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魔王的小狼崽》作者:巧克力香菇 文案: 他们相识的时候,一个17一个14。 表面上,他把他当哥,他把他当弟。 实际上,北小武在心里叫姜莱魔王,姜莱直呼北小武小崽子。 他们之间只有欺压与沉默的反抗,相见的意义不过是给沉闷生活增添一撮浅淡的调料。 然而一同经历人生至暗时刻,他们才猛然发觉早已爱上彼此,深深活在对方无数次凝望与倚靠中。 未来携手一生,不再称兄道弟,因为你是我的爱人。 ………… 阅读提示: 1v1、he、微悬疑、年下、替父寻仇 又奶又凶北小武【攻】X高(高冷)富(负债)帅(大帅比)姜莱【受】 内容标签: 强强 年下 欢喜冤家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莱,北小武 ┃ 配角:《情敌成影帝后竟逼我结婚》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微悬疑、年下、替父寻仇 第1章 姜莱蹲在院子里随手捡了根枯树枝划拉着。对面是倒在地上的川崎Ninja400,翠绿色的车漆蹭掉一大块。 这辆摩托是父母离婚后,姜必成一次性支付给姜莱的生活费,现在一小半废了。 都怪姜莱前些天骑着它在城里乱窜,为了躲避交警,钻进一条死胡同,再原路返回就非常神奇地掉进了一个检查井里。 所幸他反应快跳开了,人没事只是小腿的旧伤有一点点的疼。可修车费用不低。姜莱今天专门跑了一趟专营店,一万多他暂时拿不出来。 天上打了个闷雷,老妈房里的灯亮了。姜莱回头瞄了一眼,连连叹气。 他是不可能开口问薛曼要钱的,毕竟几天前才夸过海口,以后不要对方过问任何关于小崎的事。 小崎就是姜莱这辆爱车的昵称,姜莱和朋友讲起都说“我家小崎”、“唉我那个小崎”、“小崎宝贝儿最近……”。 轰隆隆的雷声又响起来,闪电划过夜空,瞬间把这一方老旧的四合院照得雪亮。灰瓦朱门、凹凸不平的青色地砖以及院子正中栽种的一颗核桃树,亮到极致又很快没了颜色,跟要穿越了似的。 姜莱起身在院子里踱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暴雨前特有的土腥味。他抓抓头发,一时琢磨不出该从哪儿筹钱,看着小崎就觉得心里愧疚。 他重新蹲下低头再次抚摸爱车,一道橙红色的光亮从身后照过来,把他的影子歪歪斜斜地映在车上。随后,就是男孩凄厉的叫喊和男人暴躁地训斥,时不时地还能听到扫帚暴击身体某个部位发出的特有“砰砰”声。 姜莱回望,亮光来自隔壁院落。他起身踮着脚,什么都没看到,遂改成边蹦边抻长脖子。终于伴随吵闹,看到挥动笤帚的影子。 突然,姜莱从专营店回来一直拧着的眉头有了点松动的趋势,原本紧抿着的嘴唇也慢慢松开渐渐弯了起来。微妙。 他正有一计窜上心头,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是王岳打来的,他以前那个学校的好哥们儿。 “莱帅,”王岳笑嘻嘻,“听说你车刮了,什么人啊,这么不长眼。” 姜莱活动活动胳膊腿,扔飞镖似的把手中枯枝丢上房檐,努力憋着笑:“一个小屁孩儿。” “唉,被爸爸抓回家打屁股了吧,”王岳叹气,“要我说,你也该收收心了。都高三……不,都高二了,少骑点车吧,万一又把哪儿摔折了,再留一年可怎么办。” 一听到王岳说起以前的事,他原本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姜莱不耐烦警告:“再说这些我就挂了啊!” “别别别啊,”王岳知道姜莱脾气,赶紧换了个话题,“我们明天就开学了,这学期我住校,恐怕摸手机的机会不多,抓紧时间给你打个电话。学习资料我都打包好了,明天让我妈帮忙发个快递,你注意查收啊。” 姜莱这才意识到,自己休学一年,之前学的那些东西早已忘光,多亏王岳还惦记着,说了句谢谢。 “唉你那边什么声音啊,听着像是……家暴?我的天,莱帅你不是说你家那边大户人家吗,怎么还这么恐怖!” 姜莱估计王岳听到了隔壁的吵闹,往墙根走了几步,举着手机一起听,听完了还要腹黑点评:“咋感觉揍得不太过瘾呢……” 王岳:“……” 又一声闷雷,院里的大片核桃树叶沙沙作响,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该说的都说完,听人家暴这么丧心病狂的事王岳没打算继续,比姜莱还怕被雷劈到,他又匆匆嘱咐几句就挂了电话。 隔壁的嚎叫声和着闷雷惊天动地。 “救命啊,要打死人了,救命啊……” “让你嚎,让你叫,长本事了啊敢往人车轱辘里丢编织袋,走,现在就过去给你哥道歉!” 姜莱哼着小曲匆匆走回自己的屋子,关上房门,把一切吵闹都隔绝在外。 是啊,他怎么就没早点想到。傍晚在胡同口还被隔壁小子往车轱辘里塞了一个编织袋呢。虽然车倒了人没事,但那毕竟也是车倒了呀!刚好北天贵又是个修车好手,干脆乘机宰他一笔。 西厢房自老妈出嫁后就改成了姥爷的书画房,经年的墨香扑鼻,书架上全是线装本的古董级画册。古色古香的风格姜莱尚且接受,只是对着大门的一块掌心大的风水镜,总是冷不丁被吓一跳。 此刻,姜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着嘴角眉眼弯弯恢复往日神气,连脑袋顶上卷曲的金毛都格外顺眼,不禁指了指:“小莱莱,你学坏了!” 姜莱说完,走到才支起来没几天的钢丝床前,转身躺了上去。 虽然小崎摔坏是因为前些天撞大运掉进了检查井,但是结合今天傍晚在胡同口的小插曲,姜莱突然就觉得修车费有着落了。 不仅可以一分不出,甚至还可以让小崎享受一次二十年专业技师的特殊服务。 不出预料,几分钟后隔壁的吵闹声转移到了自家门口。门铃响起,还有男人粗粝的喊声:“小曼,睡了没?” 姜莱微微起身挑开窗帘,从缝隙里往外看。 薛曼打开房门披着外衣,啧啧啧地摇头绕过姜莱的心肝宝贝儿,开院门去了。 姜莱起身,扒着门缝仔细听院子里的动静。 影壁边上,一个半大小子歪着脑袋,一只耳朵被男人提着。 姜莱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从那个身体倾斜的角度来看,应该是相当痛苦了。 薛曼:“天贵哥,你这是干嘛!快松手,把孩子揪坏了。” 北天贵手底泄愤似地紧了紧,而后才松开手换上微笑,声音刻意压低了好几个度:“小莱呢,没摔伤吧?” 薛曼把对面的北小武拉到自己身边,摸摸耳朵又摸摸额头,关怀起来:“伤着没有?” 北小武不回话,蜷在薛曼身旁跟见了自己亲妈似的。 姜莱撇了撇嘴清清喉咙,转身对着风水镜调换了个看起来颇显忧愁的表情,推门出去。 “小莱,没睡呢?”北天贵冲姜莱微笑,两只铜铃大眼瞬间变成两条弯月牙,伸手推了北小武一把,狠狠地暗示。 北小武抹了把脸,不抬头,声音跟蚊子叫似的,脚尖来回摩擦青灰地砖,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感觉不到:“对不起。” “什么,大声点!”北天贵眼睛又倏地瞪大,推了北小武一把。 北小武厌弃地甩了甩胳膊,往薛曼旁边挪了一点,抬头气鼓鼓地对着姜莱:“我说对不起!” 男孩的脸上三分稚嫩七分固执,开没长开的五官线条柔和,腮边一点婴儿肥,嘴巴委屈地无意识嘟着。若不是得装出很丧的样子,姜莱很乐意在这样白净的小脸蛋儿上欢喜地捏两把。 “行了行了,”薛曼连忙挽住男孩胳膊,疼惜地又摸了摸他的耳朵,“男孩子们打打闹闹太正常不过。我们小莱总在外面惹是生非的。” “妈,”姜莱两手揣着口袋,走到三人中间,下意识地扫了眼小崎,“你也不问问我伤着没有……” 薛曼的眼睛立刻眯成条缝,凭本能立刻捕捉到空气中的一丝诡异氛围。她的儿子她再清楚不过,去年差点摔成二级伤残都没在自己面前哼哼过一声。此刻支支吾吾话里有话,指不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呢。 “那受伤没有?”北天贵关心起来连忙上前一步,一双粗糙布满油渍的大手拉着姜莱就上下查看,跟菜场挑黄瓜似的。 姜莱有点受不了北天贵身上的机油味,含着笑退后了一点,手从口袋里取出来摆了摆:“没……没事……就是……” “姜莱!”薛曼终于有点明白,院子里的摩托已经倒在地上好几天,姜莱进进出出地一天到晚对着它长吁短叹,看来是终于找到个办法给小武挖了一坑。 “啊?”姜莱无辜脸看薛曼,已然入戏,指着倒在院子中间的小摩托,脸上瞬间浮现既委屈又隐忍的复杂情绪。 北天贵精湛的业务能力,让他一眼就看到了摩托上蹭掉的漆和变了形的排气管道,反倒是松了口气。 “车的事好办,人没受伤就行,”北天贵搓搓大手,笑笑地围着车转了一圈,“明天一早我带厂里去,保证给你弄得像新的一样。” 姜莱心里一块石头砰然落地,连忙抿住几欲喷薄而出的笑容,十分别扭地让那丝委屈在自己脸上多停留了几秒:“唉,那行吧只能这样了,谢谢叔。” 姜莱从余光里感到北小武正用毛茸茸的眼睛一波又一波地冲自己翻白眼,故作大度地伸长胳膊,搂住这个才长到自己耳朵尖儿的男孩,拿出当哥哥的气度:“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多危险啊?” 北小武从姜莱的胳膊底下挣脱出来,很嫌弃地揉了揉鼻子。 姜莱连忙揪着身上的一小撮T恤放在鼻下闻了闻,或许是在姥爷的书画房里待久了,身上还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 姜莱暗暗冲北小武眯了眯眼睛,示威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北小武识趣地把头转向一边。 好你个小屁孩,给哥哥犯犟是不是,看来傍晚的回旋踢有点轻了。姜莱在心里嘀咕。 北小武一点点挪回北天贵身边,声音有点弱弱的:“爸,能回家了么?” 北天贵使了个眼色,北小武就头也不回地右手捂着半边屁股,身子一晃一晃地走了。 北天贵又一连冲母子俩说了好多抱歉之类的话,才转身去追儿子。 一时间,小院又冷清下来,剩下薛曼、姜莱母子俩对视。 薛曼隔着空气点点姜莱,用口型问:“你又憋着什么坏呢?” 姜莱耸肩,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摩托,同样用口型回:“车坏了总要修吧,我没钱。” 薛曼还要说话,一个豆大的雨点不偏不倚啪嗒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而后,几乎是在瞬间雨就噼里啪啦地大了起来。 姜莱无视老妈,乐呵呵地把小崎推到雨棚下面,疼惜地摸摸座椅。 等姜莱对爱车颇具仪式感地说了晚安之后,院子里就只剩雨水猛砸核桃树叶和青石地砖的声音。 姜莱仰头,看着雨水打在房檐和核桃树上,又看从隔壁院子里照过来橙黄色灯光,突然觉得转学来这个城市好像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更新《情敌成影帝后竟逼我结婚》 专栏《一不小心养了个鬼…王》、《O之蔑视不能忍》求收藏! 感谢捧场,鞠躬,么么哒! 第2章 次日一早,北天贵果然说话算数,开了辆颇有年头的皮卡,来拉姜莱的摩托。 姜莱站在家门口,暗暗与小崎告别,想到过不了几天又能骑着它满大街浪了,不禁有些小激动。 北天贵发动车子,皮卡排气管吹起细小的灰尘,整个车身轻微地上下震颤。姜莱抬脚踩上门口的五世狮门墩,乐呵呵地挥手冲倒后镜里的北天贵道谢。 而那车开到胡同口,又倒了回来。姜莱连忙立正,冲北天贵笑:“怎么了叔?” 北天贵从车窗探出头,勾勾粗糙手指把姜莱叫到跟前:“突然觉得这车叔不能给你白修啊?” 姜莱笑得谄媚一小点,端端正正站在车窗外,像个小学生:“有什么条件,叔您直说呗?” “行,”北天贵轻咳一声,“那我就真说了啊。” 姜莱抿着笑,心里已经开始惊恐万状,想:大叔,您可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北天贵暗黄色的手指敲打方向盘,眉头紧了又松,然后露出淡淡一抹笑意:“这不是我们家小武开学就九年级了嘛,听你妈说你开学要去上一中,那可是市重点啊。怎么样,叔给你修车分文不取,你给我们家小武补几天课呗?” 姜莱倒吸一口凉气,一是没想到薛曼竟然暗搓搓地已经把自己弄去市重点,二是已经不问课本一整年,别说九年级就是三年级的数学题他解起来都费劲。 “怎么,是不是怕打扰你学习?”北天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我家小武就是在外边横,学习起来倒是也不特别费心。” 姜莱细不可察地吐出口气,侧身看了眼车斗里的小崎。翠绿色的小宝贝儿正被五花大绑着,磨掉的车漆直接蹭着姜莱的心尖。 “行不?”北天贵又问。 姜莱紧咬后槽牙,心想还真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可吃。随即肩膀一沉,想着反正距离开学也没几天了,忍一忍先糊弄过去再说。补几天课一万多,怎么算都不亏。 “行啊,”姜莱笑眯眯,“这有什么不行,还不都是应该的嘛。” 北天贵根本没看出姜莱是硬撑着,连忙嗷地甩出一嗓子冲着自家院子大喊。 姜莱眼瞅着门口那盆夹竹桃似乎都跟着北天贵的吼叫而跳跃,不禁捂住了半边耳朵。 两分钟后,北小武青着个眼泡从门里出来,腮帮鼓鼓囊囊,肩膀上斜斜地挂着一个书包,一手捏着半个包子,另一手里还提着两个。 “好,”北天贵重新发动皮卡,手指点着北小武,却是对姜莱说,“叔就把小武交给你了,以后你俩就是亲兄弟,好好玩儿。” 姜莱应付着点头,噙着笑:“好的,叔。” 北天贵挥手告辞,皮卡又一颠一颠地突突突发动了。 车子缓慢驶离,倒后镜上是北天贵和煦的笑脸。等他和车一起消失在胡同口,姜莱瞄了眼旁边一门心思啃包子的男孩没来由一肚子火。 “小朋友,昨晚往我车轱辘里塞编织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以后得跟着我混?”姜莱两手揣进裤兜,已与几分钟前彻底成了另一副面孔。 北小武一边眼眶微微发肿,嘴角也有点破,更何况嘴里还有东西,说话没了前一晚的横劲儿,含糊着:“不是我塞的。” “嘿!”姜莱回身一个高抬腿,下劈的时候堪堪擦过北小武的书包,再轻快收腿落在地上,往自己家那边摆了摆头,“跟上!” 北小武被姜莱这一顿操作惊得瑟缩,等回过神来姜莱已走出好远。他追上姜莱,把提着的那两个包子远远地挂上姜莱的小拇指:“我奶奶做的,让给你带两个尝尝,好吃还有。” 姜莱勾起手指,白胖胖的两只包子,掂着挺有份量,还没提到眼前就有一股鲜香窜了出来。他干咽了一下:“什么馅儿的?” “牛肉胡萝卜兑大葱。”北小武回。 是姜莱喜欢的馅料,他不禁一乐。 北小武跟姜莱进家,轻车熟路地就往西厢房里钻。 “等等等……”姜莱揪着北小武的衣领,把人拉回来。前一夜暴雨过后,院子里积了不少水坑,姜莱这么一拉,北小武一只鞋直接踩进坑里,啪嗒一声响,水点就飞溅到了姜莱的仔裤上。 “往我房里钻什么。” 北小武看着姜莱小腿处的斑斑点点,不好意思地乖了起来:“那不是书房吗?” 姜莱叹气,直接提着北小武的衣服领子,把人拽到正厅,一边歪头看裤腿上的水痕一边不耐烦:“以后那是哥哥我的私人地盘,想进去得提前打报告。” 北小武从裤兜里掏出张纸巾递给姜莱,歪着鼻子淡淡“哦”了一声。 正厅依然一副仿古布置,正对着门的是长条桌、八仙桌、两把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副名家字画,奇形怪状的几个大字,需要仔细辨别才能读清。淡淡的兰花香悠悠然地,十多年如一日,北小武并不陌生。 姜莱走到偏厅,一屁股沉进红木长椅,拿纸巾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就咬了一口大包子。金红流油的肉馅,皮儿薄馅多,一口嚼在嘴里很是满足。姜莱一连吃了三口,才发现北小武还挎着书包站在原处。 姜莱指了指矮几旁边的一个小凳:“坐!作业拿出来看看。” 北小武顺从地坐了,从书包里掏暑假作业。一本物理、一本化学、一本生物,最后摸出一本数学。 得,都是不擅长的。姜莱唇齿留香,转眼就要消灭第二个包子。他随手拿了本数学装样子,一翻开果真和预料的一样,全是看着眼熟却基本不会的题目。 姜莱试探着翻到最后一页,按照常理,一般这种练习册都会有参考答案。 果然不出所料,一般参考答案这种东西都会被老师提前撕掉。一看那撕口整齐,就知道还是打着直尺撕的。 姜莱把作业本扔回桌上,装模作样对北小武扬扬下巴:“算了,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了,哪道不会你直接说。” 说完,姜莱加快速度吃最后半个包子。 北小武用肿胀的那只眼睛,瞄了姜莱一眼,似是在揣测老爸给姜莱立的学霸人设不太靠谱,却又没有找到直接证据,只好去翻那道超纲的函数题。 姜莱一眼看出北小武的心思,抽了张纸巾擦擦手,而后撑长了腿去摸手机的位置。摸到手机他就安了心似地抿出一个坏笑。 转眼,北小武递上一道题,手指点着:“这道。” 姜莱看着北小武找出来的那道题,显露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高深莫测加鄙夷表情:“你不会?” “不会。”北小武坦白。 “你到底还想不想考重点了,”姜莱拿出姜必成往日训斥自己的腔调,挑着半边眉毛嫌弃,“这个都不会。” 北小武抽抽鼻子撇着嘴,不屑地用目光在屋里瞟。 他已经有半年多没来过这里了,以前薛爷爷也就是姜莱的姥爷还活着的时候,他没少来这里蹭吃蹭喝。薛爷爷对他也像是对待亲孙子,打小教他画画写字。只是北小武脑子够好使,手爪子不太灵,至今画桌椅板凳不知道第四条腿往哪安放,字也写得狗爬一样。他总听薛爷爷说他也有一个孙子,只是这么多年了,北小武从未见过。今年暑假才知道是这个叫姜莱的…… 北小武仰头,看着墙角一块因为受潮而翘起的墙皮,他承认自己有点想薛爷爷了。 “喂!”姜莱蜷起腿,用膝盖撞了下北小武的胳膊,“跟你说话呢。” 北小武回过神来,痴痴地:“啊?” “去,回家再拿两个大包子来!”姜莱说着,冲北小武眨眨眼睛,一点艳红的舌尖抵在唇角,做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北小武看姜莱这副模样,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仿佛姜莱要吃的不是肉包而是自己。他腾地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跑,还没跑出几步,隔着院墙就高喊:“奶奶,再装点儿包子。” 姜莱餍足地打了个饱嗝,飞快掏出手机打开百度,把北小武指给他的那道数学题扫了进去。一眨眼的功夫,解题步骤跳了出来,姜莱飞快地扫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北小武再次进屋,他才摆出懒洋洋的表情把手机揣回去。 “看好了,”姜莱得趁那道题还在脑子里热乎着赶快说,拉过矮几上的演草本就刷刷刷地写起来,“首先……其次……” 姜莱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写。他的字是真的好看,也没刻意练习过,大概是从小学画画的,审美不允许自己写一笔丑字,一小排数字顺着笔尖流淌到纸上乖乖巧巧。 北小武看着姜莱修长白皙的手指,自如洒脱地握着样式最普通不过的中性笔,视觉冲击却很强劲。他伸出自己的手偷偷放在姜莱旁边比了比,有点羡慕又有点嫉妒,气自己骨头还没长开,拳头有一点点肉乎乎的。 “再次……最后……”姜莱无视北小武的小动作,一个完美的收尾,甩笔惊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那么超群,一年没好好摸过书本竟然还没有退化。他故作高深地清了清喉咙,曲指往北小武的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儿:“听明白没?” 北小武不明白,斜飞着眼睛瞟姜莱,摸摸被弹过的地方,麻麻的有一点疼。 姜莱却找到了点糊弄小朋友的乐趣,又按照刚才那个套路指着自己默写出来的解题步骤瞎扯了一遍。 “现在明白没?”姜莱看北小武,再看看矮几一角上堆放的作业,心想今天有得玩儿了。 北小武却盯着题目愣了半天,拿起铅笔把姜莱写给他的解题步骤翻了个面,刷刷地往草稿纸上涂涂画画。 姜莱看小朋友这么乖巧,耸了耸肩,打开手机,准备玩会儿游戏。 上午十点多,第一缕光照上门廊里的莲花大缸,缸里的水波光粼粼地又反射在正屋的房顶上。一时间屋子里安静至极,只有老旧座钟发出嘀嗒嘀嗒的沉重喘息。 姜莱打了个呵欠,一股肉包子味。等待游戏开局间隙,他歪头往北小武的作业本上瞅了一眼,正遇上小朋友笑嘻嘻地扭过头来,把演草本往他面前一推:“做出来了。” “哦?”姜莱看被北小武推过来的演草本,解题步骤与自己刚才默写出来的完全不同,答案倒是同一个,一时有一点懵。他是真没想到,旁边这个小朋友还暗暗隐藏了真学霸的属性,一时胸口鼓涨,预感到未来几天自己或许会过得很惨,目光盯着房顶上那块跃动的光斑要背过气去。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肉包子真好吃。北小武:我们小朋友认真解起题来是很恐怖的。姜莱:嗝。 第3章 其实补课并没有姜莱想象的那么难熬,毕竟小朋友自带学霸属性。只要给够时间,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对着演草本涂涂画画,大多数问题都能独立解决。 实在解决不掉的,北小武似乎也看出来了,求助姜莱不如求助ipad。 又是塑料兄弟欢乐补课的一天。姜莱两条大长腿交叠着搭在矮几上,手里捧着16k的素描本刷刷地画。他头顶一小撮金黄色的呆毛弯弯地翘起,跟它的主人一样没个正行。 “你压着我本儿了。”北小武揪着暑假作业的边角,嫌弃地掸掸姜莱的小腿。 姜莱被北小武弄得痒痒,吱吱笑着收回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笔尖继续在本子上飞驰。 “也不知道是怎么进一中的。”北小武心有不悦小声嘀咕,埋头把被姜莱压皱的本子细心地用手抚平。 姜莱似是被“一中”两个字触动,猛地起身抻长脖子看北小武手腕上的电子表,一惊一乍:“今天几号?” 北小武胳膊腕子被人猛地拉住,连忙嫌弃地甩开:“19。” “完了!”姜莱起身,二话不说就对着北小武的脑袋弹了一个脑瓜崩儿。 北小武前两天被北天贵拉去胡同口的理发店,剃了一个价值38块钱的精致三毫米,一指头弹下去声音脆响手感轻弹,姜莱有点上瘾。 北小武连忙抬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大眼珠瞪着姜莱,愤怒只能用眼神发泄,敢怒不敢言。 “干嘛去?”北小武看姜莱慌张的样子,有点好奇。 姜莱回身又凑上来,从身后环着北小武揉了揉他稚气未脱的圆润脸蛋:“哥哥今天去面试,你自己嗨吧!” 北小武气鼓鼓地捂住脸,身子左右扭捏。他很烦姜莱这种动手动脚的毛病,说过好多次了,可姜莱还是故意逗他。 等姜莱从正屋飞回西厢房,北小武便一本一本地把作业装回书包。其实他今天也有事,下午北天贵答应带他去买小号,他今年好不容易排进了学校鼓号队,想提前练习。 北小武出门,恰逢姜莱从西厢房出来,两人在院子里撞上了。姜莱换了一身规规矩矩的学生打扮,米奇头像的卡通T恤、运动裤加白色球鞋,配着金黄卷曲的头发,十分不搭还有点滑稽。 北小武想笑,却迫于姜莱的淫|威给硬生生憋住了。 姜莱上前,抬手抹了一把北小武扎手心的发茬,问:“哪儿弄的,贵不贵?” 北小武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拧得皱巴巴的小卡片。北天贵说他长大了,以后自己去理发,拿着这张卡能打折。 他把卡片往姜莱面前一递,姜莱就毫不客气地接了。虽然看卡片的设计仿佛已经看到了古早口味的店面装潢以及店老板落伍的品味,但谁让姜莱现在没钱呢。 没钱就只能把发型的事情放一放,暂时靠一张帅脸撑着,姜莱自信满满。 “你面什么试?”北小武还是好奇。 姜莱把卡片往裤兜里一揣:“你以为一中那么好上呢?” 北小武和姜莱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分开,一个人奔着胡同口的理发店去,一个人转了个身绕过两家门间的夹竹桃,回了自己家。 下午,姜莱独自去了一中参加入学面试。虽然薛曼已经托关系提前打点过了,但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姜莱心知肚明,还非常配合地把头发拉直,染回了自然黑。 姜莱并不是多好学的人,却对上一中有一股执念。只因他知道,自己的姥爷薛晋中曾经就是这所学校里出来的,后来去了Q美,得到大师的点拨成了一代名家。 姜莱对西厢房里薛晋中那些老古董画卷没什么兴趣,他是学西洋画的,以后也铁定会走新派的路子,可又有那么一点点的侥幸。Q美在姜莱心中是殿堂级的存在,听说一中每年都有Q美的特招名额。这也是他肯在父母离婚以后,跟薛曼回这个城市的主要原因。 一中坐落在古城东南角,四周有苍老的古松环绕,喜鹊筑了巢,叽叽喳喳聒噪个不停。 姜莱在大门口的校史宣传栏前驻足观看,一下就找到了薛晋中的名字。他得意起来,从宣传栏的玻璃上看看自己,再看看里面黑白照片上的薛大家,相似的地方不少。 姜莱对薛晋中一直是神往的,只是薛曼婚后与薛老关系极不和谐,所以导致他们祖孙十多年没见过几次。 姜莱暗暗叹气,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他转头,就看到一个戴着圆形镜片、挺着将军肚的小老头冲着他笑。 “姜莱?”小老头问。 姜莱礼貌点头:“是,您好。” 小老头自我介绍:“我姓刘,与你姥爷是故交。” 姜莱连忙后退半步,微微躬身,有点想起来了。薛曼前两天说过,她托的那份关系,就是眼前这位刘校长。 “校长您好。”姜莱把最乖巧的一面拿出来,试图给对方营造一个特别完美的第一印象。 不料刘校长一语戳破:“听你妈说了,文化课不行,爱玩摩托,去年还把腿摔折留了一年?” 姜莱尴尬地笑。 刘校长倒是无所谓地抬手勉力搭上姜莱肩膀:“没事儿,男孩子嘛就是皮一点儿,我小时候还和你姥爷一起掏过鸟蛋呢。” 姜莱突然觉得这个老头儿有点可爱,亲亲热热地“唉”了一声。 “可是啊,”刘校长话锋一转,翻出威严表情,声音也严肃了起来,“以后,来我们一中可不能再犯浑。嗯?” 八月天里,姜莱只觉得后背一阵阴风挂过,周身毛孔骤缩,被小老头的变脸绝活惊着了,除了连连点头一个字儿都没敢再往外蹦。 刘校长亲自带姜莱去了特长生面试的那层楼,美术生单独一间。各个年级的学生都有,看样子每年奔着一中来的特长生不少。 姜莱没来由一阵紧张。刘校长看出来了,冲姜莱眨眨眼睛:“好好表现。” 说完,刘校长就站在面试场的边上,对迎上来让座的老师暗暗压了压手掌。 这意味再明显不过,薛老唯一的外孙,还有刘校长的亲力加持,在场的老师们随便问了姜莱几个问题就给过了。 姜莱掐着表,从进门到出门,还不到三分钟,连面试老师都没认全。 “这就过了?”姜莱出门,虽说在意料之中,还是觉得有点过于形式。 刘校长笑笑,冲姜莱半扬着下巴眯了眯眼:“你妈妈之前有带你的画册过来,我和学校的专业老师们都看过了,一致觉得大有可为。小莱,你有天赋,要好好珍惜。还是那句话,以后来一中就不能再浑了,文化课也要提上去。” 姜莱胸口缓缓鼓起,憋着口气,心想薛曼作为青年画家,平日里没少在专业上对自己颐指气使,没想到背地里还出过这份儿力气。姜莱暗暗点头,再想起休学的真实原因,突然有一点点愧疚,悄无声息地抿住了嘴唇。 从学校出来,姜莱顺着护城河漫无目的地走,这个城市对于他来说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它总是出现在他的耳边,如今真的就在眼前。姜莱摸摸石头护栏上掉了耳朵的石狮子,栏下蛙鸣一片,野鸭在水中嬉戏,走到哪儿都弥漫着清甜的槐花香,是与自己长大的那个城市完全不同的味道。 姜莱也不是一直没个正行,就比如此刻,被眼前景象感染,他又一次憧憬未来,想把过去这一年多的糟粕心情全都丢开,重新开始。 等他兜兜转转终于回家,天色已变得昏黄,大片的流金红云低低地挂在天边,小小孩儿们放风似地叫嚣着从身边跑过,晚风吹拂惬意极了。 姜莱推开门刚跨进一步,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一个本地的陌生号,接起是快递。快递说他们这片儿是古旧建筑保护区,外来车辆不许开进,包裹只能送到胡同口。姜莱琢磨着大概是王岳邮过来的复习资料到了,便又退身往外走。 和快递约好了地点,姜莱在胡同口等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出夜摊的小贩们扛着包袱撒拉着人字拖走过,小卖店门口的象棋摊上围着一圈老头,大槐树下蛐蛐叫知了也叫……姜莱喜欢观察这样的市井生活,默默地隐藏在人群之中,会没来由地增加很多安全感。 姜莱视线扫过一个转棉花糖的大叔,远远看到北小武美滋滋地提着一管小号,身后跟着几个和他一般大的毛头小子。 那些小孩儿他眼熟,就是前几天使坏往他摩托车轱辘里塞编织袋的。 与此同时,那几个小子也看到了姜莱。他们立刻停了脚步,不再往前,还你推我我推你的,像见了瘟神。 只有北小武一个人,拿小号对着天,眯着眼睛往里看。 “走啊,怎么不走了。”等北小武反应过来,已经比同行的小伙伴快了好几步。 小子们示意北小武回头。 姜莱正两手抱臂,一条腿踩上路边的花坛栏杆。他想,看来自己那晚上的几个high kick果真把这几个小家伙给镇住了。 北小武回头,姜莱对他微笑。北小武这几天和姜莱混得熟了,这笑容他一下就读懂了,笑里藏针。 “过来。”姜莱勾勾手指。他声音不大,在略显喧嚣的地方连身边人听着都费劲,可他确定北小武明白。 北小武倔强着不肯往前,小号紧紧地攥在手里,大概是不想在兄弟们面前显得对某人唯命是从,竟然胆大包天地问:“干嘛?” “过来!”姜莱收回腿,清了清喉咙,一扭头的功夫,脸上的笑还在却又变了味道。他抬脚向北小武的方向走去,一步步地,擦过抱小孩的年轻妈妈又擦过一位赶着去跳广场舞的大妈。 北小武身边的小兄弟们见姜莱那副架势,以为又要挨揍,不用商量一溜烟跑没影了。 姜莱却只是搭了搭北小武的肩,笑着说:“陪我取快递。” 他明显感到说出取快递后,北小武崩着的肩膀微微下沉,像是松了口气。 姜莱偷笑,觉得这个小朋友挺好玩的,在自己面前怂叽叽的,在小兄弟们面前倒是挺硬气。 几分钟后,快递到了,从车上卸下一个特大号的瓦楞纸箱。 姜莱签收,冲北小武扬扬下巴:“扛起来啊,愣着干嘛。” 北小武面露不悦,却不大敢当街反抗,毕竟试过了打不过,硬要反抗说不上回家还得再挨老爸一顿揍。 “来,这个我帮你拿。”姜莱从北小武手里拿过小号,冲着天空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 “会吹吗?”姜莱走在前面,甩着小号问北小武。 北小武抱着沉甸甸的一个大箱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开始大口喘气。 “你得多锻炼啊小朋友。”姜莱用小号戳戳北小武单薄的胳膊,心情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得悄咪咪把健身计划提上日程了,以后江湖再见,指不定谁是瘟神……呸呸呸,我是一个好孩子。 第4章 姜莱本以为只有自己欺负小朋友的份儿,没想到也能被小朋友折磨。 北小武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不来家里写作业了,突然开始练习吹小号。没日没夜,气息错乱、调不在调,让人听了就两腮酸困。 西厢房的门关得严实,空调和风扇一起吹,油画纸包装上破了口的塑料封皮打着璇儿地上下翻飞。 姜莱有个毛病,只要拿起画笔就必须要求安静,听音乐都不行,更不要说隔壁传来这动静不小的吱吱呀呀。 他一咬牙,又从画板上撕下一页画纸。上面的油渍还未干透,黏黏糊糊地沾在了一起。 薛曼今天不用去工作室监工装修,一大早起来就开始鼓捣从网上买来的烤箱。现在除了折磨耳朵的小号声,还有刺激鼻腔的焦糊味。 姜莱烦躁,拉开衣柜。既然刘校长早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尿性,那间装可爱用的米奇T恤也就可以打入冷宫了。姜莱拨开那件衣服,转手挑了件领口、袖口都刻意制造出破洞效果的咖啡色半袖,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恹恹的。 换了衣服,姜莱看看表,才十一点。等着薛曼给他做午饭,按照空气中焦糊味的浓度来说,已然不大可能。他最应该做的就是不报任何幻想,尽早出门觅食。毕竟,下午还要去趟学校,听说是常规体检,顺便取校服。 姜莱在院子里换鞋,北小武那完全不在调还非要显现抑扬顿挫的小号声又开始新一轮轰炸。 薛曼端着两只烤焦了的面包,从厨房出来,不大好意思地对姜莱笑。 “尝尝?”她试探着问。 姜莱穿好鞋,抻长脖子扫了一眼,那两坨摊在盘子里黑黢黢的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诡异。 “嘿嘿,”姜莱一笑,咧出一口好看的大白牙,“给钱我就尝。” “去!”薛曼打他。 姜莱的手却还是伸着:“现在尝不尝都得给了。饭钱,我出去吃。” 薛曼叹了口气,宝贝似的把盘子递给姜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姜莱转了100块。 姜莱把盘子还回去,掏手机收红包,到账才觉得这个红包有点干瘪,撇了撇嘴:“就这么点儿?” “一个人吃什么都够了呀。”薛曼哼哼着,吹吹两坨黑煤块,划开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她暗下决心既然搬回来了就要有点儿当妈的样子,先从给儿子解决温饱开始。 姜莱叹气:“行吧。” 薛曼这折腾厨房的热情也不是第一次了,估计要不了几天,又得变着花样地找借口让他出去吃。要钱这事儿姜莱不急。 “吱……唔……吱……”北小武那边吹到高音突然破功,母子俩被这号声酸得同时一阵牙痒。 姜莱出门,顺着胡同往西走。现在正是暑假尾声,来这里游玩的游客虽然没前半个月那么多,但也算不上少,尤其快到饭点儿,更是突然冒出不少人。 姜莱在老菜场门口一家老字号店前徘徊,他喜欢吃这家的黄焖鸡米饭。可看店里人头攒动,估计没有单人座,非要吃就得和人拼桌。 “小哥里面请啊。”老板站在收银处趁顾客扫码的间隙热情地招呼姜莱。 姜莱笑,微露尴尬神色。他一向不大喜欢和陌生人坐在一起吃饭,尤其是面对面,总觉得影响发挥。 “没坐了吧?”姜莱排到老板收银机前,闪身往里看看。 “拼一下呗,8号桌的小哥也是一个人,”老板噼里啪啦地点收银机,“还是一份鸡米饭一份小酱菜?” 姜莱回头去看,8号桌当真坐着一个人,穿一件纯黑T恤,剃精致短发,肤色有点偏黑但并不像是天生黑,应该是晒出来的那种。男孩低头玩着手机,面前一杯白开水蒸起袅袅雾气,像隔着层纱看不清五官。但那身形和姿态给人遐想的空间很大。 “行不?”老板招呼在门口徘徊的顾客进门,又问姜莱。 姜莱干咽一下,没来由胸口发紧,一时忘了呼吸,只淡淡蹦出一个字儿:“好。” 付了款,姜莱拿着小票幽魂般移到8号桌前。 黑T恤男孩一腿平放,一腿踩着身边的小方凳撑杆,正在玩的那款游戏姜莱也很喜欢。 姜莱清咳一声:“请问,这儿有人吗?” 男孩手机里的角色被人从身后袭击,砰砰砰,随着人物前后晃动,姜莱脑补出声音。 “唉,”男孩叹气,似是才意识到身边多了一个大活人,连忙收回腿,躬身把凳子往姜莱脚边一推,“没人,坐。” 原本能坐四个人的位置,此刻就他们两个,成对角线。 男孩的注意力很快又放在了游戏上,姜莱就有一下没一下地偷偷瞟他。 尽管他已发过誓,进了一中就要低调做人重新开始,以前那些小毛刺能收敛的尽量收敛,可喜欢看帅哥型男的爱好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 服务员递上一杯冒热气的白开,姜莱双手接过,又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黑T恤,安慰自己,改不了就改不了呗,反正天生就这样,谁又能跟天性抗争呢。 正乱想着,黑T恤的餐来了。服务员小姑娘笑脸盈盈地送上,瞟完黑T恤又瞟姜莱。眼神里的情绪姜莱不用猜都明白。当下腐女文化流行,有些小姑娘看到两个长的好看的小哥哥在一起就要抑制不住地意|淫一下。 这份心思姜莱明白,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黑T恤放回手机,取出湿巾擦着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过去,仔仔细细。 姜莱举着白开水杯放在唇边打掩护,目光落在男孩的手指上。那手掌宽大厚实,骨节分明,一用劲儿手背上的静脉轻微跳动。 男孩似是发现了姜莱的凝视,侧过脸来看着他。 姜莱这才看清,男孩是那种粗糙中透露精致的长相,眉毛粗而浓密,狭长的杏仁眼,鼻骨很有特点地高出一块,嘴唇算不上丰润但很有立体感。总之,完了,是姜莱喜欢的类型。 “嗯?”男孩微微挑眉,似是疑惑姜莱为何盯着自己看。 姜莱脸皮厚惯了,面红耳赤是根本不可能,连忙调整呼吸,张口就编了个理由:“抱歉,我学画画的,觉得你这手很有特点,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有吗?”男生被人说了,虽然没听出来是褒是贬,还是露出一种得意,放下湿巾翻来覆去地看自己的手,嘿嘿笑了起来。 要死了,姜莱觉得胸口有越发紧绷的趋势,黑T恤一笑竟然还有两个好看的梨涡! 这一顿饭吃得有点食不知味,但对于姜莱来说也算是习惯了。等黑T恤男孩吃掉碗里最后一口米,抽纸巾擦了擦嘴,姜莱露出一个礼貌而谦和的老板娘送客表情。 男孩也对姜莱笑了笑,起身不知道从哪儿抽出一个棒球帽,戴上来回拧了拧就出去了。 姜莱看对面还没被服务员收走的餐筷碗碟,咂咂嘴吧,熟悉的心动熟悉的感觉。惊叹,其实喜欢同性这件事儿,真没必要急着满世界出柜,藏在心里随时拿出来咂摸一下也挺好。他笑笑,低头认真吃饭。 赶下午两点多,姜莱到了一中,医疗室的老师们已经到了。体检按照编号,一个个地进进出出,很快就都过去了。 姜莱最后一个,从体重称上下来,校医老师对他说:“小伙子得好好吃饭啊,你这体重不达标。” 姜莱看看校医在电脑上敲下几个单薄的数字,笑笑心想,摊上那么个不会做饭总让儿子外面凑合的妈,再加上自己一画画就忘了时间总赶不上饭点的毛病,要想把体重搞上去,除非每顿饭都跟中午似的有帅哥下菜。 校医老师自然不知道姜莱揣着什么不正经的想法,点鼠标存档,给他指了指要去领校服的后勤部。 后勤部在老教学楼的半地下室,姜莱绕了好几圈才找到,等他进去的时候前面体检过的男生女生已经各自领到校服往回走了。 姜莱敲了敲后勤部的门,半地下室里只有一小块窗。光从上面透进来,照亮一小片地方,再往里就全靠日光灯照亮。 “这套吧,185的。”后勤老师提着一套透明袋包着的藏蓝色圆角西服说。 姜莱含笑,心想这老师真是高估了他的实力,他的身高勉强只能撑起个180的款。 “行,我试试。”不料,窗口的光线暗了一下,窜出个身材高大的男生。 男生已经换好格子西裤,一把揪下身上的T恤,拆了衬衫的包装就往身上套。 姜莱惊讶地张大嘴巴,真是巧了,他是真没想到能和中午拼桌吃饭的黑T恤在这儿碰上。 一恍神的功夫,男生也注意到了他,笑起来,两个小梨涡旋得很深很好看。看起来也有一点惊讶。 男生当着姜莱的面开始扣纽扣,和别人不同,他是从下往上一颗颗地慢悠悠扣。就他站的那点地方有日光,亮光照亮他小麦色的肌肉群,姜莱觉得他有故意卖弄的嫌疑。 男孩扣好扣子,套上外套,唇角轻轻咧开:“怎么样?” 姜莱往里走了一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是真不敢发表意见,因为他怕自己认真分析起来会忍不住拿出形容雅典时期人体雕塑时才用的那些词儿。 男生也像是没在意他的看法,捏紧拳头鼓了鼓胳膊上的肌肉,侧身问后勤老师:“老师,这衬衣是不是有点儿紧?” “没大号了,先凑合穿吧。”后勤老师看了眼标签,往男孩肩膀上拍,“这都吃什么长大的呀,才17就这么高。” “行。”男生笑起来对着穿衣镜左右看看。 “帅吗?”他突然问。 姜莱愣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连忙点头:“帅。”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好你个姜莱小花痴,趁我还小就在外边沾花拈草!这笔账回头得好好算算。 第5章 两人一起从后勤部出来,姜莱就正大光明地问男生要了联系方式。到了新学校,急着出柜急着找男朋友恋爱这种事情,他是暗下决心不可能的。但手机里多个帅哥,闲来无事翻翻朋友圈,也挺养眼。 男孩大方地掏出手机,让姜莱扫了自己的微信,并开始介绍:“我叫孙竞,体育生,高二。” 姜莱眼眸倏地一亮:“我也高二,你哪个班?” 男孩笑起来,很阳光很爽朗:“11班,又叫特长班。咱们年级就一个特长班,40个学生,19个美术生、16个播音表演,还有5个体育生,我就是其中一个。” “哦……”姜莱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以前的学校特长生太少,三三两两的就插到各个班去了,这个一中竟然单独整出一个特长班。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暗暗对开学有了些期待。 “你呢?哦,学画画的,不会也在11班吧?”孙竞问姜莱,男孩已经过了变声期,嗓音带着好听的混响效果。 “巧了,”姜莱笑,“还真是。” 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好看的男同学啊。姜莱已经开始脑补自己坐在靠窗边的倒数第二排,校园剧男主专属座位上,为运动回来的男二号递毛巾递水的场景。 “你也住在古建街?”姜莱又好奇起来,想挖掘一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男同学还有没有其他的特殊功能,比如说一起上下学什么的。 “不是,”孙进笑着摇头,“没那个福分,我家在古建街边儿上,新开发的那个楼盘。” 姜莱有点想起来了,如果稍微绕一下,还是可以一起上下学的。他强制往双男主言情剧的路子上靠:“缘分啊。” 孙竞笑着点头。 下午回家,姜莱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许多,再听到北小武别别扭扭的小号声也不觉得那么讨厌了。甚至还不自觉地跟着调调吹起了口哨。 薛曼在院子里画画,戴着套袖和围裙,一手拿画笔一手拿花花绿绿的调色盘,脑袋上还扣着一副全包耳机。 姜莱远远地站着,新校服搭在肩头,一个劲儿地傻笑。 薛曼被这诡异的氛围弄得浑身不自在,放下手里的东西拿下耳机扭头看姜莱:“又犯什么毛病?” “妈,”姜莱靠近一点,眼中藏不住欣喜,“我咋觉得我浑身燥热要恋爱了呢?” 薛曼的眉头立刻揉在了一起,头疼地叹了口气:“别瞎闹啊。” “不会不会。”姜莱笑着一个双蹦跳上台阶,哼着小曲回西厢房换衣服去了。 没一会儿,姜莱换好了衣服,来来回回地满院子乱转,时不时地翻翻找找,“妈,我初中音乐课本你带过来了吗?” 薛曼头疼地眯上眼睛,“你又要作什么啊?” 姜莱不理她,把短袖撸到肩头,从核桃树下开始助跑,冲着北小武家那边的院墙攀了上去。 来的路上他听孙竞说了,他们住的这一片初中属于九中片区。九中的一大特色就是鼓号队。能进里面的都是校园风云人物。最近满大街多了不少吹小号打军鼓的小孩,估计就是为了开学正式入编做准备呢。 姜莱一联想到北小武,就什么都明白了。小朋友熬到九年级眼看翻过年就要中考,才把自己熬进鼓号队,怪不得会格外卖力。谁让他今天心情好,北天贵修摩托的一万多他还不上,也没给北小武补上几节实质性的课,索性帮他把调子把一把。不再折磨耳朵,也算是助人为乐了。 这两家的院子用一层细密的青石砖隔着,和其他地方的砖块比起来颜色显得不大一样。 姜莱在墙头喊了一声,北小武刺耳的号声骤然停止伴随一声石破天惊的土拨鼠尖叫,姜莱趴着墙头又气又好笑。 “你瞎嚎什么!”姜莱两只胳膊一用劲儿,索性骑跨在墙头,空出手来冲北小武招了招:“过来。” 北小武痴痴望着墙头突然出现的人,连忙收了收魂,挪着步子往墙下走。 姜莱叹气,食指在空中画了半个圈儿:“我让你过来,来我家!” 薛曼是被打扰地彻底没了画画的兴致,开始收拾院子里的画具,准备去厨房继续研发新款的黑暗料理。 北小武来了,乖乖地,手里拎着管号。 姜莱跟大爷似地坐在薛曼忘收回去的高脚椅上,两条腿大剌剌地敞着,手里捏着一根从地上捡的枯树枝,面前放着一张A4纸,直溜溜地画了几行五线谱。 北小武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意识到姜莱要干什么,脸上的神色显得又慌张又欣喜。 姜莱用枯树枝点了点北小武手里提着的小号,说:“你五音不全你知道不?” 北小武弱弱点头。 小朋友鼓起一边腮帮,额角汗湿,身上的T恤也泛着潮气,一看就是用力过猛却不得要领。 姜莱突然有点好笑,起身装模作样地绕着北小武转了一圈,而后弯着手臂勾住小朋友的脖子。 少年身上腥咸的汗味、薄荷洗发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一股脑蒸腾起来。 姜莱捏捏小朋友的脸蛋,眯着眼睛笑,觉得自己再长出一对烟灰色的长耳朵就能立刻化身狼外婆。这感觉还挺爽的。 “来,”姜莱弹了弹北小武地脑袋,“哥哥帮你把把调。” 这一晚,姜莱是彻底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滋味。他本以为能赶在薛曼的黑暗料理出锅前解决掉北小武的噪音问题。没想到,天都黑了,北小武小朋友还一个劲儿地原地踏步。 姜莱戴着薛曼的耳机,靠在核桃树上啃西瓜,心想时光若能倒回三小时,他保准安安分分地在自己屋里呆着。他是看透了,想要把北小武引上道,如他这般执拗,不是不可能,是根本不可能。 好在北小武吹了一天,也是真累了。看到姜莱手里鲜香多汁的西瓜,忍不住吞口水:“有我的吗?” 姜莱俯身从水果盘里取一块给北小武。耳机拿下来感觉整个世界都亮晶晶的,这是被折磨出幻觉了吗。 “给哥哥说说呗,”姜莱捏北小武的耳朵尖儿,“这么努力地吹号,是不是打着哪个小姑娘的主意呢?” 北小武木木地嚼西瓜,半晌回过味来,耳朵尖儿、脸蛋儿全红了。眉头皱起来,很厌烦地往旁边挪了挪,尽快脱离魔爪的迫切感不言而喻。 姜莱憋屈了好长时间,看到北小武这副模样就更是忍不住招惹:“是不是,给哥哥说说呗。我觉得你这个进鼓号队占风头的想法不大现实,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北小武丢了手里的西瓜皮,伸手又从盘子里取了一块刷刷地啃着,边啃边摇头:“不是,你想多了。” 姜莱正要开口,北小武又补上一句:“你老大不小个人了,怎么老搞一些不正经的。” “嘿!”姜莱心里一急手底下就没轻没重地拍了北小武一巴掌,“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不?” 北小武飞快地丢了瓜皮,瞅准时机从姜莱胳膊底下的空隙里从盘子上掏走最后两片西瓜,提着小号就冲着大门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边啃西瓜边琢磨:快点开学吧,开学就能看到好看的小哥哥了。 孙竞打了个喷嚏:我是不是又成了某人的暗恋对象?(苦大仇深脸45度仰望天空) 北小武:你们这些老不正经! 第6章 眼看就要开学了,姜莱在胡同口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已经好些天没见过北天贵,不知道小崎修得怎么样了,心里着急。 他远远看到北天贵的破皮卡,连忙迎了上去站在路中间挥动胳膊。 北天贵停了车,两条光柱直勾勾射向姜莱,他从车窗探出头:“小莱啊?” “叔……”姜莱迎上去,笑盈盈地。 北天贵一眼看出姜莱心思,连忙坦白:“你那摩托吧,有几个配件得从厂家订,还没到货呢。” 他边说边倒车,把车停进胡同口划出的夜间停车空地。然后两条光柱嗖地缩回去,熄了火,北天贵从车上下来走向姜莱。 姜莱一想到小宝贝儿在冰冷的修理厂孤零零的就一阵心疼,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说,“那费心了叔。” “是不是开学急着骑?”北天贵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慢悠悠点上,他比姜莱高一点儿,一抬手就很熟稔地搭上了姜莱的肩头。 “没。”姜莱叹气。一中是有点儿远,但也从没想过骑摩托上下学,毕竟他还没到18,连摩托驾照都没有,可不想再在路上与交警躲猫猫。 北天贵勾着姜莱的手臂紧了紧,一口烟雾从口鼻喷出,和着他满身的机油味让人闭气。他说:“叔再拜托你个事儿呗?” 姜莱心里隐约有股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听到王岳每次看到漂亮姑娘想追人家时候才有的语气。 姜莱心想不会吧,老男人不会也这么玩儿吧。结果就听北天贵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问:“明天开学是不是?” 姜莱微微点头。 “报完名就没事儿是不是?” 姜莱再点点头。 “那叔请你吃饭呗?”北天贵笑起来,似乎在强力压抑着一小丢的害羞,“你再叫上你妈,咱们一起?” 嚯!姜莱心中一凛,原来大叔还打着薛曼女士的主意,不禁在心中为北天贵竖起一个大拇指,有魄力! “你……”姜莱脑补出薛曼得知北天贵的心思后在家里毛毛躁躁大呼小叫的样子,不禁一笑,“你咋了,看上我妈了?” 北天贵收回手臂,抽了口烟,不好意思地用小拇指搔搔头发:“嗨,什么看上看不上的,我跟你妈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一起吃顿普通的家常便饭怎么了。” “您这样子,像是吃顿普通的家常便饭吗?说是跟人相亲我都信。”姜莱自认为没看错,便开始信口胡说。 “也算吧,唉你说你妈咋这么多年过去还长得那么好看呢。”北天贵感叹,仰头吐出口白色烟雾,仿佛瞬间找回十几岁暗恋隔壁小妹的那个状态。 姜莱暗暗替大叔害了会儿臊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上前拍了拍北天贵的胳膊:“行啊叔,我妈明天应该没事。” 姜莱不是见利忘义有意出卖薛曼,而是他觉得比起老爸姜必成,薛曼确实更适合和北天贵这样脚踏实地的经济适用男一起生活。本着能撮合一对儿是一对儿的精神,姜莱先替老妈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去学校报名,顺便开学典礼。姜莱和孙竞肩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往前四十来个黑漆漆的人头,未来两年都将是一个班的同学,还全都是特长生,比姜莱以前那个班更容易让人产生归属感。 刘校长推了推眼镜,站在演讲台上发言,底下瞬间鸦雀无声。这一中的校风看起来确实如对外宣传的那般严谨。 正乱想着,姜莱兜里的手机一振,他暗暗摸出电话一看,是旁边孙竞发来的消息。 这是好看的男同学主动给自己发信息了啊。 sjjjjj:等会儿放学有事儿吗? 姜莱心脏漏跳一拍,暗暗侧脸瞄了眼孙竞。孙竞正收了手机一本正经地盯着台上的刘校长,眉头微微蹙着,还时不时复合着点点头,样子有点可爱。 莱卡哇伊斯基:下午五点前没事。 姜莱还记着答应北天贵一起吃饭的事情呢,老实回。 姜莱这边收了手机,那边孙竞又暗暗掏出了手机顺着眼睛往下看,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 姜莱屏着呼吸,心想这是好看的小哥哥要给安排什么两人活动?这么激动人心的吗。 等姜莱用余光感到孙竞打字的手停了,就连忙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 sjjjjj:我有两张莫奈油画特展的票,今天最后一天,你想去看不? 姜莱知道这个展,他刚和薛曼搬过来的时候,母子俩就乐颠颠地一起去看过了。不过如今孙竞主动提出,他肯定是不会放弃机会再看一遍的。 莱卡哇伊斯基:好啊好啊,激动搓手手.jpg 开学典礼结束,班主任又张罗着班上的同学回教室,开了个简短的班会。班上只有姜莱和孙竞是这学期才转过来的,主动搬着桌子、板凳去了最后一排拼成了同桌。其他人都很熟三三两两地回头看他们,时不时地露出友好的微笑。 班主任姓汤,男,四十多岁,因为为人过于温柔,同学们都亲切地叫他汤面片儿。一听就有一股温暖顺滑的感觉。 汤老师替姜莱和孙竞做了介绍,又说了几点学习和班务上的事情,班会也算没耽误太长时间。 等姜莱和孙竞从学校出来也就刚到午饭点儿。孙竞从手机上看看大众点评,对姜莱说:“去美术馆那边吃吧,有一家黄焖鸡米饭,评分比咱们古建街菜市口的还要高。” 姜莱一听黄焖鸡米饭,生理性地干咽了一下,连忙招手打车。 两人到了好评爆棚的那家店,对着地图上的小箭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就是眼前围着防护栏正在施工的店面。问了隔壁店才知道,是店铺升级呢,开张要到半个月以后。 两人相视一笑,有点无奈又觉得挺有趣的。大热天,两个吃货为了一锅黄焖鸡米饭绕着圈儿地看地图,这得是多么执着。 还好,这附近除了这家店,其他的评分也不低。姜莱做主,选了家川菜馆,两人点了水煮鱼,麻辣鲜香地吃了。 有一种人天生就合眼缘,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一举一动、一眸一笑都能让人没来由的喜欢。姜莱觉得孙竞对自己而言就是这样的人。 姜莱看孙竞一边吸溜嘴唇一边把一块裹着红油的鱼片送进嘴里,不由得跟着两腮麻辣。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可能要转运了,曾经的坏脾气突然没了影儿,有一个阳光明媚的新世界等着自己去探寻。他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的幸运,幸运遇到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做同桌、邀自己看画展,小崎有人给上心维修,老妈有人关心,隔壁还有一个小朋友供自己玩乐。 他突然感激自己当初选择了跟老妈来这个城市。 从川菜馆出来去美术馆,需要过一个堪称漫长的地下通道。 通道的墙壁上全是接头艺术家们的随性之作,是被列为网红打卡地的景点。姜莱喜欢一副利用视错觉画出的狭长隧道,仿佛一直走一直走春光就在眼前。 孙竞走着走着回过头来,对姜莱笑,两颗梨涡嵌在脸颊平添几分恰到好处的稚气。 他说:“你不拍个照片?” 姜莱正有此意,他想把这一刻的心情和眼前的景色一起拍下来,刻入脑海,做一个永久的纪念。 “好啊,来我们一起拍。”姜莱举着手机转身伸到了两人的面前。 孙竞长臂一挥,顺势就搂住了姜莱。那坚实有力的小臂,那隔着薄薄衣料铿锵跳跃的心脏,那带着麻辣味儿的呼吸……姜莱一时觉得有点晕眩,身体绵软地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好心动啊啊啊啊! 咔嚓,手机精准地捕捉到了姜莱的那一份惶恐的蜜意和孙竞宛如阳光的笑容。 再后来,关于是怎么打卡进了美术馆,怎么在美术馆里挨个摆出摩拜大师的表情实则内心雀跃尖叫,怎么佯装很懂地给孙竞讲莫奈的故事,以及怎么在出口处的甜品店里很不要脸地要孙竞给自己点了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都变得如梦如幻。 两人一起回到古建街,姜莱甚至徒生一股错觉,以为自己是真的恋爱了。而刚才和孙竞经历过的,就好像是在约会一般美好。 孙竞家在古建街边上的新楼盘,小区门口有一个带喷泉的小广场。姜莱有些依依不舍地与孙竞在广场告别,两人约好了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学校。 孙竞这边转身回家,那边姜莱就看到北小武,脑袋上扣着一个插满鸡毛的大盖帽,身上穿红白相间的鼓号队制服。一条明黄色的穗子从肩头垂到胸口,挂在北小武瘦弱的身板儿上,有种刚从盘丝洞逃回来的既视感。 “喂!”姜莱冲北小武招了招手。 北小武远远看到姜莱,小眉头一皱,明显是想跑。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我不恋爱,我只是幻想恋爱,沉浸在恋爱脑释放的甜美泡泡里好快落。北小武踮着脚尖用手中尖针凭空戳刺:一个泡泡都不许留。 第7章 姜莱一边掏手机给薛曼打电话,一边箭步上前揪住了北小武的衣领。新制服衣服领子上的折角□□着,迎着风岿然不动。 北小武跑不了,丧气地低垂脑袋,转身举起号就对着姜莱一顿猛吹。 姜莱躲开,手中话机已然接通,那边的薛曼女士被这边的号声酸得牙痒。她问:“你们两在一起呢?那就一起过来吧,就在咱们胡同口这家开锅涮。” 姜莱挂了电话,松开拽着小朋友的手,转而搭上了他的肩膀:“见了我躲什么啊?” 北小武嘟了嘟嘴:“没有。” “没有你跑?”姜莱搂着北小武的胳膊又紧了紧,“走吧,哥哥今天带你去吃点儿好的。” 从小广场到薛曼说的那家开锅涮,走路过去也不过十分钟。路上姜莱打量北小武的鼓号队制服,笑起来:“小模样看着还真挺帅的,有没有引起那个小女生的注意?” 北小武对姜莱凭空给自己捏造出一个需要吸引注意的小女生颇为不满,用额头撞姜莱的肩膀。姜莱一阵吃痛,松了手。 两人你戳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地走到小店门口,胖老板笑盈盈地把他们两带进包厢。 这家店在这开了快三十年,老板也是附近的街坊,当真是看着北天贵和薛曼这一代的长大成人,又眼看着北小武这一波的小孩长大了。 他与已经等在包厢里北小武的奶奶还有薛曼寒暄几句,让开位置让小动作不断的小哥俩进包厢。 姜莱目光在包厢里扫了一圈,没发现北天贵,笑了:“我叔请客,怎么还迟到了。” 北小武的奶奶尤莲花,住在这附近的老街坊都尊称她为金嗓莲花,年轻的时候在剧团唱青衣,12岁登台60岁卸甲,天生一副好嗓子。只是最近几年上了点儿年纪,心脏不大好血压也不稳定,不怎么爱唱了,和普通退了休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给儿子孙子做做饭、洗洗衣服,和老姐妹们组个牌局摸两把麻将全当是锻炼身体。 姜莱搬来的时候在小胡同里偶尔碰到尤老太太,都是含笑打个招呼就快速离开。他对这样上了年岁还爱涂脂抹粉的老太太有些隐隐发怵。今天近距离见到了才觉得,这一头银白、耳坠珠玉、身着旗袍的老人家,满脸笑容挺好看挺亲切的。 “买酒去了。”尤老太拉姜莱在身边坐下,伏着身子在姜莱耳边说,眼神躲闪着像是怕被北小武听到。 不过北小武耳根一跳,还是听到了,啪地一声把小号扣在桌上,脱了大盖帽和上衣往衣架上甩:“我爸又喝酒?不是说戒了吗?” 尤老太眼珠一转,涂了暗红色唇膏的薄嘴唇抿了抿又松开,把北小武拉在自己的另一边坐:“今天就让他少喝一点呗,你看这不是欢迎你阿姨还有你哥哥搬回来住。” 北小武微挑双眸与薛曼直勾勾对上,小脾气立刻收拢起来,抽了张纸巾抹额头的汗,立刻改了话头:“这么热的天,吃涮羊肉。” 薛曼开了瓶汽水给北小武,微笑起来:“是阿姨提议的,好长时间没吃这口了,有点想。” 北小武这次是彻底蔫了,他不想惹薛曼不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老爸对薛阿姨有点儿那个意思。说不上以后两家变一家,自己还得管薛曼叫妈。 再说,他也真挺喜欢薛曼的。自打见了第一眼就喜欢,隐隐觉得如果自己的妈妈还活着,说不上就是薛曼这副知书达礼、温柔亲切的模样。所以说,北天贵真要发动攻势追求薛曼的话,北小武是准备暗搓搓地打辅助的。 其实,前一段时间,往姜莱摩托车轱辘里塞编织袋,也是想帮老爸早点铲除异己,给姜莱点下马威尝尝。好让他知道混这条双角胡同得认清谁是老大,关键时刻该听谁的。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不但没把姜莱打压下去,还里外挨了两头揍。 北小武嘬着饮料暗暗叹气,缩头缩脑,过了半晌才说:“其实这家涮羊肉真挺好吃的。” 姜莱偷笑,看菜单。这种小店没什么奢华的装修,菜单也简单质朴,但透着一股亲和劲儿,就像是在自己家,勾得姜莱有些隐隐期盼快点开餐。 包厢里几个人正聊着,门被推开,北天贵提着两瓶绍兴黄酒回来了。 服务员紧跟在身后,端着冒白气的汤锅。北天贵连忙绕开,趁机坐到了薛曼的身边。 汤是羊骨头汤,浓白的汤头上零星的油花,还有一些参须和枸杞,还未点火就一阵鲜香,让人不禁大开食欲。 “大热天吃这个是不是不大好,都怪我只想着自己解馋。”薛曼心虚地看了看锅。 北天贵和尤老太母子俩连忙很默契地一起猛摇头。 “不会不会,涮羊肉一年四季都能吃,再配上我这个绍兴黄酒简直绝了。”北天贵笑,偷瞄北小武一眼,把酒瓶放在远离儿子的地方。 尤老太笑着点头:“老张家涮锅都快成我们老姐妹的聚集点了,我们隔三差五就来,滋补养颜神清气爽。” 姜莱收了菜单,往身后的小桌上一放,单手撑着下巴努力扭转身子隔着薛曼冲北天贵笑。那暗示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我妈都来了,我那车呢? 北天贵瞬间接收姜莱信号,却没急着回复,而是偷偷与薛曼交换眼神。 姜莱连心思都不用动,就明白了。北天贵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可薛曼不是。小崎迟迟没拖回来肯定有薛曼女士在背后捣鬼。 姜莱缓缓收身,把目光移向窗口。餐桌那一边,北小武正凝眉盯着从烫过里上漂的热气,十根指头在餐桌上规律地按动,一看就是小号吹多吹出了后遗症来。 “唉……”姜莱叹气,这父子俩,还有没有点做一家人的诚意啊。 “小莱……”姜莱正乱想着,北天贵终于开口。 “嗯?”姜莱回身,迅速调整出一个乖巧的笑脸。 “你那车……”北天贵开始支吾。 “你索性直接告诉他那车修不好得了。”薛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抿了口果汁搓着双手等服务员上涮锅主材。 北天贵干了半辈子机修,自砸招牌的事情绝对不行,他肯配合薛曼演一出戏不给姜莱摩托车,并不意味着肯说自己修不好车。这是两个级别的问题。 他开口:“就是你那个配件吧,到了,但我想着既然修顺便把保养也做了,你有啥想改的我也就一次性给你改了。” 北天贵这话没开口前,姜莱差不多就要认命,谁让自己当初耍心机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拖走小崎呢,现在却心潮澎湃地恨不得给老妈和北天贵直接定了终身。这是什么神仙大叔,竟然主动提出帮自己改车,要知道在专营店,随便动动螺丝刀没个大几千小一万的就别想。 “真的?”姜莱强力按下激动。 “是啊,”北天贵笑,“还有,你明天不就上学了吗,一中挺远的,叔给你买了辆山地车你先骑着用。” 北天贵这是明显胳膊肘往外拐了,坐在一边的北小武嚷嚷着要辆山地车已经一个学期加一个暑假,愣是被搪塞着。小朋友的指尖还沾在桌面上,神色俨然已经有些不可置信地讶异。两只眼睛圆圆地瞪着,鼻子一抽一抽的。 “你不是要哭吧?”姜莱正得意着,看北小武火上浇油。 北小武不止想哭这么简单,是想一边疯狂哭喊一边扑上去捶打姜莱。但想到姜莱那飞旋着的回旋踢和下学期可能有个新妈妈帮自己去开家长会,努力按下情绪。 北小武勉强一笑:“不稀罕。” “小武啊,”北天贵抓抓头发,回过神旁边还坐着一个亲儿子呢,连忙安抚,“爸爸不是不给你买车,是你还小骑车危险。再说九中就在咱们家门口用骑什么车。明年,明年你考上一中爸爸一定给你买一辆,你喜欢哪个买哪个!” 这话确实对北小武起到了不小的安抚作用,恰逢服务员接连送菜,北小武也就大方地接受了现实。 汤锅翻滚起来,一股股的白气腾空而起,被空调风一吹满屋子都是鲜香滋味。北天贵摆平了两个小子,长舒口气,起身弓着身子摆盘倒水地伺候着。 尤老太看着锅里翻滚的肉片,催促薛曼赶快尝:“看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滋味。” 薛曼夹起一片吹了吹,蘸着用芝麻酱和腐乳和好的蘸料送进嘴里,满意地眯上了眼睛。 “好吃,好多年没吃过了,真好吃。”薛曼连忙又涮了一片,起身夹进了北小武的碗里:“孩子,你尝尝。” 北小武不大稀罕有个哥哥,却真挺期待能有个妈妈的。他夹起薛曼送给自己的肉送进嘴里,烫到舌头也没吐出来,而是连忙囫囵吞了。 除了那个碍眼的魔王,一切都好和谐啊。北小武擎着筷子,用筷子头刻意挡掉姜莱的脑袋。姜莱却起身把一大碗涮好的豆皮、腐竹、白菜、金针菇放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一个看着颇瘆人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大夏天吃涮锅,嗯我的妈妈果真是个没有生活常识的小仙女。北小武:新妈妈吃涮锅的样子好美腻,爱了爱了,嘤嘤嘤。 第8章 吃完饭已经晚上八点,天色擦黑。两家人宛如一家般说说笑笑地从餐厅出来,顺着胡同往回家的方向走。 薛曼闻着北天贵身上的一身酒气,劝他:“天贵哥,你整天和车打交道,这酒啊能戒还是戒了吧。” 北小武连忙附和着:“薛阿姨说的对,爸你都答应过我多少回了。” 尤老太太在一旁摇头叹气,扶着北小武的胳膊:“唉,你爸爸年轻那会儿可是滴酒不沾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薛曼第一个回过味儿来。北天贵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偌大一个机车修理厂从无到有,从有到全市数一数二,压力和风险肯定不小。更何况,十多年前北小武的妈妈因病去世,后来北老爷子也在床上瘫了几年撒手人寰,原本一个三代同堂的幸福家庭支离破碎,他又当爸又当妈还得扮演好儿子的角色,够累的。 人都说一醉解千愁,想必北天贵爱上喝酒是被生活所迫。 北天贵笑着摆手,搂住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姜莱:“好好好,不就是戒酒吗,你们看好吧,这一次我是真打定主意把酒戒了,彻底戒了,以后一滴都不沾。” 姜莱正捧着手机给孙竞发信息,两人原本约定第二天坐公车去上学,现在突然有了山地车想要改变路线。他被北天贵弄得摇摇晃晃,索性停下打字笑着扶住北天贵:“男人嘛喝点儿酒怎么了,小喝怡情,叔,等我满18陪你一起喝。” 薛曼:“姜莱你!” 北小武:“爸!” 北天贵:“好!” 尤老太太:“哈哈哈。” 说笑间到了家门口,北天贵把买给姜莱的山地车推了出来。在两家人的注视下北天贵借着酒劲儿把交接弄得颇具仪式感。 “以后这就是你的车了,骑着他好好学习。我听你妈说你吵吵着要恋爱,这不叔还给加了个后座。十七八岁的爱情最美好了,喜欢就不要怂。这个坐只许给最喜欢的那个人坐。” 北天贵这一席话说得一向脸皮厚实的姜莱都有点不好意思。他看看北天贵,看看薛曼再看看尤老太太,难以压抑心中尴尬,只好揪着北小武,缓解压力似的在小朋友脸上揉了一把。 “谢谢叔!”姜莱美滋滋地从北天贵的手中接过钥匙。 薛曼头疼地故意别过脸去。前些天她是给北天贵提前通过风,说姜莱未满18没有摩托驾照,之前还因为半夜出去玩车摔折腿休了一年学,言外之意是让北天贵帮忙扣着那辆骚绿小电驴的。没想到反而又给买了一辆山地车。 北天贵虽然喝了点儿酒但没醉,他看出薛曼有情绪连忙解释:“小曼你放心,非机动车上不了机动车道,这车小莱玩儿命蹬也不到那辆摩托十分之一快。” 薛曼无奈笑笑望着尤老太太叹气。老人家笑着拍拍姜莱的肩:“孩子,注意安全,别让你妈操心。” “唉。”姜莱应着,提了下车。碳纤维的材质轻快耐用,涂装也是姜莱喜欢的风格,黑底上面亮绿色的荧光条,暗骚。 北小武捂着被姜莱揉麻了的脸蛋坐在门墩儿上,歪鼻子斜眼地已经开始盘算来年考上一中,一定要问老爸要一辆比这个还要好十倍的车。 交了车,两家互道晚安,各回各家。 姜莱把车推进院子,让车靠在核桃树旁给拍了张照片。然后又迫不及待地骑上车绕着核桃树转了一圈又一圈。 车比姜莱想象的舒适多了,坐高也合适,看来是北天贵早就帮他调好了的。姜莱抬头望着一层层巴掌大的核桃树叶,被城市光污染过的暗红色天幕透过树叶缝隙星星点点。姜莱笑,他暗自感叹,人和人真是没法比。如果姜必成有北天贵这么懂得男孩儿心思,他一年前就不用刻意说自己是个同性恋来气姜必成了。 姜莱骑着车拐进雨棚,把车停在了原本放小崎的地方,而后吹着口哨进屋。 不知不觉又把北天贵和姜必成比较了一番,姜莱按不住邪笑。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冒雨从家里出去,骑着车在环城快速路上飞驰,不知何时迎面一辆油罐车不住地打着双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避闪不及,油罐车就在眼前斜插了过去,而他直接撞上那车的车尾。还好,当时油罐车的车速不高,加上姜莱临危不忘猛踩刹车,小命保住了小腿却被压在了摩托车下粉碎性骨折。 而姜必成是在他手术后一周才到的医院,匆匆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话:“干脆直接摔死得了。” 医院里其他病患的陪床家属都惊愕亲生父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有姜莱忍痛抹去满头大汗笑着回:“让您失望我就开心了。” 叛逆期的孩子了不得,以专门挑衅父亲权威为乐,看堂堂姜总在外人面前丢脸就是姜莱最开心的事情。而后他下定决心以后都让姜必成以己为耻,今天刚好是个绝妙的机会。 姜莱先是打开了美图软件,把自己白天和孙竞一起在涂鸦墙前拍的照片拉进去,给两人的脑袋贴上卡通头像,只露出少年人精致的脖颈,又调调颜色试图让两人的喉结再清晰一些。再打开朋友圈,把精心制作好的照片和核桃树下的山地车一起选中,配文:看画展开心,得到叔叔的礼物开心,新的生活开启。 姜莱知道姜必成有在朋友圈视奸自己的习惯,以往无论他发什么内容,总是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日理万机的姜总的责问。所以自从老爸老妈离婚后,姜莱为了避免与姜必成染上不必要的联系让老妈不开心,已经很久没发过朋友圈了。不过谁让他今天心情好刚好想看姜必成抓狂呢。 姜莱捧着手机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姜必成的信息,却收到一条孙竞发来的。 sjjjjj:你发个照片还遮脸?是觉得我丑带不出去还是怎么的? 姜莱在钢丝床上一个鲤鱼打挺,他刚才居然忘了发分组,小心脏立即扑通狂跳。再看朋友圈,那两张照片下面已经噼里啪啦地多了一堆点赞和评论。 大多是以前的同学和朋友,看到没人起什么奇怪的话头,姜莱心跳渐渐平复。 姜莱心虚地想,自己只对姜必成一个人出过柜,并且是在出于暂时失去理智的那种情况下。父母离婚的时候,姜必成可能对薛曼提起过这件事情。但薛曼从未问过自己,大概是没怎么当真,或者是以她奇怪的思路根本没放在心上。但是在外人眼中,两个男生一起出去玩还拍张照片,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了。 姜莱这么盘算着,心想就算大家都看到也只有姜必成一个人心惊肉跳、狂躁暴怒,便更开心了。 姜莱得意地耸肩,又把孙竞发来的信息看了一遍,突然觉得可解读的空间不小。他敏锐地在对方的字里行间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氛围,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脏又开始奔腾了。 怕带不出去?什么样的关系才会用“带”这个字。姜莱琢磨着,立即把姜必成丢到脑后,小脸难得地红了一丢,加紧试探起孙竞。 莱卡哇伊斯基:是怕太帅被抢了呀。 姜莱眯起眼睛,这句话看似过分实际上完全看对方怎么理解。姜莱和好哥们儿王岳也经常这么说,玩玩闹闹的。 却不想孙竞那边回过来一个图片,经典的熊猫耳朵表情包,脸上两团红晕,还夸张地流着鼻血。 姜莱努力做阅读理解,最后还是觉得单凭几条信息就判定对方是不是和自己同类过于莽撞。但抑制不住还是在心里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 一个人被另一个人的外貌吸引不难,但如果是相互吸引呢?那不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姜莱尖叫一声,翻了个面把头埋进枕头,钢丝床上下震颤让他眩晕。 虽然姜莱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觉得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于是姜莱起床从新买的一堆画材里翻翻找找,抽出一本崭新的素描本,撕了封皮开始潦草地起型,画中无疑是孙竞的身姿。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听我爸的口气,我咋感觉十七八的时候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谈恋爱了呢?可是和谁谈啊,我们班的女孩子都不喜欢啊。 香菇(笑得意味深长):孩子,等你十七八的时候就知道了。 第9章 一中时间抓得紧,高一高二要求早上七点就要到校晨读。姜莱便和孙竞最迟六点四十在胡同口碰面,一起骑车去学校,时间卡得好还能在校门口的早餐店里要一杯热豆浆。 一起上学放学,在学校里又是同桌,加上一中全年级上晚自习,午餐晚餐也都在一起吃。两人认识短短十几天,就已经如此形影不离,姜莱暗暗欣喜。偶尔想起之前试探孙竞的那一条信息对方态度不明,就感觉两人间依然有戏可唱。 姜莱原本是没打算搞这些的,但青春年少谁还没有个渴望暧昧的念头,遇到喜欢又好似能往前更进一步的机会,好奇心作祟、跃跃欲试才是人之常情。 晚自习上姜莱一边在素描本上画孙竞微微蜷起的手指一边盘算。这事儿他不着急,反正往后还能做两年同学呢,细水长流的感情才值得守候。缘分到了谁也抵挡不了,北天贵给安的车后座不会白白浪费。 想及此姜莱便微微抬头瞄了眼孙竞,不料孙竞也正在看他,不过目光是落在他的素描本上的。 “你画的真好,”孙竞笑起来,两颗梨涡旋得很深,“回头你画一个我的全身像呗?” 姜莱老脸微微发热,心想往前翻几页可不都是你的全身像嘛。但嘴上却说:“好,有机会给我当当模特。” 孙竞的手指或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比同龄孩子的手掌显得宽厚,骨节也更为突出,是那种一看就觉得充满力量的类型。 有好几次,姜莱有冲动上前去握住这样一只手,感受对方的温度,想测评一下是不是和自己想象的一样温暖。 孙竞努力稳住被姜莱写生的那只手没有动,用另一只艰难地从姜莱桌角取书本:“你那本参考书借我看一下,感觉挺好用的,回头我也买一本。” 孙竞说的那一本是王岳给他邮过来的,大红色的封皮各科的都有,把每个章节的核心知识点归纳的简单明了,一目了然。 姜莱左手帮孙竞抽出那本书,右手笔尖继续在纸上沙沙地画着,脑袋里已经不由自主浮现泰坦尼克号的一等船舱里,杰克给柔丝画全身果体像的那一幕。 想想还挺带劲儿的,如果主角换成是孙竞,大长腿翘在沙发扶手上,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放在某个部位,一码的麦色肌肉群,那得打多少阴影高光才能刻画得活灵活现啊。 姜莱忍不住把半个小时前才准备“细水长流”的那个计划在脑子里划掉了,他觉得很有必要主动出击。毕竟两人以同学或者朋友的名义在一起玩,其中一人却总是不由自主往那个方面想,真是对另一个人不公平,也挺折磨人的。 