一瞪眼,“我不是兔子。” “一样美味可口。”都是肉,他不介意。 她红唇一噘,气得粉颊酡红,“不给吃。” “偏要。”他要吃一辈子。 “我敲碎你一口牙。”看你如何下口。 “我煮成肉糜。”照吃不误。 “长欢哥哥,人肉不好吃。”她咬牙切齿。 “你吃过?”细皮嫩肉的,从哪里吃起好呢? “酸的。”她说得慎重。 莫长欢又快她一步夹起她要的扁豆,看她一脸不甘的扁嘴,本来要放进碗里的扁豆转了个弯落入她碗中,这才有个令人心花一开的笑脸,“多吃点才长得高,小豆芽。” “你一天不损我会嘴破呀!”好时如春风,恶似六月雪。 “我是盼着你好,不识好人心,瞧你葱、姜、蒜不吃,还特意挑出来,个头不高事出有因。”他蔑视的看了看她尚未抽条的身形,早年的亏损导致她较常人发育得晚。 孟淼淼同龄的玩伴中,有不少已来了癸水,甚至有年纪比她还小的,而她却毫无动静,身材也是众人中最娇小的。 偏偏她几个哥哥都长得很高大,连爹娘也是高的,全家人就她一颗冬瓜,让人很不是滋味。 “莫爷爷,我要告状。”人长得不高,有脑子就好。 正在和孟二元行酒令的莫放野乐呵呵的转头,“告什么状呀,小淼儿。” 让孙子吃苦头他向来乐此不疲,这熊孩子常气得他跳脚,不让他挨几回闷棍不知姜是老的辣。 淼儿就淼儿,为什么要加个“小”字,她有那么小吗?真教人沮丧,“您孙子欺负人。” “喔?怎么欺负人?”他好脾气的配合。 “嘴贱。”欠抽。 “嘴贱?”嗯!是贱了点。 “他说话伤人。”她受伤了,心灵。 孟淼淼考虑要跳跳绳把身子拉长些,发育晚的身体老被人取笑,她也是一肚子不甘心。 她穿越前身高有一米七五,是模特儿身段,偶而接几个平面拍摄的工作,在业界小有名气,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 可惜人美易遭妒,连老天爷都容不下,搞什么穿越,让她带着前一世的记忆,附在手小脚短的三岁女童身上,有一段时日几乎是以汤药为饭,苦得舌头都麻了。 “他欺负谁了?”莫放野笑开怀。 “我。”她指着自己的鼻头。 “那你想要怎么罚他?”他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仿佛孙子不是自家子嗣,而是路边捡来的假货。 “不准他吃饭……”饿他几顿。 “我吃饱了。”饿不着。 莫长欢风卷残云的吃光了桌上的剩菜,还非常张狂的打了个饱嗝,重重地打脸,好像孟淼淼刚刚说的那句话是屁话,听过就算了,用不着当真。 莫家祖孙在村子里算是很神秘的大宅主人,看来很随意、好相处,可是嘴上功夫再厉害的妇人也问不出他们的来历,家里有几个人、做什么生意的、以后有什么打算等等,口风比死结还紧,完全撬不出话来。 唯一能与之往来的大概只有孟家了。 这一家人从来不问东问西,探人隐私,君子之交淡如水,以礼相待,你来我好酒好菜上桌,你不来我也不趋炎附势,当一般邻里有来有往。 莫放野啜了口黄山汾酒,“你看,没得罚了,过两天我叫人弄些野物来赔礼。” “蛇鼠一窝……”孟淼淼小声嘀咕。 “嗯?你说什么?”想吃蛇羹? 明天多捉一些蛇来。 她心口一跳,忙打马虎眼,“没说什么,我是咕哝这天不知道能晴几天,我们过两天要打谷了。” 秋雨烦人,一下雨便无法晒谷,打下来的粮食都发霉了,她想吃新打的白米饭,特香糯。 说到秋收,莫放野转头看向孟家的一家之主,“孟夫子,你需要人手帮忙吗?我那边还有几个手脚勤快的下人。” 孟二元想了一下,“也好,就劳烦老爷子了,早点收割完早点收拾出土地,好给我家二儿挪出地,让他试种二期稻。” “二期稻?”是一年种两次稻吗?那可是利民利国。 “是我家淼姐儿说南方有些地方天儿热,稻米早熟,能有二获、三获收成,老二听了心就热了,您也晓得他喜欢弄稻种地,反正我们不缺口吃的,就让他捣鼓看看。” 最多一年无收,晚秋洒点麦种也有白面吃,包谷磨成粉做成大饼,一样饿不死人,孩子有想做的事就放手让他们去做,为人父母者只希望儿女一生顺畅、平平安安。 “哎!你真疼孩子,民生大事也敢由着他们。”果然是个好爹爹呀!对孩子的疼爱形于外,不像他那孽子,对待亲生儿子像捡来的,不假辞色,从没一句好话。 孟二元笑着给女儿剥花生吃,“他们也是吃过苦的,如今日子好过了,就想宠宠他们……” 【第三章 相似的面容】 孟二元是疼孩子,不过是男女有别。 瞧他在田边不远处的大树下搭了个草棚子,草棚子底下铺着竹编席子,席子左边放着整桶凉菜,右边则是切成小口的栗子糕、藕粉凉糕、一盘止渴消暑的白梨和大枣。 正坐在竹席上笑得开心的不就是他女儿孟淼淼吗? 一群人挥洒汗水在田里割稻,连她大哥、三哥都赶回来帮把手,几把锋利的镰刀霍霍地往下割,一把把金黄色的稻穗连茎割起,在金阳的照耀下一片金浪闪动,好不喜人。 今年的雨水不多也不少,正好,家家户户都忙着收割热火朝天,人人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是个丰收年呢! 地理位置奇特的东山村很少有什么天灾人祸,地形是东边高一些,西边略斜,上有溪流下有河,引水灌溉很方便,修了水渠,大雨来时也不阻塞,顺河带出村。 至少孟淼淼住在村子的这几年,从未遇上淹过足踝的水灾,蝗虫也不曾来袭,有那么一、两年地干了些,少雨多旱,她便鼓动村民种抗旱的玉米、土豆、红薯,日子过得紧些也还能活下去,撑一撑又丰衣足食了。 乡下人很尊重教书先生,几乎是言听计从,身为先生的女儿,她只要搬出“是书上说的”,没识几个字的村民立即两眼发亮的照做,省不少说服的功夫,这也是乡下家夫可爱之处。 尊重读书人、崇拜识字的人,书中有的是教人做人的道理,多听无害,书是益民益国的好东西。 “秋高气爽,天凉好个秋,若能在这里生火烤肉,一定非常惬意!”徐徐微风吹来,烤架上的香味随之四溢,放几朵蘑菇和甜椒上去烤,更添美味。 令人怀念呀!蜂蜜口味的烤肉酱,酱烧的、橙汁的、麻辣的、日式调酱、和风寿喜…… “你想吃烤肉?” 微风轻轻拂过脸面,昏昏欲睡的孟淼淼正回忆着中秋十五,她和一群同事搬几张小凳子小桌子,围在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一字排开的烤肉架燃着无烟煤块,腌制好的猪肉、牛肉、羊小排、鸡翅、鱿鱼……往上面摊平。 可还没烤熟呢,耳边就传来某人取笑的声音,她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对着一张靠得很近的大脸。 “啊!你……你鼻头长痘了。”好大颗的青春痘,一目了然,青春期的热血少年呀。 莫长欢倏地后退,一手捂鼻,满脸恼色,“你看错了。” “是吗?长欢哥哥要不要找面铜镜照照?”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存在的事实抹灭不了、 “小丫头一脸鬼灵精,想捉弄人找别人去。”这两天秋老虎来得凶猛,他火气有点大了。 “你别突然从背后吓人,我胆子小,不禁吓,万一把我的魂儿吓飞了,看你上哪里找个温婉可人的我赔给我爹娘。”她鼻子往上仰,露出神气活现的神情。 万中选一,别无分号。 “你温婉可人?”莫长欢抬头望天,看看天空是不是依然湛蓝一片,没有出现异象。 “长欢哥哥不认同?”她眼一眯,凶光外露。 “不予置评。”他随兴的席地而坐,伸手取了一块透亮的凉糕,他尝试的咬一口不太甜,正合他的口味,他一口吃掉又拿了一块,坐看农家挥臂割稻的盛况。 “别老和我抢食,我自个儿都不够吃。”她捣鼓了好久才让她娘做出来,东山村没人种藕,藕粉很贵。 “小气。”吃完后他没再动手抢,黑瞳深如潭地看着她护食的模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味道。 “当然不如长欢哥哥大气,女子与小人同等而论,我们自是什么都小,大不起来。” 他一啧,笑声很低,“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到哪儿都不吃亏。” “那倒是,我不欺人别人也休想欺我。”在这里她有爹娘,三个当她天的哥哥,小姑娘温驯的收起爪子,见人都是无害的小闺女,能书善文,端惠秀敏。 “有没有想过到京城去?”他问着,眼睛却看天。 “去干么?”京城太远了,光想到颠簸的路程就觉得累,整日坐在马车内东跌西摔的,人还没到骨头就先散了,若有飞机她还考虑一下。 何况皇城中满地高官与勋贵,她这种没背景,没靠山的小老百姓就像随风而飘的一粒尘埃,人人都能往她身上踩过去而不屑一顾,她何必去。 “不感兴趣。”提不起劲。 她前一世就生在城市里,在城市长大、在城市工作,几十年的岁月都耗在纷纷扰扰的城市中。她看过大时代的兴衰,走过万丈高楼平地起,听着靡靡之音,尝过各地美食,见证了爱情的消亡和婚姻的背叛。 过尽千帆的心态反而让她想反璞归真,如今的田园生活正是她所向往的,青山绿水、古朴的民风,宁静祥和的东山村是她梦想中的世外桃源,如非必要她绝不离开。 “假设有一天你远嫁他乡呢?”女子的一生系在男人身上,不论父亲或丈夫,她们无从选择。 “不可能成立的假设我不会回答,以我爹和哥哥们对我的疼爱,你以为他们舍得我离乡背井?”她知道爹娘已在暗中物色,大多以本地人为主,尤以学子优先。 他们看的不是对方的家世,而是人品,以及家族成员好不好相处,有无恶迹劣行。 娶妻娶一人,好坏自个儿受,可若是嫁人为媳,面对的是一大家子人,人人都有性子,个个要看脾气,泼辣婆婆恶小姑,横眉竖眼、尖酸刻薄的妯娌,不学无术的小叔子,好赌的大伯,当金枝玉叶养着的侄子侄女…… 更甚者,若有一群只想占便宜,如吸血水蛭般的亲戚呢?靠着姻亲关系一涌而上,任谁也消受不了。 所以她的爹娘打听得很仔细,挨家挨户走访,眼见为实,不相信媒人的片面之语,她们说得再天花乱坠也要打探清楚,女儿是宝,不是送到人家家里遭罪的,一抛出门一了百了。 听着她话中的笃定和对父兄的依赖,莫长欢深幽的曈眸中掠过一抹思量,“凡事没有绝对,你说早了。” “长欢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感觉不怀好意。 他一挑眉,“对你?” “不然你怎么一直拐我?好在我是明事理、识大体、洁身自爱的好姑娘,要不真是率性而为了。”好风景看多了她不在意,但村里的姑娘们若听见能到京城一游,恐怕马上行李一收就要跟人跑,连问都不问一声落脚处在哪。 他失笑,“你倒会自吹自擂,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瞧你防贼似的,怕我一口叼走你。” “我貌美如花……” “你貌美如花?”莫长欢呛着了。 孟淼淼不快的以手插腰,“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离貌美如花是有一段差距,但不可否认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听说京城里有很多奇怪的人喜欢抓未长开的幼女,辣手推花加以蹂躏。” 她指的是恋童癖,高官、世家中有人豢养脔童幼女,多少年少无知的孩童因此死于非命,饱受摧残和凌虐。 “你在胡说什么,我岂会对你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他忿然起身,一手捏碎多汁的白梨。 看他气得面颊涨红,孟淼淼也知玩笑开大了,小脸一皱做出忏悔神色,“长欢哥哥,你生气了喔?” 他不生气,只是……想到被当成玩物对待的人若是她,心底的一股火不自觉冒出。 “我是说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他们莫家是皇帝近臣,深受圣眷,只要当今皇上还在,莫家便屹立不倒,永传百年。 孟淼淼咯咯直笑,“瞧你气愤填膺,我还当发生什么大事,反正我又不去京城,这些都言之过早。” 在东村没什么不好呀!早起听鸡鸣,到园子摘摘茄子、黄瓜、鲜绿的白菜,再绕到鸡舍拾几个鸡蛋,吃着简单的农家菜,一只狗儿跟在身后汪汪叫。 她从没这么轻快过,当个受宠的么女就好,家里的大小事不需要她烦心,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咒骂声、没有极品亲戚、没有挑拨离间的小三,她过的是神仙生活。 “你……” “妹妹,累着了没?这天气有点热,你别走出棚子挨日头晒。”眼中只有妹妹的孟明森从莫长欢面前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 “大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一碗凉茶?”终于有事做的孟淼淼像只勤劳的小蜜蜂,连忙起身拿碗倒凉茶。 “别忙,大哥自己来,不过割个稻子而已,还不至于累到要人侍侯。”他边说边往旁的人形障碍物一瞟,似在问,这是什么鬼玩意?别人都在忙割稻,他却杵在这儿挡路。 孟家男人对自家人以外的年轻男子一向不假辞色,他们看谁都不顺眼,百般刁难,总觉得这些人比贼还可恶,鬼鬼祟祟地想偷走家中珍宝。 “你是我哥嘛!我给你倒碗茶还不成。” 她娇声一嗔,修长似竹的七尺男子顿时笑如春花,“成。” “好喝不?是用我和二哥上山?的消暑草药煮的,我添柴火,娘熬了两个时辰,因为有点苦,我加了甜草根。”山边随处可见野草,只是入秋了,草木有些枯黄,没那么青翠。 接过碗一喝,正要说好喝的孟明森忽地一怔,眉头轻轻一拢,“怎么是冰的?你加了冰块?” “没呀!我只是加了硝石。”简便的制冰法,用盐降温也行,可是要不停的搅动太累了。 孟淼淼画了图形,让人打制出内外两个直筒,内筒装水,外筒装硝石,静置一会儿,水会硬化成冰。 但是她不想让人发现制冰的方法,因此只放少量的硝石,内筒的底层结两寸厚的冰,冰上面还是凉茶,有了冰的冷却,整桶凉茶出人意料的冰凉,比井底打起的水还凉上几分。 “硝石?”是芒硝? “大哥,你只管喝就是,它就是凉茶。”如假包换。 孟明森笑了笑,一口饮尽,他举手抹汗,两眼不经意地往装凉茶的桶子看去。 “给我一碗。”一只白?的手伸了过来。 “没干活,不给喝。”连一滴汗都没流喝什么喝。 “淼淼妹妹,我带了五个下人来。”他是主子,只需动口,实质上受益的是孟家,农忙时节可找不到雇工。 “咳!莫少爷,淼淼是我妹妹,不是你?妹,请喊孟姑娘。”他装什么亲密,狼尾巴都露出来了。 莫长欢嫌恶的瞄了一眼,“淼淼,给我一碗凉菜。” “自己动手。”他都舍不得使唤妹妹,怕她不堪负荷,这小子凭什么一副大爷模样。 “心眼真小。”莫长欢冷哼一声,上前取碗。 “大少爷享受惯了,都忘了自个儿有手有脚了。”凡事都要别人送到面前,他还不如打残了四肢。 “出身不同,高度不同,有些人的目光还是狭隘了些。”短视、肤浅、井底之蛙。 孟明森两眼微眯,一手搭在他肩膀,“出去聊聊。” “淼淼妹妹在瞪你了。”他幸灾乐祸。 一回头,果真瞧见瞪大眼的妹妹,他面上一哂,“妹妹,凉茶好喝,再来一碗。” “喝完就赶紧下田,没瞧见二哥、三哥都割了老远吗?早点割完好晒谷,别忘了还有地里的作物没收,你只放半个月的农忙假。”当大哥的要有担当,以身作则。 被念了一顿,他讪然,但是……“走,来流点汗,大男人窝在大树下像个什么样,切切实实地来体验下农家生活,知晓何为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劳动过后的收获……” “我不……” “还想到我家蹭饭吗?”他威胁。 “……”小人。 被动的莫长欢被“热情”的孟明森拉进田里,脸色有些不快的弯腰割稻,他一口凉茶也没喝到。 有了莫家下人的加入,三十亩稻田一共花了五天收割,接着是晒谷、收包谷,地里的红薯和土豆也该拔起了。 后山的果树结实累累,卖了一些,一些留下来自用,一筐筐的秋天果子往地窖搬,能放久一点,再给果树修枝,砍下来的枝干当柴火用。 等冬小麦的种子洒下后,腊八也到了,家家户户煮起腊八粥,一年的耕种也到了尾声,等明年开春再忙活。 私塾里的学生上课上到腊月二十五,因此还有清晰可闻的琅琅读书声,童声轻脆的念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年关近了,孟家开始办年货。 有人家赶在年节前送礼,身为夫子的孟二元收到不少学生父母送的条肉、鸡鸭,一些自家产的鸡蛋和大白菜,富裕一点的还送上布匹、银钱、金银首饰和器皿…… 越接近年节,送年礼的人越多,来来去去好几拨,孟家隔壁的莫家也有络绎不绝的送礼者,其中不乏有京里来的,满满好几大车,把孟家的门口都堵住了,进出不易。 “咦?这是怎么回事?出不去了。”好多大马车,大剌剌地停在人家家门口,这是要堵门不成? “娘,发生什么事,您为什么不走了?不早一点出门,城内寄放驴车的地方会客满。 孟家有一牛一驴,都配有车架子,老牛用来耕田,驴车则是载人,这头驴子是几年前买的,从幼年养到成年,感情深厚,几乎把它当家人看待,平时不干粗活只拉人。 “不是娘不走呀!你自个儿瞧瞧,都堵住了,别说驴车过不去,连人都要靠墙边挤着走了。”秋玉容有些怨气的指着半个身子宽的小缝,马车几处是贴着墙停靠。 孟淼淼探出头一看,两道秀眉拧成一团,“我过去和莫爷爷说声,让他叫人挪挪马车。” “嗯!你留神点,别碰撞到了。”不过送个礼嘛!需要这么大阵仗吗?这是给谁看……她不快的咕哝。 没有一个人看到自家口被堵上会感到愉快,孟家也要走亲戚,备些酒水薄礼,他们东奔西跑地把礼送出去,这才得空能进城买瓜果、腊肉、鞭炮之类的年货,老家那边虽然分了家,也得孝敬两老,供品多添一份。 谁知处理妥当后准备出门了,却十分气人的发现此路不通,近在咫尺的大门迈不出去,受困家中。 “娘,您放心,我灵活得像只雪貂。”一说完,孟淼淼便往马车上的轮轴踩,侧着身,一步一步往前移。 尚未发育的身子显瘦,她个头又不高,老鼠打洞似的前钻后钻,真让她连钻过四辆马车,娇小的身形,一闪就闪到正在大门口搬礼盒的第五辆马车前。 “去去去,谁家的野孩子,一边玩儿去,这要是碰坏了,你可赔不起。”一位管事穿着的中年男子眼高于顶,不把乡下孩子当回事,伸出手说推就推,也不怕伤着人。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们这些在高官门前办差的奴才不叫奴才,而是大爷,五品以下的官员都得低头打招呼。 “哎呀!摔着我了,你这人不长眼睛呀!随便什么人你都能推吗?伤了我叫你四肢着地爬回去。”还好她机伶,闪过突出车架的车?辘,要不然后腰准会撞出一大片淤青。 “好大的口气,一个小丫头也敢张狂无礼,我看你是欠教训,赏你几巴掌长长记性。”他丝毫不怜小惜幼,拉高袖口高举手臂,真当自个儿是主子爷了。 “莫爷爷,救命呀!您家的狗咬人了,快放只大猫挠花他一张丑脸,省得丑到吓死老阿婆。” 鲁鲁鲁鲁鲁……丑人多作怪。孟淼淼顽皮的做了个鬼脸,又吼又叫的跳上车夫坐的位置,吐舌、弄猪鼻子,拉下眼睫,又做出驴嘴往上努的鄙夷样子,畜生都瞧不起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你……你给我下来,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否则我陈五的名字倒着写。”臭丫头,别被他逮到,要不然一定打到皮开肉绽,叫她姥姥都认不出人来。 “来呀!来呀!五陈,你干脆改名陈皮算了,这是一种理气健脾的药,还化痰呢!我听你胸口有浊声,痰湿蕴肺肯定有老痰,快喝几碗陈皮汤祛你痼疾。”她招着手,戏弄的意味浓厚。 “你……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而已,真能钻。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老爷子发话了,再吵就滚回去。”一名五十岁出头的男人走来,一脸厉色,两侧颧骨微突。 是个习武高手。 “莫管家,不是小的吵了你呀!是那丫头……” 他刚一指,眼儿笑得眯成一条直线的小丫头就站在他面前,面无惧色的拉拉莫福的袖子,他顿时眼角一抽,暗道不好。 “福伯,他打我,还推我,太坏了。”告状要装小。 原本面色严厉的莫福,看向不到他胸口高的小身板,脸上的花褶子都笑开了,完全是和善的邻家老爷爷,可当他转向双脚打摆子的陈五,又冷厉得叫人打哆嗦,“你长进了,当了几年看门犬就抖起来了,忘了自个儿是谁,连人家小姑娘都欺负上了……” “咦!您不是顾二小姐吗,怎么在这里?为什么穿得这么寒酸?您娘亲的身子好多了吧?听说她又病了……” 陈五对人无礼,不知天高地厚当下被打了三十大板,革了管事之职,由一位叫朱七郎的人代替。 马车终于一辆一辆往前移动,空出个通道容驴车进出,孟淼淼看看没她的事了,便谢绝莫福邀她入内陪莫放野喝茶的邀请,跳格子似的一阶一阶由门口往阶梯跳,俏皮又讨喜。 她和一个来送礼的婆子擦身而过,那名看来四十多的妇人突然满脸讶异的拦住她,还叫她顾二小姐,说着她听不懂的奇怪话,让人一头雾水。 “这位大娘,您认错人了,我不是顾二小姐,我姓孟。”还真有半路认亲戚的人,也不怕找着想打秋风的穷亲戚。 “没认错、没认错,明明就是这模样。我家大人是太仆寺卿,奴婢姓刘,腊八那天奴婢还过府送腊八粥,您说您娘亲身体不适,由您代为出门答谢。”她和二小姐谈了好一会儿,知书达理的二小姐还让身边的丫鬟给她二两重的金花生。 看到刘嬷嬷笑得热切地拉着她不放,心里纳闷的孟淼淼暗忖,真有人跟她长得相像? “我真不是您说的那一位,我是东山村土生土长的夫子家女儿,就住隔壁,不信您问问莫爷爷,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总不会骗人吧!” “您说的莫爷爷指的是莫老爷子?”喊得真亲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亲孙女呢! “嗯!我有爹、有娘,还有三个哥哥,您真的找错人了,我家祖先的牌位还供着呢!我每天三炷香给他们请安。”分家也分祖宗,从老宅移灵到新屋。 “真不是?”可她越看越像,嘴角上扬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摇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据说世上有三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您大概正巧碰上了。” “是吗?”那张脸……太像了。 “肯定的,人海茫茫中有多少个成千上万,蓦然回首,那个人不是自己吗?”她指的是镜子,这是一个没什么养分的冷笑话。 刘嬷嬷狐疑的多看几眼,心中还是认为没认错,但是她知道每一户人家都有不可道于外人听的秘辛,其中定有猫腻。“顾二小姐只身在外不太好,您的丫头呢?不如和奴婢一道启程回京,我俩做伴。” 她的用意是顾全顾二小姐的名声和闺誉,她家夫人和锦阳侯府四房夫人是相交多年的好姊妹,为了顾四夫人,她也得周详一些,不能流出不好的流言蜚语。 啊!想扯发大叫,秀才遇到兵,没法沟通呀!“娘,您快来,有人要拐您的女儿了。” “谁敢动我的心头肉,我跟他拚命!”听到女儿的叫喊,秋玉容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来,神情慌乱又惊恐,还有一些气愤,母鸡护小鸡似的将受惊的女儿搂入怀里。 “她是我娘。”孟淼淼好不得意地抱住娘,小女儿娇憨地在她胸前蹭呀蹭,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女儿。”秋玉容抚着女儿头发,一脸慈爱。 “你是她娘?”不像作假呀!难道真是她搞错了。 “我不是她娘你是吗?”她很霸气的一问,充分展现为母则强的护女气势,把人震慑当场。 刘嬷嬷讪笑着一搓手,“你别动怒,是我看走眼了,虽然令千金和那位小姐长得很像,可眼神、语气完全不像,还多了落落大方的气度,让人一瞧就喜欢。” 这还差不多,好听话人人爱听,原本心中有怒的秋玉容也就气消了,“算了,下回别再满口胡诌就行。” “娘,我们要赶置年货。”她还要卖几块皮毛,好让她娘给她做皮袄子、皮帽、皮暖手、皮靴子。 “啊!快来不及了,叫你二哥赶车,鞭子挥快些,让顺毛儿跑快些。”不早点到,人都挤得水泄不通了。 顺手儿是驴子的名字。 “二哥,出来,娘喊你了。”孟淼淼高声一喊。 “啥事,妹妹。”十五岁的少年揉着耳朵,手上还拿着劈柴的柴刀。 “放回去、放回去,把柴刀放回柴堆上,我和你妹妹赶着进城,你来驾驴车。”若是平时两母女能慢慢来,顺毛儿很乖,轻声一喝便会往前走,自个儿识路,不怕颠着她俩。 “喔!我拿回去放。”孟明鑫傻笑着将柴刀放回原处,从井口拉出一桶水洗洗手脚和脸面。 打理好的他身子后矫健地往驴车上一跳,他回头看看娘和妹妹坐稳了没,套颈的绳索一紧,吆喝一声,全身无杂毛的黑驴迈开它优雅的步伐。 怔然而立的刘嬷嬷望着扬起灰尘的驴车驶离视线,她还有些芒然,真不是顾二小姐吗?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 她很固执的想找出答案,不希望自家夫人的好友之女背上有辱门风的背德名声,那孩子还小呀! “莫管家,想向你询问件事。” 莫福面无表情,“你问。” “刚刚从你府上走出去的小姐真的不姓顾?”她实在没法说服自己,眉眼、口鼻都太相像了。 说到孟家丫头,他冷硬的面容稍微柔和,微带笑意,“她姓孟,是本村孟夫子的女儿,我们和老爷子搬来的时候,她和她的哥哥们蹲在门玩石子,看到我们还一脸欢快的喊爷爷伯伯,不怕生的分糖给我们。” 是个懂事的孩子,惹人疼爱。 刘嬷嬷仍不死心的追问:“她一直住在东山村吗?未曾离开过?” “是的,她是孟家人的眼珠子,盯得可紧了,舍不得她离得太远。”三头恶虎盯着她丢不了。 “怎么可能……”有两个顾二小姐? 她会分身? 看她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莫福不解的提了一句,“你把小丫头看成谁了?她就是个皮猴,无可取代。” 他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无可取代,唯一仅有。 “她……呃!”她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说出来,偏又是藏不住话的人,话到嘴边关不了,舌头打个弯就开口了,“你知道京里的锦阳侯府吧?他们四房有个姑娘今年十二岁,跟她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莫福一惊:“你是说……”相同的面容? “我怀疑是不是双生子,当初有传闻是龙凤胎,可一个不见了……”太奇怪了,男婴变女娃? 说出来也没人相信,可若是有人恶意造谣呢? 当年的顾四郎是惊才绝艳的探花郎,是顾府四子中最受老夫人疼宠的么儿,老夫人真是疼入骨子里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他屋里搬,古董字画、名家书帖,甚至是御赐的汗血宝马,看得其他兄弟十分羡慕。 一度传出皇上看中他,要他尚公主,当时只差一道圣旨了,外界都笑称他为驸马爷,公主府也在赶建中。 谁知这时候他居然与城北都尉府的三小姐蒋秀翎私定终身,以性命相胁才逼得老侯爷、老夫人点头,在圣旨下达前早几日上门提亲,而且迅速定下婚期,走完繁复的六礼。 此举令皇上相当震怒,有打脸之意,皇家颜面荡然无存,因此他在仕途上受阻,十余年来只待在翰林院修书,为从五品侍读学士。 没多久,城北都尉被调往边关驻防,举家搬迁,就留个空宅子和数名老仆人守着,蒋秀翎也失去娘家依靠。 据说这是皇上有意所为,报复顾四郎的不识抬举,也让蒋秀翎在顾府举步维艰,这便是和公主抢夫的下场。 蒋秀翎成婚两年后有了身孕,本是喜事,可不知谁在她生下双胞胎姊妹后传言她所生的是龙凤胎,这让看重男孙的老夫人十分欣喜。 如果真是男胎,也就不会有后面令人伤心欲绝的发展了。 刘嬷嬷唏嘘的一叹,为顾府四夫人不受待见而难过。 待老夫人发现真相,自是大怒,认为四房夫妇欺骗了她,害她空欢喜一场,对因疏忽而遗失的孙女不闻不问,且对蒋秀翎更加苛待,动辄怒骂羞辱,晨昏定省,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不给吃也不让休息,只能木头似的杵着。 结果好好的身子搞坏了,舞刀弄枪的将门千金沦为缠绵病榻的病西施,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生惋惜。 “莫福,你是说孟家丫头有可能是顾四郎的女儿?”皱着眉头的莫放野若有所思,手里转动着两颗核桃。 这是孟淼淼的提议,防老化,核桃是她亲手挑的,又名“长寿果”,常放在手上把玩能使手指灵活。 她还说这样才有大家老爷的风范。 “是的,老爷子,太仆寺卿夫人的陪房刘嬷嬷是这么推断的。”说那丫头不是孟家女儿他着实不信,那一家人太疼她了,简直疼得走火入魔,深入骨髓,但是…… “荒谬,无稽之谈,一在南、一在北,相隔何止千里,顾家的孩子怎会流落到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他觉得可笑,不以为然。 “可是老爷子有仔细看过孟家女儿的脸型、轮廓吗?那飞扬有神的眉眼像不像那位打马经过闹市的探花郎?那年的顾四郎也是意气风发。”前途似锦,光鲜耀眼,为朝廷一栋梁。 可惜毁于儿女之情。 “这……”他细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俊雅秀逸,一个俏丽柔美。 “老爷子,若她真是顾家的人,那总有一天会有人找来,孟家该怎么办?”莫福是真心喜欢不作伪的孟家人,羡慕他们一家人的和乐,他无法想像若少了笑颜灿烂的小丫头,他们还能无所忧虑的欢笑吗? 孟家的重心是孟淼淼,她连接着每个人的心,让他们欢喜,让他们忧,让他们不再有遗憾。 闻言,他的头忽然痛起来,的确是棘手的麻烦事。“臭小子你看呢?要不要把人藏起来?”让顾府四郎找不着人。 “臭小子”莫长欢没好气的睨了一眼,“馊主意。” 他一听,气呼呼地想爆打孙子,“什么叫馊主意?你不知道锦阳侯府那四房有多乱,门第败落,乌烟瘴气,当嫂子的居然要谋夺弟媳的嫁妆,小一辈也相处不睦,互相算计,淼淼那孩子多天真呀!哪能入虎狼之地。” 莫放野虽然远离纷争不断的朝廷,但对京里发生的一切仍然了若指掌,手底下的人会定时回报。 明哲保身,他不愿卷入风起云涌的夺嫡之争,因此急流勇退,保下一点莫家血脉。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无从龙之心,却止不住别人的猜忌与有意拉拢,所以知己知彼非常重要,他需要知道京中人的动静,什么蛛丝蚂迹都不能放过,以防万一。 眼光要放远,不能局限一方天地。 “淼淼没您老想的那么不经事,她滑溜得很。”一想起那双狡黠的眼,他眸底的笑意不由得加深。 “哼!瞧你一脸阴笑,肯定又一肚子坏水,你不要以为换了个身份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你那个目光短浅的爹不会允许你与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家婚配。”莫放野向来看不起急功近利的儿子,多有贬意,他辞官归隐也是因为儿子。 “事在人为。”莫长欢目色幽深。 他啐了一口,“随你,别搞得鸡飞蛋打的。” 【第四章 逃避方法是成亲】 “淼淼,有件事你要挺住。” 看见莫长欢一脸肃穆的神情,孟淼淼心一紧,莫名的感到不安。“长欢哥哥别吓人,你的脸色太严肃了,我看了会怕,改日再说吧!我娘炖了汤等我回去喝……” 她急着想走,心下很慌,总觉得再不走会发生不好的事,而她不知承不承受得起。可是手腕忽地被拉住,微热的掌温传了过来。 “等等,攸关你的身世。”她不能逃避。 “我的……身世?”她一怔。 “是的,你的身世。”莫长欢语气坚定。 她讪讪的干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我姓孟,是孟家的孩子,爹宠娘疼,哥哥们当成掌中宝,我一出生就在东山村,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自从刘嬷嬷离开之后,孟淼淼就有点坐立难安,心神不宁,总觉得平和的生活将被打破,不再平静。 可是她很满意目前丰衣足食的日子,银两虽然不多,也有几千两了,有田有地有山坡,在村子里已是大富人家,她不愿意有所变动,毁了一生所求的桃花源地。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万一不是认错呢? 她不敢问,也没有勇气问她是不是娘亲生的,打她穿过来之后她就这一个娘,从不适到习惯,她不想再喊别的女人娘,因为她很清楚她不是原来的孟淼淼,她只认细心呵护她十年的娘。 亲娘也做不到无微不至吧!可她做到了,用她一生无私来守护脆弱的女儿。 “在京城,有一个和你长相如出一辙的女子,她叫顾清莲,是锦阳侯府四房顾元贞的女儿。她有个孪生妹妹在一个月大时丢失了,至今仍下落不明。”