九点整下晚自习,两人骑车到小广场,按照惯例东拉西扯地聊了些游戏、球星、球鞋之类的话题后,姜莱依依不舍地与孙竞告别往家的方向掉头。 姜莱骑车刚拐进胡同,就远远看到北小武在路灯下低头踢着一块小石子,书包掉在屁股蛋子上,跟着步伐一颠一颠的。 姜莱加快车速冲上猛揪一把北小武的书包。北小武被这力道弄得前后一个趔趄,一直踢着的那块小石子叮地一声掉进了排水沟盖板的孔洞里。 “怎么这么欠呢!”北小武不高兴,身子往前一耸书包背带又回到肩上。 姜莱听闻,捏了把刹车,两条长腿撑着地一点点地倒回来,脸一横:“说谁欠呢?” 北小武后退一点,叹了口气,看看手表准备绕开姜莱。 姜莱连人带车又倒后一点,抬手揪着北小武的书包带子,又把人拽得面朝自己:“几天不见,小朋友很嚣张啊。” 北小武不理他,原地站着,姜莱这种人他打又打不过、躲又躲不开,只能默默憋气。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背着书包在外面晃呢?”姜莱摆出一副成人脸问小朋友。 北小武漫不经心地吐出口气:“我没你那么闲,成天在小广场与人拉家常,我得学习,还考一中呢。” “谁在小广场与人拉家常了?”姜莱听北小武这个话里有话的口气,觉得有点可爱。 北小武嘴巴一歪,朝着暗藏于天际的几幢高大楼群扬了扬脖子:“成天在那聊,我都看到好几次了。” “嘿!”姜莱手握成拳轻轻捶了一下北小武的胸口,“你看到哥哥也不知道来打个招呼啊?” 北小武肉麻地把脖子往校服领子里缩了缩,一脸嫌弃:“还有事儿没,没有的话我回家了。” 姜莱琢磨了一下,目光下移,虽然天色已晚但好在路灯够亮,他一眼看到了北小武裤腿上的一块灰尘。那看着不像是摔的也不像是蹭的,更像是被人踹了。 姜莱从车上下来,把车靠墙根放着,蹲身又用手拉着北小武的裤管看。果然没错,运动鞋底的半个脚印,应该是弹了没弹干净。 “你被人揍了?”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摇头:“不关你事。” “还真被揍了?”姜莱一看北小武那张稚嫩的脸,就知道没有猜错,小朋友在他面前撒不了谎,心思全在眼睛里写着。 姜莱顿时没来由一股邪火,这好歹也算是半个自己家的小孩儿,自己欺负着玩儿没事,可不能让外人欺负。 姜莱又在北小武肩头轻捶一下:“谁弄的?” 北小武眼睛珠子一转,想着到底要不要说出实情。 事情是这样的。自从北天贵答应北小武考上一中就给他买心心念念的山地车,北小武就给自己制订了一个颇为严格的学习计划。 以他现在的分数来说,考重点不难,但要是想考重点中的重点一中,还是有些难度的。更何况九年级又有新的课业,他知道想上一中就得努力。 可家里的学习条件着实不太好。入了秋早晚天凉,尤老太太受不了社区活动中心依然开着的冷风空调,便召集一群老姐妹来家里玩儿。 白天还好,她们在家里搞什么北小武去上学了也不知道。可一到晚上就搓麻将,小朋友就着实有些受不了。 他本来就好动爱分心,麻将牌碰撞声哗啦啦的就算垫着好几层台布还是清晰入耳。于是北小武晚上放了学在家里匆匆吃点儿饭就去社区的图书馆看书。 刚去两天还挺好的,那里晚上看书的学生居多,大家也都挺自觉。安安静静地学两个小时,北小武回家还能神清气爽地打会儿游戏。可最近两天自习室里突然多了一伙人。说他们是学生吧各个流里流气,说他们是社会青年吧还都窝在自习室里无论是传纸条、翻杂志、交头接耳的,反正一呆能呆好几个小时。 北小武原本看他们就烦,今天恰好两看生厌。那群人嫌北小武一个人独占一张桌子,非要把他赶去墙角。北小武倔劲儿上来就是不动地方。 对方人多势众,北小武却仗着是在社区自习室有管理员,谁也不妥协。在管理员的疏导下,那伙人分开坐了。北小武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翻篇儿了,却不料去卫生间的时候被人从暗处踹了一脚。 按照北小武的脾气,就算知道自己力气弱也是要死磕一下的,可踹他的那人随即闪身进了黑暗的树丛,他根本就没看清是哪个。 北小武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两条眉头激烈碰撞。他知道姜莱也是个不好惹的,如果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他,保不准姜莱一个好胜心徒生就能帮自己出这口恶气。可他就是不想姜莱看到自己弱叽叽的样子啊。 于是,那两条激烈碰撞的小眉头又被北小武强力抚平了。 他说:“不关你事儿。” 说完,北小武就闪身从姜莱投射下的暗影下逃离,奔着家的方向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姜莱耸肩,从墙根扶起自己的车,抬腿跨上去往胡同深处骑,越骑越觉得不对。 家里,薛曼正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鼓捣夜宵。姜莱放了车洗了手,扒着门框往里看,惊悚地视线掠过满地狼藉,最后停在一碗灶台上煮好的汤圆上,安了心似的呵呵笑起来。 “快来尝尝妈妈今天特地为你做的。”薛曼说着,转身露出和蔼微笑,鼻尖上的一点锅底灰和乱蓬蓬的头发让姜莱不忍直视。 “唉。”姜莱应着俯身去捧那碗汤圆,手腕却被薛曼一把握住了。 “这个是我的,”薛曼抱歉地微笑,从身后端出一盘散发诡异气味的葱油饼递到姜莱面前,“这个才是你的。” 姜莱干咽了一下,推拒着:“我能不吃吗?” “能,那下周零花……” “妈我吃,我吃,我现在就吃。”姜莱为了一周大几百的零花钱,忍辱负重地咬着干巴巴怪兮兮的葱油饼。 呛人的胡椒味直接把姜莱眼睛给弄模糊了,在薛曼看来却成了孝子深夜吃到老母亲精心烹制的葱油饼感激涕零的另一幅画面。 “妈,”姜莱吸溜鼻涕抹抹眼睛问薛曼,“小武最近干嘛呢,大晚上地在外面晃?” 薛曼舀了一颗汤圆吹了吹又满足吸嗅桂花香气,回:“听他奶奶说最近每天晚上都去社区自习室学习呢,可认真了,你学学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还有社区自习室这种神奇的存在,那果断该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啊。 第10章 周五下了晚自习,一起回家的路上姜莱问孙竞:“咱们那片儿有个社区自习室你知道吗?” 孙竞皱眉,回头看姜莱:“有那种地方?” 姜莱扶着车把脚下生风地踩,努力和孙竞保持水平前进:“嗯,我们家一小孩儿每天晚上就在那学习呢。” 两人在人行道边上停下等绿灯,孙竞有点想起来了:“你说的应该是社区图书馆的自习室吧?” “你知道?” 红灯闪了几下熄灭,孙竞和姜莱又坐上车座同时骑行。 “知道啊,古建街顶头有几家民宿你知道吗?就在那一排的边上。” 姜莱想了一下,那片地方他刚搬来的时候图新鲜去过,如果没记错正是当时一没留神摔检查井的那条小街。 “怎么了?”孙竞问。 他说话的时候天然带着点儿笑,两颗酒窝旋出来,看得人心里温暖。姜莱最受不了长得帅的人还长这样的酒窝,在他看来简直是种引人犯罪的勾|引。 姜莱骑着骑着又落下了一截,望着孙竞的背影笑得憨傻,一心想着怎么把这个人坑骗到自习室,每晚再多陪自己一个小时。 高中生的生活圈子本就狭窄,姜莱决定采取三百六十度环绕出现的模式,靠一股蛮劲让孙竞对自己无法忽视。同时,他坚信,关于孙竞的试探也很有必要再深入一些。 姜莱这边努力蹬着车,孙竞那边反倒停下了。 孙竞指着不远处的街角对姜莱说:“你说的自习室应该就在那边,树丛后面亮灯的地方,看到了吗?” 姜莱也停下来,顺着孙竞手指的地方望过去。他向来引以为傲的视力让他一眼看到了自习室防护窗间隙中,北小武摇头晃脑地拿着东西看。 “怎么,你想去吗?”孙竞问姜莱。 姜莱笑笑,点头:“想去。” * 这一天,北小武在自习室里又见到了那群人。他们晃晃悠悠进来后围着最中间的一张桌子转了一圈,被他们骚扰惯了的学生便很知趣地拿着书本去了别的地方。 北小武坐在角落从书包摸出一张复印纸,歪头往那几个人的鞋上看。 那几个人七零八落地坐了,嬉闹一阵引得旁边桌上的学生敢怒不敢言。恰巧此刻管理员外出,整个自习室瞬间成了那几个人的地盘似的。有几个真心想学习的学生愁眉不展地收拾书本准备离开。 此时,从门里进来两个背着书包的女生。两个女生穿着一中的校服,格子短裙、白色短袖衬衣。一个头发高高扎长马尾,一个留着齐刘海的短发。两人长相有点相似,反正在北小武看来都是浓眉大眼属于漂亮的类型。 女生进门后,看只有中间那张桌子上有两个连一起的座位,没来得及看周围都是些什么人,便径直走过去放了书包。 那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子看到有女生过来,先是集体装乖安静了几秒钟。而后便是不约而同的挤眉弄眼,相互给眼色要去和那两个女生搭讪。 那两个一中的女生顿时察觉到一些异样,惊慌地收起书包转了个身走到北小武坐的桌子,一左一右挨着他坐了。 姜莱和孙竞进自习室的时候,恰巧管理员回来,于是原本有些喧闹的自习室稍微收敛了些。 姜莱惊讶于如此安静的学习氛围,这氛围明显对搞对象不大友好。但他还是和孙竞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坐在了刚才那两个女生坐过的地方。 或许是姜莱和孙竞进来的时间点过于巧合,但更有可能是这两个人身高样貌都很惹眼。总之,他们一起进来之后,自习室一下子安静了不少,甚至有不少学生躲在书本后面,频频用目光偷瞄那两个人。 其中就包括北小武身边的两位女生。 北小武把面前的A4纸卷起抹平好几次,对姜莱的突然出现有些来气。 那天踹在裤管上的脚印北小武弹了一半突然有了个小灵感,于是刻意留下另外一半。晚上回家换了衣服,拿出薛爷爷之前给他练字用的宣纸,一点点地用铅笔把脚印的轮廓给拓了下来,再转印到面前这张复印纸上。 他已经观察过了,那伙人从来不换鞋,一人一双不同款式的大勾。他也暗自拿自己拓下来的鞋印和网上正在售卖的大勾鞋鞋底做了对比。基本可以肯定之前趁黑踹他一脚的人就是此刻坐姜莱对面的那个蛤 | 蟆脸。 说他是蛤 | 蟆脸全因为那人眼泡鼓涨,总爱咧着宽厚嘴唇傻笑。 北小武原本的计划是,双角胡同的老大不能白白地被人踹了。他也得按照对方踹自己那一脚原模原样地踹回去。 可就那么邪性,姜魔王出现了! 北小武正懊恼,面前出现一只修长白嫩的手。北小武侧头去看,是左边的高马尾给右边齐刘海递纸条呢。 齐刘海接过纸条,慢条斯理地展开,默读一遍看看长马尾再看看混蛋小团体那张桌子,再看看长马尾,再看看混蛋小团体。而后惊讶地悄声说道:“不可能吧?” 声音小得只有那两个女生和北小武听得到。 反正北小武今天原本就没准备好好学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准备先溜了。免得等会儿又被姜魔王逮住,烦着呢。 姜莱倒是根本没在意北小武,自从进门以后心思全在孙竞身上。孙竞喜欢用王岳送给他的那本资料,他打听了市面上没有卖,是王岳假期补课的时候补习班发的独家秘籍。 姜莱把书本故意放在桌角,里面早就夹着一张某部耽改剧的剧照。这部剧在学生中间很流行,没看过原文的大多只是当成一部普通的玄幻剧来看。姜莱觉得用来试探孙竞再合适不过。如果对方和自己取向一样,那关注的点则免不了会显得微妙。 然而孙竞坐定之后掏出晚自习上没解完的数学题继续研究,剑眉冷竖不自觉咬着原子笔按钮,小酒窝要露不露的,简直可爱得令人发指。 姜莱正犯难,左右活动活动脖颈,佯装不经意地又把书本往孙竞那边推了一点,小声说:“这道题是不是小红书里有?” 孙竞没有回头,轻轻嗯了一声:“我就想着自己解一遍试试。” 姜莱一听松了劲儿,单手撑住胳膊百无聊赖地扫视这间自习室。 方方正正一间屋子差不多两间教室那么大,门口是管理员休息的地方,桌子有点儿像会议桌椭圆形的,一张能容纳十来个人坐,靠墙靠窗各六张,中间横着两大张。 姜莱环视一圈没看够,这才回过头去找北小武。姜莱从小学画画,空间能力超强,凭借窗外看到北小武的那一眼,很精准地就猜中北小武此刻所坐的是哪张桌子。 果然,姜莱回头去看,正对上同样看着他的北小武。两人隔着算不上太远的距离,视线激烈碰撞像是随时随地能擦出火来。 好在北小武已经收拾好书包,起身背起就往外走没准备给姜莱继续用视线骚扰的机会。 然而,北小武拐弯往外,姜莱那张桌子上的几个人同时起身,推推搡搡地跟上了。姜莱本能警觉那伙人突然起身往外走是去追北小武,再加上联想到之前确实在小朋友裤管上看到过一只大脚印,莫名就激动了。 不是紧张是激动,就是原本期待着的一个夜晚突然变得无聊,现在好似又能玩点儿什么了的那种激动。 “我出去一下。”姜莱伏在孙竞耳边说了一句,起身跟上了。 晚间的社区图书馆只开了一楼的报刊室和自习室,大厅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姜莱默默数了数前面的黑影,一共七个。 那七个黑影出了图书馆就三三两两地分散去了小花园旁边的不同岔路,跟在身后的姜莱看得很清晰,却也只是装成路人什么都没说。直到前面突然响起一声类似惊叫的“哇”,姜莱才快步追了过去。 车库门口,北小武背着书包蹲在地上,两只胳膊捂着小腹,书包上窜直接盖在了他的头上。 这明显是被人黑了一脚,姜莱皱了皱眉扫视一圈。七个人一个都没见着,倒是看到花园里的海棠树轻微晃动,同时伴随一阵奸笑。 姜莱没来由一阵怒火窜了出来。他最烦这样背地里给人使绊子的,要玩儿咱们就光明正大地来一场得了,躲在暗处算什么。 姜莱蹲下帮北小武把书包取下,同时活动脖颈和手腕,问北小武:“看清了吗?踹你的是哪个?” 今天踹人的北小武没看清,他只知道之前踹自己的是蛤 | 蟆脸,可蛤 | 蟆脸叫什么他又不知道,只是揉着还在隐隐发痛的肚子说了一句:“长得像蛤 | 蟆的那一个。” 树丛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北小武这一声“蛤 | 蟆”,传来一阵嬉闹:“□□,说你呢。” “好吧,”姜莱心想还真有人给自己的小伙伴起外号叫蛤 | 蟆的,慢悠悠开口,“这位叫蛤 | 蟆的小朋友你出来咱们练练。” 海棠树后一阵嬉闹,蹭蹭作响的脚步声过后,挤挤挪挪地从暗影下面窜出来几个人影。 姜莱默数了一下,七个,人还挺全。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扬起小脸超得意):姜魔王的厉害你们瞧好了! 姜莱(心肝微微一颤):小朋友,一对七是不是不大好,要不我们手拉手一起跑得了。 第11章 那七个人走近,姜莱才发现他们的共同点,虽然穿的衣服不同,但都在左边胸口别着一个校徽。 因为光线的原因,只能看清一点金属光泽,上面写的什么字却认不出来。姜莱琢磨着对方应该是附近那所不怎么入流的职校生,先开了口:“欺负小同学是不是不大好?” 那个果真叫□□的一脚跨出队伍,两手揣在口袋里,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那样子根本没把姜莱放在眼里。 姜莱活动完手腕索性连脚腕也一起活动了,发出无奈笑声:“算了,不和你们扯那么多,你们谁腿欠踹了我家小朋友,谁站出来,让我原样踹回去得了。” 七个人安静片刻而后哗然,带头的□□更是暴喝一声:“你以为你谁啊。” 他说着,混蛋小团体立刻变换队形,形成一个半圆结构朝姜莱和北小武压过来。 北小武起身,拉住姜莱:“你别逞强。” 姜莱斜睨北小武一眼,扬了扬脖子:“去那边儿站着,看好了。” 姜莱一扭头的功夫就觉得耳边劲风乍起,紧接着一个拳头从脸侧擦过。 “是你先动的手哈。”虽然对方根本没碰到他,但姜莱还是很不要脸地下了结论。而后,他闪身一手攥住了对方准备再次冲过来的拳头,另一只手臂轮圆下劈。 □□先是短暂地感觉不到自己被劈的那只手臂,紧跟着便忍不住大喝一声:“操!” 宁死不叫疼,有种!姜莱点头微笑,侧身又踹出去一脚。 混蛋小团体还处于半包围的结构立刻变成全包围,一起冲上去瞬间把姜莱围在了中间。 姜莱很久没这么玩儿过了,一对众说不怯是不可能的,但一想到小朋友还在身边,面子不能丢,便咬牙又趁乱飞出去几脚。 对方没章法地乱上,姜莱也只能两眼一抹黑地乱踹。至于踹了谁踹到哪儿根本就考虑不到那么多,勉强记得的就是把脸尽量藏起来,免得挂彩。 几个人正扭做一团,姜莱感觉憋闷着的空气一下子清爽不少,连忙趁乱张望,就看北小武和孙竞从不同方向冲了过来,瞬间吸走不少对方火力。 三比七,姜莱顿时有了点儿信心,拦腰抱住迎上来的一个胖子,推着对方撞上身后的车库铁门,咣咣咣就砸出去好几拳。 难分胜负地打了几分钟,保安闻风而来,挥动着橡胶警棍把几人分开,这一场冲突才算是勉强止住。 姜莱这才发现,自习室已漆黑一片,周围全是围着看热闹的人。学生还有工作人员都过来了,叽叽喳喳地问姜莱他们受伤没有。 姜莱和孙竞很会投机取巧,两人身上痛得直不起腰,脸上却都很神奇地干干净净。只有北小武,挂着一道鼻血抽抽搭搭跟要哭了似的。 “你没事儿吧?”姜莱拿过围观人群递上的一张纸巾,卷了卷塞进北小武鼻孔。 北小武活动活动肩膀背上书包:“我咋感觉另外一个鼻孔也破了。” 姜莱又从人群中抽了张纸,卷吧卷吧给北小武另一个鼻孔也塞上了。 已过了图书馆闭馆时间,保安看两伙人不打了,又都是学生,东拉西扯地象征性劝和几句,就把人轰小鸡似的往外赶。 姜莱和孙竞取了车,再回看□□那群人,一看比自己这边儿伤的严重便扯起一抹得意的笑。 □□那群人里有一个黄毛,好像在打斗的时候崴了脚,一瘸一瘸地怂唧唧叫疼。姜莱突然又有些于心不忍,上前问了问要不要去医院。 没想到,那个小黄毛,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嘴里还挺要面子:“不关你事,滚!” 姜莱冲□□耸肩撇嘴,拍了拍不知道从哪儿沾上灰尘的手,然后抱拳一拱:“那咱们就江湖不见了哈。” 虽说刚才是自己主动招惹了麻烦,眼下却也不能恋爱脑发作跟孙竞骑车走,留小朋友一个人走回家。更何况小朋友还可怜巴巴地两个鼻孔各插着一截卫生纸卷。 孙竞的车没后座,姜莱的有。于是,姜莱抬起吃痛的手臂揉了一把北小武的脑袋,说:“上车,一起回家。” 北小武本想回绝,可一想这车还是自己爸爸买的呢凭什么不坐,就扶着姜莱的衬衣坐了。 “刚才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过了一个红绿灯孙竞才后知后觉地问姜莱。 姜莱顾及北小武面子,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想到孙竞刚才赶来救场那一下还挺英勇的,又连忙道谢,还反手掐着北小武的大腿,逼着小朋友说了一路的“谢谢哥哥”。 转眼到了小广场,孙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学着姜莱之前那样揉了一把北小武的脑袋:“不用这么客气哈。” 等孙竞回家,姜莱调转车头往双角胡同骑,骑着骑着觉得不对劲儿。自己这还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呢,载着一个半大小子多蹬一脚都难捱。 他捏了把刹车,北小武因为惯性一头栽上姜莱后背。 “来来来,你下来。”姜莱扶着车让北小武下车。 北小武从后座跳下,生龙活虎,感觉鼻孔里塞着的纸卷就是因为好玩。 “你来骑载着我,让我休息休息。”姜莱又说。 北小武不明就里,站着不动。 姜莱开始不耐烦解释:“刚才为了追上那小哥哥的车速,蹬得我肋骨都快散架了。刚为你扛的揍,你不得送我回家?” 北小武听明白了,摸着山地车的橡胶车把心情蓦地就开始荡漾。歆慕已久的车,这么容易就能摸到手了!北小武小脸一扬:“坐稳了!” 姜莱抱着北小武的书包斜坐在后座上。北小武脚下一踮、小腰一弓就跟离弦的箭一般,嗖嗖嗖地往前窜。 为什么不是嗖,而是嗖嗖嗖,因为小朋友刚才打架的时候也挺勇猛,两只胳膊都是软的,此刻扶着车把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车子拐进胡同,远远看见薛曼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张望。姜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比往日回来的晚太多。 他掐了把北小武的侧腰,让他尽量慢点儿骑,摸出手机看时间。看完顺便扫了一眼微信,有几个留言,眼看着快到家门口了,姜莱便没来得及点开细看。 “怎么回来这么晚?打电话也不接?”薛曼两手抱臂从台阶上下来,阴沉着脸看到北小武的鼻子一秒破功笑了起来,“你们这是去干嘛了?” 北小武把车还给姜莱,拿回书包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姜莱往前跨着坐回车座,伸手搂住北小武的肩膀,冲着薛曼笑嘻嘻说:“小孩儿火气旺流鼻血了,我们刚从自习室补课回来。” “啊”薛曼和北小武同时惊讶。 姜莱搭在北小武肩头的手臂紧了紧,挑着眉说:“记得把那几道课后练习全做了,明天检查。” 北小武反应过来,连忙配合姜魔王演戏,嘴里的“啊”从二声瞬间变成了四声。 薛曼有点放心地点了下头,想起灶上还炖着银耳汤给儿子做夜宵,呀地大叫一声冲回家里。 姜莱推车回家,北小武也斜挎着书包进了自家大门。 小胡同里渐渐有了些秋天的样子,路边的槐花落了,早晚天凉,衬衫短裤眼看着就要换成长衣长裤。姜莱放了车,一边掐着指头一边看微信里姜必成发来的信息,算了算上一次父子俩对话还是十个月前。 那天姜必成给他转了五万块,发微信问他:收到没有。 姜莱淡淡回了一个:嗯。 姜莱去厨房,晃着手机对薛曼说:“我爸问我,那天朋友圈里发的‘叔叔’是不是你男朋友,我怎么回?” 薛曼搅动越发粘稠的不明物体耸了耸肩:“想怎么回怎么回。” 姜莱揉着发痛的肋下,回自己屋,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他特别想问问姜必成,你儿子和另外一个男生在一起搂搂抱抱拍照片呢,你到底看没看到。然而一行字他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回,转而把姜必成给拉黑了。 姜莱恹恹地坐在书桌前,无奈发笑,他就是有些闹不懂,姜必成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不过,是不是真的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对自己的看法已经变得不大重要。他在这里生活的这一个多月挺充实的,每天忙着画画、搞恋爱、玩小朋友,远离姜必成挺好的。 正胡乱想着,房门推开一个小缝,薛曼端着碗暗黄色、带着糊味的银耳汤进来了。 姜莱正给孙竞发过去几个字,大概解释了一下今天晚上的事情并再一次道谢,看到薛曼便倒扣了手机。 “给你爸回复信息呢?”薛曼把汤放在距离姜莱最近的地方。 姜莱含笑摇头:“我把他拉黑了。” “为什么?”薛曼显露惊讶表情。 “你不也把他拉黑了吗?”姜莱端起碗闻了闻,虽然糊味很重但还是能隐隐闻到一股香甜,“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关心咱们,咱们也就没必要浪费心思求关注了吧。” 薛曼撇嘴笑着,抬手拍拍姜莱的胳膊:“我可以拉黑他,你不行。毕竟你们还有一条血脉连着,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高考前就暂时拉黑吧,唉你爸这个人还真挺烦的。” “哈哈哈……” “哈,不想他了,周末记得陪我去趟家居市场,画室开业的日子定下来了,还需要买点东西再装饰一下。”薛曼说。 姜莱背过身假装没听到,喝了口碗里的银耳汤,强忍着没当着薛曼的面吐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兴奋脸):耶耶耶,终于骑到那辆车了。 姜莱(抓抓脑袋总觉得哪里不对):车后座不是给我媳妇坐的吗,怎么给这小子开了荤。 第12章 薛曼的画室终于装修完工。她请薛晋中的至交好友给看了个开业的日子,又在周末的时候拉着姜莱当苦劳去家具市场买了一堆软装。 薛曼这些年把青年艺术家的名头展现的淋漓尽致,专注于绘画事业,除此以外还以三分钟热度的激情沾染过不少例如餐厨、插画、咖啡、扎染、布艺……以至于把空余时间榨取的一点儿没剩,至今报了驾校快十年,依然没有拿到驾照。 姜莱看穿薛曼根本就是对掌控冷冰冰的大型机器没有自信,所以一遇到别人家一脚油门就能办到而自己家却要花费大半天时间的事情就唉声叹气。 母子俩一人扛着一大包东西,姜莱怀里还抱着一个一米来高的花瓶。他们已经站在家居城门口打了好久的车,可这地方车来车往,不是私家车就是小货车,根本没有出租。 “你说你,为啥放着天贵叔一个现成的劳力不用,偏要拉我过来。”姜莱苦哈哈地皱着眉头。 薛曼轻轻捻掉姜莱肩头不知道从哪儿沾染的一根羽绒,笑起来:“你要是十年还没拿到驾照,我估计你也不大想让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儿知道,尤其是那个小伙伴儿还是个爱鼓捣车的。” “哈,承认了吧?”姜莱一笑,空出只手臂搭上薛曼的肩膀,然后压低声音,语气有点不自觉撒娇的意味,“所以说,薛老板,今天陪你跑这一趟有点儿劳务费没?” 薛曼撇嘴甩开姜莱的胳膊,嫌弃地往旁边挪了一点:“有,等正式开业的时候给你和小武一人一个大红包。不过前提是……” 姜莱一听还有“前提”就头痛,刚翘起来的小尾巴又耷拉下去了:“什么?” “前提是这两天抽点儿时间,开业前帮我把画室再打扫一下。”薛曼又凑上来,亲亲热热地揽住儿子肩膀。 姜莱在心里快速算了一笔账,拉孙竞去社区自习室和拉孙竞去老妈的新画室比起来,好像后者更容易制造出风花雪月的氛围,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开业是十月国庆假期第二天。假期第一天,一大早姜莱就打电话给孙竞问他有没有时间来画室玩。 让自己和目标对象打扫卫生,姜莱想都没想过。他前一天就爬上墙头吼了北小武一嗓子,让小朋友第二天主动拿着打扫工具在画室集合。 画室也在古建街,不过七绕八绕地从家里走过去少说也得十来分钟。北小武扛着扫帚提着水桶出现在画室门口的时候,姜莱和孙竞已经到了。 小院里停着他两的自行车,两辆车挨在一起,看起来还挺亲热。 画室刚装修好才通风半个月,加上挂着一些半干的油画,所以屋子里多少有点儿味道。姜莱充当讲解员给孙竞讲薛曼的新作品,一楼展厅的门大敞着,一回头就看到了北小武站在院子里。 孙竞看到北小武,想起那天晚上和小朋友一起“厮杀”过一回,挥动手臂打了个招呼。 北小武问了声“哥哥好”,就乖乖地提着水桶去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上接水。 北小武家里虽然有尤老太太操持家务,可他从小没妈自立能力早就锻炼出来了,打扫卫生对他来说挺小儿科。更何况他念着薛曼对自己的好,还惦记着让薛曼给自己当新妈妈呢,干起活来自然劲头十足。 姜莱看到北小武这么乖巧,便拉着孙竞去了楼上。楼上是薛曼准备上课用的教室,最前面一张投影幕布,中间是薛曼的画架,后面零散放着几个画架是准备给学生们用的。储物柜在墙角,窗边还有一排书桌。 姜莱没给孙竞说是来打扫卫生的,所以孙竞就坐在书桌前看着外面的街道出神。 姜莱凑过去和孙竞并排坐了,他假模假样地掏出书本随意地翻着。上午的太阳光很柔和,金亮里杂糅着橙红色的光泽,映在孙竞棱角分明的脸上十分好看。 姜莱干咽了一下问:“怎么感觉你有心事?” 孙竞微笑起来,摇摇头顺手从姜莱手里拿过书本翻着玩儿:“最近压力有点大,下周六市运会开幕,一开场就是110跨栏。11月要去参加集训,半个月上不了课。12月又是几门课同时会考,怕弄砸了。” 开学已经一个月了,姜莱对班上的同学都已熟悉,他没觉得其他几个体育生有孙竞这么大压力。 “你这是拿自己当铁人了?”姜莱打趣。 孙竞扬眉笑笑:“底子不好,就得努力啊。” “你有想上的学校吗,感觉是奔着Q体去的。”姜莱只知道Q体是全国范围内最有名的体育类大学。 孙竞猛地把书扣在桌上,笑得得意:“还真被你猜中了!但上Q体没那么容易,身体素质、比赛成绩、文化课成绩一样都不能落。我的专业课老师还有意送我去明年的全运会选拔……唉总之挺多事儿的。” 姜莱沉默半晌,突然有点心虚。自己在这还琢磨着怎么和人家亲亲我我呢,人家倒好一个劲儿地拨打小算盘,故事里根本没有自己。 姜莱深吸口气,目光下移,瞄到了刚才被孙竞拍在桌子上的那本书。红色的封皮微微翘起点边儿,已经被磨的发黄的书页边上多出来一个小尖尖。 几乎是在同时,孙竞也看到了书本里冒出头的那个小尖儿,一伸手拇指翻动书页,另一手上去就把夹在里面的剧照抽出来了。 姜莱内心天人交战,明知道对方这么努力为了梦想拼搏,自己那些小情小爱就有点摆不上台面。 他只好装出一副惊讶样子,对着孙竞捏在指尖的剧照唏嘘:“唉这书里怎么还有张照片呢我看看是哪来的。” 孙竞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惹眼。 “这剧暑假挺火的,我爷爷奶奶都在追。”孙竞说。 姜莱抻长脖子,笑起来:“哦,是吗。” 孙竞点头保持微笑,眉眼弯了起来,沉静漂亮又美好。 姜莱心里一横咬咬牙,厚脸皮的劲儿又上来了,他终于还是把之前就准备好的话顺口吐了出来:“听说这部剧是小说改编的,什么纯爱小说你听说过吗?” 楼下,北小武提着水桶丁零当啷地泼水打扫院子,卡通T恤的后背都汗湿了,撅着腚特别认真。 其实画室刚装修好的时候薛曼已经请人打扫过一次,现在不过是开业前的再次清洁,都是些劳动量不大的擦擦扫扫的活儿。 没一会儿功夫北小武就把小院和一楼的展厅、办公室都打扫完了,提着水桶上二楼来。 姜莱看到小屁孩做了个鬼脸背过身去。北小武也很自觉地不去打扰,自动以姜莱和孙竞为圆心,在半径两米外的地方活动着。 北小武手里干活儿,耳朵也没闲着,先是跟着外面街上隐约传来的音乐哼哼,然后不知道怎么注意力就落在姜莱和孙竞聊天的内容上。 姜莱和孙竞正聊着那部腐剧。孙竞说自己看过几集,男主从十丈寒潭窜出头的那一下,另一位男主正拿着剑等在岸边。两人原本是要血战一场的,然后不知道怎么画面就开始变得暧昧,樱花漫天飞舞,觉得那剧情非常诡异。 北小武班上的小女生们最近都在聊这部剧,讨论得相当热烈。从女孩子们咿咿呀呀的言谈中北小武已经能猜出那是部什么剧了。 虽然表面上就是部普通的玄幻武侠,实际上不过是处处暗藏腐向罢了。北小武把画架一张张地擦过去,擦到临近姜莱最近的一张,看看姜莱再看看孙竞,顿时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等他兀自镇定了一会儿,居然觉得是有一点点地惊悚,小臂上原本因为汗水服帖的汗毛霎时精神抖擞地竖了起来。 姜莱和孙竞两人面对面坐着,距离不过一尺,古红色的窗棂把他们圈在一个框中,加上街上传来轻柔的爱情歌曲……郎才郎貌的,他对着他笑,他也对着他笑,两人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默契,那画面简直了。 北小武瞬时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脑袋里面亮晶晶的,像是一下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班上女孩子们说的腐向cp是怎么回事。远远不是两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站在一起,是他们站在一起氛围暧昧,能聊出与普通哥们儿之间绝对说不出来的一些个字眼。 北小武在那儿呆呆地站着,姜莱意识到后有些不悦地拧紧了眉毛。有小朋友在,大人们的话题显然就没办法深入下去了。姜莱不耐烦地招招手把北小武叫到身边。 北小武木头似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又挪了一小步。 姜莱掏出手机,起身撞了撞北小武的肩膀:“我加下你微信。” 北小武本能地掏出手机,解了锁交给姜莱任凭处置。等再从姜莱手上接回来的时候,微信聊天框里收了一个五十块的红包。 姜莱轻推北小武一下:“下楼左拐新开的奶茶店买二赠一,我们两要原味的,你挑你喜欢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北小武:完了完了,满脑子都是biling biling的。 第13章 北小武攥着手机乖乖出门,到了楼下又回头望望二楼的窗口,什么也没看到,两只小臂却徒生一层鸡皮疙瘩。。 北小武的微信上多了一个人的头像。姜莱嘴里叼着吸管,脸上带着用软管制作的镜框,艳红色的饮料汁充斥软管,像只贪婪吸人鲜血的妖怪,看得人心惊肉跳。 怪不得有好几次,北小武没来由觉得姜莱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此刻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姜莱张牙舞爪像个妖精似的场景。 原来姜魔王是喜欢男孩子的啊啊啊啊! 北小武一脑门冷汗钻进隔壁奶茶店,点了奶茶扫二维码付款,然后很慌张地锁了屏幕把手机揣回口袋。过了一会儿他又抑制不住好奇地划开手机点进了姜莱的朋友圈。 姜莱朋友圈未设置可见时长,最新一条还是前段时间和孙竞在涂鸦墙前拍的那张。 照片里,虽然两个男生的头部都被卡通贴纸遮盖了,但孙竞搭在姜莱肩膀上的手臂只遮掉了一截。北小武认出那是孙竞,刚被奶茶店里的空调给吹没影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原来那个大哥哥也是和姜莱一样的。 北小武刚上九年级,正是传说中毛都还没长齐的年纪。青春期才刚刚开始,对两|性虽然好奇却也羞于和朋友们探讨。关于腐向的东西只是听班上的女同学们叽叽喳喳聊过几句,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两个长得挺好的男人形影不离,风花雪月的。 可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又会做些什么他根本没细究过。今天看到姜魔王和孙竞在一起说说笑笑,言语间不时夹杂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词句不觉就感到一阵脑热。 奶茶店的小姐姐把奶茶递到北小武手边的时候,他猛地一个激灵。 再回画室二楼,姜莱和孙竞还在那个窗口坐着,两人倒是没有再聊天,但坐得极近胳膊相互碰触。北小武抹了抹额头,远远地躬身把奶茶推了过去,没等姜莱说话就飞奔着跑下楼走了。 “这个小孩挺有意思。”姜莱插上吸管,推一杯奶茶给孙竞。 孙竞笑笑:“最近还有人欺负他吗?” 姜莱耸肩,明明知道北小武没有再受到混蛋小团体的骚扰,却还是极力表现出一副担忧的样子:“最近没有,可保不齐哪天……” “那下周晚自习后,咱们还是去自习室学习一会儿吧,反正我回家也是一个人看书挺无聊的。” 姜莱没想到孙竞会主动这么说,连忙点头:“好。” 其实当晚,北小武就已经一个人去了自习室。已经好几天没见到□□脸和小黄毛他们了,北小武觉得比起家里还是来自习室看书更有效率,便又来了。 北小武刚一坐定,就有两个女生背着挎包进来和他背靠背地坐在了另一张桌子上。 那两个女孩正是混战当晚坐在北小武身边的长马尾和齐刘海。 晚饭时间刚过,自习室里的人并不多,还处于比较松懈的时间段。两个女孩子从一道数学题开始,不知怎么就说到了那天的混战。 北小武的耳朵竖起来了,因为他隐约听到了姜莱和孙竞的名字。 “他们两成天在一起啊,我听我11班的朋友说了,是同桌。”一个女生说。 另一个说:“他们长的都好帅啊,那天揍那群职校生的时候简直帅爆了好吗。” “你还说,自从那天之后,我总是梦到那个场景。姜莱和孙竞都好帅,我都不知道要选哪个做暗恋对象。” “不知羞,”女孩的椅子吱呀一声响,声音极轻地对另一个说,“当然是两个都要了。” 北小武回头瞄一眼,长马尾正趴伏在齐刘海的耳边。他叹了口气,收拾书本换去了平时最不喜欢的角落。 第二天薛曼的画室开业,北天贵、尤莲花还有薛晋中的昔日好友都来捧场,送的花篮从画室门口一路摆到了画室二楼。 姜莱和北小武站在薛曼身边,一左一右供她差遣。忙碌直到入夜,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亲朋,姜莱拉着北小武往薛曼的办公室走。 北小武被姜莱猛然拉住手腕,吓得连忙瑟缩,但拗不过姜莱力气比他大,就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其实经过前一天无意中听到姜莱与孙竞探讨一些很腐的东西,北小武就把姜莱的形象往极端、妖魔化的方向推了一些。 他甚至前一晚噩梦连连,总是梦到姜莱因为找不到男孩下手最后看中了自己。社区自习室他又一次被人暗中踹了一脚,这一次出现的人不是□□也不是黄毛,而是姜莱。姜莱食指长出锋利指甲,嘴角渗出一抹嫣红血迹,眼睛下面布满淤青,冲着他飞扑而来。 那场面过于骇人,以至于一想起来就汗毛倒竖。 办公室里薛曼正在摆弄一捧鲜花。那花下午被太阳晒得发蔫,她想找个花瓶看看能不能再多养几天。 姜莱伸手在薛曼面前晃了晃:“薛老板,是不是忘了一个红彤彤的东西,不然直接手机转账得了?” 薛曼料到财迷儿子肯定会来讨要红包,故意拖延,指使姜莱给花瓶里接上水、把蔫掉的花瓣叶子揪一揪。 北小武站在一边,还没反应过来这母子俩是在打什么哑迷,就见薛曼微笑着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两个红包。 薛曼走近,一个红包丢给了姜莱,一个红包塞进了北小武的手里。 北小武像触电般把红包推还回去,在老北家只有大年三十的晚上长辈才会给小孩封一个红包压岁讨喜气。薛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阿姨谢谢你的,昨天帮我打扫卫生辛苦了。” 北小武还是不收,把红包放在了办公桌上。姜莱见状连忙拿起那个红包推着北小武就往办公室外走。 “不许欺负小武。”薛曼在后面喊。 姜莱才不管那么多,一路上推着北小武到了小街才放开手,笑起来:“嗨你不要我要,别退回去啊。” 北小武不知怎么,突然很怕和姜莱单独在一起,他立刻调头,向家的方向狂奔。 姜莱看着北小武消失在路灯尽头,笑着摇头。 令北小武没有想到的是,他晚上回家换衣服的时候,又在上衣的口袋里摸到了那个红包。红包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上面画着鲤鱼跃龙门的图案,烫金大字写着“金榜题名”。 虽然他还有小半年才中考,但这几个字非常受用。 北小武从小没有母亲关爱,尤老太太和北天贵都有自己的圈子,北小武表面上是个不需要操心的孩子,于是他情感上的需求就更没人察觉。可如今,薛曼看出来了。她看出北小武当下最在意的就是想像红包上的那条鲤鱼一样,越过龙门,金榜提名。 其实北小武想努力学习考上一中,并不仅仅是想要一辆山地车,他只是单纯地想证明自己。证明没有妈妈给开家长会的小孩,也一样能上重点高中而已。 北小武想着,眼睛有一点微微湿润,他把那个红包里的钱倒出来数了数,整整六百块。他又把钱放回去,压在枕头下面,突然就觉得姜魔王有时候还是挺好的。 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就没有这一次湿润眼睛的机会。如果没有他,那群混蛋小团体可能还会时不时地欺负自己。如果没有他,自己可能还是吹不好小号,更不可能被老师选去当领号手。 想到这些,脑海中的姜魔王渐渐恢复到了往日模样。北小武摸出手机给姜莱发了条信息。 姜莱回家正要去冲澡看到手机屏一亮,以为是孙竞发来的信息,连忙丢了浴巾去看,却没想到是北小武的。 小武:谢谢你把红包偷偷放我口袋。 姜莱笑,心想之前可没看出来小朋友对红包这么稀罕呢。 他顺手回一条:不客气。 小武:还谢谢你之前帮我把调,我现在吹的还行,下周运动会要在鼓号队里表演了。 姜莱疑惑地抓抓头发,突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北小武恼人的号声了,他有点好奇。 莱卡哇伊斯基:最近都没听到你吹? 小武:嗯,我每天五点半就去河边吹了,怕扰民。 姜莱不由得对小朋友一阵佩服,要知道不是每天早上为了和孙竞一起骑车上学,他六点多起床都够挣扎。 来卡哇伊斯基:那你很棒棒哦.jpg 北小武想回点什么,点开输入框琢磨了一阵又直接锁了手机。每年学校组织校内外活动都有学生邀请家长来现场观看,北小武长到15岁,却从来没有人为了自己而来。尤莲花心脏病高血压,走路太多北小武心疼,北天贵整天在修车厂里忙活更是少有时间。 可这一次不一样,这不是普通的校运动会,是四年一届的市运动会。有那么一瞬北小武幻想着姜莱能把这事告诉薛曼,至少能看看开幕式,因为那天他将站在鼓号队的前排有一段独奏,这或许就是他整个初中最灿烂夺目的时刻,他想有个人分享。 而他却说不出口,明明半个小时前自己对姜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慌? 作者有话要说:长马尾:嘤嘤嘤姜莱好帅好帅。 齐刘海:孙竞好帅好帅嘤嘤嘤! 北小武(冷酷脸扶额):等有一天你们知道姜魔王喜欢男生看你们还嘤不嘤得出来。 长马尾&齐刘海:哇原来他们是cp,嘤嘤嘤嘤嘤嘤嘤…… 第14章 市运动会开幕那天恰逢周四,姜莱看着身旁空了的座位心里空落落的。他戳戳前排正在背书的女生。女生回过头眨巴眼睛一脸疑惑。 姜莱微笑,问她:“班长,今天能请个假不?我吃坏肚子……” 班长半眯眼睛含笑晃动脑袋,反手用手中的笔指了指窗外。 一中的教学楼呈回字形,透过窗子恰好能看到教师办公室的大门。只见几个学生抱着身体不同部位进了办公室,没过几秒又被通通赶了出来。 “今天就别想了吧,都是想去看市运会开幕式的。”班长叹气转回头接着背书。 姜莱趴在桌子上,手里的画笔一下下地磕着桌面,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突然教室一片寂静,姜莱抬头,是美术专业老师兼班主任汤老师夹着画本推开了门。 “刘志、姜莱,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汤老师说。 这个老师有在早自习叫学生去画室讲画的习惯,班上的美术生们都已经习惯了。 姜莱起身,跟着刘志走出教室。 汤老师在门口等他们,却没有挪步去画室的意思,而是转身指了指学校正门的方向。 “咱们学校马上一百周年庆了,你们知道吗?” 姜莱见另外两个同学点头,也跟着点头。 “学校安排咱们美术教研组出一组墙绘,就是学校外那几面临街的墙面。今天上午你们两就帮帮忙,咱们一起把它搞出来。”汤老师说完,推了推眼镜。 他身体枯瘦,倚在栏杆上有一种快要被拦腰折断了的感觉。 这种活儿放在平时姜莱是不大乐意的,但今天恰巧是市运会开幕,现在是上午七点一刻,距离开幕还有一个多小时,如果能侥幸逃脱说不上能赶上孙竞的110跨栏。 “老师,就一个早上能搞完吗?”刘志身材微胖,一对弯弯的眯眯眼含着笑,说起话来有些微微带喘。 汤老师扶额面露焦虑:“工程量是有点大,我也是昨天下午才接到这个任务的。时间紧迫,只能加快速度了。” 姜莱动起了歪脑筋:“老师,多叫几个学生不行吗?” 老师显得有些为难:“学生太多怕其他课的老师有意见,市运会班上的体育生也都走掉了。” 刘志往前一步:“老师,那把宣传部的同学叫出来帮帮忙可以吗?” 汤老师原本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好似是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墙绘本来就是宣传部临时安排下来的,从宣传部调几个学生来帮忙应该没人能反对。 老师微微点头,把手里的画本交给刘志,然后拍了拍姜莱的胳膊:“你们先去,按照我的手稿打底,我去和宣传部再商量一下。” 两个学生一起走到门口,和保安室的老师说明情况就出了校门。 刘志和姜莱都是汤老师很看好的学生。一起上专业课的时候姜莱看过刘志的画作,笔法精湛、气势恢宏,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但自从开学姜莱就常常只跟孙竞在一起,和其他同学私下交流的机会比较少,算不上熟悉。 刘志和姜莱在一起,刚开始也有点拘束,只一起看画本,商量老师安排的工作。 没多会儿校门又一次打开,班上的几个学生出来了,看来是学校同意了增加人手。又过了一会儿,宣传部的老师也出来了还带了两个女生。 那两个女生一个长马尾一个齐刘海,姜莱看着有点脸熟。 她们一出校门就跑到刘志的身边,三个人叽叽喳喳看来是早已认识。 汤老师和宣传部的老师短暂交谈几句,就指挥大家开始墙画。 校门口的那几面墙,前一天下午接到通知后汤老师就已经请人处理过了,此时刚好半干是上画最好的时机。 “一共六面墙,咱们分组吧,这样快一点。”汤老师把学生们召集到一起,似是数了人头后看到了些希望,语气也比之前轻快了。 老师随机分配,两人一组,最后只剩下姜莱和齐刘海。 “你两去最里面的那一面墙吧。”老师从画本上扯下一页交给姜莱,很放心的样子。 “你好,你叫姜莱是吗?我叫白雪。”女孩跟姜莱一起走到最里面的那面墙下。 “你好。”姜莱回。 六面墙分别对应百年一中经历过的不同时代,姜莱和白雪的这一组是面向未来,挺有科幻感的。 “我不大会画,只会涂色。”白雪说。 姜莱笑笑:“会涂色就够了。” 姜莱拿起炭笔,对照着老师给他的画稿开始在白墙上起形。小臂一挥一条黑色的印记,再一挥又一条。 白雪看得心惊胆战,抻脖子往姜莱手里的画稿上看:“不会画坏了吗?” 姜莱有点好笑地扭头看白雪,女孩的眉毛微蹙,怀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姜莱问她:“想不想快点搞完。” 女孩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正上着早自习被宣传部的老师叫出来帮工,原本是不大乐意的,但看到是和姜莱一起画墙画又特别想多呆一会儿。 姜莱看女孩愁眉不展,便压低声音说:“我快快把形打起来,你对着底稿上色就行。” “那你呢?”女生被猛然靠近的少年气息弄得心跳加速,脸颊也迅速染上绯红。 “我……”姜莱环顾四周,见其他几对都在认真作画,便抓紧时间说,“我想去看市运会啊。” “我也想去啊。”不知何时刘志已站在身后,侧着耳朵悄声说。 和他搭档的长马尾听到也凑了过来:“你们要去市运会?能带上我吗?” 不算太远的其他同学看到这边有人聚在一起,也噔噔噔跑了过来,“你们在密谋什么?” 原本是一个人的秘密,说出来就成了大家的秘密。姜莱想着反正现在已经得到允许到了校外,只要把安排的活儿干完,剩下的时间稍微地浪一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不多会儿,早自习下课铃响,汤老师又帮他们弄来了上色用的颜料,嘱咐了几句进校门了。 刘志是汤老师的课代表,他知道汤老师周四早上要上两节大课,估计只有中午才有时间来管他们。 于是,十个11班的美术生加两个宣传部的干事一起密谋起了去市运会的可能性。 大家都太渴望见识四年一场的市运会,今年是在南河新修的体育馆开,声势浩大,还请了明星来。 “这些画,卯足了劲儿也得画两三个小时吧,再坐车过去都要到中午了,还看啥?”班上的一个同学觉得不大现实。 姜莱把六张墙画的底稿收在一起,干咽了一下:“还有一个小时开幕式,开幕式共计两个小时,如果我们用一个半小时搞完墙画,再用半个小时打车到体育馆,也就才迟到了一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的开幕式可以看啊,那些压轴的明星不都是后半场出现吗。更何况,运动会开赛就是110米跨栏,有孙竞参加比赛你们不想看吗?” 说到孙竞,班上的同学们兴头更加一筹:“是吗?” 姜莱笃定地点头,他一张张地把画稿看一遍,说:“咱们重新分工,我来负责起形,你两负责细化,你两负责底色,你两……” 姜莱简单安排完后,信心满满:“感觉一个半小时内能搞定吧?” 大家觉得可行,这不就是跟工厂里的流水线一样吗。反正墙画注重装饰效果,采用了打色块的平涂,对技法没什么要求。 姜莱每天都强迫自己画至少一个小时的素描锻炼观察能力,这种装饰画对他过于小儿科了。他很快就把第一副墙面搞定,几个同学立刻冲上去填色。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等他把所有的形都打好,大家通力合作已经差不多画到第四块,然后他又拿着小一号的刷子,从第一副开始修修边角什么的。 都忙完,再看看时间,虽然比姜莱预计的多出十分钟,但这个效率还是让大家欣喜。 “咱们现在就走吗?”白雪期待地搓搓手。 刘志透过校门口的栏杆往里看,一派风平浪静,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了。” 姜莱一歪头:“那还等什么?” 刘志把他们用过的排刷、颜料快速归置到树荫下的雕塑后面,做贼似地猫着腰火速跟上。 一行人匆匆走出校门口的街道,才长长地舒出口气,相互看看笑了起来。 市运会对古城来说是个大事,全城的私家车限时通行,路上比往日干净、畅通。他们十二个人刚好打了三辆出租,没一会儿就在南河那边的体育馆前会面了。 “你们有邀请卡吗?”大家到了场地门口才想起还有这回事。 “这个不急,”刘志摆手示意大家安静,掏出手机打起电话,“爸,你在会场吗?我和同学……好的,我们十二个人,是挺多的,行行那我们在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刘志给大家解释:“我爸爸负责会场后勤的,早就想让我来看开幕式了,没敢跟老师请假。” 几分钟后,一个大一号的刘志晃悠悠走来,手里捏着一打志愿者的工牌。刘叔叔笑脸盈盈地给孩子们一人发了一个,说有了这个牌子就可以进去参观。不过惨点儿,好位置早就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完了最辉煌的时刻已经过去了。早知道刚才发挥得那么好,哪怕是请姜魔王来帮忙现场录个像也好啊。 姜莱(猛拍脑门):咦,那不我家小朋友吗。他说的运动会就是这个运动会吗? 第15章 一行学生还穿着校服,为了不那么惹眼,他们一过安检就不约而同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抱在胸前。 体育馆内正在进行体操表演,场地中间花花绿绿的,姜莱在后排找了个空座位坐了。他给孙竞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都没人回,大概是赛前手机不在身上。 姜莱一时有些心急,新体育馆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趣,空调风开得不够足,还混杂着一股橡胶味,音响轰隆隆地震得耳膜发痛。 “你是来看开幕式还是看孙竞啊?” 姜莱的右侧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回头看到是白雪,旁边还跟着长马尾,连忙往里挪了几个座位。 两个女孩坐下目光却不在场地中央,而是错落有致地投射在姜莱的身上。 姜莱察觉异样,微笑:“看我干嘛?” 两个女孩却又都不回话了,凑在一起嬉笑着嘀嘀咕咕。 体操表演结束,接着是一群抖空竹的小孩上场。姜莱刚觉得耳朵缓过一些又被空竹的嗡嗡声弄得一个激灵。看看时间,好在距离表演结束也不剩多久。 他又一次掏出手机试图联系孙竞,就见观众席前排,一群穿鼓号队制服的小孩顺着人行过道走上楼梯。 姜莱猛地想起北小武,便歪着头一个一个地仔细辨别。北小武虽然个头没姜莱高,但在同龄孩子中还算是高的,加上他走起路腰板挺得直很有特点,姜莱便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他。 “麻烦借过一下。”姜莱起身想从女孩子们面前绕过去。 两个女生膝盖并齐歪向一边,留了条空隙给姜莱。 姜莱追出去的时候,北小武正跟在一群队友后面,孤零零的一个人。 “小武!”姜莱叫了一声。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顿时想起姜莱的回声。北小武回头,看到姜莱有一点点惊讶,片刻之后,眼眸里多了一小丢可以勉强称得上是欣喜的流光。 “你怎么来了?”北小武声音低沉,站在走廊边停下。 姜莱故意逗北小武:“来看你表演啊?” 北小武的脸上闪现难以置信,姜莱看在眼里觉得逗弄小孩子的目的达到,挑了挑眉。 “那我吹的好吗?”北小武微微扬起笑脸,碎屑的阳光洒在少年侧脸,给他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 姜莱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他刚来,连北小武站在哪个位置都不清楚。 恰好此时,走廊宽大玻璃窗外面正对着的led大屏幕上,正在节选播放馆内开幕式的精彩片段。摄影师给了站在靠前位置的小号手一个特写。正是北小武凝眉瞪目,两边腮帮圆鼓鼓的,抿着小号奋力地吹,又严肃又可爱。 姜莱偷笑一下,上前一步扶住北小武的肩膀、摆正他的脑袋以往余光侧漏:“我家小朋友吹的可卖力了,那么瞪着眼睛累不累,哈哈哈。” 北小武脸颊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点,他后退一步甩开姜莱的手。 姜莱怕他回头看到led大屏幕,又追上去掰着小朋友的肩膀。 好在两人瞎掰了两个回合,大屏幕就切换到了其他的场景。 “你不上课吗?”北小武问姜莱,有点没话找话。 姜莱笑:“逃了呗。” 北小武的小脸更红了,转身快走两步又回过头:“你等着啊,别走开,我马上回来。” 姜莱耸了耸肩,他特别喜欢看北小武把什么事情都很当真的模样,有点傻里傻气,但也有一股子天真的美好。 姜莱走向走廊对面的自动贩卖机,掏手机扫码刷了瓶矿泉水,脸上一直挂着笑。其实,他承认自己是有点羡慕北小武那样的性格,喜欢的事情总能沉下心来认真对待。 片刻功夫,北小武回来了,大盖帽脱下来夹在胳膊下面,手上拿着一瓶和姜莱刚弯腰捡起来一模一样的水。 “这个给你喝。”北小武把水给姜莱,虽然看到姜莱手里已经有了一瓶水。 姜莱笑笑,左右手各拿一只掂了掂,把自己买的那一瓶塞给北小武:“谢了。” 此时,有穿制服的小男生叫了一声“小武”,北小武便抱着水转身跑了,一阵风似的。 姜莱站在原地,迎着光,两只手臂担在栏杆上,看外面滚动的大屏幕。屏幕切回了鼓号队表演的画面,又是那个北小武的特写镜头。 北小武害羞的反应让姜莱心虚。他甚至有一点点难过,为了刚才信口编造的那个谎言,也为了没能把小武之前的信息当回事,早点来亲眼看看他的表演。 正乱想着,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姜莱回头是白雪。 白雪对他说:“你怎么在这?我两都找你呢,演出结束了,半个小时后就是110米跨栏。” 新体育馆为了这次市运动会赶了工期,听说是为了保障安全特意选择在白天开幕。只有田径在这个场馆举行,其他的球类、游泳、体操都分散在各大高校。更何况田径开场就是孙竞的比赛项目,所以一中的学生们自然要留下来和姜莱一起看比赛。 姜莱低头看到手里的水,觉得大家都是同学只有自己提着一瓶水挺怪的,又走回自动贩卖机前问白雪:“你的朋友喜欢喝什么?” 白雪跟上,微笑起来,眼睛眨呀眨的:“水蜜桃吧,我们都喜欢水蜜桃。” “哦。”姜莱点了两瓶水蜜桃付了钱,取了水跟白雪一起回去。 场馆内人头攒动,很多是看了开幕式就准备离开的观众。白雪说徐菲菲和刘志已经在前排重新找了座位。姜莱这才知道那个长马尾的女生叫徐菲菲。 “刘志他们也都过来了?”姜莱问。 白雪笑着点头:“大家都聚一起了,还有你们班的那些。” “哦,”姜莱点头又往自动贩卖机走,“你先进去,我再去买点水来。” 白雪晃晃手里的水,把一瓶抱在怀里,空出只手上来就抓住了姜莱的衬衣袖子:“快走吧,还买什么水,马上就开始了。” 姜莱猝不及防被女生抓,身体本能躲避,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尴尬地笑:“不要动手不要动手。” 白雪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鲁莽,连忙道歉,说一时心急。 姜莱不是作,他是真有点儿反应过激,大概是从小被姜必成伸手就揍给吓的,特别适应不了这种突然发作的身体接触。 被这么一点小事打岔,姜莱也忘了再回去买水,于是跟着白雪走到前排去和组织汇合。 刘志坐在白雪身边,盯着白雪手里的水,两瓣嘴唇抿在一起似乎是有话要说。 白雪却转身对着姜莱,笑眯眯地请他帮忙拧开水瓶,又问:“你家也在古建街那边吧?上次图书馆揍那几个小混混的时候我和菲菲就在旁边,你们太……太勇猛了。” 姜莱目光一滞,怪不得觉得这两个女孩有点眼熟。 他笑笑连忙把拧开瓶盖的水递还回去,压低声音:“别说出去啊,怪丢人的。” “还有,你和孙竞的关系很好吧,我们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玩,形影不离的。”徐菲菲也说。 姜莱继续保持微笑,心想是啊,我这不是挖空心思想和人家搞暧昧呢嘛。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拧开自己的水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时间很快过去,场馆瞬间被志愿者们清理得当,田径场上的标识清晰可变,发号员在啪啪地测验发号枪。 “不知道孙竞是第几道?”徐菲菲很兴奋地踮着脚尖。 姜莱比她还兴奋,但是强力按压着心情紧紧捏着水瓶。 “下面将要进行的比赛是青少年组男子110m跨栏……”场上响起播报员甜美的声音,姜莱的心捏地更紧了。 “哦,他来了。”白雪惊呼一声,站起来,校服裙摆扫过姜莱的膝盖。 姜莱跟着起立,只见孙竞和其他参赛队员依次上场。他穿并不显眼的黑色运动短装,大腿和小臂的肌肉线条优美流畅。 姜莱有点想起自己在老菜场门口那家店,第一次见孙竞时的场景。那天孙竞也是穿着黑色的上衣,一条腿踩着座椅的撑杆又长又好看。 自从孙竞上场之后,姜莱的眼睛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孙竞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姜莱甚至还觉得胸口有点微微发热,似乎隔着老远就感受到了从孙竞那儿飘散过来的荷尔蒙气息。 孙竞热身高抬腿,姜莱忍不住将拇指和中指环成个圈含在嘴里吹了声口哨。 孙竞猛地回头,冲着姜莱他们的方向张望。 徐菲菲、白雪两人立刻尖叫起来,高呼:“孙竞加油!” 看台上的人们闻声也都开始为场上的亲友们加油助威。 孙竞也好似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姜莱,眼神变得清亮,挥了挥手。 姜莱跟着高呼一声:“孙竞加油!” 场上的孙竞捏拳鼓了鼓肌肉表示接受到了同学们的鼓励,只是紧抿着唇一点笑容也无。 比赛正式开始,孙竞走上四道,最后一次拉伸胳膊,俯身蹬上助跑器。然而,发令枪未响,一道队员抢跑,裁判一声哨响,运动员们又重新回到起点。 姜莱能看得出来孙竞几次深呼吸,好像是特别紧张,他也跟着着急。 姜莱紧握拳头放在唇边不自觉咬上了蜷起来的指关节。 “啪!”右侧亮光一闪,姜莱眯着眼睛微微侧头,原来是身边的白雪在拍照片。 发令员再一次扣动扳机,姜莱无暇顾及其他,连忙收回视线再一次投向孙竞。这一次孙竞宛如脱缰野马,抬腿飞一般越过了第一栏。他的节奏很稳,特别稳,就像是一段节奏感极强的旋律以可视的方式从眼前流淌。 转眼就到了终点,场内大屏幕同步了比赛得分。姜莱这才意识到第一名是孙竞的。 “啊!”姜莱欢呼,翻过面前的栏杆,冲进了赛场。 因为他脖子上还挂着志愿者的工牌,并没有遭到阻拦。 姜莱太激动了,孙竞也很激动。两人在终点相拥,孙竞炙热且猛烈跳动的胸膛紧贴着姜莱同样刺激的心跳。 孙竞往日训练的时候,姜莱也在忙自己的专业课,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孙竞如此飞驰电掣牛逼轰轰地飞过终点。 场上女孩子传来尖叫,认识不认识的齐声高喊孙竞的名字。 孙竞胸口猛烈起伏,两手撑着腰大口喘气。 教练和领队也冲了过来,他们欣喜地抱住少年欢呼庆祝。虽然是预赛,但孙竞得到这个赛场上的第一个第一名,意义非凡。 孙竞却摆摆手指了指姜莱手里的矿泉水,做了个要喝水的动作。 现场沉静在一片欢乐祥和之中,姜莱也兴奋地过了头,连忙拧开手里的水瓶递给了孙竞。 然而此刻,谁也没有料到,一个十五岁的男孩正站在员工通道口,一手提着换下来的鼓号队制服,另一只手里提着一瓶一模一样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后孙竞才回过味来,怪不得那天的水有一点儿酸,是偷偷加了醋吧? 第16章 中午姜莱和大家一起往学校走,刘志上前把白雪拉去了一边。 过了一会儿白雪过来问大家,要不要一起坐刘志爸爸的车回学校。 徐菲菲抬眼去看,副驾驶上已经坐着平时和刘志关系最好的一位男同学,便不怀好意地笑着:“我们这么多人,不怕把人家的车给挤爆了啊。” 白雪面露难色回身对刘志说:“抱歉啊,我们还是打车回去吧,人有点儿多。” 刘志的爸爸开小轿车,顶多能载四个人,白雪跟着徐菲菲、姜莱站在一起没有上车的意思,他就只好反身去邀请其他同学。 恰好此时有出租车驶过,姜莱伸手拦了下来,招呼两个女孩坐后排自己坐进了副驾驶。 再回头,刘志爸爸的车已经开出老远。 “太夸张了吧,我们这儿还两个大活人呢就邀请你一个,他是不是对你有点儿那个意思?”徐菲菲撞撞白雪的胳膊,虽然声音压得低但姜莱还是听到了。 白雪笑得尴尬,嘴上硬撑着:“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而已啦,初中就一个班的关系一直比较好。” 孙竞那边已经可以用手机了,姜莱听了两句就埋头跟孙竞发信息。 sjjjjj:谢谢你们啊,还专程跑来给我加油! 莱卡哇伊斯基:这有什么,都是好哥们儿嘛,应该的。 sjjjjj:是学校安排你们来的,还是你们自己请假过来的? 姜莱正想炫耀,是我们靠集体的智慧逃脱知识的牢笼主动争取来的,就看车头一转,去往学校的那条路口,刘志爸爸正在和宣传部老师站在路边面对面说话。 而刘志爸爸的车孤零零地停在一边儿,车上却不见刘志他们。 “哦?是被老师抓包了?”徐菲菲啧啧惊叹,“怎么办,我们这算是逃课吗?” 姜莱一愣,锁了手机,突然就想起刚来学校的时候答应过校长,不乱搞事情要好好学习的。这要是算作逃课,还是撺掇十来个学生一起逃课,算下来罪过不小。 “应该不会吧,”白雪歪头看车外,窗外正是他们早上奋战一个多小时画起来的六面墙画,“我们是把工作搞完才出去的呀。” 车停了,姜莱付钱下车,招呼两个女生快点跟上。 校门口汤老师正站在保安亭守株待兔,原本瘦削如枯木的身子在烈日下,感觉就要被点燃了似的。 姜莱微笑着上前,挺胸抬头站得规规矩矩:“汤老师,我们画完了。” “是刚画完的吗?”汤老师歪鼻子面露不悦,声音听着倒不怎么恐怖。 “呵呵,”姜莱装傻,单手背在身后给女孩儿们打信号,意思是让他们几个先进校门,“老师您听我解释。” 汤老师轻叹口气:“我这边正给校领导夸你们呢,那边儿刘志就和几个同学勾肩搭背地回来,说你们早就画完了跑去看市运会!” 姜莱喉咙干咽了一下,不知道这个刘志是脑子缺根弦还是怎么地,这么一说不就等于把大家都卖了吗。 “对不起老师,”姜莱凭借多年的逃学经验得出,遇到问题二话不说先道歉准没错,至少先把老师的火压下去,“我们就是特别好奇,市运会可不是常有啊。” “问题你们这是上课时间偷跑出去啊,如果出了事情怎么办,好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弄不明白?”汤老师说得有点心焦,枯手指点着姜莱的肩膀,“你来说说,怎么办?” 姜莱其实早就摸出汤老师的脾气,温软柔顺,不可能和学生真翻脸。要不然也不会被同学们起一个“汤面片儿”的绰号。他于是拿出死不要脸的劲头来,笑嘻嘻地索性让老师把火气都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撒。 汤老师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大中午在太阳底下,说多了也累,于是叹叹气反而拍了拍姜莱的肩:“姜莱,你的情况我们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你聪明、也很有潜力,就是文化课有点跟不上,跟不上不要紧,咱们慢慢来,你可不能再贪玩儿了。” 姜莱点头应着,顺着老师的心思往下说:“老师您别生气,今天就是一个特殊情况。我保证就这一次,往后一定好好学习。”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会考了,你学文不学理,但Q美招生的时候也是看平时成绩和会考成绩的,不能对理科一点儿也不上心啊。” 汤老师又苦口婆心地啰嗦了一通,全都是姜莱听着早就摸出耳茧的话。但谁让他今天因为孙竞预赛第一心情好,耐耐心心地把老师的话听完,又真诚地做了一通保证。 最后,汤老师看午休时间快过,又担心姜莱没吃午饭,便放他回去。 姜莱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汤老师笑:“老师,看新闻了吗?咱们班的孙竞预赛得了第一。” 汤老师笑,有点无奈于姜莱到这个时候心思还没给掰过来,点了点头又挥手让他快去。 姜莱没有去食堂,因为他知道这个点儿食堂早就没什么可吃的东西,直接回了教室。 姜莱一进教室就有几个早上一起跑出去玩的同学追上来问:“老汤怎么说,是不是也训你了,请家长吗?” 姜莱坐回座位耸了耸肩,一点少年人的得意劲儿写在脸上,目光斜瞟了刘志一眼,故意放大声音:“老汤听说孙竞得了预赛第一很开心。” “哇!” 班上同时爆发出一声哄闹,一部分是惊叹孙竞得了预赛第一的成绩,还有一部分是惊叹汤面片儿就这么放过了姜莱。 刘志坐在教室中间,几次回头。 回来的出租车上,姜莱有意无意地听了两耳朵关于刘志对白雪不断示好的小片段,此刻两人目光一撞,立刻觉得这小子对自己有点儿看情敌的意思。他很想立刻解释一下,却又觉得对方气量未必有自己感觉到的那么小,便没再开口。 教室恢复了往日午休时的喧闹,没多会儿突然安静了下来。 姜莱一抬头看到白雪和徐菲菲正从门口走进教室,手里还提着学校小超市的购物袋。 “你们怎么来我们班了?”刘志起身上前两步拦住白雪。 白雪微笑着提起手中的购物袋,从里面抽出一个菠萝包一瓶酸奶,放刘志桌上:“我们来给你们送点儿吃的。” 说完又给徐菲菲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抓出刘志,越过他的座位,走向最后排的姜莱。 购物袋里目测还是一个面包一瓶奶,却也很有可能有其他的东西。白雪没掏出来,直接塞给了姜莱。 白雪和徐菲菲长相甜美可人,参加学校活动又很积极,刚上高一就被人校花校花地叫着。两人同时给新来的转校生送吃的,一下子就有了话题可炒。班上的学生们也都趁机起哄,还有好事的男孩子吹起了口哨。 姜莱笑着说了谢谢,自然知道同学们起哄是为什么,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而是不经意看到刘志,那人的脸红得像被人狠狠揉搓了一顿,不太开心的样子。 这更加肯定了姜莱的猜测,他想刘志应该是喜欢白雪很久了,而这个傻女孩还未意识到,也有可能是意识到了却对刘志的喜欢不大放在心上。 姜莱对被迫卷入他人的感情生活这事儿挺烦的,收下东西笑着说:“谢谢,回头转账给你。” 白雪紧张起来:“不用不用,刚才不是你和老汤周旋,我们肯定也要被训。” 转眼上课铃想起,两个女孩匆匆离开,教室一时安静下来。姜莱插上酸奶喝了一小口,看着刘志的背影,感觉很有必要找个时间和这哥们儿聊两句。 当晚,下了晚自习,姜莱磨磨蹭蹭地在校门口徘徊,等刘志推着车出来他便跟了上去。 刘志看到姜莱,有些吃惊却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 “你放学不都走那边儿吗?”刘志主动开口。 姜莱笑着蹬车,慢悠悠地,“嗯,今天晚上得先走你这条路办点儿事。” “哦。”两人间瞬间冷场,只有两个少年轻踩单车的声响。 “大志,”姜莱开口,而后笑笑,“我听大家都这么叫你?” 刘志点头,“是,可能是因为我块头儿挺大吧,从小就被同学起这个外号,走到哪儿都是,跟商量好了似的。” 姜莱笑着说:“能被同学起外号其实挺好的,至少说明大家都喜欢你。” 刘志沉默,双唇不自觉抿了起来。他胖,稍一运动就呼哧带喘,还没骑多久就满头是汗。 姜莱看同学们渐渐分散去了不同的方向,周围更是没有班上的同学,便单手撑着车搭上了刘志的肩头,说:“我在画室看过你的画,老汤特别得意地拿出来让我们几个人观摩,以后有机会一起写生吧。” 姜莱说这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就是想和刘志交个朋友,不想因为白天和两个女孩走得近就在班上给自己树敌。 刘志的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最后索性停在路边。这是一段上坡路,刘志显然是刚才为了跟上姜莱的车速苦撑着。 他听姜莱这么一说,抹了把汗苦笑:“嗯,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姜莱(深情地撩动头发):其实我也是有很多人喜欢的,嘤嘤嘤可惜都是女孩子。 第17章 为了跟上孙竞的车速,姜莱这段时间都苦哈哈的,此刻看到刘志为了跟上自己的速度一副苦大仇深脸,心里一得意,不自觉眼角眉稍都弯了起来。 他调转车头,一个漂亮的甩尾,车横停在刘志面前。 “那我就先回去了哈。” 姜莱顺着来时的坡一路溜到底,耳旁全是呼啸着的夜风。单手撒把高高举起手挥了挥,多年的自恋让他很确定刘志正在呼哧带喘地回头看着他潇洒的身影。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刘志虽然正望向他,眼里却没有他以为的那份钦慕友善,相反是一种憋屈着的强大醋意,以及被挑衅了的不平。 姜莱骑得飞快,一路上又顺了好几个绿灯,到了社区自习室附近的时候,看里面的灯还亮着,掂了掂书包,想着孙竞不在自己有没有必要一个人进去坐会儿。 正在街头琢磨,北小武背着书包从自习室里出来了。他惯常那副模样,书包的肩带拖得老长,半个书包掉在屁股上给人一种懒散的模样。 路灯把北小武的影子拉得很长,姜莱骑车追上,远远地用车胎碾压北小武倒映在地上的大长腿。 北小武察觉身后异响,回头,正对上姜莱。 昏黄路灯从发顶泻下来,姜魔王的五官瞬间隐没在一片诡异的阴影之下。北小武心里一惊不自觉后退半步。 姜莱笑,两只大长腿划着车游到北小武身侧,居高临下地环住了小朋友的肩头。 “今晚挺早,自习室还没关门就出来了?”姜莱含笑。 北小武肩膀一缩,从姜莱的怀里挣脱出来。他今晚确实不在状态,可能是白天参加了市运会开幕式正兴奋着吧。 这么一点儿小事就心神不宁,除了笑话自己是个小屁孩,北小武没有别的解释。 “那个哥哥呢?”北小武声音有些刻意压抑的冷淡。 “谁,孙竞啊?”姜莱根本没把心思放在琢磨小朋友上,眼睛里面全都是兴奋的微光,一想到孙竞咋整个人都热乎乎的呢,“他这两天和代表队住南河那边儿呗。唉,你今天走了太可惜,都没看到……” 姜莱说着又单手撑着车把去够北小武的肩膀。 北小武为了躲避姜魔王利爪,直接踩着人行道和花坛旁边那一溜窄窄的道牙子走。他知道姜莱要显摆孙竞得了初赛第一,连忙说:“我看到了。” “看到了?” “嗯,那哥哥得了预赛第一是不是?” 姜莱笑得得意,好似已经看到不久之后孙竞正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你知道?” 北小武才不想说自己回场馆,无意中遇到姜莱和孙竞正在终点线附近热拥的场景。想及此,北小武突然脸颊一热,找到了自己整个晚上都看不了书的原因。 这太神奇了,居然是因为这个,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北小武差一点儿就要惊呼出声,却难耐大脑终于做出了正常的反应。此刻满脑子都是姜魔王和孙竞在画室二楼你侬我侬的场景。原来是白天又受这两人的刺激了?! 北小武突然找到原因,再侧过脸看姜莱,呼吸全然错乱。 “你能不能好好骑车,别动手动脚。薛阿姨还说你怕和人身体碰触,我看你还挺喜欢的。”北小武此刻被夹在姜莱和一颗不知名大树之间,身体僵硬,做好了翻身抱树熊猫爬老婆彭-;的准备。 姜莱自然不知道小朋友还会话里有话这么油腻的大招,只当是不喜欢自己碰他。 而姜莱就是这么贱嗖嗖的,看小朋友越不情愿,他就越是想逗他玩儿。 姜莱伸手捏了捏北小武圆嘟嘟的脸蛋儿,又揉了一把手感绝佳的三毫米,笑:“是,哥哥不喜欢被别人碰,咋了,可不代表不喜欢碰别人。” 北小武腮帮气鼓鼓的,眼睛里却很怂地压住了怒意,索性后退一步,扶着姜莱的后腰,一甩腿坐上了车后座。 “嘿!”姜莱笑,脚尖往前点了两下,又一下下地匀速蹬车轮。姜莱感觉北小武没有早上看起来那么开心,但什么也没问。谁让今天心情好呢,驮着小朋友回家是累了点儿,但小朋友这么想坐车,就让他坐一次呗。 * 市运会整整折腾了一周,孙竞再回班里上课果真抱回了一个青少年组的冠军。 姜莱好像自己得了奖一样,笔尖在素描纸上沙沙地画着,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因为他知道这个冠军意味着孙竞距离自己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班上的同学们也都在讨论,这一块奖牌差不多能保孙竞去全运会的运动员选拔。如果孙竞能赶在高三前参加全运会,那到时候就不是学校选他,而是他选学校了。 孙竞倒是没有大家以为的整日沉静在胜利的喜悦中,还是老样子,该学习学习、该睡觉睡觉、该吃饭吃饭、该玩闹玩闹。除了一炮打响,逼得他接受同学们的每日朝拜以外,还是最喜欢和姜莱同进同出。 姜莱最了解孙竞需求,把孙竞不在这段时间的笔记送上,字迹工整简明了然。 晚自习,孙竞抄累了笔记,从桌兜里摸出隔壁班小女生送来的零食,拆开一包送到姜莱手边。 姜莱也从桌兜里摸索一阵,摸到一个冰凉凉的金属盒拿出来打开。 这个是白雪白天送给他的。姜莱几次推拒以为推掉了,结果晚饭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白雪又偷偷放进他的桌兜。 他想着既然女孩执意要送,不收不好意思,索性先吃了等哪天再请白雪喝奶茶,顺便约上刘志,当一个不声不响的红娘,真是一箭双雕。 安静的晚自习,教室最后排的两个男生正准备悄咪咪地进行交换零食的活动,后门玻璃上一闪而过一个清瘦身影。 那显然是老汤。 汤老师执教二十来年,早已谙熟各类监管学生的门道。晚自习后门偷窥便是最屡试不爽的一招。 他镇定地看着两个少年把零食放进对方掌心,暗自叹气离开。他眉心紧皱,两手握拳,清瘦身影在教学楼走廊里愤然穿行,似乎是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姜莱和孙竞都是汤老师很看好的学生,在各自的专业课上都属于所谓天赋型选手。这在汤老师整个执教生涯中都非常少见。 汤老师已经暗自观察这两人很长时间,他两不光是晚自习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甚至是在文化课上都偷偷摸摸地要聊上几句。如果两人成天贪玩耽误了学习,进而影响到以后的前程,那就太让人惋惜了。 于是,第二天早自习,十一班的桌腿吱呀乱响,全班四十个学生,瞬间来了一个大洗牌。 一向温吞柔和的汤面片儿,这次终于要给班里学生换座位了。 一中其他班大多是以班级名次来安排座位。排名在前的学生有选择座位优先权,可以任意挑选座位,排名越靠后的学生选择座位的范围也就越小。 而十一班,汤老师一直下不了手,一来是特长班文化课成绩不够稳定,二来是他总觉得这样的方式会无形中让后进的学生有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然而当下,为了那两个一聚在一起就不好好学习的学生,整个早自习十一班都笼罩在终于要换座位了的兴奋中。 