很残酷的事实,她却不得不听。 孟淼淼的身世隐隐浮出。 “长得相似又怎样?难道牡丹花开在洛阳以外的地方就不是牡丹了?相像是偶然,谁叫我长得好看。”美人多娇,她自我吹捧,美人都有几分相似,杏目柳眉樱桃口,琼鼻挺直。 “你是顾府女儿。”八九不离十。 她呵呵笑,“长欢哥哥你想多了。” “顾清荷。”顾三小姐。 “大过年的,这玩笑不好笑,长欢哥哥要捉弄人请找别人,恕不奉陪。”她作势要走,不理会捉弄人的讨厌鬼。 “你可以走,但是你可想过,他们若找上门呢?”不是不提就不会发生,该来的总会来。 芯子不是原主的孟淼淼脚一顿,面上是超乎年龄的冷静,“你想做什么?” “说错了,是你想怎么做,丫头。”莫长欢没能忍住,抚向她柔顺乌黑的发,轻揉了两下。 一声丫头,她鼻头微酸,“我不知道。” “别慌,我在呢!”他多想拥她入怀,他认识的孟淼淼多么飞扬跋扈,笑若桃花,曾几何时这般软弱。 抽了抽鼻,她目光清澈,“我想做孟家人。” “你认为这事由得你做主?”连她爹娘都无法阻挡。 不能,但是……有个盼头也好。。“我明儿个就嫁人,扎根东山村,谁也带不走。”话说出口,她脸上阴霾尽散,觉得这主意真好,她怎么没早早想到,白白苦恼了这些时日。 “你想嫁?”他脸一沉,有几分阴色。 “嫁谁都好,只要能尽快娶我。”她不挑。 说不挑,她还真嫁不得背朝天的泥腿子,她爹不会同意,只想把她嫁给读书人,哥哥们眼光更高,至少家有资产,田地数百亩,人品出众,为人守礼,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通房、小妾,门风清正。 其实她想嫁也很难,没人在大过年期间娶媳妇,还赶着过门,不知内情的人会往歪路上想。 “我如何?”莫长欢毛遂自荐。 “你?”她愕然。 “我是最好的人选。”进可攻退可守。 她头摇。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往前跨步,居高临下俯视,怎么也看不腻的灵动水眸最令他眷恋。 “你不行。”她理智,且果断。 “为什么不行?”他几乎有些要气她了。 “不说不代表别人都不晓得,你和莫爷爷都不是普通出身的人家,东山村并非长久居住之地,有天你们会飞上青天,再也不回来了。”他们身上有股士族之气,想来是长久浸淫在官宦之家留下的,必是出自大家。 “你在哪里,我在哪里。”这是他说出最动人的情话。 蓦地,她双颊微微发烫,“胡说什么,我又不能把你变小,放在荷包里带走。” 原来他对她有那种意图,她居然迟钝到此时才发现。 前一世的孟淼淼人际关系非常差,没什么谈得来的好朋友,每日浸在书海中自得其乐,从不觉得孤独、 虽然前后交过两任男朋友,都无疾而终,本质上不懂浪漫的她更重实际,因此她的感情路走得不顺,在地震来临前她还准备去相亲,对方是一位网路游戏工程师。 “淼淼,你听得懂我说的是什么,不论你在哪里我都相陪。”千山万水,海角天涯,有心便能相守。 莫长欢没想过会这么早说出多年的心意,他原想再过两年等她及笄,到时请人上门提亲。 可是突然冒出个锦阳侯府打乱了所有的计划,她慌了手脚,竟然想出“嫁人”的方法好避免回到亲生爹娘身边,他再不表明心迹,盯了几年的小妻子就要飞了。 被公然示爱的孟淼淼面色微红,不太自在,“我要回去喝汤了,改日再说……” 莫长欢没让她逃避,语气强横的朝她背影道:“我过两日就请媒人上门,定下婚期。” 她一听,倏地回头,“你疯了呀!我未及笄。” 不是不嫁,而是不想嫁,她的年岁在现代才是个国中生,她无法想像未成年的新婚夜,那得多悲惨呀! “没人说未及笄不能定亲,有些人还定娃娃亲,而且你十三了,只要再两年。”他等得起。 “也许……他们不会找来。”不过丢了一个孩子而已,还是女婴,对枝叶繁茂的大家族而言不甚重视。 “你想赌万一?” “……”她迟疑了。 “据我所知,顾家四房在锦阳侯府中处境并不好,处处受到另外三房的排挤和刁难,日子不好过。”成为众矢之的能过到哪去?也只是夹缝中求生存罢了,勉强忍受。 “他们不反抗吗?” 他失笑的点明大家族的利益纷争,“……说来都是一母同胞的自家兄弟,争什么争,还能撕破脸不成。” 顾虑太多反而深陷其中,他们不想失了和气友善对待,人家却想喝了他们的血,啃骨吃肉,一味的退让人以为软弱可欺,柿子不捏软的还捏石头不成? “不如分出去,省得看人脸色。”还是她的夫子爹有魄力,说分就分,几乎净身出户,带着妻小分家,日子再苦也要全家撑下去,也不放弃。 莫长欢笑她太天真,想法单纯,“牵扯到太多问题,他想分可其他人不分便分不了,还有他之前从老夫人手中取得的东西要不要还公中?父母在是不能有私产的,私下添置的田地、铺子都归公有……” 换言之,四房能分到多少由其他三个房头决定,他们不想多给,顾四郎一家就得灰溜溜的离开。 这便是现实,有权有势的人说话,没有靠山的一边凉快去,情势迫人,弱肉强食随处可见。 “这么惨呀!”有钱有势厮杀得更惨烈,为蝇头小利不顾人伦。 “他们还算好的,毕竟要顾着颜面不好下手太狠,给人余地周旋,若换成庶子只有一种下场。”死。 同母所出都能为利自相残杀了,更何况是别的肚皮爬出的异母兄弟,嫡出占优势,庶出只会被压着打。 “长欢哥哥,你是不是说来唬人呀?好让我心生同情,接纳长得和我很像的那一家人。”她好像走入他挖好的陷阱中,一步一步走得毫无所觉,真正的猎人是不动声色的。 莫长欢目光一闪,颇为幽深:“我是偏重了些,顾学士才华出众,顾四夫人又是将门出身,侯府中其他人想压住他们有点困难,算是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而且有老夫人在,想吞了四房的家产并不容易,毕竟曾是被疼爱的么儿,老夫人再冷心肠也不会任其受欺凌,她给出的财物自个儿不说谁知道有多少,四房还是占上风的。” “就说你吓我……”孟淼淼松了口气。 虽然没见过,但心里难免担心。 “你还怕吓吗?天生的石胆。”他取笑。 孟淼淼鼻头一抽一张,像驴子要吐人口水般嚣张,“我胆子小呀!”石胆也会受到惊吓。 “好,是我错,不过你也要先做好准备。”看她得意忘形的小模样,好笑在心的莫长欢多了一分喜爱。 “淮备什么?”她一顿。 唉!她还是没明白他的用心。“你以为我告知你这件事是让你船过水无痕,当没这回事?” 脸一红,她害臊,“我是觉得不用杞人忧天,我们在这边操心个老半天,坐立难安,也许人家根本不想要,而且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那家的孩子,也许我就是我爹娘的孩子呢。” “自欺欺人。”睁眼不视物真当自己是瞎子。 其实他不见得乐意孟淼淼回归原来的家族,除了处事较正直的四房外,顾家上下都是见利眼开的势利人,攀附权贵,无利不往,为了往上爬不惜把身边的人踩下去。 不过比起乡下的教书夫子,有个侯府子孙的身份,看重门第的父亲才勉强入得了眼,他日若说起婚事,父亲那边的阻力会小一些,不用煞费苦心去说。 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两不亏心,唯独愧对了孟家人,把他们的掌上明珠抢走。 “我只是不想想得太复杂,船到桥头自然直。”她坚决不认,谁又能逼着她认亲? “装傻。”不面对就不会发生吗? 孟淼淼不满的一瞪眼,“是你把事情想深了,我姓孟,是孟家人,全东山村的人都晓得。” 他们孟家在村里的威望比里正还高,无人不识她,上至九下多岁的阿婆,下至牙牙学语的幼童都喊她淼淼。 水、火、木、金,她娘再生个孩子取名?,就能凑成五行了。 “对方若真的找来了,你要让你的爹娘如何自处?”肯定是非常震惊,而且无法接受。 对孟家人来说,孟淼淼不只是女儿、妹妹,她是全家人的重心,用心养了几年却得天各一方,那得有多心酸呀!叫人心都碎了。 “这……”向来伶牙俐齿的孟淼淼竟无言,眼眶泛红。 “淼淼,你别难过,还不到绝望的地步,要不我明天就来提亲。”赶紧把亲事定下,以免夜长梦多。 闻言,她噗嗤一笑,莹莹泪珠挂在眼睫上,“明天才大年初七,你上哪找媒人。” 东山村的惯例是初五才回娘家,但孟淼淼一家不必回娘家,她姥姥早死,死后没多久她姥爷就把早已相好的张寡妇娶进门,又带来一男两女三个拖油瓶,两家合一人口众多。 但世上哪个后娘是好相与的,秋老太太生的大儿子被打发到城里干活了,家里的田地和房子被张寡妇的儿女霸占,秋大郎和秋玉容是一毛钱也拿不到手里,全被张寡妇搜括走了。 后来族里的族老看不下去出面干预,再把家人分成两家,秋老爷和张寡妇及继子继女住一块,两兄妹另居一处。 秋大郎走商赚了钱后娶了一房媳妇,又给妹妹置了嫁妆将人嫁了,但因为厚颜无耻的张寡妇母子常上门索要钱财,说什么养老金、米粮费的,不胜其烦的秋大郎决定一劳永逸,卖掉所有的资产举家搬迁,离得远远地,就不会有恶亲戚找上门。 已经不是娘家的娘家秋玉容也不愿回去,在家里好过些后,她每年只托人带回去两斤猪肉、二十颗鸡蛋、一坛酒和两只鸡当给娘家的年礼,人就不去了。 孟二元刚分家时过得很苦,那时候秋老爷还和张寡妇来过,来是来要钱的,但是看到他们吃的是稀得只见水的野菜粥,张寡妇口德不修的骂了句穷鬼便拉了丈夫走人。 倒是秋老爷不忍心,偷偷塞了二十枚铜板在女儿手里,这才有往后数年的年礼,要不然连块肉渣也别想。 也许是看过孟二元家的惨况后,张寡妇以为这家人不可能翻身了,至此断了往来,未有闻问,她只当每年的年礼是两口子打肿脸充胖子硬凑来的,虽照收不误却不再关注。 “你答应了?”突来的好事让莫长欢一时回不过神。 “我是说不用急,慢慢来,至少得跟我爹娘说一声。”呿!他傻乐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 “不能慢,再慢到嘴的鸭子就飞了……”脚上忽地一痛,一只绣双飞蝶儿的绣花鞋狠狠踩在云锦鞋面上,脚跟还来回辗踩,脚骨头都快踩碎了。 “什么叫到嘴的鸭子,我长得像鸭子?”我踩、我踩,我踩死你这只扁嘴鸭,你才是鸭子。 “哎呀!淼淼,小心脚踩痛了。我的意思是打铁要趁热,谁晓得那个送年礼的刘嬷嬷,回京会说什么,说不定人家原本不相认的,被她这么一嚷嚷,赶鸭子上架也得认……”不是危言耸听,这话没得准。 又是鸭子,他跟鸭子拜把子呀!“我没去过京城,你帮我算算来回一趟要多少时日。” 一想到拉着她不放手的刘嬷嬷,孟淼淼心里仿佛吊了十五个捅子,七上八下,相当忐忑。 刘嬷嬷不会真跑到锦阳侯府看顾二小姐在不在府中,然后舌长三尺的把她的事说出去吧? 她越想越不安,滚筒子似的静不下心,她不是原主,对这具身躯的亲娘没有所谓的母女连心,若能由她自行择母,她还是会选择养大她的娘,她对养母有着深厚感情。 莫长欢边安慰,边趁机摸摸小手。“你放心,依照京里人的作法,年节不走亲戚,得待在家里等晚辈拜年,真要出京也要二月二龙抬头过后。” 一年更新从二月开始,过了二月二后,农田里才准备耕种,先除草、再翻土,洒上地肥,静置几日便是播种。 通常稍有规矩的人家会选择二月出游,那时气候回暖,花开纷纷,满地铺绿迎来新气象,外出访友或游历正是好时光,乍暖还寒时的景最宜人,入诗入画,也入琴。 “他们真要上门,大概也是三月中旬吧!过几日是元宵灯会,我接你进城看花灯,猜灯谜、放水灯,你看上的花灯我都买给你。”在喜欢的女子面前,向来沉稳的莫长欢像个春心荡漾的毛躁小子。 看了他一眼,她面露怜悯之意。“你要问过哥哥们。” “三木、三金、三火?”三三得九不是吉利的数字,九缺一,凑不成十全十美。 “我三木?”孟明森手搭上莫长欢的肩。 “三金?”对他的名字很有意见。 “三把火碍着你了?”孟明焱咧开一口白牙。 不厚道呀!淼淼,你怎么没说你家兄弟都来了。“大哥、二哥、三哥,你们气色真好。” “谁是你大哥?” “谁是你二哥?” “你要不要脸,我比你小三岁。” 遇到猛虎下山,莫长欢有被撕成碎片的决心。“一家人何必恶脸相向,我和淼淼……” “打——” 没等他说完,三兄弟一拥而上,三人六只手,拳打脚踢,没一个手软,被围在中间的那一个只闪不还手。 开什么玩笑,未来的舅子们能打吗? 要是记恨了,他还娶不娶老婆了?他们一人一句他就死定了。 莫长欢眼角一睨,只见那个狠心的小丫头居然蹲在地上看蚂蚁,一、二、三、四、五……的数数有几只。 “娘呀!您是亲的。”嗯!娘的身上真好闻,是栀子花香味的皂角,淡而清雅。 秋玉容好笑的捏捏撒着娇的女儿鼻子,“不是亲的难道是捡的?你这孩子乱想什么。”她边说边剥着盐炒花生,剥完一盘花生仁便推向女儿面前,面露慈色地将女儿戴歪的珠花挪正。 “娘,您永远是我娘,不论我走到哪里您都要陪着我。”莫名地,她心里一阵慌乱,好像有百只雀鸟扑了过来,啄着她的肩膀和胸口,她要躲到母亲怀中才安心。 为什么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她说不出所以然来。 难道有事要发生? 不会的,肯定是自己吓自己,夜长梦多胡思乱想,她一时想多了便草木皆兵,自个儿先生疙瘩了。 明明是二、三十岁的老灵魂,却越活越回去了,真把自己当十三岁大的小姑娘,还要母亲的关怀。 孟淼淼自嘲着,但抱着母亲胳臂的手始终没放开。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怪怪的,颠三倒四说着胡话,娘摸摸,是不是夜里踢被子着凉了?”女儿睡姿差,弄了张大床还能从床头滚到床尾,倒着睡。 “没发热,我只是作恶梦了。”她蔫蔫的说着。 “作什么恶楚?”一听女儿作恶梦,她心口就揪疼。 看了看娘关心的面容,她眼眶发热,“梦到您不是我娘,您把一个装我衣物的包袱丢给我,冷冷地叫我滚,说您们不要我,叫我滚得远远的,别再来纠缠……” 闻言,秋玉容立即抱紧女儿,心疼地拍拍她,“哎哟,娘的心头肉,谁说你不是娘的孩子娘跟谁急,乖哦!不怕,娘不会不要你,就算娘老得没牙齿了,你还是娘的小心肝。” 怎么会作这么可怕的梦,是谁对她说了不中听的话? 秋玉容第一个疑心的是已分家的孟大元,那人自从几年前中了童生再无寸进后,对开了私塾教学生的孟二元十分嫉妒,总是对人说是孟二元抢了他的福气,不然中秀才的一定是他。 这话说多了居然有人相信,使得他更自以为是了,三天两头往私塾跑,说要代孟二元教授学生,自夸学问比孟二元好,私塾应该是他的,学生的束修也该给他一半。 言下之意他不只要抢学生,还要孟二元将自家盖的私塾平白送给他,他才是秀才老爷,孟二元是沾了他的光才有幸榜上有名,借来的福分总得还。 可惜他嚷得再大声也没人敢把孩子交给他教,立身不正的人如何教导孩子?可别教出他这样的无赖。 孟大元去闹几回,不好出面的孟二元便请里正去劝阻,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孟字,闹大了大家都难看。 后来平息了,换孟老爹来走动,话中有话地要兄弟和睦相处,谁过得好些就帮衬一下过得不好的人。 一想到老宅的人明明有钱却不愿花一两、半两给病重的女儿看病,孟二元夫妻便没这心思,想要过好日子自个儿想办法,他们也是苦过来的。 “真的吗?”她仰着脸问。 “当然是真的,娘把屎把尿把你带大,就盼着你平安成人,日后有个好归宿,哪舍得说不要就不要。”可能魇着了,晚一点带她去神婆那收收惊,把魂儿叫回来。 “娘,您真好。”她笑着以面蹭呀蹭,十足的孩子气。 秋玉容笑了笑,“娘有你就满足了,什么都不缺。” “娘……”忽然间,她鼻头很酸,想抱着娘大哭。 明明是她亲娘呀!谁说不是?要是有一天娘没了她,肯定活不下去……孟淼淼偷偷抹去眼角的泪珠。 “你们母女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呀?瞧都抱成一团了。”从屋外走进来的孟二元,一眼就瞧见坐在竹榻上的妻女,他笑眯眯的抚着短须。 他的妻、他的女儿,夫复何求。 “撒娇呗,看看你女儿都不小了还来装娃儿。”她羞羞女儿的脸,取笑她不知羞。 “是不小了,过了年都十三了。”他忽地一叹。 听着父亲的叹息声,孟淼淼胸口一阵滞疼。 “怎么了?瞧你一脸感概,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十几年夫妻,他眼皮子一动她便知晓他心中有事。 看了看妻子,他又往女儿稍微长开的小脸瞅,“一早隔壁的老爷子找我下了一会棋,我们聊着聊着说起儿女亲事……” “他要给他孙子说亲?”都十七了,也该娶个媳妇。 “是有这个意思。”他又看了女儿一眼,暗示她可以先离去,他和她娘有话要说。 装不懂的孟淼淼直接往娘的大腿一躺,两只脚丫子垂在竹榻外,晃呀晃的,十分招眼。 “那他看上哪家的姑娘,要你出面做个中人?”丈夫在村子里也算是有名望的人,夫子开口,人家还不乐翻了。 “呃!这个……”他欲言又止。 见他神色有异,她顿时咚地心口一抽,“不会是……这丫头吧!” 孟二元苦笑的点头。 “可咱们淼淼还小……”她抚着女儿的手放得很轻,指尖微微一颤。 “不小了,十三岁了,陈家小妮子才十四岁就当娘了,淼淼也该相看了。”村子里能挑选的人家不多,也就莫老爷子家那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但是再好的人选也能挑出毛病来,总觉得一言难尽。 “唉!说得也是,日子过得快,眨眼间孩子们都大了。”他们也老了,要做爷爷奶奶了。 “老爷子说二月二过后先来提亲,过个礼定下亲事,之后的礼数慢慢来无妨,他们等得起。”总要等到及笄后,早了他们也不肯,又不是急着嫁女儿,赶着上门。 想着女儿就要嫁人了,秋玉容难受地红了眼圈,“她那三个哥哥肯定要闹……” “闹过了。”轻脆的笑声一扬。 “咦?”什么时候? “您没瞧见长欢哥哥鼻青脸肿,好几天不敢来咱们家露脸吗?那是哥哥揍的。”老话一句,先付出感情的人比较倒霉,他不知暗中“垂涎”她多久了,让哥哥们的拳头帮他洗洗脑。 孟淼淼自问尚未产生相同的感觉,毕竟她身体里是几十岁的老灵魂,十来岁的莫长欢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孩子。 只是她不否认对他有好感,也在调整心态中,在往后的相处中她会试着放出感情,不让人空付情意。 “你们呀!怎么这么莽撞,还动手了。”难怪那孩子见了她就闪,遮遮掩掩怕人瞧见。 “哥哥看他不顺眼嘛!你一拳、我一脚打得顺手。”她还要装作视若无睹,暗笑到肠子都快打结了。 “你这浑丫头还笑得出来,这门亲事要是说得成,莫家那孩子便是你将来的夫婿,你忍心见他被打?”她老了,猜不透这些孩子在想什么,只能由着他们胡闹。 “所以我两不相帮,看他们自相残杀……”两边都是自己人,帮谁都不对,索性撒手不理。 “什么自相残杀,你会不会说话?”听着女儿的口无遮拦,秋玉容气得往她腿儿一拍。她从没打过女儿,这回下手重了。 “娘,您打我。”她不满的嘟嘴。 “不打你,不学好,话能随便乱说吗?你在自个儿家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爹娘护着,可出了门谁能护你周全?若遇到规矩大的公婆,你还不得被人从头嫌到脚。”她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女儿若被夫家磋磨,她铁定心疼死。 “娘,我不就在家里吗?您别心急吃热汤圆,烫嘴呀!”孟淼淼无奈的一翻眼,她娘比她还慌。 一瞪!她又打了一下,“顶嘴。” 母教女,听话就好。 “爹,您看娘不讲理,我要背叛,只跟爹好,娘凶凶,母老虎。”她做出张牙舞爪的恶虎扑羊状,笑着下榻往爹身后躲闪,咯咯咯的笑声连隔壁都听得见,在墙边散步的莫家祖孙会心一笑。 “敢说你娘是母老虎,皮痒了……”臭丫头,心野了,看她不好好念上一夜,让女儿背背《女诚》。 “慢慢慢……女儿还没穿鞋呢!等她把鞋穿好了,光着脚丫踩地容易伤着。”这母女俩玩上瘾了。 见女儿未着鞋,秋玉容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取了鞋给女儿穿上,“看你淘不淘气。” “娘好。”她又跑到娘身边拉她的手。 “去,去找你爹,我不认识你。”她故意推推女儿,假意吃味。 “爹好,娘也好,两个都好,我是爹娘疼的孩子。”这样的美好日子不知还能有多久。 孟淼淼一手拉一个,呵呵直笑,没人知晓她苦多于乐,她用笑脸来留住快乐,愿此时能化为永恒。 “都快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唉!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没个大人样,真教人担心。 “嫁了人也是娘的女儿,难道您不许我回娘家?”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天下父母都一样。 “也就,一堵墙而已,你操个什么心。”看着对面的墙,孟二元笑话妻子没事自寻烦恼。 过两年女儿嫁了还不就在隔壁,日后两家相邻的墙面开扇月洞门,再植两株紫藤,她要找女儿直接穿门而过,几步路的功夫还怕女儿受委屈吗? 他想的是很好,可现实很快地打了他一耳光,每个人都沉醉在美好的梦想中,没想到意外来得出人意料。 【第五章 亲生爹娘寻上门】 当孟家人在屋里享受天伦之乐时,大门外来了两辆青帷大马车,吁地一声,马停蹄。 等马车稳了之后,一位婆子先下车,她拿了张凳子往车下放,亮眼的蜀锦小鞋往前一跨。 此时下来的是容貌秀丽的美妇,面色有点苍白,不太有精神,眼眉间有一股急迫,她扶着婆子的手特别用力,“是这里吗?” “应该是。” “那我们……”她不想再等了。 “翎儿,先等等,我们先拜见老太傅。”即便他也很急,但礼不可失。 “你去,我要找女儿,你们官场的事我妇道人家不插手。”见礼是男人的应酬,她不好出面。 面容俊美的男子迟疑了下。 这时候马车上又走下来一对年龄稍有差距的姊弟,怯弱的姊姊牵着体虚的弟弟,缓缓走上前。 只见这名身形窈窕的姊姊抬头,居然与孟淼淼生得一模一样,叫跟在马车后头来看热闹的乡亲们大吃一惊,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耳语不断。 “哇!和淼姐儿好像。” “简直是同一张脸……” “不会是淼姐儿失散的姊妹吧?人家上门来寻亲了……” “有可能喔!瞧那模样多像……” “不过还是我们淼淼来得讨喜,见人就笑,嘴甜的阿婶、大娘直叫,笑口常开……”好奇的村民没分没寸,见到长得像孟淼淼的小姑娘就想摸一摸、捏一捏,他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每次小丫头都乖巧的任人掐捏,还笑着问人家手感怎么样,多捏几下没关系,不疼的。 其实疼着呢!小脸蛋儿都捏红了,让人怪难为情的,往后就不好意思再捏了。 不过京里来的小姑娘太害羞了,禁不起乡下人的热情,嘤咛一声,吓得往母亲身后躲。 “娘,人好多……”他们的衣服好丑,脸好黑,两手脏脏,一口黄板牙令人作呕。 “别怕,他们只是觉得你好看而已。”她这女儿胆子太小了,一点也没她昔日的威风飒爽。 “我不喜欢这里。”她害怕地嘤嘤啜泣。 “我们就待一会儿……”找到人就走。 “你们找人吗?”一名嗓门大的大婶走了过来。 “是……”她还没说完,大婶就转身了。 “我你喊人,很快的……”她提起嗓门,“淼淼呀!有人找你——” “谁找我?” 清脆的少女声音清脆如银铃,轻快的扬起。 正如大婶所言,很快地,轻轻阖上的大门由内拉开,一颗头颅探出来,圆滚滚的琉璃眼珠淘气地转了一圈。 百来户的村里人都非常熟悉了,大家也没顾虑什么规不规矩,怎么方便怎么来,没人别别扭扭的装秀气。 孟淼淼和村里每个人都处得来,他们不是打小和她玩到大的玩伴,便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大家早习惯她野猴似的模样,自然是不管她怎么挤眉弄眼作怪都会心一笑。 说句粗鄙的话,太熟了,熟到屁股长了几根毛都一清二楚。 因此当孟淼淼抬头一看,她有些吓到,倒抽了口冷气。 哎呀!我的娘,人真多,来看戏呀! “张大婶,您说找我……” 她才说到一半,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推开搀扶的嬷嬷,泪眼婆娑的朝她直奔而来。 “荷姐儿,我的荷姐儿,终于找到你了,我的荷姐儿……苦了你……”她的女儿呀!果然还活在世间。 “小心点走,别跌倒了……”唉!刚说就摔了。 孟淼淼伸水去扶,谁知忽地被抱住,一股很浓的中药味从对方身上飘来,她身子一僵,不知该推开好,还是劝人别太激动,她娘都没抱她抱得这么紧过,快要喘不过气。 接着她感觉自己的棉衣湿了。 古人诚不欺我,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这位夫人……”松松手,您抱得太紧了。 “荷姐儿,我不是夫人,我是你娘呀!你看看我,我是娘,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哭得泣不成声的蒋秀翎舍不得放手,她觉得亏欠这孩子许多许多,一辈子也还不了。 “娘?”她狐疑的喊。 是那个原身的亲娘吗?她怎么这么快就找来了?让人措手不及。 长欢哥哥太不靠谱了,什么最快三月中旬,他还拍胸脯保证绝对来得及,可今儿个是元宵节,足足早了两个月。 “是,我是娘,你认我了,我是你亲娘,我来带你回府……”她高兴得晕了头,破涕为笑。 “不,您弄错了,您不是我娘,我娘在屋里,您别到处认亲戚呀!”孟淼淼都想哭了,一个头两个大。 蒋秀翎又哭了,慌得回头找人,“四郎、四郎,女儿不认我,她不认我,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都是我不好……” “好了、好了,别哭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吓着孩子。她打小不在我们身边,自是不识爹娘,你身子不好,缓着说。”扶着妻子的顾四郎细细端详眼前的小姑娘,瘦是瘦了些,可很有精神,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十分喜人。 真像。 “好,你跟她说,我们真是她的爹娘,不是丧尽天良的拐子,荷姐儿,我的女儿……”她眼中有着狂喜和慈爱。 “好,你宽心,我来说。”人都找到了,还怕她又不见吗?紫色缝兔儿毛边的棉袄,下着嵌青绣菊长裙,头上簪着廉价珠花,虽然一切很简朴,但可看出她被照顾得很好,没受到亏待。 “嗯!你来。”她一副以夫为天的温顺模样。 是什么样的人家竟能把在马上扬鞭的巾帼英雄磋磨成面团似的人儿,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恣意放纵? 顾四郎一颔首,看向小女儿的目光充满热切,“我是你爹,但你可能不记得我,你那时还小。” “然后呢?”孟淼淼表面很平静,但手心一片冰凉。 站在面前的是原身的亲生爹娘,认和不认都为难。 “你很好。”他突然笑了,面有欣慰。“莲姐儿,过来。” “是,爹。”细细的声音传来,跟猫崽子叫声差不多。 看到走近的丽色少女,孟淼淼讶然的睁大眼,大叹遗传学的奇妙,长得真像,跟照镜子一样。 “她是你的双生姊姊顾清莲,家族排行为二,外面的人称她顾二小姐。你是顾清荷,排行为三,还有个小六岁的弟弟顾清真,男丁排行是六少爷。”他一一说明,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此女十分镇定,甚好。 “小豆丁。” 探出头看的顾清真瞧见另一个姊姊,惊讶得阖不拢嘴,但是那一声“小豆丁”让他非常不服气,头一次小拳头一握,提高比平时高一些的声音怒……吼。 “我不是小豆丁。” 孟淼淼鼻孔一抬,“你明明就是小豆丁,我已经被人嘲笑矮了,你比我更矮,肯定是小豆丁。” “我……我会长大,长得比你高……”他气得涨红脸,踮起脚尖要比高,浑然忘了害怕。 “等你长高了再说,现在的你还是小豆丁。”终于赢了一个,她要开始发育,往上生长。 看到每一个人都比他高,小豆丁……不,顾清真嘴一扁,垂下头,“小豆丁就小豆丁,我一定会变成大豆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豆丁、豆丁,就那么一丁点大,不论大小都是豆丁。 “抚养你的人把你教养得很好。”一点也不逊于高门教出的大家闺秀,他们四房终于看到一些希望了。 “当然,我爹娘是世上最好的爹娘,无以伦比。”她骄傲的大声宣示,大而有神的双眸熠熠闪亮。 “我们也是你的爹娘。”他希望她眼中看的是他。 一个被女儿崇拜的父亲。 “是吗?” “你不想认我们?”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孔,却给他一种若和她作对下场会很惨的感觉。 “考虑。”做人不能太随便。 “然后呢?”他环胸而笑。 孟淼淼噗嗤笑出声,“您太逗了,学我讲话。” “你是我女儿,父女连心,你思即我思,讲一样的话不稀奇。”这女儿比他想像的更为聪慧。 顾四郎重新审视从小遗失的小女儿,内心无比的震撼,宝剑藏锋,明珠掩华,他看得出她的独特。 “高呀!修禅了,您都能读心了,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果真比我厚颜无耻。”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他嘴角一抽,心想这是什么女儿呀!居然说自己厚脸皮,自吹自擂的功力堪比绝顶高手。 “不过呀!”先吊个胃口。 “不过什么?”怪了,他怎么有大难临头的不祥预兆? 她给他一个“你等着”的眼神,接着…… “爹呀!娘,快出来,土匪来了,他们要抢走你们的女儿,快拿起锅铲、勺子御敌——” “我是土匪?”顾四郎一脸错愕。 孟淼淼突然扯开喉咙大吼,不只她爹娘面色凝重的冲出来,连隔壁的莫放野和莫长欢也率领一群家丁到来,他们手上拿着真刀实剑,莫福则手持七尺长缨枪。 在田里育苗的孟家三兄弟也变了脸,比谁腿长似的往家里狂奔,就怕迟了妹妹就被人抢了。 最好笑的当属顾清莲、顾清真姊弟,他们大概是第一次见识到人如破锣般发出惊人声浪,两人都被震住了,惊得目瞪口呆,久久无法回神。 “谁?谁敢抢我女儿?哪来的土匪连我家的淼淼也敢抢,吃了熊心豹子胆……”说起护女的凶悍,秋玉容当之无愧,她能瞬间由慈面菩萨爆发成修罗殿的夜叉。 “哇!母老虎又出现了……”一些孩童连忙散开。 “娘,我被抱住了,动不了。”气力真大,她的骨头都嘎吱嘎吱响,不会裂开了吧? “去去去,你抱我女儿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女女也不亲,我女儿不磨镜,你休想染指她。”当母亲的比什么都强,她硬是扳开习过武的蒋秀翎,抢回女儿。 “她是我女儿,你偷走她!”病中的蒋秀翎还想冲上前,但是后继无力,跌入丈夫的臂弯。 “说点人话,我们听不懂畜生话。”什么偷,她的女儿是光明正大养大的,谁敢说一句不是? 啊!她娘……真是神人呀!她们俩绝对是亲的,她也遗传到娘的刻薄尖酸。孟淼淼眼中闪着小星星,佩服她娘泼妇骂街的高超技术。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说话艺术,受益匪浅。 “莲姐儿,过来。” 顾四郎的做法直接而粗暴,开门见山,他再一次喊出大女儿出来做比对,这比说更多的话来得有力。 被父亲一喊,回过神的顾清莲牵着弟弟,再次温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小脸白如纸。 咦!有两个淼淼?秋玉容咕哝着哪个是妖精变的。 “娘,我是小妖精,您肯定是大妖精,我们是来自幻化山的妖精。”娘有太才,真人不露相。 “嗯!满嘴胡诌,没个正形的是我女儿,你的我不要。”没青没紫没蹭破皮,完好无缺,很好。 “她也是我女儿,本名顾清荷,和莲姐儿是双生姊妹。”蒋秀翎气弱的喊着,毫无气势。 “你说是就是,当我们东山村没人呀!”秋玉容轻轻搂着女儿,细声问着有没有吓着,俨然是护女心切的慈母。 “对,淼淼是我们东山村的女儿,你们不能来抢淼淼。” “一人一个刚刚好,干么那么贪心。” “双生姊妹了不起吗?我家母猪阿花胎生下十二头小猪崽,你跟它没得比……”越说越离谱了,孩子还能分的? 一个一个的村民还是力挺自个儿村子的人,至于对着看来派头不小的外人则抱三分保留态度。 人不亲,土亲,孟夫子的为人众所皆知,难道不帮他而偏帮外来客? “等等,各位,容我说句公道话,我们不是来抢别人的女儿,而是她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是还……”暗暗抹汗的顾四郎护着妻子,不让她被推挤到。 百姓一旦失去理智就太可怕了,他们根本不讲理。 众人安静了。 是还,不是抢。 “易地而处,将心比心,若是你们的孩子无故失踪,长达十几年无声无息,是好是坏无从得知,连他是否活着也不知晓,你们不想念、不焦急,不盼着有一天能找回自己的孩子?”他动之以情,说动许多人排外的心。 “这……” “的确是挺焦心的……” “他也不容易,这么多年了还能不放弃,居然找到这里……”难为这家人了,千里迢迢寻亲。 “咱们不为难人家了,看淼淼和小姑娘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说不是一家人也没人信。”