为了公平起见,汤老师在征询了班委的意见后提议按照文化课成绩,一个后进生跟一个文化课名次靠前的学生拼成同桌。 姜莱和孙竞两人对视,瞬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舍之情。 “老师,我和姜莱继续坐我们之前的那个座位行吗?”孙竞身高马大,靠近汤老师后,就映衬得对方越加瘦弱。 汤老师一副满腹心思都喂了狗的惆怅脸,淡淡摇头:“不行。” 而后,汤老师看似随机地从学委里指了一个,说:“刘志,就你了,你和孙竞换一下座位,去和姜莱坐。” 刘志一副生啃了半个苦瓜的表情看看姜莱再看看汤老师,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莱抻脖子扫了一眼刘志现在的座位,左边是文化课第一,右边是第二,前边是学委,后边是语文课代表,那座位对于别人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对于孙竞,姜莱知道那明显就是个福窝。 汤老师似乎突然也意识到了那个座位的优越性,笑着一扬下巴,对孙竞未来的前后左右四个同学说:“孙竞平日训练刻苦,落下不少课程,下个月还要参加集训,座位换过去你们大家多帮帮他。” 这么一说,刘志就彻底被堵住了话头。当初汤老师提议要换座位的时候,刘志是投了赞成票的。后来还主动提出一个什么后进生跟一个优等生拼成同桌的想法。 当初,他只把自己看成是需要优等生帮扶的对象,没想到和某些人比,自己似乎也可以成为帮扶别人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刘志(指指苍天再指指大地):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狠! 姜莱:兄弟,难道我们共同的敌人不应该是汤面片儿吗? 第18章 孙竞坐去了之前刘志的那个座位。搬桌子过去前,孙竞把桌兜里的零食留了一半给姜莱。姜莱虽然非常不舍,却也一瞬明了班主任汤老师的心思,有种忍痛割爱的悲壮情怀作祟,含笑只挑最喜欢的鱼皮花生和山楂糕。 和姜莱相比,刘志的不情愿就要明显太多,上课一直耷拉个脑袋,黑色中性笔一圈圈地在笔记本上乱涂。 课间的时候,刘志才主动和姜莱说了第一句话,还是不痛不痒的,“外面有人找。” 姜莱抬头望向教室前门,只见白雪提着一个纸袋踮着脚尖往里看。 姜莱心想,完了,要是让刘志知道白雪成天往自己这儿送吃的,估计脸色还要再难看十倍,心虚地叹气,“帮我顶一下,我补补作业。” 刘志闻言嘴角微微抽动,脸上一副不悦,身体却很诚实地站了起来。 刘志迅速调整出一个笑,走向白雪,姜莱无心去听他说了什么,只顾着给孙竞做鬼脸。 孙竞看到他,笑笑,从桌兜里抽出笔记本走了过来。 “谢谢你的笔记,看来我不在的时候,你听课还挺认真。”孙竞说。 姜莱耸肩,“老汤找我谈过话了,至少得把这学期的几门会考搞定。” 孙竞笑着点头,“唉,本来以为得一个冠军能轻松几天,没想到专业课老师又要求我们晚自习后再夜训一个小时。你好好听课啊,回头笔记再借我抄抄。” 姜莱忧喜参半,眉头紧了又松,“那你的意思是晚上咱们没办法一起去社区自习室了呗?” 孙竞无奈皱眉,“八成是去不了了。” 上课铃响,孙竞回座位,白雪终于甩着不情愿的齐刘海离开。 刘志回到座位上,把牛皮纸袋往姜莱的课桌上一放,“她给你的。” 姜莱探头一瞧,不出所料又是吃的东西。他笑着推去刘志那边,“帮我解决一下,拜托。” “她给你的。”刘志绷着声音强调。 姜莱摸摸肚子做为难状,“谁吃都一样嘛,我已经在家吃过早餐了。” 刘志斜睨姜莱片刻,似是揣摩他的用心。外面楼道里传来英语老师标志性的高跟鞋哒哒声,刘志小眼睛一眯终于在老师进教室的那一瞬把桌上的纸袋收进了桌兜。 姜莱在老师没开口讲话前,顺手在笔记本背面写了一行字,推到刘志面前。 刘志身子坐得笔直,眼睛却向下来回扫视姜莱写的那一行字,许久才不大相信似地回头看了姜莱一眼。 两人再一对视,姜莱明显感觉刘志眼睛里的敌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那种纯粹。 “当真?你对她没那种意思?”刘志潦草地在姜莱笔迹下加了一行。 姜莱肯定地回:“没。” 刘志折起那行“白雪挺好的,兄弟加油”,然后顺着折缝把它撕下来,仔仔细细地叠起装进了口袋。 姜莱收回笔记本,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应该能和新同桌愉快地相处了。 * 没有孙竞,姜莱一个人也没了去社区自习室的兴趣,只是每晚回家的路上都习惯性地往那边绕一圈,透过图书馆外的栏杆缝隙看看里面热火朝天学习的学生,他好似就多了几分学习的动力。 这一晚,姜莱骑车刚到图书馆转角,迎面就看到蛤|蟆那群人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 姜莱虽然没再听北小武提起那群人,但以姜莱的阅历,他赌大多数情况下,小混混们都是会伺机报复的。 这么一想,他不禁隐隐有点担心起小朋友,便推着车进了图书馆。 果然,一楼角落的那个位置,北小武正咬着笔头,目光灼灼地跟踪着蛤|蟆他们的踪迹。 姜莱一步步走近,到了跟前才看清北小武身边还坐着两位女生,心中一惊,又开始不声不响地往后退。 刚退了两步,北小武左边的徐菲菲恰好仰头活动脖颈,目光与姜莱相撞,连忙用笔捅了捅她对面的白雪。 姜莱叹气,躲着这两个女孩好长时间了,没想到今天正撞枪口上。 白雪看到姜莱,眼眸里瞬间闪现微光,连忙起身单手捉住了姜莱的校服外套。姜莱一个激灵本能地攥紧了拳头。 白雪这才意识到姜莱似乎不大喜欢这种肢体碰触,立刻松了手,笑笑地把身旁座位上的书包挂上椅背,示意姜莱坐。 北小武早已把目光从蛤|蟆那群人转向了姜莱,姜莱在三双眼睛下没了逃跑的可能,只能自己挖坑自己跳,顺带着再把自己埋上。 姜莱恹恹地拿出习题册,开始读题、皱眉、审题、翻白眼、写一个“解”字、干瞪眼等一系列惯常动作。好在这是自习室,白雪和徐菲菲纵然内心火热,也得强压着保持安静。 姜莱坐了一会儿,适应了氛围,对照着白天老师讲过的解题步奏,竟然真的把一堆繁杂的推导过程给看懂了。 姜莱正在心中感叹自习室真是一个神气的地方,突然就听墙上的挂钟响了一声,清脆的布谷鸟叫。 管理员起身抻了个懒腰,一边收拾保温杯一边说:“五分钟后闭馆,大家明晚再来吧。” 姜莱当下最快摆脱两个女孩的办法就是麻利地收拾书包,却在收到一半的时候用余光看到白雪和徐菲菲已经背着书包好整以暇地等在身侧。 他无奈,只能向北小武投去求救的目光。 北小武鼻子一歪,跨着书包就往外走,心中已经开始对姜魔王日常碎碎念。他是真闹不懂,像姜魔王那种喜欢男孩子的人,为什么闲来无事还要招惹女生。 “唉唉唉唉!”姜莱伸手揪住北小武的衣领,把人圈进怀里,趁机压低声音,“等我一起走。” 北小武瞬间像被施了魔法,定定地站着,安静地等姜莱把习题册胡乱一卷塞进了书包。 “啊,你认识这个小孩啊?”徐菲菲问姜莱。 姜莱笑着点头:“是弟弟。” 白雪难以置信:“亲弟弟吗?这太巧了吧,我们一直和你弟弟坐一张桌子学习啊?” 姜莱眼瞅着白雪和徐菲菲交换了一个颇为复杂的眼神,背上书包拉北小武的手腕就往外走:“嗯,我接他回家,先走了啊。” “别别别啊,”白雪拉徐菲菲快步跟上,“咱们不都在古建街那边住吗,一起吧。” 徐菲菲连忙附和:“是啊是啊,一起吧,我听说咱们这附近最近治安不太好。” “治安不太好?”姜莱狐疑地看北小武,用目光询问。 北小武清咳一声,对姜莱说:“你就绅士一点送小姐姐回家嘛。” “嗯?”姜莱眉头悄悄皱起来,怀疑几天不见,自己对这个小屁孩的威慑力有所降低。 “送回家就不用了,哈哈哈。” 姜莱一低头一咬牙,然后微笑着说:“那快走吧,我弟弟还等着回家挨揍。” 几个人成了最后一波走出自习室的,姜莱这边顾及白雪和徐菲菲,那边就没再留意蛤|蟆他们的去向。 已是十月下旬,天气转凉,早晚温差大,出了自习室几个人冷不丁一个哆嗦。 姜莱去取车,白雪、徐菲菲当然还有北小武就在路灯下面聊天。 “你们说什么呢?”姜莱推车出来,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不好预感。 “问你弟弟为什么急着回家挨揍。”白雪笑笑地说。 姜莱把目光转向北小武:“你怎么回?” 北小武耸肩,转身跨|坐在自行车后坐上,声音和语调都极力往稚嫩的声线上靠,“哥哥推我。” 姜莱回头瞥了北小武一眼,当着两个女生的面忍着没有发作。北小武似乎用肉眼就看到了姜魔王头顶上那一对赤红魔角,坏笑着抱紧车座。 姜莱突感今天这坑给自己挖的着实大了些,咬着牙推着一百来斤的“弟弟”努力在两个女生面前维持风度。 好在自习室就在古建街的边上,顺着小街走了一段就该和白雪、徐菲菲分别了。 “姐姐再见!”北小武把乖巧做到极致。 两个女生宠溺地微笑,纷纷承诺第二天晚自习带好吃的给他。 姜莱扶着车目送两位女生从路口消失,一声暴呵把后座上的北小武给震了下来。 “你什么毛病,在这儿装宝宝呢?”姜莱单手撑车把,示意北小武下车。 北小武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姜莱手里接过车把,“不是你自己说来接弟弟?” 姜莱坐上后坐,示意北小武可以骑车了,“是,我是说你是我弟弟,可没说你是我襁褓中的弟弟。” 北小武奋力骑车,嘴角不住飞扬,听姜莱说自己是他弟弟怎么有一点点觉得舒心呢。 两人经过一个胡同口,里面隐约传来打斗声响。北小武脚下一停,姜莱很自觉地撑开双腿稳住车身。 “是不是有人在里面打架?”北小武回头问姜莱。 姜莱眯着眼睛往胡同深处看,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明显是路灯被人为弄坏了。他不禁想到徐菲菲说过这附近最近治安不太好,催促北小武继续骑车别停下。 穿过冷风和飘零的落叶,北小武努力蹬车,每一下都踩到最深奔着家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北小武:什么弟弟,我同意了吗我? 第19章 学校里隐约有了古建街那边恶霸横行的传说。午餐时间孙竞和姜莱凑在一起吃饭,两人不约而同说起。 “就前两天,和小武回家的时候,在胡同口听到里面有人打架。”姜莱说。 孙竞凝眉,“听说了,还是专拣监控维修的路段下手。” “听白雪她们说被揍的是咱们学校高三的,抢钱也就算了,还把人家理科综合卷给撕了,简直丧心病狂。”姜莱拨弄盘子里的豇豆,最后还是放弃夹起。 孙竞身长筷子夹走被姜莱嫌弃的豇豆,叹气,“那你还是下了晚自习去接上小武一起回家吧,小孩子最宝贵那几张中考模拟卷了,万一也被撕了不要哭死。” “哈这个你都知道?”姜莱悄无声息地把菜花、魔芋推到餐盒一角,笑着看孙竞吃饭的样子。孙竞吃饭的时候,会把两腮填得满当当,像只存食的仓鼠,特别可爱。 孙竞继续帮姜莱解决他不喜欢吃的菜,顺便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给姜莱:“看出来了,每次去自习室都能看到他和他的模拟卷,卷子就像是本体的一部分,上面花花绿绿的看得我头大。” 姜莱笑,略微回忆了一下北小武在自习室的模样,好似真如孙竞说的那般,卷不离手。 虽然是在说笑,但当晚下了晚自习,姜莱还真去了自习室。他当然知道白雪和徐菲菲肯定也在,不过贪恋之前找到的那一点学习的感觉,加上不忍幻想小朋友被欺负后怂唧唧跪地求饶的模样,被女生围追堵截也就算不得什么。 自习室关闭之后,白雪、徐菲菲一人提了一兜零食给北小武。北小武笑眯眯一脸餍足。 姜莱笑笑摇头,推着车跟上。 两个女生谈论起恶霸传说,越说越怕,走到该分别的路口往里一瞧。原本该亮着的路灯此刻团灭,不禁回头向姜莱求救。 “他们今天不会瞅准了要在我们这条胡同下手吧?”白雪是真有点怕,她听说那群人不但劫钱、劫试卷,还劫色。 徐菲菲也打起磕巴:“姜莱,壮士,不如今晚送送我俩?” 姜莱深吸口气,抬头看了眼灰暗的路灯灯罩,也觉得这灯灭的着实有些蹊跷,便拉上北小武点头答应了。 自从上次在自习室与蛤|蟆那群人一战之后,姜莱暗下决心要离这种是非远一些。因为自觉和那群人不一样,毕竟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跟得上孙竞的脚步。 但如果真的遇上事,姜莱也没准备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行,送你们回去。”姜莱拉住北小武的手腕,压低声音威胁,“跟我一起。” 北小武抱着两大包零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然是担心小姐姐们的安危,就算姜莱不说,他也会主动送人回家的。 四个人一起扎进黑色的胡同,月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又冷又长。或许是为了壮胆,他们一边东拉西扯找话题聊天,一边机警地快步向前。 突然,前方电线杆后一阵窸窣,不像是有流浪小动物。跟着闪出一个又高又壮的身影,那身影披着月光冷冰冰地,朝着他们走来,摇摇晃晃。走在最前面的白雪不禁失声惊叫,猛地转身,一头撞上姜莱的肩膀。 姜莱本能闪躲,而后觉得不对,又扶住了女孩的肩头迅速安抚。 黑影上前,缓缓抬起手臂。眼尖手快的北小武当即看到对方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小朋友顾不得多想,甩着两袋零食上去就把对方扬起来的胳膊打掉了。 啪嗒一声响,黑影手里的东西跌落地上,圆柱形小家伙发出柔和的光,居然仅仅是一枚手电。 再抬头,那黑影也不是别人,正是身材高大微胖的刘志。 刘志胳膊被两个塑料袋绞着,地上散落一地薯片坚果,表情说不出的尴尬,薄唇紧抿、眉头紧皱,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白雪看到是刘志,先是舒出口气,而后才想起来发泄似的上前捶了刘志的胳膊一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专门吓我们啊?”白雪声音还有一点受到惊吓后的微颤。 徐菲菲也连忙说:“你怎么在这儿等着,黑洞洞的不怕啊。” 刘志拨开白雪的粉拳,瞄了眼徐菲菲,最后望向姜莱。 姜莱无来由感到自己被加深了敌意,刚要解释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就听刘志低头问白雪,“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雪弯腰捡起地上的手电,几个人的表情瞬间隐没于一片黑暗之中。 “今天?”白雪疑惑,问徐菲菲,“今天什么日子?” 徐菲菲耸肩摊手表示不知道。 刘志叹气声里夹杂笑意:“你真忘了,今天是我生日。” 白雪一拍脑门连忙掏手机看日历,果真在当天标注着刘志的生日。 白雪这个小姑娘有一个习惯,就是喜欢把朋友们的生日都标注进日程安排,这样就能第一个做送出生日祝福的好友。 她和刘志初中就在一个学校,父母又有点工作上的往来,所以一直拿对方当要好的朋友,以往也是她第一个给刘志送上生日祝福的。 然而,不知为何,今天居然没有收到日程提醒,当然也就没能第一个对刘志说生日快乐! 白雪吐吐舌头,笑嘻嘻撞撞刘志的胳膊:“哎呀,对不起我忘了,生日快乐哈!” 刘志冷笑,淡淡说了句“谢谢”,抖掉胳膊上的塑料袋从白雪手里拿回自己的手电,擦着姜莱的胳膊离开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胡同恢复往日沉静。黑暗中四个少年短暂沉默。刚才那个小插曲过于突然,每个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这什么人啊,简直变态!”良久,徐菲菲才反应过来似地抱怨,“有什么话不能在学校说,不能打电话说,非要在家门口堵人?” 姜莱其实能理解刘志的心情,喜欢一个人嘛,就是会做一些在别人看来无法理喻的事情,便上前对白雪替刘志说话:“他喜欢你的,你们可以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唉,”白雪转身趴在徐菲菲的肩膀连连叹气,而后说,“我其实一直知道他什么意思,可我没勇气说开,我挺看重他这个朋友的,怕说出对他没那种喜欢后连普通朋友都没得做。” 几个人又往幽黑深邃的胡同里走了一截,两个女生相继回家。 姜莱骑着车带北小武回家,一路上都很沉默。刘志看他的眼神虽然被夜色藏了大半,但总让姜莱觉得不舒服。那种眼神有点像宠物市场常年被圈起来的灰兔,你以为他温顺可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被反咬一口。 可他也不能按着白雪和刘志,逼迫他们把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毕竟,看样子那两人都还没准备好。 一路上,北小武格外乖巧,抱着姜莱的书包坐得端端正正,一个劲儿在心里可惜浪费了的那些零食,好几包浪味仙呢真是。 车子拐进双角胡同就慢了下来,北小武以为姜莱累了很自觉地从车上跳下来。没想到姜魔王脸色一变从鼻腔里哼气:“今天都是你!” “我怎么了?”北小武不解。 姜莱细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为了接你,会被人家误会吗?” 北小武瞬间感觉一阵暖流窜上心头,紧跟着怀疑姜莱的话,许久才又去确认:“你说你今天是专门去接我啊?” “不然呢?”姜魔王伸手抓抓北小武的三毫米,又乐起来,“天冷了,你能不能把这个头发留长一点儿。” “哦,”北小武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姜莱把头发留长的意思,突然想起点什么似地勾住了姜莱的书包带子,“周六晚上你不上晚自习吧?” “不上怎么了?”姜莱问。 “也不和孙竞哥见面吧?”北小武又问。 “不见。” “那你记得来我家吃饭,我期中考了全班第二年级第十,我爸说给我庆祝顺便两家人再一起吃顿饭。”北小武说完,猛然发现姜魔王正视线灼热地盯着自己的手,连忙松开了对方的包带。 “小武,”姜莱招手把北小武叫到跟前,少见地低声细语,“我问你啊……” “嗯,你说。” “你对你爸和我妈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姜莱语气严肃认真,完全没有往日玩世不恭的样子。 北小武目光一滞,也跟着认真思考,片刻后说:“我没意见。” “没意见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我挺喜欢薛阿姨的,如果她能给我当妈妈的话,我没意见。”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姜莱伸手扶上北小武的肩膀,拇指勾起小朋友的下巴。 “知道,”北小武鼓了鼓腮,抬眼撞上姜莱目光,“就咱们两家成一家了呗。” 姜莱被这个肉麻的说法弄得浑身一个激灵,明白小朋友显然只看到了事情好的那一方面,没想到两家成一家背后可能牵扯到的各方面利益问题。他不忍破坏北小武的美好幻想,微笑着点了点头:“行,知道了,周六晚上是吧,我带我妈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啦,接下应该来会坚持日更到完结。 希望读者大大们能赐个收藏、评论、分享之类的,权当是对本菇的鼓励啦。 最近情况特殊,大家做好防护,平安健康! 第20章 第二天姜莱去学校,在车棚遇到刘志,锁了车上前打招呼。刘志一副礼貌保持距离的含笑脸,好像前一晚去黑胡同里等人的是另一个他。 “生日快乐哈,昨晚有点懵忘了说。”姜莱微笑。 刘志笑着点头:“谢谢。” “刘志,姜莱……” 从车棚到教室少说也有两三百米,姜莱正尴尬不知接下来说点儿什么,就听老汤从身后叫他两的名字。 姜莱回头,汤老师从黑色二八大杠上下来,拍了拍后座上捆绑的一摞东西,示意他们两人上前帮忙。 姜莱和刘志一起过去,汤老师笑眯眯指指后座上的包裹。两个小包用绳子牢牢捆在座上,看着不大,却压得后胎微微吃瘪。 “这是我美院的同学帮忙收集的一些画册,终于给邮过来了。你两帮我送到画室,今天专业课的时候分给大家看看。” 汤老师说完解开捆包裹的绳子,示意姜莱和刘志自己动手。 两个学生一大早就被抓差,一个赶着对前一晚数学作业的答案,一个准备复习复习单词备战周末英语考试,都不大乐意的样子。汤老师看出他两心思,笑着锁了车走在前头,“不让你两白帮忙,等会儿给你们开小灶。” 听到“小灶”这两个字,姜莱和刘志更没了兴趣,汤面片儿的小灶多半是些枯燥无味的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国内升学行情,时间久了大家都不爱听。 早自习前,值日生正做着打扫,天光画室蒙着一层细细的灰尘。几个人刚一走进都不由得呛咳起来。 “放桌上吧,”汤老师咳了一会儿停下,让姜莱和刘志把包裹放上角落的书桌,又招手叫人,“来,给你们看看这个。” 姜莱和刘志短暂对视,同时对汤面片儿手里的东西来了兴趣,收回正准备逃回教室的脚步,转身走到老师身边。 汤老师手里拿的是一本国内著名的艺术类杂志,翻开第一页就是他要给两个学生开的小灶。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姜莱和刘志齐齐盯着那篇文章看,只是随便一瞥就开始浑身燥热。 原来是著名艺术家邵芳华招募国内10名美术生共同完成一场画展。绘画作品需要表达自己与这个时代关系的反思,先发数码照片到指定邮箱,过了初选邵老师会亲自和学生线上沟通,最终选定作品。 虽然成为全国众多美术生中的十分之一简直就跟抓彩票差不多,但姜莱和刘志从骨子里都有点恃才傲物,遇到这样的事情不但不会觉得是艺术家宣传用的噱头,反而心潮翻卷跃跃欲试。 “我们能参加吗?”姜莱直截了当地问。 汤老师扬了扬眉,“为什么不行?它又没说研究生、本科生还是高中生。” “可作品呢,现在创作来得及吗?”刘志不自觉双拳紧握已经开始暗暗琢磨起来。 “今天专业课我会把这个消息通报给大家,有兴趣的学生都可以试一下,但我知道班上最有可能拿得出像样作品的只有你们两个。无论是你们平时画的还是要新创作的,都可以拿来试试,不过要快一点了,截稿日期就在这个月底。” 姜莱暗暗握了握拳,而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知道了,老师,让我把这个公告先拍一下呗。” 咔嚓一声后,姜莱迅速把手机揣回校服内侧的口袋,汤老师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学生胆大包天,居然当着自己的面用违禁的电子设备。 不过姜莱已经捂着口袋一个箭步远远躲开,眉眼弯弯全是笑意,好似对这个活动充满了信心,汤老师也就深吸口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笑挥手让他们先回教室了。 姜莱和刘志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上,他不时拿出手机点开刚才拍的照片放大看细则,回头笑笑对刘志说:“我也发你一份?” 刘志收敛笑容,牵动嘴角,淡淡地,“不用了,谢谢。” 礼貌、冷淡、疏离。 姜莱耸肩,恰巧孙竞晨跑完从楼梯口上来,姜莱便和新同桌告别,去偷袭旧同桌。 刘志看姜莱和孙竞欢欢喜喜地走在前头,心情莫名不好。 他突然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好事,自从姜莱出现之后就都被一点点地抢走了。他还听说,姜莱是靠走关系进来的,之前一直不大确定,但刚才亲眼目睹姜莱堂而皇之地当着老师的面用手机,似乎证实了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刘志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长大的孩子,一路顺风顺水,凭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要被一个关系户给挤出去。 想想和自己青梅竹马的白雪在姜莱身边笑魇如花的样子,再想想汤老师几次给姜莱开绿灯,还有这次的活动,如果没有姜莱,自己无疑就是老师眼中唯一能拿得出作品的学生。 虽然成为全国美术生的十分之一几率很低,但一想到和自己争那十分之一的人里还有姜莱,刘志就觉得烦躁不安,并且没来由一肚子妒火。 姜莱和孙竞在走廊上交换了作业和笔记,进了教室就各自去座位补。后到的刘志看到姜莱一边看着孙竞的解题步骤一边往自己的卷子上写答案,鼻子轻哼出声。 “不会做就放着呗,都这个时候了还有时间抄作业呢?”刘志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冷冷的。 姜莱顾不上抬头,笔尖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嗯,昨晚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没敢落笔,没想到果真是这么解的。” “哼。”刘志撇了撇嘴,取出单词本佯装晨读,心里却只觉得姜莱给抄作业找的这个借口过于滑稽。 * 姜莱其实对能不能和邵芳华老师一起办画展不抱希望,只是因为觉得这种玩法很新奇便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并且,他知道自己在其他事情上三分钟热度,却唯独在画画上面很有信心敢于表达,说不上还真就被人给看上了。 最近几天,姜莱一直在准备作品。赶上周六,他把堆在仓库里的画作都拿出来自我欣赏一番。 时间有限,加上学业繁忙,要是赶在月底发电子资料报名新创作肯定是来不及了,所以他准备在最近两个月的油画作品里挑一副契合主题的直接报名。 姜莱在院子里踱步,围着核桃树摆放的一圈画是他觉得还不错的,他绕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停在一片灰蒙蒙的画布前。 开学前的最后一副作品,灰色的天幕中云团密布,眼看就要大雨倾盆。 那是这座古城夏季最常有的天气,每到傍晚就会降落一场暴雨,然后小雨淅淅沥沥地下到深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城市宛如被洗了一遍,空气好闻又清新,跟着到处都变得亮晶晶的。 姜莱久久站在自己画的灰色云团前,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这不就是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吗,总以为面对的是一场暴雨,其实暴雨很短暂,只要忍得过去就会收获暴雨之后湛蓝无垠的天空。 他还记得自己涂下这团灰色时候的情境。那一天,院墙隔壁北小武在吹奏恼人的小号,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对即将到来的新学期隐隐不安,还有脑袋里时不时窜出来休学前与姜必成吵的那一架。 无论是冲动也好,故意激怒姜必成也好,还是无意也好,他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在他看来是绝对权威的人,愤怒地坦白自己是个gay。 所有的一切都宛如一团浓密的乌云,沉沉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可他又知道,这些东西不过是最基本的考验。每一个即将步入成年的人,都会有那么一个阶段惧怕这团乌云,不敢踮起脚尖仰头看一看。 姜莱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后槽牙也紧紧地咬着,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义无反顾地做自己。不是像以前那样假装很个性内心着实彷徨着。 而是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要给自己踮着脚尖喘口气的功夫,没有希望的时候给自己一口希望,没有关注的时候给自己一点关注,没有人懂的时候多懂自己一些。 “还在这琢磨呢?”不知何时薛曼从画室出来,悄然站在了姜莱身后,和他一起欣赏眼前画作。 姜莱被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打断思路,一个激灵,“能不能出点儿声地挪过来?” 薛曼扯了扯系在颈间的一条丝巾,把垂在耳畔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是一边问你好不好看一边走过来的,你自己愣神怪我喽?” 姜莱敷衍地点头,眨动眼睫,“好看好看,快走吧,北小武家的饭香味已经飘过来了。” 第21章 姜莱虽然这么说着,要把摆放在院子里的画全部收去仓库还是需要花点时间。薛曼等了一会儿,没了耐心,便准备一个人先过去。 影壁后面的红色漆门缓缓拉开,姜莱从树与墙的缝隙中看薛曼纤细的背影,深吸口气。 虽然薛曼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却为了去隔壁吃饭而精心挑选与连衣裙搭配的丝巾,未免也有些过于隆重了。 姜莱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不只是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像隔着一团乌云,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 就比如薛曼。或许从潜意识里讲,薛曼带自己回到这个城市,又回到这条胡同、这院房子,根本不是逃脱完败的婚姻那么简单。她极有可能是想追忆曾经的美好,期待重获被人关注的感觉,比如,依然做邻家哥哥的小妹。 然而自己或许就是萦绕在薛曼眼前的那团乌云分子之一。虽然母子俩从来没有正式地说过这件事情。但姜莱知道,薛曼忍受姜必成在外面有人无非是想为自己保全一个完整的家。 当年为了和姜必成组成家庭,薛曼不顾薛晋中的反对乃至于父女关系破裂,后来又想从那个牢笼中脱离出来却碍于儿子的面子。左右为难那么多年,直到薛晋中的去世才正儿八经地让薛曼跌入了看似深不见底的云团。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不再绕开它,而是试着等暴风雨慢慢过去。 薛曼脖颈处的丝巾微微飘荡,姜莱心想,如今再推她一把,她可能就真能得到自己那一方湛蓝色的天了吧。 “妈!”姜莱从来没有想过,能从自己的画里看透这个世界,虽然很有装X的嫌疑,但还是着实被自己感动了一番。 薛曼收回了迈出门槛的脚步,缓慢回身,“什么事?” 姜莱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绕过核桃树,走近薛曼,“姜必成永远是我爸,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他,还把他拉黑了。但我不介意再多一个爸爸,小武也不介意你给他当新妈妈。你和天贵叔约会啥的能不能私下进行,每次都得拉上两家人一起吃饭,我们不学习不考学的啊?” 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但姜莱作为薛曼唯一至亲,足以表明自己的立场。刚开始他只是觉得北天贵这个人围着老妈能让她开心就行,现在他是表明了态度想成为薛曼的后盾。 薛曼的脸颊肉眼可见地一点点转红,她局促地关上门挪动脚步,把自己影藏于一片浓密的树影之下。 这更是坐实了姜莱对薛曼感情生活的猜测,她原来是真的喜欢北天贵的。姜莱身上不禁窜过一阵暖流,跟着自己的脸颊也似乎滚烫了起来。 他顺便很不要脸地提了一个要求,“妈,咱俩做彼此的天使行了,我不干涉你、我绝对支持你,等我和他成了,你也不能干涉我,得支持我,行吗?” 薛曼丝巾下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半晌才深深地提气,酝酿了半天问:“你说的那个人是男他还是女她?” 姜莱心想薛曼到底还是没有看起来那么思想开放,果真还是介意的吧,不由得又稍微怂了一点,“你猜?” “嗯。” 薛曼已经心里有数了,她还记得姜必成当初被她堵在宾馆签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过于窘迫,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下拉姜莱的性向说事,嫌她没有管好儿子。当时她只当是姜必成信口开河,看来这孩子是真喜欢同性的。 “知道了。” 她再转身出门,眼角有些微微湿润。 一半是因为姜莱说出那番支持她的话,让她觉得心里温暖,好似干涸了多年的河床一点点被甘泉浸润。 另一半是有点接受不了儿子真喜欢男孩的事实,尽管她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姜莱倒是突然松了口气,虽然薛曼这个表现就是不支持也不反对,但也基本上就等于是默许了他将来是会带一个男孩子回家的事实。 姜莱目送老妈出门,转身麻溜地把画一幅幅地抬进储藏室,只留老核桃树下的那一团乌云。 不过是一副两个月前随心而画的作品,却意外地解开了母子两暗藏在心底的一桩难事,姜莱当下立刻决定就选它了。 他又去西厢房翻书柜,取来蒙尘已久的单反相机,打上灯,对着那团乌云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 趁着心里热乎,又打开手机,找到报名的电子邮箱,嗖地把画作和个人信息给邵老师的团队发过去了。 这么一耽误时间有点长。 薛曼在老北家帮忙准备碗筷,迟迟不见姜莱过来,便让北小武过去看看姜莱又在家里搞什么鬼。 北小武不情愿地挪动屁股,眼睛还一个劲儿地盯着体育频道里的篮球赛事直播。 北小武家的电视很少有机会敞开了让他看,今天薛曼母子过来吃饭他才好不容易能看一会儿,有些恋恋不舍。 “还不快去!”北天贵帮尤老太太从厨房端菜,看到北小武不动声色有点着急。 “哦。”北小武终于还是在老爸的淫|威之下关了电视机,转身出了门。 姜莱家的院门开着,北小武径直走进去,此刻天已擦黑只有西厢房的灯亮着。 北小武上了门前的台阶,突然想起姜莱曾经告诫过他,想进屋得打报告。一想到姜魔王可能正偷偷摸摸在屋里做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他便来了好奇心,敲门前先凑上去顺着门缝往里看。 这个视角看不到屋子全貌,只能勉强看到门口一块地方。 屋子里面窸窸窣窣,姜莱的影子从书桌边离开,缓缓走到衣柜前,翻找一阵最后挑了见白色T恤,脱了衣服换上了。 姜莱屋里没有穿衣镜,只有挂在门口的一块巴掌大的风水镜,因为挂得高姜莱又视力很好,所以也从来没有觉得不方便。需要照镜子的时候走过去瞄一眼就行,勉强能看个上半身。 他换上衣服随性地往镜子里看,头发有点长,T恤也有点旧,想到薛曼脖子里的那条丝巾,突然觉得自己也不能过于邋遢。 于是他又两手拽着T恤下摆,一扬手把衣服给脱了,顺道还习惯性地捏着拳对着镜子自恋地鼓了鼓上臂肌肉。鼓完上臂又低下头看腹肌,自我欣赏着一块一块地数了一遍。 他精瘦肤白,因为有点跆拳道底子,腰背腹部薄薄附着一层肌肉。看起来线条流畅轻快,既有少年人的青涩又有成年人的轮廓。 他这突然的举动,对于门外站着的小孩儿来说,俨然在现场直播姜魔王如何变态。 更要命的是,姜莱有一边听歌一边瞎扭的习惯,不是跳舞,纯粹就是发泄式地扭摆腰肢。无论好不好看,自己觉得好玩。 此刻,他正一边找上周买的新款卫衣,一边挥动胳膊甩着T恤跟随音乐节奏乱蹦,还时不时地吼两嗓子。 北小武两臂肌肉不自觉紧绷,鼻尖渗出细腻汗珠身上却打起了哆嗦。心想,这魔王果真很变态啊。 他差不多瞬间就脑补出姜莱更加诡谲奇葩的精分现场。尤其不知怎么,脑回路就拐到他对着另一个男孩子,露出俏皮虎牙以及邪魅奸笑的模样。 北小武正心神错乱着,一只飞蛾冲着他头上的吊灯扑扇翅膀一头撞了上去。北小武仰头,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事情有三,一是北天贵暴喝,二是带翅膀的昆虫,三是刚加进去的,姜魔王真是太恐怖了,啊啊啊啊! 北小武转身拔腿就往外跑,恰好此时屋子里的人已经找到衣服套上了。 姜莱往窗外瞄了一眼,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北小武。他现在和北小武熟悉起来,闭着眼睛都能把小朋友的身体轮廓描摹下来。 他顿时知道北小武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刚才自己瞎玩的场景应该被全看光了。 他倒是脸皮厚不怕被人看,但不知怎么还是隐隐觉得有点尴尬,苦笑一下,关了音乐便推门跟了出去。 姜莱一脚迈出大门,就见北小武一骑绝尘奔向胡同口。这他就有点闹不明白了,自己被看了傻样,那小屁孩咋还一副见不得人的逃了。 姜莱驻足琢磨片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嫌弃了,没来由一阵火大,大叫北小武的名字,冲着小朋友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胡同里的路灯已经点亮,昏黄连成一片,姜莱一口气跑到胡同口的停车场。 往日平整安静的地方,今天总觉得气氛不对。最后一排车边,不断有细小的动静和呻|吟声。姜莱又叫了一遍北小武的名字,无人回应,他便警惕起来缓缓往停车场那边挪步。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痛苦的喘|息声便清晰了起来。姜莱回身,四下无人,他又往前迈了一步。 “谁?”就在此刻,北小武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回来,站在姜莱身后,手里提着一根一尺多长的装修废料。 姜莱剜了北小武一个白眼,心想咱俩的账等会儿再算,从北小武手里拿过那根棍突然多了点勇气,跟着问了一声:“谁?” 第22章 停车场最深处,北天贵那辆墨绿色皮卡后面,姜莱和北小武找到了发出痛苦呻|吟的来源。居然算得上是老朋友,不打不相识的蛤|蟆。 蛤|蟆那副惨样一看就是被人给群殴了,脑袋上一道七八厘米的破口,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轻伤。血从伤口汩汩流出,糊了他半边脸。往日看起来颇具喜感的蛤|蟆嘴也莫名有了点苦涩的味道。 “怎么回事?”姜莱丢了手里的棍子,打着手机灯查看蛤|蟆伤情,又指挥北小武打急救和报警电话。 “别,别别……”□□用颤抖的手指勾住了姜莱的鞋带,面目狰狞看起来着实痛苦,“别报警,报警我爸非……非打死我。” “那你这伤怎么办?”北小武着急地蹲下身,靠着姜莱凑近灯光看蛤|蟆。 蛤|蟆眨眨眼,“没事儿,缓……缓缓就好。” 姜莱打心里佩服蛤|蟆的抗揍能力,转身让北小武回家拿点儿水来,又从手机上搜索附近的小门诊。其他伤看着不要紧,这头上的一道总得好好处理一下。 蛤|蟆靠着皮卡坐了一会儿,好似回过点儿精神,才认出姜莱似地用脚踹了一下,“兄弟,没想到是你啊?” 姜莱嘴角勾了勾,手电光又照了下蛤|蟆,假装也是刚认出来,“呦,早知道是你,我就不管了。走吧,我背你,前边胡同口有一家小诊所。” “嘿嘿,”蛤|蟆笑起来,因为脸上沾着泥土,所以牙齿就显得格外洁白,“行,看在你今天帮我的份儿上,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谁跟你兄弟。”姜莱半蹲,一手拦着蛤|蟆的腰,一手抓着他搭在肩上的手臂,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扶起来。 此刻北小武提着瓶矿泉水跑了回来,他没敢回家,直接在附近的小卖店里买了一瓶。 他连忙拧开给蛤|蟆灌了一口,蛤|蟆猛烈呛咳,喷出来的水里全都是血色。 北小武看得心惊胆战,再看姜莱一脸淡定,只觉得魔王就是不一般,这种场面都能云淡风轻。 “没事儿,应该是口腔破了,不是从肺里咳出来的。”姜莱看出小朋友害怕,不自觉安抚,稳住蛤|蟆往记忆里的那个小诊所走去。 北小武跟在后面,看姜莱撑不住连忙上去换着扶。 也就直线一百多米的距离,三个人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期间蛤|蟆主动要求休息了几次,他怕把小哥俩累坏自己被丢弃在马路中间。 诊所医生已经下班,只有一个护士小姐姐在做清洁,看到两个白净的少年驮着一身血污的家伙着实心里一紧。 不过看到蛤|蟆那张脸后,小姐姐的眼神又恢复到了波澜不惊,看来蛤|蟆是这里的常客了。 护士小姐姐给蛤|蟆处理了头上的伤口,原来那破口远没看起来那么夸张,连缝针都不用,涂点药水一般两天就能结痂,一周就能掉痂。 北小武顿时松了口气,把矿泉水递给蛤|蟆远远地坐着。 姜莱看没什么大事儿,说可以帮蛤|蟆打个电话让他的那群兄弟来接。 蛤|蟆正在护士小姐姐手底下被抹了一头紫药水,闻言连忙制止,头皮疼得一哆嗦,脑袋都要缩进领子里,“不用不用,不用叫他们来,他们忙要紧的事呢。” “好兄弟不都是两肋插刀吗,怎么看你挨揍全跑了?”姜莱幸灾乐祸。 蛤|蟆微微眨眼予以否定,“前几天咱们附近有人遭抢劫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姜莱来了兴趣,笑笑,“就是专门抢高三学生,撕人试卷那个变态?” “嗨,还有这事儿?那这货也真够变态了。不过撕不撕试卷我不知道啊,反正今天我们遇到了。”蛤|蟆几分得意地忍痛挑了挑眉。 “遇到了?”姜莱问。 蛤|蟆扁了遍肥厚的嘴唇,“我和哥几个约好去网吧,走到那片停车场,黄毛想尿尿,没地方解决,你知道,你们这条胡同啊,连个公共厕所都没有,公共浴池倒是有俩……” “说重点!”姜莱拿起桌上的听诊器玩,戴上耳夹听自己的心跳。 “哦,对,他去尿尿,尿尿,哦对了,然后就看到两个男的揪住一个瘦子,逼他快点儿。”蛤|蟆说完,玩味地眯了眯眼睛。 “快什么?”姜莱招手把北小武叫过来,把听诊器的听筒往小朋友胸口按。 北小武好奇,嫌恶地躲开姜莱,问,“快什么?” “还能快什么?打劫还能快什么,快掏钱呗,要不就是快掏试卷,啊哈哈哈。”蛤|蟆说完不自觉笑起来。 姜莱也跟着笑,“你的意思是你今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可不是?”蛤|蟆得瑟地抖动肩膀,被护士小姐姐一巴掌拍安稳了,“我们都是见义勇为的好少年,我那群哥们儿都去追了,追回来明天保准上一个大新闻,你们信不信?” “鬼信。”还没等姜莱回话,护士小姐姐先开口了。 “哈哈,鬼信。”姜莱取下听诊器,放桌上,搂着北小武转身,“看你没被揍残那我们就先走了,家里人还等着吃饭呢。” 从诊所出来姜莱的一条胳膊还搭在北小武肩头。 北小武习惯性地甩开姜莱,保持一臂远的距离,闷头闷脑地往前走。 “喂!”姜莱靠近北小武,用肩膀蹭蹭小朋友,他突然觉得这孩子比夏天的时候高了一点、壮了一点、结实了一点。 “干嘛?”北小武一脸嫌弃。 “躲我干嘛,刚不还趴我门口偷窥呢吗?” “谁偷窥?” “不是你是谁?” “我……我是去叫你吃饭的。” “你叫我吃饭不敲门,被我发现就往外跑,还不直接跑回家?鬼信。” “我偷窥你干嘛,你有什么可看的?” “哟?”姜莱觉得和小朋友斗嘴特别有趣,不禁又搂住了北小武的肩膀,“你这话哥哥我就不爱听了,我要型有型要肉有肉,怎么就没看头了。” “你……”北小武被姜莱的不要脸弄得结舌,脑袋里面乱哄哄的,要不是怕挨揍,他可能就直接把“变态”两个字丢出来了。 “行,我明白了,你刚才没看清是不是?刚蛤|蟆不提公共浴池我还没想起来,走今晚哥哥就带你去泡大池,让你仔细瞧瞧有没有什么可看的。” “啊!!!”北小武被姜莱这一番无耻的言论弄得脑袋都要炸了,他推开姜莱一猛子扎进了双角胡同。 等姜莱回家又换了件衣服再去北小武家里的时候,北小武已经冲了澡,头发湿漉漉地穿着宽松的毛衣,蹲在电视机前猛按遥控器。 “怎么才来?”薛曼明显是责怪的口气。 姜莱笑笑,看着北小武像受惊的小猫一样弓起的背脊就更是得意。 他耸耸肩,从怀里掏出瓶酒往桌上一摆,两双眉眼弯弯,“这不给我叔带酒去了吗?” “哟!”尤老太太把发冷的菜又拿去厨房用微波炉打热,看到古董级的酒瓶不禁说,“这是薛老的藏品吧?” 薛曼微眯双眸看姜莱,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老父亲到了晚年还有收藏酒品的兴趣爱好。 姜莱笑笑点头:“是,书架旁边的五斗橱里找到的,藏得特别好,里外包了不少东西。反正现在我姥爷也不在了,给他未来女婿喝他也应该没意见。” 姜莱说完就手脚麻利地拆了包装,屋子里四双眼睛齐齐地望向姜莱。片刻之后气氛诡异地热烈起来,先是尤老太太给薛曼不住地加菜。后是北小武关了电视,搓着手坐在了姜莱身边。 薛曼也难得娇羞地用蜷起的食指挡在了唇边。只有北天贵一个人的脸色由白到红由红到青,最后变成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混合色。 他是糙着长大的,该读书的时候没好好上学,鼓捣了一辈子车,满身都是机油味,不会文邹邹的那一套。真尴尬起来,也只会用更尴尬的说辞来掩饰。 北天贵从姜莱手里拿过那瓶开了封的酒,又把酒瓶盖一圈一圈地拧紧了。 “唉,上次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不是说了吗以后不喝酒了。”北天贵一米八多的大男人,声音竟然比不上秋日里的蚊子叫。 “真的假的?”尤莲花老太太在眼前拍了一个巴掌,岁月的痕迹在眼角堆成层层叠叠好看的花纹。 “真的。”北天贵把酒瓶又推远了一点。 “爸,”北小武往前探探身子,语气极为怀疑,“你这都说几百遍要戒酒了。” “这次爸爸真戒,以后不喝了,咱们一家快快乐乐的比喝酒痛快多了。是不是小曼?”北天贵从秋日里的蚊子升级成夏日湖面上疯狂乱舞的蚊子。 薛曼的脸又红了,她这个表情姜莱最明白,差不多就是在心花怒放了。 “妈你表态啊,”姜莱又搂住了北小武的肩膀,男孩刚沐浴过的皂荚香味干净清爽,让他身心一畅,以至于忍不住上手,一左一右地捏住了小朋友的脸蛋儿,“我和小武都等着呢。” 北小武强压怒火,任凭姜莱把自己的脸揉圆搓扁,含笑望向薛曼。 薛曼手指下移,揪住了脖颈处的丝巾轻微拉扯,耳后甜甜一笑:“好,以后把酒戒了,一家人好好过。” 第23章 薛曼这么一说基本上就给老北家三代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姜莱也跟着心里乐呵。 他从小渴望大家庭,无奈爷爷奶奶去世早,姜必成又是独生子没有姑伯亲戚,薛曼和薛晋中关系最僵的时候一年都打不了一个电话。 父母都有自己的事业,姜莱常年与家里的保姆阿姨为伴。他还记得小时候总是哭着求保姆阿姨把自己带回家,还把阿姨一家幻想成自己的家人。 后来长大了,小学毕业就不用阿姨照顾,一个人吃外卖下馆子也都能应付得来。薛曼和姜必成外出工作的时候,他就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画画,画累了就在小区附近的拳馆里跟着教练打拳。 那一个暑假让姜莱意识到,自己从小渴望的大家庭生活这辈子估计都实现不了,所以应该认清现实学会享受寂寞与孤独。 如今却没想到,能意外地多两位长辈和一个便宜弟弟。 姜莱摩|挲北小武的耳垂,含着笑,目光扫过被北天贵拧紧瓶盖的酒瓶,胸口温暖。 这之后,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到了12月先是会考的几门课程全都低空飞过,不用补考简直不要太爽。后又接到了邵芳华团队的初选结果,他的《云》过了初审。 汤老师在专业课上提到这件事时,情绪显得颇为激动。汤面片儿眸光晶亮、唾沫横飞,一连发表了二十多分钟的创意点评。 众所周知,国内选拔美术生主要考察基本功底。这也促使很多热爱艺术的学生在艺术这条路上越走越枯燥。很多孩子越是到了最后技法功力炉火纯青,越是没有了当初的那一份热情。 在十一班里,汤老师看得出姜莱是为数不多的,敢于表达的、能真正把绘画艺术热爱到最后一刻的学生。 姜莱虽然心里也挺得意,但总不能过于张扬,还是和往日一样,该练习练习该放松放松。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偷笑,暗暗琢磨过段时间与邵老师视频连线的时候会遇到些什么问题,只盼不要过于刁钻。 和姜莱不同,刘志的画没过初审,明显变得阴沉许多。虽然表面还是那副惯常的微笑脸,但姜莱能感觉得到刘志对他是更加疏离了。 他们两人虽然坐着同桌,却十分别扭,无论自习还是课间,姜莱不出声刘志是不会主动搭话的。 时间久了,姜莱觉得或许有些人就是这样,没什么缘由天生看对方不顺眼。很不巧,自己就是刘志看不顺眼的那一个。 晚自习前,是学生们难得的放松时间。教室里闹哄哄的,前面的女孩儿们分享零食,男生们聚在一起讨论游戏。姜莱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一页页地看之前画的一些东西。 他有个习惯,每隔一段时间会回看前一阵子画的画。这样才能看得出最近有没有进步有没有努力。 他正对着在自习室画的一副写生出神,画面上是北小武、白雪还有徐菲菲坐在书桌前学习。每个人都很认真,姿态和神情却各有特色。 男孩子凝眉思索,一位少女托腮垂目,另一位少女咬着笔头,非常流畅自然地就把观者拉进了当时的场景。 姜莱没注意一道视线从右侧射向他的画本,目光灼灼地盯着画面上齐耳短发的女孩。 晚自习铃响,大家都开始写作业,偶尔有些探讨题目的声音。姜莱的笔尖落在画纸上,他觉得北小武的鼻梁应该更高挺一些,发丝的线条也过于规整。 他习惯性地修图,丝毫没有意识到原本还算安静的教室,像是热油里滴进了几滴冷水,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虽然一中明文规定不许学生带手机到学校,但只要不被老师当场抓获,偷偷摸摸人手一部。 已经无法查证是谁起的头,反正此刻喧闹声中隐约能听到姜莱和孙竞的名字。尤其坐在前排的几个女生,一边对着手机看,一边回头往姜莱的座位上眺望,笑意明显。 姜莱即便再后知后觉,也在晚自习即将结束的时候察觉到了教室里诡异的氛围。 他虽说已经习惯了生活在他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却还是没来由一阵心悸。姜莱连忙蜷着涂满碳灰的手指,用手背碰了碰前座班长的后背。 只见平日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班长,此刻手握套着大红色hello kitty壳子的手机缓缓转身,眼镜担在鼻梁上,上下审视姜莱一圈,玩味地笑了。 “怎么了?”姜莱压低声音问她。 班长抿唇笑眯眯把hello kitty往姜莱面前一摆,示意他自己看连忙回过身去。 姜莱觉得莫名其妙,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从桌兜里摸出湿巾擦手,目光刚一触碰到屏幕上的一行标题,整个脸就变得僵住了。 粉红色的版面设计,一看就是小女生才喜欢扎堆的那种网站。姜莱低头两手捧着手机,拇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 《你们想要的天花板级校园cp》,下面全部是姜莱和孙竞在一起的照片。 他们一起吃食堂,一起打篮球,一起趴在课桌上睡觉,相互递水交换零食,放学后一起骑着单车…… 两个少年都是极标致帅气的长相,身材气质也都难寻,每一张照片的角度和光线都非常考究,一看就是懂摄影的人拍的。 然而,身为照片主角之一,姜莱根本不知道这些照片是谁在什么时候拍的。 更夸张的是,在帖子最后,一张体育馆内姜莱和孙竞相拥的照片作为压轴出场。姜莱看得出,那是市运动会开幕当天,他们去体育馆看孙竞比赛时候的场景。 透过照片微妙的角度,两个少年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脸颊微侧,一人看着一人的眼,一人看着一人的鼻尖,就那么近乎玄学地像是恋人间才会有的亲密。 回帖全都是尖叫与留着鼻血的系统图标。有人赞叹有人花痴,有人眼馋有人甘当柠檬精,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根本不是两个高中生,而是专业的模特。 姜莱不由得浑身一紧,偷偷瞟了眼孙竞的座位,辛亏那家伙晚上有训练,否则两人被当众暴露在这种帖子里,也太尴尬了。 姜莱眉心微蹙,手心已经浸出汗来。他把这个帖子的地址悄悄发给自己一份,合上手机轻拍班长的后背。 班长从腋下伸过手来摸走了手机,又递上一张纸条。 姜莱取过纸条打开看,上面写着:配一脸。 恰好此时晚自习下课铃响,姜莱无奈地笑。这三个字放在他还惦记着孙竞的时候说,他一定是得意地连北都找不到。 然而却非常非常地不想在此刻听到。 为什么,因为通过两个多月的接触,姜莱已经能非常肯定孙竞不是个弯的。 孙竞不但不弯,还非常的直,有喜欢的女孩子,是他们一起练体育的高三学姐。 孙竞到了高二不顾学校的利诱阻挠,说服家人给他转学到一中,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因为在一场竞赛中,他遇到了女神学长,从此丢了魂地迷恋上她。 孙竞那么拼,那么努力,那么辛苦,那么认真刻苦,全都是因为表白被拒之后,学姐说“你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以后Q体见”。 所以,姜莱的小算盘早就崩得大珠小珠滚落一地。但是他也不伤心。因为他知道孙竞是真拿自己当哥们儿,特别好特别值得信赖的那种。 那么,这种时候有人在网上未经允许发了他和孙竞的照片,还把他两组成cp,不但帮不了姜莱,还极有可能让孙竞远离姜莱。 姜莱突感乌云压顶,在哄哄闹闹的玩笑声中快速整理好书包,逃也似的离开教室。 他得去找孙竞,在学校不行,既然班上已经把那个帖子传开了,和孙竞多呆一秒都会给人拿出来说事儿。姜莱得去孙竞家小区门口的那个小广场等他。 姜莱想做第一个把这个帖子告诉孙竞的人,那样他就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对孙竞的影响。 如果孙竞表示无所谓,姜莱也权当这些照片是腐男腐女们开的一个玩笑。如果孙竞不喜欢,他会想尽一切追查帖子的始作俑者,还孙竞一个清白。 姜莱一路上骑车骑得飞快,只有等红灯的时候才能大口喘气调整呼吸。等他到了小广场,距离孙竞结束训练还有十多分钟。 姜莱把车丢进草丛,瘫倒在车旁,校服被夜间的雾气弄湿了,周身一股热烘烘的压迫感,让他很不舒服。 那一张张照片不自觉地从眼前滚动,像是被设计好的幻灯片那样自动播放着。无论是谁在开着这个玩笑,姜莱都没有一丝力气去勾动唇角。 第24章 同一天晚上,北小武在自习室里看书,还是和两个漂亮的小姐姐坐在一起。 他们现在混得熟了,两个女孩会拿北小武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宠着,平时给带点零食送点文具。北小武也毫不客气,有了不会的题目直接拿两个小姐姐当免费的家教。 然而这一天的气氛很不一样。 两个女孩来自习室的时候一句话没有,坐下就开始埋头看书。北小武几次用余光瞄白雪,他不知为什么这位小姐姐的眼圈今天看起来有一点红,好像刚哭过。 自习室关灯之后,两个女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拽着北小武和他一起回家,而是沉默着走在前头,像是遇到了特别丧的事情。 北小武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乖巧地不去打扰。 三人前后脚走进僻静的小路,白雪突然停了脚,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北小武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孩这么毫无征兆地大哭。他大吃一惊,等反应过来人已经窜到了白雪的身边。 “怎么了,小雪姐?”北小武问,他怕白雪也遇到了那个传说中撕人试卷的变态。 徐菲菲抬手抚摸白雪的发顶,把好朋友按在自己的肩头一下下地拍她的后背。 “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这真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他。”徐菲菲说完,转过头来看北小武,用告诫的语气,“小武,小雪哭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姜莱知道。” 北小武木讷地点头,脑海中飘过姜魔王阴鸷的眼神,不禁心头一冷。 他想,肯定是那个家伙伤了白雪的心。毕竟,连他这个情窦未开的少年都早已看出白雪非常非常喜欢姜莱。 “唉,”北小武叹气,不知怎么竟然让人觉得有几分世故的味道,他正了正自己的书包,连连摇头,完后一脸怒姜莱不争,“放心吧,我明白。” “你明白?”徐菲菲一边安抚白雪一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北小武。 北小武坚定地点头,甩着书包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小巷道里冷风打着唿哨,北小武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他身上冒着热气,耳朵尖儿却被老北风吹得通红。 北小武想到了姜魔王对着风水镜自|摸地诡谲场面,顿时像有细小的电流流窜全身,外冷内热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 他忍不住用最近跟资深腐女同桌学的一个词来形容姜莱——妖孽! 北小武在心里愤愤地数落完姜莱,又接着感叹。以姜莱那样的形象气质,以后还不知道得让多少小姐姐伤心落泪呢。 北小武回家,经过小广场,隐约看到枯黄的草丛里躺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中灰白色的大衣,旁边歪斜着一辆眼熟的自行车。 北小武上前,路灯从他的侧后方照过来,姜莱正躺在草地上脑袋枕着手臂看灰蒙蒙的天,看不出什么表情。 姜莱已经在这躺了一个多小时,一直不见孙竞回来。直到十分钟前,他打电话给孙竞,才听孙竞说第二天早上要去外地参加比赛,所以早就回家休息了,差不多一周后才能回来。 姜莱歪头,凭借一个昏黄的轮廓就认出了站在身边的人是北小武,很自然地伸手示意对方拉自己一把。 北小武站在原地,书包背在肩上,从姜莱这个角度看过去,身材劲瘦高挑,很好看。他有点惊讶才短短几个月,小屁孩就像春笋一般变态地拔高了不少。 北小武打开姜莱的手臂,姜莱又耍赖地把手臂放回北小武身前。北小武无奈,脑袋撇向一边握住了姜莱的手掌。 虽然小朋友经常被这双手揉|搓脸蛋儿,但这么正儿八经地握在一起还是第一次。姜莱的手掌冰冷干燥,因为常拿画笔还有一点点粗糙,而北小武的却非常温暖微微汗湿。 两只手掌在彼此紧握的那一瞬间,全是少年人谁也不肯放过谁的那种力道,紧紧地牵拉着。 北小武猛地用力,姜莱从地上一跃而起。姜莱眼眸里不自觉带上笑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看着这个小屁孩时间就会慢下来,烦恼全都被浓浓地揉成一团丢在一边,身上有种暖暖的感觉。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转身扶起自行车,坐在后座上,让出前座对北小武说:“走吧,回家。” 北小武心想,果真是伤了小女孩自己也不好受吧。他褪下书包丢给姜莱,跨|上车一拐车把从小缓坡缓慢往下溜。 一路上,姜莱什么也没说,北小武也什么都没问。 回家之后北小武洗漱上床,裹着厚实的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大概在他愤愤地站在草丛边,看姜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冷冷地、惨兮兮的时候就已经隐隐冒了出来。 北小武被热被窝弄得一脑门汗,他在被筒里咕涌咕涌,咋就突然开始对姜魔王产生了一种类似同情的情绪呢。 就姜来那样喜欢男孩的人,遇到再漂亮的女孩也没办法接受,时间久了大家只当他是清高,实际上呢,他是个gay的事情也不能满世界去宣扬,想想还真是惨兮兮呢。 北小武往常都是一沾枕头就睡着,今天晚上却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睁着眼睛。 第二天,他顶着一对熊猫眼去学校,还没放好书包,就听腐女同桌和前排的两个女孩神秘兮兮地头靠在一起刷手机。 北小武所在的九中只有初中部,学校对电子设备查得很严,只有真不要命的学生才敢明目张胆的拿出来,比如他的同桌。 “听说这两个人是一中的。”腐女A说。 腐女B,“怎么可能,一中不都是书呆子类型的吗?” 腐女同桌,“是一中的没错了,你看他们的校服。” 一中是北小武的目标高中,是不是一中的校服他一看便知。于是他忍不住侧了侧脑袋,透过三个女孩聚在一起的缝隙往里看。 “好帅啊,真cp啊,太好磕了吧。” “啊啊啊啊,我要死了,你看到他们两的那个眼神了吗,不是真的谁信?” 北小武扭动脖子,终于看到了小小一方手机屏幕。粉红色的腐女聚集地App上,姜莱和孙竞正在体育馆紧紧相拥,看起来还真是不好解释。 在这样的场合看到熟人的照片,再听着别人对熟人的痴叹,差不多就等于我居然认识明星大佬的感觉。 北小武心跳的很快,惊讶有人居然把姜莱和孙竞的照片发到了这种地方。 北小武定了定神拍胸口安抚自己,再一次抻脖子去看照片。三个女生每一张照片都要哇哇地感叹好几声,北小武刚好碰到她们刷第二遍。 最后那张照片是在市运会开幕那天,北小武就在现场,虽然当时看到这两人欢呼的样子就觉得哪里不对,但也没上升到这个地步。他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觉得姜魔王活该,又觉得他可怜。 这一整天,北小武都有点魂不守舍的。傍晚放了学,腐女同桌问他一道物理题,北小武掏出演草本耐心细致地给她讲了一遍。 此刻教室里只有两个值日生,距离他们都比较远。北小武讲完题,含糊其辞地问同桌:“就一中那两男生就值得你们讨论一天啊?” 腐女同桌一副你太天真你不懂的表情,眨眨眼睛笑着说:“就那对颜,我们岂止谈论一天,一周一个月……只要还有这种贴,我们能一直磕到天荒地老。” 北小武深吸口气,一边磨磨唧唧整理书包,一边打探:“谁才会发这种无聊的帖子。” 腐女同桌短暂陷入沉思,而后笑着摊手:“谁知道,管他呢,可能是和他们有仇的人吧。” “有仇的人?”北小武之前有怀疑是自恋的姜魔王自己po上去的,听同桌这么一说,竟然还松了口气。 “是啊,”腐女同桌压低了声音,“我们不过是对着屏幕磕,你是没见过还有丧心病狂的人跑上们追人家后面磕呢。发这帖子的人,连哪个学校哪个年级都爆出来了,这和人肉也没什么区别了吧。更何况……” “嗯?” “更何况,二次元和现实生活毕竟还是有区别的。这两个男生就算只是拍了几张好看的照片,但只要挂上cp的标签,那传到同学、老师、父母耳朵里呢?唉……” 腐女同学说完,合上作业本,麻利地整好书包,一边往肩上背一边对北小武说:“所以,不是有仇的人,谁会把两个高中生的照片发到这种网站上。” 北小武拳头捏得极紧,以至于指关节处都微微发白。他这才反应过来,前一夜,可能是误会了白雪和姜莱。 根本不是他想象的,白雪向姜莱表白被拒,伤心大哭。而更可能是白雪看到了姜莱和孙竞的照片,知道了魔王是个gay的本质,才哭的。 这比直接拒绝人家更狠毒吧! 那么姜魔王一个人在草丛里发呆呢?嗯,那种自恋的人,大概是觉得照片里的自己不够完美? 想及此,北小武突然发笑,背上书包出校门,却越走神情越担忧起来。 —可能是和他们有仇的人吧。 —虽然只是几张好看的照片,但只要挂上cp的标签,那传到同学、老师、父母耳朵里呢? 北小武甩一甩头,得知自己出现在那种贴里,姜魔王昨晚应该是很担心很恐慌的吧。怪不得他一言不发,怪不得他看起来冷冰冰的毫无生气。 第25章 然而事情也并非北小武以为的那样。 中午去食堂,白雪顶着比北小武还要浓重的熊猫眼,磨磨唧唧地走在最后。看到姜莱从楼梯口出现,连忙端着打好地饭菜跟了上去。 姜莱觉得这一早上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虽然大家没有像前一晚那样热烈地讨论cp帖的事情。但他总觉得像被许多双眼睛监视着,浑身长着锐利的刺非常不好受。 孙竞大概是一早就上交了手机,他试探着发了条信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不过这样也好,如果孙竞一周不回来,那他至少有一周的时间可以琢磨出一个对策,以延续两人的友谊。 姜莱端起餐盘走到窗边的一个座位,刚落坐白雪就坐在了他的对面。 姜莱抬头,看到白雪乌青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下问:“昨晚没睡好?” 白雪点头,拿起筷子又放下。 姜莱看得出白雪似乎有话要说,又问:“你也看到了那个帖子吧?” 白雪慌张的表情凝在脸上,许久才深吸口气望向餐厅角落。 姜莱顺着白雪的视线回望过去,只见徐菲菲捏着两颗粉拳放在胸口紧咬牙齿,一副加油鼓劲儿的样子。 “不是?”姜莱笑了,随意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饭菜。 “是,”白雪终于开口,但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清甜,“看到了。” 姜莱微微抽动嘴角,无奈地笑,“不是我自己po上去的,也不知道谁拍的照片。” “我知道,我知道,”白雪猛烈点头,不自觉打起了磕巴,“对不起,对不起,那些照片我知道是谁拍的。” 姜莱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脱口而出一个字,“谁?” “我。”白雪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像只讨扰的小仓鼠,腮帮微微鼓起试图用眼神乞求姜莱原谅。 “对不起,照片是我拍的,帖子也是我发的,我已经在联系管理员申请删帖,希望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白雪一口气说完,眼眶已经微微发红,眸中亮晶晶的好像随时都能委屈地掉泪。 姜莱回视四周,此刻正是午间用餐高峰,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涌到餐厅,熙熙攘攘。他们周围很快就聚满了人。 姜莱隐约觉得右侧有东西对着自己,转头去看果真是其他班的学生在偷拍。 他想安慰白雪自己根本没把那个帖子放在心上。不就是几张照片嘛,很无所谓的,网上不还有很多直男专门拍一些腐照发,就是觉得好玩。 再说,他和孙竞关系好大家都知道,好哥们儿一起搂搂抱抱拍几张照片又怎么了。 可姜莱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用这样的理由安慰白雪。因为他觉得那帖子没说错,那个时候,他看孙竞的眼神确实充满了渴望与爱慕。 那时候甚至现在,他都是真的喜欢孙竞,是真的渴望能和对方产生一段恋情的那种渴望。是初开的情窦,在别人看起来荒唐可笑,只有自己固执又自恋地品尝着其中的酸涩美好。 白雪也察觉到了隔壁桌偷拍的同学,声音一颤一大颗泪就滚下来了。 白雪悄无声息地抹掉眼泪,拿起筷子夹起餐盘里的菜,虽然如同嚼蜡,却尽量表现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这种委屈至极的表现,没有真正受过委屈的人是无法轻易觉察到的。 姜莱当即就断定白雪说了谎。那个帖子里大概有十多张照片,只有一张才是出自白雪之手。恰恰也正是那张照片才让原本只是yy一下的帖子,加上了“一中姜莱、孙竞是同性恋”这样的传闻。所以这才加深了白雪的愧疚。 午餐之后,姜莱一个人在图书馆门口的凉亭里,又掏出手机看那个帖子。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果真发现了一些猫腻。 十二张照片,前十一张应该都是同一个人拍的,因为拍照的人懂摄影且有一股艺术生特有的构图强迫症,哪怕分明是偷拍,也习惯性地讲求光影、色彩、虚实……而最后一张明显就不一样了。 最后一张虽然把两个主角的动作神态抓拍的很好,却一点都不讲究,甚至姜莱和孙竞的大长腿被筐在一个越看越别扭的位置。 姜莱当下了然,立刻锁定了偷拍人的范围。 首先他就在自己班里,否则不会连姜莱和孙竞趴在桌子上面对面睡觉的照片也有。 二来这个人是白雪想要保护且关系亲密的人,否则白雪不会把在体育馆里拍的照片分享给他,还替他背锅说帖子是自己发的。 这么想来,最有可能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就只有刘志了。 下午两节专业课一节活动课,都不算很累,也算给了姜莱充分的时间把这件事情捋清。 晚自习cp帖再一次被热传。这一次就没有前一晚那么语调温和了,被加了很多“基佬”、“同性恋”、“防艾”之类明显带有歧视色彩的词。 有更多姜莱和孙竞一起的照片被扒出来,甚至包括了他两刚认识没多久在地下涂鸦墙前的自拍。 更又人不嫌事大地编造了一段两人的凄美爱情传说。说他们高二才转学过来是因为在以前地学校被棒打鸳鸯,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亲历过一样。 姜莱摸出手机看孙竞的微信,还是空空荡荡。他有点庆幸孙竞前一天提前结束训练回家休息,否则,让他来背负这些莫须有的口罚简直跟剜自己的肉一样。 手机自动锁屏,倾斜的角度刚好映出刘志的脸。那惯常微笑着的老好人此刻轻蔑一笑。 姜莱压着怒火,把手机放进口袋,距离下晚自习还有三分钟,他已经开始收拾书包了。 铃声一响,姜莱第一个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在同学们遮遮掩掩的讨论声里下楼去车棚取了车。 他之前跟刘志往家的方向骑过一小节,知道刘志家的大概方向,便准备早早地猫个人少的地方等着。 也可能是他选的这个地方,当真是个处理私事的好地方,一刻钟后,刘志推着车和白雪走到了姜莱猫着的大槐树下。 这颗槐树据说长了一百多年,树干粗得需要两个成年人才能环抱,外面又围了一圈铁栅栏,还隔着大树东、西各放了两张石头长凳。 姜莱在东边的石头凳子上蹲着,西边的凳子上白雪和刘志也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做?”白雪用质问的语气问刘志。 刘志干笑了两声,说:“无聊打发时间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发那些东西会给他们造成多少麻烦?现在已经有人在校园网上发匿名帖说这个事儿了。” 姜莱心脏猛地揪紧,要是让老校长和汤面片儿知道了,确实还挺麻烦的。至少不能干脆利索地揍人一顿了事儿了。 “辛亏我在宣传部,好多那方面的言论都被拦下来了,”白雪继续说,“刘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应该知道啊。”刘志淡淡地说,声音里却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冷笑。 “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喜欢你,”刘志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你还跟在姜莱他们后面,无视我的存在。” “我……” “你是不是喜欢姜莱?” 躲在大树后面的姜莱耳朵一热,自己的名字被人在这种时候提起,冷不丁一个寒颤起了两臂的鸡皮疙瘩。 “我……” “你就是喜欢他,发那种贴不过是想让你认清他是什么人罢了。现在好了,不光是你全校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是个gay。” “你胡说。” 姜莱现在不光是耳朵尖儿红了一圈,整个人都像是煮熟的大虾。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取向不同而觉得羞愧,却在白雪与刘志的言谈中得到了gay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生物的信号。 “他是,你等着看吧,我先走了。”刘志轻笑,石凳卡塔一声响,刘志起身走到车旁,“还有,告诉叔叔阿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母离婚的事情我早已知道,没必要跟着他们一起瞒我。” 轮胎碾压细碎的石子路,刘志从大树的西边骑到了东边。姜莱还凝固在之前恼羞成怒的情绪里,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刘志回头一瞥,堪堪撞上了姜莱思绪烦乱的目光。 这一晚,姜莱本来是占上风的,他已经决定好了暴揍刘志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在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刹那,他却像是被下了降|头,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能动得了。 刘志离开,黢黑的身影渐渐隐没于夜色,传来一阵发泄又挑衅的暴躁车铃。 姜莱失魂落魄地回家,安慰自己这不过又是一团横亘在眼前的乌云,只要耐心安静地等它过去就好。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心气不顺。 四合院里一方狭小的天幕让他有种压抑着的愤怒无处安放。 他原本已经洗了澡换好睡衣,可眼睛一闭全都是刘志与白雪还有无数同学从各个角落发出的“他是gay”、“啊,不会吧”、“啧,好恐怖”、“听说gay很恶心的”…… 姜莱一把掀翻棉被,冲进杂物间。他隐约记得搬家过来的时候把沙袋也带过来了。 果然,在一堆横七竖八的画框之下,他找到了那个红蓝相间的沙袋。他就是想揍人,想发|泄,想把这种没来由的恶意通通反弹回去。 几分钟后,院子中间的核桃树上,垂下一个沙袋,姜莱脱了鞋光脚猛踹它直到全身脱力。 一墙之隔的北小武听到动静,趴在墙根听了一会儿,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滋味。 第26章 北小武后退两步助跑,攀上隔在两家间的墙头。 院子那边,姜莱正蹲在地上,后脊隆起被清冷的月色包裹,看起来孤零零的。 北小武两手扶着墙头用力一撑,抬腿跨坐上去,对着姜莱轻轻打了个唿哨。 姜莱喉头微微动了动抬手抹掉额间汗珠,无力回头,一屁股沉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北小武声音轻轻地。 姜莱还是不理他,两腿盘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是在cos沉思者吗?北小武撇撇嘴,手底下一用力翻过墙,人瞬间就立在了姜莱家的院子里。 “心情不好?”