瞅瞅,还真像。 村民们太多善良,容易被煽动,曾为探花郎的侍读学士还是有几分口才的,三、两句便说服了群众,让他们产生同情弱者的同理心,即使他们做得再不对也是为了孩子。 看大伙的心有所动摇,一家之主只好跳出来。 这时候不要脸的莫长欢趁火打劫,他一声不响的站到秋玉容母女身后,以指轻抠孟淼淼掌心。 今日之事不好解决,想来晚上是没法带她进城看花灯了。 看戏看得正起劲的孟淼淼吓了一大跳,她脸红心跳的横了他一眼,暗啐此子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调戏。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欢喜,至少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人,不会因为她的亲生父母来自京城而萌生退意。 “你来找女儿是情理所在,换成是我三日不见女儿也会心急如焚,可是你也要替我这个当父亲的想一想,疼了十几年的心肝肉硬要狠心挖起,你让我怎么活?”刻意不提起女儿的来历,孟二元只说得悲切,打起悲情牌,拉起袖子掩面拭泪。 夫子落泪令人不舍呀!堂堂大男人多伤心。 孟家的门口人越聚越多,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除了走亲的村民外,村子里大半的人都来了。 还有走得慢,被人搀扶过来的族中耆老、姗姗来迟的里正,老宅那边倒是没来大人,只有几个小的打先锋。 瞧,王家长舌的桂花娘都自备凳子、瓜子了,一边抖着脚一边嗑瓜子,还能顺便帮身边的邋遢儿子擤鼻涕。 混水摸鱼看能不能占点好处的也不是没有,但毕竟是少数,孟家人在村子中挺有威望的,说的话有几分份量。 “你活不了是你的事,霸占了我女儿十几年不还,你以为你还有理了?不过是个乡下地方的小老百姓而已,你还敢跟当官的争?” 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控制不住自个儿脾气的蒋秀翎便是个扯后腿的。 年轻时她就是个性子火爆的爆竹头,在父兄的宠爱下霸道任性,凡事以她讲的理为主,不得反抗。 但是后院的日子磨去她的棱角,消磨了她的斗志,加上没有得力的娘家当靠山,她渐渐势单力薄,在绝对的孝道前她只能退让,只能妥协,只能收起以在的利刺当个贤妻孝媳。 生孩子伤了身子,长年卧床,原本习武之身的优势荡然无存,她开始力不从心,无能为力,眼看着大房、二房、三房的妯娌欺上门,护不住孩子的她只能眼睁睁看无助的儿女受尽委屈。 这些年她真是受够窝囊气了,同宗的亲族欺负她也就算了,犄角旮旯出来的穷酸秀才也敢给她脸色看,她真的忍不下去了,昔日的蛮横一下子爆发出来,言语毫不客气。 她只想伤人,不计后果。 “翎儿,少说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是来带孩子的,不是来与人起争执、结仇的。 可惜顾四郎的用心妻子感受不到,她眼中全是怒火,看到和顾清莲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儿全心依赖着另一个女人,管那人喊娘,“母女”俩亲昵的相偎,这情景深深地刺痛她的眼。 那是她的女儿呀!为什么管别人叫娘?她才是亲娘,十月怀胎将人生下来的,谁也别想抢走。 她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把女儿要回来,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 “夫人这话言重了,不才虽然没什么成就,但也有功名在身,请勿羞辱读书人的风骨。”孟二元搬出秀才身份,虽是萤火之光,却也有吓阻之力,见官可以不跪。 孟家三个儿子一字排开,站在父亲身后,他们是孟家的三根柱子,守护着所爱的家人。光这三个就气势汹汹了,十分摄人。 “我不管什么言不言重,今天你们若不让我带走女儿,咱们就对簿公堂!有我们锦阳侯府在,教你有命进,没命出……”她要他们一个个都不好过,如同她多年来受的煎熬。 “你……”无理取闹。 “翎儿,住口。”她是来添乱的不成? 丈夫一喝,蒋秀翎更狠的狠话一收,眼中蓄满不甘心的泪水和怨恨,她将孟家众人当成事事刁难她的婆婆和妯娌,恨到不行,想狠狠咬开他们咽喉,用鞭子抽打。 眼见着情形即将失控,两方各不退让,在老管家的护送下,一道还算健朗的身影走至对峙人马的中间。 “容老夫说句公道话可好?”这些孩子呀!太会闹事了,逼得收山多年的莫放野不得不出面。 “您是……”这位眼含光芒的老者看来很面熟。 “呵……呵……顾探花,你不记得老朽了吗?当年的探花郎还是我点的,你贵人多忘事呀!”当时皇上正巧身子不适,由他代为选出三甲。 顾四郎惊讶地把双眼睁大:“您……您是莫太傅?” 太傅居然在这里!他还未来得及拜访。 “这儿人多,别给人看笑话了,进屋里说。”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将家事摊在太阳底下。 “是!是!都听老太傅的,”他打恭作揖,跟着莫放野往里走,脸上的惊色犹然未退。 率先走入孟家宅子的莫放野咳了一声,发怔中的孟二元为之一震,摇头苦笑,也尾随其后。 他知道隔壁的祖孙必定出身不凡,那通身的气派遮掩不了,但没想到会这般显赫,说是皇帝近臣也不为过。 “那边跟我很像的愣头妞,还不扶你娘进来,外面冷着呢!小心冻着了。”怎么傻成这样,一动也不动,如木头偶人要人牵线一扯。 “荷姐儿……”她心里还是有亲娘。 “我不是愣头妞……”憋着气的顾清莲涨红脸,小声的反驳,她只是话少不是呆。 “快点,冷死了,我最怕冷了,再不进来就要关门了,把你们冻死在外头。”孟淼淼按颈吐舌,做出冻死鬼的模样吓人。 一听不让他们入内,不等大女儿扶了,蒋秀翎一手捉一个儿女,卖力的往门内走,看得孟淼淼好笑又心酸。 “还冷?不是给你做了兔毛帽、羊皮袄、塞了棉花的棉裤和牛皮靴子。你的脖围呢?为什么不围着?要是再着凉,看我不灌你十碗、八碗热姜汤…” 看着边走边戳、嘀嘀咕咕的农家妇人,顾清莲忽生羡慕,为何她娘不像人家的娘会唠叨两句,不管对错总站在她身边,为她挺身而出…… 莫太傅是帝师。 当年没人看好皇上称帝,几个皇子分党派,抢着人脉、钱财资源,李才人所出的小皇子才七、八岁,自然没人想得到他,不用争就被孤立了,几个党派跳过他和其他人结盟。 那时候莫放野还是个青涩的新进进土,二十几岁的热血青年,有抱负、有才干,有着报效国家的忠诚,看到孤零零的小皇子无人教授而躲在墙角,便自告奋勇要当他的老师。 几年过去了,当初争得你死我活的皇子因党派之争而陆续落马,不是意外身亡便是被囚禁,连太子也死于毒杀,十几个皇子死得只剩五、六个,还是不中用的那几个,皇室宗族日渐凋落。 这时候被人忽略的小皇子崭露头角,在莫放野用心的教导下入主东宫,成为皇子第一人。 因为太多儿子殒落了,身心俱乏的先帝伤透了心,不到四十就早早辞世,皇上继位时才十六岁,被称少帝。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皇上一上位不久便封自己的老师为太傅,可不经通报进出皇宫,见帝不跪,还给了他内阁大学士之高位,允许进言,参与政事,御赐“帝师”之荣。 前几年莫放野小心翼翼的扶佐皇上站稳脚跟,那时他已知从龙之功并不好得,有意寻求外放,当一方治吏大使。 可皇上不允,又多留了他几年。 而后他发现长子的功利心太重有心压压他,便让皇上放长子到地方上历练,父子俩因这件事吵得很凶,终于有了裂缝。 接着几个儿子陆续长大,除了三子掌管府中庶务外,其他两子都入朝为官,于是他萌生退意,给小辈让路。 真正落实的那次是邻国送来十名美女给皇上,见色心喜的皇上勾久不顾劝阻全纳入后宫,连着数日不早朝,纵情鱼水之欢,从早到晚不停的与美同欢,还借助药物助性。 身为帝师,莫放野义无反顾的进宫,他将赤身裸体的皇上从正在承欢的嫔妃身上扯落,以老师的身份重骂皇上几句,在皇上没回过神前愤而辞官,最后挂冠而去。 在兴头上被打断,皇上也不高兴,他自认是九五之尊,一个臣子怎能恃宠而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昏君?皇上很火大,决定冷冷如师如父的帝师。 只是几年过去,皇上发现政务越来越难推动,底下的臣子们各有异心,一个个皇子也长大了,他们跟他以前的兄弟一样想谋夺他的帝位,身边无人可商量的皇上又想起对他爱护有加的帝师。 可惜当他宣人入宫时,莫放野早一步出京了,他没告知任何人,就带着管家、厨娘、几名护卫,以及他最疼爱的长孙,几人急匆匆的离开,皇上才懊恼错待一心为他着想的老师。 没人料想得到他会落脚在千里外的小村落,看顾四郎态度恭敬的跟在他身后,可见他的地位有多高,即便离京多年仍不容小觑,冷锐的眸光仍能精准地将人穿透。 “顾探花……” “不敢,不敢,太傅大人喊我四郎即可,或是我的字永贞。”皇上的夫子他岂敢怠慢。 “现在不在京里,你也别弄那一套繁文缛节了,跟大家一起喊我老爷子就好。”他随兴的挥挥手,不摆架子。 “是的,老爷子。”他弯身一揖,改不了官场作风。 “罢、罢,一堆迂腐。”他咕哝。 顾四郎沉着面乖乖挨训。 “听说你是为寻女而来?”这两个丫头长得还真像,乍一看还以为眼花了,一个分成两个。 “是的,小女失散已久,我与家人遍寻不着,几乎心力交瘁。” 那么小的孩子被人抱走了,可想而知会遭遇什么,不是被卖了便是饱受磨难,哪有什么好下场。 他们巴望着孩子能被好人家收养,不求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无缺,可是这种可能性有多高。 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希望越来越渺茫,他们虽没放弃找人,但也知道找回来的机会如大海捞针,但凭运气。 “你们如何得知孟家的女儿便是你们丢失的孩子?”了若指掌的莫放野佯装不知情的问道。 “是太仆寺卿夫人匆匆过府,问我家莲姐儿在不在府中,一见莲姐儿在一旁侍奉汤药,便与拙荆提起她府上的嬷嬷见到一位与小女极其相似的小姑娘,问我们当初生的是双生女还是龙凤胎。”当下一听,他们都惊住了。 “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认亲?”他打趣着,也有数落意味,谁家大过年的往外跑?又不是奔丧。 顾四郎尴然讪笑,“一急就没顾忌太多,只想着能早点见到,我们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接到消息,他们哪还坐得住,稍微收拾一下行装就想走,可身为顾家子孙哪能不守岁,迟了几日才启程。 “你家老顽固能点头?”他笑得有点恶意。 锦阳侯府的爵位早几年就传给顾府大儿子,顾大郎是现任侯爷,而他爹则为老侯爷,老妻升为老夫人。 老侯爷对府中事务是真放手,完全不管事,因为侯府已经败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好管,他带着几名年轻貌美的小妾住在别院鲜少回府,也就逢年过节回去待几日,应应景,露个脸,表示他还健在。 莫放野口中的老顽固指的就是老侯爷,他自个儿是个不守规矩的人,却给子孙立一堆不得不从的规矩,要是稍微违背便家法侍候,打得皮开肉绽是小事,有的还被打折了腿,逐出家门。 顾四郎一哂,“我……我说夫人的病又犯了,太医老看不好,便想寻民间大夫瞧一瞧……” 还没说完,莫放野扬手一止,“晓得了,你骗老侯爷、老夫人说要给媳妇治病这才脱身的是吧!” “是的,老爷子,您老睿智。”他一头汗,外头冷风飕飕,他却觉得一脸热,臊的呀! “不是我睿智,是你处事太糊涂,也不瞧瞧这天儿还没化冻呢,居然敢带着你媳妇到处跑!找女儿很重要,可也要看看自己负不负荷得了,要是有个一、二,你让那两个小的怎么过活?”他指着偎在蒋秀翎身边的顾清莲、顾清真。 劈头一阵臭骂,顾四郎只得陪笑,他也是百般不愿意,想着自己偷偷出京就好,谁知妻子死活不依,抱病也要跟,他才出此下策带上一家人,要死也死一块。 “淼淼,过来。”莫放野一招手,显得和蔼可亲,笑脸像朵菊花,开得可盛了。 “莫爷爷,您又年轻了十岁,越活越回去了。”她面上笑着,但心里腹诽,老奸巨滑,这里最狡猾的人就是他了,瞧他那张笑面之下不知又要陷害谁了,她要小心应对。 “呿!就你嘴甜,老哄着老头子开心。一会儿我要吃酱醋肉片和水煮鱼,再弄个什么温泉蛋,要熟不熟的软蛋黄最合我老人家牙口。”牙不行了,只能吃软物。 果然又来算计她,他几时成了“吃货”?“莫爷爷想吃什么,我娘会弄。” “你不自己下厨?”他一睨。 孟淼淼笑得特别天真无邪,“您想中毒或洗肠胃大可来找我,包管您一口下肚立即升天。”她只能“说”一口好菜。 “罢了,说正事,你也看得出自个儿和顾二小姐容貌相似,说不是姊妹你也不信吧!所以我只问这爹娘你认不认。”他言下之意似有转圜,且看她意愿,有事他兜着。 一下子成为所有人注目的对象,孟淼淼也陷入两难,一边是养大她的爹娘,对她疼宠有加,从小到大有应必求,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当他们的女儿陪伴左右。 但另一边又是有生恩的亲生父母,看他们期盼的眼神,两手交握的殷盼和热切,她又不好太明确地拒绝,毕竟生她的娘拖着病体前来,两夫妻十余年不遗余力的寻人,冒着挨家法的风险前来认亲,她非铁石心肠,还是有些同情和动容。 她不是原主,没有非要认祖归宗的血脉纠结,真正和她相处多年的是东山村家人,深厚感情不在话下,那是深入骨髓的,拔也拔不掉,对她而言那才是至亲,无关血缘。 然而顾府爹娘也不能说舍弃就舍弃,那是血脉的相连,欲断还连,丝线般紧紧交缠。 “爹,娘,您们认为呢?”她把麻烦丢给孟二元与秋玉容,向来如此,谁叫她是个被娇惯大的女儿。 到女儿一如往常的依赖,孟二元夫妻既安心又有一些感伤,“当年我们的确有一个女儿,但出生不到十二日便死于痢疾,我们向人借了驴车到府城就医,可是刚到不久,尚未用药便没了……” 当时他们伤心欲绝,带着孩子返家,因未足年的孩子是不能下葬祖先坟地,得地另行安葬,因此他们只能偷偷摸摸的做,以免孩子魂魄无所依归。 当坟土刚填平时,驴车那边传来细如猫叫的婴啼声,两人既惊且惧,以为孩子不肯入土为安来找他们了。 哭声不断,哭得令人不舍,夫妻俩相看一眼,决定寻声去瞧一瞧,结果发现孩子的哭声是从驴车上的空箩筐里传出来。 怀着不安的心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哭得满脸通红的小娃儿,似乎饿了很久,瘦瘦小小的,不比他们的孩子大多少。 不忍心孩子挨饿的秋玉容便喂起奶来,刚生完孩子的她奶量丰足,小娃儿小嘴一嘟一嘟的吸起奶,吸得好不起劲。 当下他们欣喜若狂,爱上了这个孩子,发现是名女婴,两个人同时认为是死去的女儿回来找他们了,干是兴冲冲地抱回去养。 “……你小时候真的很可爱,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一逗就笑,吃什么从不挑食,我和你娘一看你笑,心都化了……”回想着女儿过去的种种成长模样,孟二元笑中带着泪光。 “爹,我不走,陪着您。”她的爹会心碎的,他那么宠她,她怎么能转头喊他人爹。 有人欢喜就有人伤心,顾四郎和妻子却是心中一痛,近在咫尺的女儿相见不相认,情何以堪? “傻丫头,爹的乖女儿。”还是女儿贴心呀! “娘,您说过不会不要我的,说话要算话。”她要爹和娘、大哥、二哥、三哥,他们六口才是一家人。 秋玉容一怔,随即泪水盈眶,“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她想了一下才点头,“我遇到那个刘嬷嬷,她喊我……顾二小姐……” “难为你了,淼淼,你这么聪慧,一定猜到必有内情,忍着不问也是怕我难过。”难怪女儿这些天老是动不动抱着她不放,问着她是不是最爱女儿之类的怪话,原来是吓怀了。 “娘,您永远是我娘,一百年不变。”拉勾。 看着女儿孩子气的勾小指动作,秋玉容忍不住哭出声。 她一哭,蒋秀翎也哭,一个是心疼女儿,一个是嫉妒女儿跟别人亲,看都不看她一眼。 “咳咳,淼淼呀,其实你的亲生爹娘在侯府的处境不是很好,他们是四房,上面三个房头的人老是欺负四房,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替他们出出气……” 【第六章 双生姊妹分不清】 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替他们出出气。 老狐狸果然奸诈,如此建议。 当了六年邻居,又是官场中混出来的老人,他看人看事准不了十分也有七、八分,立刻捉住孟淼淼的软肋,她这人最护短了,容不得别人欺负她认定的亲人。 莫放野为了他的嫡长孙可是豁出老脸了,不惜睁眼说瞎话也要把顾府四房形容得无比凄惨,连十二月里顶水盆、饭菜发臭还长蛆这类鬼话也敢说出口。 问题是,孟淼淼信了。 没办法,前世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她看了太多闲书,不敢说数以万计,至少也有几千本了吧,其中不乏一些穿越、架空、宅斗、古代野史,看多了便信以为真。 顾四郎、蒋秀翎是原主的爹娘,顾清莲、顾清真是她的亲姊弟,这四个人看来就是软包子,一个比一个没用,一个比一个还软绵好欺,孟淼淼怎么看得下去。 明明就是炮灰人物嘛!牺牲自己照亮别人的配角,多了不起眼,少了无所谓,却跟她息息相连。 帮了是还生恩,不帮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她顺心而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还原主的借躯之情。 不过她不是说走就走,还有一些后事……后面的事得安排妥当,不然走得也不安心,时时惦记。 先是他们家的水田,孟明鑫试着要做二期稻,因此她帮着育苗,记录秧苗的生长状况、肥料的用量和翻土。 二月,恰逢朝廷急用人,加开恩科,孟明森提前前往县府考乡试。 顾四郎因为要上朝,因此他提早在二月五日便回京了,而蒋秀翎怕女儿又弄丢了,不肯同行,于是带着顾清莲、顾清真住进孟家,就近监看。 三月十五插秧日,全家下田插秧,留下来的小豆丁也挽起袖子拉高裤管,跟着有模有样的弯腰种田。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蒋秀翎的身子明显有了好转,虽然做的不是什么重活,最多在菜园子摘些小白菜,帮果树搬开御寒的稻草,每日在田梗边来走上一、两回,什么药都不用吃,脸色自然红润。 顾清莲脸上笑容变多了,跟着秋玉容学刺绣,她的天分比孟淼淼好上太多,才几天就能绣出野鸭戏残荷。 丑是丑了点,但胜在鸭子的原形还在,不至于看成长胖的白猫。 顾清真胆子变大了,跟着村里的孩子玩得满身泥,一下子摘花吸花蜜,一子提着水桶灌蟋蟀,一下子又要了缝衣针和线,说要去钓鱼,兴冲冲和新交的小伙伴往外走,嘻嘻哈哈的推来推去。 没几日,县府贴榜了,孟明森榜上有名,高居榜首,为今科的解元公。 莫放野得意洋洋的捻着胡子,“我教出的学生。” 能教出皇上的帝师,指点出一个解元公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也不用让人天天背书,只需要提点一两句,不算太笨的学生都能融会贯通,明了书中之意,悟化圣人言。 孟家连着三天办流水席,老宅那边的人都来了,孟大元不敢再说他们沾他的光,给他天大的福气他也考不上举人。 三月二十五日,分别的日子到了。 “二哥,记得四月、五月、六月要施肥一次,差不多七月中旬就能收成了。你要提早一个月育苗,等到割完稻后先烧田,把虫卵烧死在土里,用草木灰当肥料,然后翻土、放水,静置数日再插秧,照之前的作法施肥,十月底十二月初就能第二次收割,然后是冬小麦……” “得了,你还走不走?等你唠叨完天就黑了,你要不要明天再走?”从没发现她话这么多,说上一天也不累。 “娘呀!您一定不是亲的,女儿要去龙潭虎穴,您不留我也就罢了,还我上虎山,果然是狠心的后娘……啊!娘,疼呀!您几时学人弹额头……”坏毛病,得改。 “秀翎妹子,这丫头的嘴巴没个把门的,你盯着些,别让她中邪似的胡说一通,往日我对她的管教太松了,你尽管勒着她打,别被她那张能言善道的嘴给哄了。”给我安分点,要是给人造成困扰,你的皮就绷紧了,小心抽你! 秋玉容眼带厉色地瞪了女儿一眼,但事实上每个人都知道她是纸老虎,嘴上说得狠却比谁都疼女儿,别说抽了,女儿掉一根头发她都心疼得要命,连忙买何首乌炖鸟骨鸡给女儿滋补。 “玉容姊姊别说笑了,荷姐儿可比我能干多了,我还指望她让我靠呢!妹妹就是个不成事的,一旦‘孝’字压头就啥也干不了。她比我强,会说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可没这本事,你把她教得很好。”比她想像中好太多了。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双手粗得像被沙砾磨过,住在四面透风下雨漏水的茅草屋。 如果孟二元没分家的话,也许会如她所想的落魄。 不过蒋秀翎看到的是砖屋红瓦,地上铺着不沾泥的石板,屋里的茅坑倒水就能让秽物直接流到屋外的粪坑,坑上盖着盖,坑边种上各色各样的香花香草,闻不到异味。 养了两头猪、一牛一驴,三十几只能下蛋的鸡,一大片自给自足的菜园子,种竹当篱笆隔出里外,想吃竹笋往屋外一走就好,大笋、小笋、春笋、冬笋、麻竹笋…… 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她发现东山村真是个好地方,有一半的村民是识字的,村里面没几个刺头,个个和善单纯,最多碎嘴了些,说些闲话,却不会暗地里算计人。 直来直往很可爱,连互看不顺眼也是直接开骂,骂完了回家洗衣烧饭,一天又过去。最重要的是孟家人真的对她的女儿很好,一家人都以女儿为主,女儿说什么他们只会“好好好”,从没听过一句不行,荷姐儿的率性便是被惯出来的,惯得有些娇气。 但总体上是好的,她很满意,唯独一件事…… 她看向莫长欢的眼神是不悦的。 先前孟淼淼和莫长欢已正式定亲,交换了庚帖,由莫放野亲手写的婚书,县太爷盖的章,另一份婚书则写上顾清荷、莫长欢的名字,章子盖的是顾永贞。 原本蒋秀翎是不想结这门亲的,她嫌莫长欢并无半点功名在身,也无官半职,整日游手好闲的在女儿四周晃,来日养得起妻小吗? 但莫放野说服她了,与其回府后被大伯、二伯当政治筹码送人为妾,还不如和他的孙子定下婚约,至少有他在还没人敢和帝师抢孙媳妇,她的终身不会被随便许配。 闻言蒋秀翎先是一惊,继而一想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以长房、二房他们的为人,的确会拿她的女儿做人情,做为攀上大树的青云梯。 于是她点头了。 “别太夸她,小尾巴都往上翘了,你该管的还是要管,不然她最擅长得寸进尺。”多大的孩子就要她去面对一群豺狼虎豹,顾四郎夫妻真是不像话,让个孩子替他们挡刀。 秋玉容十分不舍得让女儿离开身边,想跟她一起走,但是丈夫离不开东山村,还有几十个学生要他教,她得留下来照顾丈夫和准备学生的膳食,没法随心所欲。 “娘,您说我话太多,可您还不是口水直飞,到底让不让人走?”像她。这话她不敢说出口,怕亲娘心里犯嘀咕。 为人女儿真不易。 “走走走,快走,省得烦心,你就是来讨债的,走了我也好省心。”挥着手的秋玉容看似厌恶,但鼻头已酸。 孟淼淼鼻头一抽,“娘,别太想我,等我在京里买了宅子就接您上京享福,不会太久的。” 以前她觉得钱够用就好,小富即可,银子太多容易让人眼红,招贼惦记,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小户没什么靠山,因此没想过做生意,只买几个铺子租出去,认为赚点固定的租金比较可靠。 可惜钱到用时方恨少,爹娘塞给她三千两银票,她才晓得他们几乎把家里可用的银钱都给她了,就怕到了顾府人家不给她银子花用,她苦哈哈的眼馋别人吃、用好、穿好,遭人取笑是乡下来的。 “谁想你了,我……不想。”她一转身,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每往前走一步就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她的淼儿呀…… 京城宅子贵如金,没人相信孟淼淼有能力赚到买宅子的银子,都当她说的是孩子话,但是心里更心酸。 和长子说完话的孟二元抱住妻子,轻轻拭去她眼底的泪,目送和莫放野行人一起上京的车队缓缓离开。 “怎么了,舍不得?”看孟淼淼灿笑如花的脸儿一下子黯淡了许多,蒋秀翎忍不住出声关心。 “是想了,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家。”仔细想一想,她真没在外头过夜,习惯了农家日升日落的作息。 她笑了,却有点涩然。“是回家,回你真正的家。” 孟淼淼没回答,在她心里她还是孟家的孩子,顾清荷是另一个人,不是她。“娘还是跟我说说府里的情形,免得我一眼瞎吃了暗亏,明枪暗箭我得闪,误打误中我多冤。” 听着一声“娘”,蒋秀翎心里就欢喜了,“府里以老夫人为主,她说的话每个人都要听从,你祖父不住在府里,和几名妾室住在东城别院。你爹上头有三个兄长,大老爷是目前的家主,也是侯爷……” 长房两名嫡子、一名庶女、一名嫡女,分别是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七小姐,七小姐是嫡出。 二房没有庶出,全是嫡出子女,大小姐、四少爷、五少爷,不过前两个是元配所出,小的是继室所生。 也就是说死过老婆的。 三房只有三少爷一名嫡子,因三爷较为宠爱小妾而与正室感情不睦,因此有三名庶出的儿女,由两名妾室所生,五小姐、六小姐、七少爷。 四房便是他们了,顾四郎对妻子情深意坚,是四房中唯一不纳妾的人。 “你大伯他们私心比较重,较看重眼前的利益,但对自家的孩子还是很好的,从他们挑的婚配对像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她言下之意是他房的子嗣便不被重视,当棋子看待。 “为什么不分家呢?长房都承袭爵位了,理所当然要将其他三房分出去,这才合乎常理。” 一说到分家,蒋秀翎笑得极冷,“你知道咱们府里其实入不敷出吗?几个老爷的俸银供不起整个侯府的开销。” “嗄?”她讶异。 “咱们府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都不承认侯府日渐败落,还是习惯挥霍度日,和人比排头、争锋头,穿过一次的衣服就不会再穿第二次,用要用好、吃要吃好,还要买首饰衣服、金银珠宝,他们不相信帐房没钱,赊帐也要买到手……”反正不用他们付钱。 “侯府还没倒?”她啧啧称奇。 “所以没人肯分家,除了咱们四房。你爹的月俸、冰炭、四季孝敬都归公中,足足有数千两,而送到我们手中的不足一千两。”说到这个她就咬牙切齿,想把管庶务的三房撕了。 “什么意思?”她不太懂。 “公中规定每位老爷每个月能走公帐取走五十两银子花用,大老爷是侯爷,所以用度是一百两,各房夫人二十两、妾室十两、小姐五两、少爷们十两……” “听听,妾只是半个奴才,又不是主子,领得居然比小姐、少爷多,而且他们每一房最少有三名小妾两名通房,生的孩子又多,咱们的银子全被他们瓜分了……”天理何在? “娘,别气,钱财乃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咱们不跟银子计较,日后女儿给你赚几座金山、银山。”以前她还庆幸没有极品亲戚,这下子来了不少钱奴才。 听着“不跟银子计较”,气头上的蒋秀翎突地一笑,“我气的不是他们用公中的银子,我们自己私底下也有进项,光靠公中的月银我们迟早饿死。 “娘手上还有些嫁妆铺子、庄子与一千多亩的田地,你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便会上娘的铺子买东西,有时讨价还价要一半折扣,有时根本连银子都不给,还硬扯什么自家的铺子还要给钱,简直笑掉大牙……” 她一火大就把七、八间铺子全租出去,不做生意了,看她们怎么连拿带抢的占便宜。 但她低估了这些人的脸皮厚度,他们居然以她的名义去收租,还一拿就要一年的租金,幸好她和商家早订了契约,半年一缴,还要有本人的印章取款,银货两讫,要不然真让人捡现成了。 “……每年春秋两季庄子都会送些出息到府里,那是给我的,可长房会以老夫人之名收下。管厨房的是你大伯娘,她将这些米粮、猪肉、鱼等当是她出钱买的,公中给的膳费便中饱私囊……” “这样也行?”不是自己的东西也敢自行截收。 蒋秀翎没好气的大吐苦水,“府里的白米没了,居然去我的庄子载运,那是要卖给米商的,结果他们把米全部运走,只留一小部分府中自用,其他竟然送回各自的娘家充阔气,表示侯府气数未尽,还很富裕。” 孟淼淼越听双眼睁得越大,不时笑到岔气,“娘呀!府里这么多有趣的事,您怎么还病着?多笑几声病就好了。” “有趣?”她这个女儿没病吧? “嗯!娘不觉得吗?这些人就是一群耗子,喜欢偷搬粮食藏东西,咱们为什么不当一只猫?猫捉耗子好玩得很。”既然他们爱银子,就让他们看得着摸不着。 “猫捉耗子?”越说越玄,她根本听不懂。 “娘,这事以后再说,秋收时我再教您,保管他们一粒米也捞不着。”想不劳而获会遭雷劈。 “嗯!等你回府娘再给你做几件衣服,一匣子首饰,带你和莲姐儿到各府走动,你们不小了,该说亲了,娘得好好挑挑……”莲姐儿文静,找个士族子弟;荷姐儿活泼好动,往武将里找…… “娘,我订亲了。”孟淼淼无奈的提醒。 一旁的顾清莲捂嘴轻笑,假意看向马车外的景致,睡得口水直流的豆丁正躺在奶娘腿上。 说到这件事,蒋秀翎眼中冒出一股杀气,“荷姐儿,你怎会看上个没出息的小子,咱们换换成吗?” 无所事事的二溜子怎么会是良缘? 蒋秀翎是武人思维,看事只看表面,她只瞧见陪着祖父下乡的富家少爷,却没想过他祖父是帝师,还有个户部尚书的爹,身为长子长孙的他还愁没好出路吗? 他们这种公子哥是不用科举的,只要朝中有人就能直接荫官,父亲官位越高,其子弟的立足点就越高,六、七品的官职不在话下,一句话就到手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说能换吗?”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她这个娘脑子不太灵光。 蒋秀翎一滞,面色不豫,“有更好的干么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娘有不少姊妹淘……” “娘,您当初为什么一定要嫁给爹呢?您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以成为正二品的将军夫人呢!”她爹顾四郎一喝醉就向人吹嘘,他这细胳膊细腿的文人敢向武将撂话。 “因为在我眼中他是最好的,没人比得上……”她说着呀了一声,看向女儿的眼神多了一丝埋怨,她和夫婿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为什么会生下一个奸滑的丫头呢! 她认定是被姓莫的小子带坏了,他们两个走得太近了。 无故背锅的莫长欢蓦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发痒的鼻子看看左右,对上一双看书看累了往上抬的眸子,淡漠的神色立即化开,咧开一口白牙。“大舅子。” “别叫得太早,我和你不熟。”这张笑脸真碍眼。 同车的两人相看两相厌,却又不得不和睦相处,因为他们算是师兄弟,由莫放野亲授学问。 解元公孟明森搭顺风车上京,打算在京城准备之后的科举,他和莫家、顾家的车队同行。 但谁不晓得他其实是为了妹妹,孟明森担心妹妹入了顾府会受委屈,因此来给她撑腰,若是顾家的人对她不好,他连夜将人带走,他们还有东山村的家可回。 为此他还推掉一门正在相看的亲事,宣称暂不说亲,等科举过后再行择娶。 原本是孟明鑫闹着要来,但是被孟淼淼一瞪就蔫了,他得留下来种田,没种出二期稻就是对不起妹妹。 “不熟才要多亲近呀!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我一定会多照顾大舅兄,你放心。”他爱屋及乌,有大胸襟。 “不必。”孟明森闭上眼假意休憩。 “大舅兄真的不愿住到我家?和和尚住一块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对暮鼓晨钟情有独钟?”莫长欢的嘴很贱,暗示他要出家当光头。 “法华寺安静。”理由。 “我给你找个偏院,保证连个人影也瞧不见。”鬼影他就管不着了,他们家好像死过不少丫头、小厮。 “有你就静不了。”嫌他吵。 莫长欢都想咬他了,孟家兄弟特别难侍候,没有最,只有更。“可是没有安排好你的住处,淼淼会踹我。” “很好。”一说到妹妹,他嘴角才有一点点笑纹。 “恶毒。”莫长欢牙一咬,“我要跟淼淼告状。”他一点也不配合。 孟明森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睨视,“要不要赌赌她是偏你还是偏我?” 眼一瞪,莫长欢突然泄气地往座位靠,忿忿地瞪人,“不赌。” “我回来了——” 响彻云霄的女子清脆嗓音从大门口一路响进内院,其声音之宏亮贯穿整座府邸,把府中大小主子都惊动了。 大家纷纷睁大眼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发什么事?谁回来了”,但是没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主子们走出各自的院子,往正堂聚集。 被丫头扶着的老夫人在正位上坐下,一双不太有精神的老眼瞧瞧底下的儿媳、孙女与一屋子女眷。 等到每一个人都到场之后,始作俑者才下巴一抬,高调进入。 她身侧是身子渐好的蒋秀翎,蒋秀翎手中牵着顾清真,几个丫头跟在后头,其中一个丫头始终低着头,两边头发往前梳,盖住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楚她的长相。 “我回来了——” 又是一声震撼人的高呼,喊完之后是朗朗笑声。 “回来就回来,嚷个什么劲,想把我的耳朵震坏吗!这丫头得了失心疯吗?怎么有点疯疯癫癫的。” “我高兴嘛!第一次回来当然要欢欢喜喜的,让大家一起分享我的喜悦,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孟淼淼语气夸张,肢体动作更夸张,活似刚从乡下进城的小姑娘。 闻言,老夫人厌恶的皱起眉,“你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出了趟远门就被黄大仙迷了心魂吗?” 这四房越来越不济了,把本来就胆小怕事的孩子教得更无脑,装疯卖傻惹人嫌。 “黄大仙是指黄鼠狼吗?我们不信黄大仙,一看到黄鼠狼就捉起来剥皮吃肉,黄鼠狼的皮还挺值钱的,能卖半两银子,辣炒黄鼠狼肉比清蒸好吃,那口感回味无穷。”她二哥捉过一回,偷吃他们的鸡崽,他们就吃它的肉。 “什么,你吃黄鼠狼的肉?”二房嫡女顾清玥脸色发白,一副反胃作呕的模样。 “好吃呢!下回你可以试试,包管你吃了还想再吃。”孟淼淼做了个十分美味的表情,好似那是人间美食。 “停,你……你别再说了,我快吐了。”她捂着嘴,一脸不适的别过头,蛾眉轻蹙。 “哎呀!闹饥荒的时候什么都吃,连蚱蜢、蝗虫、青蛙、树里的白□、大肥蛆……”没等她说完,呕吐声连连。 就连老夫人也以帕遮口,掩住欲出口的酸味。 “四弟妹,你是怎么教孩子的?咱们莲姐儿出门前还挺乖巧的,为什么跟你出门一趟就变了?你不会嫌她呆就给她喝什么神婆弄的符水吧?”母鸡似的咯咯笑声含着讽刺。 “我不是莲姐儿。”长得像不代表就是。 孟淼淼说她不是顾清莲,居然没人相信,女眷们有志一同的选择忽视。 “她本来就是这样,没变。”蒋秀翎看向孟淼淼的神情充满纵容,好似不论她说什么都是对的。 “啧!你怎么敢睁眼说瞎话,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被你弄得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你这个母亲当得太失败。”又一道讥诮的女声响起,是三房的常氏。 “我不是莲姐儿。”孟淼淼再一次重由。 “你不是莲姐儿,难道是山妖变的?”顾清玥语带蔑视,她是府中嫡长孙女,因此性情有几分孤傲。 “也许是喔!我是吃人的山妖。”孟淼淼作势要扑过去,把一干小辈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大叫。 “胡闹,你在干什么?一回来就不安分,你眼中还有没有我!”太放肆了,没半点规矩。 “她说她不是莲姐儿,你们姑且信之。”蒋秀翎以笑话的心态冷视屋里的女人,觉得她们一个个面目可憎。 直到此时还是没人相信,认定那明明就是顾清莲的脸皮。 大夫人周氏看看二夫人林氏,林氏又看向一脸狐疑的常氏,常氏再看向面露不耐的老夫人,一个个看下来,无人猜得透这对母女在玩什么把戏。 “我真的不是莲姐儿嘛!你们把眼睛洗一洗看仔细,别白瞎了一双好眼。”谁能慧眼识明珠。 “你在嘲笑我们长了狗眼吗?”周氏恼怒。 狗眼看人低,一语双关。 “啧!小丫头片子长了张利嘴,会埋汰人了。”林氏看孟淼淼不顺眼,府中的嫡女她瞧了都有气,尤其是自家房头那一个,像是生来和她犯冲,时不时在她面前提元配如何如何的好,她又如何如何的比不上元配。 不是亲的就是隔一层皮,她也懒得理会,清玥都十五了,有的是求她的一天,花样的年纪该配个什么样的门第……呵呵呵……掌握在她手中。 后娘没一个是好的,她在算计嫡女的婚事,看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哇!各位大娘想得真多,你们老得快是因为用太多脑子吗?”孟淼淼自认有美德,虚心询问。 “谁老得快……”岁数最大的周氏气得跳脚。 “什么大娘,你学谁乱喊。”年龄最小的林氏抚抚光滑的眼角,她是继室,比其他妯娌年轻了几岁。 “叫错了,是伯娘。那个气急败坏的是大伯娘,顾影自怜的是二伯娘,用老鼠眼瞪人的是三伯娘。”难得看见三个死对头一起变脸,乐在心头的蓝秀翎一一介绍。 “四弟妹……” “蒋秀翎——” “对了,你还没磕头呢!”初次见面,礼数不能马虎,没做好会为人诟病。 “对喔!还好娘提醒我,荷姐儿给老奶奶磕头。”孟淼淼刻意叫错,眼角瞟见老人的眉尾突起一小块青筋。 “是莲姐儿。”可怜的孩子,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长房长子的妻子李氏幸灾乐祸。 “荷姐儿。”一会儿你们就笑不出来。 “荷姐儿,别和你大嫂较劲,先磕头。”他们四房不是软柿子,任谁想捏就能捏。 “是的,娘。”孟淼淼双膝落地,额头磕在平贴地面的手上,“给老奶奶请安……” “是老夫人。”老人身边的丫头忍不住开口。 “喔!老夫人好,给老夫人请安,祝你寿比南山,龟鹤同龄,活一百岁也不会掉牙。”鱼四足是兽,鹤两条腿是禽,合起来是禽兽。 “又不是拜寿,还寿比南山……”常氏快受不了的以手扶额,表示今天的错乱让她吓出病来。 “老四媳妇,你家莲姐儿是撞邪了吗?赶快带去庙里给师傅瞧瞧,别给延误了。”老夫人眼中的厌弃不是假的,她从没喜欢过四房的娃儿,一出生就不长肉,毫不讨喜。 因为蒋秀翎的缘故,她的不喜延及下一代,原本她看好娘家的侄女,就算顾四郎不尚公主,也能娶个诗书传家的温婉媳妇,以琴为媒,四艺牵缘,文官之家就该配个识文善书的闺阁千金。 可堂堂探花郎居然看上常年武力弄枪的野丫头,整日抛头露面的混在男人堆里,身为女子的三从四德哪样做到?让一向好面子的她在士族圈子中丢尽颜面,抬不起头见人。 当初听到头胎是龙凤胎她也很高兴,暂时忘却对四媳妇的种种不喜,对她而言男孙再多也不厌烦,生越多才能使家族枝叶繁茂。 可是等她发现接来的是个女娃后,她顿时有种被骗的感觉,气得胸快要爆开,觉得蒋秀翎太不老实了,诡计多端,为了争夺府中的地位使出下作手段。 自此之后,老夫人对蒋秀翎是彻底不抱任何好感,甚至是仇视,直到顾清真出生才略微改善。 “娘,她真的不是莲姐儿,性情怎么会模一样?她是荷姐儿。”真是可笑,实话无人信。 闻言众人有人噗嗤一笑,嘲笑她思女成痴;有人眉头一颦,认为她魔怔了,也有人觉得她疯了也好,四房的私房就能成为她们的,她疯得彻底才能成全每个人的私心。 “老四媳妇,你是不是忘了吃药,病糊涂了?荷姐儿早就没了,在你面前的是可怜的莲姐,别给记错了。”没多瞧一眼活蹦乱跳的孙女,老夫人的漠视教人寒心。 如果她肯多看一眼就会发现些许的差异,莲姐儿眉目秀婉,有一股平和之气,另一个孙女则眉眼明朗,恣意飞扬,顾盼生辉,多了欣欣向荣的朝气,让人忍不住回眸。 “老夫人,我是顾清荷,名符其实的顾三小姐。我娘没病,是您老眼昏花了。”孟淼淼看明白了,这一屋子的女人都欺她娘不善言词,硬是用言语攻击压得娘哑口无言。 不过她回来了,谁想欺负四房得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大胆,老夫人岂是你能非议的。看不出你年纪小小,胆儿却是横着长,还不跪下向老夫人赔罪,磕十个响头说你错了。”逮到机会的周氏放声大喝,端出当家主母的架子教训晚辈。 “何错之有?你们眼瞎了能怪我实话实说吗?我在乡下常听人说睁眼瞎、睁眼瞎,原来长这样呀!我增学问了。”孟淼淼斜睨着众人,好像头一回瞧见看得见的瞎子。 “你……”她……她竟敢无状犯上! “大伯娘,她真的是我妹妹荷姐儿,因为我才是顾清莲。” 娇软的声音一出,小童清脆悦耳的笑声响起,顾清真小脸得意、牵着一位低头视地的秀美女子走到众人面前,他另一只手拉起“莲姐儿”的手,两高一矮三人并立。 蓦地,低视地面的女子抬头,覆面的乌丝往后散,露出清丽柔婉的脸庞,羞怯地朝众人一笑。 瞬间,正堂中听不见一丝声响。 几个呼吸间,三房的五小姐顾清秀发出惊讶的叫声,陷入愕然中的女眷们才回过神,双目睁大。 “两……两个莲姐儿?” “一模一样……” “真的好像。”简直是同二个人。 “她是荷……荷姐儿?”常氏倏地站起,走上前看个究竟,她不敢相信丢失了十几年的孩子找得回来。 “三嫂,我的双生女儿,莲姐儿和荷姐儿,我没有骗人,她们都在。”蒋秀翎十分骄傲的抬起头,眼中闪着儿女双全的莹莹泪光。 “这……”实在太神奇了,两张相似的面孔。 不自觉地,常氏有种四房要崛起的感觉,虽然只是多一个女儿,可四弟妹似乎多了扬眉吐气的气势。 “我回来了。”孟淼淼语若冰珠,让人浓重的感受到她的存在,而不是提都不提的名字。 “是的,我们回来了。娘,四房的人一个不缺。”像在炫耀的蒋秀翎嘴角噙笑,象征四房的荣归。 “……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顿了许久,老夫人才发出声音,好似整个人非常疲惫。 “娘,一路行程劳顿,媳妇先带几个孩子下去安顿,一会儿再来请安。”蒋秀翎态度恭顺,找不出一丝毛病。 “去吧!去吧!我要歇下了,待会别来吵我……”老夫人挥着手,脑壳直抽,双目有些识物不清。 【第七章 整治厚脸皮家人】 是夜,采花贼来了。 熟练的攀檐走壁,翻墙而入,如入无人之地。 夜是深沉的,无月、有风。 风轻轻吹,似三月的木棉花,飞絮无声。 蓦地,窗开。 “又翻窗了,你不能走一回正道吗?”老像贼一样偷偷摸摸,久了她都要以为他的本行是个偷儿。 又长高一些的莫长欢穿着一身夜行衣,目光缱绻的注视着斜倚在贵妃榻上看书的女子,“要是能从正门走,你当我想偷偷摸摸不成?府上的规矩太多了,送个拜帖见不得人不说,反而不想见的人全出现了。” 他不无抱怨,一肚子的无可奈何,有苦难言。 正如莫放野先前的担忧,孟淼淼归府的确带来极大的震荡,在门庭逐渐冷落的锦阳侯府投入巨大的石头,激起的水波淋了众人一头湿,却也意外地让他们看到转机。 毕竟是养在外面的侄女,没什么感情,又是乡下来的,肯定见识不多,善于钻营的顾大郎便将主意打到孟淼淼身上,他私下设了个局想把她送给目前最得宠的三皇子。 就算不沾从龙之功,好歹日后也有个王爷女婿,虽然当不了正室,可是只要侄女功夫了得,能拢住三皇子的心,锦阳侯府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成败就看此举。 可惜功败垂成。 在顾大郎动手的前三日,莫福代替莫放野送了一套纯金的头面给孟淼淼,从发钗、发簪,金钿到金丁香耳坠子,金光闪闪地闪花所有人的眼睛,见到的人都想占为己有。 是有点俗气,可是实用,那套头面的价值在于精湛的手工,金子融一融也许不到两千两银子,但是做成饰品却是千金难买,那是宫中巧匠所制,一年也不见得能制出整套,十分珍贵。 对于公中匮乏的锦阳侯府而言,那是一笔银子,当家侯爷想昧,转手卖了换现银,好供手头开销,而周氏则想攒下来给女儿当嫁妆,不给四房,二房、三房也有相同的想法,皆想分一杯羹。 所幸莫福不好糊弄,亲自将礼物交到孟淼淼手中。 顾清玥、顾清秀等人嫉妒到眼红,不敢相信一个流落在外的野丫头竟然撞大运,在不知名的犄角地遇见大人物。 顾三小姐名花有主了,她订亲的人家是莫太傅的长孙莫长欢。 这消息如野草疯长般传了出去,那时有人羡慕有人讪笑,还有嘲弄她难落凤凰不如鸡,挑个不长进的纨绔子弟,她以后的日子能过吗?等着哭死吧! 毕竟那时候莫长欢刚回京,知道他的人并不多,只知他不学无术的跟着祖父游山玩水,别人在读书时他在玩耍,人家都在书院里扬名了,他还在能有什么出息? 真的没人看好他,除了长子长孙的头衔外,他一无是处,连他弟弟莫长歌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等他开始在勋贵子弟间走动时,众人这才惊觉错失一块美玉,他不仅学识丰富、善六艺,且人品出众,容貌过人,不论往哪一站都是谪仙般的翩翩公子,教人渴望与他为伍。 才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就风靡整个京城,跃升四公子之首,多少王孙公子乐于与他往来,达官贵人也广发请帖想一睹其风采,大家闺秀、名门千金口称谦谦玉郎,多有倾慕。 只是呀,莫长欢眼中只看得见一个人。 “咯咯咯……又是我那群姊妹?”堂亲、表亲也就算了,居然有隔房的姻亲这种完全搭不上边的亲戚。 譬如她三伯娘娘家弟媳攀三代的舅舅女儿,她都不知道怎么算出是表姊的,脸皮厚到教人无言以对,不请自来住进三房院子,硬要与顾清秀挤一张床,然后吃、住、用都要三房负担,还抢顾清秀的钗子往头上插。 可想而知这人有多主动了,一听到莫长欢要来,准是第一个跑到大门口的人,故作娇态、搔首弄姿,连假意跌到男人身上这一招也用上,花招百出惹人喷饭。 好几回她实在做得太过了,觉得她丢人现眼的周氏找了两个婆子看住她,她这才稍微收敛些。 “你这没良心的还好意思笑,她们一个个抢着要带我来见你,却带到自个儿院子,说是你说的,要她们代你招待我。”他初一听还真生气了,以为她不当他这位未婚夫是一回事,但继而一想却气笑了。 好个姊妹。 “我看起来像个傻的吗?除了孪生姊姊外,这府里的姊妹我一个也不认,你尽管美着去。”要是被人三两句话就牵着鼻头走,那她要一脚踢开他,再找个顺眼的。 人不仁、我不义,她不是认死理的人,君若无情我便休,谁管他昔日恩、往日情,一刀两断不相欠。 她对他的感情还没深到非他不可,目前先凑和着,看他日后的表现,毕竟人心易变。 “你不傻,我傻。”莫长欢长腿一跨,与她同挤一榻,顺手取出她咬了两口的桃脯往嘴里塞。 “别吃我吃过的东西。”怎么觉得怪怪的,自个儿吃的时候还好,看他腮子一鼓一鼓嚼着便觉脸颊发酸。 “好吃。”他意有所指的盯着她的樱桃小嘴。 “啐!调戏我。”她一横目。 “错,这才是调戏。”他当下以身示范,从后环住她的细腰,两人胸背相贴毫无空隙,他低低轻笑着倚在她泛红的身子上。 “长欢哥哥,你过了。”她警告。 莫长欢搂得正顺手,哪会理会小青梅的娇斥,笑声更为浓烈,“你长大了,淼淼。” “不抽条儿不就要被你嘲笑一辈子,我是人美身段玲珑,真是便宜你了。”孟淼淼懒得拨开他放在腰上的手,她自知力气没他大,不做白工,小心没能如愿反而吃亏。 男人如星星之火,撩拨不得,尤其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一有动静便是燎原之势,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孟淼淼自从大年三十初潮过后,娇小的身子就像萌芽的春草,咻咻咻地往上蹭高,腿儿长了、腰也细了,一马平原的胸前长出两座山丘,女子的婀娜体态慢慢展现出来。 在回京的途中还不太明显,可回到锦阳侯府才几个月,正常的作息配上适当的饮食,她的“发展”令人惊喜,鼓鼓的双峰足以吸人目光。 “是是是,我家淼淼说得都对,便宜我了。工匠识美玉,亏我早早将你定下,不然不知要和几家人结仇,把人家的公子哥儿打到趴地不起才能抢着。”祖父高义!卖着老脸帮他把媳妇抢到手。 “嗯!会说话,有赏。”她挑了个最大的桃脯送到他嘴边,亲自喂食,把人乐得找不到北。 “我不只会说话,还会亲嘴,要不要试试?”他凑上前想一亲芳泽,近在咫尺的芳唇无比诱人。 “休想!”孟淼淼伸手一挡。 亲到手心的莫长欢虽然有点失望,但是仍心喜不已,终于有些进展了,这丫头防得太紧了,不好得手。 “淼淼,给点甜头尝尝,看我这些天为你跑腿跑得两腿都瘦了。”这人很不要脸的将腿一抬,往人家姑娘的纤细腿儿搁,还十分得意地满眼笑波。 “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吗?”看着他的大腿,她忽然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大尾巴狼正在巡视领土。 “没听过。”他摇头摇得很随意。 “脸皮厚。”她甘败下风。 “不厚,你捏捏,薄如蝉翼。”大脸凑近任人捏,无耻无上限,能与她多亲近,刮下一层皮也甘愿。 一听到“薄如蝉翼”,想到卫生棉广告的孟淼淼忍不住笑出声,“不玩了,说点正事,再让你闹下去,我都别睡了。” “我陪睡。”他一脸期待。 “再胡说我让你一整年见不到我,你信不信。”让他一“陪”清白都没了,她还有两年才及笄。 “信。”他连忙双手一摊,做出规规矩矩的样子。 莫福是大内高手出身,为先帝所赐,本是莫放野的贴身侍卫,后来皇上上位后才改为府中管事,一直跟在莫放野身边,直到他致仕才变成照料他一切琐事的管家。 自小祖父身侧长大的莫长欢也学了几招防身术,莫福看他习武根骨不错便教了他几年,多年过去,自是学了一身好武艺,不过只有少数几人知晓他会武,孟淼淼是其中之一。 侯府的守卫松弛,巡逻的家丁三三两两的蹲在角落掷骰子、喝酒,还有人靠墙打旽,随便一个贼儿翻墙都能捡得满载而归,所以他夜探香闺自是轻而易举。 可是她若有心防备,他大概真的进不来吧!翻墙不行,女子的后院更进不得,一年半载他等到黄花菜都凉了。 “明天开始,你一天给我送一块冰来,天儿热了。”如今白天已热得汗水直流,让人坐都坐不正。 “你不是个儿会制冰?”何必多此举。 “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 她说白一点,“不想太招摇。” “懂。”怕引来麻烦。 但是…… “你不担心其他人嫉妒吗?”这府里生有红眼症的人还真不少,外加势利眼。 孟淼淼抿嘴一笑,“就是要她们嫉妒。” “你又想玩什么了?”他好笑地卷着她的发丝把玩。 “女人不嫉妒就不会发狂,不发狂哪来的好戏连篇,这宅子的女人都太闲了。”她得给她们点事做。 “好,明天我让小喜子送来,他是我的小厮,你可以信任,我让他直接送进四房。”不落他人手中。 “嗯!”明儿就能凉爽些了,不必偷偷摸摸的用。 瞄了一眼桶子中快化掉的碎冰,孟淼淼心里十分怀念前一世的冷气,巴掌大的摇控器便能调冷调热,人还不用起身,多么便利,不像这会儿还得瞒着人自制冰块。 “给。” “什么?”昏昏欲睡。 “银票。”他给了一叠。 “我的?”她骤地一喜。 “说好了你四我六,我出铺子和人手,你出方子,赚的都是我们的。”他特意强调“我们的”,要她不必分你我,她的是她的,他的也是她的,早晚由她接手。 “五千两?这么多……” 怕她有急用,莫长欢换成五百两十张,正好一沓。 “这才刚开始,到了五月底六月初,那才是正热时,家家户户用冰量大增,我们抬抬价钱还能赚更多。”京城里什么最多?银子最多,敢花大钱的富户多如牛毛,能有块冰镇凉,谁还不花银子买。 在东山村时,孟淼淼就发现莫长欢知晓她会制冰,但他不问,她也不说,以当时孟家的门户,若贩售冰块,只怕还没赚到钱就先惹祸上身,那么大一笔利润怎不教豺狼环伺。 而今情况不同了,京城里也有人卖冰,只是存量不多,大多是冬天存下来的,放在冰窖里,等天热时再拿出来卖,价钱自然昂贵,有银子还不一定买得到,太稀罕了。 而孟淼淼制出的冰块则是取之不竭,只要有水就能制冰,硝石可以重复使用,大量制造冰块。 她把制冰的方子拿出来和莫长欢合作,她教他怎么运用硝石制冰,而他安排人制冰和卖冰,扣除基本成本便是两人所得,她只取四成,有笔钱够她使用就好。 “本来我还想开间冰城,让你帮忙找间铺子,不过……”若再卖上一个月的冰块,应该能凑够买宅子的银子。 孟淼淼还想接她东山村的爹娘上京,分别数月甚为想念,她想念娘身上的味道,爹爽朗的笑声,老拉她头发的二哥说“走,二哥带你去摸虾,咱们再捉只大螃蟹给你做醉蟹”,三哥偷偷藏着烤熟的鸟蛋,趁娘没注意时往她嘴里塞上一颗。 不是说她的亲生爹娘对她不好,而是她更喜欢没有算计的田园生活,每天防人使绊子太累了,她的脑细胞烧掉快一大半,而长房、二房、三房还不消停,千方百计地想从四房弄银子。 “你还要卖冰?”他不解。 她推了推他,他才不情不愿地挪挪脚,让她下榻,“我要卖的是另一种冰,我把方子给你,你想办法弄出来。” 她想做的是雪花冰、冰淇淋、冰棒,这是要有技术的,不是光有冰块就能制出来,而且种类众多,想做什么口味就做什么口味,不怕别人仿效,然而其中几样材料并不好找。 香草粉、可可粉大概只有外邦的大船才有,本朝人并不认识,几年内她握有绝对的优势。 等市场疲累后,她也赚饱银两了,铺子要不要再开都无所谓,银子是赚不完的,留一点给别人赚。 取过方子一看,莫长欢深邃的眸子中透出幽光,“你从哪得来的?我从未看过。” “书上。”她说的是实话。 不过是从二十一世纪得来的,身为图书馆管理员,最大的好处是可以看很多书,她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就按照书中内容做实验加以印证,看看是否实用再推荐给爱看书的人。 不善厨艺的她失败很多次,但不妨碍她有研究精神,一次一次的尝试,虽然做得不好,但她记得做法和过程,自己不行就让别人来,事事专精。 “你家的书比我家的书多?”莫长欢话中不无调侃,一家书楼堪比皇家书库,整整七楼上百万册藏书,全是老爷子精心收藏,书量之多连他至今也看不到一半。 “我在梦里瞧见过,怎么?”她一副“我有秘密却不告诉你”的嚣张样,让人看了很想捏她的嘴边肉。 又爱又恨呀!却拿她没辙,这便是莫长欢此时的心情。“不怎样,我家淼淼是上仙,能博古通今,知天下事。” 她忍俊不禁,“谁是你家的,少乱说。” “谁说不是我家的,三生石早已注定,你只能是我的,死后和我睡同椁。” 美得呢!孟淼淼故意装出惊慌的表情,“不会吧!这么霸道,死了也不放过我……” 他一怔,继而好笑又好气地将人抱住,“你呀!简直是来克我的,把我吃得死死的,让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我又不是盘丝洞的蜘蛛精……”突地想到他不知道《西游记》这书,她连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帮我找个会医的医女给我娘当丫头,盯着她每日入口的东西。” “有事?”他面色一凛。 “有人下毒。”她面有忧色。 “谁?” “不知。”没有特定对象,但不出那几人。 “怎么发现的?”毒这种东西若无明显症状则不易发觉。 孟淼淼娓娓道来,“我娘在东山村时不用吃药,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我们回京时她都好得差不多,走起路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可是回来不到一个月,她的脸色就变得不太好,常喊胸闷,大夫来了只说气血不顺,开了一些药让她服用……” 但是前两天她惊觉,母亲的指甲根部出现一条细细的墨绿线,她又不动声色的找来药包和用过的药渣做比对,“里面多了一味不该有的药叫乌头……” “乌头有毒。”莫长欢也知晓。 她点头,“乌头有毒,少量服用看不出中毒迹象,人却会慢慢虚弱,渐无气力,等体内毒素累积到一定的量后便会毒发身亡。但炮制过的乌头毒性降低,能治风湿酸痛,我们乡下田梗边常看得到,开着蓝紫鱼小花……” 属毛莨科,治风痹,为镇痉剂,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也能治脚气病,又称附子。 “你看得出来是未炮制的生乌头?”居然有人想得出这么恶毒的手法,这是多大的仇恨? “嗯!我认得,以前我在田梗上玩时,我爹还特别嘱咐我不能碰,那是有毒的,因此我记得很清楚。”美丽的附子花随风摇曳,谁知它足以致命,暗藏毒性。 莫长欢神色凝重,揉揉她手心,“这事我来处理,别有用心,过两天我把人送来,顺便给你添两名会武的丫头。” “我不用……”他们的目标是她娘,只要娘不在了,他们便能将手伸进四房,把四房当成待宰羔羊。 “淼淼乖,听话。”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她一根寒毛。 听着他哄孩子般的语气,孟淼淼嘴角微抽了一下,又有一点酸涩。 他对她是用了真心的吧!也许她能再喜欢他一点……多一点点的…… 为防长房塞人,造成四房的困扰,蒋秀翎在回京前就先买了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给孟淼淼当丫头,她们分别叫梨花和桂枝,暂时顶用大丫鬟的名额,余下的二等丫鬟、粗使丫鬟回京再说。 可是因事忙没来得及准备,孟淼淼与顾清莲又同住一个院子,时日一久蒋秀翎也忘了这件事,孟淼淼身边就这两个丫鬟侍候,她也由别扭变习惯,当起大户人家的千金。 直到莫长欢送来两名长得清秀但骨架略宽的丫头来时,她才懊恼她的记性烂,一口气又添了七、八个十岁左右的丫头。 女儿大了,该为她们着想,先找好陪嫁的丫头。 家生子自是好,可是府中的奴仆大都掌控在长房手中,树大分枝,侯府早晚会分家,不受宠的四房一旦分出去了还有什么盼头?那些丫鬟还不早早择主效忠,谁愿意当个小小侍读学士的家仆。 所以周氏肯给,蒋秀翎也不敢要,她宁可多花一些银子买人也不用府中下人,至少卖身契在她手中,奴才再刁钻也有法子整治,总好过被人背后捅刀,莫名地遭出卖。 不过买人的钱是她自掏腰包,公中不可能出半个铜板,即使他们肯她也不敢要,怕其中有诈。 “荷儿妹妹,我挺羡慕你的。”瞧她敢做敢当,率性恣意,面对比她强大的长辈也面不改色,侃侃而谈,云淡风轻的四两拨千斤拂回去,相信没几人做得到。 顾清莲自问没本事,大伯娘一瞪眼,二伯娘脚一跺,三伯娘轻咳一声,她便吓得想躲起来,不敢见人。 “羡慕什么?有人送我一块冰?”的确凉快多了,夜里特别好睡,一觉到天明。 “块冰?”顾清莲眼角一抽,想笑不敢笑的忍着。 说是一块冰,还不如直言是一座冰山,莫长欢不知打哪找来一辆牛车,送了一块塞满整辆牛车的巨冰,招摇过市的让人瞧见他的“心意”,绕过半个京城送到顾府。 他还指定是给四房专用,请杂人等莫敲冰,把其他几房人气得嘴歪眼斜,差点拒绝让牛车入府。 谁家给冰块盖茅草屋的?顾府四房。 因为日头太炎热了,冰块融化得很快,莫府下人将冰块往四房院子一放,几间屋子凉是凉了些,但地上一滩水,行走不便,且只怕放不到傍晚就融化。 孟淼淼灵机一动,让人在冰块上方搭个草棚子,减少日光直接曝晒,融化的程度果然减缓不少,到了大半夜还有一半的冰块,微风轻送凉意。 冰块化掉的水渗入土里,降低地面的温度,因此锦阳侯府中唯有四房院子最清凉,仿佛置身初春中。 一日、两日、三日……到了第五天府里的人就忍不住了,纷纷来借冰,大桶子、小盆子的装了一块又一块,冰山还是屹立不摇,仅少了小半截肚子。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总该说两句感恩的话吧? 偏偏他们拿了冰之后还骂四房小气,不知进退,又数落孟淼淼自私,目光短浅,没有友爱手足、孝敬尊长的心,末了还讽刺莫长欢败家,没有上进心,一心钻女人裙角。 可是冰用完了又来拿,一点也不觉得面红耳赤,得利又无感激之意,念念叨叨的,连冰凿到手受了伤也要怪四房的不好,要蒋秀翎拿个三、四十两银子治伤。 可笑的是长房、二房、三房自家都不够用,还来四房凿冰往外倒卖,看得四房无奈又好笑。 整够府中人的孟淼淼直接关上院落大门,谁来借冰都不理,她只卖,收到了银子才将切割成方块的冰块从墙头移过去,多少银子多少冰块,童叟无欺。 这下子想占便宜的人都开口大骂了,把四房骂得体无完肤,只差没泼狗血撞门了。 只是他们能不低头吗? 天气越来越热了,京城连着半个月不下雨,地上都干得冒烟了,在屋里像烘炉似的,人都要蒸熟了,凉茶喝下肚是热的,绿豆汤不解暑,周氏等人只好冷着脸求上门,要四房看在一家人的面上,以外面冰价的一半卖冰给他们。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孟淼淼终于同意降两成价格,至于老夫人屋里的冰则不用钱,算是四房的孝敬。 即便如此,还是骂声连连,顾清玥甚至因妒生恨,骂孟淼淼自私自利,冷血无情,他日嫁人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定是恶妾满门,通房、侍婢头上踩,夫妻离心不长久。 这话被莫长欢听见了,他当下写了一封“永不立妾,只此一妻”的文书给锦阳侯府,并当面对顾大郎说—— “府上大小姐恨嫁您不知情吗?她思春都思出□症了,快找个人把她嫁了吧!留来留去留成仇。” 这话把顾大郎躁得满脸通红,久久没脸见人,觉得被二房拖累了,他火大的找来顾二郎痛骂一顿,问她女儿年过十五了,为什么还不给她找个人嫁,想留她到十七、八岁才被人笑话嫁不出去吗? 后院的事归妻子管,女儿至今乏人问津顾二郎怎么知道,挨骂的他又找上继室出气,赏了她几巴掌教她快点相看,要是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他不介意休妻再娶,找个能干的来管。 三房管着庶务,于是哭哭啼啼的林氏便来找常氏商量。 二房嫁女儿要嫁妆,常氏也苦恼,买嫁妆的银子打哪来?难道要卖祖产? 长房、二房、三房各有难处,乱成一团。 唯有四房置身事外。 这不,姊妹俩还有闲情逸致来法华寺上香,蒋秀翎带着她们和顾清真,打算一会儿听大师说道。 蒋秀翎刚好碰见了熟悉的姊妹,在厢房内聊得正起劲,说的全是妇道人家的私事,两姊妹就被打发出来。 而顾清真还小,被拘在蒋秀翎身边,由她自个儿看着才安心。 “你瞧见顾清玥的神情了吗?她几乎想把你撕了。在你没回来前,她就是个众星拱月的主,即使二伯娘有意忽略她,府中姊妹还是没一个敢和她对着来,凡事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人没有二话的机会……” 毕竟不是亲生的,林氏不会对元配生的继女处处周全,不成仇已是不错了,哪会想帮她置办亲事? 除了四房外,长房、二房他们都是这般想法,能省一点是一点,把银子揽在手中自用,至于庶子庶女那就看运气,若有相看好的人家便自行嫁娶呗,否则就再等。 好在顾清莲这一代的孩子都小还能缓个几年,否则都如顾清玥一样恨嫁也是吃不消。 “她一定常常欺负我们四房,我看她对你和娘都不是很客气。”或者说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我行我素,趾高气昂,一开口总是带刺儿,非把人刺得遍体鳞伤不可。 顾清莲摇头,笑得温婉,但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都过去了,惹不起就躲着她,姊姊不像你胆子大得都敢登天了,一张嘴能把菩萨请下桌,让所有人五体投地。” 不管肯或不肯都得低下头,吃着哑巴亏还得被压着。 孟淼淼眼含笑波,“那是被宠出来的,我东山村的爹娘都说我是天生天养的野猴儿,整天跟着哥哥们上山下溪的瞎玩,我这野性子是不讲理的,谁跟我搬出大道理我跟谁急。” 所以撒泼耍赖、无理取闹的周氏等人压不住她,反而被她打落水狗般的追着打,没人要跟你讲理,她也是胡搅蛮缠的鼻祖。 狭路相逢勇者胜,敢豁出去的人占上风。 换句粗鄙点的说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被人踩得屈辱无比了,还反过来把人当祖宗看待不成? “真好,有哥哥疼,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顾清莲苦笑,想着过去的畏缩便自嫌,她是见谁都心惧三分。 “姊姊,以后有我护着你,我哥哥也分你一半,谁敢再不长眼地找上门,咱们踩扁他。”她不来明的,几招暗招就够人吃不消,瞧此时府里是正乱着,几个主子头疼得没法联手对付四房。 想到居然有人长期对她亲娘下毒,孟淼淼不想与人为敌的心都沸腾了,她花了大半个月抽丝剥茧,列出可疑的下毒者,意外的翻出陈年旧事,看得她都傻眼了,气愤不已。 三房都有份,又各自为政。 下毒的招式是常氏想出来的,她有意无意说给周氏听,周氏听了也觉得是办法,她看四房的人很不顺眼,心想蒋秀翎若是不在了,蒋家给的那一份嫁妆她就可以“代管”。 