北小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远远地蹲在姜莱对面。 姜莱仰头,汗珠顺着鬓角滚到下巴尖儿上,他胸口微微起伏,隔着朦胧月色与北小武对视。 “行啊,才多大点儿就敢翻墙入室了。” 姜莱气息不稳,手撑在身体两侧微微仰头。月光给他的脸颊镀上一层浅浅的银,非常符合北小武此刻感觉到的魔王气场,又冷又硬但总有热气冒出来。 “嘿嘿,”北小武咧开嘴笑,小虎牙要露不露,“不瞒你说这道墙几个月前我是翻不过来的,谁让我最近长到177了呢。” “你177了?”姜莱惊讶,如果没有记错,差不多就是跟自己一样高了。 “嗯,我奶奶说我拔个儿呢。” 两人聊着看似无用的话题,姜莱凝结在胸口的郁气反倒是一点点地化解开了。他总觉得这个小孩有一种能让时间浓|稠的魔力,暖烘烘的像个小太阳。 “你大晚上翻过来就为了显摆身高?”姜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目光随意地扫过北小武越发修长的四肢,不禁动了动喉咙。 “当然不是,”北小武笑,“毕竟我还在长高,等彻底超过你再显摆也不迟。” “嘿!”姜莱斜睨他一眼,小朋友还挺有自信,“那你翻过来干吗?” 是啊,北小武这才开始琢磨这个问题。明明也没什么可做,为什么就不听使唤地听到姜莱在院子里打沙袋就想攀上墙头看一看,看到了又控制不住地翻过了墙。 “我……”北小武抓抓脑袋,耳朵里叮一声冒出一个主意,“咱们这儿有一条小河你知道吧?” “哦?”姜莱是知道的,公共交通上到处都是用无人机从各个角度拍那段河的宣传片。 “刚入冬的这段时间,河水还没有完全冻上,太阳一出,把浅滩照得发暖,小鱼儿一波一波地往上游,能钓到不少鲫鱼。你想不想去?”北小武突然想到每年入冬后和胡同小兄弟们的保留项目,竟然有些得意起来。 “你带我去?” “可以,刚好我家有两副鱼竿,明天刚好周末一早就去。”北小武说到这儿,心头热乎乎的,他听奶奶说鲫鱼豆腐汤是这个季节最滋补的佳肴。 刚运动完,姜莱浑身有点发酸发软,突然听到这个对他来说挺新奇的玩法,又来了精神。 那个帖子的事,要怎么告诉孙竞的事,同学们对gay的态度,会不会被学校盘问……一系列乱七八糟的问题,都被不自觉打包扫去了阴暗的角落。 姜莱微微闭了闭眼,而后露出一个笑,起身揉乱了北小武已经长得有点凌乱的头发,说:“好,明天早上,去你家接你。” 对,姜莱咬了咬下唇,说好的——无论遇到多大的麻烦,都要给自己踮着脚尖喘口气的功夫,没有希望的时候给自己一口希望,没有关注的时候给自己一点关注,没有人懂的时候多懂自己一些。 负面的情绪帮不到自己一丝一毫,直面它们一桩桩地击破反而更有意思。 姜莱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了洗手,甩着冰冷的水珠往西厢房走。 北小武站在核桃树下,声音压得很低,“给我开门啊,我还得回家呢。” “嘿,”姜莱耸肩挥动手臂,“小朋友怎么翻过来的怎么翻回去吧,明儿见。” 第二天一早,姜莱就推着车在北小武家门口等。 北小武穿一身新买的运动衣,拔高个儿的小朋友不再圆溜溜的,从姜莱手中主动接过车把手,任劳任怨地开始骑车。 姜莱坐在后座上,怀里抱着一个装渔具的帆布包和一个摸上去有点温的棉布包。 “这棉布包里装的是什么?”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呵呵一笑,“我奶奶给咱俩准备的包子,胡萝卜牛肉大葱馅儿的。” 姜莱跟着乐了,一开心捏了一把北小武的后腰。 北小武被突然袭击,身子左右扭动却还是努力稳住车把。 他单手撑车,另一只手回身扇掉姜莱的手。就在此刻,两人一起拐过古建街口的小广场,二三十米外就是刚换班的执勤交警。 姜莱对那个交警印象极为深刻,大方脸圆鼻头,四方墨镜,张口就是,“停停停!往哪里走。” 他刚来这个城市没多久时,就被这位交警追得满大街乱窜,最后还钻进死胡同摔伤了小崎。 现在,狭路相逢,两个少年同乘一辆车,还带着不少东西,像极了叼着奶酪试图从老猫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耗子崽。 “停停停!”果真,姜莱愣神的一瞬间,那交警回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大喊一声,“往哪里走!” “快,快快快骑!” 姜莱虽然已经有小半年没骑着摩托在这条街上溜达,却依然恐惧交警认出自己,到时候新帐老账一起算就糟了。连忙猛拍北小武的后背,让他加快速度。 北小武也看到了交警,心脏突突猛跳,下意识就听姜莱的话开始疯狂蹬车。 车子几乎擦着交警压着最后一秒绿灯冲过十字路口。姜莱回看,那方脸交警竟然收回了指着他们的手指从胸口缓缓摸出了通话仪。 “完了,他不会是叫人来逮咱们吧?”姜莱两只胳膊一边挎一个包,紧张地从后面环住了北小武的腰。 北小武全身的痒痒肉都长在腰上,被这么突然一紧整个人连车都骑不动了。 北小武吱吱笑着,车把左拧右晃,眼看就要倒了。姜莱踹他一脚伸过腿踢开北小武粘在车蹬上的脚,开始接替小朋友疯狂地骑。 好在北小武虽然一直扭着,却没有拐去旁边的绿化带上,很快反应过来微蜷双腿踩在车前面的横杠上。 虽然对于177的小朋友来说,这么蜷着腿着实有一些憋屈,但他莫名觉得还挺好玩的。 他们两个,一人把控方向,一人猛力踩车,已不是在逃脱身后很有可能追上来的交警大叔,而是在奔向一片只属于他两的乐土。 车一路向北,很快到了郊区,远处是高速路口收费站,再远的地方是横亘在平原上的高铁。 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把车拖进荒草丛随便一丢,大汗淋漓地顺势躺在了草垛子上。 “呼,累死我了。” 姜莱大口喘气,汗水争先恐后地往外渗,眼里晕染生理性泪水。蓝天白云变得扭曲,南飞的大雁排着队正从天际划过,与飞机尾翼画出的白线交相辉映。 这样的景色非常像lomo相机才能拍出来的质感,一切都显得不够真实却很亲切。 “来喝点水。”北小武把姜莱胳膊上的棉布包勾过去,从里面摸出瓶水,顿了顿,拧开给姜莱。 姜莱起身,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目光扫过小朋友的脸颊莫名觉得被镀上金色暖阳的少年格外顺眼。 “你也喝啊。”姜莱说。 北小武别扭地皱了皱鼻子,“大概是早上走的急,只装了一瓶水。” “那你喝我的得了。”姜莱大方地把手里的水拧上盖子,往北小武怀里一抛。 小朋友依然抿着唇,却没有任何动作,姜莱看出他的心思斜飞着眼睛,“你嫌弃我,你竟然嫌弃我,我没传染病,你爱喝不喝。” 北小武浅浅地吸了口气,望着同样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姜莱突然笑出了声。 几十个小时前,他还会把姜莱供奉在魔王级别的专属神坛上,惹不起躲得起的那种。现在却眼里溢满了笑,好似突然看破了些什么,低笑着拧开了瓶盖,仰头喝了一口。 原来姜魔王根本没有那么恐怖,曾经他以为姜莱性格阴晴不定,喜欢捉弄人,玩世不恭、满不在乎、像极了野猫。其实他也有他的烦恼,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会伤心难过,会一个人发呆,会拿沙袋默默撒气,背负着暗藏很深的孤单寂寞。 姜莱不过也是个少年,虽然即将成年却还是孩子心性,看起来的霸气成熟不过多半也是在苦撑着罢了。 “你笑什么?”姜莱重新躺在草垛上,歪着脑袋看北小武。 北小武皱皱鼻子,眼神躲闪,“没,没什么。” 北小武歪斜身子,差不多与姜莱头顶头四十五度地斜躺着,和姜莱看一样的天,听郊野细风吹过耳旁。 许久之后,两人身上的汗都冷了,有点隐隐觉得手脚发凉,北小武终于开口,“我知道你的烦心事,是因为网上那个帖子对不对?” 第27章 姜莱从北小武口中听到“那个帖子”,心里咯噔一下。 他根本没想到小小一个帖子竟然能幅射到北小武那儿去。 “那个帖子没说错,对不对?”北小武看姜莱没有出声,自顾自地问。 “虽然帖子不是你和孙竞发的,但你们确实相互喜欢。是不是?”北小武又问。 清风拂过脸颊,姜莱能清晰地感觉到搭在额头的发丝颤动着,和他此刻的心一样,频率快得吓人。 “不是相互喜欢,”姜莱干咽了下,起身,背对着北小武,双腿蜷起一副防御姿态,“是我单方面喜欢孙竞。” 仅此一句,就说破了一切。 北小武缓缓拉起胳膊垫在了脑袋下面,微微侧目看姜莱的侧影,他没有想到这几个月,原来一直是魔王在单恋着另一个人。 北小武胸口像被钝锤猛击了一下,莫名又痛又闷得慌。 狂野里被风吹乱的头发,从姜莱口鼻喷出的淡淡呵气,都让那个曾经在北小武眼中趾高气昂的人变成了可怜嗖嗖的一团。 加上姜莱今天穿月白色的羽绒服,突然就让北小武觉得姜魔王像极了在野外迷路的小白兔。 魔王的红角淡淡褪去,转而换上两条耷拉在肩头又白又软的兔耳朵。 北小武不知怎么,捂着还隐隐犯懵的心,胆大妄为地被自己的想象弄出了笑声。 “很好笑?”姜莱回身,居高临下地看北小武。 北小武连忙收敛笑意,一个劲儿摇头,“不好笑,不好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话是这么说,人也很诚恳地滚去一边开始整理钓鱼的工具,肩膀却一耸一耸,明显是依然在偷笑。 姜莱知道小朋友这是在线实力找抽,猛地起身扑上北小武后背,顺着腋下一路挠到腰上。 北小武又是惊叫又是告饶,翻过身咯咯笑着求魔王放过,眼睛都湿润了。 姜莱挠着挠着,自己也觉得可笑,跟着哈哈哈,手底下又没轻没重地开发起北小武每一寸痒痒肉。 要说起来,他刚才这应该也算是被迫出柜了吧。然而很奇怪的是,这一次姜莱没有丝毫的慌张与不知所措。 就那么顺其自然地坦白了自己喜欢一个人,承认了这份感情,第一次不遮不掩不考虑后果和现实,不违背内心。 说出来就舒服多了,虽然,他永远也不可能把“喜欢孙竞”这几个字真的说给孙竞听。虽然,小朋友明着暗着在笑他,可那又怎样。 他知道这个孩子是不会对自己做出什么来的,小朋友只会永远安静地呆在那里,勤奋而努力地做自己认准的事情。 嬉笑间,姜莱松了手,两人跌坐回草垛上。 北小武一边用小拇指勾掉眼角溢出的笑泪,一边抓紧时间又躲远了一些。 姜莱回看北小武,两人相视一笑。这种舒畅的感觉,罕见得可贵。 北小武本来挺担心姜莱的,尤其是听了同桌关于“敌人才发那种帖子”的言论之后。此刻,看到姜莱能玩能闹,一切如常,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好在疯闹后,北小武没忘了今天来这儿的正事,叫姜莱一起扛起鱼具,往河边走。 没来之前,姜莱以为只是野钓。直到跟北小武走到河边,他才看清,那有一个面积足有足球场大的池塘。 塘边草丛中隐约可见为钓手们准备的石墩钓台。北小武选了一个平整的,放下东西,熟练地撑起钓竿准备饵料。 姜莱蹲在距离他两米外的另一个石头墩子上,认真地看着。 北小武做事效率很高,每一个步奏都细致入微、轻巧熟练,那一双手好像也比几个月前宽大了些、有力了些。 姜莱的目光逐渐从北小武的操作转移到他的眉眼。小朋友趸着眉认真的模样和他第一次来自己家里做作业的时候一样可爱。 姜莱不禁有些期盼往后的日子,有这么一个乖巧可爱、能诉说秘密的弟弟陪伴着,还能时不时吃到尤老太太做的胡萝卜牛肉大葱包子,等毕业了跟着北天贵一起玩儿机车,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北小武下钩之后没什么事情可做,盘着腿坐在石墩上。姜莱面前的鱼钩也没什么动静,便主动和小朋友聊起天来。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四岁。”姜莱说。 北小武惊疑地扭头看姜莱,“你不是这个暑假才回来的吗?” “我小时候,跟着我妈回来过一次,”姜莱迎着浅金色的阳光,眯了眯眼,“那时候我妈有点儿想和我姥爷缓和紧张的关系,暑假主动带我回来拜访他。” “哦。”北小武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失败了,毕竟他就在双角胡同长大,记忆里是从来没有姜莱的。 “我们家的那点儿事,你都知道吧?”姜莱问。 北小武摇头。 姜莱缓缓吸了口气,想着以后两家变一家,有些事情小朋友迟早会知道,也没什么可隐瞒,干脆开口自己讲。 “我妈和我爸是上学的时候认识的,我爸比较骚包伪文艺青年,不知怎么就把我妈给骗到手了。可我姥爷一眼看穿他,死活不让我妈和他在一起。 “我妈那时候挺单纯挺傻的,被我爸三两下就哄去民政局领了证,连个婚礼都没有。为这事儿,我姥爷气得和她断绝父女关系。 “后来我爸做生意,赚了一些钱,我妈画画也有了些名气,日子过得还算舒心。我妈想证明自己没看错人,就带着我回来过一次,想和姥爷和解。 “可我姥爷没让我们进门,那会儿他憋着口气呢。 “……我总觉得只要我妈再坚持敲敲门,他就能开,可是她没有。她也特别固执。 “……我们原路返回,在胡同口看到了你。” 北小武小时候没少去薛爷爷家蹭吃蹭喝,总听老人说自己也有个孙子,他那时候还天真地说过暑假让他叫孙子回来一起玩,没想到薛家竟然还有这些理不清的家事。 北小武笑笑,“薛爷爷是固执了些,但他很有趣,小时候教我写字画画,就是我没什么天赋,白白浪费他的时间和感情,挺遗憾的。” 姜莱有点羡慕北小武,能跟着薛晋中学画是书画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虽然明显是被北小武把这个机会糟蹋了,还是羡慕嫉妒得不行。 “你在胡同口看到我干嘛呢?和尿尿泥?我听我奶奶说我小时候就爱玩儿这个。”北小武回到刚才的话题,想知道姜莱和自己的第一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姜莱嗤笑,连连摇头。 他说:“在胡同口我妈和你妈聊了会儿天,我跟在身边儿听着。我记得你那天正发着高烧,一直蜷缩在你妈的怀里。 “……我啃着一根糖葫芦,你想要,我不给。因为在我们那边儿很少有卖这个的。我妈急了,给了钱让我去胡同口买。 “我买了一根夹心的,夹的什么心忘了。拿回来给你,你小脸烧得通红还对我说’谢谢哥哥’。那时候你可乖巧呢。” 姜莱认真地回忆那时的场景,小孩子的样貌都记不清了,可那种母亲怀抱幼儿的感觉还能清晰地体味。 北小武从姜莱口中听到亲历过却根本没有印象的往事,敏锐地捕捉到了“妈妈”这两个字。 这么多年,为了照顾北小武的情绪,在老北家是很少提到北小武他妈妈的。 虽然北小武知道老爸爱喝酒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墓园里汉白玉石碑上的漂亮大眼睛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可对她的了解却非常的少。 “你怎么确定那就是我,那么久,可能记混了呢。”北小武鼻子有点发酸,微微侧过头去。 “夏天回来的时候,在胡同口咱们不是迎面撞上了吗。我妈问我还记不记得你,说你就是当初要吃冰糖葫芦的那个小孩。”姜莱说着,没来由也感伤起来。 北小武的眼眶不禁有些微微发热。如果姜莱说得没错,应该就是那个夏天之后没多久,他的妈妈得了急症,很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北小武快速眨动眼睫,好让眼里的温热不要不争气地滚出来,声音诡异地变得沙哑,“那她漂亮吗?她在干嘛,说了什么,对我怎么样?” 姜莱突然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然而这话题是自己打开的,此刻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默默地深吸口气,不看北小武,他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天的画面。 多年的绘画训练,给那日短暂的见面涂上丰富的色彩。尽管姜莱知道那时自己不过也只是个贪玩的七岁小孩,根本不可能记下每一个细节。 可他还是凭借想象,希望为北小武补上残缺的记忆,说:“你妈妈特别美,你的眼睛长得像她,笑起来也有点像。你们都是一笑就让人觉得温暖的人。” “……她们闲聊,聊了些什么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抱着你,手背不住地在你额头试探温度。那天你在发烧、小脸通红,啃着冰糖葫芦迷迷糊糊,她说着话时不时低下头亲亲你的手背。” “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北小武手里的鱼钩上下轻颤,那不是有鱼儿上钩,而是男孩的肩膀耸|动,这一次他不是在笑,而是在哭。 姜莱恨自己说什么不好,偏偏开了这个话头。他偏过头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连忙从石头墩子上跳下来从身后抱住了北小武。 北小武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长年生活在对母亲的思念里。他最难熬的时候,无数次抱怨妈妈根本不爱自己,否则为什么生下他又会永远离开。 现在,听到姜莱一遍遍地说“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北小武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翻涌而上,给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一场痛哭的理由。 姜莱鼻子酸痛,眼泪悄声滴落,挡着北小武的视线,让那孩子抱着自己的腰。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有些慌乱有些后悔。同时,他又隐隐察觉,人与人的情感大抵都是这样吧,需要沉淀很久才能回味得出它们原来真的存在过,自己拥有过。 就像北小武对妈妈的思念,薛曼对薛晋中的固执,薛晋中对孙儿的期盼……人到底是复杂的动物。人与人的感情常常会隐没于理智之下,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我本意只是想夸夸你四岁的时候特别可爱。”姜莱抽了抽鼻子,紧紧箍着少年的脖颈。 北小武的眼泪浸湿了姜莱敞开着的羽绒服内搭的T恤,却闷声不响,只有肩膀在微微抖动,证明他是真的想她。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你现在长大了,有家人、有薛曼还有我,我们都会对你好的。”姜莱摸摸北小武的发顶,再伸手去拉他的手,有点不知所措地摩|挲男孩的手背,一遍遍地,“我们都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承认这章虐了些哈,但这个该死的作者还要跪在地上告诉大家一个事实,这并非本文最惨的设定。之前有铺垫过蛤|蟆被揍的桥段,后面都用得上,所以……嗯,惨的地方还有一些。但保证两人会向着越来越甜的方向发展,是人神共奋的那种甜! 祝,元宵节快乐,不好的快走开,好的快回来! 第28章 入冬后日照时间骤缩,夕阳西沉时折叠鱼桶里已经装了十多条掌心大的鱼儿。 两人对着金红色的水面,沉默着。 许久之后,姜莱说:“回吧,咱们已经钓得够多了。” 北小武整理情绪,微微抿唇笑了一下,扫了眼脚边的鱼桶轻轻“嗯”了一声。嗯完他却依然不动。 姜莱也不催他,一个人起身,先慢慢地收拾东西。 等他弄好了一切,北小武才像是真的回过神来。他从石墩子上跳下,从姜莱手中接过鱼桶,已恢复往日阳光般的少年模样。 姜莱微笑,亲昵地摸了摸北小武的脑袋。 “回家。” “嗯,回家。” 两人一起顺着来时的方向,从干枯芦苇中穿回自行车旁。这一次姜莱照顾小朋友的情绪,主动推车上了公路,让北小武坐在后座上。 北小武也没客气,背着渔具包和吃空了的饭盒包,一手提着装鱼的桶,一手抓着姜莱的羽绒服后摆。 气温下降很快,风较之白天温柔的样子简直就是戏谑。 姜莱骑着车,北风灌进衣领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 北小武原本拽着羽绒服后摆的手,松了松往上移动,不动声色地用一只手臂环住了姜莱的腰。 人和人的相处很奇怪的,一起哭一场似乎是加深了解的最快方式。因为能同时为某件事情落泪,至少说明他们在对某些事情的理解上是一致的。 这一个下午与其说是两个少年一起钓鱼,不如说是两条奔腾的河流汇聚在了一起。他们彼此交换心底的感动与底线,加深了解,品尝对方的情绪。 姜莱被北小武环着腰,心里暖了一些脚下就蹬得格外卖力。等他们回到双角胡同,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路灯都点亮了。 “晚上来我家吃饭,让我奶奶炖汤,请薛阿姨一起过来。”北小武松开姜莱的腰,从车后座上跳下来。 姜莱两腿撑在地上,点头微笑,“好的。” 胡同里昏黄的路灯从顶上照下来,沐浴其中的两个少年彼此对视,眼眸里多了些温柔与关爱。 胡同深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歪头去看,只见白雪裹着毛呢大衣和厚厚的围巾向他们走来。 “姜莱……”白雪一边往手上呵气,一边加快了脚步。 姜莱推北小武示意他先进院子,自己停了车站在原地,“你怎么在这儿?” 北小武冲白雪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听姜莱的,提着渔具和鱼先回去了。 白雪两手揣进口袋,冷得跺脚,看来是在外面呆了一阵子。 “给你发了一天微信,没见你回,就想过来看看。”白雪脸被冻僵了,所以笑容也看着发硬。 “有急事?”姜莱伸手摸出手机,和小朋友在一起又是嬉闹又是悲情痛哭的,这一天他还真没看过微信。 “啊,没没没,没什么急事,”白雪开始支支吾吾,而后伸手拽了拽姜莱的车把,说,“你有时间吗?咱们去胡同口的奶茶店里坐会儿行吗?” 姜莱揣回手机,沉默片刻,终于点头,“等我放下车。” 姜莱转身走进身后的另一道门,白雪望着他的身影,恍然大悟似地反应过来姜莱和北小武根本不是血缘兄弟。 她笑笑,原地跺脚,没几分钟姜莱从门里出来,拿了个暖手宝给白雪。 白雪接过,感激地把暖手宝贴着冻僵的脸颊。 姜莱笑笑,说:“你发的微信,刚瞄了一眼,谢谢你已经找人帮忙把那个帖子删掉了。” 白雪深吸口气,抿住了唇,有些紧张地回看姜莱的表情。 姜莱不再说话,越过她走在前头,两人没多会儿就走进了胡同口的那家奶茶店。 冬日的周末,没平时人多,奶茶店里只有靠墙根的地方坐着一对情侣。 姜莱从白雪往日送自己的奶茶口味猜到,她喜欢巧克力榛仁味的,点了两杯端到窗边的座位。 白雪暖过一些,依然抿着唇一言不发,似是在斟酌要如何开口。 姜莱喝了口热乎乎的奶茶,笑,“说吧,没事,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你知道了?”白雪紧张地握住纸杯。 姜莱点头,眼角眉梢透出点满不在乎的笑意,“猜到的。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我信他一开始也没料到这种帖子会造成什么影响。” “对不起,”白雪说,“刘志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姜莱不语,有意无意地扫过白雪闪躲着的视线。 “最近他遇到很多事情……”白雪的声音很低,在放着流行音乐的小店里得努力认真地听才能听得到。 “他父母两年前就分开了,却一直没有告诉他,直到前一段时间,他在商场偶然遇到他爸爸和另一个女人挽着胳膊,愤愤地以为是爸爸出轨,没想到真相是另一个样子,然后人就变得特别多疑。” 姜莱虽然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同情同样单亲家庭的刘志,却无法表达出一丝原谅,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手指不耐烦地敲击桌面。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才发那种帖子拿我撒气。不管今天是你想告诉我这些,还是他想让你告诉我这些,既然帖子已经撤了,就当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吧。” 白雪再一次沉默,低头啜了口杯里的奶茶,目光无意地瞟向窗外,看到一张正趴在窗口的圆盘大脸,冷不丁吓得惊叫一声。 奶茶店里的人都惊疑地望向窗边。姜莱扭头,路灯营造出的几缕冬日温馨中,刘志正冷冰冰地站在窗外,像一头被饥饿和困倦折磨得不成样子的黑熊。 一冷一暖形成巨大反差,无疑让刘志布上几分阴森恐怖的味道。 “刘志!”白雪看窗外的男孩缓慢转身,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姜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本能地跟着白雪一起出门。 胡同里,三个人,差不多间隔以同样的距离。 “刘志!”白雪又喊了一声。 “白雪!”姜莱莫名觉得女孩危险,便叫了她的名字。 “你!”刘志转身,眼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往日温和的笑,转而替代的是无名怒火。 他像是被点燃的炮仗,飞窜到姜莱面前,一把揪住了姜莱羽绒服领口。 “你为什么不能离她远点???”刘志激动的声音又高又颤,引得路人和从奶茶店里追出来的伙计纷纷往后瑟缩了一下。 “呵呵。”姜莱却淡淡地回了他两声干笑。 刘志被姜莱这声笑彻底激怒,松开手捏着拳冲姜莱侧脸飞了过去。 姜莱反应极快,不但没有吃到那一拳,还迅速扭转局面反手握住了刘志的手腕。一拉一拽,他有信心在片刻内让刘志受伤,至少是脱臼。 但临到关头,姜莱还是松开了手。毕竟刘志和他一样是美术生,都是倚靠双手逐梦的人。 “刘志,你冷静一点。”白雪冲到两人中间面对刘志试图阻拦。 刘志却猛地拨开娇小的女孩,冲自己胸口啪啪地拍打,“来啊,我们光明正大的来打一场。” 姜莱知道刘志在为何气恼,他扫了眼白雪,也明了刘志在冬夜里出现在古建街的原因,却平静地摇了摇头,“你打不过我,更何况我们没有什么可争的。” “没有什么可争的?”刘志仿难以置信,两只紧握的拳头垂在身侧蓄势待发,“没有什么可争的你为什么要转来一中,为什么参加邵老师的招募,为什么总被特殊照顾,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你如果心眼太小,就不要怪老天只奖励肯努力的人。”姜莱回刘志,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哈,哈哈!”刘志仿佛是听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天大笑话,“你一个靠走关系进一中的人,在这说努力?你得到的哪一件不是因为你的家世,书画大家的外孙就了不起是吧?” “碰!”刘志话音刚落,就被人从背后猛地飞踹一脚。 刘志毫无防备地撞进姜莱怀里,姜莱手底下没轻没重地把他推开,才看清踹刘志的人是北小武。 “就是这个人在网上乱发那些照片的吧?”北小武在家里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姜莱和薛阿姨来家里,便出来看看,没想到胡同口传来姜莱与人的争执声。 “哼,是叫了帮手是吧。”刘志站稳,仗着自己体重扎实,冲北小武扑了过去。 北小武在这条胡同混到大,除了姜莱还没怕过第二个人,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拳正中刘志胃部,当场就打得胖子喷了口酸水。 姜莱还是第一次看小朋友下手如此精准狠毒,不禁暗暗捏了把汗,上前用手臂环住了北小武。像是保护他不受伤害,又像是怕这小狼崽子冲出去咬人。 真打起来,原本看热闹的人都不想惹事快步离开,奶茶店也拉上了半截窗帘当没看见。胡同里只有白雪低低地啜泣。 “你们别动手,别动手呀。” 就在此刻,两条胡同的交叉口,隐约有身影闪过。姜莱和北小武都知道是蛤|蟆又带着他的小弟在游街了。 自从前一段时间,蛤|蟆被人打伤,这群人就每天晚上例行公事地在古建街上巡游,一条胡同一条胡同地,势必要为蛤|蟆报脑门七厘米的仇。 蛤|蟆也看到了路灯下在姜莱怀里扑腾着,拿脚去踹刘志的北小武,以及蜷缩在地两手捂着肚子的生面孔。 “走,哥几个过去看看,谁这么大胆儿,敢欺负咱们的兄弟。”蛤|蟆活动肩甲,来了兴致朝姜莱他们走去。 第29章 这两天压在姜莱心头的不爽,足够他猛揍刘志一顿。可蛤|蟆那一群小混混出现的时候,姜莱还是本能地护住了刘志。 毕竟,体育课都要逃去练画画的胖子和成天打架斗殴的小混混们不在一个量级。 “误会一场。”姜莱怀里还圈着北小武,用下巴钳制男孩的肩膀,对冲上来的蛤|蟆他们说。 混蛋小团体立刻立在一边,成半圆节奏缓慢地散开。 “这哪儿来的王八羔子,在我们这儿撒野?”黄毛蹲在刘志身边,抬走捏住了刘志肥嘟嘟的下巴。 白雪急了,这些人她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却也常见,每一个都是不学好的痞子样,且不论刘志肯定打不过,被盯上以后也不会好过。 “你们别欺负他。”白雪怯生生地站在刘志身侧,对黄毛说。 黄毛本来就喜欢漂亮女孩,在自习室的时候就对白雪印象深刻,此刻听她主动为刘志求情,整个人都有点儿发酸。 “哟,”黄毛轻轻用手背拍了拍刘志的脸,起身居高临下地靠近白雪,“他你男人?” 白雪后退一点,“你胡说什么?” “他不是你男人你管他那么多?”黄毛又往前一步,身子微微向下距离白雪越来越近,眼看鼻尖就要贴上女孩儿的发丝,“小女孩大晚上不回家乱跑什么,等会儿哥哥送你呀……” 白雪窘迫地后退,混蛋小团体闻言嘻哈起哄,随之吹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挑逗口哨。 “你他妈给我滚!”不知何时,原本蹲在地上的刘志积蓄一发强力,猛推黄毛腰部,硬生生把人推倒在地。 见有自己人被摔,混蛋小团体收起看好戏的痞笑,骚动起来。他们冲上前,围着刘志二话不说就是拳打脚踢。 姜莱见状,也顾不上太多,松了北小武冲过去先帮着把两波人,明确来说是五个混混和刘志分开。 无奈混混太多,吼声加撕扯都无济于事,姜莱只能武力解决。 混蛋小团体和姜莱交过手,真动起手来那几个人还是害怕的。更何况,他们的老大最近不知道犯什么病,居然说自己和姜莱有过命的交情,他们自然不能想怎么回击怎么回击。 北小武和白雪也冲上去拉扯,几分钟后,在蛤|蟆的一声暴喝下,扭打成一团的人群纷纷停了手。 然而,每个人都已经挂了点儿小彩。最严重的属刘志,眼角眉梢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挂着 一丝血迹,最轻的是白雪,两根指甲劈断了连着手指生痛。 “别闹了,怎么回事儿?”蛤|蟆脑袋上的疤已经结了,新长出来的一条嫩肉横在发际线边缘,被路灯照着看上去有点滑稽。 姜莱平复气息,伸手把北小武和刘志拉了起来,“同学间闹了点儿小矛盾,没什么。” 姜莱说完,又躬身帮北小武拍了拍身上的灰土,看刘志裤腿上也蹭着不小一块,顺手给拍了拍。 “哦,”蛤|蟆拿出大哥范儿绕着刘志走了半圈儿,“真的?” 姜莱点头。 然而刘志也是倔强不服输的,明知自己力不如人,也没有打架技巧,还是不肯认输地翻姜莱白眼。 姜莱叹气,真有心不顾一切,三两拳把这人揍服帖了。可他自己又不想和蛤|蟆这群人拉扯不清。 “那行,我们先走了,”蛤|蟆拍拍姜莱的肩膀,示意小弟们跟上,压低声音在姜莱耳边说,“最近放学直接回家,别从停车场那边儿过,昨天我们的兄弟发现了有人鬼鬼祟祟从那边儿出没。” 姜莱耳朵瘙痒,用肩膀蹭了蹭,微微扯动嘴角,“知道了。” 对于爱装大哥的人,姜莱懂得怎么给对方最在乎的面子,“谢了,蛤|蟆哥。” 蛤|蟆眯起眼睛,神情得意,抬手摸摸发际线处的疤痕大摇大摆地带着兄弟们走了。 北小武刚才还憋着火要揍刘志,现在看到刘志已经惨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好意思在多说什么。 他给姜莱一个眼神,那意思是要我留下还是回去。 姜莱看懂了,微笑着摸了摸小朋友被蹭乱的发丝,笑,“先回去写作业,给我留饭。” 北小武微微点了下头,再看白雪和刘志,神情少了点儿往日的乖巧可爱,多了份儿少年人的锐利与锋芒,他背过身双手插进口袋,向胡同深处走去。 姜莱望着北小武的背影,直到昏黄的街道干干净净,才回过神对白雪说:“你也回吧,我跟大志聊两句。” 白雪望望姜莱,又望望刘志。经过刚才一场闹剧,白雪看出了两人的战斗实力悬殊,同时也断定了他们不会再搞出什么暴|力事件,是该留点时间给他们独处,便点了点头,一个人走了。 巷道里风大,也没个坐着说话的地方,姜莱冲刘志扭了扭脖子,“我们去小广场说。” 刘志眼神阴冷倔强,却还是挪动步子,跟上了姜莱。 小广场的喷泉到了冬天全被防尘塑料遮起来了,围着花园的一排木质长椅上散落细碎枯叶,虽然还是有风,却明显没有胡同里那么让人难受。 “坐吧。”姜莱坐了,随性地扫了把身边的落叶。 刘志一屁股沉在姜莱身边,可能是身上吃痛,冷不丁倒吸一口凉气。 姜莱偷笑,左腿脚踝担在右膝上,手臂长长地搭上身后的椅背。 “你先说还是我先说?”姜莱开口了,可能是刚运动了一下,心情反倒没有之前那么压抑。 “照片是我拍的,帖子是我发的。” 姜莱没想到刘志一开口就直接坦白。 “就这么讨厌我?”姜莱问。 刘志沉默着,胸口微微鼓涨,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嫉妒你,嫉妒得快疯了。我想要的一切,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却都被你轻易得到。” 姜莱勾起唇角,“你是说白雪还是画展初审?” 刘志不看姜莱,呆呆地盯着对面被塑料蒙起来的喷泉出水管。 姜莱看他不回话,便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关于白雪,我之前说过了,也给你加过油。如果没记错,你至今都把我写的那张字条夹在语文课本里。可你不选择信任我这个同桌,反而把我想象成破坏你们青梅竹马的第三者。 “你喜欢她,就去追求她,你不去,还要怪白雪没有原地等你,凭什么?谁给你的自信?你空有真心没有行动!她现在喜欢跟在我身后,以后还会跟在别人身后。” 这第一条,姜莱堵得刘志哑口无言,因为刘志自己也知道在白雪面前总是缺乏勇气。 “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呵呵,”姜莱笑了,他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鄙视,“那就努力做一个配得上她的人。” 刘志苦笑着,似乎不为所动又似乎隐隐有一些触动。 “关于画展过了初审……呵呵,”姜莱无奈地笑,他觉得自己是在向幼稚的小朋友证明自己没有偷吃棒棒糖一样荒唐可笑,“你凭什么认为我没有你努力?” “不过是沾了你外公的光。”刘志嗤笑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去。 “呼……”姜莱努力压下心里暗涌的怒火。他知道自己因为文化课不够好,有走后门才进了一中的传言。 这也正是他的软肋,如果当初没有薛倩提前拜访老校长,私下里递过自己的个人画册,他还真不确定一中能给他面试的机会。 但要说他是靠着薛晋中的阴庇才能成为今天的自己,就完全侮辱了他的天赋、他的梦想、他的勤劳与刻苦。 “行!”姜莱不想解释,也没办法解释,有一些人大概就是这样,靠臆想活在虚假的世界里,把自己感动到涕泪纵横还怪别人不理解他。 “走,你跟我走!”姜莱用全部力气和耐心拉起刘志的手腕,再也顾不得那人刚挨了揍浑身酸痛,拉着他就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穿过小半个广场,再穿过半条胡同,推开老薛家的大门,姜莱直接裹着寒风把刘志拉到了自家的储藏室。 储藏室足有十多平米,姜莱和薛曼没搬来前,里面堆着些旧桌子废板凳。然而最近这几个月,这里俨然已经成了姜莱的画作收纳库。 储藏室门推开,姜莱喘着粗气拉亮了头顶的一只灯泡。细小的灰尘扑簌簌地在昏暗的屋子里流窜。 层层落落的画只是篇幅较大的一部分,还有不知道多少素描、速写与随性的涂鸦,都堆在西厢房里。 姜莱吃画材的量是惊人的,他最疯狂的时候,光橡皮擦三天就能磨掉一块。 刘志看着堆放在一起的画框,映在眼里斑驳的画布……摇晃的橙红色灯泡给每一幅画都描摹上倨傲冷厉的阴影。 这一刻,突然就有冷汗从刘志的额角渗出,眼眸里跳动着震惊与不服输的亮点。 “刘志,你快把我的最后一点耐心磨没了,”姜莱动了动干涸的唇,“我来这里读书,只想风平浪静地读完高中,如愿地考上心怡的大学。 “我听白雪说了一点你家的事情,也明白你这份多疑从何而来。但我们都长大了,应该学着用成年人的方式去处理一些问题。承担该承担的,守护想守护的。不要把自己不行归咎为对手过于强大。更何况我从来不是你的对手,至少我从来没有想成为你的对手。” 狭小的储藏室里陷入长久的沉寂,直到两人头灯的灯泡渐渐停止了摇摆,把他们的身影固定在两个点上。 “咳咳,”北小武轻轻叩动储藏室的木门,声音轻柔,“该吃饭了。” 刘志蓦地转身,仿佛从梦中惊醒,回视着这陌生的屋子,这带给他震惊又宛如当头棒喝的场面,让他彻底丢失了言语,夺门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本在作者专栏了,求不要放过,收藏一下哈。 《情敌成影帝后竟逼我结婚》 冉秋快要疯了! 他怕被粉丝认出来,戴面具直播古装赚外快。不料面具当场滑落惊现盛世美颜,遂当场翻车! 经纪人妍姐上门训话,“直播界天花板!古装第一美男!蜜|桃网流量扛霸子!了不起,了不起!” 冉秋捶胸顿足,正要好好解释,妍姐手机铃响。 “喂,王总啊。什么?费影帝缺助理?点名要冉秋过去?没训没训,我们对小艺人可温柔了。行,明天一早就让他去费影帝家报道!” 费影帝?费律铭啊?那可是冉秋高中三年最强劲的情敌! “我不去!”冉秋拒绝得义正言辞,“我是个堂堂正正的演员,给影帝拎包这种事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工资三倍。” 冉秋皱眉,请不要拿钱侮辱我的人格。 “食宿全包,豪华别墅,进出豪车。” 突然有些心动是咋回事。 “还可以进大组见名导。” 冉秋果断伸出尔康手,“别说了妍姐,为艺术献身、向影帝学习是我职责所在。” 第二天,冉秋背着行囊去费影帝家报道。 费律铭:“既然行李都带过来了,那就把这份结婚协议书先签了吧。” …… 1v1,HE,同性可婚 攻是假情敌真暗恋 受:越来越想扑倒情敌是咋回事 第30章 周一刘志没有来学校,姜莱以为是因为身上的伤。 课间姜莱偷摸地躲进卫生间,给刘志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一个温柔却略显疲惫的女声。 “同学你好,我是刘志妈妈,小志还没有告诉你呀,我们在帮他转学,最近就不去学校了。” “转学?”姜莱觉得有些突然,转学不是小事,之前没有感受到任何迹象。 中午去食堂,姜莱专门等了白雪,两人一起打饭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着。 姜莱问白雪:“刘志要转学了?” 他有点担心是因为蛤|蟆那群人对刘志下手狠了,怕把人打出毛病,又担心自己对刘志话说太重。 白雪眼睫微动,不可置信地望向姜莱,“不可能啊,如果转学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我亲耳听他妈妈在电话里讲的。” 啪,白雪丢下手中筷子,连忙起身。 姜莱视线顺着白雪走出食堂,又绕过窗外的小花园钻进了凉亭。估计是给刘志打电话去了。 晚自习前孙竞提前回来了,不出所料又拿了一项个人冠军、一项团体冠军。班上的同学已经对这个逢出场必拿奖的超人有点麻木,好像孙竞拿奖回来再正常不过,没以前那么激动了。 孙竞也无所谓,在班上溜达了一圈,看姜莱座位旁边的位置空着,便直接提着书包走了过去。 姜莱身边霎时一热,只觉脑袋轰地一下。 那帖子虽然已经被白雪想方设法处理掉了,但他不能保证没有人存着照片或截图。 “你过来干什么?”姜莱莫名有些紧张,脸颊不自觉紧绷,看起来居然有点儿害羞似的。 孙竞靠近,搂过姜莱的肩膀,把姜莱的脑袋和自己的圈在一起,一只手伸进书包摸摸索索地拿出一本32k大小一元硬币厚的书本来。 “这什么?” 姜莱被孙竞圈着,两人的气息瞬间纠缠在一起,他虽然知道孙竞对自己没想法更不可能有想法。但这种炙热的温度还是烘烤地让姜莱燥热难当。 “买给你的。” 孙进暗度陈仓把书塞进姜莱桌兜,然后又从姜莱书包里摸走了课堂笔记。 孙竟松开手臂,坏笑着眨了下眼睛,然后就没事儿人一样翻开笔记本认真地看起来。 虽然孙竞现在的座位宛如帝王宝座,前后左右四人几乎等同于11班文化课四大金刚。但孙竞还是喜欢看姜莱记的笔记。 姜莱字好看,还因为会偷懒记得格外简单明了。 孙竞一边看书一边对照姜莱的笔记补课,姜莱低下头把孙竞给他的那本书摸了出来。 虽然是卡通的封面,但那明显是本成|人|画册。 两个戴着兔耳朵的小萝莉长着和他们的面容极不协调的巨|胸,莫名有种姜莱欣赏不来的惊悚诡异。 “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知何时,同一排的男生看到了那本书,眼疾手快地从姜莱手里夺走了。 岛国著名成|人|漫画,新出的单行本! “哇!”那名男生连忙塞进了自己的桌兜,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表情看姜莱和孙竞。 孙竞虽然用余光看到了他的表情,却只是微微红了红脸,在唇边竖了一根食指什么也没说。 于是,那本漫画不知道被哪位好心人给包了书皮,被班上男生们手手相传,晚自习结束后,书页边角竟然已经被传阅地发卷发软。 到了这个时候,姜莱才明白过来。 这本书根本不是孙竞给他的,而是借给书的名义在同学面前做了变相的解释。 他们在一起玩只是因为有不方便告诉别人的兴趣爱好和小秘密,并不是像帖子里说的那样是什么真cp。 所以,孙竞一定是知道了帖子的事情,才提前回来,刻意上了节晚自习,还特意不知道从哪儿买了本魔幻的漫画。 “孙竞,你……” “嘘!”孙竞没让姜莱开口,笑着指了指身后还在争抢当晚阅读权的几个男生,说,“比赛结束后听学姐说了。” “那她误会你没有?”姜莱着急地问。 孙竞笑,“没,她说很吃我们这对cp,要我们有时间多拍点照片给她看。” 姜莱笑出声,“这什么学姐。” 笑着笑着又尴尬起来,“你没必要这样的。” 孙竞耸耸肩,“最近太忙,出了这种事儿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当时被他们那么说你心里一定很难受。” “我……还好还好……哈哈哈哈。”姜莱尬笑着整理书包,“其实……” 姜莱心想,要不就出柜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再说孙竞又不是别人,是真正拿自己当朋友的人。 他俨然已经把孙竞和老家的王岳他们一起划在了至交的范畴。 但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如果孙竞真的不在意,直接笑笑不当回事儿就得了,为什么还要专门买一本书来证明。 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意的吧。 姜莱也说不清出于什么目的,哽在喉头的话又咽了下去。 “其实什么?” “其实,我也挺想看看那本书的。”姜莱笑。 “哈哈哈……” 姜莱和孙竞已经很久没有一起骑车回家,从车棚取了车笑闹着往门口走。路口白雪拉着徐菲菲的手,老远看到他们就使劲儿地挥动手臂。 姜莱和孙竞推车过去,白雪紧张地绞着徐菲菲的手指,说:“完了,刘志离家出走了。” “啊?”姜莱震惊,“不是早上还听他妈说要转学?” 孙竞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疑惑地把头扭向姜莱,“转学?离家出走?” “唉,说来话长,转学只是委婉的说法,”白雪解释,“两年前刘志妈妈有个工作升迁的机会,本来是要带刘志出国的,但刘志不愿意,他怕适应不了外面的生活死活不去。后来刘志妈妈也放弃了那个机会,在国内守着他,但其实心里一直不甘心。开学前又偷偷给刘志申请了那边的学校,今天我打电话才知道,只要过了一周后的在线面试,那边就算是通过了。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 “可能是那天晚上的事刺激到了刘志,他终于答应了妈妈积极准备面试,争取去那边读书,可今天又反悔了,然后离家出走。” “那天晚上什么事?”孙竞问。 姜莱一个眼神制止孙竞,问白雪:“那他最有可能去哪儿?” “不知道,他妈妈也在发动亲戚到处找他。” 姜莱和刘志虽然做同桌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到底说不上熟络,顿时也没了方向。 孙竞抓耳挠腮,“这么大个人能跑去哪儿?” “是你你会去哪儿?”姜莱问孙竞。 孙竞笑,“我的话只有可能去对手家里下战书,不过幸好我没对手。” “不会吧!”一念之间,姜莱居然觉得孙竞这话很有道理,跨上车飞蹬起来。 孙竞和两个女生火速告辞,追着姜莱飞驰。 姜莱走的还是往日那条路线,往古建街的方向,是他们回家最近的路。 孙竞终于追上了姜莱,惊觉这段时间姜莱骑车速度快了不少。 “刘志的对手是你啊?”孙竞竟然有点儿微喘,笑笑地问。 姜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等红灯的时候又补充说明,“唉,我只是他假想的对手罢了。” 因为圈子太小,视野太窄,就很容易把看起来不如自己却得到很多的人当成假想敌,悲天悯人地可怜自己。 其实,只要抻抻脖子就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通往梦想的路本就不多,想第一个到达终点,除了努力还得有个积极的心态。 说白了,还是那句俗话,最强大的对手往往只是自己。 姜莱急刹车一个漂亮的甩尾,双角胡同冷寂如常,昏黄路灯下连只耗子都没有。 孙竞跟在姜莱后面叹气,“看来他去了另一个对手那里。” 姜莱回头苦笑,“是我多心了。” 孙竞笑,“还要去别的地方找找吗?” 姜莱知道孙竞才回来,有很多功课要补,第二天还有早训,便不好意思让他陪着浪费时间。 “不用了,他那么大个男生,能出什么事儿,大不了受点儿冻,想明白就自己回家了。”姜莱说。 孙竞坐在车上前后滑动了一会儿,也觉得姜莱说的有道理,便挥挥手告辞,先回家了。 胡同口,姜莱停在原地,萧瑟的风刮过脸颊,把骑车冒出的那点儿热乎劲儿都吹散了。 姜莱又用同样的话说服自己,是啊,那么大个人能出什么事呢。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踩上车蹬往前踩了两下,他又调转车把骑向小广场。 被塑料覆盖的喷泉,未来得及清扫的枯叶,冷风以及一个差不多已经冻僵的少年。 姜莱走到之前和刘志“坐坐”的那条长椅前,果然,那个冻僵的人真是刘志。果然,他还是来下战书了。 “放学了?”刘志大概以为穿越小广场是姜莱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才在这儿等他,没想到还有近道。 “嗯。”姜莱莫名觉得好笑。 刘志额头微微凸起青紫一块,看起来像包公贴倒了月牙。 “听说你要去国外读书了?”姜莱笑过之后,才慢悠悠问。 刘志懒洋洋地伸长了腿,“姜莱,将来我一定会比你强的。” 姜莱无声地点头,“希望在那之前,你已经意识到这场较量毫无意义。” 刘志深吸口气,斜睨姜莱,他最烦姜莱这样说话。那种看似轻松的语气里夹杂太多的不屑与挑衅,生来让人想揍他,偏偏又揍不过。 “我说真的,”姜莱耸肩表示知道自己这德性是挺找抽,“不过,还是祝你梦想成真。” 刘志起身,膝盖冻僵差点让他摔倒。 姜莱调转车把,“要不要送你回去?” “不要,老子有钱,老子打车。”当时,姜莱还没想到这是刘志离开这个城市前,对姜莱说的最后一句话。 姜莱看着刘志的背影,给白雪发了个信息,告诉她刘志应该会自己回家,让她转告刘志妈妈别太担心。 收回手机,回家,刚放了车,就听北小武在院子里吹口哨。 小半年了,小朋友还没有从鼓号队的阴影里走出来,总是不知不觉就吹那个调调。 姜莱攀上墙头,冲北小武弹了个响舌。 北小武抬手,手里抱着一个竹编筐,筐子里放着些瓶瓶罐罐,细看全是沐浴露、洗发水之类的。 “干嘛呢,小朋友?”姜莱问。 北小武把手里的筐举了举,“泡澡去吗?” 第31章 老北家父子俩有个不成文的传统,逢周一晚上必去外面泡澡。因为这天人少,汤干净,还能赶上搓澡大爷细致的服务。 姜莱来古城这么长时间,一直对胡同里那两家门对门的大众浴池充满好奇,却从来没进去瞧过。路过的时候总看到有中老年人进出,没想到北小武也好这么一口。 “你去泡澡啊?”姜莱笑笑。 北小武点头,“去不,带你一个不多。” “泡的时候是光着还是穿件背心、裤衩啥的?”姜莱长大的城市或许有这种神奇的场所,但他从来没听说过,也没去过,所以格外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姜莱知道自己的底线,当众宽|衣|解|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洗澡的时候还穿着衣服吗?”北小武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噗嗤乐了,“你不会是害羞吧。” 姜莱眼眸微闭,这个表情如果放在几天前北小武大概还是害怕的,现在看起来却有点儿像只陷入尴尬的大猫,试图用眼神扰乱对方阵脚。 “人多吗?”姜莱又问。 北小武身上的手机响了,没来得及回复姜莱,先接了电话。原来是北天贵从外面回来,刚停了车,叫北小武直接过去,父子俩澡堂门口见面。 挂了电话,北小武挥挥手臂与姜莱告辞,“不去算了,反正里面挺多帅哥。” 姜莱挂在墙头,看小朋友欢欢乐乐地吹着口哨出了门,像壁虎一样四肢弯曲着从墙上跳回院子里,脸突然就有点红。 他回西厢房,对着风水镜看了看,果然,脸不光红摸上去还有点微微发热。这是被个小屁孩给戳中要害了啊。 这个小子,说什么不好,非要提在公共浴室里有挺多帅哥,这不就是非逼得人迟早去里面闯荡一回嘛。 姜莱取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冲澡,刚才为了找刘志车骑得飞快,一身汗味。 院子角落里浴室的灯亮着,看来薛曼正在洗,姜莱拿着东西在院子里边转悠边等。 片刻之后,浴室门从里面打开,薛曼站在水雾蒸腾中。母子俩蓦然对视,薛曼先笑了。 “小北约你去泡池子,你怎么不去啊?”薛曼问。 “你听到了?”姜莱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两那说话声,一个像惊天炸雷,一个像二踢脚,当然都听到了。” “唉有什么可泡的,哪有自己家里洗得痛快。”姜莱承认自己好奇归好奇,但没那个胆量。 薛曼撑着门框,站在姜莱身后说,“我小的时候,你姥爷周末能在澡池里泡一天,问他干嘛呢,他说研究众生相。” 姜莱玩味地耸肩,“那能研究出个什么。” “要我说,你画抽象的那些糊弄人还挺在行,画人物顶多算逼真却算不上传神,知道为什么吗?” 姜莱从小听薛曼发表对自己画作的看法,大多数情况下他权当是耳旁风,但今天说的这个点姜莱自己也有所察觉。 “为什么?”姜莱问。 “你缺少生活,”薛曼挑眉眨动眼睫,“想快速融入这个城市,不光大夏天吃涮锅,还要大冬天去泡澡呀。” “嘿。您黑暗料理出师了嘛,还来说我,咱俩到底谁缺少生活。”姜莱把薛曼撑着门框的手取下来往回一送,缓缓关上门,打开了淋浴。 朦胧水雾再一次充盈起来,姜莱看被蒸汽遮挡的镜面,连连摇头紧咬底线表示拒绝。 * 刘志就那么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姜莱身边的座位彻底空了。 学校生活恢复往日清宁,只是姜莱还会时不时想起与刘志一起坐过的那个长椅,以及长椅那头倔强执拗的少年。 姜莱不得不承认,刘志也有点刺激到他。 有梦想是件幸福的事,他不允许自己在追梦的时候败给不等式、电磁感应、氧化还原反应、有丝分裂…… 所以,姜莱开始逼迫自己文化课的时候专心听讲,至少得保证孙竞需要借抄笔记的时候拿得出来。 为了好好听课,他也想了办法,就是把画本铅笔都压在旁边空桌兜的最下面。 还对千里之外的王岳轮番轰炸,让好哥们儿再寄点好用的复习资料过来。亏得王岳是真拿姜莱当兄弟,否则高三生被这么折腾着,一准和他翻脸。 画展在线面试很顺利,邵芳华对姜莱的画作很感兴趣,还在线看了几副别的作品。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当下就定了邀请姜莱参展,但言辞间充满艺术家少有的赞扬与欣赏。 被艺术家的见解一烘染,再回过头,姜莱又一次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世界太大、自己太渺小,好在及时意识到这些。 北小武放弃了提前招,准备踏踏实实复习参加中考,因为北天贵和薛曼已经在商量着把两家变成一家的具体计划,他怕时间紧迫复习不够充分。 对于北小武的这个选择,北天贵最近忙得稀里糊涂,自然是没怎么上心。他的想法是无论怎么招,只要到时候能让他的儿子去一中上学就好。 薛曼带北天贵去了薛晋中老友家里,求一个合两人八字的好日子办喜事。 薛曼的第一次婚姻没有婚礼,自然没有穿上婚纱。 如今赶上二次,她虽然四十好几,却还渴望着能隆重地把自己嫁出去,不光是圆自己一个婚纱梦,也是想给长眠地下的老父亲看一眼,让他放心。 薛晋中的这位好友,人称顾老伯,十多年前看了薛曼和姜必成的八字后,对薛晋中说过两人过不到一起,后来果真没走到最后。 薛曼再回来,对老伯信得不行,请他看了画室的方位和开业的日子,一路顺风顺水。再遇到大事,不自觉就又登门拜访。 顾老伯就在同一条胡同里住着,也算是看着这两个孩子长大的。他看了看写在红纸上薛曼与北天贵的生辰,微微勾了勾唇。 “你们若要能等,明年四五月份再好不过。”顾老伯说。 薛曼倒是无所谓,但北天贵明显是有些心急,“年前不行吗?过了年我那厂还要扩建,忙得很。” 顾老伯看看北天贵又看看薛曼,淡淡摇头,“命里有时终须有,你们又不是刚认识,多等个一年半载地怕什么。” 北天贵还想征求,被薛曼拉住了。她知道顾老伯是不会乱说话的。 顾老伯扬了扬眉,微笑着看薛曼,“你命好,还可得一子。” 薛曼的脸立刻红了,羞地往后一躲,四十多岁的人了,再生儿子还不得把半条命搭进去。 北天贵看出薛曼心思,倒是哈哈一乐,拍薛曼的胳膊,“你乱想什么呢,老伯说的是我家那个小崽子吧?” 薛曼释然,这么说当然也算得通。 顾老伯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跟着笑了,却什么都没说。 薛曼和北天贵从顾老伯那里出来,两人又站在胡同里争执了一会儿。 薛曼偏向于听老伯的话往后推几个月,北天贵还是着急把事情办了。不过最后谁也没说动谁,彼此妥协一步,决定过了新年先去领证。 大人们忙活着,两个小的也没闲着。 北小武和姜莱总被使唤着去采买东西,两人暗地里表达不满。 都那么大岁数的人了,随便请亲戚朋友吃顿酒席得了,干嘛还费那么多劲儿。 但抱怨归抱怨,该出力的时候,还是尽心尽力该出意见出意见,该出力气出力气。 按照两家大人商量的结果,往后两家间的院墙要推开,两个小子住薛家那院子,尤老太太跟着北天贵、薛曼继续住在老北家。 这么算来,窗帘要换、壁纸要重新贴、旧沙发、家电最好也跟着换一波。 薛曼放了权,给了笔钱给姜莱,让他和北小武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屋子,老东西不能糟蹋,别太夸张就行。 姜莱发挥艺术生特长,又在网上关注了一些家居博主,学习累了就研究室内布置,莫名有种提前过日子的感觉。 挺好玩的,他喜欢这种当家做主的滋味,时不时一个电话让北小武来自己这边儿,两人一起对着电脑里的家具比比划划。 反正都要成一家人了,北小武也不再拘束,进姜莱的屋子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他想换个写字桌,家里可升降的桌子他从小学五年级用到现在,尤其是入秋后开始疯狂长个,再用起来就有些拘束。 姜莱给他订了最好的橡木书桌,知道北小武在家就习惯了睡大床,还定了张一米八宽的床。卧具、窗帘也都订了新的,都是男孩子普遍喜欢的深蓝色,不再用细碎的卡通图案打发他。 北小武欣赏姜莱眼光,不自觉喜欢起这个哥哥,他是家里第一个不再拿自己当小孩的人。 姜莱还自作主张在客厅里搞了一套游戏设备,两个男孩子在一起总不能成天写作业瞎聊天,周末约三五好友来家里打游戏那才畅快。 两家人进进出出,如此这般喜气洋洋,没多久整条胡同都知道老北家和老薛家终于要喜结连理,走到哪儿都是恭喜与祝福声。 姜莱和北小武也对外人互成兄弟,虽然北小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私下里从来不肯叫姜莱哥哥,大概就是害羞吧。 第32章 “哟,原来你爸爸就是贵和车厂的老板啊?” 胡同口,蛤|蟆带着他的兄弟出现,恰巧遇到刚从外面采购回来的兄弟两,便问北小武。 北小武停下脚步,爱理不理,“怎么了?” “没没没,”蛤|蟆上前,亲昵地撞了撞姜莱算打了个招呼,而后靠近北小武,“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哥哥这不马上技校毕业要实习了吗,听说你家要办喜事了,干脆好事成双,给你老爸引荐引荐,让哥哥们去厂里跑跑腿儿啥的?” “这算哪门子好事成双?”北小武暗暗翻了个白眼,当初蛤|蟆欺负他的事儿,虽然姜莱给打回来了,但他还憋着股气呢。 “你这个小孩,怎么回事,”蛤|蟆在北小武耳边吹气,又皱着眉头看了看姜莱,“早知道贵和车厂是你爸爸的,我们当初还玩儿你干嘛,不都得当个小祖宗供着。” 姜莱斜眼瞄了眼黄毛胸口微微卷了边儿的校徽,心下了然。这几个小子现在才知道拜庙堂,恐怕是平时不学无术、实习在即,怕给家里人交代不了。 他看得出这群混蛋小团体其实也不完全是实打实的混蛋,至少最近一直在夜晚巡逻,也算是变相保护老街坊们的安宁。 他们顶多就是中二病晚期好逞强,再加上有点儿脑子不大够用缺心眼,人倒是都兄弟义气十足,没表现出来的那么坏。 “哥几个都学什么专业啊?”姜莱问。 北天贵前几天恰巧说过年后要扩厂正想招人,姜莱便想着助人为乐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蛤|蟆眼前一亮,咋咋舌头,“汽修检测与维修,妥妥地专业对口啊。” “蛤|蟆,咱挂了那么多课,恐怕拿不到执业资格证啊。”黄毛凝眉在蛤|蟆耳边嘀咕。 姜莱隐约听到一些,果然和猜想的一样,这个人情还真是有得赚了。 他是这样想的,虽然自己不大喜欢和蛤|蟆那群一看就脑子缺根弦的家伙凑在一起,但也不至于把关系弄得太僵。 再过一年多,自己去Q市上美院了,能多个人念着这份儿情照顾着点儿小武也算不错。毕竟小武只是双角胡同的小霸王,蛤|蟆他们却罩着整个古建街。 北小武歪鼻子斜眼,“我爸厂里的事儿我说了不算。” “唉……”蛤|蟆看北小武不好好说话,被折了面子顿时来气。 “行,”姜莱拦住蛤|蟆伸出去的胳膊往回一推,“这事儿我帮你说,成不成不一定,但一定把话带去北老板那里。” “这还差不多,谢了兄弟。”蛤|蟆说着,和姜莱撞了下拳,脸上又恢复笑意,招呼小伙伴儿们一起走。 姜莱看蛤|蟆那群人走远,才搂住了北小武的肩膀,笑着说:“你个小屁孩,还那么倔。我跟你说,对付这种人要么当时打回去打得他认输服软,要么就化干戈为玉帛,面子上得过得去。你总是刺头刺脑的,以后出了这条胡同,谁跟你做朋友。” 北小武不情愿地撇撇嘴,“不稀罕。” “跟你好好说话呢,不许跟哥哥没大没小的。” 北小武不出声了,也不叫声哥哥,还是鼓着个腮帮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家走。 两家的院墙已经推开了,周末请了泥瓦匠重新造了一个圆门,一进的院子瞬间变两进。只是原来的大门还都保留着,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舍不得全都改了。 北小武跟姜莱去薛家院,放了东西歪斜在新添置的懒人沙发里。北天贵刚好也在这边,看着工人们重新贴壁纸。 父子俩对视一眼,北天贵笑着抽出根烟叼进嘴里,对北小武说,“以后跟着你姜莱哥在这边儿住,乖一点,好好学习。” 北小武勾了下唇,给姜莱使眼色,像是在问蛤|蟆那事什么时候说。 姜莱上前,笑着把玩北天贵随手放在桌上的火机,“叔,您还不如不戒酒呢,我咋觉得自打您说戒酒之后,手上时时掐着根烟。” 北天贵叹气,“这得慢慢改,戒酒已经够抓心挠肝的了,再让我把烟一起戒了,还怎么活。” 姜莱笑笑,金属壳的火机在指尖游走,啪地一下冒起火花。 北天贵看到了勾姜莱鼻子,“你小子火机玩儿地这么溜,不会是早就偷摸地开始抽烟了吧?” 姜莱笑着摆手,“没,我这是玩橡皮擦练的。” 北小武往懒人沙发里又陷进去一些,瞅着姜莱和北天贵你一言我一语地,顿时有一点酸酸的。比起姜莱,自己不大会跟人打交道,还总是惹北天贵生气。 北天贵在北小武面前,似乎也没有在姜莱面前的这副好脾气。 反正这父子俩,一个到了青春期,一个快要更年期,不见了牵挂着,见了面没几分钟就两看生厌。 “下周你生日,就十八了,想要点儿什么礼物?” 北天贵居然还惦记着姜莱的生日,这让北小武更是闷了一口老醋浑身发酸。 “您送我?”姜莱脸上立刻布满笑意,眼睛都亮起来了。 “嗯,送你,十八岁的生日可不一般,只要在叔能力范围内,想要什么都行。” 北小武胸口憋闷地不忍直视,北天贵可从来没对自己这么殷勤过。姜莱这才回来小半年,就已经从北天贵那得了不少东西,还都是北小武梦寐以求的。 “也没什么想要的,就我那摩托车,您能还我吗?我知道车早就修好了,被我妈压着您才不给我。我这都十八了,能对自己负责,一定抓紧时间考个摩托驾照再上路。” 北天贵哈哈笑着,拍姜莱肩膀,嘴里叼着烟,烟灰扑簌簌地往下掉,而后压低了声音说,“行啊,那咱们爷俩就说好了,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我把车给你送回来。” 北小武一个深呼吸,挪了好久才从懒人沙发里冒出头,“爸,你还答应我……” “行了行了……”北天贵凝眉打断北小武,“你的那些我都记着呢,好好学习,总有一天都是你的。” 北小武深深吐出口气,剜了亲爹一眼收拾自己屋去了。 现在,他住姜莱对面的东厢房,家具都是新的,得自己一趟趟地把原来那屋的东西搬来填满。 关于蛤|蟆拜托的事儿,姜莱怎么给北天贵说的,北小武不知道。反正他知道要不了多久,老爸厂里肯定会有一个伙计外号叫蛤|蟆。 * 这一年的冬天算不上十分寒冷,愣是憋到圣诞节才有了点下雪的苗头。 姜莱下了晚自习,一个人骑车回家,走在路口蹦出两个女生。不用猜就知道是白雪和徐菲菲。 她们人手一个大苹果,送到姜莱面前,齐声说:“圣诞快乐!” 姜莱接过来笑,“其实今天还是我生日。” “真的假的?”徐菲菲惊呼,“早说我们就不送你苹果了。” “那送什么?”姜莱问。 徐菲菲坏笑着推了白雪一把,“送你一个女朋友如何?” “菲菲!”白雪被闺蜜出卖,小脸刷地就红了,连忙低下头抿住了唇。 白雪有点儿喜欢自己,姜莱是知道的,不光姜莱自己心知肚明,整个高二都传开了。但他没办法接受这份爱意,也没办法拒绝。 怎么拒绝呢,说自己想好好学习,就那点儿成绩明显是在敷衍人家女孩。直接出柜,他又不想给自己惹事。 姜莱两脚撑着地面,拉过书包把两颗包装精美的大苹果塞进去。笑着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不好吧,我成天跟小武面前强调不能早恋,回头再自己谈一个,威严何在。” 没拒绝,但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没太折女孩的面子。 徐菲菲笑:“说不定小武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姜莱很肯定。 “你怎么知道,我表弟六年级就已经有女朋友了。”徐菲菲又说。 姜莱笑着摇头,指指街对面,路灯把一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寒风中那少年正一边儿踢石子一边搓着手,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儿看。 “有女朋友圣诞节还能缠着我?”姜莱挑了下眉,掂了掂加足分量的书包,笑着挥手,“谢谢苹果,明天请你们喝奶茶,先走了啊。” 女孩们站在原地挥手,姜莱已经穿过马路把车停在了北小武身边。 北小武原本是没打算在这儿等姜莱的。 按照习惯,他放学后回家吃了点儿东西就去社区自习室里看书。一个小时前接到姜莱的夺命连环call,非要叫他在这里等。 姜莱取下书包丢给北小武,两手扶着车把。 “你差不多点儿,说谎话不害臊的,明明是你叫我在这儿等,女生面前反倒是我缠着你了?”北小武有点儿不大高兴的样子。 “耳朵挺好使啊,”姜莱笑笑,“隔着条马路都听见了。” 北小武叹气,坐上车,车子轻微一晃。 姜莱却乐呵呵地,“走吧今天带你去玩点儿有趣的。” 北小武疑惑,一只手臂环住姜莱的腰,抬头望天,“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北小武其实不只听到了刚才那句,还听到了今天是姜莱的生日,他琢磨了半天,终于说服自己看在姜莱今天寿星的份上,暂且不吃北天贵的醋,声音清亮而柔和地说,“生日快乐呀。” 姜莱笑,空出只手拍了拍北小武的手背,“谢谢我家小朋友。” 第33章 北小武抽回手,车身一晃,他又连忙扶住了姜莱的后腰。 姜莱笑,“抓紧,别被风吹跑了。” 北小武仰头看天,路灯的光亮让灰黑色的天幕看上去沉重厚实。 “好像要下雪的样子。” “是,预报了有雪,但一时半会儿下不下来,放心吧。”姜莱说着脚底下又加快了速度。 两人一车向着路的深处行进,距离回家的路是越来越远了。 北小武隐隐有些猜到姜莱要带他去干什么,试探着问,“我爸让你去取车?” 姜莱累得气喘吁吁,“嗯,我们说好了,他把车送北绕城路口,那不是有半截停工的公路吗,带你骑一会儿。” 北小武吃了口醋溜味的老北风,垂下脑袋,额头贴上姜莱后背。 “困了?”姜莱问。 北小武不理他。 车胎碾压减速带,北小武的脑袋便一下下地磕姜莱的后背。 “你为什么爱骑摩托?”北小武问,声音闷闷的有些没精打采。 “小时候喜欢荡秋千,喜欢那种飞起来的感觉,长大了偶然发现摩托车也能给人这种感觉。”姜莱迎着风回答地很认真。 “是自由的感觉吗?” “是。” “你还不够自由?” 姜莱微笑着紧了紧手里的车把,“你从哪儿看出我自由了。” 北小武深吸口气,抬起了头,被冷风一吹他这才发现有点贪恋姜莱后背的那种温暖。 “反正你在你们家是老大,现在到我们家也快成老大了,就挺自由的吧。”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姜莱早就觉察到了北小武虽然很赞成两家大人的结合,却还是内心深处隐隐忌惮着他这个哥哥。 怕被抢走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在家中的地位、在父亲心中的地位……对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都是正常的心理活动吧。 姜莱单手撑车,回手握住了北小武搭在侧腰上的手。小朋友似乎没有戴手套的习惯,一个冬天手一直在校服袖口外面,手背冰凉粗糙。 姜莱虽然戴了手套,却是丢在家里露指的机车手套,保暖性能也不怎么样。 大概是彼此都嫌弃对方手凉,姜莱安慰似地轻轻一握,两人便一个迅速抽回了手,一个快速握住了车把。 “你摸我干嘛?”北小武有些受惊的样子,甩了甩袖口包住了手。 “你哪来那个自信让我摸你?我是安慰你。” “你哪看出来我需要安慰?”北小武最近是有点发飘,坐着人家的车还敢这么硬气。 姜莱简直拿这个小孩没耐心,狼崽子的毛正撸反撸怎么撸都不顺,“你不能光想要一个妈了事,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有个亲生儿子,你这是买一赠一多了哥哥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可是你要知道,赠品往往没什么用。” “唉,”姜莱猛然一个急刹车,两人一车因为惯性同时前倾,又迅速回身,“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我替你打架的时候,带你玩儿的时候,给你补课的时候呢?” “架是一起打的,钓鱼是我带你去的,补课……补课我都不好意思提。” 姜莱冷冽寒风中倒吸一口凉气,握着拳就往北小武的胸口捶了一下,“你小子现在胆儿肥得厉害,哪里来的勇气敢这么和我说话。” 经姜莱这么一提醒,北小武猛然为自己捏了把汗,惊呼今天状态确实不对,怎么就胆子大到敢和姜魔王顶嘴了。 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生日。 但北小武也是好强要面子的,知道自己有点儿过却依然倔强着不肯服软。他甩开腿从后座下来,把姜莱的书包放在车座子上,猛然转身,一言不发,气哼哼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姜莱气不打一处来,他因为今天能见到小崎,已经兴奋了一整天,让小屁孩怼了也耐着性子,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是控制不住脾气要炸毛。 夜间这个点,马路上偶尔有货车通行,北小武逆向走在自行车道上,呼啸而来的大车车灯忽而照亮又迅速将小朋友藏在夜色里。 姜莱尽量调整呼吸,站在原地看着冷冰冰的少年越走越远,最后决定不管他,一个人骑车去接小崎。 他背上书包,再蹬上车。少驼一个人真是轻松了不少。 呼啸的冷风吹得姜莱耳垂疼痛,他加快速度准备铁了心不理北小武,给那个小子点儿教训尝尝。这大黑夜的,又快到郊区,打车都困难,看他怎么回家。 不知何时,天空终于落下今年的第一瓣雪花,亮晶晶地黏在姜莱的睫毛上,和口鼻喷出的呵气一起很快消失在冰冷的夜里。 眼看就要到与北天贵约好取车的地方,姜莱趁拐弯的机会望了眼来时的路,尽管他知道肯定是见不到北小武的,还是不得不承认隐隐有点期盼。 期盼什么呢?期盼小朋友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回来追上,还是期盼他等在原地。 姜莱咬紧后槽牙,努力往前蹬车。此时,雪片儿逐渐多了起来,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很快把整条马路都浸得微湿。 他在哪儿,打上车了吗?还是一个人继续闷头走。 他冷吗?一定很冷,穿那么单薄还不戴手套。 小朋友不会哭吧,那天在河边哭得那么伤心,看着就让人心疼,这么冷的天哭皲了脸可怎么是好。 姜莱脑袋里全都是孤单少年流落街头的画面,并且有往越来越惨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真是服了!”不知道又骑了多久,姜莱再一次把车停在路边,果断掏出手机给北天贵打电话。 看来今天晚上得失约了。 北天贵那边可能已经在路上,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姜莱一边重播一边调转车头。 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姜莱便编了个简短的信息给北天贵,大意是变天了计划有变直接回家。 反正北天贵开着车,虽然他那皮卡破了点儿,但好歹能遮风避雨还能吹空调,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吧。 姜莱重新蹬上车,怕与北小武错过,不敢去马路另一边骑,直接在自行车道上逆向骑行。哼哧带喘地,嘴巴里不知道吃进去多少雪片。 此刻,雪大了起来,被风裹挟,小冰球似地往领子里灌。 姜莱缩着肩膀加快速度,车胎甩起来的泥点子打了自己一后背。 又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姜莱终于看到了风雪中抱臂疾行的北小武。 “妈的!”姜莱暗骂一声,心想揪到这个小屁崽子,非得提起来狂揍一通。 “北小武!”姜莱被红灯隔在了路的这边,一着急大喊了一声。 北小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姜魔王本性比自己执拗一百倍,根本不可能放弃在废弃公路上骑摩托飞奔的机会。 “北小武!”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地倒数中,姜莱看小朋友步子越来越快,不禁又叫了一声。 北小武手指拧了拧自己的胳膊,又疼又冷地打了个哆嗦。他虽然还是认定姜莱不会来,却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那一个回头,两人的视线隔着蒙蒙雪碎与萧索北风撞在了一起。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很神奇地,姜莱顿时放弃了吊打小朋友的念头。他决定还是当一个哄着小屁孩乖乖听话的好哥哥,可能会少吃点苦头。 3、2、1,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姜莱骑车越过斑马线,到了北小武身边。 出了汗又沾了雪,姜莱一向松散的刘海湿答答地贴在脑袋上,看着有几分落魄。 他满面赤红,不住喘气,微微敞开的羽绒服领口一敞一合,把身体里的热气全都烘出来了。 北小武知道错在自己,早就后悔了。不是非要面子他早就应该给姜莱打个电话。此刻见到漫天飞雪中热气腾腾的姜莱,又羞愧又欣喜。 他紧咬下唇,半晌才说出一句,“你不去骑摩托了?” “还骑个屁啊!”姜莱伸手揉了把北小武的脑袋,小朋友的头发也湿|漉|漉的,并且也有些长了,明显是听了自己的话在把头发留长。 “对不起,”北小武尽量让自己显得能屈能伸,“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姜莱微微眯了眯眼,轻笑出声,没想到小朋友认错倒是积极,看来是被冻清醒了。 “行了,”姜莱推着车往前一步,捏了捏北小武的脸又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说那些,今天还我生日呢。” 恰好此时,路边蛋糕店店门从里面拉开,店员手持一根长长的铁钩,站在门口仰头勾卷闸门。 要打烊了,北小武顿时冒出个主意,庆幸一切都如此巧合。 他绕开姜莱的手臂,跨上店门口的台阶,背过身和店员嘀嘀咕咕。 姜莱怕北小武买一个生日蛋糕出来,梗着脖子大喊:“别买生日蛋糕啊,我不吃那玩意儿。” 北小武回头微笑,小虎牙露出个尖儿。 姜莱本能地意识到不妙。 几分钟后,北小武提着一包东西从店里出来,遮遮掩掩地不让姜莱看,转身坐上车座。 “骑车吧。” “去哪儿?”姜莱问。 北小武琢磨了片刻,“就咱们胡同口的奶茶店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哈! 第34章 再次载上小朋友,姜莱紧绷着的不适感一下没了。 他这才明白,虽然薛曼和北天贵还没领证,自己却已经在心里认领了这个小朋友。 回到古建街,门口的几家老店迎合节日氛围,在窗玻璃上贴着些土不土洋不洋的圣诞贴画。双角胡同口的奶茶店也挂了两串明明灭灭的小彩灯。 姜莱停了车,把车锁在门口的灯柱子上,和北小武一起进店。 姜莱过不过生日,完全看薛曼有没有记得起来,他从小对这一天没什么期盼。 