都说武人穷,武官以寒门子弟出身居多,但蒋家三代为武将,又都功在社稷,别说朝廷的赏赐,光是战扬上搜刮的死人财就供数代子孙花用不完了,给女儿的妆奁更是大手笔,有什么给什么,多到教人眼红。 一百二十抬是公主的等级,蒋家不敢逾矩,但硬是塞呀塞的也有满满的一百零八抬,抬到侯府,炫花了所有人的眼,四房的库房根本放不进去,又开了两个厢房才勉强塞入。 林氏是后来才嫁进来的,乌头便是她的杰作。来为蒋秀翎看病的林大夫是林家的人,算起来是林氏的堂叔,合谋在药包上多添一味,少量多服,累积毒性。 而林氏的理由居然是报复,因为她有个感情甚笃的族姊,便是当年有意入府为妾的京中十美之一,她仰慕顾探花的才华和容貌,不惜屈就,可是蒋秀翎“善妒”未能促成美事,导致此事无疾而终。 听说那名族姊后来远嫁安康,过得不甚如意,丈夫小妾一个一个抬进府,她几乎无容身之地,憔悴有如五旬妇人。 这事孟淼淼已告知顾四郎,可碍于涉及的人太多,顾四郎选择息事宁人,另找大夫为妻子调养。 孟淼淼知他是不忍心揭开真相让老夫人伤神,暗自下定决心要带着四房脱离侯府这火坑。 “呿!还有分哥哥的?让你哥哥们听见多伤心,要说你是小白眼狼了。”她真是羡慕妹妹,有那么多人疼她,爹娘也惦记多年,还找到一心相待的如意郎君,姊妹双生却命运大不相同。 “才不会呢!我哥哥们可疼我了,我说啥都点头‘好好好’,把我宠上天了。”孟淼淼神气的把下巴一抬,好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得天独厚,娇宠一身。 看到妹妹不可一世的作态,顾清莲掩嘴呵呵笑,“你就让我眼馋吧!老拿你的受宠勾我,哪天我也踩在云梯上了,看我馋不馋死你。” “不馋,不馋,人各有志,我当小官之妻就好,躺在床上数银子,闷声发大财。”她胸无大志,不想上九天,她还是想回归田园,当个农家妇,男耕女织,溪边垂钓。 孟淼淼想家了,想她东山村的爹娘,家里的老牛、黑驴,和绕着她脚边打转汪汪叫的大黄狗。 她心之所系。 “想得美呀!光想想你家那位的门第,你这辈子注定不可能成为小官之妻,只怕还有大造化呢!”一开始大家都小瞧毫无作为的莫家大少,认为是扶不起的二世祖,如今靠着莫放野的关系,莫长欢回京没多久就入了刑部,为六品主事,几个月内连破了数个陈年旧案,主事位置尚未坐热又升上从五品的员外郎,升职之快令人咋舌。 而他不可能止步于此,听说因过人的才智受到皇上赏识,多次召见入宫,有意培养成股肱,刑部尚书之位指日可待,他缺的是资历,一、二十年后必是内阁大臣。 如无意外的话,他会一直往上升,直到六部之首。 “什么我家那位,少笑话我,还没走到最后一步,谁晓得会发生什么变故。”她从不笃定世事皆能尽如人意,一入官场最难预料的是天威,而皇子们又羽翼渐丰。 “胡说什么,你一定能事事顺心遂意,让姊姊一辈子羡慕。”两人之中总有一个能幸福吧! 顾清莲深知以她软和的性子是没法和妹妹一样大无畏的,她只求日后夫妻和睦、生儿育女就满足了。 “我也盼着呢,你就羡慕吧!我肯定会把日子过得很好,不会亏待自己。”她不依赖男人,只靠自己。 “嗯!”顾清莲相信,妹妹比她果断,有主见,敢于作为。“你不是要去找你哥哥吗?快去。” “那你呢?”孟淼淼不放心生性娇柔的姊姊。 “我带红梅、杏儿去看看后院的荷花。”现在开得正艳。 她额首,“好,一会儿正殿见。” 【第八章 赚饱银子买房子】 “哥。” 听到妹妹欢快的叫声,坐在树下看书的孟明森抬起头,原本严谨的面庞像化开的冻土,春暖花开。 “小心点走,不许跑,瞧你像个野猴似的,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含蓄,大哥真替你顾家的爹娘着急。”都十三岁了,翻过年十四,还一副毛毛躁躁没长大的样子。 当大哥的责任心重,担心底下的弟妹没照顾好,有负爹娘的期望,他已习惯叮嘱。 “大哥就是爱唠叨,有什么好着急的,我能吃、能喝,睡得好,万事无忧。”侯府那点小事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事儿,是她拿来练手的消遣。 “着急姓莫的退货。”他取笑。 “他敢!”她张牙舞爪的露出凶相。 “怎么不敢?都成皇上跟前的红人了,哪家名门小姐他挑不得?个个对他前途大有助益。”娘家有力也是择妻的条件之一,莫长欢若想在官场上站稳脚步,最有利的方法是与父兄在朝为官,且官位不低的人家联姻。 刑部尚书有位年方十五的闺女,至今待字闺中,温婉可人,落落大方,精通琴、棋、书、画,貌美如花,有意在京中高门子弟里挑一良婿,而她似乎对某人别有心思。 定了亲也能退,世上多的是负心的读书人。 想到莫长欢有可能为了权势而相负妹妹,孟明森明暗不清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厉。 谁敢让他妹妹伤心,他定饶不了那人,绝对生死相博。 “大哥是听到什么了?”孟淼淼好奇的问。 他沉目,笑不及眼底。“没什么,只听说他受到朝廷重用,年少有为,不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他。” 打听的人不在少数,想一举成双攀上莫太傅。 坚辞多回的莫太傅禁不住皇上的一再恳求,又回炉当起内阁大学士,管皇上的诏书和军政大事。 “年少有为是不假,但是他的心志坚定,大哥不用发愁他会移情别恋,他没那个心。” 只怕还避之唯恐不及,担心一旦被缠上难以脱身,京城中的贵女可不好惹,个个骄纵得很。 “这么相信他?”孟明森好笑之余又有几分忧心。 一遇到感情事,聪慧有加的妹妹也痴愚了。 “不信他信谁?他可是我挑的,我有自信不会看走眼。”反正人总要错一回,在错误中学习。 “自负。”这目中无人的个性跟谁学的?他自问没教过。 一如往常的,孟淼淼淘气的一吐舌,以眼神往院子外一瞟。“喏!两根大柱一个叫春意,一个是春迟,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人,他怕绿云罩顶,一枝红杏出墙来。” 站在禅室门口的春意、春迟身子一僵,直喊冤枉。 “奴婢是公子送给小姐的丫鬟,是保护小姐的武婢。”不会将她一举一动的行踪回报,顶多行点小方便。 “武婢?”孟明森双眸一厉。 哥哥一脸森寒,做妹?的笑嘻嘻地扯他袖子,“没啥事,你也晓得你妹妹爱作怪,没法安分,带两个以防万一。” “姓莫的小子给的?”他面有愠色。 “我跟他讨要的。” 她装作很老实的回话,让宠妹妹的孟明森消了一半怒气,另一半仍是十分在意。 “可靠吗?”他谨慎的看了看长相中等的丫头,审视她们是否值得信任,有没有能力护住妹妹。 “目前看来还不错,但会不会背主就不晓得了。”她肩一耸,说得好像在挑青菜萝卜,品相差没关系,能吃就好。 “背主?”冷冽的眸光一射。 看孟明森两眼冷得像要生剥她们的皮似的,春意、春迟赶忙表忠心,明言绝不背叛。 “你们不背叛的是我还是长欢哥哥?若是他吩咐你们办件事而我不同意,你们听谁的?”二选一的抉择,有趣的玩法。 “这……”两人傻眼。 你看我,我看你,没法回答。 “瞧!犹豫了吧!在你们心中长欢哥哥才是主子,我是附属的任务,两人若起冲突时,你们的立场很鲜明。”她不会在意的,因为她也不会把丫鬟当家人看待,几年后她们年岁到了便嫁出去,再依需要买人。 拥有现代思维的孟淼淼将彼此定位在雇佣关系,每几年一换也是很正常的事,她前一世的家中也有家政妇和定时保养花木的园工,谁会和家里请来的佣工有深厚的情谊。 我付钱,你干活,就这么简单。 她又不和人建立长久合作关系,何必管他心向谁,只要把分内的事做好,皆大欢喜。 “不是的,小姐,奴婢们的爹是早年跟在老爷子身边的护卫,老爷子退下来后,他们就在府中教小一辈的主子拳脚功夫。奴婢们打小生在府中,以莫府为家,但小姐是奴婢们的主子,奴婢们誓死保护小姐。”春意没把话说死,主子不一定只有一个,她两人的话都听。反正迟早是一家人,听谁的还不一样。 “是呀!小姐,奴婢对您可是言听计从,不敢有二话,您说打狗就不敢踹猪,您要杀人,奴婢给您递刀,谁想对小姐不利,奴婢铁定挡在最前头。”武婢的命不是自己的,而是为主子生、主子死。 “是吗?”孟淼淼偏着头,深感怀疑。 “是的,不管小姐说什么,奴婢们必定完成。”两人异口同声,唯恐说慢了被退回去。遭主家遗弃的下人是没法回到原来的地方,成了无主之人,她必须想办法生存,无可依附。 对以府为家的下人而言,这是很可怕的下场,表示他们出事不再有人出面保人,得切断和府中家人的往来,受了欺凌要自个儿忍受,过着低声下气委屈求全的日子。 “那好吧!你们再站远一点,别让我瞧见你们的身影,我和大哥说悄悄话,不许偷听。”孟淼淼摇摇小指头,模样娇憨。 “小姐,主子说让我们不要离您太远……”春意一急就说错话,可她犹不自知,还妄想劝服孟淼淼。 “主子?”她发出疑问。 轻如羽、重如石,喀的一声让人心发慌。 “小姐,春意的意思是奴婢们最好不要离您太远,以免有突发事故……”春迟亡羊补牢的解释。 孟淼淼咯咯笑,“你们认为我大哥会往我脖子上抹刀子?” “呃!孟公子是文弱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她们看来,读书人多的是气节,却无法自保。 “我再文弱也不会让妹妹受到一丝伤害。”孟明森一说完,动手将一截柴火对半剖开。他借住法华寺禅房,生活所需一切自理,他每月十两香油钱,庙里的小沙弥会固定送来白米和蔬菜,他自行处理便是,不假手于他人。 法华寺有一处厢房专供上京赶考的学子借住,共分三个主院,十五个小院,有的三、五人同住,有的是十余人睡的大通铺,赶考时间人太多也得挤一挤,京里客栈住不下。 孟明森提早到京城,住的是三人小院,不过还没人入住,只有他一人,感觉就像是为他而设的居处。 本来孟淼淼要为他找一个人照料起居和三餐,但他婉拒了,借住寺庙本就打扰,哪还能增加人家的烦恼,何况他也不是被人侍候惯的公子哥儿,简单的家务事还是做得来。 他是个好哥哥,不想妹妹为了他的事劳心劳力,他跟着妹妹进京是担心她适应不良,或是被人欺负了,他好随时护住她,而非反过来要她照顾他,事事周全。 而也帮着种田、锄草耕地的孟明森并未如春迟两人所想的文弱,他有一把庄稼人的气力,真要遇到事也不至于百无一用是书生,起码一拳砸下去也能倒下两、三个。 “孟少爷……”您不要为难我们! 虽然他拳脚有力,可是别抢她们的活呀!公子的话不能不听,她们怎么能离开小姐身边呢? “唉,我就说吧!你们不当我是主子,我还真没说错,可怜我还得养着祖宗。”想玩呀!玩个大的呗! 两人一听都快哭了,齐齐下跪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是祖宗,小姐饶恕!” “可我怎么还看得见你们?”口说不敢却阳奉阴违,真真可恶,还不是看她年少好欺。 听着孟淼淼意有所指的暗示,两人苦笑着起身,脚下一蹬,飞到小院外,相视无言。 “古灵精怪。”孟明森笑啐。 “哼!大哥不晓得她们多烦人,我走到哪儿就跟到哪。” “一天吃几口饭都数得清清楚楚,隔天少吃一口都不行,还问我是不是生病了。”她们就是见不得她好,巴望着她卧病在床,她就不会有余力往外跑。 “这么不待见她们?”他取笑。 孟淼淼鼻子一拧,做了个受不了的鬼脸,“我本来让长欢哥哥给我几个跑腿的,我有事就能吩咐他们去做,谁知他直接给我两个狱卒,说好听点是保我平安,实则形影不离,我每天吃什么、做什么,和谁起口角了,他立即就能知晓。” “很好。”姓莫的小子总算做对了一件事。 “大哥,你坏。”欺负妹子。 看她嘟起嘴满是不满的模样,孟明森失笑的揉揉她的头,“不是大哥偏心,而是我们都没法进入侯府后院,你受了气我们不能入府帮你,虽然大哥相信你不会让自己委屈,可是你是我妹妹,我宠入骨子里了,怎么舍得你受一点小气呢!” “大哥……”好像她娇气了。 “想想你那么小就被丢弃在驴车上,下手的人心有多毒辣,会对幼童动手的多半是后院女子,别说莫长欢不放心,大哥也安心不了,因此多两个会武的丫头在你身边,大哥也能心无挂念的读书,对不对?”他语气温柔的哄着。 “大哥,我不听话,你罚我吧!”她一副“你可以打我,但轻点打,我怕疼”的小模样,教人好气又好笑。 “你又做了什么?”知妹莫若兄,每回妹妹只要做了家里不允许的事,她会先认错,但死不悔改。 “我买了宅子。”嘻嘻!挺宽敞的,前有庭、后有院,有她想了很久的池塘,池里养鱼和栽荷,池边有座能躲人的假山,假山内有洞,大小可摆下一桌子四张椅。 他倒吸了口气,忽然有种头疼的感觉,“然后呢?” “我用了你的名字。”她嘻嘻哈哈的说着,仿佛只须在前头捣蛋,哥哥负责收尾,她不管事的。 “你给我买了宅子……”这丫头,她实在……孟明森眼眶一热,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原本是他照顾妹妹,没想到妹妹能干地打理好一切,教他好想打她一顿。 “本来想写在爹娘名下的,可是以他们的性子,来到京城也不会待太久,可能几个月就回去了,不如直接以你的名义买下,日后你金榜题名了也是留京居多,有个落脚处也是好的。”一家人都来了也住得下。 “你哪来的银子?”要在京城居住不易,他去打听过了,一般两明一暗一间厨房的屋子至少要一百五十两,最多住得下家三口人,多了就有些挤了。 若是二进院、三进院,底价两千两起跳,越靠近大街越贵,没个上万两白银买不起。 能住进法华寺的小院还是莫老爷子事先托人说项,要不然他得和小和尚挤通铺,一大早起身帮着提水、浇菜,打扫房舍以换取食宿。 “我卖冰。”她老实说。 他讶然,想了想又不太意外,妹妹脑子里一堆鬼主意,比谁都还精。“鬼丫头,你就不能安分几天吗?” “哥,你妹妹已经很乖了好不好,没得嫌了,你瞧过谁家妹妹像我这般乖巧听话又会帮家里做事的。”她一脸“你不要嫌弃了,我就是万千金光中塑造出来的最好妹妹”,神气不已的小脸扬着得意和鄙夷,鄙夷大哥的不识金镶玉。 孟明森但笑不语。 “对了,我还在城外五十里外买下附庄子的三百亩地,是给二哥的,如果他也来京城就不怕没地种了。”她只是随口问一声,没想到莫长欢就给她弄来了,花了五千两,有点肉疼,不过很值得,他们偷偷去看过一回,地势高,离水源近,有条长年不干涸的河从庄子附近流过。 孟淼淼知道不止这个数,莫长欢肯定多少垫了一点,但她不说,由他去处理。 别人的好意要心领,不用非掰明白了伤情分,这事大家心里有数就好,感情是越处越深,而非越生分。 闻言,他眉头皱起,“淼淼,你哪来这么多银子?光是卖冰的利润不可能又买宅子又买地。” 她才来不到半年,去掉前一、两个月的适应期,还有应付侯府内那些魑魅魍魉的时间,她哪来的功夫赚钱? 孟明森从不怀疑妹妹的能耐,从她抱回含金的石块后,他们家就因为她的好运而蓬勃发展,她说买田置地就买田置地,从此一家六口人再也没挨过饿,且因父亲的秀才之名,他们不用交赋税,打下的稻子全是自家的。 妹妹说:“爹呀!咱们在屋子旁盖间大一点的空屋充当私塾,您去教吧!考功名的事交给大哥。” 爹一开始还犹豫了,可是培养一个读书人非常烧银子,纸、笔、墨动辄十几两,只靠种田总不是办法,一咬牙也就点头了,盖屋招生。 出乎意料地回应非常热烈,附近几个村子来了三十多名的学生,再加上伙食费,一年有五十多两的进帐,爹笑得嘴都阖不拢,认真的投入教书大业中。 妹妹说:“后面那座山看起来有点荒凉,阴森森的,想来价格不高,不如我们把它买下来,到山上挖些果树种着,多点人烟走动就不吓人,还有现成的果子吃。” 两年后果树结了果卖了银子,一年又赚了几百两,家里的生活逐渐富裕了,他也有心思读书了。 苦读多年的孟明森终于考上秀才,在莫放野的举荐下进入县府的学院就读,从那时起他们已不是贫农、穷酸夫子,而是书香门第、耕读人家,名声往上窜升。 “嘿!嘿!大哥记得我闲时喜欢描花样吗?你还笑我绣花都能绣成团还描什么花样子,只会浪费纸张,还不如去给果树施肥,至少秋天到了有果子吃。”他笑她是馋虫。 他往她脑门一敲,“别学地痞流氓的笑声,难听。随便画画的花样子也能赚钱?” 孟淼淼目露精光,“不,我把花样子用在首饰的制造上,画出一张张瑰丽又炫目的饰品图样,教人渴望把它打出来,插入女子发际,增添几许风情……” “你卖了多少?”一张五两银子已是天价了,在他们县城差不多三两银子一张。 “一张一百五十两,共一百张。”若非如今的身份不便常出府,她也不会采取卖断方式而不选择抽成,否则更多。 “什么!”他大惊。 一万五千两……不敢想像的数字! “我还和长欢哥哥合开冰城,叫‘冰天雪地’,一个月少说有七、八千两的分成,卖冰和冰城的收入有三万多两……”她拿出来买地、买宅子花去了一半。 孟明森呼吸一滞,“你是想将富人的钱袋打劫一空吗?” “是劫富济贫,大哥不晓得那些人多有钱,九牛一毛就把你唬住了呀!”她取出一叠银票往他手里塞,“大哥,你添置些家什搬进去住,别住庙里了,我怕你一时想不开当和尚去了。” “淼淼,这银子我不能……”收。 “大哥,我想爹娘了。”说时,一滴眼泪往下掉。 “妹妹……”他话在喉间说不出口,哽咽了。 “我也想二哥、三哥、顺毛儿……”她越说越抽噎,豆大的泪珠儿滑落颊边。 “……”他的妹妹……还是孟家的女儿。 “娘说她不会不要我的,他们什么时候来看我?”她说得可怜兮兮,像只找不到回家的路、迷失方向的幼崽。 看到眼中挂着泪的妹妹,喉头发涩的孟明森哑着声开口,“你二哥写信来说田里的稻穗快垂地了,我收到信时八成已收割,他说他已在育二期苗儿,等收了二稻再洒下冬小麦后就来京城找你,别急。” “真的吗?”她被泪水洗过的双眸闪闪发亮。 他一笑,眼底含着宠溺,“大哥几时骗过你。” “爹娘他们能住到什么时候?”如果能留下来陪她就好了。 “起码到明年三月,你二哥得回去收麦子。”到时衔接上春小麦的播种,稻子晚一季插秧,而后种上芸姜。 芸姜也就是油菜,油菜籽能炸油。 “嗯!真好,又能在一起了。”她要吃娘炖的土豆猪脚、麻油面线、腰花炒核桃仁、豆苗野鸡片、醋溜黄鱼…… 他轻点她一下,“傻话,你顾府的爹娘不要了吗?何况那么多眼睛盯着,你能溜出侯府?” 孟淼淼一听非常难过的垂头丧气,“那是我的爹和娘、我的家人,为什么我不能时时刻刻见到他们?” “淼淼……”是大哥无能,不能将你想要的送到你面前,你再等等大哥,等大哥蟾宫折桂,一定让你如愿。 孟明森在心里起誓,举起手拭去妹妹眼角的泪。 “咳!咳!大舅子借用已久,该将人还在下了,你慢慢伤怀吧!人我带走了,不送。” 蓦地,一阵风卷过似的,本来站着孟淼淼的地方空无一人。 “莫长欢,你这个臭小子——” “跑慢一点,我喘……不过气来……”他抢什么抢呀!以为是土匪打带跑,抢了一票赶紧走人不成。 “来,我背你。”嘿!赚到了。 莫长欢刚蹲到一半,后脑杓就挨了一巴掌。 “你是嫌我名声不够好是吧?把它弄臭了好成全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伯娘、姊妹们。” 她们不遗余力的抹黑她,向外放话说她是乡下来的,不知规矩、不懂礼数,没读什么书,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唯有长相还过得去。 是呀!长相这点没法抹黑,京中闺秀大都见过顾清莲的模样,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妹妹又能丑到哪去?再粗鄙也是眉目如画的美人儿。 这一点,孟淼淼很感谢她的亲爹、亲娘,给了她一张花见花惭、人见人羞的花容月貌,不说美如天仙也人比花娇。 “淼淼,我是怕你大哥追上来。他虽不懂武技,可打人也很痛,你忍心见我顶着鼻青脸肿上朝?”上回没准备被打重了,害祖父的牙差掉笑掉了几颗,还说他亲戚找他。 猪亲戚! “我大哥是求学问的人,才不像你这么毛躁,招呼都不打便把人拉走。”吓了她一跳,以为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敢无视律法大抢民女,她正想拳打脚踢,张口就咬。 “不打招呼是因为他会打人,拳拳到肉……”他小声嘀咕。 “咕哝个什么劲,你要拉着我往哪去?”怎么越走越偏僻,一个人儿也瞧不见。 “后山。”他头也不回的挟起人直跑。 “干什么?”她有种做坏事的兴奋感。 山路弯弯曲曲,跑了一刻钟后,路渐渐变小,四周荒僻无声。 “亲你。” “嗄!” 一道黑云罩下,来不及反应的孟淼淼猛地被封口,她开口欲喝止,滑溜的软舌顶进嘴,先是试探,而后翻搅,最后是翻天覆地的狠厉,几乎席卷口中的甘津。 令人心惊的室息感。 缠绕着。 又有口气进入唇畔,继续勾缠盘绕。 许久许久之后,天色是晴朗的,眼前却一阵发黑。 “真好……”嘿嘿……嘶!好痛,嘴唇磨肿了。 但—— 人生极乐呀!他魂魄都要离体了。 “……好什么好,我的嘴巴被你咬破了,一会儿我怎么向我娘解释唇上这个破口?”他当在啃肉片呀!用力的吸吮,还含着吸,以齿啮咬,细嫩的丹唇都磨破皮。 腰上被掐了几下的莫长欢还乐呵呵的直笑,“我想你了,淼淼。想到我快得心衰症,心跳越跳越慢,越跳越慢……不信你摸摸……” 他捉起她的手就要往胸口一放。 “你还占我便宜,真是色胆包天,人来人往的庄严古刹你也敢犯蠢。”孟淼淼小手一抽,往他天灵盖拍去,看能不能把他拍清醒一点,别老做些令人发指的蠢事。 “这儿没人,我勘察过了。人烟罕至,离主殿甚远,又杂草丛生,鼠蚁窜动,一般香客不会往后山走。” “勘察过?”她一听气笑了。 敢情这?花大盗事先还探过路,确认是用来杀人灭口、奸淫掳掠的最佳去处,最好打卡按赞…… 嗟!被他气晕头了,连现代网路用词都用上,她脑子缺氧丧失理智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别恼、别恼,之前有个假和尚跑进庙里骗财骗色,我负责调查此案,因此山前山后的地势我都摸遍了,把躲在小窖里的人捉出来。”和尚还反咬他一口,说他捉错人了。 法华寺是一座千年古刹,占地之广遍及整座山头,除了主殿处还有七座分殿,分殿旁零星分布三到五个小殿,殿中供奉十来尊小神,主殿、分殿是位较高的神祇,祭拜的人也最多。 莫长欢用了五天走遍这座山的每一个角落,不怕风寒夜宿大殿,又找来每一个和尚询问,三个人以上指认是寺人方可放人,否则拘留,直到找出真凶。 假和尚也倒霉,哪处不好躲躲进摆放香烛的地方,没吃没喝的肚子饿,咕噜咕噜的腹鸣声在窖中的回声非常大,正巧莫长欢从半掩的窖口经过,听到奇怪的声响入内查看。 这不是逮个正着,手到擒来,全不费功夫。 听他一解释,孟淼淼脸上的怒色稍微退一些,可是仍恼羞他的毫无顾忌,当她大哥的面把人带走,还强行亲吻。“我看你也出家当和尚算了,每天念上一百遍清心咒,吃斋念佛,修身养性,消消你体内的色魔。” “不行,当和尚不能娶老婆,我家淼淼不就得灯下捡佛豆,日日倚门相盼不归人,那我的罪过可大了。”他故作惋惜摇着头,长吁短叹,扳着手指数一颗佛豆、两颗佛豆、三颗佛豆、四颗佛豆,五颗…… 数到九时,佳人不耐烦掉头走人。 “好了,不逗你了,我是真的想你,刚好我娘也来上香,便顺道来瞧瞧你。”他说得一脸正经,不像作伪。 “真的是顺便吗?不是我这儿某个耳报神丫头通风报信,你手耳通天的事先知晓?”还装,相识十年多了,她还会听不出他说得是真话、假话?骗人她才是始祖。 莫长欢一眨眼,转身倒着走,与她面对面,“咱们心知肚明,不说破成吗?我娘是来看媳妇的。” 孟淼淼又气又急,霎地双颊飞红,“你怎么能这样,我一点准备也没有,你打让算我如何见人?”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你又不丑,不用担心吓死婆婆。”他一说完自个儿发笑,笑得差点撞到树。 “小心……”他后脑杓可没长眼。 身一闪,他转回正面,步伐放慢陪她往回走。“淼淼,我们早点成亲,我等不及了。”他希望每天都能看得到她,而不是翻墙来去,见不得人似的月下相会,而她十次有八次睡着。 那么早睡干什么,也不等等他,窗关灯灭,连条门缝也不留,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在墙头滑一大跤。 她斜瞟了一眼,“我不跟脑子坏掉的人说话。” “淼淼,你辜负我。”他开始诉苦。 孟淼淼脸皮一抽,“我今年才十三岁,翻过年也才十四,太小了,不宜婚配,于子嗣有碍。” 十五岁及笄已是她的极限,要不是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早婚,年过十五未有婚配易遭非议,她还想等到十八岁再说。 想想看,前一世的十三、四岁她还是骑着单车上学的学生,学校正教着身体自主权,谁来碰一下都不行,性别平等组织马上就来了,谁碰谁变态,先关上三五年。 谁料到时代不同,女子的待遇也截然不同,真吃了亏无处申诉,害人的叫风流,照样染指幼女,而被害人不是沉塘便是浸猪笼,死了都憋屈,死不瞑目。 “我娘十四岁嫁人。”他涎着脸,苦求。 她不为所动,“所以你娘生了个有病的儿子。” “我?”他指指自己。 “对。”就是他。 脑子坏了才会说疯话,他也不想想他才刚进入刑部,一切正在起步,他要先把根基打好,累积办案的经验,而后才能稳健地一步一步往上爬,到达想要的高度。 莫爷爷毕竟年岁已大,余荫能靠到几时?他自己若无力奋起,老人家以后又该依靠谁呢? 初试啼声,一鸣惊人,他有本事并不假,但嫉妒贤才的人也不少,他越有能耐引来的妒恨越多,不拉他下来别人怎么踩上去,每个人都想往上走,没人愿意留下来当垫脚石, “淼淼,你这张嘴越来越不讨喜了,说两句好听话听听。”莫长欢伸手一拉,将人轻拥入怀。 “那你去找讨你欢喜的,别来招惹我。”她没咬他几口就是祖上积德了,还敢来横的。 “就招惹你,谁教我中一个叫淼淼的小妖精的毒太深,要终身用她的骨血来解才能压抑,你呀你,害人不浅……”他说着又低下头,对她唇上的伤口一舔,喉头上下滚动。 “不许再亲我。”她捂住他的嘴,粉腮微酡。 “不亲,我舔。”他笑眼幽深,伸舌在莹白手上舔了一圈。 “长欢哥哥……”她娇嗔着轻唤。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走到侧殿附近,隐隐约约的人声忽远忽近,一道人形长影倒映在地面,看着近,离得远。 “嗯!不亲你了,一年半后,你就等着被花轿抬进我家门。”等待真难熬呀!得讨点利息。 说不亲却随即食言,出尔反尔的莫长欢飞快的一啄,啄完又退开,贼笑地以舌舔唇。 “啊!碰到我的伤口了……”好疼。 孟淼淼真疼了,柳眉倒竖,面浮痛色。 “瞧瞧,我给你上药。”他取出御赐的玉容膏,以指沾了红豆大小,准备抹在伤上。 “不抹。”她使性子的把头转开。 “乖乖听话,不然伤不会消肿。”自个儿作的孽他得好声好气的哄着,眼露好笑又无奈。 “不要。”她又扭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祖父为大舅兄争取一个入学名额,他八月就能进国子监上课。” 祖父与国子监祭酒是多年好友,他一句话就成了。 “真的?”孟淼淼惊喜的转头,一抹轻凉的气味点在唇上,她顿时感觉不再热辣辣的发疼。 “嗯!我本来是要知会大舅兄一声,教他准备一下,谁知一见到你就什么都忘了。”美色误人。 瞧他一脸不正经的眯眼笑,她猜他又要往歪处上想。“自个儿看迷了眼别掰扯,你可以当作没瞧见我。” “做不到,我眼里、心里只有你。”他一口拒绝。 听着直白的情话,老灵魂也动容,心中泛起一阵欢喜,“说得这么溜,谁知道你跟几个人说过这话。” “一个。” “谁?”她心里泛酸。 “你。”唯她而已。 女人很好哄的,就连资深学霸也心笙荡漾。 “对了,你爹年底前会升迁,自从五品侍读学士升从四品侍进学士。”吏部透出来的考绩评选,不会有假。 “你——”她想问他是否居中插手,不然她爹被压了好多年的职位怎么会调动,还往好的方向发展。 突地,一声尖叫打断未竟的话。 【第九章 上香惹上大麻烦】 “这池荷花开得真好看……” 荷花正当季节,有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还有几朵粉中带紫的,或出水面,或浮水上,朵朵雅逸洁清,不争妍丽,只求淡雅,开放在静静的池中。 七月还带有夏日残留的余热,但站在池边不觉热,反而有股初秋的凉意吹来,徐徐的风拂过池面,出水而立的荷花摇晃着,涟漪一圈一圈的外处荡漾,唤醒游鱼,一只只透出水面张嘴吐水泡。 “二小姐,您看这枝是红色的,花开多漂亮……”红梅指着较远的荷花,想用手去勾。 “别呀!小心掉下水,这花是寺里的,不能乱摘。”看着姿态不一的水中仙子,顾清莲心里颇为懊恼,忘了带画具来,好将这一池荷花画下来。 “二小姐,这里的荷花真多,咱们就摘一朵,寺里的和尚不会怪罪的。”爱玩的红梅只想着摘荷花,没注意池边的石头长了青苔,她一脚踩上去,上身摇摇晃晃地往前倾。 “不行,太危险了,快下来,别给人家添麻烦。”声音细细柔柔的顾清莲急红了脸,不想在寺庙中胡闹。 可是她软和的个性根本管不住丫头,孟淼淼在时红梅、杏儿还会低眉顺眼的听从,但此时人不在,她们活泼的性子就全放开了,看到什么有趣的就要玩一下,不听制止。 她们当然知道谁是主子,只是服侍的小姐脾气好,好说话,不会对人颐指气使,于是她们也大起胆子,不把主子当主子看,当能一起玩乐的姊妹。 也就是尊卑不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嘻嘻!二小姐来嘛!这水很凉,不知哪流来的活泉,您看水清澈见底,下面的小鱼都看得一清二楚,游过来、游过去,一点也不怕人。”啊!还吃她的手,好有趣。 “真的不怕人吗?”顾清莲低头一看,有不少巴掌大的小鱼在荷茎间游动,时快时慢拍打着尾巴。 “喏!她咬我呢!二小姐要不要试试?” 红梅朝她泼水,她吓得连忙往后退,杏儿在后头扶着她。 “红梅姊,别玩了,一会儿三小姐回来瞧见了,咱们可没好果子吃。”哎呀!裙角湿了一块,真要挨骂了。 提到三小姐,红梅的玩兴也没了,“扫兴。” 一回身,红梅准备离开池边,可她的鞋子是湿的,踩到的青苔是滑的,照理来说她应该整个跌入池中,谁知她竟然倒着往后划手,要掉不掉地朝顾清莲撞去,见状杏儿只好把顾清莲拉开。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杏儿使出的力道太大,竟把身子轻盈的顾清莲甩出去。 顾清莲惊恐的闭上眼睛,以为会撞到池边不远处的石砖,她等着痛的感觉,心中祈祷不要撞到头。 等了许久她都不觉得痛,反而发现有什么在脸上爬,顺着脖颈向下来到锁骨,竟又要往下滑…… 她一惊,倏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男子放大的脸孔,离她的脸很近很近,近到似要亲到她。 亲? 脸色地发白的顾清莲放声大叫。 “叫什么叫,身子都还没碰到你,看你纤细如柳的模样,哪来的嗓门震得本皇子耳鸣阵阵,留着在床上轻吟婉啼才教人销魂……”啧!多细致的玉肤,细腻滑手。 “你……你放开我……”他……他想干什么?一股龙涎香味离她越来越近,她好害怕。 心慌的顾清莲不知如何挣脱,那一句“本皇子”惊得她全身抖颤,没法思索,她只知阴错阳差在摔倒前有人接住她,而那人却不肯放开她,两眼似狼发着绿光。 “放开你?”锦衣上绣着四爪龙纹的男子放声大笑,不时以指调戏,轻抚她如玉脸庞。 “我……我是锦阳侯府四房之女,我爹是翰林院侍读学士,你不可以欺……辱臣子之女……”抖着唇,她想离开他的禁锢,可是虚软的身子没力气。 他哈哈笑着,眼中流露对败落世家的蔑视,“不过是个小小学士,能耐我何?本皇子看上你了,他就得乖乖地将你送上本皇子的大床,看你颇为惹人怜惜,就让你当个侍妾。” “侍妾?”她一听,差点昏过去。 锦阳侯府虽然今不如昔,一代不如一代,但是若被许配皇家子嗣,正妃扯不上,却起码是侧妃相待,以示被皇权看重,毕竟侯爵之名乃先帝所赐不可怠慢。 顾清莲没料到堂堂皇子竟以“侍妾”之名羞辱,完全将臣子颜面踩在地上,她既羞且慌,只想着不如一死,如落入皇子府为妾,她爹还怎么在朝廷当官?根本抬不起头见人。 “太高兴了吧!瞧你欢喜得如一只温驯的猫儿,乖乖的依偎在本皇子怀中,本皇子今儿个就收了你……”楚楚可怜的小模样教人想一把撕开她的衣物,吃了她。 “我不……”她开始知道慌了,扭动身子想挣脱。 “再动本皇子就办了你。”他的欲望被挑起了。 少见世面的深闺闺秀哪知男子好色的本能,她没法想到太多,只想快点逃离,殊不知自己挣扎得越剧烈,越能勾动男子体内的邪火,把原本逗弄的玩兴变成兽性的欲望。 顾清莲泪流满面,无法摆脱魔掌,大半个身子掌控在对方手中,而一旁的红梅、杏儿吓傻了,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她们吓得不敢动,软了双腿跪在地上。 “佛门圣地,三皇兄还是别妄动色欲,你府上的女人够多了,不差她一人……”忽地,清润温雅的声音响起,如春风般拂过清澈湖面,慌到想以死明志的顾清莲哭得更凶了,泪流不止。 她娇柔似水的纤弱更让人有种想拥她入怀呵护的心疼,仿佛不护着她她便会化为白水,如飞烟般湮灭在尘世间。 “老七,你想和我作对?”三皇子西陵崖沉下声。 被称老七的七皇子西陵风行眉头一颦,“奉劝三皇兄还是收敛点,定一大师今日开坛讲道,来了不少皇室中人,相信他们不会乐于见到有人在神佛面前胡作非为。” “什么胡作非为,她是我新纳的侍妾,七皇弟连我的家务事也想插手?”