虽然下意识里也觉得十八岁生日是应该搞个形式纪念一下,但一想到就要和小崎见面了,也算是变相让生日有了值得纪念的点,再搞其他形式也没了兴致。 刚才北小武去蛋糕店的举动,反倒勾起了姜莱的好奇心,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孩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姜莱要了两杯姜汁奶茶,端回窗边的时候北小武已经把手提袋里的东西全都取出来了。 两只看起来有点干瘪的纸杯马芬,一支管装的炼乳,还有两根数字蜡烛。 姜莱笑了,“我说了不要生日蛋糕。” “来不及了,”北小武搓搓手,再活动手腕,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再说这也不是生日蛋糕。” 姜莱不再说话,给奶茶插上吸管推一杯给姜莱,沉进沙发椅里准备安静地看小朋友表演。 北小武抽湿巾擦了手,拧开炼乳开始在马芬上挤字。 他的字用笔写都堪称奇丑无比,更不要说是用挤的。 小朋友此刻格外严肃认真,眉头都皱在一起,如果不把视线放到他手上拿着的那管炼乳上,单看这表情,还以为是什么手工传承艺人的高徒在现场示范。 姜莱不由得抿唇偷笑,看着那两颗丑得毫无美感的蛋糕,居然觉得雪夜狂奔着把小朋友捡回来也算值了。 北小武憋着劲儿努力半天,终于把“生日快乐”四个字剂好了,连忙插上“1”、“8”两根蜡烛,如释重负地丢了半管炼乳,仰头瘫在沙发里。 “炼乳要化开了,你不做戏做全套,给我唱《生日快乐歌》吗?”姜莱抿了口奶茶,笑着用脚踢了下对面的北小武。 北小武刚喘口气,又被姜莱的话激得坐起身,勾勾唇角,“啊,还要唱歌啊,我……” 姜莱知道北小武五音不全。 “那你觉得呢,我不配拥有《生日快乐歌》吗?”姜莱故意使坏,心里其实早已暖成一片。 北小武正在变声,嗓音有时候会在晨起时突然变得沙哑,又会在某个时刻变得尖锐,自认为非常难以把控。 “你真听啊?”北小武捏了捏自己隐隐凸|现的喉结部位。 “快点儿!”姜莱捏着炼乳开始把玩,威逼利诱他最擅长。 “那……好吧,”北小武清了清喉咙,四下里看了看,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店员也在柜台后面捧着手机,“那我唱了啊。”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北小武声音由小到大,在放着低沉爵士乐的店里并不突出,却分毫不差地全都灌进了姜莱的耳朵里。 姜莱已经做好了打趣北小武的准备,却没想到小朋友嗓音含混低沉仿佛带着天生的混响效果,居然非常意外地好听。 姜莱难掩情绪地吹了声不算很响的口哨。 北小武唱了一遍,意犹未尽似的,笑着压压双手,“别急着欢呼,还有一遍英文版的呢。” 姜莱被北小武逗笑,一开心手里没轻没重,跟着手里的炼乳也没轻没重地冒了出来。 一大滩,不偏不倚毫无预兆地喷到了北小武的脸上。 北小武惊叫一声,等反应过来只是炼乳,笑着眯起眼睛伸舌头轻舔了下唇,“哈,好甜。” 炼乳遇热化得很快,顺着北小武的下颌点点滴落在衣服前襟上。他慌忙找纸巾来擦,姜莱却突然像被定身术定住了一样,呆呆愣着。 北小武俨然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是小时候被妈妈圈在怀抱里的一小团,也不是提着小号在胡同里和玩伴们疯跑的追风少年,是一个逐渐长成符合自己审美的高大男生。 电光火石间,这个念头突然窜进了姜莱的脑海。跟着,他有点羞愧地咕咚干咽了一下。 浅金色光晕里少年毫无顾忌的笑还在继续,姜莱却伸手放在大腿上狠劲地捏了自己一把。 姜莱猜测自己大概是突然丢失了孙竞那个幻想对象,所以神经错乱、迫不及待地想要给自己换一个新的寄托,好缓解青春躁动期的某种冲动。 这突然而起的一股燥热,毫无预兆、毫无缘由,居然还是对着一个即将成为弟弟的人。姜莱第一次暗骂自己不要脸。 北小武拔高了个子,变了声,手掌宽大有力,下巴上迎着阳光的时候有层毛茸茸的微须,喉结轻微滚动的样子已标致着他长大了。 不能再拿他当个小屁孩,他已成威风凛凛的少年…… 北小武怕衣服弄脏了尤莲花老太太又要唠叨,用手掌擦了一下,餐巾纸盒子里的纸被抽光了,他黏黏糊糊的手无处安放。 北小武发现姜莱目光呆滞,便使坏地将沾满炼乳的手掌伸到姜莱面前晃动。 姜莱还是不动,北小武又往前一点。 姜莱回过神来,脸颊微红,什么话也没有,却躲闪着北小武的目光。 北小武不知道姜魔王这是又怎么了,大概是学艺术的人天生容易被灵感袭击。 北小武便大着胆子手臂又往前送了一寸,手指上的炼乳堪堪画到了姜莱的鼻子尖上。 按说姜魔王应该立刻起身扳回一局的,北小武却没有等到姜莱的任何反击。 反而听到姜莱淡淡地像是刻意压着某种情绪说:“别闹。” 北小武无趣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再回来的时候姜莱正拔了生日蜡烛,一个人闷头吃其中一颗马芬。 狼吞虎咽地,就这还说不喜欢吃蛋糕呢! 北小武耸肩偷笑,捧起另一个蛋糕和姜莱握在手里的强行碰了一下,“我生日歌白唱了?” 姜莱的笑有点僵硬,微微摇头,“谢谢,我很快乐。” 为什么嘴上说很快乐,却还是一副明显受了刺激的表情。 北小武捉摸不透,看着蛋糕上糊成两团的炼乳,伸出舌尖轻舔了一下。 又来?! 姜莱用余光瞟到北小武这个动作,刚刚被自己强行压下去的燥热感又回来了。 一定是薛曼最近瞎捣腾吃的,给自己投食太多,营养太好,姜莱这么安慰自己。 回家后,姜莱趴在书桌前撩起窗帘一角看对面东厢房里的身影,越看越看不懂自己。 刚才那诡异的心理反应,比自己第一次意识到喜欢男孩子的时候还令人慌张。 姜莱放下窗帘,告诫自己唯一的底线就是做一个好哥哥,剩下的什么都不要想,尤其不要拿北小武胡思乱想。 窗外的雪大了起来,院子里的核桃树已经披上一层银白,对面的房檐上也隐隐泛着银亮的色泽,而地面却是湿的,看上去冷冰冰、滑腻腻。 院子里的灯亮起来,薛曼踩着厚底鞋在院子里走,敲响了北小武的房门。 姜莱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没一会儿薛曼又朝着自己的屋子走来。 姜莱起身开门,薛曼用托盘端着碗热腾腾的馄饨。 她脱了沾着泥水的鞋,光脚挤进姜莱的房间,把碗放在书桌上,窝进了单人沙发里。 又是吃的?姜莱本能地表示拒绝,低着头沉默不语。 “儿子,生日快乐。”薛曼笑嘻嘻地一边帮姜莱整理乱丢在沙发靠背上的衣服,一边说。 “你想起来了?”姜莱转着手里的笔,漫不经心地问。 “一直记着呢,前几天你天贵叔说生气你想把摩托要回来的时候,我就早早在日历上圈好了。并且今天这碗馄饨,是小北奶奶做的,没用黑暗料理伺候你。看我多好,你过生日多用心啊。” 姜莱撇嘴,手掌放在馄饨碗上扇了扇,一股麻油香气勾得两腮泛酸。 既然是北小武奶奶做的,姜莱就放心了些,把碗往面前一揽,连忙用勺子舀了口汤压压心里的火,问:“你们晚上吃的馄饨?” 薛曼白天在画室,晚上回来时间不定,有心思研究黑暗料理,却总是留给姜莱自己难以下咽,所以从很早前就去老北家蹭饭吃。 尤其是两家的院墙间开了道门之后,薛曼就成天泡在北小武奶奶那里。 薛曼点头,“是,你天贵叔下午那会儿打电话说想吃这个来着。” 姜莱这才想起北天贵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息,会不会白跑了一趟北绕城公路那边。 “我叔还没回来?”姜莱问。 薛曼摇头:“没呢,电话也不接,不知道一天到晚怎么总那么忙。” 第35章 正屋客厅里老旧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到了午夜十二点,一连敲响十二下。 姜莱夏天刚搬回来的那段时间,很不适应这个声响,跟鬼片里的背景音似的。后来好不容易习惯了,今晚这几下却莫名敲得他睡不着觉。 大概是奶茶店里的那一幕不断在脑海回放的缘故。 姜莱这么想着,起身披了件衣服出门。 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北小武的窗口透出隐隐亮光。 姜莱轻手轻脚走过去,趴在窗户边听了一下,小朋友还在认真地背单词,估计是晚上出去浪的时间有点长,耽误人家学习了。 姜莱进卫生间,开着浴霸打开了淋浴。他是想冲个热水澡好放松神经,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水雾弥漫整间屋子,看着镜子里逐渐变得朦胧的自己,姜莱的心又不自觉荡了起来。 暖光打在后背上,水汽也薄薄地覆上皮肤,粘|腻|湿|滑的氛围弄得他心脏雷动。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活生生地把胸口剖开,姜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又把低垂在额前的碎发抹到了脑后。 一双微微上挑的眼中布着点点血丝,轮廓却湿润晶亮,那眼神让他自己都觉得羞愧,暗含一种说不清楚的渴求。 他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青春期男孩总免不了要面对身体里突如起来的这股子燥劲儿。 可他就是咬着下唇不想满足自己。 他怕他会忍不住想到炼乳黏在北小武下颌上的那一幕。 那小子撩动地让人恨不得疯狂尖叫的微笑和乖巧可爱的虎牙,一时间伴随烟花般绚烂地炸裂进姜莱脑海。 轰轰的换气扇运作起来,鼓起一阵细小的旋风,姜莱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关了水和灯出门站在院子里。 他得让自己冷静一下,好好冷静一下,没办法睡觉就清醒着,让体温和躁动都冷却下来。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姜莱已经无心和潜意识去抗争,他只想折磨自己,在生理上让自己痛苦一下。 雪落在姜莱肩头,和着他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气一瞬消散。 姜莱仰头看天,天灰蒙蒙一片,像是深不见底又像是触手可及。 他伸手,透过从北小武窗口渗出的丝丝光亮接住一片雪花,感受那一点冰凉在手中变暖蒸腾。 世界安静沉默,仿佛只有他一个,姜莱体验着此身从未有过的难熬,蹲在了院子的核桃树下。 突然,传来狗吠。 他知道胡同里谁家养狗,可似乎从来没听过那狗叫。 “汪汪汪……” 夜色沉寂中,那狗吠声简直刺耳。 姜莱一阵烦躁。 他起身准备回屋,却有脚步声匆匆从门口路过,而后停在了北小武家那边门口。 一瞬间,姜莱感官全都收拢起来,凝神听着门口的动静。 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低声说着话,似乎是在确定门牌号是否对得上。 “咚咚咚……”那两人的说话声停了,终于传来犹豫不决似的敲门声。 尤老太和薛曼房里的灯都黑着,应该已经睡了;按北小武的习惯,估计背单词的时候肯定戴着耳机;家里只有姜莱一个人听到了。 他不知道这个时候会有谁来敲老北家的门,却还是带着股不耐烦又好奇的心情穿过两家间新开的那道门。 “谁?”姜莱站在院子,往门口问了一声。 “是北天贵家吗?”一道女声柔弱又疲惫。 姜莱走到门边,粗着声问:“你谁啊?” “请开一下们,我们是社区派出所的。”这道女声听着比刚才那句更无力了些。 姜莱有点不信,却也没什么证据,仗着自己正火大,动作潦草地打开了门栓。 他不知道北天贵有没有回来,厂子里有事或偶有应酬他就直接住外面,尤老太还是会锁了门睡。 沉重的院门推开条缝,对面果真站着两位穿制服的民|警。路灯下姜莱读到来者沉重的表情,一瞬间察觉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你是北小武?”男警问。 “不,我是他哥。”姜莱呼吸一滞,心跳得和刚才一样快,情绪却完全不同。 男警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资料,似是有点疑惑北小武与面前这位少年的真实关系,干咽了一下,“你好,我是社区民|警赵凯,请问家里有大人在吗?” “出什么事了,我们是再组家庭,说给我也是一样。”姜莱心里的弦绷得越来越紧。 身后,尤老太住着的那间屋子隐隐发出响动,姜莱回头看去,只见苍雪间一位银发老人披着棉衣缓缓从门里出来。 她似乎也没真的睡着,银发规整,银底蓝钻的发卡折射出微亮的光。另一边,吱啦一声,薛曼也从屋里出来了。 “说吧。”姜莱凝眉,心跳得极快,实际上他已经有了预感,大概是北天贵那边出了什么事。 “呼。”两位民|警同时呼出口气,目光低垂,眼睫快速眨动。 “请你们……做好心里准备……”女声哽咽起来。 赵凯把她往后扶了扶,看了看姜莱,又看了看站在门廊与侧门口的尤老太和薛曼,说,“请节哀,北天贵因酒驾,两个小时前在北绕城废弃公路路口出了车祸,半个小时前送往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听“扑通”一声,尤老太太轰然倒地,一个字都未能发出。 薛曼惊叫一声,同样一个晴天霹雳,一时间像是跌入了噩梦,却还是本能地扑到尤老太身边做起了急救。 姜莱知道老太太心脏不好、血压不稳,慌忙地跳进屋里找急救药品。 门口的两位民|警也慌了神,一个快速上来急救,一个立刻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几分钟后,呼啦呼啦的急救车停在了胡同口,白衣医护在民|警的帮助下抬着担架小跑着出了胡同送老人上车。 车上只能跟一位家属,姜莱二话没说就跳了上去,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慌乱的场面。 上了车,尤老太挂了呼吸机,车厢里安静片刻,姜莱拳头紧紧地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忘记了疼痛。 尤老太被直接送进了脑卒中中心,姜莱在门口守着,短短几分钟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十足的灾难。 姜莱习惯性地去摸手机,才发觉还穿着睡衣,短暂调整了下呼吸,他问一同等在楼道里的病患家属借了枚硬币,给薛曼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薛曼比自己想象的要镇定一些,声音虽然有些发飘但并不是在哭。 “妈,奶奶还在急救,大概要做手术,你那边怎么样?” “儿子,儿子,儿子啊……” 话机计价器上的数字正在倒计时,姜莱明白薛曼现在的心情,却还是不得不打断。 “妈,你听我说,”姜莱喉头一梗,“你可以什么都不对小武说,但不要骗他,然后带他打车来医院,带上奶奶的社保卡、钱,还有我的手机。” “好,好,好的……”被猛然刺激到的薛曼,声音微微发颤,这个时候最缺的就是有人告诉她该怎么做。 姜莱挂了电话,站在冰冷的白色大楼前,眼眶又酸又痛。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晚自习前,姜莱还和北天贵通过电话。他们约好了要在北绕城那段废弃的公路玩车。他还提议带上北小武,北天贵同意了。 这本是一个少年迈入成年世界的礼物,一场迟到的父子欢乐,一场温馨的兄弟情深。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成人的世界就是要直面冷酷的现实,甚至是生死离别,姜莱宁愿永远不要过这个见鬼的十八岁生日。 “操!”姜莱一拳捶在话机旁的白色瓷砖上,瓷砖冰冷地将他的怒气反弹了回来。 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姜莱觉得一定是那两个民|警弄错了,或者是自己在做一场残酷的梦。 可梦有这么真实吗,梦里也能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胸口同时漫射出好几种掺杂在一起的复杂滋味吗? 脑卒中中心正对着医院侧门,门口停着两辆待命的救护车。姜莱站在这两辆车的间隙里,环抱双臂焦急地等薛曼和北小武出现,却又隐隐期待那一刻永远不要到来。 另一边的老院子里,北小武后知后觉地摘下了耳机,打开房门,老薛家的院子里已经薄薄积了一层雪,而老北家的院子里乱七八糟全都是仓惶的脚印。 “怎么了?”北小武问穿着单薄的薛曼,同时看到两位身穿制服的民|警。其中一位他有印象,住在前面那条胡同的姐姐,叫李梅,考大学那年家里出了事故,北天贵给她付的学费。 薛曼正推开两名民|警,说:“你们……有车吗?能……送我们去医院吗?” 李梅努力压抑悲伤,连连点头。 赵凯立刻转身往胡同口停车的地方走去。 第36章 去医院的路上薛曼紧咬牙关。她只有勉强不让自己哭出来的力气,怕一个喘息间全崩坏了。 后视镜里的李梅和赵凯也是红着眼眶一言不发。 街上未拉掉电闸的霓虹闪进车窗,映在少年轮廓越发分明的侧脸上。北小武也什么都不问,一眼不眨地盯着窗外。 北小武只猜到是奶奶出了事,他刚才戴着耳机打了个盹儿,且做了一个格外诡异清晰的梦。 梦中,北天贵一身脏污,穿着橘红色的工装裤,手里拿着大号的扳手,汗津津的头发贴在额头看起来脏兮兮很疲惫,但眼神清亮浓眉紧蹙。 他还是惯常那副表情,对别人总是笑呵呵的,对北小武却板着脸拿老子的架子。 “你个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睡!还不去看你奶奶!”这话明明是梦中的那个人说的,却又像是在耳边般真刻。 小时候北天贵晚回家,一看到小武趴在桌子上睡,就说,“你个臭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睡。” 说完,他会带着一身终年不散的机油味靠近北小武,躬下身摸摸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耳垂。运气好的话,北小武还能从他那得到一个勉强算是亲吻的亲吻。 其实,大多数时候北小武都醒着,但有时候太困、有时候太懒、有时候就是单纯贪恋一点爸爸身上的味道。他总是紧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直到北天贵弯腰将他抱起,转身放上床铺,再盖上被子,拉熄了灯,他才露出一个肆无忌惮的甜蜜微笑。 男孩和单身父亲间的关系很微妙,没有太多的言语与肢体接触。北天贵要做的就是极尽所能地告诉北小武什么是对的,却很少有耐心告诉他该怎么做。 他要求北小武学习成绩要好,不能被胡同里的小子们欺负,常说:“如果谁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他自己却在外人那像个软包子,总是善心大发,路过婆婆的菜摊不管剩下什么菜一网兜全提回家,社区人手不够免费在胡同口安装公告栏,最看不得学生因为没钱读不起书,每年都要借出去好多钱。 每周一次去澡堂泡澡,是父子俩难得的亲密时刻。彻彻底底地坦诚相见,话语不多,却偶尔能在水雾弥漫中看到北天贵微笑着、乐呵呵地夸北小武长大了。 梦中北天贵拿着扳手捅了捅北小武的胳膊,“去看你奶奶啊!” 北小武惊醒后,确实隐约听到呼啸远去的急救车。他连忙从门里出来,就看到神情恍惚的薛曼和老北家院子里狼藉的脚印。 北天贵总说,心血管不好的人冬天要格外注意保暖,为此给铺着地暖的家里又安了空调、买了暖风扇。却没想到奶奶还是遇到了不测,最终打了急救。 北小武双手拧在一起,指甲在虎口出掐出深深浅浅的痕迹。他知道如果真是奶奶出了问题,那自己怎么哭闹都是没有用的。 北小武侧头,看了看薛曼,问:“薛阿姨,给我爸爸打电话了吗?” 恰在此时,迎面驶来一辆夜间才可入城的大货车,车灯亮光穿过挡风玻璃映在薛曼的脸上,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啪嗒,那泪珠跌在薛曼手背,她连忙擦去,随后就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了起来。 车子继续行驶中,大货车擦身而过,车厢里一时陷入黑暗。 前排副驾驶上,李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引诱,压抑了好久的情绪也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 那个暑假,要不是北天贵给她的八千块钱,她就要失学,后来得了这笔钱的周转再加上特困生的补助和奖学金,她才能顺利读完大学回家乡工作。 她还记得去派出所报道的第一天,在胡同口遇到北天贵。北天贵开着他那辆破皮卡,载了她一截,把她还回去的钱退了回来。 他说当初给钱的时候就没想着要回去,以后在基层工作遇到没饭吃没水喝的人,就用这钱请他们吃顿好的…… 北小武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又痛又慌,他怒骂自己反应过慢,怪自己搞错了时间线。能大半夜让民|警出现在自己家里的,并不是奶奶突发疾病。 而是他们的出现才诱发了奶奶被急救拉走! “是我爸爸?”北小武梦中被北天贵用扳手捅过的胳膊突然变得僵硬,却神经敏锐地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那处漫射到四肢百骸。 “我爸,他怎么了?”北小武下巴颏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声音已经不是他自己的。 呜呜呜的哭声不断,基层民|警的面包车在几近无人的街头狂奔。片刻之后风雪之中,车到了医院侧门。 姜莱已经被冻得四肢麻木,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却像是经历了几个世纪。 面包车后门缓缓拉开,北小武像被激怒的猛兽,胸口猛烈起伏、大步流星。 “人呢?”转眼,北小武已经立在姜莱对面。 姜莱眼眶通红,看着同样眼眶发红的男孩,万千情绪一时翻卷而来。 他喉头哽咽,仰天空望一眼,伸手拉过北小武的脖子,把人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个少年,一个冰冷僵硬,一个热气腾腾。萦绕在他们周围的雪片如暗夜精灵,打着璇儿脚步轻盈。而此刻再也无人欣赏它们。 “人呢?”北小武掘强地推开姜莱,两人间的距离迅速拉开到一尺多,少年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含着一泡随时都能滚落的热泪。 告知家属真相是值班民警今晚接到的任务,虽然非常不想把这个噩耗说出口,却也不得不说。 他上前一步,轻轻拍抚北小武的肩背,说:“孩子,北天贵因为酒驾出了车祸……” “放屁!”北小武甩开赵凯,气势汹汹地抬手擦掉了眼睛里亮晶晶的东西。 “他已经没了。”姜莱深吸口气,从没像此刻般无力又难捱。 “不可能。”北小武拳头捏得卡卡作响,像是突然惊醒似的,连忙从裤兜里掏手机打电话。 姜莱垂眼看了眼北小武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今夜最让人痛心的称呼——爸爸。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在北小武手中一遍遍地拨打,好像下一秒就能从话机听筒传来北天贵标志性的老烟嗓,那种浓烈、沙哑、干涩的声线。然而什么都没有。 姜莱实在不忍心看小孩这么折磨自己,冲上去迎面抱住了他。 姜莱知道自己还太弱小,太稚嫩,尽管几个小时前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但刚刚迈进成年人的世界,他还一无所有。 他只有一双怀抱,羽翼不够丰满连自己都过得颇不如意,但这一刻,他宁愿拔光自己所有的羽毛,让北小武好受一些。哪怕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丁点。 这一次北小武没有再挣扎也没有推开他。 男孩手中的手机跌落在地,一声脆响屏幕裂开了花。 痛哭声响在黑色的天幕与白色的医院大楼间盘桓,进进出出守在急诊外面的医患短暂驻足却又无力地摇头离开。 在这见惯了生死地地方,人类的悲伤显得渺小到不值一提,而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来说,他的天塌了。 热泪滚进姜莱衣领,怀里的男孩浑身颤抖着痉挛着。 姜莱抽抽鼻子抹了把脸,不知何时眼泪鼻涕已经难以分辨。 面包车狭小的车厢里,薛曼也已哭得泣不成声。她哭再也无法相见的邻家哥哥,哭早就当成妈妈一样的尤老太太,哭自己父亲离世时孤身一人,哭当年错误的远嫁,哭可怜的北小武,也哭自己…… 没有人能说出安慰的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过于无情。不要难过了?失去至亲怎么能不难过? 姜莱紧紧抱着怀里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的小孩,热量在两人的胸口隔着衣料传递,姜莱身上暖了起来,心里就更加难受。 “姜莱哥……”这是北小武第一次管姜莱叫哥,这之前,这个小孩似乎从未准备拿姜莱当一家人,“姜莱哥,我……我没有爸爸了啊!” 这句话宛如一把刀,深深探入姜莱心口,隔着热乎乎的血肉剜刮着。他很痛,痛到连呼吸都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大概比平时少几百字,因为这个作者把自己虐晕了正匍匐在地等待救援。垂死挣扎之际,他沾着眼泪在地上写下一行字,“读者大大们……这就是本文最惨的设定了啊……求轻笞。往后会越来越甜,越来越甜的啊!求不离不弃!” 第37章 尤莲花经过抢救加手术,命保下来了,却昏昏沉沉。 医生结合她的既往病史,给出护理意见。言辞中姜莱听得出,老太太即便恢复神志,大概也会永远丧失行动能力。 换句话说,就是这位母亲在听到儿子噩耗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的半条命一起丢了。 姜莱跑上跑下办理各种手续,护士追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底蓝钻的发卡。 她说:“手术前取下来的,一直忘了给家属。” 姜莱紧握发卡,碎钻硌得他掌心疼痛。他回病房,站在门前透过门板上的一小块玻璃往里看。 尤老太太是醒着的,一动不动,目光混浊,眼角的纹路仿佛一下子深刻了许多。 姜莱推门进去,北小武正趴在老人床边。他已经好几天没上床睡过觉。自打那天两人见面哭过一场之后,姜莱就没再见到这个小子掉一滴泪。 此刻,北小武困极了,握着奶奶的手,气息粗重,大概梦里也不轻松。 姜莱上前,脱下羽绒服外套给北小武披上,冲睁着眼睛的老太太微微勾了勾唇角。 “呃!”北小武身上一暖,反而惊醒了,心跳得极快,靠在椅背上抹了把脸。 “再睡会儿。”姜莱拍北小武的肩。 北小武摇头,起身看看挂在吊钩上的液体,所幸还剩三分之一,又无力地坐回椅子里。 因为奶奶还在医院的缘故,北天贵的葬礼很简单。 那晚,按照流程北小武被交警带去太平间认领了北天贵的遗体和遗物。 虽然已经经过法医的清洁,但还是能看得出在丧命那一刻,北天贵经历了什么。 面目全非,多处骨折,手臂和小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比北小武这十多年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加起来还要残忍。 还有他身上熏人的酒精味,混杂着冰柜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十分难受。最终,北天贵还是戒不掉那杯酒。 最终,爸爸还是一个面请软弱爱贪杯的人。 北小武想起两家人一起吃饭时,北天贵曾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把酒戒了,虽然当时也觉得他不是第一次说大概也不是第一次戒,但还是隐隐希望这一次他能真的戒掉。 这一场意外事故出乎意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对一个爱喝酒的人,整天把戒酒挂在嘴上却从未真正戒掉过的人,一个整天和车打交道的人,这只不过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北小武出奇地平静,一点也不惧怕,就像是北天贵又一次醉酒后昏睡在沙发里一样。 他摸了把北天贵冰凉的额头,在心里和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 大概是在姜莱怀里已经哭够了,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落一滴泪。 “是他,是我爸爸。”北小武点头,从交警手里接过认定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北小武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的字丑陋,脑海中全是北天贵站在书桌前骂他字丑的画面。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北小武”这三个字原来是有份量的,居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极尽所能地写好那三个字,一笔一划,像一场郑重地告别。告别有父亲的日子,告别童年。 殡葬公司是姜莱找的,就是医院附近的那家,店面很小老板却业务熟练。从出车、火化、买墓地到安葬一条龙服务。短短一天时间,北天贵就永久地埋葬在了墓园。 临时买的墓地,周围还在修整,北天贵长眠在一块突兀的高地,北小武记得旁边有一颗粗壮的松柏。 从墓园下山回城,北小武时不时地往山上看看,惊讶地发现,即便站在城市中,依然能看到埋葬着北天贵的那一块高高突起的山丘。 姜莱安慰北小武时说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守护你。” 姜莱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这个小孩连皱着眉毛的表情都突然有了被伤痛磨砺过的痕迹,尽可能轻地吐出口气。 像是尤老太太一夜间又苍老了十多岁,北小武也突然长大。 可即便姜莱的动作再细微,北小武还是察觉到了。 北小武最近神经异常敏感。 姜莱抬手捋着他的后背,安抚着。 “你想吃点什么?等下我去买。”姜莱说。 北小武微微摇头,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薛阿姨说中午送饭过来。” 姜莱叹气,“你就别指望她了吧,她能做出什么来。”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头发蓬乱的薛曼提着一个保温桶进来。 她一向注意自己的形象,去隔壁吃饭都要挑丝巾搭配好了才会出门,这两天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彻底丧失了收拾打扮自己的心情。 “熬了点粥,本来想弄点汤面条的,弄砸了。”薛曼神色疲惫,低垂着眼睛,看到尤老太太空洞又混浊的眼,一下子就带上了哭声。 姜莱也不知怎么安慰薛曼,前一天他回家洗澡,薛曼房里的灯黑着却有隐隐啜泣。等他洗了澡准备返回医院,就看到门口的垃圾桶里塞着团锦缎刺绣的大红色被套。 薛曼和北天贵约好了新年过后去领证的,永远都不可能了。 “妈,不行找个阿姨来家里帮忙吧,过几天奶奶出院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姜莱说。 薛曼揉揉红肿的眼睛,点头,“嗯,下午我去劳务市场看看。” 北小武打开了薛曼带来的保温桶,倒出大米粥一边吹热气一边走到奶奶床头。 “喝一点吗?”他问。 尤老太太不动声色,眼角却蓦地滚下一颗泪,无言地让北小武又退了回去。 “薛阿姨,务必请能干一点的阿姨来,回头我给你钱。”北小武舀了一口粥吃了,对薛曼说。 说到钱北小武其实有点心虚。北天贵保证北小武从小衣食无忧,却几乎不和他谈家里的经济情况。 尤老太太或许知道一些,但她现今躺在床上一个字都说不出,只能嗓子里“咕咕哝哝”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薛曼稍微缓过来一点,也开始为钱的事情发愁。她虽然卖画还带着几个学生,收入却不够稳定。 加上养尊处优的日子惯了,什么都挑贵的买,养活一大家又要雇保姆又要保证之前的生活品质,确实有点困难。 好在赶尤老太太出院那天,薛曼还是找到了手脚勤快收费又少的保姆。 要知道,年前很多务工人员都回老家过年,别说找个利索的保姆,就是普通做做打扫的钟点工都不好找。 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薛曼一连跑了三天劳务市场,打了无数中介电话,机缘巧合下在劳务市场门口遇到了正在找工作的迟小红。 “小红没做过保姆,却在老家帮忙带过弟妹,还照顾过生病卧床的奶奶。她只要有个地方住,工资看着给,多好的孩子啊。” 薛曼在医院走廊里给姜莱说起新找的保姆,一桩心事放下,表情是近日来少有的轻松。 姜莱侧身看着跟护士姐姐学用轮椅的女孩儿背影,微微皱了皱眉,“快过年了,人家不回家吗?不会是骗子吧?” 姜莱有点不信,现在人人都追求金钱利益,不可能还有只为要口饭吃不谈工资的人。 “她呀,”薛曼刻意压低了声音靠近姜莱,“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为什么死活不说,但我多少能猜得到。” “为什么?”姜莱问。 “还能为什么,没书读呆在家里当免费的劳力,哪个年轻人能受得了。”薛曼皱皱眉头,“我们困难,她也困难,就当是困难人帮助困难人,等这一段时间过去再说,最近真是找不到更合适的帮手了。” 姜莱明白薛曼的意思,自己似乎也没有强硬着不要迟小红的原因,虽然觉得不太靠谱,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 北小武管迟小红叫小红姐。他之前怕薛曼找一个年长的阿姨不好相处,没想到是个穿着土旧却相貌甜美的小姐姐,顿时心生好感,觉得说话办事反倒方便。 尤老太太被人推着轮椅,告别了昏睡十多天的医院,神情木讷地回到了双角胡同的老四合院。 她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雪,雪消了积,积了消,院子里泥泞脏乱。老旧的一院屋子,从来都是清爽利落的,没了男主人一下子也跟着松垮了。 尤老太太虽然行动不便,更不能说话,却全都看在眼里,什么都记在心上,一遍遍暗暗地折磨自己。 老街坊纷纷来访,一边唏嘘一边帮着打扫庭院、归置床铺。尤其是和尤老太一起打麻将的老姐妹,各个泪花闪烁,又是送饭又是送鸡。 薛曼把所有的力气都拿出来,强撑着微笑,礼貌待人,一波波地接受邻里间的问候。虽然她和老北家在法律上没什么关系,但只要两家的院墙间有道门,她就觉得他们是一家人。 第38章 傍晚,姜莱接到汤老师打来的电话,问他第二天能不能回学校上课。 汤老师虽然知道姜莱家里出了事,但高二学生一连请十多天假也着实耽搁不起。 姜莱望着薛曼忙前忙后教小红使用电器的身影,再看看趴在书桌前愣神的北小武,对着电话点了点头。 “好的老师,我明天回去上课。” “家里那边都还好吧?” “嗯,总能挺过去的。” “好,回来吧。” 北天贵已经离去,但家人们还得好好地活。姜莱知道该让大家都尽快回到正轨,回到有奔头的生活。长时间沉静在悲痛之中,无济于事。 挂了电话,姜莱去尤老太房里看她。 老太太回到家,还是那么呆愣愣地睁着眼睛,面庞看起来比在医院里浮肿一些,一边嘴角微微下塌,看得姜莱心里很不好受。 “奶奶……”姜莱握住了尤老太的手。 他刚搬过来的时候,在胡同里见到这个爱涂脂抹粉、讲究穿戴的老太太时,心里有几分忌惮。那种与同龄人反差极大的优雅气质,让人会蓦然生出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仿佛面前走过的老太不是去和老姐妹打麻将唠家常,而是赶着赴一场二三十年代阔太名媛们的宴会。 而现在,老人家胸口微微起伏,银白色的乱发蔫蔫地贴在额前,浮肿都撑不起脸上的皱褶。真是不能想象十多天前,她为儿子媳妇准备新房时,还两颊泛光、高声朗笑。 “奶奶。”姜莱又叫了一声,紧了紧尤老太的手,侧身从裤兜里掏出小护士还给他的那枚发卡。 发卡是纯银质地,上面镶嵌着几枚深浅不一的蓝色碎钻。姜莱辨不出首饰价值,就觉得做工精巧应该也不便宜。 他俯身,为尤老太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而后手脚笨拙地把那枚发卡别上老人发丝。 “我知道你只是说不出话,心里什么都明白,”姜莱帮尤老太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强撑出一个微笑,“但最坏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您还有小武,还有我妈和我。我们不会不管您的,小武还需要您。您很爱他的对不对?” 姜莱手指在尤老太布满点滴针|孔的手臂上轻轻按摩,“家里来了新人,是个小姑娘,挺聪明的,我们一起照顾您,您振作一些。大夫说了,您要是恢复好的话,没准儿还能下地自己走路。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逛逛。” 大概是被姜莱的话语触动,尤莲花老太太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姜莱感觉到了,目光转移到尤老太脸上,对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时欣喜地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刚才那句“没准儿能下地自己走路”,是姜莱骗人的。医生的原话是,“往后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奶奶,”姜莱搓着尤老太的手臂,笑起来,“您再动动,我看看。” 这一次,尤老太使出了全身力气,也没能再让指尖跳动,反而是从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咕哝了一声。 有反应总是好的,姜莱转身去叫北小武。 北小武也准备第二天回学校上课,马上期末考试了,这一次的成绩对能不能考上一中来说挺关键。 他听到姜莱的叫喊,连忙起身跑了出来,两人一起扑到老太太床前,心里七上八下。 “您再动一个呗,动一个呗。” 尤老太被这两个傻小子弄得憋红了脸,喉咙里一直咕哝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 姜莱一连失踪小半个月,班上的同学们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期间只有孙竞给姜莱打过一个电话,姜莱那时正忙着处理北天贵的后事,简单地说了,孙竞听得出他情绪低落,也没细问。 两人中午在食堂一起吃饭,姜莱才给孙竞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孙竞听着也挺难受。 “小武太可怜了啊。”孙竞说。 姜莱微微点头,而后又猛烈摇头:“小武比我想象的坚强多了。” “那么大点儿孩子,真想帮帮他。”孙竞说。 姜莱笑,“你想怎么帮?” 孙竞耸肩,“不知道,这么大的年纪,大概最怕别人的同情了吧,所以想帮他又觉得很难把握分寸。” 姜莱同意孙竞的观点,其实对于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十五六岁时自以为是个大人了,什么事情都能扛,结果呢,不过是别人眼中的可怜虫。 “要不把我奖牌抽一个给他吧。”孙竞斜睨着姜莱空了的餐盘,把自己的往前推了推。 姜莱毫不客气夹走孙竞盘子里的鸡蛋块,笑,“就你有奖牌是不是,太得瑟了吧。” 孙竞也笑,“那能怎么办,毕竟我除了奖牌也没别的什么。” 两人说着,汤老师端着餐盘从教师用餐区那边缓缓走来。 姜莱隐约觉得老汤这是来找自己的,给孙竞使了个眼色。 孙竞敏锐地回头,与汤老师目光相对。 “就吃这么点儿啊,”汤老师把自己端着的餐盘放桌子上,里面全都是从教师餐厅打的鸡腿排骨,“来给你们加点餐。” 汤老师笑着,坐在了孙竞身边。 姜莱毫不客气地从盘子里夹了根鸡腿啃着,“谢谢老师,我还真是好久没好好吃顿肉了。” 汤老师笑眯眯吸气,“嗯,看着还真有点儿瘦了。” 说完,他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封信,给姜莱。 姜莱一个激灵,有点怕这几天不在学校,女生写给自己的情书被老汤查获。 “这什么?”姜莱假装漫不经心。 “信啊。”汤老师笑着推到姜莱面前。 姜莱又假装淡定地抽了张纸巾,囫囵擦了擦油手油嘴,“什么信?” “你自己拆开看看吧,本来想十八岁生日那天当礼物给你的。”汤老师笑笑,眨巴着眼睛看孙竞,“看我干嘛,鸡腿他不香吗?” 姜莱到吸一口凉气,“老师,我怎么了值得您兴师动众地写信给我,简直惊恐万分,不大好吧。” 汤老师靠上椅背,笑,“我在班级群里发发鸡汤就是极限了,哪还有心思专门写封信给你。这是邵芳华团队绘画展的邀请函。” 姜莱瞬间把心提到嗓子眼,这比收到情书、鸡汤什么的让人振奋多了。 孙竞拿起鸡腿啃起来,眉眼弯弯地看姜莱:“恭喜了,大画家。” 姜莱连忙拆开看,果真是邵芳华的邀请函,全国十个城市绘画巡展,第一站就是在Q市,有Q美学院的那个Q市啊。 要不是在食堂,姜莱能当场兴奋地叫起来。 他看看汤老师,再看看孙竞,激动地又抓起鸡腿大啃了一口。 汤老师笑而不语,把盘子里的几块排骨分给两人,端着空盘子默默走了。 孙竞也替姜莱高兴,他之前去过几次姜莱家,亲眼见识过姜莱的那些大幅作品,早就知道终有一天姜莱能梦想成真。 晚上放学,姜莱回家前习惯性地去了趟社区自习室。虽然参展这事儿与北小武无关,但多少算是个好事,他想和小朋友分享。 但窗口的位置没有北小武,大概是在家陪尤老太太吧,姜莱想。 出自习室的时候和蛤|蟆那群人迎面撞上。 姜莱一直有个疑问,既然蛤|蟆和他的混蛋小团体都不是安心学习的人,为什么还要总出现在自习室。 经过后来的一些事情,姜莱猜到大概是黄毛喜欢某个女生,所以为了撑场面才叫自己的兄弟们跟着一起来的。 至于黄毛喜欢的那个女生,不是白雪就是徐菲菲。 蛤|蟆在这儿看到姜莱,显然是有些惊讶,上前搂住姜莱猛力摇晃,“兄弟,你还好吧?” 姜莱非常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挣扎着躲开一些,脸上却挂着笑,“还好。” “你们家的事情,我们最近都听说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不好意思,咱们兄弟一场……” 蛤|蟆还要说,被姜莱在胸口比划的一个十字打断了。 “先谢谢,只是,之前答应你去贵和汽修工作的事情,怕是泡汤了。”姜莱猛然想起这事儿,顺口就说了。毕竟他自己也不确定北天贵生前有没有把这件事情真正放在心上。 “说到这事儿,”蛤|蟆叹了口气,“也怪兄弟我点儿背吧,没事,不怪你。” 姜莱拍拍蛤|蟆的肩膀,转身跨|上车准备回家。 蛤|蟆在身后又叫住了姜莱。 “怎么了?”姜莱问。 蛤|蟆不好意思似的抓了抓头,“那个小屁孩挺可怜的,以前我们都是无聊逗他玩儿呢,拜托回去带个话,哥哥们没想怎么样,以后有谁欺负他记得来找我们。嘿嘿,不过有你在估计也不需要我们。” “行,记着了。”姜莱笑笑,冲蛤|蟆那群人挥手告别。 姜莱回家放了车,在院子里洗了手先去尤老太太的房间里问好。 老太太正靠在一床棉被上,小红跪坐在床上给她捏腿。薛曼端着笔记本电脑戴着平光防辐射眼睛,一本正经地从网上查怎么给老人家做营养餐。 “小武呢?”姜莱问。 “学习去了吧。”薛曼回。 “屋里灯黑着没人啊。”姜莱说。 “吃过饭就背着书包出去了,”捏腿捏困了的小红活动着手腕,“说去自习室看书。” 姜莱刚从自习室那边回来,很确定没有见到北小武,却没敢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来。他怕家人担心,家里好不容易有些轻松和乐的氛围,他不想因为一时口快全破坏了。 “哦,”姜莱转身出门,“那我也去自习室看看书。” 姜莱站在院子里给北小武打电话,刚开始无人接听,后来直接成了“已关机”。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在搞什么,心跟火燎了一样着急。姜莱取了车推出门,极速蹬车在胡同里飞驰。 第39章 经过小广场,姜莱放缓了车速,隐约看到长椅上坐着一个人。 姜莱心里轰地一下,调转车头,一点点靠近那个人影,果然是北小武。 “在这儿干嘛呢?”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抽了抽鼻子,怀里抱着的塑料袋哗啦作响。 “这什么?”姜莱停稳了车,蹲在北小武身边,看他怀里的东西。 “我爸出事那天随身带的东西,那天晚上警|察还我之后,我没敢拿回家,埋这里了。” 姜莱这才发现北小武双手沾满泥土,应该是没带工具,硬生生用手把这些东西从土里刨出来的。 姜莱理解北小武为什么会把北天贵的遗物埋在这个地方,因为小孩害怕,还因为潜意识里他不愿意接受现实。 如果没有这些东西出现在家里,那晚上的悲剧就可以骗自己从来没有发生过吧。 姜莱捧住北小武的手,一点点搓指头上的泥。那冰凉粗糙的手,又冰凉粗糙了几分。 塑料袋沙沙作响,姜莱给北小武把指头搓热,转身坐在小孩身边,从他怀里拿过那袋东西。 一个几乎碎成渣的手机,一串钥匙,一个前几页不知所踪的笔记本。 “这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东西了,”北小武语调缓慢,声音发颤,“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姜莱把塑料袋放在一边抬手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拿回家吧,把它们单独放一个抽屉里,想他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北小武沉默不语,从姜莱的角度能看到他无力地抿住了唇。 “不要假装坚强,思念痛苦都是正常的反应。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怕奶奶担心,但是在我这儿你想怎样都行。” 姜莱收回手,又侧眼看了看袋子,“或者你放我那儿也行,埋了也行,今天埋明天再刨出来,怎样都行,你想怎样就怎样,没人笑话你,也没人说你什么。” 北小武紧抿着的唇微微张开,呼出一口淡淡的白色呵气。他紧握着拳捶打了姜莱一下,而后仰头下滑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姜莱知道,小孩这个姿势是怕眼泪留下来。他看着心疼,想转移话题。 “唉,”姜莱凑近北小武,佯装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北小武肩膀微微动了动,“昨天从医院回来洗的,臭吗?” 姜莱皱完鼻子又撇嘴,“臭死了。” 北小武轻笑了一下,往姜莱身上故意蹭了蹭,“你是不是洁癖啊!” 姜莱看得出北小武心情放松了些,望着小广场对面的小区,不知怎么突然冒出个主意。 “你等等,我打个电话。”姜莱掏出手机,打给孙竞。 孙竞那边刚夜训完,浑身肌肉酸痛还要跑去小卖店给女神学姐买水,接了姜莱的电话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孙竞问。 姜莱坏笑着磕了磕电话,“唉,你不是说想泡我们胡同的澡堂吗?” “啊?”孙竞知道中老年人大多有冬天去泡澡的习惯,他爷爷就老往姜莱他们胡同钻,没想到姜莱也好这么一口。 “我什么时候说过?”孙竞取了瓶水付钱,一边往回走一边问。 姜莱怕话机漏音被北小武听到,又磕了下手机,提高音量压住孙竞的声音,“你忘了,就上次嘛,上次谁说到澡堂来着,你说你也想去。” “有吗?” “唉,”姜莱扭转身子,瞥了北小武一眼,“你来不来,我和小武在一起呢。” 说到小武,孙竞后知后觉明白了姜莱打这通电话的真正用意,连忙答应了下来,“行,等我,马上到。” 姜莱挂了电话,松出口气,把电话揣回去,又撞了北小武一下,“等会儿两个哥哥带你去泡澡哈。” 其实,姜莱心里有一些忐忑,毕竟听薛曼说过那种澡堂里几十个老爷们坦荡荡地聚在一起泡,听着就挺难为情的。 但多叫一个自己人,心里就有底气多了,更何况和一大一小俩帅哥一起,扎在一群老头中间也不会显得过于炸眼。 说起泡澡,自从北天贵出了事情以后,北小武就一直在医院里。他曾想过,周一晚上例行泡澡可能要永远停在那个冬夜了,没想到姜莱却还记着。 “干嘛照顾我啊?”北小武微微勾了下唇,看姜莱。 姜莱挑眉,“你不是说有很多帅哥吗?我去看看,看不到就看看孙竞,正反都不吃亏。” 他没敢说“或者看看你”,这样的话让自己都觉得自己变态。 北小武笑了,尖尖一点小虎牙包着唇,“行吧。” 北小武和姜莱一起回家,那包东西北小武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收着。 他认为姜莱说得对,失去至亲怎么伤悲都不算过,更何况自己还未成年呢,哭一哭闹一闹都能被人理解,没必要装大人,也没必要把所有事儿都压在心里。 北小武回屋,拉开书桌左上角的那个抽屉,把北天贵的遗物从沾着泥土的塑料袋里取出来,一样一样地摆放好。 他想,以后难受的时候、过不下去的时候、坚持不了的时候,就拉开这个抽屉,想想老爸那些年是怎么一个人养活一家老小的。 那么艰难老爸都能挺过来,自己也行。 没一会儿功夫,门外有人吹口哨,姜莱去开门,是孙竞到了。 孙竞傻乐着把车放在老核桃树下,扬了扬脖子给姜莱使眼色。 姜莱把准备好的洗浴用品往孙竞怀里一塞,叫北小武快点出来。 男生们一起去泡澡,在薛曼看来是件好事。 薛曼一直能感受到北小武对姜莱的抗拒,北天贵刚出事的时候她很担心北小武情绪波动太大没人能安抚得了。 没想到这些天姜莱做得不错,对北小武各方面都照顾着,还真有当哥的样子。 “好好泡泡。”薛曼取下眼镜捏在手里,站在门口目送小子们出门。 三人一起拐弯到了浴室门口,北小武熟门熟路地上去买了三张票。 靛蓝色的布门帘刚一拉开,一股湿热的蒸汽就暖烘烘地扑面而来。 “走吧。” 北小武带路,姜莱和孙竞跟在后面。 孙竞经常参加竞赛活动,住集体宿舍、洗公共浴池,都习惯了。看到一间屋子里全都是浴柜,他便很自觉地就开始脱衣服。 姜莱站在孙竞身后,看着那一身漂亮的腱子肉,手指捏着外套的拉链头一时对自己下不了手。 北小武偷笑一下,按照号码牌找到了自己的柜子。 氛围本来说不上愉快却也轻松,但在柜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木头泡涨的特殊气息瞬间催得北小武鼻子发酸。 这种气味,从来都是伴随着北天贵一起出现的。 每一个周一的晚上,北天贵一身机油味,和北小武约好了在澡堂门口见面,然后顺着他们刚才进来的那条路,一直走到这样的浴柜前。 这里的每一张柜子,每一个角落,都有北天贵催促北小武的影子。 北小武扶着柜门的手不自觉捏紧了一些,骨节泛白,手掌被柜门硌得生疼。 “怎么了,你也害羞?”孙竞腰间裹着浴巾,走到北小武身后,拍了他一下,笑着问。 还好,这里雾气很重,眼睛里那一点儿湿润被很好地掩盖了。 北小武松了柜门,微微摇头,“没。” “我先进去了。”孙竞提着一筐洗浴用品,掀开门帘进了浴池。 空荡荡的换衣室里只有姜莱和北小武两人,隔着朦胧水汽对望。 “你怎么了?”姜莱问。 北小武吸了下鼻子,“想起一些事。” 他说着,开始脱衣服,以前都是北天贵跟在他身后帮他叠衣服的,现在该自己脱一件叠一件了。 姜莱当然知道北小武想到了什么,有点后悔提议来泡澡,不光让北小武想到以前父子时光难受,自己羞耻心泛滥也挺难捱的,“要不咱们回去?” 北小武俨然是没把姜莱的话听进去,三两下就跟几分钟前的孙竞似的,腰里裹着浴巾进了浴池。 姜莱看四下无人,开始火速扒自己。 一个哆嗦又一个哆嗦后,浴室门帘一掀,姜莱看到有个池子,闭着眼睛就跳进去了。 哗啦,一个大水花,那池子里正在聊天的两位光头大叔被溅了个满头满脸。 “这谁家的傻小子!” 等姜莱适应了浴池里的光线,才看清孙竞和北小武都不在这个池子里。 这种老式浴池有好几个大方池,靠近门口的池子一般水比较热,中老年人格外喜欢。年轻人都喜欢去最里面,水温较低人也少。 “我们在这儿呢!”孙竞冲姜莱挥动手臂,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看来姜莱刚才那出傻样他全看到了。 姜莱对池子里骠肥体键的两位大叔说了抱歉,躬着身子捞自己的浴巾。 刚才他只图速度,裹着浴巾就跳下来了。现在可好,浴巾进水变得死沉裹在腿上拽都拽不起来。 姜莱听到不断有笑声从里面传来,出了孙竞还有北小武。 行吧,姜莱认栽,反正已经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好再遮遮掩掩的。 老子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被你们看不成?! 姜莱用力从水里捞起浴巾,站在池子边大剌剌地拧干了水,也不遮掩了,把浴巾甩上肩头,冲着孙竞和北小武那个池子扑了过去。 第40章 巨大的水花砸向孙竞和北小武。那速度之快,力道之猛,一时让池子里的两人呛了一鼻子水。 姜莱在水里泡着,得意地伸长了腿,哈哈地笑。 北小武从水里勾住姜莱,往下一拽,两个人一起沉进水里。孙竞加入战斗,压着姜莱不让出水。 不到一米深的池子,对于几个身高腿长的小伙子们来说根本不够造。 搓澡大爷把手里泛黄的杂志翻了个页,大吼一声:“别闹啊,注意安全!” 姜莱努力挣扎着,从两个壮实少年手底下溜走,一个人悄悄靠在池子拐角大口喘气。 “你们简直丧心病狂!”姜莱胸口猛烈起伏,什么羞啊、臊啊,真到了水池里面,大家谁都不比谁多一点、也不少那一点。不安的情绪早就没边没影了。 北小武和孙竞也安静下来,一人把着池子一角,冲姜莱坏笑。 隔壁池子有人叫搓澡,搓澡大爷就在池子边工作。三个人没敢再造次,但手底下小动作不断,谁都怕对方突然袭击,彼此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这个时候水温不高不低,只露个脑袋在外面,舒服地冒着热气。 又等了一会儿,三个人不闹了,不自觉地聚到一起开始闲聊。 北小武知道了姜莱的画要去参加巡展,虽然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听说是和大艺术家一起,便觉得是件很牛的事。 孙竞说寒假就要开始全运会选拔,估计会很辛苦,但能天天和学姐在一起了,笑容格外甜蜜。 姜莱把手臂从温暖的水中抽出来,弹了下北小武的耳垂,问他:“你想过吗?以后做什么。” 北天贵活着的时候,北小武的理想都归他安排。 他告诉北小武,“一中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你以后就考那个学校。” 北小武便把考入一中列为以后要干的事情。 可是再长远的计划,北小武却从未做过打算。 他似乎没什么文体天赋,也从未对什么事情产生过浓烈的兴趣。小时候和胡同里的小子们踢足球、后来又看NBA,但他只是娱乐并不深爱。 并且北小武觉得自己不光长得慢,发育迟,在其他方面的敏感度也总是比同龄人慢一拍。 父亲的离去,让他对姜莱和孙竞口中的未来隐隐有了些担忧。 以前,他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北天贵计划,以后却只能靠自己了。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努力当个好学生吧。”北小武拨|弄着面前的一滩水,水花四溅,泛起层层涟漪。 “你做事踏实,只要认准一件事总能坚持到最后,有这样的韧劲儿不怕不成事儿。别着急,慢慢来,人生那么长总能遇到真正喜欢的事情。”姜莱往北小武脸上撩了一把水。 孙竞在一旁听着,噗嗤笑了。 “你笑什么?”姜莱反手又泼了孙竞一捧。 孙竞抹了把脸,“你是不是听汤面片儿的鸡汤听多了,怎么说话都一股鸡汤味儿。” 姜莱一连往孙竞那边泼了好几下,哈哈地笑着。 他还真反思过,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真的挺爱管闲事儿的,尤其是北小武的事儿,他什么都想管,简直是出于本能。 当晚,北小武坐在书桌前,脑袋里一直都是热腾腾的水雾中,姜莱和孙竞说着有关梦想和未来的事情。 他承认自己最近敏感得过分,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牵扯到自己身上想一想。 他又一次拉开书桌左上角的抽屉,北天贵的三样遗物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北小武拧亮了台灯,把它们一件件地摆上桌面,细细地看。 不知道北天贵活着的时候,有没有如此认真地看过这些随身携带的东西,反正北小武现在闭着眼睛都能清晰地知道它们裂口的位置。 北小武翻那本撕了前几页的笔记本,原来北天贵的字和自己一样丑得离奇。他笑,笑了又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那本破笔记本上大多是一些参数,似乎是检测车子时信手写下的数字,毫无逻辑也很无趣。北小武却看得格外认真,他真期望这不是一本普通的工作手记,而是爸爸想要写给他的话。 又翻了一遍,北小武突然对印在笔记本最后几页的日历产生了兴趣。 北天贵似乎在坚持做着一件事情,从十月二十五号开始,到他去世的那一天。因为这段时间,每一天北天贵都会在日历上的小方格里打一个倔强的勾。 可是,是什么呢?北小武以自己的阅历看得毫无头绪。 他这才发觉自己对北天贵的生活知道的太少太少。 * 周末,贵和汽车厂来了人,是北天贵生前好友兼合伙人宋友和。 宋友和经常出现在北小武儿时的记忆中,他是老爸的中学同学,也是老爸汽修师傅的儿子。 只是最近几年,汽修厂的生意越做越大,北小武见到自己老爸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和宋叔叔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从“贵和汽修”这个名字就能听出,两人的关系是那种可以拿彼此当亲兄弟的铁哥们儿了。 最近一段时间,老北家孤儿寡母,没个跑事儿的人,宋友和虽然没怎么露面,却帮着跑前跑后做了不少事情。 北天贵属于酒驾,车险虽然上了全保,但并不在理赔范围内。并且出车祸的时候,撞坏了停在路边的其他车,反倒要陪不少钱。 这些都需要有个人出面帮忙协调解决。 宋友和今天来老北家,一方面是看望尤老太太和小武,另一方面也是说点暖心的话,让小孩安心读书。 “厂子是你爸和叔叔一起开的,这几年表面上看起来在不断扩大,但进了不少新设备,资金方面一直吃紧。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叔也不和你细说了。但厂子永远有你爸爸的一份,将来等你满十八,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叔再把属于你爸的那一份给你。” 宋友和前几年吃过官司,对财产利益方面格外警惕。虽然北天贵走了,尤老太瘫了,但他从没打算欺负小孩。 今天还专门带着律师来的,就怕街坊邻居们说他宋友和贪朋友钱财。 北小武对老爸的至交自然心怀感激,再说,老爸走了厂子还得继续,就算宋叔叔现在把厂子一分为二交给自己一半,自己也什么都做不了。 “谢谢叔。”北小武是由衷地感谢。 “叔叔虽然忙,但家里的事无论大小都可以找我,叔一定尽力帮。你学习不错,好好考高中上大学,别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学习。以后,不要为钱担心,哪怕将来出国留学一年小几十万,咱们凑一凑也都能给你拿得出来。” 宋友和这一番话出口,北小武心里顿时踏实了些。 奶奶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全都靠薛曼的积蓄撑着,他虽然知道家里有点钱,却并不知道具体有多少。 回来之后在社区民警李梅姐姐的帮助下,查了北天贵在银行的账户,二十万,不少却也不多,北小武和瘫痪在床的奶奶都是正需要用钱的时候。 现在,宋友和掏心掏肺地说出要支持北小武读书,北小武顿时觉得压在心头的包袱轻了不少。 “谢谢叔,我会好好学习的。” 尤老太虽然还是不能说话,也动不了,但这话她也听进去了,眼睛眨巴眨巴地表达着自己的情绪。 北小武送宋友和和那个律师一起出门,走到门口又想起来点什么。 他说:“叔,明天我能去趟厂里吗?把我爸留在那儿的东西拿回来,人没了东西也不值钱,但想留个念想。” 宋友和听了连连点头:“嗯,你爸的东西我们谁都没碰,还在他办公室呢,明天你来收拾就行。” 北小武送走宋友和转身就去姜莱屋子里找姜莱。 姜莱正在画画,邵芳华的邀请函无疑对他是种激励,他最近灵感大爆发,准备趁周末不上课搞一个系列作品。 “忙呢?”北小武轻轻敲了敲门。 姜莱放下画笔抻了个懒腰,有点困了正想休息一下。 “明天有时间没?”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凝眉,看看画稿又看北小武,“有事?” “嗯,”北小武走近了一些,若有所思,“我想去一趟车厂,把我爸的东西都取回来。” “哦,”姜莱点头,“行,我陪你一起去。” * 贵和车厂在城市东北角,距离古建街着实有点远。两个人去的时候没舍得打车,坐的公交,想着回来的时候拿了东西再打车。 周天下午,车厂里正是忙的时候。因为新厂马上就要开了,还有一队新人在做着培训。 汽修厂,工人流动性大,能在一个岗位上干两三年算是顶头了。大多数人不是吃不了苦还嫌工资低,就是学了点本事就想着回老家自己开个店。 所以,北小武带姜莱去北天贵办公室的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熟面孔。 北天贵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里头,和宋友和的办公室隔着一个会议室。 北小武本想先去给宋叔叔打个招呼,路过的时候发现他办公室门拉着百叶窗,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便没进去敲门。 北天贵的东西不多,办公桌后面的柜子里,上面是一些专业书、资料、文件什么的,不算私人财产北小武没碰。 下面柜子里是换洗的内衣和一床羽绒被,明显是随时准备加班用的。 北天贵的办公桌抽屉有两个,一个里面放着剃须刀、牙具,另一个锁着。 北小武正收拾着东西,门口一暗。他抬头去看,原来是宋友和站在门口。 “来了,怎么没有叫我一声。”宋友和脸上笑着,语调却有点责备的意思。 姜莱站在窗边看楼下新人培训,回头扫了眼宋友和,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宋友和瞬间明白了这小子是谁,早就听北天贵说过,但此刻也无心和个小孩套近乎。 他歪身子看了眼北小武手边锁着的那个抽屉,问:“有份合同找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个抽屉里,家里有你爸留下来的钥匙吗?” 姜莱虽然看着楼下,耳根却微微跳了一下,因为他知道北天贵确实留下过一串钥匙。 而北小武的回答干脆利落,“我不知道,他走得那么突然。” “哦,”宋友和耸了耸肩,好似突然陷入悲伤的情绪,“那行,你们收拾吧,回头我请个开锁匠来,那份合同还挺重要的。” 北小武应声,继续低头收拾东西,目光落在桌面玻璃板下面压着的一张纸上。 第41章 宋友和出门,姜莱把视线从窗外收进来落到北小武脸上,眉毛微蹙,像是在询问又像是默契地等待对方召唤。 北小武轻抬手臂招了招手,让姜莱过来。 姜莱抱着双臂一步步退到办公桌旁。 这张桌子是实木的,上面压着块8毫米的玻璃板。玻璃板下压着几张厂里活动时的照片、几张泛黄的单据,左下角还有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 纸条边缘不够规整,有点像是匆忙所致,也有可能是撕这纸条的人当时正咬牙下着决心。 “你看上面写的什么?”北小武指尖在玻璃板上点了一下。 一眼看去那字歪斜丑陋,笔画纠缠在一起,不仔细辨认的话还以为是什么备忘。仔细辨读之后姜莱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那字条上写的是:“一家人好好过”。 两个少年目光再次相撞,都是极其聪明的孩子,立即明了这纸条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潦草。 它不仅是一行字,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对家人的承诺和对未来的期盼。 片刻之后,两人一起出门,北小武提着北天贵的个人物品,姜莱怀抱那一床羽绒被。路过宋友和的办公室,看到门大敞着,两人礼貌地站在门口和他告别。 踩着钢板楼梯下楼,距离楼梯四五米外是一个新建没多久的摩托改装工作室。 姜莱本来就喜欢摩托,遇到这种地方不自觉就多看两眼。没想到仿若命运的安排,他居然一眼看到了自己的爱车——小崎。 半年未见,小崎荧绿色的车身还是那么一入眼就撩得姜莱心潮澎湃。 按北天贵遇难的时间点推算,那会儿应该是给姜莱去送车的路上。所以,姜莱一直以为小崎早已和北天贵那辆墨绿色的皮卡一起殒命。 没想到还能再见,小崎崭新如初,这让姜莱惊喜又意外。 “那我的车。”姜莱一只胳膊箍着被子,空出另一只胳膊给北小武指了指。 北小武猫腰顺着姜莱指给他的方向看过去,工作室的角落里果真有辆车,孤零零地却熠熠生辉,能看得出曾经被人养护得很好。 “你们还没走啊。”姜莱正要说话,身后传来脚步,一回头,是宋友和。 宋友和站在逆光的楼梯口,看不清表情,声音倒是听得出关切,“小武,我刚忘了问,这就是你姜莱哥吧?” 北小武被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就行了,”宋友和踩着钢板楼梯,咚咚咚走到姜莱身边,冲着摩托车工作室扬了下脖子,“你天贵叔可宝贝你那辆车了,该修的都修好了,里外保养了一遍,还换了新的排气管。今天你们正好来了,等会儿让工人加上油你们开回去吧。” 姜莱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他已经为小崎默哀了好一段时间,重获至宝简直欣喜若狂。 “谢谢叔。”姜莱笑笑,把羽绒被往北小武怀里一塞就跑去看自己的爱车。 小崎甚至比姜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漂亮,北天贵虽然看起来有点邋遢没审美的样子,对改装机车却眼光独到。 新换上的排气管泛着紫亮的金属光泽,新加的几处防摔板一看就是结实耐用的进口货。 北小武抱着东西对宋友和说:“谢谢叔叔,那我们刚好不用打车了。” “去吧,不谢!”宋友和说着挥了挥手,笑盈盈地转身去了新人培训那边。 摩托改装工作室里,姜莱踩开支架,长腿一甩跨|上小崎,眼角眉梢不自觉弯起。 当初北天贵拖走这车的时候姜莱给了他备用钥匙,自己身上一直揣着原来的那把。 前两天暗自伤心的时候,差点顺手把这把钥匙也丢了,如今拍拍胸口幸好还在。 “走,哥哥带你去浪。”姜莱两手撑着车把,回头对北小武笑。 北小武很久没见姜莱这么开心,最近一段时间压在家里的阴霾仿佛硬生生把姜莱划拉到阴郁沉闷的那一波人里,他有点忘了姜莱本来是个魔王,是爱笑爱玩爱整人的。 川崎的这款车身量狭小,两个大男生挤在一起差不多就得前胸贴后背的坐姿,更不要说还要抱着床羽绒被。 北小武站着不动,微笑着,“瞎得瑟什么,不是还没加油吗?” 姜莱挑了挑眉,眼神得意地扫了眼驾驶盘,明显油是加满的宋友和并不清楚。 “那行吧。”北小武苦笑着斜坐在后座上,又窄又小的座位加上重心不稳,北小武只能尽量抓紧姜莱的衣服。 “抱着我,别把衣服扯坏了。”姜莱把北小武紧捏着衣服的手指掰开,怕他冷,捏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服下摆,搂住自己的腰。 北小武无奈只好照做。 轰地一声,摩托改装工作室里蹿出一只野性十足的荧绿色金属豹。 车灯一闪,车子在减速带上猛然颠起,北小武搂着姜莱的手臂不自觉紧了又紧,大叫,“慢点儿!你要死啊!” 在车厂员工的注目礼下,姜莱含笑得意地飞驰而过,直到上了马路车速才一点点地降了下来。 北小武跟坐过山车一样,心跳加速,手指一用力就在姜莱纤薄而紧实的侧腰肌上捏了一把。 “操!”姜莱被捏得生痛,那感觉却又不光是痛。 夕阳映红了整个城市,郊区的小路上人车却少而有序。冷风吹着,心里却渐渐热乎了起来。 北小武坐在姜莱身后,紧紧地抱着他,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姜莱身上,姜莱不但没有觉得难受,还觉得温暖。 这个小孩,好像也一点点地回暖了呢。 姜莱仰脸看了看城市北郊的那一片山,其中有一座山上有个突起,那有一颗粗壮的松树还有北天贵的墓地。 姜莱想,北天贵半个月前答应了带北小武一起去骑车,大概是很想看到兄弟和乐的这一幕吧。 “哥……”北小武叫。 “嗯?”姜莱往后仰身,微微侧着耳朵。 “咱们去小河边吧?” “什么?”风吹得姜莱听不清北小武的话。 “我说,咱们去小河边吧,就我上次带你去钓鱼的那个地方。我想去那。”北小武迎着风喊。 这一次姜莱听清了,掌心一握,轰大了油门。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城市的气息和错综复杂的地图已经刻在了姜莱的脑子里。小河就在路的前方,姜莱知道。 冬天天黑得很快,两人到河边的时候天已经暗沉沉的。 姜莱把车停在草丛里,两人坐在河水边。 河水兀自流淌,发出好听的声音,河比他们上次来的时候窄了许多安静了许多。 两人各自找了个大石头坐着,远处城市的光亮柔和地投射到他们身上,形成一对好看的墨色剪影。 世界难得的只属于他们两个,安静又美好。 “哥……”不知过了多久,北小武先开口叫了姜莱一声。 “嗯。”姜莱连忙应了。 “我不相信我爸爸是酒驾死的。”少年的声音空洞却固执。 这一次姜莱没办法很快回北小武,默默低下了头,他伸手揪起一枝枯草捏在手里一截又一截地揪着。 酒驾不仅违法还不道德。北小武不愿意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姜莱能够理解。 “我爸留下来一个笔记本,”北小武一直在纠结笔记本后面从10月25日起就一直出现在日历小方格里的勾,“他似乎在强迫自己做一件事。” “什么?”姜莱丢了手里最后一截草,又伸手拔了一根。北小武要说的和自己猜想的似乎不太一样。 “今天,在车厂你也看到了,他玻璃板下压的那张字条。” 姜莱突然想到北小武骗宋友和北天贵没有留下钥匙,而他亲眼见过北天贵遗物,分明有一串钥匙的。 “那个纸条上写着’一家人好好过’,这句话你熟悉吗?” 姜莱不用刻意回想,那天的画面很清晰。 那天两家人一起在北小武家吃饭时,姜莱从家里带来一瓶酒,打开了想孝敬北天贵,北天贵却突然宣布要戒酒。 “那天吃饭的时候,薛阿姨说以后一家人好好过,言外之意是要爸爸戒酒。我之前忘了那顿饭的时间,后来想想那天是期中考试公布成绩后,差不多就是10月25日。” 说着,北小武从裤兜里掏出已经被磨毛了边的笔记本,在黑暗中慢慢伸手递给了姜莱。 姜莱丢了手里的枯草,接过笔记本,掏出手机用屏幕的那点亮光来回翻看。 他什么都看不出。 黑暗中,北小武说:“后面,有个日历,从10月25日那天开始,他每天都会打一个勾。压在玻璃板底下的那个字条是从这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这一次,他一定是下定了决心要戒酒的。” 姜莱翻到笔记本最后那几页印刷规整的日历上。确实如北小武所说,从10月25日开始,北天贵在做这个需要划勾才能完成的艰难任务。 而,12月25日,圣诞节,姜莱生日这天的勾却永远没有画上。因为那一天没有过完,他就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爸爸说过无数次要戒酒,也失败过无数次,但这一次,我信他是真的想戒。因为他想和薛阿姨,和你、和我、和奶奶,我们一家人一起好好的过。更何况,他曾经喜欢酒也喜欢车,却从不会酒驾,从未有过。” 郊野吹过一阵寒风,把少年微长的碎发吹得凌乱。姜莱拇指压在自己生日那一天,试图理智地分析北小武说的这些话。 第42章 人总是这样,理智和欲|望时刻做着激烈的对抗。北天贵明明知道喝酒不好,却常常贪恋醉酒时迷糊的感觉。 然而对于一个四十多岁,嗜酒如命的中年男人来说,当初恋与渴慕已久的完满家庭同时出现时,他便燃起了新的希望,再一次下定决心要与酒精决裂。 尽管,每天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打一个勾看起来很蠢,却也代表了北天贵的坚持与决心。 姜莱不禁觉得北小武说的有道理。北天贵没有理由在持续戒酒两个月零五天的时候突然大醉。 更何况那天是姜莱的生日,下午北天贵曾打电话给尤老太太说想吃馄饨,傍晚又给姜莱打电话约好了一起去北绕城废弃公路骑车。 没有理由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让一个坚持戒酒的人突然喝酒。 姜莱躺在狭小的钢丝床上辗转反侧。 他撩开窗帘看了眼对面。东厢房灯还亮着,而此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姜莱起身打开房门,径直走到对面,轻轻叩响门板。 半天无人应,姜莱拧了拧门把手,门没有反锁,他便一脚迈了进去。 北小武趴在写字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前面是摆放整齐的那三样东西。 一部破手机,一串钥匙,半个卷了边的笔记本。 “回床上睡了。”姜莱轻轻碰了碰北小武的胳膊肘。 北小武身子微微起伏,俨然是疲惫地过了头,睡得正香。 姜莱喉头动了动,又伸手拿起那个笔记本看了一眼。把东西放回原位,目光再次落到北小武的身上,顿时生出点不一样的感觉来。 北小武一片脖颈露在卫衣外面,随着越发宽厚的肩膀一提一沉,男孩的气味浓烈炙热。 姜莱不由得伸手,指尖轻轻扫过北小武的发丝、耳廓和纤长的脖颈。一点骚乱和难以形容的情绪最后被一个取下男孩耳机的举动掩盖过去。 这是不知不觉间让自己时刻牵挂着的小孩,这个叫弟弟的人,这个越发符合审美并且坚强勇敢的少年,无疑有太多让自己动心的地方。 姜莱清楚地知道,这种感觉与对孙竞的那种感觉是不同的。 他对孙竞一直更接近欣赏,对北小武则要复杂许多。 他想帮这个小孩,想让他开心,想要他有美好的未来,却总是先从对方身上挖掘到令人震慑的力量。 比如,换作自己,姜莱大概永远不会在父亲离世这件事情上做如此大胆的猜测。 血液酒精浓度有法医检测过,事故路段也由交警那边勘察认定过,仅仅凭借父子间的信赖就推翻一切,在姜莱看来不只是大胆,是异想天开。 但他又清晰地知道,北小武的猜测有道理。 而父子间的信赖,姜莱与姜必成之间从未有过,并不代表着这个世界上其他父子间就不存在。 姜莱情绪复杂地站在原地久久挪不开步。 北小武睡得太沉,时间一长就压得手臂酸痛。他动动手指缓缓起身,余光看到姜莱,被吓了一跳。 “我相信你。”姜莱伸手摸了北小武的发顶一下,取下他另一只耳朵里的耳机,微微勾起唇角又说了一遍,“我相信你。” 就为了说这几个字? 北小武缓缓转身对上姜莱目光,嘴角弯起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弧度。 “你信我什么?”北小武刚睡醒迷迷糊糊,嗓音发哑,心脏猛烈跳动。 姜莱深吸口气,“我信你说的,你爸爸不是因为酒驾去世的。” 一个人酒驾无疑等同于他怀着谋杀的动机在路上行驶,随时冲破秩序与道德底线,对自己、家人以及任何出现在车前方的生命的践踏与漠视。 这是一项罪名。 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的父亲有这样的罪名。如果相信北天贵没有酒驾能让北小武好受一些,姜莱愿意相信。 “谢谢。”北小武握了握姜莱的手。 可能是刚睡醒的缘故,男孩的手微微汗湿温热且充满力量。 “睡吧,”姜莱轻拍北小武肩膀,“上床去好好睡,快期末考试了,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北小武微笑着,台灯荧白色的亮光打在他的眼角眉梢,睫毛投下一片暗影,把少年的脸庞衬得如刀削般棱角分明。 姜莱转身,准备离开,北小武又叫住了他。 “哥!” “嗯?”姜莱走回来,站在刚才那个地方,“怎么了?” 北小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微微摇了摇头,说:“晚安。” “晚安。” 姜莱回自己房,橘色的床头灯亮着,他直愣愣地盯着房顶,脑袋里雾气弥漫。 他比之前更睡不着,又困又睡不着,随着脑中翻腾的雾气,身体里的火也开始越烧越旺。 这种情况他熟悉,并非单纯的欲|望作怪,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总是紧张着,所以迫切想有个出口发|泄一下。而姜莱也知道,这又是要给自己找借口了。 行吧,只要能放松地睡一觉,也不在乎那么多。 他微闭上眼睛,第一个窜进脑海的居然是北小武挂满水珠的小身板儿。 姜莱骂自己不要脸,却又难以抑制地一遍遍在心里描摹少年的轮廓。 反正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早点完事好好睡觉吧,最后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抗争。 姜莱任凭脑袋里的小子冲自己笑,一步步靠近,头发眉梢都湿|漉|漉的,手掌一寸寸向下。 心跳的频率猛然加快,血液不约而同地冲向一点,姜莱微微咬住下唇…… 突然,房门被叩响,北小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睡了吗?” 姜莱两颊没来由泛红,虽然还没对自己下手,却已经有一种干了错事的愧疚。 “哦,睡了。”姜莱撒谎。 门外的少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开门,我想进来。” 姜莱抬手搓了搓微微发热的脸颊,翻身起床,在风水镜前潦草地看了看自己,又去床头把灯拧暗了一些才打开门。 “怎么了?”姜莱问。 北小武单手撑着门板,犹犹豫豫地,“那个,我能来你屋睡吗,我一个人……” “睡不着?”姜莱问。 北小武点头。 姜莱把门推开了些让北小武进门。卷曲凌乱的被子半敞着,微微散着热气。 就一张单人床,还是刚搬来时薛曼临时买的钢丝床。北小武有点不好意思,站着不动。 “走吧,去你那边。”姜莱冷却下来,从床上捡起自己的枕头对北小武说。 北小武应了一声先出了门,姜莱关了灯带上门跟随北小武出去。 两间屋子隔一个院子,一热一冷一热,再进屋,姜莱就觉得浑身紧绷有点想逃。 这个小屁孩!姜莱暗骂,他怪北小武居然叫自己一起睡觉,更怪脑子里对小孩有乱七八糟的想法。 为了掩饰尴尬,姜莱不等北小武反应,先铺了枕头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北小武摸黑睡在床另一边,自觉保持着一尺远的距离。 眼睛适应了黑暗,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他们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也不愿意说话。 只要知道身边有一个人在,似乎就踏实了许多,心跳恢复了平静,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久违的瞌睡终于袭来。 姜莱感受着身边小孩的呼吸,不怪他了,转身合上眼睛。 从这一天起,姜莱发现北小武总是以各种借口避免一个人睡。 有时候是赖在自己房里不走,有时候是晚上假借去看尤老太太顺便睡在她那屋的沙发里,或者干脆在窗边看一夜的书。 直到期末考试结束,姜莱才反应过来,大概不是北小武睡不着,而是他害怕一个人睡。他记得在北天贵的葬礼上,北小武说过,那晚北天贵来和他告别了,在梦中。 姜莱考完最后一门,订了去Q市参加画展首展的车票,美滋滋地在院子里擦洗小崎。 迟小红熟悉了家里的一切,干起活来格外卖力。姜莱很少和这个女孩说话,但看她勤快认真的模样渐渐放下了戒心,两人偶尔对视都带着和善的微笑。 这一天,天气很好,姜莱洗车,迟小红就在院子里洗衣服。 尤老太躺着容易出汗,贴身的衣服都是每天一换。迟小红不大放心丢洗衣机洗,都是天气好就蹲在院子里用手洗。 女孩的手背红肿晶亮,姜莱看了不禁心里难受。他烧了壶水放迟小红身边,“加点热水洗吧。” 小红点头,笑笑地看姜莱。 姜莱擦完小崎,蹲在迟小红身边问她:“你会洗被子吗?” “被子?”迟小红凝眉,“我们那边的都是棉花被,有专门弹棉花的地方,这边都是羽绒被,我不知道哎。” 薛曼买菜回来,听到两人对话,得意地一手叉腰挡住了他们头顶的一小片阳光,“这个我会啊,直接丢洗衣机就可以了。” “真的?”姜莱半信半疑。 迟小红恍然大悟,“哦,对哦,羽绒服不就是可以直接丢洗衣机的。” 姜莱拍脑袋,推开了东厢房的门。 北小武回学校取期末考试成绩单,屋子里没有人。姜莱知道北小武把从汽修厂拿来的那床被子放在衣橱顶上,踩着椅子取下来了。 他抱着被子站在院子里抖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混杂机油味,有点不大好闻。 姜莱提着被子去洗衣房,一股脑塞进洗衣机把那床羽绒被给搅了。 他不能看北小武继续这么下去,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睡觉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哈,刷新一下就能看到了。 第43章 北小武背着书包在胡同里游荡,有点不想回家的意思。他书包里藏着期末成绩单,非常糟糕,竟然还有一门功课不及格。 上一次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二年级第十。 虽然老师同学们都知道他家里最近出了大事,没有责怪没有唏嘘还多了许多安慰,但北小武胸口堵着团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感遍布全身,不是因为这次成绩,而是他好像突然之间就没心思学习了。只要摊开书本,就开始胡思乱想,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迟小红做好了饭,先去给尤奶奶喂。尤老太没看到孙子,紧闭着嘴不肯吃。 薛曼劝尤老太,尤老太固执地眨着眼睛。 姜莱看了只好出门去找北小武。 两人在胡同口碰上了。北小武单肩背着书包,正用脚猛踢一块石头。 “怎么才回来,都等你吃饭呢。”姜莱抱怨,转身就往回走。 北小武站在原地不动,另一块小石头被他踩在脚底下前后左右地揉|搓着。 “有事儿?”姜莱又转身回来,语气耐心了些,“是不是没考好?” 北小武梗着脖子微微点头,“特别差。” 姜莱噗嗤笑出声,胳膊搭上北小武肩头,“还当什么事呢,走,回家,吃完饭给你一个大惊喜。” “我怕奶奶问成绩。”北小武支支吾吾。 “她怎么问啊,她连话都说不了,你就装聋作哑得了。”姜莱坏笑着冲北小武眨眼睛,北小武头顶的乌云一下散了一半。 北小武跟姜莱一起回家,洗手吃饭。尤奶奶眼睛眨巴眨巴地,北小武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奶奶要吃我们这个?不行太辣您吃不了。这个?这个也不行,您还是安心喝粥吧。”姜莱帮北小武打马虎眼。 其实家里人都知道,北小武学习成绩一向优秀,一次考砸了不代表什么,更何况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尤老太执着地眨了会儿眼,喝了半碗粥也就不再坚持问了。 晚饭后,北小武逃跑似地回自己屋,没多久姜莱就来敲门。 姜莱怀里抱着床羽绒被,泛着淡淡洗衣液的香气,被子花色看着眼熟。 “这被子怎么去你那儿了。”北小武隐隐猜到些什么,退回椅子里坐着不动。 “最近一直睡不踏实?”姜莱把手里的被子帮北小武铺好,笑眯眯,“帮你换床被子试试。” “盖这一床,恐怕更睡不好了。”既然已经被姜莱察觉,北小武也没打算遮遮掩掩。 “小孩子还跟我们大人似的玩失眠,你惭愧不惭愧。虽然哥哥很想哄小宝宝睡觉,可我们成年人晚上难免有些夜间活动……” 话说到一半姜莱意识到好像很容易产生歧义,连忙纠正,“看看书、思考人生啥的。所以,觉你还是得一个人好好的睡。” 北小武半边嘴角勾着,不屑地转身拉开书包,看到成绩单又连忙拉上,随便抽了本书看着。 “这被子不是你爸的吗,你晚上盖着他好好睡,就像是爸爸温柔地哄你睡觉。”姜莱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简直精妙至极,不由得意起来。 “我爸爸从来不哄我睡觉,而且我马上十六了,不需要人哄。”北小武还是不回身,书页在手中被翻得呲啦作响。 “唉行了,差不多就那个意思,总之,换床被子,你好好睡觉,别乱想,心里有事儿随时说出来。”姜莱被小朋友泼了冷水,臊眉耷眼地准备出门。 擦身而过时,北小武伸胳膊拦住了姜莱。 姜莱猛然顿住脚步,期待北小武多少表达一下感谢。 然而北小武却对被子的事只字不提,反而问他,“我有心事,能和你聊聊天吗?” 姜莱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勾起一抹笑,表现出温柔和善的知心大哥哥模样,“当然可以。” “你坐。”北小武用手臂把姜莱往回推了下。 姜莱坐进窗边的椅子里。北小武起身反骑着靠背椅,两人一瞬间隔着一米多距离面对面。 “你说,我爸办公室抽屉里锁着的是什么?” 北小武突然把话题扯到这个点,姜莱毫无防备。宛如星星之火跌入了干草枯柴,他的心里顿时火光一片。 原来这个小孩不光想要证明自己的父亲没有酒驾,还要证明他的无辜,换句话说,就是他怀疑有人蓄意谋害北天贵。 “你什么意思?”姜莱问。 北小武:“……” “你怀疑什么?”姜莱又问。 北小武摇头,眼睛半眯着,似在严肃的思考又似在做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梦。 “你到底想说什么?”姜莱迫切想知道北小武的想法。 “我想知道爸爸最后见了谁,做了什么,还有那个锁着的抽屉里面有什么。” “仅此而已?”姜莱问。 “仅此而已。” 姜莱伸长腿,沉默着仰头盯着天花板出神,许久后他说:“行,这个我帮你搞定。你把那串钥匙给我。” 姜莱如此反应反到让北小武有点不知所措,他又跟姜莱确认一遍,“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姜莱微微点头,“明白,顺着你的思路天贵叔的车祸确实算得上离奇。所以,为了让你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愿意帮你看看那抽屉里是什么。” “你是不是也有点怀疑?”北小武问。 姜莱不开口,心里的天秤却毫无疑问是偏向北小武的。 当晚姜莱去了社区自习室,佯装看书实际上是在等蛤|蟆。 北小武想要的答案只有蛤|蟆能帮忙找到,因为那天在贵和汽修厂的新人培训队伍里,姜莱曾看到过蛤|蟆的身影。 姜莱把恼人的数学题演算了一遍又一遍,桌子对面的白雪和徐菲菲都看得出姜莱心浮气躁。 “这道题是这样解的。”徐菲菲把同样的数学练习册推到姜莱面前,用笔头戳了戳她写的解题步骤。 姜莱勾唇,拉过练习册,“谢了。” 姜莱正要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只大手伸到面前拿走了徐菲菲的练习册。 练习册里夹着不少做过的试卷,这么一拿哗啦散落一地。 徐菲菲顿时气恼地站起身,那只大手的主人反倒是更加得意,用脚踢了一下掉在地上的卷子,说:“啊,这种题目我也不会,给哥哥讲讲呗?” 姜莱烦躁地抬头,看到是黄|毛,顾不得其他,连忙先找蛤|蟆的影子。 徐菲菲躬身去捡试卷,看到卷子上一个脏兮兮的大脚印顿时来气,咬着牙使劲踩了黄毛一脚。 自习室顿时喧嚣起来,黄毛大叫一声,把徐菲菲的练习册丢出老远。 自习室管理员不耐烦地维持秩序,自习室对公众开放谁都有权利来,虽然黄毛这样的小子明显不是来学习的,但平时只要别太过分管理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别,我们出去说。”姜莱环顾四周没有见到蛤|蟆,便推着黄毛往外走。 黄毛对姜莱有几分忌惮,虽然被小女生踩了脚非常丢脸,但还是跟姜莱出了门。 院子里,姜莱问黄毛:“蛤|蟆呢?我找他有急事。” 黄毛鼻孔里出气,“哼,你们不是好兄弟嘛,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 “我真有事,那你把他电话给我一下。”姜莱无心和他废话。 黄毛回头从窗口往自习室里看,徐菲菲正恼怒地疯狂用橡皮擦擦试卷上的脏鞋印。黄毛痞痞地坏笑,“行啊,那我们换呗。” “换什么?”姜莱问。 “我告诉你蛤|蟆的电话,你也告诉我那个女生的电话。”黄毛脖子一扬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谁?徐菲菲,那个长马尾的女孩?”姜莱早就觉得这个黄毛对徐菲菲有意思。 “不是,”黄毛不耐烦地收回目光,“她旁边那个。” 姜莱撇嘴,“行啊,你先把蛤|蟆电话给我,女孩的电话我回头帮你要。” “你没有啊?”黄毛问。 姜莱耸肩,故意酸黄毛,“我们天天见面,要什么电话。” 黄毛果真酸溜溜地,他不情不愿掏出手机,把蛤|蟆的电话给了姜莱。 姜莱回自习室收了书包,神色和之前坐桌子前憋数学题时完全不同。徐菲菲问他还要不要练习册,姜莱连连摆手出了门。 蛤|蟆正从贵和汽修培训结束,骑着摩托往回走。姜莱和他约好在胡同口的小广场见面。 蛤|蟆来了,骑着拉风的小摩托,姜莱暗暗在心里为那车吹了声口哨,招了招手打招呼。 “什么事儿兄弟?”蛤|蟆一身酸臭,看来新人培训也并不轻松。 “求你办件事儿呗?”姜莱伸手和蛤|蟆撞了撞拳。 …… 当晚,北小武想试着一个人睡。既然被姜莱看破,再赖人家屋里或去奶奶那儿睡沙发就不好意思了。 他关了灯摸黑上床,把北天贵留下来的那床被子一点点往上拉,直接盖住了脑袋。 本来,他以为会挣扎着继续和失眠抗争,没想到困意袭来的十分突然。或许是这看似洗干净了的被子里永远裹着机油的味道让北小武安心。 他竟然迷迷糊糊地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趴在桌边睡着,北天贵轻轻将他抱回床上,偶尔在他身边坐一坐握着他的手偷偷地比大小。 其实,还是需要有人哄睡的啊。北小武彻底睡着前,这么对自己说。 第44章 那天去北天贵办公室,姜莱站在窗边看楼下新人培训。当看到一个凸眼大嘴的熟人出现在队伍里的时候,姜莱不禁暗笑。 原来北天贵还记着姜莱当初拜托的事情,在新人培训的名单里加上了蛤|蟆的名字。蛤|蟆学名叫史浩,家住古建街,却是另外一条胡同里的。 姜莱给北天贵提了一句,北天贵就记下了。因为之前古建街有传言说出现过抢劫事件,北天贵还怀疑是蛤|蟆那群混小子,有点印象。 后来蛤|蟆在胡同里瞎溜达,北天贵叫住了他。没想到蛤|蟆和姜莱真是朋友,北天贵自然要给姜莱这个面子。 只是,当初蛤|蟆想把自己和混蛋小团体的那群哥们儿都弄去厂子里实习的,北天贵突然离世,大概是之前只加了他一个人的名字,车厂开始新人培训后就只给蛤|蟆一个人打了电话。 蛤|蟆只能自己先去了。为这事儿,黄毛还和蛤|蟆闹脾气,以为是蛤|蟆故意不想带着大家。 “这事儿办的,唉,我不去还不行,给家里交代不了,我爸那脾气躁起来整条胡同的人都怕。黄毛那边儿也被误会个彻彻底底。我多想着我那群兄弟好啊。”蛤|蟆抖着腿,一个劲儿地摇头。 姜莱笑,“那厂子里的人都知道是北天贵把你弄进去的不?” “八成不知道,”蛤|蟆摸出盒烟给姜莱,姜莱推手表示不抽,他就自顾自地点上一根,“十多号人呢,谁也不认识谁。我也没提过北天贵这一茬,反正他人已经不在了,说出去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姜莱点头,“唉太突然了。” “是啊,北天贵那天只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说以后找个机会见见我那群兄弟们呢,现在人不在了,机会也没了。”蛤|蟆失望地仰头吐出口烟。 姜莱心想怪不得之前问黄毛要蛤|蟆电话的时候,黄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原来是兄弟之间有嫌隙了。 姜莱扫了眼蛤|蟆的摩托,老款的阿普利亚,正是姜莱之前出车祸时骑的那款。 “这车挺好的。”姜莱笑笑。要是当时没这车护着,姜莱估计自己就不止伤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蛤|蟆挑眉笑笑,“你那车才帅呢。那天你从厂子里呲溜一下窜出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培训的人都看傻眼了。” 姜莱笑,小崎确实挺惹眼的,非常能满足他的表现欲。 “你喜欢我那车?”姜莱问。 蛤|蟆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笑起来,“喜欢,太喜欢了!我什么车都喜欢,就是没钱,这辆阿普利亚还是攒了好久的钱才从二手市场买的。” 姜莱约蛤|蟆见面的时候其实挺犹豫的,不知道怎么说服对方。当两人聊起车,从蛤|蟆眼眸里看到亮光的时候,姜莱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北小武那桩心事给了了。 “帮我办件事,我那车送你。” 姜莱心痛地要命,可他没有什么别的能让蛤|蟆为自己去做偷到的砝码。更何况那车他本就以为没了,现在只不过是利用它再多做点事。 “啊?”蛤|蟆慌忙摁灭了烟,“你说什么?” “我说,”姜莱勾唇,攥紧了拳头,“我那车其实没怎么骑过,才做了保养,油都是满的,下午才擦洗过。你只要帮我办一件事,我那辆车就是你的了。只是还没上过牌照,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蛤|蟆急吞口水,难以置信,“送我车?” “交换。”姜莱强调。 “什么事儿?”蛤|蟆脑子里大概已经全都是姜莱那辆川崎Ninja400了。 姜莱侧身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这里面除去老北家大门的、薛曼画室备用的,还有三把。 “这几把钥匙,我不确定是哪把,但肯定有一把是北天贵办公室的,还有一把是他办公室抽屉上的。”姜莱说着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他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是正在教唆偷窃,总之心慌得厉害。 蛤|蟆接过钥匙,一把把地摩|挲,心里顿生不好预感。 “我需要你去北天贵的办公室,就是二楼最顶头的那间,打开办公桌上带锁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回来。”姜莱继续说着,不知不觉间竟然生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上次你们不是去拿东西了吗?”蛤|蟆把玩着钥匙,面露疑惑。 姜莱暗暗吸气,点了点头,“蛤|蟆,你什么都别问我,问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总之,我就是想要那个抽屉里的东西,现在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再去一次那间办公室。” 蛤|蟆沉默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姜莱开始急躁。 “万一……”蛤|蟆终于开口了。 “什么?” “万一那抽屉已经被人拿空了呢?我的意思是反正北天贵已经不在了,你们也去取过他的东西,剩下的随便哪个管事的人都有权利处理了吧?” 蛤|蟆说的不无道理,姜莱凝眉望着脚边的摩托,半晌他才说:“那就天命了。如果老天都要我们拿不到里面的东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姜莱虽然紧张又有几分惧怕,语气却很轻松。蛤|蟆听了哈哈一笑。 “你说真的?” “什么?” “拿回东西,那车归我?”蛤|蟆问。 姜莱笑,“一言为定。” …… 姜莱再回家里,东厢房里的灯是黑的,他在窗口趴着听了一会儿,隐约有均匀的呼吸传来。那小子睡了,还睡得挺沉。 姜莱想着,微勾了下唇,看来那床羽绒被起作用了。 第二天一早,姜莱和北小武吃了早饭一起出门。 姜莱想去Q市前先带北小武修手机。北天贵碎成渣的手机,就算重新修好里面的东西也不一定还在,但为了了却北小武的执念,姜莱必须这么做。 北天贵这个人,修车厂开得风生水起,平时花钱大手大脚,一辈子才攒了20万,生活随性谈不上品质,连手机都是国产机里最便宜的。 姜莱把防水袋里的一堆破烂送到修理店小哥手里的时候,有点不明白北天贵那么努力到底是图什么。 小哥对着一对零件摇头,笑着说:“买一个新的吧,这个损坏程度修一下都等于买新的了。” “里面存了东西的。”北小武怕小哥不修。 姜莱笑,“不在乎钱,就是想要里面的东西。” 小哥无奈地抓抓头,“那我手工费要贵一点了,这个有点浪费时间。” 两人一起点头,小哥写了个标签贴防水袋上,“留个联系电话吧,修好了打电话。不过我可说好了,时间要久一点。” “行行……” “好……” 送修了手机两人好像突然没事可干。这一条街店铺无数,大多是买卖、修理电子产品的,人来人往却没什么意思。 姜莱看北小武,北小武看姜莱,和煦的冬日暖阳里两人相视一笑。 “这么好的天气直接回家浪费了啊。”姜莱冲北小武剂眼睛。 北小武也学着姜莱的样子挤了挤眼,“那去玩呗?” “玩什么?” “跳舞机。”北小武笑。 这条街卖小吃看电影逛商场的地方没有,游戏厅倒有好几家。 姜莱真是没有想到毫无音乐天赋只会唱生日歌的小朋友,能脱口而出“跳舞机”这三个字。 他还以为小朋友隐藏了什么技能,怀着强大好奇心跟北小武到一家游戏厅,想要一睹小朋友的舞蹈风采。 却没想到北小武买了牌子笨拙地连投币的地方都找不到。 “你会不会玩?”姜莱拍北小武肩膀。 北小武傻笑着退后一些,“网上看别人玩的,感觉很解压,想试一下。” 姜莱撇嘴笑,“你这个智商和协调能力,也别学人家玩跳舞机了,想解压的话去那边打会儿太鼓吧。” 说着姜莱就把北小武推到小孩子围起来的太鼓机旁,自己反而从北小武手里拿走了一摞游戏币。 跳舞机上的数字在倒数,屏幕里的小人左右活动着脖颈,手臂机械地挥动着做舞前的准备。 姜莱也跟里面的小人一样,活动手臂,在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一个漂亮的滑步按着屏幕上的指示踩亮了脚下的踏板。 “跳得不错啊。”动作还在继续,双人机另一边上来一个男孩,笑着跟上姜莱的脚步。 一个人玩的时候只是按照屏幕的指示踩踏板就好,两个人一起玩姜莱不自觉就有了点表演的成分。 姜莱夸张地开合脚步,胳膊甩起一道波浪轻触旁边的男生。男生默契地挥动手臂像是接住了从姜莱手中窜过来的电流。 正值寒假,半大小孩儿们满世界都是,不一会儿跳舞机旁就聚满了人。 北小武在太鼓机前好不容易排队排到自己,刚投了币拿起鼓槌,回头一看就看到姜莱正和另一个帅气的小哥哥一起热舞。 那绝对就是热舞了,两人的外套都斜斜地搭在肩上,一人的手臂搭在另一个人的胳膊上,相互交换脚下的踏板,身体倾斜、错综……差不多就是交|缠了。 “哥哥开始啦!”北小武的手被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握住,往太鼓上机轻轻敲打了一下。 北小武突然没了兴致,垂丧着脑袋把鼓槌给了小男孩,自己缓缓退去跳舞机人群外围。虽然人很多,但北小武个子高。个子高有一个好处,就是站得远也能看得清。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双更,还有一章哈,咋突然想厚着脸皮要一个举高高呢!飘了飘了~ 第45章 北小武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就觉得怪怪的。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小时候很长时间才能吃一次的脆皮雪糕,猛地被人咬掉了一大口,那人还是自己不认识的,心里不舒服。 姜莱在跳舞机上肆意妄为,引得周围的一小圈观众惊呼鼓掌。当那一曲在北小武听来长得要命的音乐终于完了的时候,姜莱才依依不舍地和旁边的男孩击了下掌,又撞了个拳,才笑着从机器上下来。 等他穿过人群走到北小武面前的时候,北小武终于让僵硬的脸做了一个敷衍的笑。 “看到了吗?这才叫玩跳舞机。”姜莱得意地挑眉,鼻尖鬓角已经汗湿,从毛衣领子里呼出一股股的热气。 那是姜莱特殊的味道,淡淡的薄荷香混杂一点调颜料用的松节油味。 “哼。”北小武鼻孔里出气,无力地勾了勾唇角。 姜莱想,完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舞技太好伤到了小朋友的自尊心。他连忙揽住北小武的肩膀。 “请你吃冰激凌啊。”姜莱笑。 北小武摇头,“我奶奶不许我吃冰。” “那你想吃什么?” “脆皮雪糕。” “脆皮雪糕不是冰的啊?” “不冰……”北小武顿了顿,喉咙干咽了一下,“比冰激凌好点。” “那行。” 两人从游戏厅出来,门口刚好有一家冰淇淋店。姜莱说到做到,进去要了两根巧克力榛仁的脆皮雪糕。 大冬天在路上举着雪糕,看起来有点儿傻,于是两人谁也没拆包装,默契地朝电子街尽头的小花园走去。 花园里树木众多,虽然枯枝败叶满眼萧条,但多少能有个相对隐私的角落,还能晒着太阳一边吹风一边啃雪糕,如果忽略温度的话,算是很惬意了。 “好吃。”姜莱剥掉包装咬了一口,“冬天的雪糕比夏天的雪糕耐吃哈。” 北小武笑,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细细咂摸着滋味。 * 三天后,小哥打电话到北小武手机,要他去取电话。 “修好了吗?”北小武本来以为会很长时间。 修理小哥笑,“看外表坏的很严重,打开里面硬件都是好的,只是换了个屏幕和外壳,还是国产机皮实啊。” 北小武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飞奔着去找姜莱。 晌午的阳光很好,斜斜地从老旧木格子窗打进来,照亮了姜莱书桌的一小片地方。姜莱正立着素描本,涂涂画画。 画本上是男孩趴睡的姿势,脖颈纤长漂亮。旁边还有手部特写,肌理分明、栩栩如生。 姜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拿起素描本就不自觉开始画这个场景,每一次收笔的时候都自我感觉非常完美,可下一次打开素描本的时又能找到太多问题。 他一张一张地画,有几次突然停下来问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练习可以做,却偏偏画北小武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 后来,他说服自己,大概是因为那天,在男孩身边站得足够久所以观察地足够细。 书桌边一暗,姜莱猛地合上素描本,手指上的炭笔蹭花了画面。 “画的什么,这么神秘。”北小武本来是急着说手机的事情,看姜莱遮遮掩掩顿生好奇。 “没。”姜莱看似随意地把画本往身后的书架上丢。 北小武一个箭步,把画本拦在了手里。 完蛋,丢死人!大半个本子都是小屁孩,却被小屁孩当场抓获,简直老脸都要丢光了,姜莱想。 北小武一页页地翻看,看得细心,看着看着却啧啧地摇头。 “什么意思啊?”姜莱觉得一股热流顺着耳朵根往两腮攀爬。 “不得了啊,你还对孙竞念念不忘呢?够痴心的。”北小武啪地把本丢桌上,撇了撇嘴,“适可而止吧,人家有喜欢的人,况且人家是直男。” “哼。”姜莱有点好笑,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心想这个小子不光跑调、手脚不协调,审美也不咋地,连画上的人都认不出来。 “行了行了,你什么事?”姜莱把本子往旁边推了推。 “手机修好了,一起去取吧?”北小武说着微微捏住了拳。 “行啊,挺快嘛。”姜莱摸了摸裤兜里的摩托钥匙,转身披上了外衣。 姜莱本来是打算给小崎挂了车牌后,自己也考上摩托驾照,堂堂正正地在街上骑它。可已经答应了蛤|蟆要拿这车交换,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崎就不是自己的了,所以想再多摸两把。 “骑车吗?”两人走到放小崎的雨棚下面,北小武问。 姜莱笑,“想不想骑?我教你。” 姜莱看得出北小武是动心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对机械又充满速度的东西感兴趣。 “不要,”北小武却奋力摇头,“我学会了恐怕又得被你逼着载你,太累了。” “唉!”姜莱伸手用指头弹了北小武一下,猛然间发现这个小孩又窜高了一些、胆大了一些、嘴皮子利索了一些。 “那走吧,坐公车过去。”姜莱摸了摸小崎的脑袋,想到自己骑车的机会不多了,心里恋恋不舍。 电子街破旧的手机维修店里,修理小哥哥正吃着一碗打卤面,看到北小武和姜莱来了,连忙盖好饭盒把饭放一边,擦了擦嘴就拉开抽屉。 北天贵的手机焕然一新,还被小哥心灵手巧地贴了屏保。 “东西应该都在的,你们太幸运了。”小哥把手机送回去,噼里啪啦地在计算器上算费用。 姜莱已经做好准备无论多少钱都不还价,催促北小武快看看手机通讯记录。 北小武指尖微微发颤,拿起手机滑开界面。北天贵之前的手机屏保是某年过年时他和奶奶的合照,两人都穿着红色的外套喜气洋洋。现在的手机屏已经换成系统自带的,让北小武一时不大相信还是之前那个手机。 姜莱付了钱道了谢。修理小哥看两个小孩挺爽快,便好心地问:“你们是要看通讯记录啊?” “嗯?” “我还以为你们要照片呢,光查通讯记录犯不着花这么多钱修手机啊,去网上营业厅看看就行了,能保存六个月的。” 姜莱和北小武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怪他们只把手机当线索,却忘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谢谢了。”北小武和姜莱尴尬地出门。 画画绿绿的手机屏保亮了又暗暗了又亮。还是在上次两人一起吃雪糕的那个小花园,姜莱催促北小武快点看看。 既然修都修了,也不能让这钱白花。 “你来吧。”北小武把手机递给姜莱。 姜莱打开,直接点开了通讯记录。 通讯录上显示,北天贵从下午四点之后一共只有一个电话,那个电话北小武和姜莱都熟悉,是尤莲花老太太的。 从通讯时间上来看,差不多就是打回家告诉老妈晚上回家吃饭,且想吃馄饨。 再往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北小武有点丧气,原来老爸出事那天没人给他打过电话。但姜莱明显意识到了不对。 “通讯记录被人删过。”姜莱说。 “什么?”北小武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爸爸的手机通讯记录,被人删过,那天晚自习前,他给我打了电话的,可是这里没有记录。说明被删掉了。” 姜莱心里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若说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北小武解开心结,此刻他是真的意识到事情蹊跷不简单。 “晚自习七点开始……”姜莱快速翻开自己的手机,幸好他的手机内存够大、人又很懒从不删除记录,他很快找到12月25日那天北天贵打电话给他的确切时间,“他是下午六点四十打给我的。” 姜莱把自己的手机往北小武面前一放,“你看,这有记录。他问我晚上是直接把车送回家还是去外面骑。我想去骑,然后提议带上你,他同意了。” 北小武握着两部手机,瞳仁快速跳动着。自从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之后,仿佛置身于半梦半醒间,除了姜莱以外什么话都不敢对外人说。 一边做着最坏的猜测,另一边又不断暗示自己大概只是在胡思乱想。 可现在,现实就摆在面前,质量过硬的手机,摔成渣换个屏幕都还能用,不可能单单丢了一条通讯记录。这除了是人为的没有任何解释能说得通。 北小武深吸口气,心脏跳得很快,快到声音发颤忍不住瑟瑟发抖。 “哥,”北小武缓缓侧过身,对着姜莱的眼,“是系统问题吗?会不会是系统问题?” 姜莱默不作声咬住下唇,冬日的阳光温柔和煦,却还是抵不住寒风刺骨,姜莱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个小孩,但那种与生俱来的第六感又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巧合。 “把手机给我!”姜莱从北小武手中拿过手机,快速在网上营业厅输入北天贵的手机号,验证这个太简单了,修理小哥刚才说过通讯记录可以保留六个月的。 第46章 然而,无论姜莱怎么查营业厅都显示“查无此号”。 姜莱垂头丧气,一时没了方向。 “会不会是那个姐姐?”北小武突然想起点什么似的,惊呼一声。 “什么?” “就是上次陪我去银行取老爸存款的姐姐,社区民警李梅,她说过要拿死亡证明去消身份证、户口,还有银行账户什么的,会不会把老爸的手机号也一起消掉了。” “这个不是要家属才可以吗?”姜莱虽然也没经历过,但好歹比北小武大几岁。 “我那几天昏昏沉沉的,都是小梅姐姐陪着我办的,还有些业务在网上就可以办了我就没怎么留意。”北小武急出一脑门汗,抓着姜莱的手就往前走。 “去哪?”姜莱问。 北小武看到老远有辆出租,拉着姜莱一边跑一边挥动手臂,“去找李梅,我知道她家。” “行。” 说话间,一辆出租缓缓停到他们身边,北小武拉着姜莱一起坐进了后排。 “去哪儿?”司机问。 “古建街。”北小武气喘吁吁。 车子缓缓启动,一路上走得不急不慢,司机几次从后视镜瞄后面的两个人。 司机看得次数多了姜莱才意识到,原来此刻他的手已经不是单纯的被北小武拽着手腕,而是两人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 姜莱知道小孩子,不过是因为慌张,本能地想抓住个大人依靠着。可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却是非常奇妙的。好似一股细小的电流顺着紧握的手掌向身体的其他部分流窜。 麻麻酥酥痒痒地,说不上多舒服,却就是不想放开。 北小武紧紧地捏着姜莱,目光却呆滞地盯着窗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想到有些人永远无法看到这样的景色就心痛得难受。 没一会儿功夫,车到了古建街路口,姜莱缓缓松开北小武的手,付了钱推车门下车。 北小武跟上来,似乎对无意中牵了手这件事情毫无感触,急吼吼地催姜莱,“在那边儿,她家在那边。” 大中午的,李梅正赶回家做了饭,要伺候着生病在床的老爸吃,看到北小武和姜莱从门口经过,连忙追出去叫了一声。 “啊,在这儿呢!”北小武见到李梅,终于松了口气,露出微笑来,“姐我们来问你点事。” “什么事?进来说吧,”李梅热情地把北小武和姜莱请进们,又问,“你们吃了吗,刚好我做了饭,多加两双筷子一起吃。” 姜莱不好意思连忙拒绝,北小武却点头答应了。 前一段时间,李梅帮着北小武办了不少事,他对这个姐姐自然亲近。更何况李梅的父亲和尤老太一样都是脑卒中落个瘫痪,中午一起吃顿饭说不上还能帮点忙。 李梅在厨房摆好碗筷就去老爸的卧房,北小武跟了过去。房间里家具简单却光亮整洁,还有一股淡淡地柠檬香味,一点不像常年住着瘫痪病人的样子。 “爸吃饭。”李梅说着拽拽衣袖,把斜靠在床上听收银机的李老伯打横抱了起来。 姜莱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简直惊了。他觉得那么大个老爷们,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斤,李梅一个女生就那么一弯腰给抱起来,挺惊讶的。 李梅把父亲放进窗边的轮椅,看着姜莱和北小武吃惊地掉了下巴一样,哈哈地笑,“是不是不可思议?我爸是我高三那年病的,这一抱就是六年,我早就练出来了。” 北小武微笑着点头,连忙推着轮椅往厨房走。 他这才发现李梅家的门槛内外都用水泥打了缓坡,水泥已经磨得光亮,看来是一直这么进进出出的。 “你不用推,我爸自己能行。”李梅轻轻取开北小武的手,冲他笑笑。 李老伯肌肉僵硬的脸颊显露一丝浅浅的笑,吃力地一点点移动手臂,把手放在了电动轮椅的按钮上。 轮椅在北小武面前嗡嗡地启动,上小坡下小坡,经过院子去了厨房。 李梅露出一个为老爸自豪的微笑,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走,去吃饭。” 四个人围绕一方小桌,姜莱一直观察着李老伯的举动。 他不但能自己开动轮椅,还能用特制的勺子自己吃饭,虽然会吃得乱七八糟、口水饭粒弄一身,但那种认真专注的样子会蓦地让人肃然起敬。 “李伯恢复的挺好啊。”姜莱忍不住赞叹。 李梅含笑点头,“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一根指头都不能动,医生说以后差不多也就那样了。可是我妈不放弃,每天按摩、理疗、陪他重新学习,日积月累竟然能生活半自理了。我们娘两都忙的话,他现在也饿不到自己。挺好。” 姜莱听了大为感动,“阿姨是学护理的吗?” “不是,我妈在环卫上班,以前坐办公室配发工具什么的,后来我爸出了事,她为了多点时间陪他就直接上一线扫马路去了。”李梅说着,又笑起来,是那种吃惯了苦却依然不卑不亢的笑。看着就让人暖融融的。 “哦,你们来找我什么事?说吧,一会我还得回去上班呢。”李梅往北小武和姜莱碗里拨了点菜。 北小武放下筷子看了看姜莱,问,“姐,我想请教一下,上次咱们去办业务的时候是不是把我爸的手机号也消了?” 李梅听闻愣了一下,而后有点明白北小武为什么这么问,“公安系统和电信公司有联网,每隔一段时间会跟新一次数据,为了防止有些人会拿亡故者的号去电信诈骗,所以电信公司会定期清理回收号码的。你爸爸的号应该是被收回去了。” “可是我想……” 北小武话没说完,被姜莱打断,“那我们就查不到这个号之前的使用情况了是不是?” 李梅点头,“理论上是这样的,一般人就没办法查了啊,毕竟号码已经不存在了嘛。” 北小武呼出一口气,肩膀都塌了下来,唯一的一点希望泡汤,很是烦躁。 姜莱安抚似的拍拍他,把筷子送到他手里,“吃饭。” “怎么?你还想留着那个号?”李梅问。 北小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孩子振作起来吧,别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李梅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起身出去。 没一会儿,她回来划拉着手机往北小武面前一亮,“你加下我微信,我把这个给你传过去。这是一个老中医的联系方式,他很擅长针灸按摩什么的,可以□□,完了给你奶奶也治疗治疗,挺有效果的。” “好。”北小武掏出手机加了李梅,姜莱也顺便加了她,想着以后能多请教点照顾老人的事儿。 一顿饭吃得两人肚子圆鼓鼓的,但窝在心里的事儿还没解决。 午后,姜莱和北小武在古建街错综复杂的胡同里往回走,都耷拉着脑袋有点丧。 “你明天去Q市吧?”北小武问。 姜莱点头,“嗯,跟我一起去吗,带你散散心。” 北小武摇头,笑得勉强,“我还哪有脸去散心啊,期末成绩差得一笔,再下去什么高中都考不上了。” “慢慢来,一次成绩算得了什么。”阳光下,姜莱伸长了胳膊,在北小武脑袋上比了三根手指,影子里的小孩像是戴上了王冠。 北小武被姜莱逗笑了,直接在姜莱脑袋上比了一个巴掌,“我给你的皇冠是大号的。” “哈哈哈……”两人玩闹起来。北小武的小虎牙露出来,笑得很开,姜莱很久没看到小孩这个样子了。 “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笑闹一阵后姜莱说。 北小武安静下来,点点头。 “李梅说的那个老中医,我觉得可以给奶奶试一下,小红也总是按摩但毕竟不是专业的。”姜莱又说。 北小武继续点头,“嗯,李老伯挺厉害的,奶奶要是能恢复到那个程度就好了。” “慢慢来,会的。”姜莱笑。 两人谁都不再提电话的事,也不再提电话里莫名丢失的通话记录。或许是李梅的话安慰到了北小武,但更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了生活半自理的李老伯触动了小孩,让他知道自己该往前看,姜莱想。 平时熟悉的胡同,今天走起来没完没了,明明知道前一个路口左拐是回家最近的路,可就是要偏偏绕远的路走。 灰墙上干枯了的爬山虎,堆在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的碎砖块,姜莱和北小武走着走着,真希望这段糟糕的时间能快一点过去,又希望眼前的这一小段永远没有尽头。 当晚,北小武吃过饭就钻屋子里学习。隔着两道窗,姜莱确定小孩不会突然跑过来找自己,才摸手机准备给蛤|蟆打电话。 已经有段时间了,他不知道蛤|蟆有没有按照约定去北天贵的办公室里找东西。 正想着,手里的电话响了,来电话的正是蛤|蟆。 “喂,姜莱!”蛤|蟆有点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唉,真是丧气。” “怎么了?”姜莱紧张地问。 “厂子里管事的人今天去外面出差,我们好不容易能偷个懒,我就上二楼假装打扫卫生,准备摸进北天贵的办公室,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姜莱追问。 “屋子里有人!我操,吓死我了,幸亏我没直接掏钥匙开门,不然简直撞一个正好。” 姜莱这才明白蛤|蟆语气惊慌的原因,一边安抚对方情绪一边问,“屋里是谁,你看清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我赶快溜了啊。不过我能确定,那人正在开抽屉上的锁。” “开锁?打开了?把里面的东西拿走了吗?”姜莱不觉紧张起来。 “没,”说到这蛤|蟆笑,“那家伙鬼鬼祟祟的,又不懂扭门撬锁那一套,还怕弄出撬锁的痕迹,挺笨的。” “哦。”姜莱放心了些,这至少说明抽屉里的东西还在,并没有被人拿走。 …… 暮色深沉,屋子里的橘色床头灯一直亮着。姜莱把单人床翻得吱嘎作响。第二天就是他去Q市的日子。 他本应该早早睡觉,可一想到北天贵手机里莫名消失的通讯记录,还有蛤|蟆说有人在悄无声息地偷抽屉里的东西,姜莱满脑子都是悬疑剧里的恐怖阴森。 他从没觉得自己人生顺遂,却也怎么都想不到会遇到如此离奇的事情。 难道是北天贵自己删掉的?没道理,他几百条通讯记录都没删,怎么会单单删掉自己的。 又为什么只删掉那条通讯记录?难道北天贵与自己的对话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还有原本不起眼的抽屉,如果不是宋友和提起根本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却有人偷偷惦记着里面的东西…… 好似有太多的谜题需要解开,可姜莱一想到胡同里与北小武笑闹的样子,对所有的一切都不敢再深想下去。 北小武毕竟是一个小孩,在一切都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把精力和时间都耗费在阴谋里,在姜莱看来毫无意义。 可姜莱也不想让阴谋的制造者躲在暗处偷笑,所以他觉得,调查得继续,现在已不光是为北天贵拜托罪名那么简单,他渴望知道真相,只是不能再拉着小孩一起玩了。 第47章 (加内容) 这一次去Q市是姜莱第一次独自出门。很洒脱地只问薛曼要了点钱,带了两套换洗衣物就走了。 他坐动车过去,只需要三个小时。 首场画展在Q市极富盛名的中心美术馆。姜莱下了车直接打车过去,布展早已完成,只剩第二天开幕的准备工作。 姜莱远远看到一袭墨绿色连衣裙、披肩长发的邵芳华站在自己的那副作品前,连忙上去问好。 “邵老师您好!”姜莱微笑着走到艺术家面前,伸出右手。 邵芳华正看那团乌云看得出神,被人打断面露不悦,转身看到是姜莱,又微笑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邵老师比视频里看起来更有气质,姜莱不禁在心里拿她和薛曼比较。同样是画西洋画的女画家,邵芳华给人大气沉稳的感觉,薛曼却走极端浪漫主义无脑风。 “你好,姜莱。”邵芳华微笑着,“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先来欣赏前辈们的作品。”姜莱想尽量表现得谦虚得体一些。 “那走,我带你好好看看。”邵芳华转身,一幅画一幅画地给姜莱介绍起来。 姜莱听得认真,看得也很认真,偶尔和邵芳华探讨几句,谈吐思路完全不像是高二学生会有的见解。 “你多大了?”一圈画看过之后,邵芳华笑问姜莱。 姜莱微微蹙眉,报名表上有自己的出生日期,大概是老师没注意,“十八了。” “不太像。”邵老师笑。 “是太幼稚了吗?”姜莱问。 邵芳华微微仰了仰头,把垂在胸口的头发拢到耳后,“是太成熟了。” 姜莱猛吃一惊,怕自己装逼过了头,连忙小孩子似地鼓了鼓腮帮,“不会吧。” “你的画和你的想法都比你的面相成熟许多,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邵芳华问。 姜莱记不得了,大概是能拿笔的时候薛曼就丢给他用突的笔头。姜莱信手乱画,画着画着就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他学画主要是靠看的,小时候看薛曼画,后来看薛曼教学生画,再后来就去美术馆、艺术馆看别人的成品,看得多了就知道该怎么用画材,时间常了就知道怎么把脑子里的想法用线条和色彩表达出来。 有人说他这是天赋,也有人说他是基因好,姜莱都不在意,他觉得是单纯的因为喜欢。 “看你的画总让我想到小时候。我以前是学国画的,家里人给我请了一位老师,很有名气。我跟着他画了两年的山水,却总是不得要领。老师说我和他女儿一样,应该试一试浓烈的色彩,然后我就开始画油画,画着画着就画到了今天。”邵芳华追忆童年,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姜莱的那副画前。 “所以,我对你这幅画很有感触。画不好画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完了,明明很喜欢画画却像是面前蒙着块乌云怎么都冲破不了。”邵芳华把目光转向姜莱,微微眯了眯眼睛,“我那位老师很有名的,不知道你听说过没?” “国画大师的话,了解的比较少。”姜莱坦白。 邵芳华朱唇轻启,“薛晋中。” “哈?”姜莱笑,“那我姥爷啊,我姥爷就是那个书画界赫赫有名的薛晋中啊。” “真的?” “真的啊。” “那你妈妈就是先锋艺术家薛曼了?”邵芳华问。 姜莱不是第一次从别人那听到将薛曼称为艺术家,这话从邵芳华口中说出来感觉却完全不同。大概是距离产生美,而姜莱与薛艺术家的生活交集过于繁琐。 “哦,是的。”姜莱点头承认。 这之前,邵芳华对姜莱只是前辈对晚辈的欣赏,此刻得知姜莱就是恩师薛晋中的外孙、师妹薛曼的儿子,简直像是如获至宝。 她一反常态地上前紧紧拥抱了姜莱,还抬手撸了撸姜莱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长这么大了?天呐,我上次见薛曼的时候,她说孩子才刚上一年级。” 姜莱被邵艺术家的热情弄得有点懵,一种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觉得氛围诡异,真是很怕邵老师跟薛曼似的也有内外两幅面孔。 “啊啊啊,”姜莱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突然了,我也是真没想到。啊,邵老师您真是太热情了。” “叫什么邵老师!叫大姨,知道了吗?”邵芳华一遍遍地上下打量姜莱,似乎在琢磨这孩子是怎么长的,越看越有几分恩师与师妹的样子就越是笑得开心,“我回国后一直忙着搞创作,很少主动去和朋友们聊天了,是我的错,我的错。” 姜莱突然在外面认了个大姨,不知道薛曼什么心情,反正自己心情很不错。 当天下午,邵芳华就给薛曼打了电话,两人说了不少之前的事情,聊得开心时还约好年前无论多忙都要见上一面。 晚上,邵芳华做主给姜莱把订的宾馆退掉,直接让姜莱去自己家里住。 盛情难却,加上Q市宾馆确实不便宜退了能给小武多买点好吃的零食,姜莱也就答应了。 到了邵芳华家里,姜莱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完了,果真和白天在场馆里突然窜出来的那个想法一样,邵芳华表面优雅从容、穿着考究,家里却比鸡窝还乱。 邵芳华笑,“最近帮忙打扫卫生的阿姨回老家去了哈,将就住住还是可以的,床单被套我都给你换新的。” 姜莱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命好,与薛曼一起生活自学的那些技能简直在邵芳华这无缝对接。 “没事,我来帮你打扫打扫。”主要是姜莱自己有轻微洁癖,屋子乱七八糟他住着也不习惯。 “啊,你还会打扫屋子,啧啧啧,薛曼简直太幸福了。老公那么绅士体贴,儿子也会疼人……” 邵芳华跟在姜莱身后说,姜莱一挥手打断她的话,“大姨,我爸妈已经离婚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邵芳华吃惊,而后又陷入沉思喃喃自语,“唉……都怪我,也不知道整天在忙些什么。” 晚上姜莱在客房睡了,盯着楼下灯光照到屋顶上的一小片亮光,突然明白了薛曼的难处。 “唉!”姜莱叹气,他参加邵芳华的这个油画展薛曼是知道的,却一直没有说过她们是故交。可能一方面是怕说破了有失选画的公平性,另一方面薛曼过得也不如意,以前的朋友能不联系都尽量避免,不想被看笑话。 姜莱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拿起手机划拉两下又放下。突然手机屏幕一亮,是有人发来语音连接,姜莱去接对方又挂断了。 姜莱来了精神翻身趴着打开手机,这才看清是北小武。 姜莱第一反应就是这孩子一定有事。他连忙拨给北小武拨回去,本来只想按语音的,结果手滑直接拨了视频。 屏幕很快亮起,对面接了。 “什么事?”姜莱隐藏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两只眼睛隐隐泛着屏幕亮光。 视频里北小武呆坐在书桌前,眼皮耷拉着看起来有点恹恹的。 “没,我手滑了。”北小武轻咳一声,掩饰地过于明显。 “你手滑到我这儿来了?”姜莱笑,食指却无意识地伸出去戳了戳屏幕里男孩的脸颊。 或许视频有滤镜效果,又或者隔着一层屏幕看人的方式有不同化。总之,明明上午出门的时候还见过,此刻却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感觉。 他还是那个小孩,可语气姿势以及气质冥冥之中又不再是他。 “嘿,”北小武勉强一笑,欲言又止,“真没什么。” 男孩微微|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勾起的唇有点引人遐想。 “那行吧。”姜莱翻了个身,视频一晃,借着窗外招进来的光隐约看到脸部轮廓。 北小武低头,声音很轻,“你早点睡,祝你明天顺利。” 姜莱笑着应了一声,总觉得小屁孩儿想说点儿什么,原来是这个,放心了。 “晚安。” 原本有点紧张和焦虑的情绪很神奇地被瞬间安抚,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姜莱被皮蛋瘦肉粥的香气弄醒。 邵芳华住的公寓是跃层复试,一百多平米好几个卧室,还有一个非常宽敞的开放式厨房通向客厅。 姜莱闻着粥香走下楼,简单洗漱之后准备发表一番赞扬,表达邵芳华不仅提供住宿还亲手做了早餐时受宠若惊的喜悦。 但看到牛皮纸袋上金灿灿的金拱门时,姜莱立刻蔫了。 比薛曼好点,邵芳华至少不会用黑暗料理来祸害人。 “起了啊,”薛曼已经系着围裙在阳台改装的画室里画着画,“起了就快点吃饭,等会儿我们一起出门。” “好。”姜莱点头,一边啃汉堡喝粥,一边看晨光里专心画画的邵芳华。 画展首展的开幕式在上午十点,届时所有参展的作者都会到场,和邵芳华以及策展人一起为画展开幕。 姜莱作为年纪最小的绘画作者,一直被邵芳华带在身边,谁都不知道他私下里管邵芳华叫“大姨”。 这次画展是邵芳华蛰伏多年后首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来了很多媒体记着。开幕仪式后有一个简短的采访,全是针对邵芳华的,没那些参展新人什么事。 到了中午采访结束,邵芳华的老朋友们纷纷上前表达祝贺,姜莱有点无聊就在场馆里看画。 “小莱,”不知道过了多久,邵芳华终于脱身,找到姜莱笑笑地看他,“走吧中午有个画商约见面吃个饭,带上你一起。” “我就不去了吧?”姜莱本能地觉得那不是自己该出现的场合。 邵芳华却执着地邀请,“大姨之前不太知道这些事情,既然现在知道了也不能袖手旁观,今天这顿饭你一定要去。” 姜莱不知道邵芳华和画商见面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但看她那么固执,自己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当时学习了,也就答应下来。 邵芳华亲自开车,带姜莱到了约定的餐厅,餐厅在郊外修建别致的仿古小院。 姜莱跟邵芳华一起进了小院,冬天没什么生气,还有一点淡淡的建筑材料味。 “这新修的啊?”姜莱随意地问。 邵芳华笑,“走吧,他们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服务员上前,带两人到约定的包厢,一推门,姜莱愣在原地久久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厅中央的圆桌对面,坐着一男一女,男的穿着优雅得体的灰蓝毛呢长款外套,女的年纪不大仰靠在椅背上肚子高挺——怀孕了。 小莱?! 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那,男人也吃了一惊,看到自己的儿子跟大画家在一起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补了一段两人视频的内容。 第48章 姜莱已经很久没见过姜必成了,自从把他微信拉黑之后更是连声音都没听过。此刻在这儿见到,身边还坐着一个岁数不大、红光满面的孕妇,姜莱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一肚子火。 “沉住气,”邵芳华在姜莱耳边压低声音,推了他一下,“既然魏老板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多带个小孩来了。” 按照邵芳华的年纪,家里有姜莱这么大个小辈一点都不奇怪。 魏淑敏立刻起身,直接忽略了姜必成刚才见到这个小孩时的反应,挺着肚子热情地迎接客人,“邵老师您太客气了,能来就给了我天大的面子。” 邵芳华微笑着,示意姜莱坐,自己脱了外套递给服务员,落座后笑笑地问魏淑敏,“快生了吧?” “嗯,”魏淑敏眼角泛红,揽住了姜必成的胳膊,鬓角在男人身上蹭了蹭,“月子公寓已经订好了,刚好这边的店开起来,下周就准备休息了。” “哇,魏老板年纪轻轻家庭事业双丰收啊。”邵芳华赞叹着,眼里发光,目光不经意瞟到姜必成身上,看得他一个哆嗦,“这店又卖画又做餐饮肯定赚钱。” 魏淑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托邵老师的福,新开的店赚的不多,也就勉强够个家用。” “那你这家用的开销也够大了,生活品质一定不错。”邵芳华保持微笑,给姜莱倒了杯茶。 “哦,忘了问邵老师,这是您……”魏淑敏似乎突然意识到姜莱的存在。 邵芳华拍拍一直沉默着的姜莱,笑,“这位啊,这位你不熟不怪你,他爸爸你可熟悉了。” “啊?”魏淑敏眼睛眯了眯,含笑把目光投向姜必成,“我认识啊?” 姜必成的脸简直成了红绿灯,眼睛一闭,单手扶额,过了半晌才问:“小莱,你怎么来这儿了?” 姜莱还是沉默着,魏淑敏立刻反应过来,知道对面这男孩是谁了。 都怪这个年纪的男孩变化大,魏淑敏上次见姜莱还是他摔断腿躺在医院的时候。那时候魏淑敏是姜必成新招的助理,正使劲浑身解数往姜老板身上贴,对个小毛孩没怎么上过心。 后来姜必成成了她魏淑敏的囊中物,她就更是把这个小孩和他那清高的老妈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姜必成和前妻离婚、分财产都格外顺利,她躲着偷笑都来不及。 这十个月,毕淑敏一直沉浸在新妈妈幸福的喜悦中,把家搬来Q市,又是买新家办婚礼,又是开画廊做餐饮,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突然见到姜必成和前妻的孩子,魏淑敏顿时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早已没了影的孕吐又回来了。 “对不起啊,”邵芳华看魏淑敏和姜必成的样子,暗自偷笑,“不是我诚心带个小孩来恶心你们,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小莱父母离婚这事儿。也怪我没有参加魏老板的婚礼,不知道您爱人竟然就是姜老板。哈哈,也都是缘分。这不,魏老板约了我好多次了,我又不好意思一直拒绝。我就是一个臭画画的,还得指望你们这些画商给条活路呢。我今天带孩子来啊,是有生意要做的。” 魏淑敏虽然极其不愿意和姜必成与前妻的小孩同桌吃饭,可邵芳华的面子却不能撕破。 邵芳华正在创作巅峰,随便一幅画动辄几百万,存几年再出手,里外里就能再转个几十万上百万的,比投资黄金赚的还多。 魏淑敏自诩为商人,不会和钱过不去。 “啊,小莱啊,长这么大了,又高了哦,腿好点了吗?”魏淑敏立刻换上母仪笑,伸手去拉姜莱。 姜莱看在对方是个孕妇的份上,忍着没把人推开,只是轻轻甩开了胳膊,勾了勾唇。 “算了,你们那些家事吧我也不感兴趣,我是真来卖画的。”邵芳华微笑着用手指磕了磕桌面。 “邵老师您终于肯出画给我了?价格您随便提。”魏淑敏听了邵芳华的话,什么前尘往事都立刻丢一边了,两眼泛光地坐回椅子里,认真地等下文。 “嗯,出一副,我个人太喜欢了,但我觉得您有眼光值得拥有。” “您说的是《晚霞》吗?”魏淑敏瞪大了眼睛期待着。 “不是,是《乌云》。”邵芳华微勾唇角。 “《乌云》?”魏淑敏在脑子里翻腾着邵芳华最近几年的作品,很确定没有一副叫这个名字的。 “是小莱的作品……” “我……”姜莱准备打断。 “嗯……”邵芳华的手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姜莱,示意他不要多嘴,“我以专业眼光来看,非常漂亮。虽然有一些稚嫩但很有看头。你投资这幅作品绝对不亏。” 魏淑敏的肩膀明显一沉,微微汗湿的鼻尖泛着油光,谁都能看得出她非常不情愿。 “魏老板,机会难得,你要是不要的话,就要被人抢走喽。”邵芳华使出激将法。 “谁?”魏淑敏警觉起来。 “姜老板嘛,哈哈,自己儿子的处女座收藏起来多有意义嘛。” 邵芳华话一出口,姜莱就感觉到姜必成锋利的眼光投射到自己的身上。 差不多两年前,他就是因为看不惯这种眼光,和姜必成大吵了一架。此刻却很奇怪,无波无澜,自己竟然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那您出个价吧。”不知道魏淑敏怎么想的,过了半晌她终于说出这么一句。 “你们画商差不多也是赌|徒心态了,敢丢筹码将来才有得赚嘛。我说价格有点不太合适,你们自己觉得吧。不过我想,这一次怎么都不能随便拿五万块钱打发了吧?” 邵芳华说的五万,就是姜必成和薛曼离婚的时候一次性支付给姜莱的生活费。 那时姜必成只想着姜莱没多久就成年了,根本没想到他留了一级,光高中就要比别人多上一年,更何况还有大学四年等着他。学画画的又比较费钱。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魏淑敏是知道邵芳华今天为什么会带着姜莱出现了。敢情是来帮这个孩子讨要生活费的。 魏淑敏一口气憋在胸口,咬牙在桌子底下踩姜必成,许久之后微微吐出口气,“六万块,我相信邵老师的眼光。” “十万,”邵芳华微笑着,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我比你还相信自己的眼光。姜老板要的话十五万。” 姜莱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怕被姜必成看到连忙用手捂住偏过了头。 姜必成叱咤风云小半生,姜莱还从来没有看他如此狼狈地夹杂在两个女人的砍价还价里,太难看了。 “行吧,十万就十万,不过我可说好了,这是最后十万。”魏淑敏双拳紧握,后槽牙痒地恨不得生吞了。 邵芳华却轻轻一笑,“是不是最后一次可不是你我现在能定得了的。小莱才多大点儿,未来可期,到时候只会比我的画还一幅难求。” 魏淑敏几乎没看过姜莱的画,可既然邵芳华都这么说了她心里就隐隐有些忌惮。 “今天就先付一半的订金吧,等画展结束后,我亲自打包给你把画送过来。”邵芳华直接是逼人买账了。 这一顿饭,吃得姜莱心花怒放。他本来是不想把画卖给姜必成和那个女人的,但突然手里要有一笔钱了,他又特别得意。 一句话没说,生意就办成了,姜莱吃着菜觉得味道都不错。 回去的路上,邵芳华车开的很慢、说了很多。姜莱这才知道,前一夜他睡了之后,薛曼和邵芳华又通了电话。 艺术家都有傲骨。在姜莱简单看来大概就是可以同吃苦,却不愿意相互沾光。 这些年邵芳华和薛曼在事业上各走各的上坡路,总是在不经意的场合被人列举比较,但谁都有创作上的低谷。 为了不被人看作是借邵芳华的名气,薛曼尽可能的低调。她能卖画就卖画,卖不出画就教学生。虽然和邵芳华姐妹相称,也都知道对方是心地质朴的人,但对方不主动联系自己也就不大主动。 “你妈昨晚什么都跟我说了,唉,当初你妈和你爸结婚的时候,你姥爷就不大情愿的,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邵芳华说。 姜莱笑笑,对那些以前的事情毫无兴趣,他满脑子都是姜必成今天被邵芳华气压一头的畅快。 “我那画哪能值十万啊,大姨你这和抢也差不多了。”姜莱笑。 “你妈说了最近的一些事,我知道你们都缺钱,大姨想直接给你妈钱,但她肯定不要。姜必成和他那个小媳妇买了你的画也不亏,等你以后成名了,那画自然会涨价。” “我也能成名?”姜莱问,他其实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一直画下去迟早的事。”邵芳华似乎比姜莱还有信心。 姜莱又去了邵芳华家,取了行李。他是下午三点的动车,回家刚好赶得上吃晚饭。 一个人的旅行就这么结束了,姜莱取票、进站、上车、找座位。座位刚好是窗边,坐下后他就一直看站台上来往的旅客和带大盖帽的工作人员。 背包里一半是带给北小武的特产,答应小朋友的就一定要说到做到。 动车缓缓启动,站台上的一切快速倒退,这个他向往的城市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展现于眼前的时候,姜莱隐隐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激动。 他不再惧怕姜必成那种恼人的眼光了,是的,直到今天他才肯承认他之前对那种眼光不光厌恶还有惧怕。 这或许与在古城生活的这段阅历有关,他重新定义与认识了父子间的多样性,有些人生来就是冤家,没有期待没有强求也就不闹心了。 邵芳华说他以后会成名的,只要一直画下去。画下去刚好是他喜欢且擅长的。 出了站,车速越来越快,姜莱不自觉微笑。 突然,手机响起,姜莱掏出来看,居然是蛤|蟆来电。 “喂?”姜莱接起电话。 蛤|蟆的声音听上去喜滋滋的,“姜莱,东西到手了。” 第49章 姜莱没有回家,直接和蛤|蟆在车站附近的肯德基见面。 蛤|蟆从门里进来的时候一直带着笑,姜莱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过那东西,心里发慌。 姜莱把点好的可乐给蛤|蟆,□□连忙灌了一大口。 “东西呢?”姜莱问。 蛤|蟆翻过背包,打开拉链从里面摸索半天。 “给!” 一个外圈黑白相间、里圈纯白色的圆片被蛤|蟆拍到桌子上。东西大小出乎姜莱意料。 姜莱伸手摸过圆片,微凉的陶瓷质地,转过来正面是烫金字“10000”。 “这是筹码?”姜莱皱起了眉。 “嗯,看着还挺高级的,我挺好奇就上网查了一下,竟然没找到这种牌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赌|场的,肯定是特制的。”蛤|蟆说着,抱紧双拳,微笑着看姜莱。 姜莱知道蛤|蟆那笑是什么意思,自己之前答应过的,无论抽屉里的东西是什么,只要拿回来小崎就归蛤|蟆。 可姜莱不死心,这么一个筹码能说明什么,很可能是北天贵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无意中带回来顺手丢的。 “还有吗?”姜莱啜了口饮料,指间把玩着那枚陶瓷圆片。 “没了,真没了,就这个都在最角落里,差点没看到。”蛤|蟆连忙说。 “会不会是被你上次发现的那个人拿走了?”姜莱怀疑。 “不可能。”蛤|蟆一口否定。 “为什么?” “从那天之后,我一直盯着那间屋子呢,没人靠近。” “白天盯着,晚上呢?” “哈哈,这兄弟你就不懂了吧?” 姜莱疑惑地看蛤|蟆,“什么意思?” “那天发现屋子里有人之后,我特想知道是谁。刚好培训的时候说到行车记录仪我就留了个心眼,在工棚架了一台正对着二楼,带夜视功能的,有没有人经过一清二楚。” “我操,你还有这个脑子?可行车记录仪不是车子启动的时候才能运行吗?” “我是干什么的呀,手动设置一下保持通电坚持到第二天没任何问题。” “所以,那人要偷的是这个筹码?”姜莱喃喃自语。 “嘁,之前还以为你很聪明呢,偷东西的人怎么可能都知道锁着的是什么。咱们去之前也不知道就是一个陶瓷小片儿对不对?” 姜莱咬唇微微点头,拉近了纸杯咕噜咕噜地吸着。 “你不会是反悔了吧?”蛤|蟆说着也咬住了吸管。 小崎从姜莱脑海一闪而过,他摇了摇头,起身把喝光了的纸杯捏扁丢进垃圾回收箱,“谁说的,走,回家给你取车。” 蛤|蟆兴高采烈,跟着起身吹了声口哨。 门口停着蛤|蟆的摩托,擦的光亮,可车胎一看就很旧了。 蛤|蟆给姜莱丢过来一个头盔,笑,“我这车其实骑着还行,不行咱俩换得了。” 姜莱戴上偷窥,勾了勾唇,跨|上摩托后座什么也没说。 伴随一阵嚣张的摩托轰鸣,蛤|蟆载着姜莱穿过都市璀璨霓虹与车流。 蛤|蟆骑车比姜莱野,限速的路段也不撒手,油门直往上轰。姜莱很久没这么酣畅淋漓地在摩托上飞驰了,不禁呼叫起来。 蛤|蟆听姜莱叫更加得瑟,车速又窜高不少,在各式大车中间穿行,车身左摇右晃。 不多时,两人一起到古建街。车停了,姜莱下车,取下头盔理了理头发。 “你等着,我去取。”姜莱说。 “喂。”蛤|蟆取下头盔叫住了姜莱,眉宇间藏着点暗笑。 “怎么?”姜莱回身。 “心很疼吧?” “什么啊?”姜莱故意装傻。 “我说,把你那辆骚绿的小摩托给我的话,心很疼吧?”蛤|蟆把头盔拿在手里拋了拋。 “一码归一码,疼归疼,但答应你的就不反悔,你放心。”姜莱转身。 “算了。”蛤|蟆弹着头盔,厚嘴唇嘟起来似是也下了不小的决心。 “啊?”姜莱又回来。 “也不是算了,我和你换。” “换什么?”姜莱问。 “你偷东西是为了北小武那孩子对不对?”蛤|蟆歪斜着脑袋,看姜莱的眼神里带着几缕捉摸不透的意味。 “啊?”姜莱装傻。 “我和你换,车我不要了,我只想要你拿我当朋友。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们这些混胡同的,可我是真瞧得上你。你帮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也帮你一次,咱们还不能做兄弟吗?”蛤|蟆一个钢铁直男,站在路灯下说这些,跟表白似的,自己都觉得挺臊得慌。 姜莱却突然笑了,上前拿拳头撞了下蛤|蟆的胸口,“操,我不拿你当兄弟,能把这么要紧的事情告诉你?” 蛤|蟆脸上闪过一丝受宠若惊,“真的?” “真的,车呢我也不怎么骑,你想要拿去我真不稀罕。”假的,姜莱稀罕的要命,可说出这话的时候才发现把小崎给蛤|蟆这么个爱车的人也不算亏待它。 “那就先放你那,周末我们一起去玩。”蛤|蟆听姜莱这么说也挺高兴,抬手挥了挥,“走了,有事儿随时叫我。” “好嘞,谢谢。” “兄弟不说这个。” “好嘞,蛤|蟆哥。” 摩托启动,排气管吹起路面细小的灰尘,一阵轰鸣,摩托和他的主人一起窜进了不远处的胡同。 姜莱回家,不自觉开始吹口哨,他知道蛤|蟆对朋友义气,没想到对自己也挺好,这个朋友交定了。 他好像不再排斥这里的东西、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姜莱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刺头了。 拐弯进了双角胡同,老远传来薛曼的声音,姜莱快走几步,就看一个陌生中年女人正背着包从老北家出来。 姜莱站在旁边听了两句,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女人是北小武的班主任。 薛曼看到姜莱却顾不上理他,一边和老师说话,一边送人往胡同口走。 姜莱一脚跳进门里,叫北小武的名字。 北小武蔫头耷脑的,从正厅出来,两手插在裤兜里看到姜莱皱了皱鼻子。 院子里的灯都挂得不高,两人的影子投射在一处,有那么点儿心心相惜的错觉。 “班主任来家访了?”姜莱问。 北小武默默点头,转身往自己屋那边走。 姜莱追上去,拉住北小武,“给你带好吃的了。” “谢谢。”北小武抹了把脸,心情不好的样子。 姜莱把包给北小武,自己在院子里洗了手,看到迟小红正端着茶杯出来倒茶洗杯子,便问,“小武老师来说什么?” 迟小红眨巴着眼睛,“听不大明白,好像是小武不想上学了。” “啥?”姜莱本来是准备洗了手先去看看尤老太的,现在也没心情了,甩着手上的水珠就往北小武房里跑。 “北小武?” 北小武从书桌前缓缓起身。 “北小武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想上学了是什么意思?”姜莱没来由一肚子火,盯着北小武的眼睛蹦火星。 “没说不上学。” 姜莱稍微舒了口气,一屁股沉进旁边的椅子里,“老师来家里,是不是因为期末没考好的事情?” “嗯。”北小武应了一声,坐在旁边低垂着脑袋。 “不用理她,你学你自己的就行,按照以前的节奏来,这不是距离中考还有小半年呢吗?” “嗯。”北小武又应了一声,尽量不表露什么情绪。 姜莱正要再安慰两句,院子里脚步声响起,迟小红高声叫着:“小武,姜莱哥你们来啊,奶奶会说话了。” 北小武和姜莱同时起身,姜莱指指北小武的鼻子尖,“你行啊,把老人家都给气得会说话了!” 三人一起聚在床头,刚好薛曼从外面回来,就听尤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喉咙里像含着块棉花,黏黏糊糊地说不清楚。 “奶奶您说什么呢?”姜莱把耳朵往尤老太嘴边凑。 “臭……臭……” “臭小子对不对?” “嗯……”尤老太眯了眯眼睛,“滚……滚……” “滚去学习是不是?” “嗯……”尤老太喉咙里又咕哝了一声。 “哈哈,奶奶你行啊,真能说两句我们能听得懂的了。”姜莱说着拍了北小武一巴掌,“看你把老太太气的,快滚去学习。” 北小武也挺开心,虽然心里憋着事儿挺难受的,但奶奶多少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薛曼也挺激动,握住尤老太的手,一个劲儿地搓着。 入夜,迟小红伺候奶奶睡了被薛曼叫到自己屋子里,姜莱和北小武也在。 姜莱让北小武把李梅给的老中医的联系方式拿出来,对家里人说:“老人家老这么在家里躺着不行,找人上门该按摩按摩该扎针扎针吧。” 薛曼这一段时间也在找大夫,无奈都需要送病患过去,她也不会开车太折腾。刚好这有个能□□的,挺好。 几个人一商量,就把请人给尤老太康复保健的事情订下了。 距离春节越来越近,古城一天比一天更显节日氛围。家里才过了丧事,不可能像往年那样贴春联挂红灯笼了。 薛曼买了白纸,去顾老伯家里,表面是请人给写一副白联,心里是有点过不去之前那个坎。 就是之前她和北天贵找顾老伯看日子结婚的时候,顾老伯非要话里话外让他们等等。 薛曼年少的时候听薛晋中和顾老伯一起探讨五行八卦什么的,总觉得很玄,反正自己是不大相信,但随着年纪见长有些玄乎乎的东西就很容易放在心上。 “老伯,您告诉我,您是早看出来天贵会出事吧?”薛曼看顾老伯在白纸上写下一副悼念亡人的字,心里实在憋不住了。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看得出哦。”顾老伯收笔敛墨,挪去写下一个字。 “你一定是看出什么。”薛曼有些不依不挠。 “人呀,心浮气躁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大顺,我说让你们延迟婚期,只是想让你们再多考虑考虑,慎重一些。” “你是说我心浮气躁?”薛曼觉得自己已经够温吞了。 顾老伯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笔放在笔架上,对薛曼微微摇了摇头,“天贵这些年变化挺大的。” 薛曼拿着顾老伯的字出门,回家嘱咐姜莱和北小武贴在大门上,一直在琢磨顾老伯说的那句话。 第50章 年三十下午,双角胡同的澡堂老板把挂在门口的营业牌收了回去。他一边打扫一边对里面的小哥俩说:“再给你们最后半个小时啊。” 姜莱已经和北小武来过好几次了,已没那么害臊,不披浴巾也跟走秀似地敢在池子周围晃来晃去。 他应了一声,跳进池疯狂往北小武身上潦水。 北小武反扑,身手敏捷,两人瞬间闹做一团。 这两个小子,每次来都得把周围的几个水池都祸害一遍,澡堂老板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提着工具去了外间。 姜莱闹得手脚脱力,靠在水池角落仰头喘气。湿哒哒的刘海上掉落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北小武靠在一边,两人隔着雾气对望。 