三皇子冷笑着想把人带走。 “我不是……” 顾清莲才开口,脸上便一阵痛辣,莹白如玉的小脸多了很明显的巴掌印,还有一句轻蔑的“贱人”。 “本皇子想要的人,你以为你逃得掉?”瞧这可怜的模样多教人怜爱,他定会好好疼爱她。 只顾着流泪的纤纤女子有如出水芙蓉,虽满面泪痕却有着临水而立的纤美。 “三皇兄,放手吧!别一错再错,若是她的家人寻来,此事怕是不好开脱。”七皇子走近了几步,想接过被三皇子掐着腰的女子,他心中有几分对女子的怜意。 三皇子冷视,一副誓在必得的样子,“你当我会在意吗?你有多远滚多远,不过是婕妤所生,你以为你能和我相提并论?” 三皇子乃周贵妃所出,盛宠二十余年的她仍娇艳如花,妩媚多情,为帝王所喜。 而七皇子的母妃李婕妤则早已失宠,不得君心,连带这个儿子也不受重视,可有可无。 “三皇兄你……”西陵风行面色微变。 “哪来的登徒子,快放我姊姊!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便是你的不是,癞虾蟆从不照镜子吗?瞧瞧你那丑样也敢碰我冰清玉洁的姊姊,这是亵渎,这是对九天玄女的不敬,尔等静待十八地狱的开启。”烧死他,烧成灰烬,用地狱业火。 爆竹似的身影冲过身侧,找死的话连珠炮般脱口而出,慢了一步的莫长欢摇头苦笑。 “放肆,哪来的大胆女子敢辱骂堂堂皇子……”怒火中烧的三皇子正要叫身后的侍卫将人捉起来,身为皇子岂能容许他人指着鼻头大骂,可越来越近的人儿似有点面熟,再靠近一些,他忽地睁大眼。 咦,那张脸……长得一模一样!他怀里的女子怎么从前头跑来? 若非衣服、发型不一样,根本是同一个人。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七皇子伸手将嘤嘤抽泣的顾清莲拉向他身后,并以身子挡住。 “我还放五、放六呢!为什么一定要放四?谁准你对我二姊动手动脚了?是你脸大还是皮厚?或是你家不管孩子,放你四处咬人为害百姓!”这种仗势欺人的二世祖就该关起来,放水蛭吸他的血,用蚂蚁咬他的肉,再在伤口上洒盐,教他痛不欲生。 “淼淼……”他家是天下第一家,九五之尊,寻常人家开罪不得,你呀你,怎会找上铁板啃?肯定崩了牙。 “长欢哥哥不要拉我,我要挠花他的脸,看他顶着什么脸招摇过市!一个大男人不行正事只会欺凌弱女子,一看就是没出息的,你家里知道你在败坏门风吗?”不管他是谁,欺负她姊姊就是不成。 莫长欢掩面呻吟,目不忍睹。 一旁的七皇子发出可疑的轻声,似在忍笑,又有一丝看热闹的闲情。 “你是刑部新任官员,屡破奇案的莫长欢?”三皇子眼微眯,面上多了分重视。 “是的,下官莫长欢。”他拱手一揖,行了个官礼。 “你祖父是莫放野?”三皇子语气加重了一些。 “是家祖。”他不卑不亢的回答,目光清正。 “你认识我不?”三皇子嘴角微勾,神色睥睨。 “下官拜见三皇子。”莫长欢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但是他随即又添了一句“七皇子”,表示两位皇子身份相当,没有谁重谁轻。 原本三皇子还得意莫太傅的孙子识相,神态高傲地想收拢他,心想若是莫太傅投身他的阵营,他必是如虎添翼,日后大位指日可得,太子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卑贱宫女生的孽种,过继到无所出的皇后名下而已。 殊不知他很快被打脸,莫长欢不只对他恭顺,对七皇子也卑躬屈膝,一视同仁,教他腹中一股邪火油然而生,一下子窜高,几乎要从头顶冒出,烧毁一整片天。 他……他怎么敢……怎么敢无视自己! “好,你很好,非常好,莫太傅的孙子是吧?本皇子记住你了。”三皇子双目冷若霜月飞雪。 “多谢三皇子的赏识,下官的荣幸。”莫长欢再作揖,但有点嘲笑之意了,深潭般的双瞳蕴涵着光风霁月。 “此女是你的何人?”有股泼辣劲,让人想试试她有多“泼辣”。 “此乃下官的未婚妻。”莫长欢的手紧紧捉住身侧女子的小手,以指在她手心写字,阻止她冲动行事。 “可惜了。”他还想来个双飞呢! 一对漂亮的双生女。 “是可惜了,难入三皇子的眼,下官这就将她们带走,免得扰了三皇子的游兴。”及早分开才不至于再生事端。 只是树欲静,风却不止,他想得再好也止不住三皇子的邪心,平白被当头一骂,又遭到怠慢,皇家龙子凤孙怎么能空手而归,硬生生咽下这口鸟气呢! “她们?”充满淫欲的眼往站得挺直的孟淼淼打转,又看向躲在七皇子身后的顾清莲,刚探出头一看的她又吓得缩回去。 “是的,她们。”莫长欢强调是两个。 三皇子呵呵低笑,“莫大人莫要心急,给本皇子留下一个,本皇子府里正缺一名能逗趣的解语花。” 闻言,顾清莲吓到小脸透白,浑身发抖的捉着七皇子的衣服不放。 七皇子回头一看,心生不忍。 而孟淼淼是气到想踹他一脚,要不是他身上有龙形纹绣,她早一脚踹过去了,哪容他大放厥词? “不知三皇子想留下哪一个?”莫长欢从善如流。 孟淼淼怒视,顾清莲抖得更厉害了。 莫长欢苦笑不已,长袍下的鞋面被一只绣花鞋踩住,脚底板疼呐。 “你说呢?”他在两个女人之间看来看去,似乎割舍不了,要莫长欢自个儿知情识趣点,别让他为难。 “依下官的浅见,还是到菩萨座前悟道吧!要下官拱手让妻,三皇子问过下官祖父了没?这个孙媳妇是他亲手挑的,他不同意,下官不敢点头。”正如他家淼淼所言,癞虾蟆想吃天鹅肉,作梦! “你敢拿莫太傅压我?”怒瞠。 压你又如何,你不也一样仗势欺人。“至于另一位是下官姨姊,若三皇子能三媒六聘求娶为正妃,那下官能代为转达,帮您和下官的岳父、岳母说说情,让您早日抱得美人归。” 三皇子一听,一张脸涨红,“竖子,汝敢欺我!” 三皇子府已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名夫人、侍妾若干,三皇子妃出身某太师府,姑姑便是周贵妃。她生性多疑善妒,最是看重正妃地位,谁敢和她争她就先虐死那人,凶悍性子连三皇子都不敢招惹。 莫长欢一脸不解,“三皇子此意为何?不是想喜迎佳人吗?下官此提议正合心意,何来欺之?” “本皇子说的是送,而非娶,一个侍读学士之女也配上皇家玉牒?”最多是玩物,让他玩上三、五个月。 “那恕下官无法做主,这得问过岳父大人,不过三皇子也别在心里惦记着,下官虽然官小,位卑言轻,可仍有御前行走一职,若一不小在皇上面前提起您的性情,想必皇上也会有所不喜吧!”有所求的人必有所惧,他不过攻心为上。 “呵!呵!本皇子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当面威胁我。”三皇子怒到极致反而轻声一笑,在他身侧十步以内的范围都能感受他身体迸射出的冷意和怒火,如同水龙、火龙绞杀着任何一个生命。 “这不是威胁,而是恳求,盼三皇子能高抬贵手,放过蝼蚁般的我们。”莫长欢故作卑微,不与皇权抗衡。 “放过?”三皇子桀桀阴笑,眼中晦暗不明,“你们呀!把小命留着,等本皇子玩死你们。” 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 “还有你,七皇弟,别以为李婕妤护得住你,我要辗杀你轻而易。”这人不过是他继承大统前需要清除的小碎石。 “三皇兄,你把五皇兄给忘了吗?”除了太子,德妃之子西陵桀才是强悍的对手,他舅舅手中拥有三十万大军的兵权,三面虎符分别能调动三座军营的兵马。 呼息一滞,三皇子眸中怒意更为冷然,他由鼻孔哼出嗤声,随即带着他的人离开荷花池畔。 末了,他带有恶意地看了顾清莲姊妹一眼,而后又瞄了瞄恭敬有加却不见诚心的莫长欢,最后带着轻蔑和不屑的目光落在七皇子身上,狠很厉地做了虚捉、捏破的动作。 等三皇子一行人走后,莫长欢才长吁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孟淼淼被他紧捉不放的手,细嫩皓腕多出一圈红淤。 “淼淼,疼吗?” “疼。”手腕都快被他捉断了还不疼。 他干笑,“三皇子背后的势力太大,我们暂时惹不起。” “暂时?”她听出他话中之意。 他加重语气,“是暂时的,等我们变强大后任何力量都要畏惧三分,我不会让人伤到你一丝一毫。” 闻言,孟淼淼揉揉发疼的细腕,突然吐出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长欢哥哥,我们还是太穷了吗?” “咦?什么意思?”他眨了眨眼,不解其意。 “想要汇集更多的力量就要靠人,而人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食、衣、住、行都要银子才能解决,你想我们若有很多的银子,那还有什么做不到?”连人心都能用银子买来。 她没说出口的是,如果一个国家由财力庞大的商人掌控,那么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孙又算什么,他们有权无势,手中无银,几个小商家联手就能将其困死。 “你是说……”他看向正在安慰抽噎不已的顾清莲、有些无措的七皇子,心想她的方法或许可行。 “我们把三皇子得罪狠了。”唉!她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气不过,皇子凭什么把他们当砧板上的肉,想取便取,视天下百姓为鱼肉。 “所以?”他居然有点兴奋。 “他留不得。”不能让三皇子得到那个位置,否则他们一个人也活不了。 “你想怎么做?”莫长欢小声地和她咬耳朵,不让其他人听见,尤其是不远处看似俪人一对的七皇子和顾清莲。 “放出假象,让他觉得自己有机会,然后煽动皇子们内斗,任由他们自相残杀,看谁是最后幸存下来的人。”夺嫡本来就是件残酷的事,没有他们在后面推波助澜,也会走向你死我活的地步,他们不过是将皇位之争提早几年而已。 “如果是三皇子,我们再剪掉他的羽翼,消毁他的势力,暗中培植一股新势力和他角力。”打到他再也爬不起来为止,天子一怒,浮尸百万,他可不愿一府人成为尸堆之一。 “那你属意谁是那粒暗棋?”改朝换代不可能,也只能从隐隐不显的皇子中去找。 莫长欢意味深远的眼神落在七皇子身上。 “他?” 命运的转盘在这一刻发生了异变,谁也不晓得新帝人选会因两个未及二十岁的未婚未妻一时兴起而易人。 “红梅、杏儿。”孟淼淼撄唇轻启。 两名抖如筛糠的丫头面色发白,连忙跪地。 “连主子都护不住的奴才,要来何用?我姊姊仁善,但我是修罗,你们的好日子到尽头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四郎的天像崩了一角似的,整个人呆滞无神,丰神儒雅的文人风采一子凝结了,仿佛冰天雪地的日子提早到来,四周凉飕飕的,飞禽走兽都冻成冰雕,再无生机。 他苦恼着,怎么上个香竟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自惊吓中回神的蒋秀翎则两手握成拳,眼中因气愤至极布满红丝,口中不断念念有词,“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皇家欺人太甚,他们已经把蒋家人送到边关十几年了,还要把人怎么样?” 不能忍,实在忍不下去,再忍就要炸成血块了。 可是不忍又能如何?皇权至上,以他们蚍蜉之姿难撼大树,只能任参天树木往上攀长,直至天际。 “爹、娘,您们不要惊慌,我们要做的是尽快为姊姊择一门亲事,只要有名分在便能安然无事,皇家再霸道也不能强抢人妻吧,他们还要为天下人表率呢!”至少还有转圜余地,不至于羊入虎口。 “问题是京中没几户人家敢和三皇子对上,他背后是周贵妃,只要他一放话,哪有人敢上门求亲。”结亲不是结仇,谁会为了娶一个媳妇而去得罪皇上所喜爱的皇子。 周贵妃的“周”不是姓氏,而是周地,日后三皇子封王会获得的封地。 “总有不是三皇子阵营的人吧?还有那些亲王府中的长史、典吏、侍卫长,咱们不求高官勋贵,就从这些人当中找起,面对叔伯辈的王爷们,三皇子多少还是有些忌惮。”想登大位就要皇亲们的支持,要是一人一手扯后腿,爬得再高也到不了那个位置。 “这样行吗?”似乎没有别条路可走了。 “不试试怎知行不行,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让人欺上门吧!”官小便是吃亏,没有话语权。 若她爹官居二品,或出自底蕴雄厚的世族,三皇子敢拿他们家开铡吗?怕是极力拉拢,给足好处。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世道弱肉强食,恃强凌弱,看人菜碟,弱势的一方只能任人鱼肉,无处诉苦,无人申张公理,大理寺管的是刑狱,而非皇家私事。 当爹的不会送儿子去死,皇上也有私心,以权谋私给予皇子方便,除非谋反,再大的过失也能一笔抹去。 “你们这两个孩子呀!娘只是一眨眼没盯着而已,怎么就闯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早知道就不去法华寺了,佛门圣地也不平静,沾染俗事。 “娘,这事真不能怪在我和姊姊头上,天外飞来横祸谁拦得住,我们又不是神算子能卜算吉凶,真要那么灵验,赶紧算算哪里的地下埋金,咱们连夜去挖。”好能一夜致富。 “你这财迷,想的全是歪道,哪来的金子让你挖,痴心妄想。”愁眉苦脸的蒋秀翎被女儿荒谬的说法逗笑了。 “我也是苦中作乐,我们这是和三皇子不对盘了,要是他存心隔应我们,暗下黑手,大伯、大伯娘他们会不会为了自保而弃卒保车?”凡事要做好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措手不及。 顾四郎夫妇一听,同时一怔,“不会吧?” “爹、娘,长房、二房、三房的为人您们还不知吗?上回娘给我和姊姊买了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簪,我们一人一支,可二房的大姊看了很喜欢就想抢,还说咱们四房的银子是公中的,要娘把所有的私房拿出来充公,府里的小姐每个人都该有支簪子,由娘付钱。”真是穷疯了,敲竹杠敲到四房,口气还十分理直气壮,活似四房的私产该无私的分给其他三房。 “真有这回事?”顾四郎讶异。 蒋秀翎抚额苦笑,“二嫂和清玥来闹了一回,我嫌她们烦就用个金镯子打发,心想不值什么也就没告诉你。” “唉!你以后别给了,装病不见客,他们就是被我们纵容出来的,才会一直不知足的予取予求,那些全是你的嫁妆,日后要留给咱们孩子。”填不满的无底洞丢再多东西下去也无用,最后只会赔上自个儿。 “好,都听你的。”一家之主发话了,她终于不用再应付那些个恼人的人与事。 看父母感情融治的相视一笑,孟淼淼趁机插话,“爹,我前阵子帮我孟家大哥买了宅子,顺便给咱们家也买了一套,在孟家的隔壁,若是府里没法住了,咱们就搬出去。” 顾大郎是极现实的人,他正愁攀不上三皇子,若三皇子允诺些好处,他大概会迫不及待把四房给卖了,不顾兄弟情谊也要从中得利,帮着三皇子干尽一切阴私事。 简单一点是逼迫四房的女儿给皇子做妾,明的、暗的使尽手段,若有不从便以不肖子孙之名逐出家门,一样私物也不让带,净身出户,而后三个房头的人再来瓜分四房财物。 这种事他们不是做不出来,而是要有个适当的理由掩悠悠众口,泯灭天良还妄想博得好名声。 “你哪来的银子?”蒋秀翎惊呼。 她虚笑地搂着娘亲胳膊,摇呀摇,“五、六月天正热时,长欢哥哥不是给咱们送冰来?那是我们合着卖的,他六我四,小攒了一笔,够买屋置地。” “你还置地?”那是多少银子? 她干笑,“几……呃……亩。” “什么?我没听清楚。”几十亩地不少了,京郊的地不便宜,卖冰的银子应该花得差不多了。 “三百亩。” “喔,三百亩……什么,三……百亩!”没几千两买不起吧?这个败家的,一有银子就乱花。 “给我孟家二哥种地。”她越说越小声。 “……”两人沉默。 “不过也有个好处,哪天我们被三皇子逼得无处可去时,一家子往城外的庄子一躲,谅谁也找不到。”起码没人知晓她和孟家的关系,可以暂避风头。 “嗯!这也是条退路。”顾四郎认同的点头,这是万不得已的下策,偌大的侯府不可能为四房出头。 “爹、娘,您们不要为我做任何牺牲,大不了我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难不成三皇子还能到庵堂里抢人不成?” 红梅、杏儿一夜间不见了,心里难受的顾清莲在数日后才发现屋里少了两个丫头,多了几张新面孔,她询问了一下才知道是妹妹将人带走了,因此想问问她们被送去哪里。 没想到正好碰见妹妹和爹娘在说话,她好奇听了听,顿时泪流满面。 在她伤心受到屈辱不肯见人之际,他们却为了她的事大伤脑筋,绞尽脑汁寻求解决方法,甚至想举家搬迁,远离京城。 她何德何能呀!遇到肯为她设想的家人。 可她又为他们做了什么事?除了添麻烦。 思及此,她忍不住痛哭失声跪倒在爹娘面前,宁可出家也不愿拖累他们,也许跳脱三界外才真的无忧无虑。 蓦地,她想起语气温柔的七皇子,他真是个好人,和别的皇子不一样,因为她的事也被三皇子记恨上了。 “你在干什么,快起来,爹娘没有怪你的意思,那种事也不是你愿意的,瞧你都吓坏了,爹娘看了也心疼。”跟着红了眼眶的蒋秀翎将女儿拉起,抚着她的手久久不放。 “娘,都是我不好,淘气爱玩不听话,要不是我瞧一池荷花瞧得入迷,也不会一时没注意撞到路过的三皇子。”她边哭边拭泪,后悔没让人瞧瞧左右,自以为佛家净地自是一片祥和,不会有任何糟心事。 “怪了,我怎么觉得这话说的是我?姊呀!你确定你没含沙射影,指着秃驴骂和尚?咱们四房就我一个淘气的,野猴儿不就是我。”孟淼淼嘻嘻哈哈的缓和气气。 “你也知道你最不听话,整天跟那小子往外跑。”蒋秀翎横了一眼,这四房哪件事她不知晓,只是没说破而已。 孟淼淼嘿嘿笑着,“娘,我是为了赚钱,这不是给咱们家赚了宅子,偷攒私房,日后搬出去没人知道。” “妹?,姊姊对不起你,要是我的胆子能大些,三皇子也不敢肆无忌惮的调戏于我。”换成是妹妹,只怕是又捉又咬,拳打脚踢,把人抓得面目全非方肯罢休。 孟淼淼螓首轻摇,“没事,姊妹之间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京里找不到人嫁,那就往外地嫁,姊姊有才又有貌,还怕嫁不掉吗?” “荷姐儿……”顾清莲羞红了脸,眼角挂着晶莹泪珠。 “再不济,到我东山村的爹娘那里去,他们可疼女儿了,我哥哥们都给我当马骑,背着我满山跑。”他们快进京了,她很快就能见到孟家的爹娘和二哥。 “又瞎说了,哪能给人家招祸,他们养你是大恩,我们没能报答本就有愧在心,不可再有拖累人家的想法。”蒋秀翎一手拉着一个,相似的面容让她心里甜丝丝的。 “他们不会在意……”只怕帮不上忙。 “好了,这事大家都往心头搁,别说出口,咱们看看三皇子下一步要做什么……”只能看着办,以不变应万变。 顾四郎的话才说一半,屋子外头传来婆子的叫喊—— “侯爷好、大夫人好。” 几人纳闷地相视一眼,想着这两人怎会到四房来。 一会儿后,真相大白了 “大哥,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你兄弟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一向温文儒雅好脾气的顾四郎难得发怒,脸色越来越难看,扬高声音质问。 他一直把小女儿说过的话当“童言无忌”,侯府里的人再自私也还有一丝人性,不至于为了一点点利益连自家人都出卖。 可还是女儿看得剔透,一眼瞧出这蛇鼠一窝的嘴脸,要他防着他们,这不就防出了黄鼠狼。 “四弟别急着动怒,听大哥说完,大哥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想想你在侍读学士这位置待了几年,不想往上挪一挪吗?”谁不想出人头地,为门户争光,送到眼前的机会怎能错失。 “大哥不必再说了,我不会同意,你请回吧。”心灰意冷的顾四腿很疲惫,他有辞官归去的念头。 顾大郎恼羞成怒地指着四弟的鼻子大骂,“不要不知好歹,不过一个女儿而已,值得你当宝护着吗?难得三皇子看上她是她的福分,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还傻到往外推!” “卖女求荣不是我做人的原则,我宁可不当官也不会牺牲我女儿的一生。”顾四郎双手一张,将妻女护在身后,高大的背影给了她们山一样的依靠。 “哟!说得还真清高,胳膊粗不过大腿,三皇子府真来要人了,你们敢不给?”周氏尖着嗓子嘲笑他们没本事还硬撑,真要宫里来人了,再硬气也得忍气吞声。 她一双眼睛转呀转的看着屋里的摆设,想着哪几样放她那里更好看,还有一些值钱的能拿去送人。 “大嫂,我们不同意他们敢抢吗?本朝的律法摆那儿,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不信没王法了。 “呵……四弟妹,别天真了,自古以来有哪个皇子被定过罪?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了了之。”还跟皇家死磕不成? “大不了我去敲震天鼓,滚钉床,告御状,写血书召告天下,看皇上受不受理。”但鸣不平事。 “荷姐儿!”顾四郎夫妇齐喊。 “好、好,一家子有骨气得很,你们不怕三皇子,我们侯府怕,要是你们不把莲姐儿送进三皇子府,我们侯府也不敢留你们,即日起给我搬出去。”就不信他们不屈服。 “大哥这是赶四房出府?”顾四郎痛心不已。 “是。” “彻底断绝关系吗?” 【第十章 靠着圣旨翻身】 “侯……侯爷,圣……圣旨到!” 正要说出绝情话的当头,一名老仆慌慌张张的跑进四房院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屋子里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什么事,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暗暗猜测是好是坏,皇上给的是雷霆之怒还是雨露之恩。 顾四郎一家面有忧色,他们得罪的是三皇子,若他有意使绊子,真是在劫难逃,周贵妃一吹枕头风皇上什么都应了,不过后院多添名女子罢了,皇家恩惠谁拒绝。 只是有必要动用到这么大的阵仗吗?连圣旨都出来,三皇子爱宠犹胜太子,情势真教人堪虑。 而顾大郎则是一脸喜色,喜孜孜的认为抱对大腿了,皇上的圣旨都下了,三皇子的面子有多大呀!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锦阳侯府要一飞冲天了,看谁还瞧不起他们,一旦三皇子荣登大位,他们也鸡犬升天了。 但是—— 真如大家所想吗? “圣旨到,跪——” “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齐跪、磕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锦阳侯府四房有女清莲,温婉谦恭,秀外慧中,秉持家训诗书传家,故婚赐皇七子西陵风行为正妃,赐凤冠霞帔……于明年三月二十三日吉时完婚,钦此!” 啊!赐婚? 还是七皇子? 这……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对顾府四房而言,不用入三皇子府为侍妾是好事一桩,至于嫁谁都无所谓,只要明媒正娶,为大妇。 不过是七皇子更好,至少三皇子不敢找上门,而且有皇家庇护,三皇子再猖狂也没法向自己“弟媳”下手,连七皇子妃的娘家人也动不得,四房成“皇亲国戚”了。 可是对笑比哭还难看的顾大郎来说,那真是天要绝了他的路,好不容易抱上一只粗大腿,正要直奔青云之道,晴天霹雳劈了下来,让他当场里外不是人。 这亲还断不断? 四房是不是应该搬出去? 明晃晃的圣旨前,那真是好大的巴掌往脸上?,把顾大郎?得颜面无光,也让三皇子打落牙齿和血吞,之前的得意和猖狂成了笑话,一下子由高高在上跌了下来。 周贵妃是很得宠没错,但后宫不得干政,她也近四十岁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已过去,又有仙女级的新人入宫,宠妃的情分被分了,夜夜承宠的荣景成了冷宫闲待。 而步入中年的皇上也会感到体力不支,日渐老迈,对皇权的掌控更加热烈,他在手足的残杀中爬到高位,因此也开始怀疑羽翼渐丰的皇子是否心存其他野心。 牵制,成为帝王心术。 在莫放野的建议下,皇上开始将目光投注在其他不受宠的皇子身上,润物细无声,他让他们参与政事,形成一股新的势力,默默的分走太子、三皇子、五皇子等人的势力。 “恭喜岳父大人喜得佳婿,虽然只比我差一点,不过挑青菜来萝卜也是不错,至少降火。” 一语双关。 降谁的火?当然是三皇子那把足以破门毁家的恶火,在圣旨的压制下,他没法如愿以偿了,只能眼看着叼到嘴边的肥肉被抢走。 “怎么是你!”孟淼淼讶然。 一脸笑意的莫长欢从圣旨后头探出头,毕恭毕敬将卷好的明黄圣旨递到岳父大人手中。 “怎么不会是我?皇上看我太闲了就让我跑腿,说一事不烦二主。” “一事不烦二主?”什么意思? 他时而正经,时而嘻皮笑脸,朝瞋瞪他的小女人一眨眼,“七皇子对于见驾仍有几分彷徨,因此找上我壮胆,帮他说说话,我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 “不是你煽动的?”时机抓得刚好,一刻也不差。 他一笑,目中闪过狡猾之色,“何必说破,你知我知即可,要不是七皇子有那心意,单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也成不了事,只是他一说,我便顺水推舟的应了。” 两相得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鱼帮水、水帮鱼,顾清莲都嫁了,他的淼淼还能远?也许不用等到十五及笄,他便能喜迎佳人入门。 瞧!多好的机运呀!他要是不把握就是傻子。 于是他拉着还在犹豫不决的七皇子上御书房,两人双双把膝跪,又是恳求又是热泪盈眶的诉说感人肺腑的相遇,再叩三个响头令君心动容,父子相视泪满襟。 呃,是没有泪满襟那么夸张,但也在彼此眼中看见遗失已久的皇家父子情,皇上感慨皇子长大成人,朱笔一挥写下圣旨,洋洋洒洒的满篇赞语,给足了七皇子面子。 “还真是打瞌睡就送来枕头,草般借箭及时吹来东风,我们不用再担心要不要逃离京城。”她把逃命的路线、用物都规划好了,还储备大量粮食分多处藏放,狡兔三窟,做好万全准备以防万一。 她有现代人的危机意识,连急救包和常用药都备妥当,把药做成药丸方便携带。 “逃离京城?”莫长欢眼皮一抽。 孟淼淼小声的抱怨,“还不是三皇子一再施压,逼迫我们交出姊姊,这种缺德事爹娘做不出来,所以考虑先避避锋头,冷一冷三皇子的心,过个一年半载,事过境迁再说。”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时来运转,一纸圣旨将侯府四房从困境中解救出来,重见天光。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三皇子再横我也想得到办法对付,哪用得着你提心吊胆的出谋划策,一切由我处理。”他心疼她受了委屈,为了四房极尽心力的顾全。 同时他也庆幸他们还没走,要不然他得千里追妻了,成亲之日遥遥无期。 她娇嗔,“还不是怕拖累你嘛!你的当官之路正要起步,还是不要得罪权贵,至少等站稳了脚跟才有底气。” “我怕他?”他话刚说,腹部就挨上一肘。 “他的靠山是皇上,你拍马也及不上。”人家是皇子,金晃晃的保护网在头顶,难以摧毁。 他嘿了一声,贼笑着,“我有祖父。” 她一哼,嘲笑他靠爷爷,“他是他,你是你,你把莫爷爷当免死金牌呀!走到哪儿都管用。” “淼淼,你不知道皇上对祖父的敬重,说句犯忌讳的话,几乎是父子之情,先帝对皇上漠不关心,是祖父亦师亦父的教导他,牵着他走过那段艰辛的日子。”那份孺慕之情是取代不了的,皇上私底下都喊祖父师父。 为免坏了那份情谊,也不想遭到有心人的利用和攻讦,祖父才远离京城,过起闲云野鹤的生活。 远香近臭,再好的君臣情谊也会因诸多的利益介入产生分歧,及时的急流勇退才是聪明的做法,至少皇上的心里是惦记的,认为这才是对他好的人,而非尸位素餐。 “就是因为情同父子才不能滥用呀!留着保命再用,人情这东西越用越薄,非到必要绝不拿出来。”情面这东西也是有份额的,用完了就没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 “贤内助。”他眨着眼取笑。 孟淼淼面上一臊,两颊微红,“还笑我,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换了别人,看我提不提醒?” “所以我才说你是好贤妻,什么时候嫁我呀?我都迫不及待了。”他装出恶狼样,想吃肉。 “你作梦。”她没那么好拐。 莫长欢故作苦瓜脸博佳人欢心,“早嫁晚嫁都得嫁,何必浪费时间去等,早入洞房早成双。” “早娶晚娶还是要娶,干么急于一时?难不成没成亲你就不把我当一回事,打算四下寻花问柳去?”哼!京城美女多,投怀送抱的女人也不少,招手蜂拥而至。 “冤呀!我的好淼淼,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可别乱吃飞醋。刑部的莫铁面最刚正不阿了,不近女色,不讲情面,不与人谈笑风生,别人都叫我莫三不,对我是又敬又怕。”他办案时绝对是冷面无情,有一分证据办一分事,不容真凶逍遥法外。 莫长欢刚进刑部不久已是刑部的红人,别人破不了的案交到他手中,不出数日便能破案,几无悬案。 因为他不苟言笑,与同侪也少有交谈,老板着脸装严肃,不接受人情请托,因此有了“莫铁面”的封号。 但在孟淼淼面前,他展现的又是另一面,插科打诨,无赖脸皮厚。他们太熟了,打小就累积的情分,装也装不来,谁还不晓得谁的性情和为人,他们能走在一起也是顺其自然。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单纯的岁月创造了美好的回忆,两人的心慢慢地融成一块,在未来的日子里携手同行。 她一听,掩嘴低笑,“要不要给你做一张铁面具,让你更符合铁面的称号,也能斩桃花。” “淘气。”他一脸宠的轻拧她的鼻头,盯着殷红色樱唇,他喉头发紧,一阵唾液直咽,有了遐思。 “咳!咳!” 手里拿着明黄的圣旨,感慨万千的顾四郎紧盯着圣旨不放,久久无法回神,仿佛身在梦中。 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能不能保住妻小,离开侯府后又该何去何从,他该不该辞官,买地当个当家翁。 下一刻局势整个大翻盘,他不仅不用担心大女儿被迫为妾,还因祸得福觅得一桩良缘,他作梦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会砸在头上,一时喜得神智不清,难以置信。 再看看妻子也是一脸激动,欢喜得都哭了,频频拭泪,还说要到法华寺谢佛,感谢佛祖赐得好姻缘。 等他再回神时,只见一个不怕死的小子居然摸上小女儿的小手,对她又抚又捏的,他不好明着骂人,只好轻咳两声以示他的不快,再敢胡来打断手脚。 “岳父大人,您老可以放心了,有皇上出面,这门婚事是十拿九稳,不会出岔子。”莫长欢识相地上前,言语轻快地道喜,笑脸一张不打折扣,笑得让人拿他没辙。 “这声岳父喊早了,我担当不起,咱们同朝为官,你就喊我顾大人吧。”想占我女儿便宜?没门! “不早不早,刚刚好,多喊几次就顺口了,日后再喊就不别扭。”莫长欢嘻笑着说得圆滑。 “小滑头。”顾四郎一啐。 “岳父大人,您瞧瞧要不要双喜临门,一次嫁两个女儿。小婿是有心求娶,不用等上两年吧?明年三月您就有两位女婿上门给您磕头。”哎呀!他急,夜夜春梦难销魂。 顾四郎假装没听见他说什么,转而问:“为什么是三月二十三日?” “淼淼生辰。”他都算好了,喜上加喜。 “嗯——”顾四郎瞪眼。 感觉到老丈人的不满,莫长欢赶紧改口,“皇子成亲要另处建府,内务府需要时间整理好七皇子府,以便迎亲,目前未成亲的皇子都住在宫里的皇子所内。” 顾四郎一听,明了地点头,“七皇子是真心想娶莲姐儿,没有其他居心?” 小小的侯府水就够深了,皇子间的那点心思更是深不可测,他不想女儿陷在政冶的漩涡中,被卷得支离破碎。 可怜天下父母心,从小时操心到老,活着的每一天心都在儿女身上,巴望着他们过得比自己好。 “一见钟情,思思念念。七皇子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这人最乐于助人,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尤其是他。 顾四郎意外地一怔,没想到身为皇子也这般直白,毫无遮掩,“咳!定下也就好,省得我吊着心,不知道上哪找门好亲事。” “那我呢?”莫长欢指着自己鼻头。 “怎么,长痘呀!”顾四郎眼睛一闪,内有笑意。 莫长欢讨好地再次恳求,“请岳父大人成全,小婿给您鞍前马后,做牛做马去,您别落下小婿。” “我成全你,谁成全我?嫁女儿的心情就像割掉一块肉,你要一次割我两块肉,免谈。”