北天贵过了七七,姜莱和北小武两人刚从墓地回来,心照不宣地从家里拿了洗浴的东西就往澡堂走。姜莱觉得自己是要爱上泡澡了。 北小武越发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热水蒸得发红,掉在鼻尖上的一滴水珠倒映着姜莱的影子。 “你过来。”姜莱坏笑着冲北小武招手。 北小武警觉地把双手放在胸口,“你又想泼我?” “不是,你过来我跟你聊聊天。”姜莱为了表明自己没有使坏的想法,把两条手臂搭在池子边上。 北小武一步步向姜莱走去,小孩胸腹的肌肉不知何时已长得有点形状。 “聊什么?”北小武与姜莱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那么一瞬,姜莱已经在脑海里为不久之后要出现在画本上的人形打好了轮廓,等反应过来时,对面的人已经到了身旁。 “哦,”姜莱抹掉脸上的水珠,歪头对北小武笑,“最近也没看你去自习室,白雪和徐菲菲说可以帮你补课。” “补什么课?” “什么学的不好补什么呗,那两个女孩都是年级前几的,你跟着她们学习比跟着我瞎混强多了。”姜莱在文化课这件事情上,一直挺有自知之明。 “我不去。” “为什么啊?”姜莱又有了拿水泼人的冲动。 “我……”北小武胸口微微鼓涨,他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姜莱,眼神是那种可怜巴巴的乞求状,有点像小狼崽子乞食时才有的表情,又横又招人疼,“我说了你生气吗?” “你先说。” 北小武又不出声了。 “别磨磨唧唧的,我最不喜欢猜人心思。” “那天老师来家里的时候,我说的都是最真实的想法。” “什么想法?” “我不想上学了,”北小武说,水珠顺着少年的鼻梁滑到鼻尖坠入池中,“我学不下去了,我是真没心思学习,每天晚上都熬到深夜可一道题都做不下去,太痛苦了。” 姜莱的喉咙干咽了一下,这一段时间看北小武房间里的灯亮到很晚,他以为小孩在发力补课呢。 “太折磨了。”北小武又补了一句。 “可能是这段时间事儿太多……” “不是,”北小武否定,“我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现在过一天一周一个月没什么差别。” 姜莱蓦地有点火大,但知道北小武的脾气,想知道小孩怎么想的,必须得把心里的火压下去。 “你不上学有什么打算?”姜莱看北小武,期待着能从北小武的眼睛里看到点什么。 可是北小武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划拉着水起身走到水池对面,眼看就要撑胳膊走人。 姜莱过去,拉住了北小武的手臂,把人又拽回水里。 “还没聊完呢,跑什么?”姜莱有点想发火。 “也没什么可聊的,反正我说了也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就这么耗着呗。” “你这是什么态度?”姜莱捏着北小武的手用了用力。 北小武甩开姜莱,翻了个白眼,“行啊,那你还想聊什么?” “蛤|蟆、黄毛他们都还知道念个技校好有一技傍身呢,你这么聪明个小孩儿怎么能这么快就放弃自己?”姜莱努力平复情绪,“听我的,念不下去不要紧,我他妈也不喜欢那些糟心的公式推理,但你必须要知道该做什么。” 姜莱松了手,两人都同时落入水中。 北小武把下巴和鼻子一起埋入水里,只露出一对乌黑乌黑的眼睛。 过了半晌,他从水面钻出头,极速喘气之后,问姜莱:“你是为什么休的学?” 姜莱在水里勾勾脚丫,时间过得太久,那时候到底是为什么休了学呢。 “摔了,骑摩托的时候把腿摔残了,上不了学所以就休了一年。”这是姜莱对外的标准答案。 北小武低头去看姜莱的腿却看到一汪混浊的水。 姜莱扶着池边,伸出条腿来。他的腿有点白、毛发稀疏又长得笔直,猛一看跟看大姑娘的腿似的。 突然间姜莱就觉得这么让一个小孩看自己的腿,虽然只是看看腿上的伤疤,但这个姿势这个水雾缭绕的环境,咋就突然有一点怪怪的呢! “哪儿呢?”北小武准备趴近点看,被姜莱一巴掌拍回去。 不过提起休学姜莱觉得也不失为一个缓兵之计。 “不行你也休一年吧,好好调整一下。” 北小武不是没想过,却又怕只是在浪费时间。 “你真的仅仅因为摔了腿就休学了?”北小武始终觉得休学是最下下策的打算。 “你想听真的?” “想。” “呵,”姜莱无奈地仰头,他是知道了不露|点底,这个小孩儿就不准备对自己掏心窝,“我是gay这事儿你知道吧?” 北小武迟疑了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我爸总看我不顺眼,我不知道怎么怼他,就告诉他管不了的事儿多着呢,我喜欢男人这事儿他就管不了。他疯了一样,骂我还告状告我妈那去,最后又牵扯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直接让他两各奔东西。然后我就觉得挺丧的,好像什么都不对了,刚好把腿摔了,也就趁机休息一年。” 北小武对姜莱是gay已经没什么反应,毕竟之前暗自对这事儿消化了很久,耐受力早上来了。但听到他弄得父母全知道还是有一点惊。 “你不怕吗?”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笑,用手弹北小武耳垂,“你真够犀利的,我也是前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我当时对姜必成应该是又怕又恼的。” “因为怕所以才那样,是不是反了?” “越怕的时候约坚持自己和他抗争到底,爱谁谁,反正看他抓狂先爽了再说。” “后来呢?他说你什么了?” “他说个屁啊,他自己一屁股烂事儿都弄不干净。” 姜莱沉进水里,不知怎么就看到了水底下的北小武,有点馋人挺想上去捏一捏的。 “这样吧,”姜莱回过神,冒出水面转身面对北小武,“这段时间尽力去学习,坚持到中考那一天,到时候如果你有别的想法,无论什么我都支持你,但前提是你必须努力。非常努力地去学习,知道吗?” 北小武抬手,潦起一个细小的水花,点了点头,终于笑了。 两人被澡堂老板赶出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小胡同里隐隐有爆竹燃放后未散尽的□□味。这几年烟花逐渐解禁,终于能有点儿过年的味道了。 老北家的院子里却只亮着两展照明用的灯泡,毫无节日氛围。 尤老太太被小红伺候着换了一身新棉衣,滚缎绣花非常漂亮。 “奶奶您怎么在这儿?”北小武走近,才发现老太太坐着一辆崭新的轮椅。 “这谁买的?”姜莱好奇,上前打量。 “我。”一个听着有点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门帘一掀,原来是邵芳华。 “大姨?”姜莱有点吃惊,没想到邵芳华年三十能来这边。 “和你妈约好了年前见一面的,一直没时间,拖拖拖,拖到今天。”邵芳华笑着看姜莱,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孩,笑着问薛曼,“这就是小武吧?长得真好看。” 北小武莫名被人夸好看,非常别扭地笑了一下,说声“阿姨好”就蹲着跟小红一起研究起新轮椅来。 不知是谁家的烟花窜上了天,炸出一片金光灿烂,映亮了院子里人们的脸。 因为守孝的缘故,虽然是年夜饭也只比往常多了几个菜,并且没有丝毫娱乐活动。饭后就各回各屋去了。 北小武隐约听到迟小红在给奶奶唱梆子,一板一眼还挺像那么回事。薛曼和邵芳华在画室里聊天。姜莱房子的灯亮着,窗帘未拉,正和朋友眉飞色舞讲着电话。 北小武把门关起来,从里面扣上,再拉上窗帘。 书桌上的台灯光线柔和,北小武的眼睛却越来越热。 他从抽屉里摸出北天贵的手机,被修好后却少了通讯记录的那个手机,一遍遍地摩|挲着。 前段时间姜莱说能想到办法,把北天贵办公室抽屉里的东西拿回来,后来回北小武抽屉里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北小武不知道姜莱是怎么去看的那个抽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理智上觉得姜莱不会骗人,情感上却接受不了。 他点亮北天贵的手机,旁边放着一摞班主任送来的复习参考资料,边角因为被翻了太多遍而微微卷起。 北小武轻轻把窗帘撩开条缝,姜莱那边的窗帘已经拉上了。 他想,只要姜莱能支持自己不上高中,就算是成功了一半。关于北天贵的事情,他不急着在一天知道真相,但余生他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又一声巨响,烟花明明是别人家放的,却像是专门放给自己家的。那么大那么绚丽的一朵,转瞬就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哥两目前的状态是各自调查,表面上都怕对方担心放下疑点重重面向阳光了。另外,今天看大纲才发现47章少了一段两人视频的内容,给加上了,回不回看不影响剧情。 第51章 寒假即将见底,开学前姜莱要去补充画材,刚好孙竞回来了,两人就约好一起去。 北小武探头探脑想跟着又不好意思。 “走呗,多你一个不多。”孙竞大方邀请。 北小武抓抓脑袋,“还学习呢。” 他答应过姜莱无论想不想继续上学都要加油努力。 姜莱瞟他一眼,眨了眨眼,“想去就快点,等你一分钟。” 北小武麻溜地回屋换衣服换鞋,半分钟的功夫就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院子里了。 姜莱围着北小武转了一圈,笑着抽抽鼻子,“还想把我那几件不想穿的衣服给你呢,看来有点小了。” 北小武不知最近怎么了,大概是寒假没什么运动量,再加上小红做饭还不错,人壮了一些也高了一小截,眼看比姜莱冒出个尖儿了。 孙竞笑,“我也是初三那年窜的个子,一个暑假长了9公分。” 三个男孩说说笑笑地出了门。 刚立春,清风拂过,空气干净澄澈。 又有一批九中的小孩开始拿着小号在街上晃,姜莱看到了捅捅北小武的胳膊,“今年没你啊?” 北小武微笑着摇头,他现在连学都不想上了,还哪有心思积极参加学校活动。 “那个女孩追到手没有啊?”姜莱勾起半边唇,迎着阳光微眯着眼,看着有点欠揍。 北小武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姜莱非得给他凭空幻想出一个暗恋着的女孩。 “唉小武也单恋呢?”孙竞听了哈哈一笑,勾住北小武的肩膀,“那咱俩得交流交流。” 姜莱挤到他两中间,问孙竞:“说说呗,去集训的时候和女神学姐怎么样了?” “别提了,”孙竞叹气,无奈地笑,“本来以为一起训练能多点时间和她在一起,顺便增进一下感情,没想到又多了一批情敌。” 姜莱笑,他知道孙竞喜欢的那个学姐,大长腿高个子练田径的擅长短跑,听说学习成绩还特好,关键是长得有点像前些年演小龙女那个女明星。所以,纵使孙竞也竞争激烈。 北小武被挤到一边也没什么表情,心里倒是有一点点的舒畅。 老爸去世之后,他突然就不大喜欢和胡同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了,尤其是到了饭点家家户户喊人回家吃饭的时候他就心里格外憋得慌。但和姜莱孙竞在一起就不一样。 他们俩虽然自诩大哥,却对北小武友好和善,一些没法跟家里人讲的话,甚至连同学、朋友只见都没法说出口的,在姜莱和孙竞这里开开玩笑一句话带过能有不少启发。 姜莱和孙竞不拿北小武当小孩,也不设那么多的防备。 姜莱陪孙竞聊漂亮学姐,孙竞说比赛时遇到的长腿帅哥馋姜莱,北小武旁边听着,插不上话却也不显得多余。 他们虽然目标是美术用品商店,但并没有直接去那,而是先去看了场新上映的科幻电影,陪孙竞买了跑鞋,才溜溜哒哒地往那边走。 赶店铺关门前三人抱着一堆东西出门,打了车回家。 “明天就开学了啊,你作业写完了吗?”坐在后排的姜莱突然想起似的问北小武。 北小武点头,“写完了。” 孙竞眉毛拧在一起,“操,光想着找你们玩呢,忘了还有作业要补。” 姜莱哈哈一笑,“没事,等会儿找白雪、徐菲菲她们抄一下,我也没写完呢。” 北小武一个白眼,姜莱自己不好好学习,对他倒是管的很严。 出租停在胡同口,三人抱的抱扛的扛,姜莱未来一学期要用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份量十足。 呼啦啦一阵风,几个半大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北小武揪住一个以前总跟在屁股后头的,问:“跑什么呢?” “那边要打架了!” “谁?” “能有谁,咱们古建街的两个老大呗。” 北小武松了手,小子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边的小孩玩的野,只要不是太出格,茬架都算是家长默认的娱乐活动了。北小武没在意,姜莱却动了动眉头。 塑料袋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口,一支墨绿色的油画颜料掉了出来。恰好又有一群小孩飞驰而过,啪叽一脚,颜料从铝管里迸射出来,呲了姜莱一鞋。 姜莱出乎意料地没生气,反而是有点着急地摸手机。 “怎么了?”孙竞歪过脑袋往姜莱脚下看,可惜了一双好鞋,也不知道这颜料好不好弄下来。 姜莱握着手机,很长时间没有接通,胡同深处传来惊呼与怒吼让姜莱连忙挂了电话。 姜莱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孙竞,冲着声音传来地方向跑去。 北小武跟在后面跑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回来叫上孙竞先回家里放东西。 等他们再出门的时候,已经没了姜莱的影子。北小武和孙竞只能顺着小孩们跑去的方向找。 姜莱站在蛤|蟆和黄毛中间,周围围着一群小屁孩,外圈还有几个看热闹的大爷大妈。 “都是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姜莱不动声色把两人分开了一些。 “兄弟?呵,那是以前的事情了。”黄毛往旁边啐了一口,唾沫里有血丝。 姜莱看了用胳膊肘顶蛤|蟆一下,“怎么回事儿啊。” “他小心眼。”蛤|蟆冷冷地说,说完又觉得鼻尖温热,抹了一把也有血。 “看这事儿闹地……” 姜莱隐隐有点猜到,蛤|蟆培训期已过,成了贵和车厂的实习工,黄毛却还是街头小混混一个。两人有了差距倒也是其次,关键是黄毛一直怀疑蛤|蟆当初做了手脚,独占了这个实习机会。 贵和车厂的员工福利在同行业里是最好的,有些人看不上眼有些人却格外重视。 更何况,黄毛和蛤|蟆兄弟这么多年,非常看不惯他跟胡同里才来没多久的姜莱成天说说笑笑。 兄弟两的怨气从蛤|蟆接到贵和汽修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与日俱增,刚才蛤|蟆送崴了脚的徐菲菲回家,简直达到顶点,直接爆发了。 姜莱听蛤|蟆提到徐菲菲的名字,简直要气笑了。如果没记错,之前黄毛还问姜莱要过女孩的电话,刻意否认是徐菲菲。 “唉,”姜莱叹气,看到北小武和孙竞走了过来,挥挥手让周围的小孩们都散了,“别看了啊,别看了,看兄弟打架闹鸡眼。” “你才闹鸡眼!”不知道人群里谁吼了一声,吼过之后嘻嘻笑笑的,人群松动渐渐散了。 晚饭时间临近,来来往往不少人,姜莱觉得几个大男生杵在路中间挺不好看的,就主动提议,“算了今天也别补什么作业了,最后一晚上咱们兄弟一起去浪。” “浪什么怎么浪?”孙竞瞬间把抄作业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抽了张纸给正在流鼻血的蛤|蟆。 黄毛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姜莱,低垂着脑袋转过身准备离开。 “别走啊,”姜莱拉住黄毛,对蛤|蟆使了个眼色,“说好了一起骑车呢。” 说到骑车,蛤|蟆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还想仔细擦擦鼻子多弄出点血来装装惨的,现在立马潦草地把纸卷成个条塞进了鼻孔。 “一起去,等我回去拿车。” 黄毛不是不喜欢玩车,只要是今天有点太冲动了,他与蛤|蟆穿开裆裤玩尿尿泥的时候也不是没打过,只不过这么多年都跟连体婴似的一起混,见了点儿血心里着实发虚也不好受。 “我不去了。”黄毛声音冷漠,但谁都能听得出是憋出来的。 “行了,”孙竞上前揽住黄毛的肩头,“打一打感情深嘛,咱们之前不也打过一架。” 黄毛撇嘴,小眼睛斜斜地瞥了蛤|蟆一眼。 蛤|蟆呆头呆脑,鼻子里插着纸卷声音和表情很般配,“一起去呗,咱们兄弟两也好久没骑车了。” 姜莱、黄毛、蛤|蟆各自回家骑车,北小武和孙竞站在原地等。 胡同里响起小号声,乌拉乌拉地,让孙竞响起半年前的北小武。 他笑笑,又想起之前和姜莱一起猜测小武进鼓号队绝对是为了吸引女孩子,便问,“你哥说地那个女孩到底谁啊?” 北小武觉得可能是孙竞和姜莱在一起时间久了,被传染地有点无脑,回他,“他都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女生,懂个屁。” 孙竞笑,“也是。” 天边燃起一大朵好看的火烧云,是这个季节少有的景色,两人同时发现了他,相视一笑。 “孙竞哥。”北小武轻喊了一声。 “嗯?”孙竞两手叉腰,望着天。 “你知道我哥喜欢男孩儿的时候什么心情?” “心情啊?” 班上同学们疯狂转发cp帖的时候,孙竞就知道了他的存在。只是恰好第二天要去外地比赛,所以有了借口回避不见。 要说心情的话,他当时其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惊诧甚至是慌张的。尤其是他和姜莱之前确实太亲密了,亲密到可以喝一瓶水用一条毛巾。 再看看那cp帖照片上姜莱看自己的眼神,孙竞一阵心虚。他羞愤自己没有早点觉察到姜莱的性向,也有点意识到姜莱大概是真有点喜欢自己,那种喜欢。 一起外出比赛的时候,女神学姐不知道从哪看到那个帖子,居然主动搭话,说了什么孙竞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距离心心念念的女神那么近,心跳得那么快,又血脉喷张又心痒难耐。 女神学姐似乎看出了他的情绪,拍拍他的肩对他微笑。 比赛结束,孙竞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学姐为什么会专门跑来和自己“亲密”交流一次。大概是因为她欣赏勇敢的人。 当所有人都不愿意和同性恋做朋友的时候,孙竞是姜莱唯一的朋友,尽管当时的孙竞并不知情,但在更不知情的学姐那里,看上去就等同于勇敢了。 回学校的大巴车上,孙竞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回想起来,撇开将来的性向不说,他这个人倒是真的不错。 孙竞想做学姐眼中勇敢的人,于是牺牲了一本费劲巴拉淘来的成人漫画选择和姜莱站在一起,继续做好朋友。 “心情啊,就是没什么心情吧,他那样事儿事儿的人,和女孩子在一起才别扭吧。哈哈。”孙竞笑,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迎着夕阳俊朗好看。 北小武微微松了口气,牙齿轻咬舌尖,勾了勾唇。 第52章 不多时,不同的方向传来摩托轰鸣,姜莱、蛤|蟆、黄毛都从家里骑着摩托出来了。 蛤|蟆载着孙竞,姜莱载着北小武,五个男生头戴花里胡哨的头盔,叫嚣着一阵风似地穿过老旧街区,直接奔向城北最直、人最少的那条路。 霓虹渐起,马路尽头的天空红蓝一片,头盔里闷闷的,风吹在身上却有一种舒爽畅快的感觉。 “我们去北绕城那边?”蛤|蟆骑车靠近姜莱,问。 隔着两道头盔和呼啸的风声,姜莱完全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可是隐隐猜到蛤|蟆是想去北绕城废弃公路。 他连忙摇头,减缓了车速顺手往西打了个方向。 蛤|蟆从后视镜看到姜莱转变了方向,立刻反应过来,鸣笛叫黄毛跟上。 北绕城废弃公路,虽然很适合飙车却是北天贵出事的地方。 几个男孩忌惮着,谁都没有说出口,果决而默契地换了另一条路。 北小武后知后觉,两只手抓着姜莱的皮夹克,头顶在姜莱的后背上,心里泛上酸涩,他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应该叫做感动。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这么多人惦记着、暗暗关心着,尤其这几位除了孙竞以外曾经都是他根本不愿意搭理的人。 或许人就是这样,不经历事情永远无法鉴得真心。他不知道姜莱和蛤|蟆、黄毛什么时候越走越近,也不知道孙竞知道姜莱是gay时到底有没有介意。但他清晰明了姜莱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亲近他的人最后都喜欢上他。 北小武的手臂紧紧环着姜莱的腰,姿势与姜莱生日那天骑自行车时无差,心里却知道一切都变了。 姜莱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魔王,他是把希望和亮光带到面前的人,让他在失去父亲之后短时间内重新恢复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人际交往。 一想到如果事情提早发生半年,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姜莱没有薛曼没有这一群哥哥,自己会过成什么样,后脊背就一阵阵地冒冷汗。 不幸中的万幸吧! 北小武微微眯起眼睛,极速后退的店铺招牌以及早春夜游者嬉闹的笑,让他的手臂又缩小了一圈。 男孩们轮流带头,在三环以外的乡道上飞驰,第一辆车栽进水洼第二辆车又冲去最前面。呼叫声此消彼长,直到彻底摆脱了灯光、天边亮起第一颗星星,他们才停了下来。 河的上游,距离姜莱和北小武聊天的地方不算太远,摩托停了,男孩们依次取下头盔拨弄头发。 长满杂草的荒田成了男孩们嬉闹的场所,孙竞轻松跳出一个两米开外,蛤|蟆和黄毛自不量力地挽起袖子非要比试比试。 姜莱和北小武站在一边打着手电,怂恿嚎叫。 不知道是谁先点燃了一堆枯草,几个人就围着一簇火苗席地而坐。说着说着,不约而同聊到女孩,姜莱觉得时机到了便推了推身边的蛤|蟆。 “你不喜欢人家徐菲菲,送人回家这种事就应该留给喜欢的人啊。” 火光映红每一个人的脸,而黄毛的似乎更红一些。 “我真不喜欢啊,但人家崴了脚身边又没人,我总不能装瞎吧。”说起下午的事情,蛤|蟆觉得挺冤的。 黄毛低低“啧”了一身,把头扭到一边,“你不喜欢她谁信啊,往自习室跑了一年,周末就在人家家门口等着,我还不了解你。” “我去自习室,兄弟你把话说清楚了,我不是为了陪你,谁去那种地方找罪受啊。”蛤|蟆有点不乐意。 黄毛不出声了,往火堆里一把把地加着枯柴。 孙竞笑笑:“哦,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两人都有点喜欢徐菲菲,还要表现出老子不稀罕吗?” 姜莱听了孙竞的解释简直笑喷,“我说呢,明明盯着徐菲菲还要人家白雪的电话。” 孙竞往黄毛和蛤|蟆面前一人丢了一颗随手捡起来的小石子,“你俩的毛病不在喜欢谁上。” “啥?”黄毛和蛤|蟆同时抬头望孙竞。 孙竞笑着和姜莱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异口同声,“你俩的毛病在……自以为是。” “谁自以为是了?” “我怎么自以为是了?” 姜莱笑,“你们兄弟之间,一会儿推让一会儿争抢,有没有问过徐菲菲的意思?” 蛤|蟆和黄毛瞬间蔫了。 徐菲菲虽然长相不那么出众,可胜在有种霸道小姐姐的气质,蛤|蟆和黄毛偏偏都很吃这一款。 北小武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男生到了一定年纪都会不自觉讨论起“喜欢谁”这种话题,反正和他一般大的小孩们还整日沉湎于漫画和游戏里。 “不过你们也算有眼光了,”孙竞笑,“徐菲菲那是我们校篮球队队长看上的女生,我劝你们就不要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兄弟间为一个女孩明争暗斗,丢不丢人。” 姜莱倒是不知道这茬,撇嘴笑笑看蛤|蟆和黄毛,真是为这两人硬生生逼自己泡一年自习室感到不值。 篝火烧得越来越旺,似是突然发现几个人里还有一个小朋友沉默着,姜莱推了一把北小武,“你别光听着偷师啊,把你的问题说出来,哥哥们给你分析分析啊。” 北小武哪有什么问题,他从未想过这方面的事,但不知为何小脸也红了起来。 “唉,你们太无聊了,我去尿尿。”北小武起身一个人走出十几米外拉开拉链。 孙竞和蛤|蟆一起起身,走到北小武身边,一左一右仰着脖子拉拉链。 他们刚开始,黄毛也加入了,四个人一排,水流声此消彼长。他们一起叫姜莱。 姜莱也憋着呢,但又觉得荒郊野地里站成一排那个氛围有点诡异。孙竞和北小武知道他的情况,不介意就是真的不介意了。 他有点怕蛤|蟆和黄毛日后知道了他是gay,再回想起几个人曾经站在一起比较谁更远隔应到。 回到家,姜莱趁着还不算太累擦了一遍车,新鞋上的墨绿色油画颜料已经干涸沾着灰尘非常丑陋。 姜莱回房间拿出松节油,用旧笔刷沾着一点点地擦。 薛曼从房里出来抻着懒腰,看到姜莱在院子里对着一个15瓦的灯泡专注擦鞋,笑着走了过去。 “你就这么对你大姨给你买地鞋啊?”薛曼环抱双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姜莱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憋着气继续擦鞋。 “看来姜必成把那些贼心眼都遗传给你了,看你这,又是认亲又是卖画又是买鞋的。” 邵芳华过年来家里住了几天,带姜莱和北小武去商场买了一堆穿的用的,这双鞋是姜莱自己挑的,又贵又酷。 当然,还有他去Q市那两天发生的事情,薛曼也都知道了。 “你这话咋听着有点酸丢丢的呢?”姜莱把鞋放一边,勾着嘴角眯眼睛看薛曼。 薛曼皱皱鼻子,“我可给你提个醒啊,纵使我和邵芳华关系好,小时候一起玩过还以姐妹相称,也从来没想过沾她的便宜卖画求荣什么的。” “嗯?”姜莱撇了撇嘴。 “你不懂?” 姜莱懂了,却假装不明白。 “那我再给你说得详细一些,”薛曼继续说,“你大姨有傲骨脾气大,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这是个性。因为她有本事有人宠着惯着。可是你呢,一个画画的学生,单亲,没钱,文化课极差,也没人惯着你。” “我没跟她学。”姜莱有些不耐烦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但就是想给你提个醒,路都是靠自己走的。能把你弄去一中,我已经丢了老脸了,以后能不能进Q美完全靠你自己努力。知道吗?” “知道。”姜莱重新拿起鞋,连连点头。 “别以为从姜必成那赚了钱就沾沾自喜啊……” “哎呦,知道了,唠叨。” “新学期好好学习啊,你那文化课……” “有没有完了?!”姜莱简直被薛曼弄得没了脾气,无奈地笑。 “行不管你了。”薛曼转身去找小红,她最近跟小红学做菜,两人睡前总要研究研究第二天买什么做什么。 姜莱垂下脑袋继续擦鞋,擦着擦着就笑了。薛曼很少拿他当个小孩儿似的说教,一方面是因为她虽然当妈但没多少人生经验,另一方面可能是对姜莱比较放心。 其实姜莱还挺喜欢听薛曼一本正经端着老妈的架子训自己的,感觉……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自己有个倚靠有人管,挺有安全感的吧。 姜莱弄干净了鞋,在院子里洗了手,去敲北小武的房门。“啪嗒”一声,还没等姜莱下手,原本亮着的屋子黑了。 “你睡了啊?”姜莱站在外面问。 北小武淡淡应了一声,“睡了,晚安。” 姜莱恹恹地转头回自己屋,北小武又把床头灯拧亮了一些。 枕头旁边放着几本汽车相关的合订杂志,是他前两天去社区图书馆借的。 他做着一个计划,可能要耗费好几年的功夫,但在计划开始前,他也不太想委屈自己,想留点时间让自己真的喜欢上它。 第53章 姜莱的高二第二学期,北小武九年级最后半年,家里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北天贵的事已经很少有人再主动提起。 姜莱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他选了文科,下了晚自习还要去课外辅导一个小时。 北小武答应过姜莱,无论想不想继续上学都要努力不放弃,所以他给自己订了中考成绩一定要达到年级前五的目标。 时间一天天过,从春天到夏天,从书本上的单词到晚自习里的亮灯,两个少年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成长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艰涩而漫长的过程,谁都知道得用尽全力熬过去。 这几个月里,薛曼和尤老太也没闲着。李梅介绍的那个老中医真是有两下子。原本尤老太都准备后半生在床上和轮椅里度过了,短短三个月,她已经在老中医的理疗下可以扶着助步器缓慢挪步。 而迟小红也功不可没。她知道尤奶奶年轻的时候唱过戏,自己又能唱几句梆子,便总是唱小曲给奶奶听。 尤老太现在不光能挪几步,还能含糊不清地哼哼几句戏词。 她比谁都明白,北小武需要她,她得给孩子做个榜样,无论多困难都要全力直面生活的打击。 五月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北小武终于达到他的目标,考出了年级第五的成绩。 班主任红光满面叫北小武去办公室,准备再给他吃小灶把不明白的知识点总结一遍。北小武却问她要了章申请技校的报名表格。 班主任不解,甚至是有些惊慌,第一时间打电话到家里,把薛曼请到了学校。 北小武曾经幻想过薛曼以新妈妈的身份来学校给自己开家长会,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却期望永远不要。 薛曼还以为北小武在学校犯了什么错,颜料沾在衬衣袖口,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直接过来了。 老师把北小武准备考技校的事情给她说了,薛曼也是猛吃了一惊。 她知道北小武和姜莱不一样。姜莱是从小不把学习尤其是数理化放心上的孩子,成绩都靠突击勉强应付个考试。而北小武是踏踏实实地学习有自己的方法和规划。 她还记得车厂老板宋友和说过,以后北小武按部就班地考学升学就行,可见大人们都觉得他就是块读书的料。 不是说技校不好或怎么样,而是根本不适合北小武。薛曼可以想象得到北小武坐在实验室或计算机前的样子,却没办法想象他在工厂里穿工装裤的样子。 “谢谢老师,我回家会和孩子好好聊一聊。”有很多话薛曼没办法当着班主任的面直接问北小武,只好采取迂回政策。 当晚,老北家里灯火通明,薛曼和北小武站在葡萄架下面聊天,迟小红在里屋一边接电话一边哭哭啼啼。 迟小红最近总是这样,一接老家那边的电话就哭,薛曼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个什么,只好先拉住北小武问眼前的事。 “你为什么想去念技校呢,上高中考大学不好吗?”薛曼问。 北小武显然是有备而来,微笑一下,“技校是中专学历,等同于高中,毕业之后也是可以考大学的。” “为什么非要去技校呢?”薛曼还是不解。据她所知,现在为了一份工作放弃高中去读技校的,多半是因为学习成绩实在不好。 “因为喜欢啊。”北小武似是演练过很多遍,回答自如。 薛曼摇头,“喜欢什么?” “喜欢车,我和我爸爸一样都喜欢车的,薛阿姨你不知道?”北小武抿唇,眉眼弯弯似是对说服薛曼这件事胸有成竹。 薛曼是真不知道北小武喜欢车。喜欢车的儿子她有一个,成天把车挂在嘴上,一屋子摩托杂志,有点时间就从网上看改配视频。 “我怎么不知道?”薛曼狐疑,同时也有点自责对北小武关心不够。 “其实我爸爸也希望我以后能学这个的,”北小武早就想好了要拿这个来说服薛曼,“不然他开那么大一个修车厂留给谁?” 说到这,薛曼也有点语噎。北小武似乎永远是一个不需要费心的孩子,他会默默做好自己的事,不会撒谎很听话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薛曼记得北天贵总是有意无意背地里夸自己的儿子,带着为父的骄傲与满足,听北小武这么一说她一时有点恍惚。 北小武看到薛曼的表情,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脸上挂着微笑,喉咙却紧张地干咽了一下。 “距离考试还有一个多月,咱们都好好想想。这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薛曼说完,咬唇点了点头。 屋子里迟小红嘤嘤嘤的哭泣声弄得人头皮发麻,薛曼说完就直接转身进屋去看女孩了。 为了方便照顾老人,迟小红就在尤老太的床边支了一张单人床。她抽抽搭搭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哭,尤老太歪斜着半边身子微闭着眼睛一个劲儿叹气。 “呜呜呜,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迟小红挂了电话,两只手掩着脸,泪水从指间缝隙渗出看得人心里难受。 薛曼抽了张纸巾塞给迟小红,问:“还是你妈的事情?她好点了吗?” 迟小红粗糙地擦了擦脸,背过身把纸团丢进了垃圾桶。 迟小红这个女孩干活很有眼力见儿,话不多手脚请快,关键是在家里经济紧张的时候从来不主动提涨工资的事情,时间长了薛曼和尤老太都拿她当自家人。 迟小红也管薛曼当自己的阿姨,管尤老太当自己的奶奶。 要不是最近几通从家里打过来的电话,她真想一直这么住在老北家。反正她只读到小学毕业,没什么文化,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人家。 可原本太平了几个月的日子,突然就不宁静了。 她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只带了八百块钱,还是到了老北家薛曼为了联系方便才给她买了个手机。迟小红过年没有回去,本想着有了手机和妈妈联系一下报个平安的,却没想到妈妈那边几个月不来电话,最近电话来得紧都是要她快点回去的。 关于回去干什么,迟小红不敢告诉薛曼和尤老太,只支支吾吾说妈妈病了。 薛曼前些天卖出一幅画,手里有点钱,借这个机会主动给迟小红涨了工资,还问迟妈妈生的什么病,老家医疗条件不好的话可以接来这边,就住在家里反正有的是地方。 迟小红不敢再编更多的谎话,一着急就只能哭。 薛曼看问不出什么,也连连叹气。刚平静了没多久的日子,被家里家外两个小孩弄得闹心。 晚上,姜莱补课回来,吹着口哨敲北小武房间的玻璃窗。 入夏之后,北小武就习惯晚上看书的时候把窗子开条缝,听到姜莱回来了,他连忙拉开窗帘。 “模拟考成绩下来没?考了多少?”姜莱关心着,他有一个日历本,上面用红笔和蓝笔把两人重要的考试日子都圈了起来。 北小武把成绩单送出窗外,姜莱接过来看,看到年级第五的排名,就跟自己考了好成绩一样,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不错,”姜莱把成绩单送回去,“考一中是没问题了。” 北小武微笑着抿了抿唇,而后轻声说:“哥,你进来下呗?” 姜莱往前一步,推开北小武房门进了屋。 姜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过北小武的房间了。他落下的功课确实太多,最近一直忙着应付学校和补课。 北小武的房间里原本贴着球星的地方换上了汽车海报,书架上的漫画也不见了踪影,转而被几本又厚又沉的工具书替换。 “哦,”姜莱趴在新款概念车的海报前看了一眼,笑,“你怎么突然关注这个了。” 北小武装作若无其事,“一直挺喜欢的啊。” “一直?”姜莱有点摸不着头脑,坐北小武桌边的椅子里,“说吧,什么事儿?” 北小武沉默片刻,再看姜莱的时候眼神就莫名变成了乞食小狼崽的眼神,“你以前答应过我的,还记得吗?” 姜莱把T恤袖口撸上小臂,“什么?答应太多哪一件。” “就是我只要好好读书,上不上学再说的那件。” “哦?”姜莱斜睨了眼丢在桌上的成绩单,莫名觉得这小子有事。 “我努力读书了,如果不出意外,中考成绩应该还能在这个基础上加几分,”北小武拿起那张成绩单在姜莱面前晃了晃,“但是我真不想上高中了。” 姜莱沉默,凝眉看着北小武。北小武的瞳孔黑而明亮,姜莱已经知道小孩做好了决定。 “那你想好了做什么?”姜莱问。 北小武点头:“嗯,学汽修。” “嗯?”姜莱不知为何,听到北小武这句后发根猛然竖立,片刻后看北小武依然如常才想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学汽修,我一直喜欢。” “一直喜欢?”姜莱撇嘴笑笑,他不大相信,他觉得北小武除了读书好以外没什么真正喜欢的东西,“你连发动机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发动机是机器的心脏,没有他机器就运转不了。常用的汽车发动机有柴油发动机、汽油发动机、电动机、混合机……” 姜莱含着笑微微皱眉。 “我喜欢,一直喜欢,只是我爸在的时候不大想让我沾染这些,所以我只能偷偷喜欢。现在他不在了,我想做真正喜欢的事情。再说,先上技校以后想深造还是可以读大学的。” 这个姜莱倒是相信,只要是北小武想做的事情八成没有意外。 姜莱起身,摸摸北小武的发顶,后槽牙短暂咬合,笑,“支持你,不过要上就别上蛤|蟆他们那个学校了,哥送你去最好的汽修学校。” 第54章 北小武用截然相反的借口说服薛曼和姜莱,屋子里的灯黑了,他却心慌得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道演技好不好,有没有被那对母子看出破绽。 北小武卷着北天贵留下来的那床被子,转身努力闭紧眼睛。 对面西厢房,姜莱对着敞开的画本。画本上是男孩的速写,各种姿势的,看书、吃饭、听音乐、发呆,从来没有一张能表现出对车有任何的兴趣。 北小武的嘴巴能骗人,他的眼神却骗不了。北小武不喜欢车,他只是在装作很喜欢车的样子。 姜莱合上画本,转身躺进钢丝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拉着。 几声铃音之后,蛤|蟆接起了姜莱打过去的电话。 “喂,”蛤|蟆声音里带着笑,“好几天没见你了,怎么这么晚突然打电话?” 姜莱开门见山,“小武最近有没有找过你?” 蛤|蟆明显一愣,“没,没有啊,他怎么了?” 姜莱心放下一些,默默点头,“那就好。” 挂了电话,姜莱摸出黑白相间的陶瓷筹码,对着床头橙红色的灯细细地看。 因为最近常常捏着玩,陶瓷片上的烫金字已经没那么闪亮了。 他曾分析过,会不会是北天贵沾染上了赌|博的恶癖,与人发生了金钱上的不快,所以被人使了坏。可是,蛤|蟆那边一直在监视着,车厂里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和事。 如果北天贵有这种癖好他身边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这一边他毫无头绪,另一边姜莱却能感觉到北小武似乎在暗暗计划着什么。 虽然不能肯定小孩突然提出要学汽修和北天贵的死有没有关系,但姜莱很肯定小孩一直没有真的把这件事放下。 其实这个他能理解,换作是谁,明明察觉事有蹊跷,也不可能轻易的放下。 姜莱呼出口气,额前的刘海被吹得翘起。他关了灯,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现在的情况是,姜莱不愿做一个言而无信的哥哥,答应了北小武就得尊重他的选择。好在他把画卖给魏淑敏手里头有几万块钱,送北小武去学一门技术,只要小孩喜欢也不是不行。如果小孩玩几天又不喜欢,将来再高考也不是不可以。 另一边,自己得抓紧时间调查北天贵的事情,不能让小孩先一步接近真相,这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姜莱整理思绪,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以前那个学校的好哥们儿王岳有个哥哥,听说几年前因为赌|博被抓紧去过,后来刑满释放恶习不改,转去国外赌钱,家里人都愁得要命。 姜莱想如果能打探到这个牌子的来历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姜莱也顾不得王岳高三学生的身份,连忙开灯把筹码拍了张照片发给王岳。 半天没等到回应,姜莱又打过去一个电话。 “喂?”那边声音恹恹的,听着不像是高三生应该有的意气奋发。 “干嘛呢,才几点啊,就睡觉。” 王岳有气无力,“感冒了,宿舍猫着呢,什么事儿,你可是有好一阵子不骚扰我了。” “嘿嘿,”姜莱笑,想起为了辅导书骚扰王岳那一阵子,着实有些不好意思,“我发你微信你看没看。” 王岳那边沉默片刻,似是在查看微信,半晌才回,“哦,这是个筹码啊,你什么意思?” “你帮我个忙呗?”姜莱说,“帮我问问你那个嗜赌的哥哥,能不能看出这筹码是哪儿的,感觉很特别,不是塑料的,是陶瓷的,正面是烫金字10000,背面有一个狮子头的水印不对着光看不出来。” “你这是……开发新癖好呢?”王岳不快。 姜莱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我捡的,就是好奇,但务必请你帮我问问。” 王岳叹气,“莱帅,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心思该收一收了。” “那我实话跟你说吧,这事儿不一般。” “什么意思。”或许是猫在宿舍不用集中晚自习的缘故,王岳虽然病着格外有闲聊的兴致。 “别问那么多,我也是帮人问的。”姜莱觉得只能闲扯到这个程度才能让王岳闭嘴。 果然,王岳不再多说,轻笑了两声就转移了话题,“帮人问的,那谁啊?不会是有对象了不告诉兄弟我吧?” 姜莱无心扯那么多,随便应付两句。 “莱帅,暑假什么安排?”王岳有点兴奋起来。 “还两个月呢。” “对我来说只有十几天了啊。”王岳嘚瑟。 “你什么安排?” “一起去玩玩呗,我带上那个谁,你带上你那位。”王岳浓重鼻音里夹着笑。 不用王岳说,姜莱就知道“那个谁”是谁。是和王岳从小学一年级就青梅竹马的女生,王岳一直喜欢人家呢,大概是准备高考完就表白。 不知为何,姜莱脑海一闪而过北小武的影子,中考后的暑假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这个啊,”姜莱犹豫,“到时候再说。” 挂了电话,姜莱闭上眼睛,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来…… 中考前,薛曼又去了两次九中,一次是和北小武的班主任商量怎么合起伙来劝说北小武继续上高中,一次是帮北小武把申请技校的表格交上去。 前后两次态度差别之大,主要是因为姜莱在中间和了把稀泥。 姜莱说:“上学不就是为了找到喜欢做的事情吗,小武现在已经找到了他喜欢的事情,就应该支持他呀。” 薛曼觉得姜莱说的没错,所以再次跟北小武确定了要读技校之后,就立刻倒戈坚定地站在了北小武这边。 从这件事情上,北小武再一次看到姜魔王的魔力,清晰明白地知道了这个家里谁说了算。只是在调查北天贵离世这件事情上,北小武有自己的打算。 北天贵虽然热心肠又外向,却没有社会上乱七八糟的朋友,他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车厂里,如果要找到真凶,就得先想办法进厂。 为此,上技校读汽修只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他要回到北天贵身前常常出现的地方,与北天贵在一起的人生活,他要知道真相,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6月天已经热得发白,一中被列为高考考点,考前两天就开始清场准备。 这一天姜莱从补习学校出来,迎面撞上外出买菜的迟小红。 迟小红两个眼泡又红又肿,明显是刚刚哭过。 小姑娘最近情绪不对,姜莱听薛曼说过,却一直没功夫放在心上,此刻面对面遇上,又没有家人在场,他便叫住了人。 “小红!”姜莱骑车,伸手拦在了迟小红面前。 迟小红明显是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姜莱,往常这个时间点他都是在学校的,猛吃一惊张大了嘴巴。 “姜莱哥。”迟小红连忙摸了摸眼睛。 “哭啦?”姜莱躬身去看想哄哄女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迟小红想半天借口,大概是知道什么借口都掩饰不了,索性承认。 “走吧,一起回家,把菜放车上。” 姜莱让迟小红把菜筐放后座上,两人推着车并排往家走。 阳光刺眼,姜莱把迟小红往树荫底下挤了挤,问:“听说你妈生病了?要不要紧?” 迟小红抽抽鼻子,大概是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一直没有个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此刻姜莱一问,她便找到了倾泻的出口。 迟小红慢慢开口,“她什么病根本不告诉我,我急得要死,满嘴火泡。” “很严重吗?要不要回去看看?”姜莱问。 迟小红连连摇头,牙齿紧咬下唇,那样子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行了,”姜莱怕女孩真哭出来,看着怪难受的,“不想说就不说,有什么难处就跟家里人说,不要一个人憋着。” 自行车胎碾压人行道地砖发出好听的嗡嗡声,迟小红却心乱如麻。她试着张了好几次口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拐进小胡同,一路无言,直到走进家门看到北小武扶着尤老太太在院子里重学走路。 “奶奶,我们回来了。”迟小红避开家人目光,转身去厨房放东西。 姜莱放了车,看着走两步就停下来擦擦汗的尤老太太伸出拇指鼓励她。 “学……学习去……吧。”尤老太胳膊往外一送,是赶北小武的意思。 北小武不上高中要去上技校的事情,家里人还都没有告诉老人家。 北小武后退一步,把老太太交给迟小红,转身穿过拱门回自己屋。姜莱连忙提着书包跟上。 “给你看点东西。”姜莱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掏出几张招生简章。 自从答应北小武送他去上技校,姜莱就开始留意这些学校的宣传单,他筛选了一部分,找出性价比最高的几所。 “专科学校,虽然是私营的,但是办学规模很大全国连锁,设备和老师比公办的还要好。”姜莱抽出其中一份放北小武面前。 北小武拿起简章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嘴角弯了起来。 这所学校他之前也了解过,硬件软件都很不错,能学到真本事,就是学费贵了一些,一年两万多,如果选修精品课程还要再多加一万。 “挺好。”北小武翻了个面,看着招生简章背面几张教学照片点了点头。 姜莱盯着北小武黑亮的眼睛,突然有些恍惚,他之前是确定北小武不喜欢车的,如今却有点不大肯定了。 第55章 趁高考这几天不用去学校,姜莱把画本都整理了一遍。 除了三本画满少年的本子他打算留着,其他的都准备丢。 睡前迟小红去丢垃圾,姜莱忙着帮有奶奶调整轮椅高度,,叫迟小红顺便帮自己把那些能扔的都扔去胡同口的垃圾桶。 结果迟小红没留意姜莱的分类,把那三个画本一起丢了。 等姜莱反应过来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距离垃圾车来收垃圾只有半个小时。 姜莱撒着脱鞋就往胡同口跑,所幸老街坊们最近都积极参与垃圾分类,迟小红丢的这个垃圾桶里全是可回收的东西,没有什么汤汤水水的。 姜莱嘴里叼着手电,拉开垃圾桶就开始翻,谁家的破布头、毛绒玩具、网球拍全都翻出来了,就是没有自己的那三个本子。 姜莱急得浑身发汗,倒不是稀罕那几本画,他从小都是画一本丢一本的,主要是那几本上面全画的北小武。有一本还是凭借一起泡澡时的记忆脑补出的素描,被人看到就……不大好了。 北小武从自习室出来一个人在小广场发了会儿呆,算了算手里的存款,规划了下上汽修学校的费用,正往回走,看到一个人穿着短裤白T,双腿修长跟大姑娘似的,不像是拾荒的却半截身子都在垃圾桶里,有点好奇。 他一步步朝那人走去,到跟前才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姜莱……哥?”北小武试探着问。 “啊?”姜莱松开垃圾桶,当啷一声,手电掉进桶里,他紧张地站直了身子。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都没了言语。 过了半晌北小武突然失笑,他走上前,抬手取掉姜莱发顶的一根浅色毛线,“你怎么在这儿?” “哦,”姜莱不好意思抓抓头发,想着怎么把人先赶回家,“你先回去吧,我找点东西。” “什么东西?”北小武问。 姜莱不好意思地笑:“嗯……就是……嗯,那个画,丢了,我找一找,没你什么事儿,你先回去吧。” 北小武把书包往上掂了掂,抿住笑,点头,“那行,你继续。” 姜莱背着手,手里捏着一个破了尾巴的皮卡丘,一直目送北小武隐没于胡同深处。 “完了!”姜莱有点生气,气自己犯懒没有亲自扔东西,也气竟然在这么狼狈的时候遇到北小武。 北小武一直含着笑,跨进家门,在院子里洗了手。看到姜莱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不自觉一步步靠近。 他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取出个什么东西,表情有点一言难尽,放下之后迅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姜莱站在最后一个放厨余垃圾的桶面前,正下决心想着要不要翻翻看,简直堪称天人交战。 几个回合后,他想,如果画本真是不幸被小红丢进这个桶子里,应该早就被红汤烂菜什么的染得不像样子,找不找大概也就无所谓了。 “唉!”姜莱垂头丧气,赶在垃圾车来之前两手空空迅速撤离回了家。 北小武房间的灯很暗,大概是准备睡了只开着床头那一盏。 姜莱快速去浴室冲了个澡,神情恍惚地回房间关上门。 他拧亮台灯,反正脑子很清醒,想趁着这股清醒劲儿干点什么,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两个画本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 难道是迟小红没丢,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姜莱难以置信,翻开一看,一本是早些时候画的,一整本都是少年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另一本是最近画的,各式各样的少年,什么姿势表情的都有。 姜莱有点放心地赶快把失而复得的两个本子塞进抽屉,目光四下搜索第三本。其实第三本才是关键,全都是浴室级的,水雾缭绕、半遮半掩的。 姜莱来了精神,弯着腰在桌子、钢丝床下面一阵乱找,最后却毫无所获。 难道是小红只丢了那一本,另外两本没丢? 姜莱内心忐忑,恹恹地躺上床拿毛巾被遮住了头。 另一边,床头灯又调暗了一些。北小武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捧着姜莱丢失不见的第三本画本。 他只是好奇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捡到这个。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他从自习室回来,远远看到迟小红在丢垃圾。一大卷一大卷的一看就是姜莱在定期整理画稿。 北小武本来没怎么留意,准备拐去小广场,却听见非常清脆的“咚咚咚”三声从垃圾桶传来。北小武回头,迟小红已经拍拍手转身回胡同了。 北小武来了好奇,姜莱一向最宝贝他的画本,看都不给他看更不可能随便丢的。他连忙折返回去,打开垃圾桶一看,果然有三个封皮一模一样的素描本。 北小武弯腰捡了起来,捧去小广场,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 之前他以为姜莱画的是趴着睡觉的孙竞,直到看完后面两本,他才明白姜莱一直画的是自己。 尤其是第三本,他一个没学过美术、不懂欣赏的人都连连赞叹,观察地太仔细了,连那种地方都不放过,堪称画技精湛。 北小武又翻过一页,莫名其妙脸红了起来。 一方水池里,少年眼眸中倒映着对面人的影子,漆黑的眼珠空洞又坚毅,是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姜莱却把握的很好,把他当时的心思全画出来了。 看着别人眼中的自己,回顾着当时的场景与心中所想,一方面惊讶于姜莱的表现能力,另一方面惊叹他的所有想法都逃不过姜莱的眼睛。 北小武的喉咙干咽了下,只是这么赤|裸|裸地被人画在本子里,虽然不觉被冒犯到,反而有一种为艺术献身的错觉,但就是有一些很难形容的感觉,大概是……害羞? 北小武合上画本塞进枕头下面,眯上了眼睛,嘴角无意识勾了起来。 高考过后,姜莱第一时间给王岳打了电话。 听说王岳考的不错姜莱连忙恭喜,顺便问了上次交代的事情。他其实一直有点后悔在王岳备考的最后时间用这种事情打扰人家。 没想到王岳毫不在乎,笑笑地回:“问了,我表哥说回头帮我查查。” 看来王岳对高考发挥的确实满意,直接商量起了暑假去玩的事情。 “你们几号放假,我先订机票。”王岳说。 姜莱还没跟北小武商量,不敢擅自做主,“再等几天吧。” 又过了半个月,中考也结束了,姜莱终于对北小武说起了想带他出去玩的事情。 没料到北小武一口回绝:“汽修学校很贵,存款就那么点,得省着花,暑假已经找好了打工的地方。” “什么?”姜莱简直难以置信,他以为北小武什么都会和自己商量的。 “是黄毛哥给我介绍的工作,在4s店里打杂。” 黄毛毕业后被一家4s店录用做销售,听说因为能说会道第一个月就拿了一万多的提成。现在也不羡慕嫉妒蛤|蟆了,倒是蛤|蟆有点羡慕他。 “你上学的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姜莱表面上不想小孩辛苦,实际上却有点嫉妒他成长得出乎自己预料。 “那是你的钱。”北小武笑,他已经不是一年前往姜莱摩托车里塞编织袋的小孩了,而是一个身高超过180,肩膀宽阔笑容收敛含蓄的大男生。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啊。”大概是北小武说去打工有点刺激到姜莱,他竟然第一次觉察到北小武有一种压迫性的气势。 “谢谢!”北小武笑,小虎牙亮白亮白,看得姜莱有点晃眼。 北小武去尤老太的房间里,中考后第一件事,他想对奶奶坦白自己已经报了一所职业学校,大概学两年多就可以出来工作,到时候说不上能去爸爸的厂里。 可还没等他开口先感觉到了房间里阴郁的氛围。 迟小红手里握着电话,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哭了,而是眼神无光地望着树影斑驳的窗外。 尤奶奶双手抱在胸口,看到北小武,努力抬手点了点北小武,含糊不清地说:“大……大不了……你,你嫁给小武……得了。” “啊?”北小武猛吃一惊,扫了眼小红,不知道奶奶这话什么意思,连忙转身。 恰巧,姜莱进门,两人面对面撞了个满怀。 “呀!”姜莱叫了一声,鼻梁撞在北小武的下颌上,又酸又痛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或者……或者嫁给……小……小莱!”尤奶奶气鼓鼓地,“我们家……俩小子呢,怕啥?” 一直木讷着的迟小红,听尤奶奶这么一说,脸直接红到耳朵根,连忙起身,“奶奶您乱说什么呢!” “是,奶奶您说什么呢?”姜莱笑笑,揉着酸痛的鼻子坐在迟小红刚才坐过的地方。 尤老太微微眯了眯眼睛,胸口鼓涨,连连叹气:“我没……没乱说,我跟小北爷爷……就是十七岁订的亲……” 房间里顿时鸦雀无声,姜莱看看北小武又看看迟小红,忍着想笑。 北小武却意识到了事情有什么不对,给迟小红使了个眼色叫人出来。 第56章 经北小武几番逼问,迟小红终于开口。 她说年前是偷了家里的八百块逃出来的,因为家里实在困难父母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压力,让她和隔壁村一个年近四十丧偶男人订婚。 而现在,妈妈说自己病了很严重,一遍遍打电话让她回去,她也很想回去,可是又怕老男人带人来家里要人,毕竟她听说为了让弟弟上学,老爸已经收了一部分彩礼。 她才十七,虽然长相一般家庭贫困也没读过什么书,确实发自内心地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另一个年长那么多还有两个小孩的陌生男人。 北小武听了简直震惊,他以为这种事情只有在电视上才能看到。 “你是亲生的吧?”北小武话刚出口就反悔了,因为迟小红眼泪已经挂在眼角,眼看随时都要掉下来。 北小武不敢再问,低头躬身帮迟小红把眼角腮边的泪抹掉。 姜莱从屋里出来,正看到北小武为迟小红擦泪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酸牙,深吸口气憋了一会儿又转身进屋。 “你不要着急,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你还未成年,法定结婚年龄都没到订什么屁婚。”北小武说。 迟小红吸着鼻涕,泪眼婆娑,“我们那儿都这样,不管什么成年不成年的,十七八岁就找人家了,只要摆了酒席领不领结婚证的都无所谓。” “这都什么年代了!”北小武长出口气,突然想发火。 “我妈也挺可怜,怕家里不送她去县上的医院耽误了,我又不敢回去。” 北小武再一次伸手抹掉女孩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安慰她,“家里还有没有可靠的亲戚?” “我一个表妹,比我小一岁,我俩玩的最好,可是联系不上,她又没有手机。”迟小红垂丧着脑袋,盯着薛曼给她新买的帆布鞋看。 “你打个电话给家里,”姜莱站在门里听了一会儿,听到这儿忍不住插画,一掀门帘出来,“我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迟小红紧咬下唇,眼睛里露出一丝畏惧,对着姜莱连连摇头,“我没说过我在做什么,怕他们找来这里给家里添麻烦。” “你打电话就行了,其他的不用管。”姜莱走到身边,把北小武往旁边顶了一下。 北小武一个趔趄,不明所以看姜莱,姜魔王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行事这么鲁莽了。 “行吗?”迟小红似乎对北小武更依赖些,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北小武。 北小武还在琢磨姜莱刚才撞自己那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听他的。” 姜莱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只是非常不显眼的轻轻一下,看在北小武眼中他也跟着笑了。 迟小红完全不明白这两个人在干嘛,犹犹豫豫地掏出薛曼给她的手机,递给了姜莱,“电话在里面存着。” 姜莱接过被体温捂得发热的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妈妈”,果断按了下去。 电话刚响了一下就接通了,是一个听着有些苍老的女声,姜莱估摸对方年纪大概有五十多岁。 “喂,红红?”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哭腔,听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觉得丧丧的。 “喂您好,”姜莱清了清喉咙,“是迟小红的妈妈吗?” 女人似乎对突然从女儿那边冒出一个说普通话的男声感到吃惊,愣了好长时间,才用别别扭扭的普通话回,“是,红红她没出事吧?” 姜莱扫了迟小红一眼,摇了摇头,“哦,她很好,我是她的雇主,她在我家当保姆,最近听说家里有事请问到底是怎么了?” 姜莱本来是信迟小红说她妈妈有病的,但一听到刚才她给北小武说的那些,什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狗血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就觉得八成生病只是一个幌子。 “哦,这……这个……”女人开始躲闪。 旁边有一个男人操着方言,“问她在哪儿,让她赶快回来?” 姜莱听懂了,心想果真不是生病,又说,“是这样的,迟小红来我们家做保姆的时候签了合同的,如果中途走掉我们要扣她钱,不光这几个月辛苦白干,还要陪我们家一笔。” 姜莱想,这么喜欢钱的人家,一定舍不得钱白白浪费,更何况还要赔钱。 “啊,”女人果真如姜莱预料的那般惊叫了一声,“天呐,我的红红呢,我要跟她说话。” “她在工作,”姜莱语气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听说家里有人病了,你给我个银行账号,打点钱过去,看病要紧。” 或许是听到要打钱的关系,对方那边换上了男人来接电话。 “喂?”男人拉长了语调,“红红她妈得的这个病可不好治啊!” 姜莱一个白眼,真想不明白迟小红这么心地善良又吃苦耐劳的女孩,怎么会生长在那样一个家庭。 “好治不好治的,红红一个未成年在外头打工的女孩能怎么样,治不治的好还不是得先送医院。这钱你们不想要就算了。”说着姜莱把手机拉远了些,“挂了。” “唉,别别别,”男人似乎有些着急,“银行卡号是吧?行,我完了叫儿子编一个信息发过去。” 挂了电话,姜莱把电话还给迟小红,“放心吧,你妈没事儿。” 迟小红刚拿到手机,“叮”地一声就来信息了。 “速度倒是挺快啊。”姜莱微笑着摇头,“把号给我。” “不行,”迟小红摇摇头,“不能让你给他们打钱。” 姜莱本来也没准备打多少,一千块让他们知道迟小红在这边受雇主照顾就够意思了。 “我会给他们打钱的,薛阿姨说了要给我办张银行卡。”迟小红有点害羞的低下了头。 姜莱叹气,这个女孩在闭塞的农村待到十七岁,为了逃婚第一次跑到镇上,递上身份证摸黑买了张一千公里外的火车票,没有被人骗走还被薛曼捡了回来,简直是奇迹。 “我妈给你的钱不要一次全打过去,实在被逼急了,就打个三百五百的,要表现出你在这边日子也很艰难,不然他们会时不时问你要钱的,或者干脆把你抓回去卖了。”姜莱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好听,但不这么明说,他怕迟小红听不明白。 迟小红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又是感激又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姜莱摇头,吹着口哨回自己屋。 北小武又在院子里安慰了几句迟小红,然后就出去了。 北小武最近接了一个在市中心的商业区发广告的活儿,就是穿着那种任性熊的衣服,摆出爱理不理酷酷的姿势,走过路过伸一张传单出去的那种。 这种活儿看着有趣钱也不少,其实很辛苦。大夏天穿着厚重的衣服在太阳底下晒,北小武的T恤永远是湿的。 活儿是他从兼职网上找到的,一天200到300不等,如果赶上暴雨或被城管查就只能任倒霉,一分钱都拿不到。 他没告诉家里人,自从耍了点心机让姜莱和薛曼支持自己读汽修学校之后,北小武觉得自己似乎挖掘到了蕴藏在身体里的潜在能量。 他明白了一个事实,自己在一天天的成熟、长大,只要是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干涉得了。 这也算是北天贵的离开留给他的唯一财富,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长成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的心智,学会吃苦,学会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 姜莱这边也要准备期末考试,正烦得要命,关上门就开始对着各种卷子抓耳挠腮。他虽然不喜欢读课本,却不代表着不爱读书,历史文学艺术评论甚至是小说,他荤素不忌,但要按照标准答案填补卷纸上的空白,他还是很毛燥。 正对着课本暗自苦恼,手机嗡嗡地响起来。 姜莱一看,是王岳。 难道是筹码有了新消息? 姜莱一个激动,连忙接起了电话。 “莱帅?”王岳心气不错,一惊一乍,“猜猜我们在哪儿?” “啊……”原来只是闲聊,姜莱有点丧气,附和着问,“在哪儿?” “火车站。” “哦。”姜莱以为王岳提早了毕业旅行。 “你家这边的火车站。” “啊?”姜莱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还不快来接我们一下,我和那谁还有以前的好几个同学一起。”王岳说着压低了声音,“是不是有点惊喜?” “惊喜?惊吓吧。” 能突然见到王岳,姜莱是开心的,但以前那个班上的同学姜莱已经七七八八忘的差不多了,主要因为之前他休学一年本身感情基础就不牢靠。突然去见一群人,就不自觉会有些别扭。 “你来不来?”王岳故意用恐吓的口气,“只等你半个小时。” “来,来。”姜莱挂了电话,连忙换衣服出门。 好巧不巧在胡同口有一辆出租放了乘客,姜莱赶快窜进副驾驶,直接去火车站接人。 没多长时间,车停在站前广场,姜莱远远地看到王岳和几个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女孩。 他走了过去,一行人,差不多十来位,搭配得很好基本上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站在一起。他们见到姜莱笑笑打个招呼。 都是以前一起读过一年书的同学,多少还有印象。 其中一个胖子冲姜莱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笑着对其他人说:“那我们就先走吧。” “啊?”姜莱用眼神问王岳。 王岳勾住了旁边女孩的书包带子,对姜莱挤眉弄眼,回复同学:“行,那我们就先去姜莱那了,咱们明天见。” “好的。” 姜莱有点明白,王岳是想和女孩单独在一起,却苦于没有借口,所以只好拉姜莱出来做挡箭牌。 姜莱坏笑着扫了眼旁边的女孩。他记得王岳管这位女孩叫“小欣”。 小欣的脸早就红透了,羞答答地对姜莱笑了笑。 一瞬间姜莱就不怪王岳没有提前和自己联系了。 第57章 王岳和小欣的行李不多,两人第一次外出旅行也挺兴奋,姜莱便提议带他们先去市中心的商业区逛逛。 古城是文化旅游名城,不光是他们住的那片老祖宗留下来的古建街值得一看,在市中心新生的网红打卡地也不少。 姜莱充当导游,给王岳和小欣讲解起来,什么地方人多、什么地方东西便宜、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夜市……听得王岳和小欣一愣一愣地。 “莱帅,你变了呢。”王岳感叹。 姜莱笑,“我怎么了?” “就感觉吧,你以前是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没想到还挺关心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乎的事情。”王岳回。 姜莱拧起眉毛,随即又笑了起来。 在以前的城市,他确实不关心这些,要么低着头默默走路,要么把头扬得高高的。别人的生活别人的故事都是别人的风景。 他只在乎自己,甚至都不怎么在乎周围人的眼光。 现在不一样,他不知道是这座城市改变了他,还是这里的人改变了他,他不自觉敞开了胸怀,愿意接受一些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 “有吗?”姜莱假装不明所以,“有的话大概是以前想走高冷人设,后来崩了吧。” 姜莱这么说,引得小欣微笑起来。 市中心的商业步行街上,大树华盖如伞,下面站着一只高叉腰的任性熊。人们走过路过都不自觉面带微笑,或拍拍他或抱抱他,末了再从他的手里拿走被订书机订在一起的一沓传单。 还有年轻父母怂恿小朋友上去和大熊抱抱拍照片的,那只任性的熊都一一满足从不拒绝。 “好可爱啊。”小欣笑着,拉起王岳的手就要过去看看。 姜莱也跟了过去,那只大熊正蹲在地上任凭两个小孩捏自己的耳朵。 北小武正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崽子弄得火大,一抬头隔着朦胧薄纱看到了姜莱。 他没想到这个时间点姜莱会来这里,因为往常他都怕热怕晒地多半会躲在家里画画。 大熊给两个小朋友一人一只气球,又给了他们的父母几张传单,缓缓站起身来。 刚才距离远还不觉得,此刻近在眼前,姜莱才猛然意识到此熊的身高不一般。大概里面是位男士本身个子就高,加上顶着硕大的脑袋直逼两米。 大熊摇摇晃晃,恰巧旁边的店铺外放一首动感十足的激烈舞曲,他一手叉腰一手前抻,指尖几乎要划到姜莱鼻尖。 就在姜莱要回身躲开的时候,那只大手又空抓了一把缩了回去。大熊跟随音乐开始摇摆,两只手左边拍拍右边拍拍,故意挑逗似的绕着姜莱转了一圈。 围绕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姜莱有点被这只熊弄笑了,他轻轻拍拍他,像安抚一个小孩子。 而大熊却不罢休,随着越发激烈的鼓点,他靠上姜莱后背,以极其笨拙且不协调的姿势左右扭动。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模仿最近很红的那个抖肩舞,不觉都哈哈大笑起来。 姜莱被这只突如其来的大熊彻底逗笑,便很配合地也动了几下。 一旁的王岳大概从来没见过高冷之花降落凡间当众与大熊热舞,连忙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起来。 笑声此起彼伏,陪在大熊附近的工作人员趁机把手里的宣传单发了个痛快。 没一会儿传单见底,音乐切换,人声恢复嘈杂,王岳和小欣对大熊没了兴趣准备继续逛街。 姜莱挥手与大熊告别,目光无意识扫过对方脚下,大概是刚才笨熊跳得太忘乎所以,大熊的鞋套微微松脱露出红白相间的一双球鞋,鞋边有一块明显的淡黄色痕迹。 姜莱顿时明白了刚才那只熊为何要绕着自己跳,原来是那个小子。那双鞋他认识,过年的时候邵芳华买给他们的,姜莱和北小武一人一双。 姜莱的鞋上因为粘过墨绿色的油画颜料留下一片痕迹,于是北小武主动和他换了鞋。 怪不得刚才氛围诡异而亲切,姜莱不由得微笑起来。他再次回头,大熊已被新涌上来的一波人围住。 他有点没有想到北小武会背着家里人偷偷出来做这种兼职,又心疼又骄傲。原来他一直担心着的那个小孩已经悄悄长大,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些说不上的不爽。 他隐隐怕自己被忘记,更怕自己不再被需要。 姜莱带王岳和小欣逛了商业街,又去了本地最有名气的夜市。傍晚落日余晖洒在老旧街道上,人们的笑脸金光灿灿。 小欣和王岳都很喜欢这种风味,在钢筋水泥的大都市里,人们来去匆匆很少能有心情坐在路边细细咀嚼一碗豆腐干。 华灯初上,晚风习习,王岳看看时间,觉得本次旅行的重头戏该上场了便支支吾吾地暗示姜莱,想要告别。 姜莱心领神会,默默帮他们在网上查房间,掠过价格直接搜最好看的情侣套房。他正看得专注手机响了,是薛曼打过来的。 北小武这一天工作过于卖力,很早就发完了传单,竟然赶在晚饭前就回到了家,随口给薛曼说了姜莱和同学逛街的事。 薛曼一时兴起便打电话来问,没想到是王岳和同学来了。 薛曼是知道王岳的,姜莱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要好的一个。听到他来,又听姜莱正在给王岳订房间,一顿狠批。 “你怎么尽地主之谊的?同学来看你,你就让人家住宾馆?”薛曼不悦,“快来家里住,吃了吗?没吃我们再做点夜宵。” 姜莱想解释,又因为小欣在场不好意思,默默挂了电话。 “阿姨叫你回去?”王岳问。 姜莱苦笑,“我妈叫我们一起回去。” 小欣躲在王岳身后暗暗抿住了唇,有点害羞的样子。 王岳想拒绝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毕竟他知道姜莱妈妈也是一片好意。 “要不就……”姜莱正琢磨怎么开口,不料一直沉默的小欣先开了口,“要不就去家里住吧。” 女生突然矜持起来,王岳也不好再坚持,毕竟他们虽然青梅竹马却是刚刚确立关系没多久,这么快就一起住宾馆好像确实太心急了一些。 “那……行吧。”他点了点头。 三个人一起回家的时候,北小武正在浴室冲澡,想到下午在步行街上与姜莱跳舞的场景一直挂着微笑。 薛曼从画室出来接待两个孩子,看到还有个女生更热情了。 “你们两个孩子来找姜莱玩怎么不来家里哦,又不是两个男孩一起在外面凑活凑活,这个季节是古城的旅游旺季,住宿又贵又不容易订到房间,一人一个标间太浪费了。” 姜莱有心解释人家不缺钱,制造重重机会就是为了住一起啊,但碍于彼此的面子忍住了。 尤老太已经睡了,小红趴在自己的小床上对着手机学上网,听到有人来了连忙出来看。 “刚好,小红,拿两套枕头被褥过来,小莱的朋友来了。”薛曼吩咐。 小红:“哦。” 北小武在浴池拧小了淋浴,歪着脑袋听。家里的情况他知道的,虽然房间不少,却没几张床,自从老爸去世之后,那间原本打算做新房的屋子一直上着锁,他有点好奇薛曼怎么安排住宿。 “你们几个男生去小武房间凑合一下,女生去睡姜莱的屋子好了。”薛曼拿出家长的架子,安排起来。 “不行!”北小武连忙套上T恤短裤,一把拉开浴室的门甩甩脑袋上的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直往衣服领子里面钻,形成许多条漂亮好看的水痕。 姜莱几乎与北小武异口同声,他最近又新开了一个本子,就压在枕头下面,全是限制级的,不能让女生看到。 两个男孩大步流星,冲向各自的房屋,台灯拧亮了,人影在屋子里晃晃悠悠慌慌张张。薛曼、迟小红、王岳和小欣被弄得一惊,傻愣愣地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姜莱找了个地方藏画本、藏杂志,北小武要藏的只有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一本画册。 然而他们忙活了好一阵,放在书柜里怕被看到,压在床下面又怕弄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几乎同时拉开各自的房门,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姜莱说:“房间太乱了,我先收拾一下。” 北小武抹了把未来得及擦干的头发,说:“我也是。” 薛曼简直拿他们没了脾气,叹了口气,“行了,小红咱们一起换床单吧。” 入夜,小欣睡进了姜莱的钢丝床,新床单和毛巾被上是淡淡的兰花香,很快入眠。 另一间屋子里的灯却一直亮着,纵使是一米八的大床,三个男生一起睡还是有点挤,更何况最近气温越来越高。 姜莱睡在中间,左边是王岳,右边是北小武,两只手臂端端正正放在胸口一动不动。 第58章 虽然三个男生都睁着眼睛,但各怀心事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聊天。