肉未割他已先痛了,想到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就要成为别人的,他心如刀割,满满不舍。 “岳父大人……”他要哭给岳父大人看。 “滚一边凉快去!”呿!每个和他抢女儿的小子都是他的敌人。 “滚不动,卡在岳父大人您的双脚下,您不点头就动不了。”莫长欢耍着无赖,胡搅蛮缠。 “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厚?”顾四郎气笑。 “牛皮做的,岳父大人您捏捏,保证够厚又耐用,再用上五十年也不坏。”他凑上前任人揉捏。 面对这种无理搅三分、有理杠到底的浑小子,顾四郎是好气又好笑,“没得商量,少了一个女儿我已经够难受了,再嫁一个还不伤心死,年轻人要有耐性,再等等。” “淼淼,岳父大人欺负人。”他要告状。 懒得理他的孟淼淼一眼瞧见正要开溜的顾大郎与周氏,一闪身拦在两人前面,笑颜灿烂如春花。 “大伯,分家的事什么时候要开始?定下来我们好找房子搬出去。” 面上一讪的顾大郎干笑,“什么分家,哪来的事,没这回事,你听谁胡说八道?别放在心上。” “要不要除族?我们正等着。”她两手捧着脸,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 他呼吸一滞,笑不出来,“什么除族,多大的事,这事能随便开玩笑吗?小孩子一边玩去,别淘气。” “大伯记性真差,不是您刚说过的话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忘个精光?不会是脑子长虫子,吃掉您的脑髓了吧。”急功近利的人不长脑,专往邪门上钻,被门板夹是常有的事,自是把人夹傻了。 一说什么脑髓,顾大郎脸色发白,想吐。“你是荷姐儿吧?和莲姐儿长得真像,两姊妹都是好孩子。” “嘻嘻!大伯这招顾左右而言他不管用,您总要给我们说出个道儿来,不然小侄女不依。”闹得你天翻地覆,老脸不存,敢做初一就不要怕四房做十五礼尚往来。 “去去去,别挡路,大伯还有事要做,一个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等莲姐儿嫁了就轮到你了,还不去绣嫁牧。”四弟这女儿一回府后,他在府里的地位是每况愈下,快没说话权了,不像一府之主。 “大哥,她没资格,我来如何?你话说得那么重,我没法不当一回事,除族……”他是不会同意的,他有儿有女,不能当无根之人,至少要让后代子孙有个祭拜先祖的宗祠。 “不除、不除,我开玩笑的,大哥口无遮拦老说胡话,酒喝多了难免胡说八道……”虽然攀附不上三皇子,拾来七皇子这根鸡肋,可终究是皇家子孙,他能说不要就不要吗? “不除族,但要分家。”不能由大哥说了算,他也该有骨气,挺起四房,不依赖侯府这棵大树。 “分家?”顾大郎傻眼。 “算是给大哥面子,等莲姐儿出阁后再分家,让皇家花轿到侯府迎亲,能收多少礼都归公中,我们一文不取。”有个皇家女婿,想必礼数不少,让公中多添进项。 他只求顺利出府。 “呃,这……呵呵……不太好吧?”他暗喜在心,算着届时能到多少礼金,表面推辞着,不好手伸得太长。 “无妨,人情往来本就由你和大嫂出面,我们跟着摆笑脸就好,婚事也要大嫂帮着张罗,由我们四房自己置办嫁妆,公中也可省下一笔开销。”算回馈家族的最后一件事。 一听到不用公中拿银子出来,长房两口子都笑开了,嘴巴阖都阖不拢,什么分不分开的,教他们喊祖宗都行。 给了点好处,两人就乐呵呵走了,还边走边讨论要发几张帖子,办几桌流水席,收来的礼金别让二房、三房瞧见,自个儿中饱私囊,老二的婚事有银子办了,快去下聘…… 他们眼中只有自己,看不到别人,为了私利无所不为,看得顾四郎不由得唏嘘,摇头兴叹。 “爹,咱们能搬出去了?”孟淼淼水眸发着光。 “瞧你乐的,离开侯府咱们就得自己撑门户,日后再有个什么也没人帮衬,好坏全由自己承担。”他们是顾学士府,而非侯府,门庭差一些,不算是勋贵子弟,而是旁系子孙。 她不在意的一甩头,“那有什么,总好过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三不五时来跟娘借头钗、要镯子,找咱们藏了多少私房好吧!二房的大姊还阴阳怪气的嘲笑姊姊没人要,抢了她首饰盒里的鱼形玉佩,也不管姊姊肯不肯给。” 他涩然苦笑,“都过去了,日后咱们一家子住你买的宅子,谁来了也不开门,嫉妒死他们。” 孟淼淼重重地点头,“嗯!以后女儿赚很多的银子养爹娘,您们就养包子……” “包子?”包子是蒸的。 “啊!说太快了,是把真弟养大,让他娶老婆给您们生孙子,含饴弄孙。”不管侯府那摊烂摊子。 顾四郎夫妻一听都笑了,“又说傻话,等莲姐儿嫁了,你也快要出阁了,嫁了人便是人家的媳妇,哪由得你胡来。” “岳父、岳母,淼淼说的话就如同我说的话,她说养就养,我绝无异议,女婿是半子,您看婚事是不是要提前……” “滚吧你!”四房异口同声。 前两句还说人话,说着说着就走题了,善钻空子的莫长欢一有缝就钻,不忘蒙人。 “娘,我想您了。” “少撒娇,你又要你哥哥们做什么?”知女莫若母,养了她十几年,一见她眼皮子动就知有鬼。 孟淼淼睁着无辜大眼,倚在秋玉容肩头,轻轻帮她捏着肩。“哪有,我是担心哥哥读书读傻了,要劳逸结合,所以呢,让他筹划一些小事,真的很小很小的事,不会担误他读书。” “你口中说来的小事,我听来怎么事儿满大的?你给我说说你这个调皮鬼又要干什么了?”她呀!整日捣鼓这、捣鼓那的,她好不容易从东山村一路辛苦进京来瞧女儿,女儿却老是待不住,假探她之名又溜出去。 蒋秀翎忙着大女儿的出嫁事宜,准备着像样的嫁妆,不然女儿在皇家媳妇中哪抬得起头。 如今距离三月二十三日不到五个月了,中间还隔了一个年节,商家有大半个月不开门,她不趁着年前采购,预先让手艺人打嫁妆,临到填写嫁妆单子时,她去哪凑? 因此对小女儿的看管便松散了些,又恰逢孟家一家人上京,她便睁一眼、闭二眼的由着女儿住进孟家,让她们母女俩也聚一聚,她好趁这时候筹备大女儿的婚事。 只是她没料到小女儿不是个安分的。 到孟府便成了放出笼子的鸟儿,当是回到东山村的家,仗着爹娘和兄长们的宠爱便待不住,为她的致富大计展开行动。 “娘冤枉我了,淼淼一向很乖很听话的,我不过想给我的双生姊姊添点嫁妆,努力攒点银子而已。”女孩家都该有点自己的私房,而她正好有生财之道。 “还装!你打小到大最会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吃定你爹和你哥哥们,让他们心疼不舍,心甘情愿为你做任何事。”连她也不例外,为了这个女儿,她可以豁出一切,连命都不要。 虽然顾府的莲姐儿和淼淼生得一模一样,让他们爱屋及乌地对她生出怜惜,可是没办法像自家女儿一样疼入骨子里,多少有几分保留,总觉得那是另一个人。 “不装了,娘不疼我了,我要跟爹说,娘坏……啊!娘,您干么抱我,我长大了,不能乱抱……”娘的怀抱好温暖,有着长年熏染上的烟火味,令人安心,让她想起小时候娘一边抱着她,一边炒菜的情景。 “真好,我家淼淼没变,还是那个村里的野猴,活蹦乱跳,娘没有失去一个女儿。”眼睛微涩的秋玉容抱着女儿,感觉她并未离开过,有着明亮的笑容和好动的性子。 “娘……”孟淼淼眼眶热热的,有液体模糊了视线。 “只要你们都过得好,娘就安心了。你找的这个宅子很好,三进院,比咱们东山村的家还大两倍,日后咱们来了也不愁没地方住了。我家淼淼真能干,能照顾爹娘和哥哥们。”秋玉容知道女儿一直很聪明,只是不晓得她隐藏这么多,他们护不住她,唯有京城这种大地方才能让她大展手脚。 “娘,您真好。”娘从不怪她,愿意放手让她飞。 “你是我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老说傻话。 秋玉容一脸宠爱。 孟淼淼搂着娘微微发福的腰,将头枕在她肩上,“娘,我明白您在担心什么,您想三哥学了武艺后会去参军,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有个不慎,我们还不哭死了。” “你有法子让他不去?”秋玉容一心指望女儿出个主意,小棉袄的贴心比冬寒时坐在炕上还暖心。 孟淼淼一笑,神情是不可一世。“娘不是常说我是鬼灵精儿,一肚子坏水,怎么会没办法?不过要等爹跟哥哥们回来再说。” 一会儿,满脸兴奋的孟明鑫一脚泥的跑了进来,疯了似的拉起妹妹手舞足蹈,还唱起不在调子上的山歌,让秋玉容看得头都痛了,连忙出声制止两人的胡闹。 “妹妹,我看过庄子上的土地了,能种两季稻,不过今年来不及,我先让人种冬小麦,年节前后我再育苗,等收了冬麦后就能插秧了。”整整三百亩地呀!那能收成多少粮食? “那你在东山村的地呢?那是你们一年的口粮。”爹娘和学生都吃地里的出息,种不好可不行。 他不在意的一耸肩,“肯定没法回去育苗了,我写封信请村长帮我们收了冬小麦,种一季春小麦,庄上的水稻打谷了我就回去收春小麦、育苗,而后赶回庄子收成,将离去前洒的秧苗子种入地里,休息一、两个月再回村子收稻,这边的二期稻你再让人收了。” “二哥,这样来回你岂不是很累?”他的时间全耗费在种地上,无一刻清闲。 “忙点好,庄稼人不忙还种什么地,反正我还年轻,禁得起,等过几年把二期稻种得好了,我们就把它推广开来,到时候找别人来帮我们种稻,二哥就是挺着大肚在田边走来走去的地主老爷。”他边说边乐得哈哈大笑。 “说得好,要种田就不要怕辛苦,你操劳几年,咱们多买些地佃给小农们去耕种,咱们收地租就好。” “爹、大哥,你们回来了。”孟淼淼像只勤劳的小蜜蜂,给他们一人送上一碗热姜茶,如今已入冬了,天气转凉。 孟二元露齿一笑,被女儿牵着往上位一坐。 孟明森抚着妹妹的手,好笑她的过于慇勤。 “你三哥也回来了,在外面拴马,莫小子心眼多,倒是讨好起舅兄了,又送马、又送剑,你三哥乐得祖宗姓什么都不知晓。” “大哥,你又说我坏话。”孟家人都个高,三子孟明焱才十四岁,身材已高大得像个成人。 “你也就这点坏处让人说嘴,练起武,连天塌了也不管。”说是武痴是抬举他,根本是武疯子。 “不跟你辩,说不过你,读书人那张嘴我根本敌不过,我就跟妹妹亲,对吧,淼淼。”他一入内就往妹妹那边走,坐上她旁边的椅子。 “嗯!你是我亲哥。”亲的亲的,谁敢说不亲。 一听“你是我亲哥”,三个哥哥都坐正身子,面上一凛,齐声一问:“又想要我们做什么?” 这丫头只有算计自己人时最勤快。 “爹,我让您找的刻版师傅您找到了没?” “有个同乡做得不错,他带了两个徒弟……” “不够,最少再五个师傅,十到二十个学徒,我要弄活版印刷。”现今还以书写居多,版印还在最初的阶段,印刷速度非常慢,不符合她要的效率。 “咦?”什么叫活版印刷。 “大哥,你帮我找一百名文笔好、家境清寒、急用银子的学子,我要写书,不管文史的、励志的、山魈野怪、游记、千金小姐和落魄书生间缠绵惟恻的爱情、人鬼恋、狐狸报恩、忠孝节义、仙魔大战……” “你想干什么?”她怎么老想些别人想不到的? “出书。”她眼中散发着坚决光芒。 “出书?”她要开书肆? “我要全天下识字的人都看我印刷出版的书,不仅是看,还要买、收藏,甚至入迷,我要影响他们对时局的看法,从狭隘的角落里走出来。”书籍包罗万象的内容引人入胜,她要让书去改变人的想法和见解。 好宏大的志愿,不愧是妹妹。三位兄长如是想。 “三哥,我知道你想从军,打出功名给我撑腰,可是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他们家不用哥哥拚命。 “什么事?” 孟淼淼取出一幅舆图,打开来往墙上一挂,用眉笔画出一道黑线,“从南到北,从北到南,我要开一条商道。北边缺煤、油、盐、茶、布料、粮食,我们在京城里买齐了,三哥你找来你的师兄弟组成镖队护行,把这批东西送到北边卖,再买回那边的皮毛、宝石、药材、珍稀器皿……” “我……我不会做生意……”孟明焱搔着头傻笑。 “我蒋家的舅舅们在边关,头两年你让他们帮你收,给他们抽三成利,之后你再看是要自己去收货还是和蒋家人合作,我会修书一封给我姥姥、姥爷,你去了之后就有人护着,不用担心遭到层层剥削。”有地头蛇在还怕什么。 “……好像并不难。”可以试一试。 “那我呢?”怕被人遗忘,孟明鑫跳了起来,他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 “二哥呀!你最重要了,我们要运往北地的粮食就由你负责,你要做牛做马替我们种地。”她得意的扬起下巴。 听她理所当然的口气,大家都笑了,然后…… “你呢?” 孟淼淼神气活现的背着手走路。“数银子。” “数银子?”这话她也说得出口。 “大哥,难道你忍心我这细胳膊去抄书?还是二哥想让我下田锄地,晒成小黑炭?你认为妹妹的气力拿得起一把剑吗?”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十分满意他们面有愧色的摇头。 于是事情就这么愉快地解决了。 【第十一章 等待已久的大婚】 很快地,年关到了,孟淼淼先在顾府吃年夜饭,而后装作醉酒,回房休息,接着莫长欢潜入将她偷带出去,她又到孟家吃团圆饭,一家六口人加个多余的,欢欢喜喜的守夜,隔天清晨又回顾府拿压岁钱。 碍于诸多事情要处理,又担心自己笔力尚浅,孟明森决定不参加今年的春闱,待来日准备万全时再下场。 过了年,一切都快了起来,一眨眼就到了三月二十三日,顾清莲出嫁的日子。 这一天,前来的宾客很多,府中比往常还要热闹,人来人往,门庭若市,一份一份的贺礼往门内送,收礼的人收得手软,轮番填写礼单,上头密密麻麻记着的全是重礼。 锦阳侯府嫁女儿,这件事没什么稀奇,众人关心的是她嫁的那个人是当今七皇子。 虽然是个名声不显的失宠皇子,可日后也是一方亲王,今日的皇子妃将是王妃,不管将来成不成气候,先来巴结着总没错,顾府女儿的际遇直教人羡慕。。 但对顾清莲来说呢,她是既惶恐又心慌,连女儿都做不好的她能做好皇子妃吗? 不过本能是被逼出来的,在没有爹娘依靠的情况下,她走入全然陌生的宅邸,为了她的丈夫,为了将会有的儿女,她展现了女子前所未有的韧性,在皇家后院生存了下来。 “女儿拜别爹娘。” 身穿凤冠霞帔的新嫁娘缓缓下跪,拜别亲恩。 “嗯!好女儿,快起来。”蒋秀翎伸手虚扶,泛红的眼眶已不知流了多少泪水,她吸着鼻子忍住不落泪。 “姊姊,别嫁,我舍不得你,为什么要嫁人……”哭喊着的顾清真冲上前要拉人,身后的奶娘抱住他。 是呀,为什么要嫁人?她迷惘了。 “荷儿妹妹,爹娘拜托你照顾了,还有弟弟也是,你很好,真的很好。” “嗯!姊姊放心,就算你嫁人了,我也会照顾你。” 顾清莲闻言笑了,绷了一天的心终于放下。 “花轿来了,花轿来了……”有人这么喊着。 一身红的新娘子走向她的归宿。 “娘,快走。” 锦阳侯府的后门陆陆续续走出一群人,遮遮掩掩地像是怕被人瞧见,专挑小巷子而不走大街。 繁华过后是一片萧条。 顾清莲三日回门后,顾四郎夫妇以心里难受,婉拒了长房一同用膳的邀约,神色恹恹地回到自个儿院子,关起门来就不再出来,连晚膳也是随便吃两口了事,实在食不知味。 养了十四年的女儿不在身边,疼女儿的父母都会难过得吃不下饭,这是人之常情,谁能放得下呢? 可是谁晓得门关上后,背后的情况超乎想像。 四房像在逃难似的,恹恹神色一转生龙活虎,拿起打包好的包袱坐在一旁等待,等夜深人静。 外面响起鹧鸪声,所有人立即行动,除了家生子外,四房买来的奴婢全部带走,包括莫长欢送的武婢春意、春迟,一行三、四十人,一起动起来也挺庞大的。 他们要逃离。 从哪里逃离? 回头看,一座略带沧桑的锦阳侯府就在身后。 收礼金收到笑歪嘴的长房得了利益,他们看出七皇子这座靠山虽然不够强大,但好歹蚊子再小也有点肉,聊胜于无,因此不同意四房分家,他们还想借四房捞好处。 只是四房不愿再被这些吸血水蛭拖着,免得连带着害了他们的女儿女婿,所以决定离开。 而四房的东西早在前几日送嫁妆时就送出去了,夹在嫁妆堆里送出府,半途中才一分为二,一队人送到七皇子府,一队人把家具、器皿、捆紧的箱笼送进羊角胡同左侧第三间宅子。 这是孟淼淼想出的法子,即使要离开,也不把四房的家具留给其他人,全部带走,眼馋死他们。 “爹,别再看了,再看也回不去,您不是长子,迟早要被分出去。”只有长房才是这府邸的主人,有继承权。 “我只是舍不得……”住了快半辈子了,他前半生的回忆都在里面,一草一木皆是念想。 “不用舍不得,等您看到我们的新宅子,您马上就会忘记锦阳侯府长什么样子。”看到父亲落寞的背影,孟淼淼有点心疼,可是一想到那群蝗虫似的至亲,她宁可亲爹伤心也不要留在臭气熏天的粪坑内。 “瞧你说的,爹这把年纪了,还会为美丽的景致迷惑?”他以为的家已经不是他的,成为一家人的恶梦所在。 “那可不一定,文人爱景、武人好武,人各所好,看到了绮丽风景,您也会驻足流连忘返。”心之所系,浑然忘我。 一出巷子,只见几辆大马车停在巷口,众人鱼贯上了马车,顾家四房坐上其中一辆华盖缀璎珞马车,其他人挤在小一点的平顶马车内,车夫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前行。 这时,一道人影闪进顾家的马车内,把几个主子吓了一跳,除了老神在在的孟淼淼,另外三人或大或小的发出惊呼声。 “你……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居然跳上行走中的马车,要是摔伤了,拿什么赔莫太傅? “岳母,我来送您们,这是当女婿的责任。”莫长欢说得冠冕堂皇,朝捂嘴偷笑的未婚妻一眨眼,眼中闪着许久不见的热切。 不待见他的顾四郎冷冷回应,“你还不是我们的女婿,早早回去休息,别跟着给人看笑话。” “岳父大人,小婿不困,我精神好得很,一见到淼淼我就十分亢奋。”三天三夜不睡也没事。 一听“亢查”二字,顾四郎眼一眯,提防着他,“离我女儿远一点,不然我打残你的腿。” “岳父大人……”不要不通人情嘛!早晚是一家人,您守得那么严密干什么?最后还不是便宜我。 “滚——” 他才不滚,好不容易才爬上车,想让他下车……没门!“淼淼,姨姊都嫁了,你几时要嫁给我?我聘礼都准备好了,就等你点头了。我娘很好相处,不会摆婆婆架子……” 他一口气说了几百字,让人插不上话,滔滔不绝地像不用换气,让某个当爹的听得快要气绝。 突地,孟淼淼踢了他一下,这才中断。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可以走了。”赶狗。 莫长欢咧开口,好不诚心。“我对淼淼是真心的,绝不相负,在我有生之年。有她就有我,只要她想要的,我都会送到她面前,而她所厌恶的,虽远必诛。” 这是他的承诺。 虽远必诛……好震撼人心的一句话,可是……“空口无凭,好听的话人人会说。” “我不说好听话,我说的是实话。”他又朝心爱女子一眨眼,眼露浓浓爱意。 “哼!”油腔滑调。 泰山大人不喜,丈母娘却是越看越中意,原本是有些不快准女婿老是来坏小女儿的闺誉,可是看到他对女儿的种种用心,说实在的,身为女子都会心动,她心里的小疙瘩也消得差不多了。 “莲姐儿嫁了,我们两口子很不舍,就剩荷姐儿陪着我们,不过也就一年光景,我们不可能让她提早出阁,因此这事你提也不要再提。”他们不会同意。 “好,我等。”莫长欢一脸正经的点头,“不过您们也要给点甜头吧,别每回我上门都像防贼似的,一步也不让我靠近淼淼,我真的很伤心,觉得被您们唾弃了。” 他要人才有人才,要品貌有品貌,哪里比人差,怎么就没得岳父大人的青眼啦! “有吗?”他说得蒋秀翎都不好意思了,似乎亏欠他不少。 “娘,别理他,他在装模作样,企图博取同情。”多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以为会闹就有糖吃。 “淼淼,夫妻是一体,你怎么能拆穿我。”他哪里装模作样了,分明是不满。 人家七皇子抱得美人归,暖被里恩爱翻红浪,而他盯了好几年的小肉团却一口也没吃到嘴里,如此差别教人好不心酸。 他嫉妒呀!他狂饮醋,一样是女婿却是两种待遇,他还被岳父的白眼瞪,请问岳父敢瞪七皇子吗? 偏心眼嘛!岳父大人。 “请加上‘未婚’两字,在没拜堂前我还是顾清荷,不是莫顾氏。”古人是冠夫姓的,好像成了某人的附属品。 “莫顾氏……”莫长欢呵呵傻笑,连马车停了也没察觉,直到被一脚踢下车,他才摸摸鼻头看看左右,原来羊角胡同到了,该下车了。 喊一声不就得了,干么用脚踢,被人瞧见了他多没面子,他家淼淼呀,越来越凶残了。 “爹、娘,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 从外观看来,是一座不起眼的宅子,灰扑扑的围墙约有两个成年男子的身高,褪了色的红瓦片有岁月的痕迹,上面还长了一小丛月见花,淡淡的晨曦一照,隐约可见金黄色。 可是进入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大了。 那是江南水榭的景致,一入内是丈高的青玉做成的景壁,上面刻著名人诗包,一座跨越三个院子的假山植满花草树木,一道白缎般的瀑布自假山上倾泻而下,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碧潭,潭里游着少见的银鱼,单一而稀希。 再往前走,是与碧潭相连的大湖,湖面上停泊了几叶扁舟,舟身涂白,远远看去像是巨大的银鱼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的飘动一上一下,煞是好看。 其他的美景就不用多说了,因为大家已经看傻了,三三两两地散开,急着去看这个宅子有多大。 正如孟淼淼而言,顾四郎被一片美景所吸引,浑然忘却在锦阳侯府发生的种种,心情特别开阔地拉着妻子四处逛,欢快的神情像个孩子,只差没放肆的跑起来。 他们都有种倏然解脱的感觉。 至于顾清真则是困了,一来就被送进屋里睡觉,没瞧见爹娘欣喜若狂的模样。 教人无语的是,锦阳侯府的人居然在半个月后才发现顾四郎等人不见,他们的屋子空无一人,只剩下被留下来的家生子,仿佛主子还在般打理里外。 蒋秀翎临走前教那些下人主家不问就不必主动提起,并给足三个月月银,因此人们一个个守口如瓶。 顾大郎找不到人只好去翰林院堵。 那时顾四郎已升上从四品侍讲学士,他穿着胸前有云雁图案的朝服走过来,显得意气风发,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轻松笑容,人也变年轻了些。 他并未回到侯府,而是和长房、二房、三房等人周旋了数日以后,以不分公中半文钱为条件正式分家,成为独立的一家,但祖宗祠堂还是同一座,逢年过节得以回府拜祭。 听到四儿子搬出去,老夫人病倒了,看了许久的太医也好不了,病恹恹的躺在床上直喊自己快死了,只是喊了一年都还没死。 待听见顾清莲有了三个月身孕后,她居然咻地跳起来,吩咐长房媳妇准备补品,她要过府看小曾孙,整个人腿骨健壮,健步如飞。 这……到底有病还是没病呢? 此事略过,不用多理。 在顾清莲嫁入七皇子府的一年后,顾府另一个女儿也在备嫁了,不过他们低调不声张,静悄悄的打首饰、置田地、买家具,烧一百个一两重的金马,因为孟淼淼属马。 金马锭子是用来赏人的,过府后好赏给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毕竟尚书府里有不少人瞧不起官位不高的顾四郎,认为他的女儿嫁给莫长欢是高攀了。 莫放野什么也不说,只乐呵呵的和老管家说:“府里不寂寞了,往后有乐子可看了,瞧那丫头怎么整治这些人。” 这一年中还发生了不少事。 一支原本百人,如今已有千人的商队成形了,买卖南北两地的货物,赚取差价,光是镖师就有数百名。 即便如此,养千名下属还是缠绰有余,主事者姓孟,是一名长得高壮的十六、七岁少年,手持足以和干将莫邪比美的干云剑,骑的是日行千里的赤兔马,威风八面。 印刷书突然风靡本朝,以游记、人仙相恋、仙侠为主流,但也有人会偷偷看爱情小说。长篇的武侠经典《雪山飞狐》、《鹿鼎记》、《天龙八部》、《连城诀》等多部大作连续推出,教人欲罢不能地想继续看下去。 至于下一本想写什么?她正在考虑着《倚天屠龙记》,但前后有三部,尚需仔细琢磨。这部是金庸大作,她没看过原着,只看过电视版,戏剧谁演谁红,她最喜欢赵敏,讨厌小昭。 孟淼淼在意的是“敢”!赵敏敢做敢为,敢为爱付出一切,而小昭的爱畏畏缩缩的,不够光明正大。 不过呢,当她数着银票时她还是非常感谢金庸大侠,因为她记得的八成内容为她赚进不少银子,每个月一刷五万本还卖不够,再刷、三刷、四刷,刷到都忘记几刷了,活版印刷太好用了,出书量大又快。 “坐好,别动,画眉。”又不是虫,扭来扭去像个什么样子,从小到大就没一刻安分过。 “娘呀!您已经画很久了,可不可以别画了?”孟淼淼觉得自己是块画板,随人在五官彩绘。 “你别动,我快画好了。”就差一笔。 “我不动很久了,快成庙里的石头了。”肩膀好痒,先捉一下好了……啊!什么描到嘴巴了? 呜!她不过抬下手而已,怎么又要重来了? “噗嗤!”大花猫。 为什么她要坐在这里忍受着辱? “另一个娘,您别笑,我是您生的,要是我画丑了也是您的责任,您把我生丑了。” 本来很感伤的蒋秀翎闻言笑得止不住,眼角的泪滴是笑出来的而非难过地想哭,一遇到这个逗趣的女儿,真的什么伤心的事都不翼而飞,忍不住想笑。 “你丑你的,关你娘什么事?是我把你养丑了,跟你秀秀气气的姊姊比真是差多了。”人家养的是大家闺秀,她家这只是野猴儿,明明长相一样,性子却天差地别。 “母不嫌儿丑,两个坏娘。”居然取笑她。 负责画眉的是秋玉容,捧腹大笑的是蒋秀翎,一旁掩嘴轻笑的是顾清莲。 两个娘和一个姊姊是孟淼淼最亲近的人,她在所有人的宠爱中不满的扁着嘴,瞪视拿她当笑话看的至亲。 “好了、好了,我们淼淼国色天香,丽质天生,可以嫁了。”长大了,像乐花儿一般开放。 “娘,我今天就要嫁人了。”不会是乐昏头了吧! “祸害”终于嫁出去了。 “我知道,我只是很同情欢哥儿那孩子,竟然不幸娶到我的女儿。”苦日子要来了,他怎么受得了? 此话一出,蒋秀翎又笑了,根本说不出话来。 孟、顾两家比邻而居,一边是三进院宅子,屋主顾明森是今年加开恩科的新科状元,皇上有意重用,尚未任职,被御史中丞之女榜下捉婿,正在议亲中。 另一边五进大院,住的是顾四郎一家人,两家人亲如一家,在相邻的墙面开了一扇门,不上锁,大开。 “娘,我真的是您的女儿吗?这么嫌弃的话居然由您的口中说出。”什么娘嘛!莫长欢才是她亲儿子吧。 “是你娘才嫌弃你,要是到了人家家里才被嫌弃,你这辈子就完了。”还真是不舍,这么点大的娃儿如今都要成为别人家的,她还是有点心酸。 看着穿上大红嫁衣的女儿,秋玉容脑中过很多女儿小时侯的画面,有调皮的,偷骑隔壁家的猪;有淘气的,把点燃的爆竹丢到鸭子群里,把鸭子吓得不生蛋,耍赖的、装傻的、瞪人的、撒娇的……历历在目。 “妹妹,姊姊来给你添妆。我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宫里的玉如意,还有,谢谢你。”她有个好妹妹,善解人意。 七皇子府刚开府不久,内务府拨下的银子并不多,整修再加上人情往来,其实手边的银子不太够用。 而妹妹一口气给了她两万两当压箱银,舒缓了府中不少窘迫,他们才能缓过来维持日常运作,开门见客。 “不客气,我本来就说过要照顾姊姊,我有很多银子……娘,您打我,今天我最大,我要成亲。”殴打新娘子太过分了,把她打傻了不就变成傻新娘,长欢哥哥多亏呀。 “七皇子妃,您要是缺钱尽管跟她拿,她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帮她疏财积点德吧! 秋玉容从没想过女儿胆子比天高,她二哥种的两季稻卖出一万两已是高价了,她转手卖到北地翻了好几倍,而且还有人抢着买,简直是奸商。 “呵呵,不要再说了,你们两个太逗了,若不是我敢肯定荷姐儿是我亲生的,真当你们是亲母女。”一来一往的对话看得出情感深厚,没有半点芥蒂。 有时候她很嫉妒秋玉容,明明不是亲生的,却能让荷姐儿视为亲娘,两人相处亲如母女,从无一丝隔阂,荷姐儿在她的关怀下恣意欢快,虽不是亲生却更胜亲生,一条切不开的无形脐带将其紧紧相连。 但是更多的是羡慕,她和莲姐儿之间亲近却不亲昵,一手养大的女儿从不在她的怀中撒娇,只有畏惧胆怯,不远不近的看着,不会主动的问一句“娘您好吗”。 “娘,您还好吗?不要笑太多,小心胀气。哎呀!您们到底怎么了,好偏心,姊姊嫁人时个个哭得稀里哗啦,好似她一嫁千里,深陷龙潭虎穴不得脱身,而我嫁衣一披是欢天喜地,似是丢出烫手山芋,普天同庆……” 孟淼淼的话一出,屋里的女眷都笑了,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还真是如此,分明是感伤的事,为何换了一个就变得无比欢喜?她们也想不透。 还有一个人是真正欢喜的,而且迫不及待。 “淼淼,我来娶你了,快跟我走……” 一道艳红的身影几个起落,如虹划过,落在贴着相连囍字的院子里。 吉时到了吗? 啊!他……他怎么进来了? 秋玉容与蒋秀翎慌忙起身,看看喜娘来了没,但两人还没走到门口边呢,新郎倌就擅自闯入,口中不住的抱怨。 “淼淼,几个大舅子、小舅子太过分,钦天监定下的良辰吉日,他们居然拦着不让我娶你,还说想娶你就得把他们打倒。”他哪敢动手呀!手一动就完了,别想洞房花烛夜。 “你……”她想问,你就这么闯进来呀?可是没等她开口,清亮的少年声音十分兴奋的响起。 “三姊,三姊夫太厉害了,他用飞的飞过大哥、二哥、三哥的头顶,把等着用对子难倒他、斗酒斗倒他、比剑技压倒他的哥哥们忽略了,气得他们脸都发黑,在前院咆哮……”小报马仔一脸崇拜的如实描述。 包含孟淼淼在内的女眷,每个人都抚额喊头疼,真有那么急吗?也就片刻的事而已,成个亲罢了,为何变成闹剧? 但是身穿红衣的莫长欢没听见她们心里的叹息,一张嘴巴咧到耳后,笑得有点傻。 他一见新娘子的红盖头尚未盖上,一个劲地取来覆上,看得蒋秀翎、秋玉容石化当场。 那是当娘的活呀!为女儿送嫁,让她在夫家一生和顺,夫妻鹣鲽情深,喜帕一盖,福寿绵延。 谁知被人抢先了一步,这个莫长欢……太混了。 他被两个岳母同时怨上。 “淼淼,我背你上花轿。” 没等孟淼淼摇头,肆无忌惮的莫长欢背起新娘子往外飞,正好遇到要进院子逮人的孟明森兄弟三人,他咧嘴笑,又从他们头顶飞过去,令三个大男人气得想把他撕了。 什么拜别、送亲都省略了,直接送入花轿。 形同抢亲的行径在京城中掀起轩然大波,一直到多年后仍令人津津乐道,蔚为美谈。 日后有人想仿效却被亲友团打个半死,老婆娶回府只能干瞪眼,办不了事,因为心有余而力不足。 “淼淼,起轿了,你要坐稳,回府拜堂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耳朵仿佛还回荡着“拜”这个字,从深沉睡意中醒来的孟淼淼睁开发涩的眼皮,入目的红让她有片刻的晕眩,怔忡了好一会儿,不知身在何处、自己是谁,她是孟淼淼还是顾清荷。 或者两个都不是,她只是天外飞来的一缕游魂,叫莫涵,一个无所作为的图书馆管理员,祖父是馆长莫洋。 身体一动,身下传来不舒服的刺痛,腰间、大腿酸得像被车轮辗过,一抽一抽的发疼。然后昨夜狂风暴雨般的记忆全回来了,当下柔和的面容变得凶残,往身边赤裸的身子一掐。 “啊——有刺客……” 莫长欢一翻落地,神色戒备,透着一丝厉色,他做出攻击姿态准备反击。 在自个儿府里也会遇到刺杀?他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新婚夜也不放过他…… 呃!新婚夜? 倏地,他颈子一缩,看向铺着大红被褥的大床,讪笑着拉拉垂落床沿的鸳鸯被,毫不知羞地又爬回床上。 “我像刺客?”她无刀无剑,要砍他哪里? 莫长欢连忙讨好的将小娘子抱入怀中,“你是最美丽的刺客,一剑刺中我胸,挖走我的心,让我只为你动心。” “花言巧语。”她横眉一睇,眼带媚色。 “肺腑之言。”他要剖心给她看。 “巧言令色。” 他笑呵呵地在她唇上一啄,“深情不悔。” 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只映着她一人,孟淼淼心折了,“只愿你今日之言不消退,我将一生托付于你。” “淼淼,我的妻。”真好,娶到她了。 “傻样。”她笑了。 “傻就傻吧!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在你用泥团子啪地打中我的脸时,我就发誓非你不娶。”那时他真佩服,太神准了,才六岁大的她居然打得到他,还命中面门,简直不可思议。 “所以你这是报仇喽?下狠劲折腾我,把我弯来折去的报复当年的无心之举?”哼!她找到原因了,原来他的心眼比针眼还小,力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风范。 莫长欢在她耳边吹着气,嘿嘿直笑,“是无心之举吗?我记得你瞄了很久,还说了一句——脸很大。” 她失笑,“你记恨到现在?” 对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姑娘而言,他的脸真的很大,像个活靶,让人很想砸砸看。 “不是记恨,是记得你砸完人后的咯咯笑声,小小一个人儿坐在你大哥的肩膀上,得意地拍着手。”那时候的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哪来的小仙人,耀目得令人睁不开眼。 他想要她。 孟淼淼粉腮微酡,“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她赶紧推卸,矢口否认,多大的事谁还记得,也就他念念不忘,时时拿出来怀旧。 “你记性很好。”过目不忘。 “该忘的就忘了,谁记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我整日闲着呀!”她小嘴微噘,娇嗔着。 见她的娇态,莫长欢顿时心口一满,雄风再振。“那就闲着,我养你,你只要当个‘闲妻凉母’。” “你的手在干什么?”孟淼淼面上的笑意凝结。 “摸你。”好滑、好细、好嫩、好销魂…… 孟淼淼笑得令人头皮发麻,“该去敬茶了。” “不急。”等他忙完了再说。 “你不急,我急。”旋转剪刀手一拧。 “啊!我……我的肉……”最毒妇人心。 “急不急呀?长欢哥哥。”她语气柔如水。 再急也被她的玉手拧到急不起来。“谋财害命。” “哼!你名下的铺子、田地、庄子都转给我了,你藏了多少私房让我谋害呀?”男人有钱就作怪,全部上缴。 “没有了、没有了,都给你了,男主外、女主内,我赚的银子全交给你,你负责看帐、数钱、管我。”他说得很卑微,但心里乐得很,做为一个疼娘子的好丈夫,他愿为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其实是他捡到宝了,迎进财神娘娘,她经手的每个铺子都赚大发,光是一年的分成就够他再娶十个老婆……呃,是生十个孩子,养他们到老。 只要不是败家子挥霍成性,一定是一生够用。 一听到“管我”两个字,孟淼淼扬唇一笑,“少耍宝了,快把衣服穿好,一会儿真的要上正堂拜见长辈了。” 她见过婆婆,的确如他所言和蔼好相处,没什么脾气,可是公公却是野心极大的人,高居上位仍不知足,还想弄个从龙之功,暗中和某个皇子过从甚密,从旁协助。 还有公公的几个妾室,听说来头不小,都不好惹,有势压正室的趋势,一个个猖狂到没边。 可是奇怪得很,她们都没有生儿子,府中两子一女皆为嫡出,是莫长欢的同母手足。 “我的宝在这里,你看它喊着要进去。”他指着昂然而立的巨物,眼中流露可怜和残暴两种神采。 可惜夫纲不振,他想攻城掠地的希望直接被掐断。 “不行,你昨晚闹得太凶了,我还疼着呢!”她下半身一动就痛,尤其那地方感觉都肿了。 他一听,既得意又有点心疼,“要不要上个药?我帮你……” 他非常乐意。 “不必,你让我休息几日就好。”开什么玩笑,让他一碰还下得了床?这厮从不知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什么时候才能再琴瑟和鸣?”他一脸渴望。 “回门后再说。”先拖过两日,免得又被他毫无节制的翻来翻去。 除了第一次的生涩外,他几乎是无师自通,还自创了不少羞人姿势,勇于尝试的一一试过,还说不过瘾,下回再来。 “好,我们净身去。”他裸着身抱起只着亵衣的妻子,往屏风后的冼漱间走去。 说是洗漱,其实还是胡闹了一回,溅了一地的水。 两人走出洗漱间,一个神清气爽、满面春风,一个虚软无力、两腿打颤,来回走了好几趟才稍微好一些。 莫长欢不让丫头入内服侍,亲自为妻子着衣、梳妆,他认为老婆是他的,别人不能随意看、任意碰。 此时的他化身护妻大丈夫,小气又善妒。 “哟!怎么才来呀?让一群长辈在这里干耗着等你,架子可真大。”语气尖锐的妇人头戴成对的朱雀簪子,她一说话的时候,头上的簪子就跟着晃动,像要飞起来似的。 “她是赵姨娘。”莫长欢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小声地提点。 孟淼淼点头表示明白,低头垂目用眼角扫视正堂中端坐的数人,还有不少站着的平辈。 身为正二品户部尚书的莫盛天有三个姨娘、两名通房、侍婢若干,三个姨娘分别是:赵姨娘,淮南王偏支的外甥女;孙姨姨,江西节度使庶女;闻姨娘,上官在他还是侍郎时所赠,三人最长的跟了他十五年,短则五年。 孟淼淼缓缓上前,目不斜视。 莫放野安抚着,“来了就好,别理会旁的杂音,春天还没到,母狗特别多。”汪汪叫个不不停,惹人心烦。 赵姨娘满脸涨红,双手绞着帕子看向夫婿,盼他为她出头说两句话,不能让她白白受辱。 只可惜莫盛天看也没看她一眼,面色严谨地直视前方。 “是,祖父。”孟淼淼忍俊不禁。 有人撑腰,真好。 “敬茶吧!”心情很好的莫放野嘴角微扬,这一声“祖父”,他等得胡子都白了。 “是。”孟淼淼双膝一跪,接过嬷嬷准备的茶,她先碰碰茶碗烫不烫,见没异样才往前送,“祖父喝茶。” 见她谨慎的作为,莫放野会心一笑,心里暗叹,聪慧、有心计。“嗯!好、好,祖父送你个小玩意玩玩。” 非金非银亦非玉,喝完茶,莫放野放上的是一把铜制大钥匙,足足有孟淼淼半个手掌大,尾端是莲花造型,有个小勾把。 包含莫长欢在内,众人全都倒抽了冷气,莫盛天则是震惊地站起来,指着钥匙的手直抖。 不知是惊讶还是难以接受。 “不行,爹,这个玩意儿太贵重了,您快收回去,欢哥儿的媳妇年岁尚幼,禁不起这重担。”老爷子糊途了,这种玩笑也敢开,他还没死呢,怎么就传到下一代! 莫放野没理会长子的脸红脖子粗,以及长子那群姨娘的气愤和不甘,“丫头,你敢不敢接?” 敢不敢?孟淼淼看着他透着睿智的眼,而后笑了,“贵,贵不过天子;重,重不过江山。除了这两样外,我没什么不敢。” “好,说得好,不愧是我看上的掌家主母。这是府中库房的钥匙,从今儿起全交给你,还有,等你回门后该正式接管莫家大权,凡是内院之事皆由你做主,旁人不得插手。”这府里的魑魅魍魍该扫扫了。 “爹……”这太儿戏了。 “婉娘,你意下如何?”他问向长房媳妇。 “爹做主,媳妇没有意见。”只要是她儿子承继家业,她全无二话,媳妇是自家的,她乐见其成。 老爷子拍板定案,他只用一句话就决定了莫府的掌家权,让赵姨娘等人气得牙痒痒,火冒三丈。 很快地,敬完茶了,孟淼淼站在婆婆房氏身后,低眉顺眼的像个温柔小媳妇,单纯得让人想踩几下。 “欢哥儿媳妇,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姨娘们的茶还没敬呢!”棉里藏针的孙姨娘掩口轻笑。 孟淼淼一脸纯真,“姨娘不是只是半个主子吗?也就是奴才的意思,天底下有主子给奴才敬茶之理吗?” 莫放野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房氏吐出一口长气,露出放松的笑意。 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瞪着孟淼淼。 “你……你说我是奴才!”她竟然敢! “你以为姨娘有个娘字就能当自己是娘呀?请问你进过祠堂,拜过祖先吗?族谱上可有你的名字?以色侍人者只要好好的侍候公爹,保持你的貌美如花,玩意儿就是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别把自己当一回事。” “你……”孙姨娘气到原形毕露,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忽然两眼圆睁,忿恨不已,充满阴鸷。 “顾氏,你说话重了,向孙姨娘道歉。”莫盛天为爱妾缓频,想立下威严的父权。 孟淼淼清澈的水眸含笑,“父亲想宠妾灭妻吗?” 一句话打得莫盛天溃不成军,也奠定了新媳妇当家主母的位置,姨娘们的下场很凄惨,再不敢轻易挑衅。 【第十二章 从龙有功为重臣】 七年后。 某日,辰时。 当!当!当…… 京城上空传来沉闷的钟声,接连不停地足足响了九九八十一声,巨大的声响传遍每一个角落。 是国丧。 “皇上驾崩了?” 怎么可能? 这是孟淼淼心里的原话,她以为还能拖上两、三年,在他们谋划多年后,皇上还是撑不过去,死在他以为会千秋万世的皇位上,如果他不是皇上,可能能活到寿终正寝。 “三皇子等不及了。” 狗急跳墙,被逼到无路可走,他只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搏一搏这最后的机会。 高居刑部尚书之位的莫长欢冷冷一笑,他抚着光滑的下颚,看向皇宫的方向,盘算着会有多少兵马异动。 “我们要不要进宫哭灵?”真烦人,死的又不是自家长辈,她哭得出来才有鬼,少不得在素帕上抹姜汁。 他一笑,目露温柔,“要。” “要?”她沮丧地垂下双肩。 “想想你丈夫是二品官了,享着高官厚禄,受尽皇恩浩荡,皇上宾天这种大事,你想我们能不到吗?”光是到得晚都会惹人非议,在如此肃穆的场合,谁都想给“新帝”留下好印象。 问题是,谁是新帝? 当年的太子太过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不愿听皇后的话与生母的娘家人走得太近,因此遭皇后厌弃,而后她另择他人为棋,只希望日后成为皇太后。 在一次科举舞弊中,太子被三皇子和五皇子联手拉下马,太子被废,圈禁皇家别院。 没多久他就传出暴毙身亡的消息,可想而知是两位皇子之间的一人下的毒手。 历经丧子之痛的皇上当场吐了一口血,从此龙体受损,气虚体弱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越发衰老。 偏偏皇上不认老,看到自己的老师还龙威虎猛的拖着两个孙子东奔西跑,精力旺盛,他觉得自己比老师年轻多了,应该更加身强力壮,不能输给七旬老人。 于是他开始御女无数,多数偏好幼女,年纪越小他越中意,欲以采阴补阳的方式让自己恢复元气。 因为皇上这个癖好,顾大郎把自个刚满十一岁的嫡女顾清颜送进宫,还有三房的两名庶女,三人共侍一人,让夜御三女的皇上十分欢喜,分别将她们封为婕好和美人。 只是皇上的勇猛是药物堆积出来的,御女越多,精元流失越快,最后瘫在顾清颜的肚皮上再也起不来。 受到迁怒的顾清颜与其堂姊妹被打入永巷,仗女得权的顾大郎也被夺去爵位,贬为庶民,三房头正式分家。 他们找上顾四郎说情,想重回权力中心,并向顾四郎索要银子。 已被孟淼淼教得很乖张的顾清真代父出面,十来岁的少年比父亲行事更为狠厉,让顾家长房等人再也不敢上门。 在七皇子的保荐下,顾清真已是皇家卫队的一员,莫长欢为他找了师傅教他武功,小小年纪已成就不凡。 “不能因为有孕在身而在家休养吗?”抚着微隆的小腹,孟淼淼眼中多了希冀,孕妇该有特权。 成亲第二年她怀有身孕,长子如今五岁,三年后又一胎,还是儿子,她儿子生烦了,不想再生。 没想到开春,她要和房氏去看桃花,谁知刚上船就吐得昏天暗地,连胆汁都快吐出来,吓得房氏赶紧让船靠岸找大夫,以为是晕船造成的毛病。 大夫一诊脉又有了,一行人只好返回,手忙脚乱的安胎,准备补药,胎儿尚未成形便开始找起稳婆。 莫长欢同情的将手覆在她放在腹上的小手,“你肚子里的孩子能大过天子吗?帝王之死举国哀戚。” 意思是不行。 “唉!急什么急,不能等我孩子生下来再死吗?一个个赶着投胎。”哭不难,但要哭得声嘶力竭考验哭功。 他失笑,“不急不行呀!病重的皇上有意立七皇子为太子,年华老去的周贵妃又失宠多年,三皇子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赌把大的便会和皇位擦身而过。” “三皇子下的手?”天家无父子,为了那个位置,谁都可以杀,以至亲的血铺就一条通往帝位的路。 “我猜是周贵妃,”她的可能性较大, “周贵妃还能近皇上的身?”她讶异。 不是非幼女不可?周贵妃都一把年纪了,脸皮下垂……孟淼淼想的“近身”是趁着在龙榻上侍候,利用身体上的交缠予以暗下毒手。 她没想过皇上已经“不行”了,皇宫内院没什么不可能的事,后宫女子的手段多到教人胆寒,也许借助某种秘药交合,能达到欲死欲生的境界。 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莫长欢不点破,好笑地拥她入怀,“全靠面子情,好歹恩爱多年,若周贵妃悲切求,见皇上不会不见,多少全了往日情分。” “都不知毁了几百名小姑娘的纯真,还往日情分呢!皇上死得好,当是为造过的孽赎罪。”孟淼淼气愤的说道。 为了私欲残害女子她最是瞧不起,尤其大多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幼蕊未开先被推毁,等不到芳华正盛。 他低笑着,“你不是刚说皇上死得太早,这会儿又言死得好,你要他早死还是多活几日?” “别笑,国丧呢!小心被人举报对先帝不敬。”她连忙捂住他的嘴,担心别人听见笑声。 七年前她接掌莫府内务之后,对府内做了一番大整顿,她花了大半年的功夫才把那些不安分的小虫子捉出来,又挑出几个重点人物整治,这目无尊卑、上下不分的现象才稍微好一点。 她掌家后才发现婆婆虽是当家主母,可手中的实权并不多,反而被分权到了姨娘手里。赵姨娘管厨房,油水最多,她安插了不少自己人中饱私囊,孙姨娘是针线房,买低报高贪得价差,若有好衣料先拿到自己屋里,别人挑她捡剩的,闻姨娘更是闷不吭声的手揽油烛、药材两种,入府的东西有好有坏,以次充好,劣质品取代优品,谁又知晓她暗中动的手脚。 孟淼淼一不做二不休的将她们手里的权给拔了,三人因共同利益而联手反击,管厨房、针线房、油烛与药材的下人全体肚疼,连着三日无人使唤,灶冷、无衣,夜里无烛照明。 孟淼淼最恨人家用这种方式威胁她,于是让莫福找来三个人牙子,带来一百多名衣着还算干净的下人,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不想干活的就走人,每人给一两银子。 虽然后来大部分的人都回去了,还是有几个带头的被她拿来杀鸡儆猴。那些人和赵姨娘、孙姨娘、闻姨娘关系匪浅,因此她被记恨上了,几个被夺权的姨娘闲到给她使绊子、告黑状,想办法暗地算计,她成了她们共同的敌人。 “先帝?”莫长欢一怔,接着想到她口中的“先帝”是刚驾崩的皇上。 “赵姨娘她们还老想捉我把柄,她也不想想败在我手上几回了,我是手下留情不跟她们计较,不然一个个压成肉饼。”再过几年年老色衰了,看她们还有没有本事蹦跶。 “跳梁小丑而已,不必理会。你将身上衣物换一换,随我入宫哭灵。”她这一身太鲜亮,宛若盛开的花朵。 “还是得去。”她气馁地叹气。 孟淼淼在丫头的服侍下换上素色衣裙,连鞋子都是粉白色,膝盖上特意绑上两块厚实棉布,希望三跪九叩时能少受点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来不及做,先应付着。 两人不算太快,他们到达皇宫正殿时已有人大声哭灵,哭得死去活来,像要跟先帝一起去,一看竟是花容憔悴的周贵妃,她额头上有以头磕棺的红痕,梨花带泪很是可怜。 “你来了。” 莫长欢扶着妻子在顾清莲身边跪下,拜托顾清莲照顾怀有身孕的妻子,而后走到百官之位行叩礼,放声大哭。 孟淼淼一见到抬起头的顾清莲,差点惊声大叫。 “天呀!姊姊,你怎么这副鬼模样,几天没阖眼了?”宝宝不惊,那是你姨母,不是索命不成的女鬼。 顾清莲出苦笑,“皇上弥留三日,这三天我一步也没踏出皇宫,就在宫里守着……” 她连孩子也没法回去看,只能让人带话给已成为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父亲,要他将孩子带回顾府,万一有什么事也有人照料,隔壁的孟府和娘家人走得近,必要时他们会带走孩子。 “姊姊,辛苦你了。”最难熬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因为不知何时到头。 “不辛苦,接下来才是最累人的,先帝灵柩要停柩七七四十九天才送入皇陵,一天三次哭灵,每回半个时辰,妹妹,你吃得消吗?”她看向妹妹的肚子,担心她腹中孩子。 孟淼淼很无奈的假嚎着,边嚎边用帕子拭泪,“吃不消也得忍着,家里那两个小魔王我已扔给我三哥。祖父年岁大了,不好让他太操劳,他是先帝的先生不用哭灵,可也要跟着一群光头和尚念经,回去后真得炖些人鸡汤给他补补……” 说到一半她似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自荷包中拿出一片片的切片,浓郁的参香味传来。 “给。” “你……”顾清莲真的无语了。 她默默地将参片含入口中,微微的苦味在舌尖泛开,虽苦入喉头,精神却好上许多。 “有备无患。”怀孕了,凡事都要小心,她还准备了白凤丸、清心丸、解毒片和惊风散。 顾清莲哭着,泪流满面,嘴角却是上扬着,“妹妹帮我。” 一顿,孟淼淼轻叹,“不就在帮了,不然七皇子姊夫能走到今日?三皇子上位,我们只会一同陪葬。” “你们要怎么做?”顾清莲心里很慌。 “已经在做了。”几年前便开始布局。 当年的状元郎主动请命,进入户部从六品主事做起,一年一年过去,他以卓越的能力升至户部侍郎一职,掌控户部实权,架空投靠三皇子阵营的户部尚书莫盛天,让三皇子无法再从中“周转”银两,壮大实力。 孟明森等于掌管了户部的财力,他倾向哪一边,另一边便会在财务上陷入困窘,捉襟见肘。 而今的老二孟明鑫也今非昔比,他种稻种出心得了,连三季稻也被他摸索出来,他不再种稻,而是成为本朝的粮商,教别人种稻,然后买他们收成的粮食,将粮食翻倍地卖到北地。 如今他名下有三千顷土地,所收的粮估计约全国的一半,如果他喊停,不卖粮,朝廷会立即陷入粮食荒,米粮贵如金,百姓的一切运作也会暂停。 靠着粮食得以掐住国家的命脉,无粮可食便会灭亡。 老三孟明焱俨然已是一代皇商,并吞多个小商铺,从南到北共有一百多间大型商铺是他的,商铺中南货北货都买得到,论起南北货他最齐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乎没人没买过商栈里的东西。 这是经济,足以动摇国本,若是连吃饭的筷子都买不到,要教百姓如何活?削竹为筷吗? 而孟淼淼赚得更快,她的“万有书肆”不卖文房四宝只卖书,尤其是小说类最畅销,其次是游记和话本,不过“黄书”有并驾齐驱之势,内容极其露骨写实,不只男人人手一本,女人家也会偷偷看。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儒林外史》等书也陆续出版,深获好评,不过内容稍微有所修改,书中有意无意的将三皇子和七皇子导入其中。 恶名昭彰的三皇子是毒龙潭恶龙转生,是上天派来为害人间的孽畜,他生食人肉,诛杀手足,用童男童女炼丹,食百姓的鲜血以延寿,他要令生灵涂炭,本朝沦为一片死地。 而七皇子是心存仁道的白龙,本已修炼有成,名列仙班,但因看见百姓有难而心生不舍,故舍去仙身化身为肉躯,在人间种福果,施善雨,行仁德救民于百难间。 本书的威力有多大,看民间的力量就晓得。 在先帝停灵的四十九天里,原本呼声最高的三皇子被一面倒的舆论淹没了,众人高喊七皇子才是真龙,他是为救世而来,不得放肆,世人需尊他为圣,乃天界圣子。 有舆论的造势,他很快的成为众人眼中的天授神子,在孟淼淼和莫长欢暗中派人推波助澜,他的声望节节高升,还未登帝已有人高喊皇上。 被当成恶龙看待的三皇子急得嘴角生燎泡,眼看着要被踩入尘埃里,他再不奋力一搏就完了。 灵柩一入皇陵,放下千斤石,兵变便展开了。 只是结束得很快,不到两个时辰,死伤五千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才是有兵权在手的人,为什么你的兵比我多?” 身穿一身白金盔甲,从将士队伍中走出的七皇子高举长剑,以怜悯的眼神睨视兵败如山倒的三皇子。 “因为蒋将军是我妻子的亲舅舅,他率十万大军前来相助。”这是三皇兄失败的最大原因,错估了局势。 “是,亲舅舅,我娘的兄长。”穿着皇家亲卫军服的顾清真咧开一口白牙,开宫门迎进舅舅的兵马。 “蒋仲诚不是在边关吗,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三皇子的双目赤红,不甘心败在这支暗军。 “父皇病危时,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用上了。” “无诏入京视为造反。”三皇子架吼。 “他是平乱。” “呵呵……话是你在说,我有什么乱,无嫡立长,我为长,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不对的是你,你抢我的皇位!”他狂吼着,想把心中的不服气喊出来。 “三皇子,哀家准备收七皇子为哀家之子,那算不算嫡?”一道女声出现在尸横一地的大殿中。 “皇后?” 一身犒素的妇人头簪白花,苦笑着走来,“哀家不是皇后,哀家是太后,先帝一死,哀家也移至慈宁宫了。” “你要在这节骨眼上收他当儿子?”好笑,好笑,真好笑,这世道疯了吗?连皇后……不,太后都倒戈了。 “是。”她不管谁当皇帝,只要她皇太后的地位不变。 闻言,三皇子忽然笑出声,越笑越大声,笑到嘴角流出血来,他还不停止,放肆的笑。 “周贵妃已悬梁自尽了。”这个女人抢走她半辈子皇上的宠爱,到头来还是死在她前头。 “什么!”他笑声一止。 “周贵妃留有遗言,说是她给先帝下毒,与你无关,要新帝饶你一死。”她说时看着三皇子。 “母妃死了,她死了……”那他还有什么盼头?死了,都死了,父皇、母妃……他失神的喃喃自语。 看到太后询问的眼神,七皇子深思了一下,轻轻一颔首,“三皇兄,既然周贵妃以死换你一命,那么我也不取你性命,就让你守皇陵吧。” 不杀是为了昭显仁德之心。 “皇陵……”三皇子骤地爆出大笑,连双眼也流出血泪,“要我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我还不如死——” 一说完,他引颈向前,死在侍卫横在颈上的剑上。 三皇子,殁。 见状的莫长欢立即对七皇子俯首称臣,“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上登基,吾皇万岁万万岁……” 其他人见了也一并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一片绵延的呼声中,七皇子龙行虎步、走向金碧辉煌的龙椅,一转身,坐下。 “众卿平身。” “谢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成一年,新帝登基,立顾氏女清莲为元后,其长子西陵守成为太子,西陵守业为广陵王,长女西陵莞为玉珠公主,召告天下十年内不选秀,此举减税三年。 官员愁,百姓乐。 三年后。 “你要辞官离京!” 西陵风行龙颜大怒。 “皇上,您好歹也清清陈年耳垢,臣说的是臣想外放,到地方为官,您哪只耳朵听见臣想辞官了?臣还觉得当官能捞到不少好处……”无官不贪,马无野草不肥。 “口误、口误,是水至清则无鱼,臣到地方上也是为皇上分忧解劳,查查天高皇帝远之处有无酷吏恶官。”帮您卖命也有十年了,该放我逍遥了。 三皇子死后,他身后的党羽悉数落马,户部尚书莫盛天也在其中,他的尚书之位由侍郎孟明森顶替。 在此时,莫放野也提出告老还乡的请求,带着管家和几名奴仆回到东山村,和东山书院山长比邻而居。 忘了说,孟二元拿着儿女给的银两买下一座山,在女儿的建议下,他花了三年时间建了一间书院,里面有宽敞的课堂、藏书一百万卷的图书院,学生蜂拥而至。 从启蒙班到秀才班一共有两千一百八十二名学生,夫子百名,校舍内设有六艺场,方便学生习艺。 莫盛天失势了,莫放野致仕了,莫家只剩莫长欢独撑大粱,京中众人嘲笑莫府完了,后继无人,一个家族就一名子弟入朝为官,想必没多久也要没落了吧。 谁知这时候新帝开始封赏功臣,莫长欢占首功,封为“安平侯”;小国舅顾清真直喊威武,便御赐“威武侯”;孟家兄弟拒不受封,因此御赐“免死金牌”一面。 皇后娘家亦有封赐,不过不是昔日的锦阳侯府,而是国子监祭酒顾四郎,他有女成凤,封国公爷。 当然还有蒋家一家人,他们由边关被调回京了,统领京中的京卫营、武让营、虎贲营,蒋仲城为兵马大元帅。 看见许久未见的亲人,刚封为二品魏国夫人的蒋秀翎哭得两眼都肿了,抱着头发花白的爹娘久久不放,被她三岁的小外孙女笑—— “姥姥,您的泪水如滔滔江水,快把我淹了。” 喝!这丫头不是也是穿的吧?说话太妖孽,她娘孟淼淼如是想。 “那也不用辞掉现在的官职,朕赐你代天巡抚令牌,你在外面绕一绕,走一走就回来,朕没你不习惯呀!”有莫长欢在,他就心安,他们夫妻俩的脑子不知怎么长的,太凶残了。 “皇上呀!臣不是皇上。”莫长欢都近而立之年了,还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博取同情。 “什么意思?”他又想设什么坑让人跳? “因为臣不是皇上,所以臣不想像皇上一样做牛做马的,从早做到晚没得休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饭还要用银针试毒,每道菜只能吃三口,而且吃进嘴里都是凉的……啊!皇上,您怎么了……”他说错什么了? “朕想哭。”西陵风行挽袖拭泪。 “嗄?”他把皇上说哭了? “想想朕比你可怜,只要没有重大刑案,你一下朝就能回府抱儿女,与妻子拉拉小手,甚至出城踏青,爬山玩水兼烤肉……”他太羡慕了,烤肉是什么滋味他都忘了,只能吃冷掉的硬肉。 “呃!这个……”莫长欢有点心虚,皇上肯定在他身边派了密探,不然为何知晓他家小事一、二、三…… 莫长欢在这里疑神疑鬼,怀疑皇上的品德,殊不知是他的妻子入宫和皇后娘娘闲聊,不经意提起一些趣事,小皇子、小公主听了觉得很有趣,便闹着他们父皇。 “莫爱唧,朕下了朝还得批奏章,有时批到夜里也批不完,你看自从朕做了皇上后,后宫再无皇子、皇女出生,你说朕可不可怜?”想想他有好些天没临幸皇后了。 “这……”莫长欢把头压低,怕被迁怒。 “朕的事忙都忙不完,你有胆说要外放,是朕平日对你太好了吗?”哼!这人要是早说建水车一事,江北也就不至于旱灾一片,百姓求救无门。 水车一建,抽取远处的川水灌溉,旱象舒解。 “那个……呃,皇上,是臣的妻子想家了,想回去陪陪孟家的爹娘,所以……您也知道臣一向唯妻命是从,要是您的小姨子、臣的妻子心情不好……”您晓得的,后果很凄惨。 莫长欢一丢眼神,西陵风行莫名的打了个冷颤,凶名在外的小姨子的确不好惹。“呃!那就去三年吧。” “不行,三年太短,淼淼说岳父岳母的年岁大了,再不陪他们就来不及,至少得待个十几二十年,为他们送终才行。”他连“送终”都说出口,可见有多么不怕死。 被三个舅兄揍死。 “万一一、二十年还死不了呢?”西陵风行气笑了。 “那很好呀!表示我岳父岳母长命百岁,我家淼淼说不定答应再生一个。”他家女儿太萌了,他还要再生女儿。 萌是妻子说的,表示可爱爆表,但爆表又是什么? 再生一个……他也想呀!“莫爱卿,国子监祭酒与魏国夫人也是你岳父岳母,你要丢下他们不顾?” “喔!岳父已经辞去国子监祭酒一职,应东山村岳父之邀到东山书院当夫子……”啊!他好像说太多了。 西陵风行面色一黑,冷视他的股肱大臣,“你们都走了,就留下朕和皇后孤零零的守着皇宫?” “您……呵呵……您是皇上,能者多劳,自古圣贤多寂寞,您就认命吧!”嘿!嘿!他要逍遥去。 “朕不许,都给朕留下。”他是一国之君,为何要认命。 “皇上,您不想淼淼的二哥不卖粮,三哥的商铺关门不卖货吧?我们会饿死的。”民以食为天。 “……你们就会威胁朕。”早知道不当皇上,每天做牛做马还要被臣子欺负。 “皇上,已经有流言说臣和国公爷恃宠而骄、功高震主了,臣不愿皇上为难。”如今后宫中皇后独大,椒房独宠,没法靠女儿升官发财的官员难免有怨言。 太子逐渐长大,可以独当一面,若再有秀女入宫,真能生下皇子与太子一争吗? 这便是他们的忧虑。 西陵风行目光一沉,露出苦笑,“九年,最多三任,你们都得回来,朕的皇子需要你们扶持。” 那时太子也该接手朝政,替朝廷办点事,有他小姨护着,应该能一路顺畅,那女人聪慧得逆天。 “是,皇上,臣一定回来。对了,皇上赐臣一面‘如朕亲临’的令牌吧,让臣能先斩后奏,上至皇亲、下至昏官,只要证据确凿,臣都能杀。”面对地方的恶霸,他也要自保。 “准。” 莫长欢一听,笑了,“臣告退,皇上保重,臣行囊都装上车了,就不用再办交接了,由刘铭接任刑部尚书。” “什么,都装上车了?”他分明早就想走了,居然还来这套“先斩后奏”,太可恶了。 “皇上,臣走了,别太想臣……”一溜烟,莫长欢蹦出老远,飞快的往宣门的方向跑,仿佛身后有恶鬼追着。 “回来,朕还没说完,你等一下……跑得真快,这个混蛋……”没有这对夫妻的京城该有多孤寂? 莫长欢偷笑。 蛋什么蛋,他家淼淼才是最重要的。 “快走,免得皇上后悔派人追上来。”莫长欢一跳上马车,马上让人挥鞭疾驰,直出城门。 在马车内等待多时的孟淼淼开口了。 “几年?” “九年。” “才九年呀!”这男人真没用,若她去谈判,最少十五年。 “淼淼,该知足了,皇上差点不让我们走,是我好说歹说他才肯放行。”他擦了擦虚汗。 “算了,能走就走,时候到了再看看。”反正报个伤残就不能再当官了,皇上难道要一个“伤残人士”上朝?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难不倒她孟淼淼。 阔别了十余年,东山村,我回来了。 一路走走停停,约莫二十天到达平林府城,新任知府莫长欢无视地方官员的夹道欢迎,直接陪妻子回府城境内的东山村,约半日车程,把众人看傻了。 一入村,其实景致没多大改变,就是路边的野树换成桃树,多了不少眼生的孩子跑来跑去。 矗立在村头的两间相连房舍飘出袅袅炊烟,熟悉的饭菜香一阵阵传来,令人垂涎三尺,“娘,我回来了……” 这根木桩怎么挡门……咦!会动? “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木桩……呃,一个五岁大的孩童两手一张,挡住来者去路。 “那你又是谁?”挺好玩的。 “我爹说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我的名字,不然他们会捉住我跟我爹娘勒索银子,所以我绝对不会说我叫孟尔文。”小胖墩得意洋洋地扬起鼻子,一副万夫莫敌的样子。 “喔!你叫孟尔文。”三哥的儿子。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不好,有坏人,要赶紧通知爹! 孟淼淼笑着捏捏他的胖脸,“莫老大,交给你了,把他摆平了,挡我路者,杀!杀!杀!” 一个容貌俊美、肤色白皙的少年一脸无奈的走过来,“娘,不要叫我莫老大,真难听,又不是干土匪的。我叫莫长卿,曾祖父取的,您再乱叫曾祖父会生气。” “你曾祖父从不对娘生气,倒是你这么不乖,真是我生的吗?”要不是长相像爹,她真以为是抱错的孩子。 一板一眼的样子像老学究。 “娘,我最乖了,我喜欢您喊我莫老二。”牙掉了一颗的小男童口齿不清,莫老二听来像摸老二。这…… 算了,童言无忌,风吹过便散了。 “马屁精。”莫长卿眼露不耻。 “哥哥嫉妒我。”小小莫神气活现的神情和他娘如出一辙。 在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一名小女童跳下马车,跑向一旁的小胖墩,在他的耳边说—— “鬼来捉你了。” 然后又跑掉,捂嘴咯咯笑。 小胖墩吓了一跳,先是一怔,继而放声大哭。 “祖母、祖母,有坏人,好多的坏人,您快出来打坏人,坏人要捉走您的小孙孙,哇呜……坏人……” “坏人”站得如松直立,一、二、三、四、五,大大小小五只,捂着耳朵忍受杀猪似的哭声。 “谁敢捉我孙子?老娘砍死他……咦!你……你是……淼淼……”拿着板刀冲出来的秋玉容一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冲着她笑的一家五口,眼中蓄满泪水。 “娘,我回来了,我好想您……”咦!娘眼睛花了吗?怎么和她错身而过,娘没瞧见自己的心肝肉? “哎呀!姥姥的小心肝,你长得跟你娘小时候一模一样,真讨人喜欢呀!姥姥一见你就欢喜……真像呀!” “姥姥!”甜糯的嗓音一喊。 “乖,姥姥给你糖吃,”哎!真喜人,活似小仙童。 “娘,我还在。”脸黑一半的孟淼淼拉拉她娘的袖子 “去去去,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女儿争宠,你害不害臊呀!”这小脸蛋多白嫩,跟剥了壳的白煮蛋似的。 “娘,您有了小肝就不要大心肝了,我伤心、我难过,我哭给您看……”孟淼淼作势揉眼睛。 “还装,你爹跟你哥哥们都不在,这招对你娘没用。还不去菜园子摘几把菜来,看你想吃什么,娘给你烧。”别说她偏心,孙女、女儿一样亲,她都疼。 看着秋玉容一手抱着外孙女直逗她笑,又一边不忘带几个外孙,孟淼淼是真伤心了,她没想到有一天会失宠。 “淼淼不难过,我疼你。”看妻子扁嘴的孩子气神情,好笑在心的莫长欢轻哄着,搂她入怀。 “还是长欢哥哥对我最好,坏娘。”见异思迁。 “再说我坏,晚一点就没得吃了,还不去摘菜……都养得娇气了……”都被她爹、哥哥们还有丈夫宠坏了。 “是,娘。”娘是兔子耳朵,耳听八方。 “我陪你摘菜。”孟家的菜园子他很熟。 “长欢哥哥,我们回来了是不是?”她怕这是一场梦。 “是,回来了。”他深情凝望。 回来了,回到最初的开始,孟淼淼回家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