直到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姜莱才不耐烦地把盖在身上的毛巾被往下拉了拉弄出点响声。 “我还是打个地铺吧。”北小武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太热了。” 和另外两个男生一起睡,放在一年前北小武肯定是没什么反应的,毕竟大家都是男生嘛。 可一想到旁边睡的是姜莱,北小武就觉得靠近魔王的那一边都是火辣辣的,感觉诡异。 并且他非常明白这份诡异感不是因为姜莱,而是他自己。 王岳连忙又往旁边挪了挪,贴心地关怀这个比自己还高几公分的小弟,“是不是太挤了。” 北小武轻快地下床拉开橱柜,抱出床凉席和被褥,摸黑抖开铺在床边,笑着回,“没。” 姜莱在黑暗中往残存体温的空位上挪了挪,顿时觉得凉快了不少。 又是一阵沉默,从床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姜莱和王岳都以为北小武睡着了。 姜莱用胳膊轻轻撞一下王岳,小声说:“今天坏你好事,对不住了,都是我妈。” 王岳轻笑,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其实是我太心急。” 姜莱笑得不怀好意,“啧,是我这个僚机质量太差。” “女孩的第一次应该慎重美好的。”王岳连连叹气,声音低了又低,“是我准备不够充分,太异想天开,我应该再耐心一些。” 原本,王岳和班上几个同学商量着毕业旅行一起带女朋友去阳朔玩的,但往返太远一去一周小欣父母不同意。再加上姜莱不去,王岳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退而求其次和大家商量着换了个城市。 王岳和小欣属于热恋阶段,两人最是黏黏腻腻的时候,虽然谁都没有明说,但王岳提出单独行动小欣也没有拒绝。 为了不让女孩觉得难为情,他还自以为很贴心地拉姜莱出来做挡箭牌,谁知结局竟然和出发前给大家编的理由一模一样——住姜莱家! 姜莱听完笑了,“兄弟内心戏很足啊。” 北小武一动不动,保持均匀的呼吸,耳朵却一直竖着,听到这不禁皱了皱眉头,嘴角却是向上勾着的。 姜魔王这种智商的竟然还会给人打配合,好在有薛阿姨的神操作,否则……北小武已经不是小孩,他自然知道热恋中的男生和女生住宾馆会做什么,那热恋中的男人和男人呢…… 北小武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细想起来应该是从看了姜莱的那本画册之后,有时候思路会不自觉往带颜色的方向上靠。 尤其是脑中闪现自己和姜莱曾一起泡在同一方水池中,就好像也参与了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 北小武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他怀疑是和姜莱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应该多接触一些女孩,至少应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 姜莱和王岳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说姜莱记忆中已经模糊掉的高一那一年,自习课怎么偷吃泡面,怎么恶作剧英语老师,怎么撮合班花和隔壁班的校草…… 或许是装睡过于认真,北小武听着听着还真觉得有一点困。 然而,正当他就要彻底进入睡眠,王岳突然声音大了一点。 “哦对了,”他说,“你上次让我帮忙调查的那个……” 床铺轻微晃动,似乎是姜莱在制止王岳继续说下去。北小武在黑暗中睁大了眼,他莫名觉得姜莱这个过激的反应与自己有关。 他稳住呼吸继续假眠,眼睛适应了黑暗能清晰看到铺在身下的被子上的花纹。 “嘘……” 床铺又动了一下,北小武知道姜莱是在起身看他。 然后姜莱又重新躺下,问王岳:“查到了?” “嗯,是那个……” “嘘,”姜莱再次制止王岳,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发我微信。” 这明显是在避讳自己了,北小武心里顿时腾起不祥预感,房间里亮起青白手机屏亮光。 王岳撑起身子给姜莱打字,打好字也没发微信直接递给姜莱看。 原来那枚陶瓷筹码还真是境外某赌场的定制款。10000的筹码是美金价格,约等于人名币七万。 那是家隐私性极好的私人赌场,在菲律宾,不是资深玩家一般都找不到,像王岳表哥那样嗜赌如命的人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打听到的。 姜莱把手机递还给王岳,身上一股股地冒冷汗,他原本想过这个筹码可能是北天贵的,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因为薛曼曾经提起蜜月一起去国外旅行,北天贵连护照都没有。更何况,北天贵的存款一共就20万,怎么可能随便把价值七万的筹码丢在抽屉里。 那陶瓷圆片绝非偶然。 可它是哪来的呢?姜莱不禁生出疑问。 睡在地上的北小武,任凭脑筋转得飞快,也无法把需要王岳调查的事情和自己扯上半点关系。可姜莱那遮遮掩掩的语气分明就是在意被自己听到。 北小武不解,非常不解。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总之天亮了困意才慢悠悠地冒出头来。 姜莱第一次与王岳同一个铺上睡,以前根本不知道王岳擅长睡梦里打太极,不是撞了他的胳膊就是踢了他的小腿。 而困意袭来,姜莱真是连踹回去的力气都没有。 他索性滚下床,闭着眼睛和北小武面对面躺在地铺上。 北小武被姜莱吓了一跳,但看对方呼吸均匀睡得正酣也就慢慢放缓了神经。 “姜莱?”北小武轻轻叫了一声。 “嗯?”姜莱困倦至极,意识已不清醒,却还是本能地应了一声。 “我昨天和你跳舞了。”北小武已经疲于猜测姜莱刻意瞒着自己的是什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竟然说出这句。 “我……知道。” 北小武唇角勾了一下,其实他有点猜到姜莱知道大熊衣服下是他。 “姜莱?” “嗯?” “我们一起去跳跳舞机吧?”北小武微微合上眼睛,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说梦话,“等这一切都过去,好吗?” 姜莱脑海中突然被细小电流刺激,眼睛倏然睁大。男孩与他面对面,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的亮光不偏不倚刚好打在少年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上。 他的唇有点微微发干,还有一块翘起的死皮正等待被润泽。 姜莱盯着少年微颤的眼睫,看了许久,心里升起一股清甜的暖流,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北小武的手臂距离姜莱仅仅一公分,只要手指稍稍往前就能触碰,姜莱却犹豫了一下放弃了。 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眼看着天真的少年变成锋利的模样,说好要保护好他却连自己都惦记着再啃上一口。 两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再醒来的时候王岳已经抱着手机和对面屋里的小欣聊了好一会儿了。 “你们醒了?”王岳趴在床头。 姜莱揉揉眼睛回到床上,“咦我怎么掉床底下了。” 北小武没理他,在被子里静静躺了一会儿才起身出去洗漱。 “唉,”王岳拉住姜莱,“那个筹码倒底怎么回事,喜欢赌博的人咱们也不能一起玩儿啊。” 姜莱笑笑,微微摇头,伸懒腰环视北小武的屋子,目光与贴在墙上的新概念车型相撞,突然受到启发。 等王岳和小欣去和同学会和,姜莱连忙约了蛤|蟆在胡同口的奶茶店见面。 蛤|蟆轮休,来的时候刻意骑了新买的车。他现在已经不眼馋姜莱那辆川崎了,自己有了收入想要什么车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听说小武要学汽修?”蛤|蟆进门就问姜莱。 姜莱点头,却不准备和蛤|蟆讨论这个。 他把陶瓷筹码掏出来摆到桌子上,问蛤|蟆:“你调查了吗,贵和那边有谁比较好赌?” 姜莱的想法是,北天贵的圈子仅限于古建街与车厂,家这边儿没人好这个,那一定是车厂那边有人和他一起玩,否则解释不通北天贵的抽屉里会冒然多出一个菲律宾赌场里的筹码这件事。 “没有,”蛤|蟆摇头,“不但没有,听厂子里的老员工们闲聊以前北天贵在的时候,还明令禁止一切赌博性质的游戏,连扑克牌都不让玩。” “你查到些什么?”蛤|蟆看姜莱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问。 “那个筹码是境外的一个私人厂子里的,不应该是天贵叔的,可又会是谁的呢?” 两人一时陷入谜里,蛤|蟆摸起那枚筹码放在眼前细细地看。筹码背面狮子头的水印在阳光下闪耀着好看的光。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此刻窗外正站着一个少年,盯着蛤|蟆捏在指间的那枚亮片久久陷入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祝小仙女们永远年轻洒脱,么么哒…… 第59章 考完最后一门,汤老师进门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学生们迅速回到座位,一个个皱着眉等老师安排假期补课的事情。 汤老师却笑眯眯地扫视教室一圈对补课的事情只字不提。 “下学期就高三了,高二这个暑假虽然短暂,却是你们中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我希望大家都能过一个愉快难忘的假期。补课的事情先丢到一边,考得好不好也都不去理会,大家先痛痛快快地玩几天吧。” 虽然大家知道依然是在劫难逃,但是有汤面片儿庇护,暑假似乎就有了疯闹的借口。 班会结束,同学们纷纷离场,姜莱默默收拾书包。 如果王岳那个去阳朔的计划没有泡汤,或许是可以愉快一下的,可现在,除了接着补课、画画,姜莱觉得自己生活了无生趣,甚至不如北小武过得多彩。 姜莱磨磨蹭蹭从学校出来,远远看到白雪和徐菲菲在和一个高大的男生说话。 他有点意外北小武这个时间点会来这里,但还是推着车拐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姜莱问北小武。北小武已经不是小孩,他准备改掉之前动手动脚的毛病,远远地站着。 北小武微笑着,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今天在附近发传单,发完就过来了。” 关于任性熊当街跳舞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连约好一起去玩跳舞机也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在梦里,但是北小武没再瞒着家里,说了去黄毛工作的那家4s店打杂之前先发发传单。 “哦,”姜莱冲白雪和徐菲菲扯出个笑,“怎么样,考得好不好?” 徐菲菲耸肩有点不屑的样子,白雪含着笑,“还行。” “看来是很好了,”姜莱丧气地锤了一下车把,“早知道学文科有那么多死背的东西我选理科了啊。” 白雪和徐菲菲笑,笑过之后,白雪又说:“假期我们都在自习室看书,想补课的话可以过来。” 姜莱点头,表示感谢,车把往家的方向拐了一下,这一次是问北小武的,“回家不?” 他不再像之前,与北小武说话完全是下命令的口气,他现在知道北小武比自己还忙,最好是用征求的语气。 北小武却从他手中接过车把,微笑着,“回家,我来骑吧。” 白雪和徐菲菲又开始笑,姜莱问她们:“笑什么哦?” 白雪猛烈摇头,徐菲菲撇了撇嘴,“我们刚还说呢,小武长太快了啊,以前载着你像是被你霸凌,现在看着顺眼多了。” “哈……哈哈……”姜莱干笑,抓着车座边缘,对北小武说,“走吧,不理她们,什么眼神。” 北小武依然含笑,身子前倾踩上了脚踏板。 车轮飞转,带来一丝凉风,吹干了两人身上的燥热。拐弯的时候,北小武突然向后伸出只手臂抓着姜莱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姜莱还记得,他曾经这么抓过北小武的腰,男孩的痒痒肉全都长在这里,从此以后他为了保证自身安全,只要坐后排就绝对不抓北小武。 他有点没想到北小武会主动让他抓,竟然有种受宠若惊,“你不痒啦?” 男孩紧实的侧腰肌隔着薄薄衣料透出点点温暖,姜莱手掌紧箍了一下随着北小武骑车的动作肌肉轻微跳动。 “扶着就行,没让你乱动。”北小武已经完全变成了好听的男中音,又活力又早熟,非常好听。 这样的男孩天天在眼前晃悠,姜莱还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像当初对孙竞似的花痴病上头,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北小武一路骑得飞快,到了古建街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广场。 此时已入盛夏,又是暑假,虽然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但小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 “怎么来这儿?不回家。”姜莱从后座上跳下来,转身坐上旁边的长条椅。 北小武长腿一伸把车停在一边,坐在了姜莱身边,“有事和你商量。” 恍惚间,这个场景有点熟悉,却又明显不同。 姜莱还记得,北天贵去世之后他和小武也曾坐在这张椅子上。那时孩子手里抱着父亲的遗物又孤独又可怜,而此刻,两人的位置没变,北小武已经变成自立健壮的大男生了。 “什么事?”姜莱微微仰头。 北小武神色严肃了一些,“明天你就放假了吧?” “嗯。”姜莱回。 “和我一起去一趟小红的老家看看吧,那边总是打电话来要钱,小红担心她妈妈的病真的很严重。” 姜莱以为上次帮迟小红已经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了,没想到还有后续,但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还没看出来?那家人纯粹就是不拿迟小红当回事儿,能捞着钱是迟小红在他们眼中的唯一用途。” 北小武似乎也这么认为,但阅历让他宁愿相信人间还是有一些美好的感情存在。尤其是亲情,他很在乎这个。 “她回不回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不能给他们钱。这样的家庭,我之前虽然没亲眼见识过,但在饭桌上听姜必成说过不少。” 北小武的呼吸又重了一些,他抿了会儿唇,问:“那你是不去了?” “不去,一千多公里,坐火车得一个晚上,第二天还要坐大巴车才能到他们那个村儿。穷山恶水出刁民,进去容易回来可就不容易了。我劝你也别去了,让小红在咱们家好好待着吧。” 姜莱的态度很明确,北小武不再多说,起身去推车,“行吧,就是这件事儿,你知道就行。” 姜莱以为北小武听进去了,数一数自己没几天的暑假,问北小武,“暑假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玩,哥哥带你去啊。” 北小武喉咙干咽了一下,眼睛微眯成一条缝,良久摇了摇头。 其实送迟小红回家省亲是件麻烦事北小武知道,可一听说迟小红老家那边青山绿水正是避暑好时节,他就想着顺便叫上姜莱,一起去,也算是玩一玩了。 为此他还专门推掉了往后一周发传单的工作,一天两三百一周就是好多钱呢! 而现在,北小武不但给自己找了个送迟小红回去的麻烦,也没办法和姜莱一起玩了。 姜莱当然不知道北小武还会有这些心思,一个劲儿地叹气。他开始盘算要是找白雪和徐菲菲补课的话,是不是应该提前让她们帮忙给占个座位。 第二天一大早薛曼就从菜场买了一堆蔬菜瓜果回来,还没进门就喊姜莱出去帮忙接一下。 姜莱惊出一声冷汗,他觉得薛曼越来越像邻居家的大婶儿了,以前让她在路上高声说话她都会觉得别扭。 姜莱连忙出门,路过北小武房间,看窗帘拉着以为他还在睡觉便没有打扰。 母子俩一起把小推车上的东西搬进厨房,姜莱这才意识到不太对劲。 “小红呢?”姜莱问薛曼。 薛曼抹掉额间汗水,稍稍调匀呼吸就拍了姜莱一巴掌,“你还好意思说,那么个小孩,你放心让他们自己出去!” “嗯?”姜莱觉得这话里有话,“什么情况?” “小武昨晚上已经送迟小红回家了,这会儿应该刚下火车。”薛曼看看手表,竖了一根手指在唇边,“我说了不让去,奶奶居然同意了,唉!” 姜莱摇头,叹气,早知道北小武一定会去送迟小红,他干脆就一闭眼跟着一起去得了。 “迟小红家的地址你有吗?”姜莱从包裹里挑了几个新出炉的面包开始啃。 “有的,她之前给我写了一个。”薛曼说着回屋去找。 姜莱摸出手机给北小武打电话,电话接通了信号却不怎么样,北小武声音听着有点疲惫。 “你们到哪儿了?”姜莱问。 北小武本来是要等姜莱同意一起去再买票的,结果姜莱不愿意一起,他就只好订自己和迟小红的票,或许是暑期的原因,去迟小红老家方向的车根本订不了,只有两张当晚的退票,于是他就眼疾手快地订了票,当晚带着女孩出发了。 “呃……”北小武似乎又回到了小朋友状态,“哈……那个……哦……我也不知道啊。” 姜莱一听北小武支支吾吾的简直冒火,一男一女两个未成年,孤身在外还都那么单纯,他真怕被分分钟骗去黑心工厂,北小武背砖,迟小红给人当小媳妇。 “唉!”姜莱连连叹气,无话可说,“北小武,你可真行!” 迟小红看北小武假装信号不好的样子,对着自己满格信号的手机左右晃了晃,“小武啊,这里信号挺好的啊。” “哈,”北小武笑而不语,挂了电话,“想不想看大变活人?” “怎么变?”迟小红有些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等着看姜莱不出二十四小时就过来了。”北小武有点洋洋得意。 “怎么可能哦,他连我家在哪都不知道。” 北小武本来是没有自信一个电话就把姜魔王忽悠过来的。可他察觉到了姜莱刚才紧张、焦急、恨不得分分钟飞过来的语气,便有一点确定了。 对嘛,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招,应该先斩后奏的,这样就不用花费一下午时间在一中附近徘徊,琢磨怎么开口让姜莱一起出来玩。 坑坑洼洼的山路上,大巴车一颠一颠,迟小红坐在北小武身边看着家乡熟悉的景色,看着看着有一点点的出神。 “小红,”北小武叫她,“你当初是怎么想到去古城找工作的。” 北小武一直觉得这件事情很迷,如果一个人从未出过远门,首先选择去的地方至少应该是他听说过的。 “我那个表妹之前有一个男朋友,他就是在古城打工赚了好些钱,然后回来在我们镇子上开了一个店。所以,我当时想跑出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古城在哪就直接去了。” 果真和北小武想的一样,他不禁笑着摇头,看看迟小红无言以对。 第60章 “怎么了?”迟小红看北小武这么看自己,觉得别扭。 “你可真行,都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你也没想想外面有多凶险,万一碰上坏人把你卖了怎么办?” 北小武虽是开玩笑的语气,迟小红的脸色却变暗了。 “对不起。”北小武连忙道歉。 迟小红当时一定是抱着哪怕被别人卖了也不想被父母卖了的想法才逃离这里的吧。 “没关系,”迟小红艰难一笑,“其实我现在想想也是怕的,能遇到你们一家人真是幸运。” 北小武笑,用胳膊撞迟小红,“我奶奶和薛阿姨早就把你当成是一家人了。” 迟小红有点害羞地红了脸,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北小武,“小武,要是能回去的话,你能教我多认点字吗,我骗薛阿姨我小学毕业,其实只上到三年级。” 北小武点头,“好啊,教你多认点字,不要发信息的时候老用拼音,网上有很多好玩的东西,你可以学,等我以后赚钱了送你去学个技术吧,别总在家里呆着。” “小武,”迟小红有点感动的眼眶微红,“谢谢……” 北小武知道为什么大巴车越走向深山,迟小红的情绪波动越大,还总是想听他说点对未来的期许,因为迟小红怕这一次再也无法从大山里走出来了。 迟小红的家虽然山清水秀,却非常闭塞,地理环境不好,村落修在山与山的间隙,有些地方虽然通了网络,却因为交不起几十块的网费而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迟小红的祖祖辈辈都在山坳里,爸爸年纪很大才娶的妈妈,又一连生了三个孩子,一家七口祖孙三代住在半个世纪前修建的石头房子里,把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刚上初中的弟弟身上。 期待着他能混个初中毕业,跟村上其他家的孩子一样外出打工,好赚些前来给家里修一院泥瓦房。 她以前是顺从父母的,觉得他们说什么都是对的,好吃的好喝的都留给弟弟,现在自己到外面走了一遭,尤其是遇到了薛曼,她才知道女孩也是可以接受教育靠自己赚钱养家的。 “我好奇,你为什么会唱梆子啊?”北小武问。 迟小红平时说话口音浓重,给奶奶唱戏的时候却字正腔圆。 迟小红笑,“我们家唯一的电器就是戏匣子,还是我上小学的时候一个支教老师留下的,唯一能收到的就是一个戏曲节目,从早唱到晚,我也只是觉得好听就跟着唱,其实讲了些啥还是尤奶奶最近才告诉我的。” 北小武觉得有点神奇,微笑着:“小红,我会带你回去的,别怕。” 去往迟小红家方向的直达车票数为零,姜莱一早上都在不停的刷新。到了中午饭时间,他闻着饭香味终于下了决心,准备从小金库里拨点钱坐飞机去。 先到距离迟小红家最近的机场,再包辆车到她们村,这样应该能追回来一点时间。 薛曼往姜莱碗里加了一堆菜,看姜莱一边刷手机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塞,没有像以前那样嫌弃她,满脸笑容。 姜莱也是吃到一半才意识到今天的饭菜全都是薛曼一个人做的,又细细品了一下,还真没挑出什么毛病。 “薛艺术家,”姜莱咽下嘴里饭菜,捏着筷子竖起一个大拇指,“你可以啊,厨艺突飞猛进。” 薛曼听了得意的不行,主动提出订飞机票的钱帮姜莱出了。 姜莱笑,又吃了一大碗才跟尤奶奶告别,去自己屋子里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挎上墨镜就出门了。 自从上次一个人去了趟Q市,姜莱还挺期待一个人的旅行。打印登机牌、过安检、登机。 飞机往南,在大片浓密的云朵中穿行,姜莱突然意识到北小武前一天专门拉自己去小广场,说要一起送小红,似乎并不只是送人那么简单,而是一场隐晦的邀请。 是想一起出去吗?姜莱这么想着笑一笑,怪自己反应太慢,又怪北小武那个孩子鬼心思太多。 飞机整点降落,当地下着中雨,姜莱没有带伞,在机场拨了好几个电话给北小武,却一直没有人接。 北小武那边,天擦黑的时候才到迟小红家,没顾得上看手机,手机什么时候没电都不知道。 迟小红父母都很健康,还有迟小红的爷爷奶奶,看到迟小红带着一个穿着虽然简单但一看就材质很好的男孩回来都吃惊地瞪大了眼。 迟小红十五岁的妹妹有点智力缺陷,看到北小武第一个跑上来,围着他打转。 北小武第一次在陌生的环境见一群陌生的人,心里其实是有点慌的,突然就想不起送迟小红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迟妈妈见到女儿短暂地发愣之后,就哭哭啼啼地上来拉住迟小红的手,迟小红的父亲磕了磕烟袋,上下打量北小武许久之后终于把人让进了屋。 石头房子漆黑一片,屋子里中间堆一堆柴火,又是做饭又是照明。全家上下没什么家具摆设,破农具、餐具随处可见。 似乎比北小武想象的还要差劲。 北小武听不大懂迟小红父母的话,需要迟小红做翻译。迟小红解释了一下自己这半年都是在北小武家当保姆之后,迟家老小的目光柔和了些。 他们最关心的还是迟小红是不是真的能赚到钱,能赚到多少钱。 北小武看出迟小红父母果真如姜莱所预言的,拿迟妈妈生病为借口不过是为了骗迟小红回来而已,对这个女孩又是同情又是惋惜。 他不知道该告诉迟小红的父母她能赚多少钱,说高了怕女孩被至亲压榨,说低了又怕他们找借口让她嫁人。 迟小红和妹妹坐在一起,仿佛还是一个心智未开的小女孩。她从背包里拿出薛曼买给她的毛衫、仔裤,一件件地往妹妹身上比划。 “好看,”迟小红笑着,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都给你了。” 北小武以听不懂迟家人的话为借口,转而问迟妈妈的病好些了没有。 迟妈妈哑然,迟爸爸垂丧着脑袋。看来真是装的了。 晚上,北小武被安排去跟迟小红的弟弟睡。 她这个弟弟倒是机灵,话也很多,一有机会就问北小武古城是什么样的,还说村里好多人都在古城打工,以后他也要去那边云云。 北小武听得头大,有点理解薛曼和姜莱前一段时间轮番劝说他要好好上学读书的心情,但他对这样一个家庭的这样一个孩子又什么说教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们不是迟小红,他们全家老小没有一个能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财富。 北小武看着全家唯一一个灯泡下男孩的笑脸,不知道该怎么给他画一个大饼充饥。 姜莱终于打到一辆车,报了双倍的价钱司机才肯送他去往迟小红家的那个村子。漆黑夜色中,老司机几次打量姜莱,一心想问出姜莱为什么会只身前往那么偏僻的地方。 姜莱戏言:“找人算账。” 司机听了却立刻当真,“唉是仇家撒?这个地方净出混球。” “是吗?”姜莱笑笑。 司机这个职业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打交道,听的见的自然多。迟小红家所在的村落近些年来犯罪率猛增,出过不少狂徒,甚至还有至今未捕获的一级通缉犯逍遥法外。 “真滴撒,小伙子当心点喽。”司机半开玩笑地警告姜莱。 姜莱看启明星下逐渐显现的村庄轮廓,一副破败模样,其实能够理解司机的担心,贫穷虽然不是犯罪的直接原因,却是很多罪恶的□□。 清晨,姜莱下了车,给了司机双倍的钱,并留了个心眼要了个联系方式,想着回去的时候说不上还能用上。 司机也很乐意和这么出手阔绰的小哥打交道,笑笑地给了他张名片。 一只毛色黑亮的公鸡跳上篱笆,鸡鸣破晓,随后又是几声鸡鸣狗吠从村子的各个角落窜了出来。 姜莱看着手机屏幕上最后一格电,叹了叹气又给北小武拨了电话。 这一次北小武接了,接的很快。因为迟小红弟弟虽然年纪不大却鼾声震天,他几乎一夜未眠。 “你在哪儿?”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起身,披上外套,第六感告诉他姜莱就在不远的地方。 北小武在男孩的鼾声里推开了门,踩着青色的晨雾往院门外走。 如果姜莱刚到,那一定是打了车来的。而来的时候北小武留意过,村里道路狭窄不好掉头,司机只能把车停在村口。 北小武凭借记忆往村口走,越走步子越快。 “你到底在哪儿?”话机里又传来姜莱的声音。 北小武远远看到一个穿着连帽卫衣,衣服下摆露出骚气花衬衫的男孩,嘴唇勾了起来。一切像做梦一样,那么真实又不可思议。 “你回头。”北小武终于用他那已成标致的男中音回复姜莱。 姜莱不耐烦转了个身,远远看见北小武站在一个缓坡下面。 雾气朦胧中,少年微微侧着脑袋,话机拿在手里一动不动,嘴唇却以一个奇妙的角度微微咧开,居然还敢笑! 而姜莱却不得不承认,一路上的疲惫和担心,在见到北小武的那一刻起瞬间消散,好似被施了魔法。 第61章 第一个发现家里又多了一张陌生面孔的人是迟小红的妹妹。 她习惯了早起料理家禽。看到姜莱惊呼着跑过去围着他拍手。 姜莱被这个小妹弄得有点懵,连忙往北小武身后躲。 北小武没见过姜莱怕过谁,此刻被一个傻丫头追着满院子躲闪看着挺刺激的。 北小武笑着拉住迟小红的妹妹,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女孩就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蹦一跳地回屋去了。 白天的迟家比晚上看起来还要落魄,不过好在周围青山环绕,负氧离子充裕,人的心情倒是不错。 迟小红被妹妹拉出来,看到姜莱立马笑脸嫣嫣地跑过来,“姜莱哥!你真的来了?!” “真的来了?”姜莱凝眉,看北小武。北小武装傻,追着老母鸡走开了。 姜莱这才反应过来,北小武知道一卖惨自己就会主动跑过来,所以这是上当了吧。 “哦,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怎么样,你家里人都好吧?”姜莱问,刻意避开了北小武不提。 房间里有响动,没一会儿迟小红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都出来了。 他们看着突然又冒出来的一个男生,一脸茫然,竟然身处自家院子却一时不知所措。 迟小红给他们介绍了姜莱,说是雇主家的另一个儿子,上一次的电话就是姜莱打的。迟父迟母还记得那个声音,语气果决生硬,没想到才是个半大的孩子。 “来了?进屋喝茶嘛。”迟小红的爸爸大概是觉得这个男生比前一晚的那个男生能说得上话,主动把人请进家。 一家人围着锅灶喝茶做饭。姜莱不用观察的多仔细就已经了解了迟小红家里的情况。 为了维持生计想出把未成年的女儿嫁给丧偶的鳏夫,一点也不令他惊讶。 天彻底亮了,橘红色的太阳映亮了整个院子。迟小红的弟弟睡醒后,一家人正式开始吃早餐。 一人一碗稀饭,小桌上是一盘硬得下不去口的蒜苗炒腊肉,还有几个腌菜。 迟小红的妈妈看北小武和姜莱只蒙头喝稀饭捅了捅迟小红的胳膊。迟小红连忙反应过来,介绍起自己家各种颜色的腌菜来。 姜莱不大感兴趣,吃了一碗稀饭就说饱了,北小武却很给迟小红面子,每种菜尝了一口。 迟小红妈妈不知道从北小武这举动上看出点什么希望,一直哭丧着的脸竟然舒展了些,泛着隐隐笑意。 前一晚入夜,迟小红被父母叫到跟前问了一堆问题。其中最让迟小红不解的是,她被问到自己和北小武的关系。 虽然尤奶奶生气的时候会说让迟小红嫁给北小武什么的,但迟小红从不当真,也从来不去想这些事情。被父母这么一问,她自己也有些恍惚了。 北小武和自己差不多大,学习好、长的帅,人品也好,尤其是对迟小红格外关心,要不然怎么会专门送自己回家一趟。 迟小红脸蛋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她不知道表妹和那个二流子男人谈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反正自己就是又心慌又忍不住去想。 姜莱起身去院子里溜达,与迟小红的傻妹妹遥遥对视又走了回来。 “红红给你们添麻烦了。”迟爸爸的语气与之前在电话里听着不大一样。 姜莱不出声,北小武笑,“迟小红很能干的,我们家里人都喜欢她。” 北小武说这些的意思无非是要当父母的不要小瞧自己的女儿,听在迟父迟母的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显然,大城市里的孤儿未来可期,怎么看都比隔壁村的鳏夫强太多。 “红红,你的命好啊。”一直沉默的爷爷放下碗说了一句。 姜莱笑,心想能逃出去确实不算赖。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迟小红的妈妈开始收拾碗筷,微笑着问北小武。 北小武喉头哽了一下,目光投向姜莱,是询问的意思。 迟小红本来就是因为担心母亲的身体才回来的,现在母亲健健康康就在眼前,继续住下去也是耽误时间。 姜莱立刻接话,“明天,明天就走,我已经定好了机票。” “机票?飞机哦?”迟小红的爸爸瞪大了眼睛,“那红红的你们订了么?” 姜莱点头,“当然订了。” 迟小红前一秒还沉静在自己幻想出来的粉红泡泡里,后一秒听到回古城的事情,连忙清醒过来。 “爸,让我和他们回去吧,我一定在那边好好干活,多攒些钱给你们打过来啊。”迟小红生怕迟爸爸不同意,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迟爸爸看了迟妈妈一眼,又看看破败的家,猛烈咳嗽一阵,“那个……你的亲事他们知道不?” 迟爸爸用生硬的普通话说,明显是想让姜莱和北小武也能听得明白。 “知道。”迟小红低下了头。 迟爸爸慢悠悠点上烟袋深吸一口,“年前你弟弟要上学,家里实在没钱就问那家人借了3万。本来想着反正你迟早都要嫁过去,大不了到时候少要一点彩礼。现在你一走,这不是还得还钱哦?” 迟小红瑟缩在墙角连连摇头,“爸爸,不要啊,我把薛阿姨给我的工资都打给你们了,以后赚了钱再慢慢还,一定能还得上的。” “你人都回来了,还带着两个男娃,这传出去怎么好,要么就是你人留下,要么就是……怎么都得想办法把那3万块还上吧。” 迟爸爸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姜莱和北小武能想象他平时在家里是怎么说话的。 “3万吗?”姜莱问。 迟爸爸微微点头,“是。” “我们现在没那么多钱,”姜莱已经有点厌烦这里的一切,“等我回去打给你。” 姜莱料想老人家是不清楚早就可以手机移动转账的,故意这么说。 迟爸爸起身,在黑漆漆的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儿子和傻女儿在院子里捉鸡,像是终于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那行,你们也不要等明天在走了。趁村里没多少人看到你们,就今天回去吧,红红我们见了一面也就放心了。” 迟小红,姜莱,北小武,三个年轻人都没想到迟小红的爸爸转变竟然如此之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愣在原地。 “村上有不少那边的亲戚,我怕他们看到红红回来了硬要留人。”迟爸爸连忙解释。 “哦。”姜莱反正也不想在这儿待,点头起身给北小武使了个眼色,一步跨到院子里掏出手机。 他在给刚才送他过来的司机打电话。北小武隐隐听到姜莱在叫车,不由得在心里赞叹姜莱的先见之明。 小村庄通往镇上的大巴车每天只有一班,摇摇晃晃经过好些村子,到了镇上都不知道要多久。 “行了,”姜莱挂了电话,回看北小武一眼,“司机开了一夜的车,正停在二三十公里外的地方休息,接了电话说马上过来。” 北小武微笑着点头,心里松快了些,“小红……” 他答应过小红看完妈妈还要带小红回家的,看来是不会食言了。 小红却眼眶红红的,和傻妹妹、妈妈紧紧抱在一起,鼻涕眼泪糊成一片。 迟小红看过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自己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以前,她对父母的偏心毫无察觉,现在虽然有点看清自己的处境却对妈妈恨不起来。 因为她知道,妈妈和曾经的自己一样从小生活在闭塞的村子里,男人就是她的天,有太多事情身不由己。 “小红,去了听那边奶奶阿姨的话,别给她们添麻烦,手脚勤快一些啊。”迟妈妈泪眼婆娑地嘱咐着。 这种场面下,自诩为看破这家人的姜莱也有一点点的动容。无论是谁,分别时的眼泪总归还是真诚的吧。 太阳大了起来,小村上外出务农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回家,姜莱手机响了,司机师傅已经到了村口。 “走吧!”北小武叫红红。 “哥,以后我去古城找你啊。”迟小红的弟弟拉住了北小武的衣袖。 北小武含笑点头,又叫了一声:“小红。” “快去吧去吧,要跑的人是你,哭哭啼啼舍不得走的也是你。记得你妈嘱咐的,钱别乱花,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迟小红的父亲又磕了磕烟袋,不耐烦地说。 迟小红的傻妹妹回房里,摸出一个油腻腻的包裹,里面是她收集的漂亮羽毛,这是她们小姐妹以前的共同爱好,去山里采蘑菇的时候捡飞鸟掉落的羽毛,一想到这些鸟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虽然还会飞走,但留下过痕迹,想想就很激动。 而现在,迟小红也要变成一只长翅膀的鸟儿了。 迟小红接过布包,挑了一根黑到发绿的尾毛,别在耳朵上,笑着亲了亲妹妹,“再见!” 姜莱、北小武在前面快步走,迟小红跟在身后。来的时候她背了一个大包,装了好多带给家里人的东西,妹妹的衣服,弟弟的字典,爷爷奶奶的护膝,爸爸妈妈的羽绒背心,现在要走了,包里却空空的,只有自己的牙刷和毛巾,还有耳朵上的一根羽毛。 第62章 司机师傅看到姜莱又带了两个小孩上车,好奇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后排的北小武和迟小红。 “账算了撒?”司机笑笑地问姜莱。 姜莱笑,模仿司机师傅的口音,“还算撒子,都成一家人了撒。” 司机笑,“那是喜事撒。” “嗨。”姜莱嘟嘴往后瞥了一眼。 姜莱不知道北小武正在盯着他看,猛地回头四目相撞,没来由一阵麻麻酥酥的感觉。 是北小武的眼神,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姜莱觉得有点诡异。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北小武还是在盯着他看,只是这一次目光柔和了些,还带着淡淡的微笑。 “看我干嘛?”姜莱问。 北小武含笑低头,微微摇了摇,“没。” 那只有一种解释能说得清这股在身上四处奔窜的细小电流,大概是太困了,脑子出了问题,北小武绝对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绝对不会。 “哥?”车子在坑洼的山路上走,车厢里沉默了好久,北小武突然轻轻叫了一声。 “啊?”姜莱没有再回头,微闭着眼睛假寐。 “你订了明天的机票?”北小武问。 “没,”姜莱说,“我怕走不开,故意说的。” “哦。” “怎么了?”姜莱睁开眼,回头轻瞥了一眼。 “没。”北小武绷着下颌把头扭向窗外。 如果姜莱没有出现,继续在那个家里待下去,北小武知道自己和迟小红不可能那么快脱身。姜莱擅长快刀斩乱麻,也擅长用理性的眼光看待掺杂感性的事。 这让北小武觉得踏实,又隐隐有一些惧怕。 姜莱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其实是一样残酷的,一定是。 北小武和姜莱看着窗外一样的风景,都沉默着。姜莱几次从车外的倒后镜看到后排开着车窗的北小武,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师傅,”倒是迟小红在暗自掉了会儿眼泪之后,轻轻拍了拍司机师傅的肩膀,“能在前面那个村的村口停一下吗?” 姜莱和北小武把目光移向迟小红,“怎么了?” 迟小红吸吸鼻子,“我表妹家就在那,红色屋顶的那一个,我去和她说句话,耽误不了几分钟。” “哦。”北小武和姜莱又把目光移向窗外。 去年夏天,迟小红那个年仅十五岁的表妹,跟同村的男孩处对象。男孩说要带表妹去外面打工,那时候两人亲密地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表妹天天往迟小红家跑,什么都对她说。 后来,男孩先去了古城,说找到住的地方和工作就来接表妹,结果半年杳无音讯,等男孩再回来,确实赚了不少钱,在镇上开了一个农用机修理店,之后就莫名其妙再也不和表妹联系了。 迟小红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那时候她最苦恼的就是怎么说服父母不要把自己嫁给隔壁村的鳏夫,想男人大概都是那样吧,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 后来表妹往镇上找了男孩好几次,找得男孩家里人都嫌烦,都是一个村上的,女孩家人知道了也很没面子。 然后表妹的父母就明令禁止她再外出。原本男孩送给女孩一个旧手机的,也被没收了。这半年迟小红一直很牵挂这个妹妹,她妹妹家的条件比较好,读的书也比她多,她不想妹妹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车停了,迟小红跑去红色屋顶的那幢房子。北小武和姜莱下车活动活动。 “那我们怎么回去,火车是没有票的。”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笑,“你不就是想玩玩吗?” 北小武表情一僵,脸颊和耳朵根随机泛出一丝红色,“我才不想玩呢,还着急回去打工。” “行了吧,跟兼职公司请了一周假,别以为我不知道。”姜莱撇嘴。 “我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怕耽误工作。”北小武狡辩。 姜莱继续撇嘴,“你就说想跟我出来玩,能死啊?” 北小武嘴巴微微张开,他不知道姜莱是怎么猜透他心思的,反正就觉得挺神奇。其实在王岳没来家里前他对假期外出是真没什么想法的。 但听王岳和小欣讨论去哪儿玩,早上干什么中午干什么晚上干什么,又觉得很想也拥有一次那样的外出机会。 “你这个人……”北小武合上嘴巴,转过头去,“总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嘁!”姜莱甩头,钻进车里,还是吹空调舒服,外面已经太阳高悬。 北小武蔫头耷脑地在车外站了一会儿,老远看到迟小红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笑着招了招手。 姜莱从后视镜里看到北小武对迟小红笑得那个灿烂,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反思——嗯,大概真是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人家或许本来就只是想着和迟小红出来玩的,自己是多余的吧。 迟小红气喘吁吁上车,“我回来了。” “说了什么,这么快?”北小武跟上车,带上车门的时候身子往迟小红那边倾斜。 “唉……”姜莱不忍看着一幕,有点怪自己自作多情,连忙把头扭向一边。 “我就去送了个手机,我们约好了电话里聊天。她还是被父母管着不让随便出门,我怕她父母回来就赶快跑出来了。” 姜莱和北小武都知道那个手机,薛曼从网上买的一百多块,本来是想给小红方便联系随时掌握尤老太情况的,买回来之后才发现不能上网不能游戏,怕小女孩跟不上时代,又给迟小红重新买了一个智能机。 “我怕爸妈不说实话,给表妹留个手机,放心些。”迟小红像是了了一桩心事,嘴巴抿一条线,眼睛弯了起来。 姜莱笑,“你聪明了啊。” 迟小红不好意思地看看北小武。她那个表情姜莱在倒后镜里看得清清楚楚。夸了你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转头去看北小武是什么意思?! 关键是北小武那个傻子还回给她一个笑! 姜莱简直不能忍,又不知道为什么会反应这么大。小屁孩是自己的啊,笑也只能对自己笑,哭也只能为自己哭!姜莱这么给自己解释了一遍之后,反而更毛燥了。 到了中午,车到了镇上,姜莱给司机付了钱,准备看看情况,如果能找到住的地方,在这里住几天玩玩似乎也不错。 镇子距离迟小红家虽然直线只有一百多公里,要赶过来弯弯绕绕地却得走小半天,就算迟家反悔要揪迟小红回去也有点困难。 这么想着北小武也有些放松,笑笑地看迟小红,觉得自己这次任务完成的不错。 “你俩饿吗?”姜莱看镇子上有一家卤煮店,开始不自觉吞咽口水。 “饿。”北小武也迟小红异口同声。 几个人买了卤煮,提着找个落脚的地方。 这地方正规的宾馆没见着,挂着“住宿”牌子的小店倒是很多。北小武知道姜莱洁癖,找了个门帘看着很干净的抓住姜莱的衣袖,“去问问这家。” 姜莱已经看破,这地方大概是找不到他想象中那种文艺小清新的民宿,随便点了下头,“行吧。” 店主倒是热情,问他们要几个房间。 北小武打了几天工,就已经深觉赚钱不易,这个时候自然是能省就省。 “两间。”他说,“最好是标间。” “标间没有了,两个大床房行吗?”店主问。 北小武想去下一家看看,姜莱拉住了他,“行吧,就两个大床房。” 北小武短暂迟疑,还是掏出了身份证,“那好吧。” 三个人进了房间,比他们想象的稍微好点,实木家具,看起来还算整洁。姜莱心情好了一些,洗了手把卤煮袋子拿出来,招呼大家一起吃东西就当是午饭了。 卤煮算是这里的特色美食,调料味很浓还加了不少中草药,迟小红吃了一小块就吃不下去了,姜莱和北小武却吃得酣畅淋漓,大概是真的饿了,又或者他们本来就是肉食动物。 “那我去旁边那间房了。”迟小红一门心思想着和表妹聊天。 “你一个人怕吗?”北小武跟着起身。 姜莱啪地丢了手里的骨头,歪头仰看北小武,“她怕你陪她睡啊?” 北小武又恹恹地坐下了。这不能怪他多心,是刚才在街上走的时候,短短几百米路程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大概是这里很少有外地人,北小武和姜莱的穿着气质跟这里非常不搭所以引得路人多看几眼。但北小武就是觉得心里怪怪的,没什么安全感。 所以,小红一个人住一间屋子,北小武才本能地问出了口。 “当然不,就随便问问。”北小武继续咀嚼,把姜莱丢了的那根骨头给姜莱乖乖送回去。他根本不知道姜魔王在抽什么疯。 “没事的,镇上比我们村安全多了。”迟小红笑着离开。 房间里留下北小武和姜莱,对着一包香气四溢的卤煮,两人沉默地吃着,气氛就有些不大对劲。 半晌,姜莱不知怎么心情似乎又好了起来,“我刚听老板说附近有个莲花池,很大可以划船的。去吗?” 看到姜莱微笑,北小武也勾起了唇角,“去。” 第63章 姜莱和北小武草草收拾了吃剩的东西,都去浴室里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 他们敲了敲迟小红的房门,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迟小红怕遇到认识的人不敢出去。 姜莱觉得这个理由很充分,便不再勉强,和北小武一起下楼。 这里虽然地处南方却气候宜人不是太热,甚至早晚还会觉得有一点凉。走在树荫下非常舒爽,尤其再喝一瓶随处可见的橘子味汽水简直太幸福了。 姜莱跟在北小武身后付了汽水钱,戳了戳北小武的肩膀,“刚问了那个老板,莲花池在东边,走过去也才十几分钟。” “那就走过去吧。”北小武把姜莱的汽水递过去,笑起来。 北小武的皮肤非常耐晒,小半个暑假的兼职也没能把他晒得太黑,姜莱有点羡慕,不禁伸出自己被晒得发红的小臂比了比。 “比什么?”北小武手捏成拳抬手鼓了鼓上臂肌肉,笑,“看看我这肌肉,是不是有点酸?” “我有什么可酸的?” “某些人不是就喜欢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自恋吗?” 姜莱知道北小武说的是之前有一次,他在房里换衣服对着镜子鼓了鼓肩被北小武撞到了,抬手拍了北小武一巴掌,“现在胆子大了啊,那时候可是怕得要死。” “我有什么可怕的?”北小武耳根微微发热,他仰头看了看高悬着的太阳微眯眼睛。 “谁知道你怕什么?”姜莱勾嘴角,故意使坏,“可能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呗。” “你能做什么?”北小武嘴硬,还好太阳晒得两人脸色都有点发红,但不算太热。 “我可是gay,荤素不忌,有时候想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时候,谁知道会干什么。”姜莱斜眼睛冲北小武眨了眨,自己的脖颈先红了一片。 果真,这一句非常有杀伤力,去莲花池的后半程,北小武一直很乖地跟着姜莱,没敢再说什么挑衅的话。 本来很好的氛围好像有点被自己搞砸了,姜莱咬着汽水瓶里伸出来的吸管准备说点儿什么。 突然耳边一阵嗡嗡声,只见一只大蜜蜂冲着姜莱搭在唇边的明黄色汽水飞了过来。姜莱快速左右躲闪,却偏偏忘了把瓶子拿开。 北小武看到了,先是被姜莱当街逃窜的狼狈模样逗笑,笑了一阵又看那蜜蜂丝毫没有要罢休的架势,才上去帮忙打蜜蜂。 姜莱怕被蜜蜂蛰到脸,用脸抵住北小武的后背,脚步跟随北小武的移动而挪动。然而那只馋透了的蜜蜂似乎就是盯上了姜莱,擦过北小武的耳朵尖一头扎上姜莱露在外面的腮。 “啊!”一声惨叫,姜莱猛推了北小武一把。 北小武快速回身,眼睁睁看着一只蜜蜂从姜莱腮边坠落,而原本属于它的尾刺却倔强地停留在姜莱的脸上。 这是被蛰了啊!北小武还是亲眼见人被蜜蜂蛰,上下牙咬得紧紧地,明明应该担心的,为啥看到姜莱那副模样觉得可笑,双拳攥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哇啊啊啊!姜魔王天不怕地不怕,怕蜜蜂怕得要死也就算了,还被蜜蜂给莫名扎了一下,莫不是刚才嘴欠,连路过的蜜蜂都看不下去了,估计这以后要成姜魔王的心理阴影了。 姜莱被施了定身术般,定定地站着,吸管还含在嘴里,脑袋偏向一边,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疼……疼……疼……疼……死……了!” 姜莱连怼北小武的力气都没有,被叮过的地方先是一阵麻酥酥的感觉,随后就是又疼又痒还火辣辣的。 北小武上前帮姜莱把吸管从嘴里取出来,两根手指稳准狠地拔掉了那根拖着蜜蜂毒腺的刺。 当一次锐痛窜上指间,北小武才感同身受姜莱脸有多痛,立刻收敛了笑容,拉着人去了小街上一家不大的药店。 这里气候宜人花多蜂多,当地人有一种特殊的处理药膏,又便宜又好用,只是脸上的红肿一时无法消退。 姜莱管不了那么多,用眼神示意北小武快买了给自己用。北小武乖乖拿了一罐,又买了盒棉签,洗了手一点点地往姜莱腮边涂抹。 习习穿堂凉风吹过,脸上因为涂了药膏也冰冰凉的,姜莱这才放松了肩膀靠在小药店门口的椅子上微微眯上了眼睛。 北小武转了个身,把手里的棉签丢进垃圾桶,拧上药膏盖子,坐在姜莱旁边。 姜莱一边腮帮高高鼓起,先是像含了一颗玻璃球,很快就像是含着乒乓球了。 北小武一直用余光瞄他,时不时别过脸去假装逗药店拴在门口的猫,实际上是在偷笑。 “唉你就笑吧。”姜莱即便闭着眼睛也知道北小武什么表情。 “没。”北小武立即否认,声音却笑得发颤。 “真是不该说人,”姜莱自我检讨,“可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啊,就说一个生理需求,不是很正常吗?” “嗡嗡嗡……”三两只蜜蜂从姜莱面前飞过,吓得他连忙一头扎进了北小武的怀里。 北小武抬手,挡住了姜莱的脸,再也抑制不住哈哈哈地大笑个没完。 他越是笑得眼眶都发热,视线都变得模糊,怀里地姜莱却越是不肯把头抬起来。 “你去问问有没有面罩,那蜜蜂肯定是叫同伙来了。” 姜莱声音闷闷地,一股股热气喷上北小武胸口,虽然隔着件T恤,但北小武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北小武猛收住了笑,推开姜莱,清咳几声像是在掩饰什么,他根本解释不清这突如起来的心跳是怎么回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非常诡异离奇。 姜莱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的脸又肿了一圈,像是有只无形地手在绷着他的脸。 北小武视线慌乱地扫视对面的街道,想尽快分散注意力,却无意间看到对面一家杂货店里,有个男人正猫腰蹲在门边盯着他看。 从中午到镇上开始,北小武就觉得奇怪,他不知道是不是乡俗的原因,这里的人似乎总是喜欢盯着人看。是那种直勾勾毫无遮掩甚至是有几分冒犯的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 北小武试着瞪回去,与那男人硬生生对视了几秒。伴随着心跳逐渐恢复到原有的频率,对面男人的眼神似乎稍稍收敛了些。 “哥。”北小武用手臂轻轻碰了碰姜莱。 “啊?”姜莱歪着脑袋,木讷地平移视线看北小武。 “噗……”北小武本来挺严肃地想和姜莱探讨探讨,问问他有没有觉得这里人看人都怪怪地,一看到姜莱生无可恋的表情又忍不住笑了。 莲花池是没有心情再去了,北小武从农贸市场门口的店铺里买了个大号的遮阳帽给姜莱盖上,两人也没有心思再欣赏小镇景色,原路返回,在宾馆底下的小店里买了点零食回去休息了。 姜莱进屋倒头就睡,前一晚坐夜车本身很累,要不是为了逗小孩开心,他才不会去什么莲花池冒着大太阳划船。现在好了,船没划到自己也被蜜蜂叮了,什么霉运。 北小武坐在床的另一边,开着电视把音量调整到最小,拆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地嚼着。 姜莱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肿着的那半边脸红得发亮。北小武盯着几近无声的电视看一会儿就侧头看看姜莱勾勾唇角,不知不觉天色发黑。 迟小红知道他们回来了,轻轻敲了敲门,问吃什么。 北小武去开门,想了一阵也不知道有什么可吃。 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姜莱被吵醒,补了一觉精神好些了,一时忘了脸还肿着就觉得痒,用手去挠又痛又痒,“哇”地大喊一声。 北小武和迟小红一起进屋,看到姜莱,迟小红也没忍住,笑喷了,“哥,我说你们怎么没去玩,原来是被蜜蜂蛰了啊。” 姜莱苦笑,两手撑着身子起来,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北小武连忙意会丢了瓶水过去。 “叮……”迟小红捏在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 姜莱和迟小红笑,“和你表妹联系上了啊?” “嗯。”迟小红应声点开手机看信息,表情肉眼可见地从含笑变成了惊讶。 “怎么了?”北小武察觉到异常,连忙问。 迟小红深吸口气,瞳仁慌乱地颤动,“哥、小武,这……这啥意思?” 迟小红阅读能力不佳,如果是大段文字往往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念出声才会理解其中意思。此刻,面对表妹发过来的一条超长的信息,她一时有点懵,视线本能地落在最末尾的“快跑”两个字上,有点不知所措。 “怎么了?” 姜莱从床上起身,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外面天已经擦黑。 迟小红把手机屏幕转给北小武。 北小武连忙拿过来看,表妹这条信息很长,细细碎碎地说了不少,但总结起来就是他们得赶快走了,有人来抓迟小红回去。 “走!”北小武把手机给迟小红,催她回房间取东西,又对姜莱说,“老男人知道我们在镇上,来找人了。” 姜莱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起得有点猛,脑袋嗡嗡作响。 第64章 迟小红慌慌张张地背着包出来了,北小武撑着房门等姜莱。 姜莱摸摸裤兜,再翻开床上的被褥嘴里念念叨叨。 “怎么了?”迟小红问。 北小武下垂着的那只手暗暗摸了下裤袋,他知道姜莱在找那枚筹码。 北小武不知道姜莱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做工精美的筹码,他不可能赌博,也没有好这个的朋友,所以他对这个陶瓷圆片更加好奇。 下午姜莱回房间后没换衣服,直接扑进床铺睡觉,迷迷糊糊之际转了个身,这个陶瓷筹码就从他的裤袋里掉出来了。 北小武在奶茶店玻璃窗外曾见到姜莱和蛤|蟆捏着这个东西看,总觉得哪里不对。此刻他终于有可能近距离接触,自然不肯放过机会仔细看看。 “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北小武伸手捏出那枚筹码,问姜莱。 姜莱猛地回头,看到要找的东西离奇地出现在北小武手上,又慌张又庆幸,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北小武手里拿过了筹码紧紧地攥在掌心。 姜莱在紧张,北小武能看得出来,他本身不确定这枚陶瓷圆片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但看到姜莱躲闪着的眼神,他突然就明白了。 王岳帮忙调查的事情与姜莱和蛤|蟆讨论的事情,应该是一件,并且都是和自己有关的。 北小武此生唯一的秘密就是,他从未放弃查清父亲的死因。他曾经想过办法求助,却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小孩,很容易被成年人觉得他出现了幻觉而搪塞过去。 而姜莱不一样,姜莱信赖他,且不忍伤害他,所以,姜莱在帮他,暗暗地帮助他。 “是,是这个,走吧。”姜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淡一些,推开挡在门口的北小武和迟小红背着包走在了前面。 天已经黑了宾客却要退房,这在小店来说不常见,店主懒洋洋地办理了离店手续,姜莱留了个心眼问了店主最近的派出所在哪,说东西丢了想去报案。 店主好心地画了张地图给姜莱,送他们出门,并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在这里丢了东西肯定是找不回来的,不如认栽算了。 姜莱笑笑什么也没说,带北小武和迟小红按照手绘地图上的标注快步行走。 夜晚的小镇和白天比起来又换了个样,本来安静祥和的街道到了晚上竟然也是一派霓虹绚烂。 走了调的女高音从闪了一只灯泡的KTV招牌下传出来,台球厅、麻将馆,还有亮着暗粉色灯泡的洗头房……总之,白天那些破败、寒酸的门脸,到了晚上都活过来了。 这才是小镇真实的模样吧。 姜莱不由地脚步快了一些,甚至一边拽着一个往前走。 转眼派出所就在眼前,门口亮着的大灯泡下萦绕着一群丑陋的飞蛾。 北小武最讨厌这个玩意,躲远了一些,问姜莱:“咱们怎么办?” 姜莱摸出手机,给白天送过他的司机师傅打电话,“只能试试看能不能叫到车。” 电话接通,司机似乎认出了姜莱的号码,声音乐呵呵的,“又是你撒?” “是我,”姜莱不再像白天那么皮了,也没心思和司机开玩笑,开门见山,“师傅,麻烦你来接一下我们吧,就是你白天送我们的那个小镇。” “这个时候?”司机似乎有些惊讶,“你确定?” “是,我确定,我们本来要玩几天的,到了才发现这边没什么好玩,抢了半夜的机票,所以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又不好打车。”姜莱解释。 “哦,稍等等,”司机那边似乎刚送了客人,正在说一些扫码付款的话,说完又问姜莱,“我赶过去至少两个小时,车费还是得老规矩啊?” “两倍!”姜莱直接来了个痛快的。 “好说,那你等着,待在宾馆里不要出来啊。” 姜莱从司机师傅的话里察觉到了几分暗藏着的危险,清了清喉咙,“我们在镇上的派出所门口等你,更安全些。” 司机呵呵地笑,从话机听筒里传来转向灯的“当当”声,“聪明。” 姜莱收了手机,对北小武和迟小红笑笑,“咱们得在这儿等两个小时了。” 这是整个镇子上姜莱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虽然路处繁华的街口,来往人流较大,却有不少监控,并且背后就是派出所,只要对方不怕把事情闹大,姜莱一定有胆量闹得更大一些。 直到这时北小武才知道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为什么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大概早就有人看到迟小红和他们在一起,所以才会用那种冒犯的眼神看北小武和姜莱,他们或许早就通风报信给了那个老男人,可大白天的老男人想抢人回去也不方便,只好等天黑了再行动。 没几分钟迟小红新收到的短信就验证了北小武的这个猜测。 迟小红把手机给北小武看,上面写着:下午忍不住和阿苗联系了,他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我说不知道,他就说已经传开了你带着两个男的在镇子上逛,还说你发达了但邱老大一定不会放过你。 “邱老大是谁?”北小武问。 迟小红弱弱吐出口气,“就是那个老男人。” 北小武微微点头,少年人正义感爆棚加上本来就打心底里同情迟小红,顿时什么都不怕了,甚至还有想和邱老大索性硬碰硬拼一架的想法。 姜莱在一旁竖着耳朵听,手底下却没闲着,他把所在地的具体位置发了一份给司机师傅,又发了一份给李梅。 李梅是他唯一认识的在公安系统工作的人,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她至少能知道他们在哪。 “你不要怕,”等姜莱一愣神的功夫,才意识到迟小红又在哭,而北小武正耐着性子安慰她,北小武说,“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你放心,昂?” 姜莱撇撇嘴,心里有两只小人突然蹦出来厮杀。一只骂北小武捡便宜卖乖,一只又想奋不顾身地说我来我来…… 时间一分分过去,小镇上的喧嚣吵闹近在耳边,时不时有小摩的或私家车停下来问他们要不要打车。 姜莱为了不招人注意,让北小武和迟小红去站在树影下面。他与他们就隔着十来米远,却恍惚间有了种隔着条天堑的错觉。 姜莱不得不承认,他从心底里腾起一股深深的醋意,他羡慕北小武也羡慕迟小红,羡慕两个无话不说的少男少女,羡慕他们是异性恋。 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男孩,姜莱应该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初恋,如果有了那个人,他简直有太多甜蜜的事情要一起做。 他要把对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充满蜜意的回忆填满,让他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这么想着姜莱鼓了鼓腮帮,可能是又该抹药了,被蜜蜂蛰过的地方开始疼痛。 姜莱犹豫着,迟小红和北小武越走越近,两人的影子比他们本人还要亲密,踩在姜莱脚下的部分连着茂密树影看起来已经完全贴在一起了。 姜莱吐出口气,一步步地走过去。 才这么会儿功夫,迟小红居然被北小武逗笑了。 “喂!”姜莱没好气地捅了下北小武的胳膊,“药膏呢,我抹点。” “哦,”北小武反手在背包里摸药膏,却还是面朝迟小红微笑着,“给你。” “我来帮你抹。”迟小红从北小武手里拿过药膏对姜莱说。 姜莱又把药膏从迟小红手里拿过来丢给北小武,“让他抹。” “哦。”北小武收敛笑意,又摸出棉签上前一步帮姜莱往腮边抹药。 北小武个子高出姜莱个尖儿,抹药的时候微微低头视线下垂,看着又乖又暖。姜莱也不觉得腮边疼了,只想着这个男孩要永远都是自己的就好了。 街头摩托轰鸣,盖住了店铺低俗的歌唱,北小武偏头去看,车灯晃得他连忙眯上了眼睛。 “是邱老大来了吧?!”迟小红紧张地抓住了北小武的衣服下摆。 姜莱回头,只见三四辆摩托呼啸着直奔他们而来,却堪堪停在了五十米外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地方。 来意很明显了,姜莱想,暗暗捏了捏北小武捏着棉签悬空的手。 “呵……”姜莱苦笑一下,转身向派出所大门走去。 有麻烦找警察总归是没有错的,姜莱铁了心要还迟小红自由,如果对方非要逼他,他只能去报案说人生安全受到了威胁。 “喂!”一阵急促的脚步从身后追了上来,姜莱回头,只见一个留着飞机头的男生穿着不大合身的皮夹克停在几步开外。 “你不要怕嘛。”男生又叫了一声,“我是来救红红滴。” 迟小红觉得这声音果真耳熟,连忙回头,在斑驳树影下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者居然是表妹的前男友——阿苗! “你认识他?”姜莱问迟小红。 迟小红木讷地点点头,她知道阿苗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却和邱老大那些人不是一伙儿的,连忙问:“你怎么救我?” 阿苗嘴角微动似是在笑,脑袋偏向后面看了一眼挥了挥手,那几辆停在路中间的摩托车就又重新发动调转车头离开了。 “不是白救,你要帮我把小翠弄出来。”阿苗说完不管不顾,冲北小武和姜莱扬了扬脖子,转身要带他们离开。 第65章 阿苗的农机修理店距离派出所仅隔着一条街,卷闸门哗啦啦从外面拉起里面满地机油。 阿苗看四下无人,招手让姜莱、北小武、迟小红依次猫腰钻进店里,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你们下午待过的那家店刚被人砸了,”阿苗从皮夹克的口袋里掏出盒烟往姜莱和北小武面前一送,见他们两人纷纷摇头,自顾自地取出一根点燃,“马上就要追到你们刚才站的那条街,这里到处都是邱老大的眼线,你们站在哪里都不安全的。” 说完,阿苗似是讥笑,嘴角微微抽动,娴熟地吐出个烟圈,“我也被叫去抓你们了,不过,我心善,谁让红红和我还有点儿亲戚关系……” 说着阿苗就皮笑肉不笑地冲迟小红眨眼睛,“你说是不是。” “你都不是小翠的男朋友了,我和你哪有什么亲戚关系,乱讲。”迟小红气弱地反驳。 “嘿嘿,这个你说了不算,”阿苗又抽一口烟,“这是我和她的事情,她就是胡搞瞎闹非逼我带她出去,那阵子我太烦了,不想理她,你们家的女娃都不大聪明!” 迟小红脸颊憋的通红,想要反驳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泼妇、悍妇不少见,自己家里却没有,从奶奶到妈妈到姨妈们,全部是忍气吞声的性格,到她受了委屈也只会掉眼泪。 “算了不说你,”阿苗把眼珠转向姜莱和北小武,“你们和迟小红到底啥子关系?迟家那个蠢老头竟然会把红红给你们带走。” “迟小红有手有脚,要去哪儿还不是她的自由。”北小武扫视这小小的农机修理店,和贵和简直无法比,又脏又乱,让人觉得不舒服。 “嘿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说法,”阿苗用布满油渍的手撩了下微微变形的发型,笑,“要不是小翠刚才在电话里哭着求我帮你们,我还是觉得红红在我们这里比较好些。要我说,女娃娃到了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全都要学坏的。” 姜莱牵动嘴角,想说些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墙上的破旧挂钟吸引了他的注意,秒针一抖一抖走得蹒跚,距离司机到这就剩下半小时了。 卷闸门外时不时有呼啸着的摩托声音,还有吼叫,姜莱手心沁出一层薄汗,感觉十分不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迟小红要嫁的那个老男人根本不是隔壁村带两孩子的鳏夫那么简单。迟家人之所以仅容留千里之外的女儿住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把人赶走也确实是有苦衷的。 这根本不是父母卖女儿,分明就是有人强买强卖! 姜莱却无心在这肮脏狭小的铺子里多说一句,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想着司机能快点到,好接他们离开这个噩梦一样的地方。 阿苗抽完一根烟,看北小武和姜莱相对无言,便又开起了迟小红的玩笑,“红红,要我说你就是脑子不好使,你们一家都脑子有病,你也不想想,你走了你们全家,你爸你妈你爷爷、奶奶,还有你两个弟妹,他们在邱老大的眼皮子底下会好过吗?” 迟小红不是没想到这些,只是她是今晚才领教到邱老大的厉害,之前,那个男人对她而言只是一张老旧照片上其貌不扬的老男人而已。 “呜呜呜……”迟小红又开始小声啜泣,泪水霹雳啪啦打在前襟上。 姜莱有点不耐烦,看看时间,给司机悄悄发过去一个定位,拉了拉迟小红的衣袖送上一张纸巾。 “你干嘛说这些刺激她?”北小武带着怒意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阿苗。 阿苗不但没有收敛反而笑了,“哎呦,看来我们红红真是能耐了,啧啧啧……” 姜莱和北小武此刻都怕一件事情,怕迟小红心一软一咬牙不跟他们回去了。那这一趟简直白跑不说还丢了迟小红,不光没法跟家里的薛曼尤老太交代,更过不去良心上的那道坎。 迟小红擦了擦泪,抬头也看到了那只破挂钟,眨着泪眼问姜莱,“车啥时候来?” “你们叫了车?”阿苗又抽出根烟,笑,“这个点外面的车可不一定进的来啊。” 姜莱和北小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就在这个时候,卷闸门微微晃动,那是有车从门前经过时带起的风吹动了门。姜莱微微转头看北小武,北小武也正要看他。 “滴滴……”和在村头等他们的时候一样,司机师傅到了约好的地方,不管有没有见到人先按两下喇叭。 是他来了,北小武用眼神告诉姜莱。 姜莱侧身一步拉开了卷闸门。 “哗啦……”门外确实停着一辆出租,圆脸司机正笑盈盈地摇下车窗看他。 姜莱欣喜,回头对阿苗说了声“谢谢”,示意北小武和迟小红快走。 阿苗根本顾不上理会姜莱,他的眼睛一只放在迟小红身上。今晚上冒死拦下这三个人并且把人带进自家店,他并不是真的善心大发,而是他笃定迟小红这样地女孩只要一听到家人有难,是绝对不可能抛下他们的。 邱老大要的是迟小红,小翠要的是救迟小红。他这一笔买卖太核算了,只要给迟小红吹吹风让那丫头自己留下来,既满足了邱老大的需求又满足了小翠。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迟小红会主动跟着这两个异乡的陌生男人离开!离开生她养她的故土,离开父母亲人,抛弃这里的一切! “操!”阿苗眼看失算,跨一步上前去拉迟小红,姜莱猛冲上来一个凌空飞踢,当场踹地阿苗后退三步倒地不起。 爽!姜莱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自从踏上这个破地方,他就觉得哪儿都不顺,这一脚踢出去好似把这一个昼夜的怒气全踢出去了,瞬间舒畅。 “走,”北小武和迟小红快速从卷闸门下面钻出来,跑向出租车,“上车。” 司机大概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把人踢飞的,下巴都要惊掉了,等人全部上车,立刻发动了车子。 “跑了,跑了,”胸口吃痛的阿苗从地上摸出手机,连忙拨打了电话,“有车来接他们,省城的车牌号,出租。” 阿苗说完觉得嘴角腥甜,啐了一口居然是血。 司机在狭小的街道上加足了马力,一种莫名的惊慌让他不自觉想逃离这里。他来的时候眼睁睁看一群混小子在街上逛已经生出不详预感,没想到不详预感的源头此刻就在自己车上。 狭小车厢里谁都没有说话,默契地扣好了安全带,心却越悬越高。他们都看出来了,那个阿苗根本就没有救他们的心思,说不上此刻已经打电话通报了同伙。 或许是下一个路口、下一条街,突然就会窜上几个半大小子,恶狠狠地拦在车子的前面断了他们的逃路。 司机师傅已经顾不上看导航了,凭着来时的记忆,在小镇上飞速穿行,只盼能早点找到去往省城的路。 突然从车子右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车速太快,谁都没有看清来者是谁,就听“砰”地一声,宛如冬雷沉闷地在车前炸开,随后,挡风玻璃上绽开了一朵漂亮的水晶玻璃花。 老司机像是自己挨了闷棍,心疼地紧咬下唇皱了皱眉,脚下却又暗暗加了油门。 终于,前方一片漆黑,只有一排昏黄路灯摇摇欲坠,他们终于从那座暗藏虎狼的小镇上逃出来了。 车子在乡道上依然保持着80左右的速度,又行驶了好一阵子才一点点地降到60。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那一棍的缘故,电台突然开始自动播放,深夜音乐频道全是经典情歌。 海峡女歌手甜美的嗓音让老司机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他习惯性地活动活动脖颈,泄下点气,抬胳膊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姜莱也被这歌声叫回了魂儿,这才发现身上全都是碎成球状的钢化玻璃,还好玻璃被砸的那一瞬,他用怀里的背包挡住了脸,否则已经高肿的腮边恐怕还要再家点破口,那回家之后真是连亲妈都不一定认识。 姜莱抱歉地说:“叔,对不起,到了省城先去修车店,修理费我来出。” 司机死里逃生一般,不但没有抱怨反而庆幸,“车子有保险的,不怕,你人没伤到就好。” 后排坐着的北小武和迟小红对视一眼,终于逃出来了激动地笑。 “啊,你们真是!”姜莱吹着迎面灌进来的风也笑了,他简直拿北小武和迟小红没了办法,到底是小孩,情绪变化真是快。 “这下终于把账算清了撒?”司机整理好心情,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姜莱苦笑,“哪个知道哦,唉。” 车子到省城机场已经是半夜两点多,这一场惊心动魄之后每个人的心里都绷着根弦,都想尽快逃离这里早点回到古城,谁都不愿意再冒险去火车站碰运气。 他们和司机告别,一身狼狈地进了机场大厅。 第66章 最近一班飞往古城的飞机将于凌晨五点起飞,姜莱用不着和两个小孩合计,要了北小武和迟小红的身份证就去买了票。 迟小红还是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兴奋地东瞧西看,遇到不懂就拉着北小武问。北小武也不嫌烦,一样样的给她解释,过安检的时候耐心等迟小红,还主动帮她提包。 姜莱站在安检口内侧,看北小武那样子就有点来气,心想这小子不会是真看上人家女孩了吧。 这么想着,姜莱的脸上就不自觉带着点不爽,加上惊心动魄地奔波了小半夜人也很困倦,情绪波动不自然就大。 “哥,”迟小红问姜莱,“你饿不?” 姜莱看了看旁边的肯德基,轻叹口气,“你想吃啥?” 迟小红吃惯了苦,就算饿也不觉得怎样,小时候带妹妹去山里采蘑菇两人一天只啃一个馒头也能将就。她就是做保姆这段时间琢磨出姜莱的脾气,好像吃点好吃的心情才能好一些。 姜莱往肯德基走,“那去吃点东西吧。” 北小武推了姜莱一下,“你们在里面坐吧,我去买。” 北小武买了三个汉堡回来,又买了点鸡翅薯条,姜莱看到吃的肚子咕噜噜叫,抓过一个汉堡就开始吃。 迟小红吃不惯这些,但也舍不得浪费,北小武看了笑,“你都喜欢吃什么,我再去买。” 一起生活了小半年,北小武这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住在家里的女孩,连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挺好吃的。”迟小红开始大口咀嚼。 姜莱鼻子一歪,用鞋尖踢了踢北小武,“你还真拿迟小红当你小媳妇啊?” “啊?!”迟小红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憋着笑往北小武身后躲。 北小武回看迟小红一眼,也笑了,根本懒得和姜莱解释。 姜莱吃完一个汉堡,擦擦手开始拨弄薯条,扫视北小武和迟小红连连叹气。 上了飞机,三人的座位不在一起,迟小红和北小武在后排,姜莱一个人在前排。或许是早班飞机的缘故,机舱并未坐满,刚好姜莱身边就有一个空位。 姜莱听着后排北小武和迟小红叽叽喳喳地说笑,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 飞机起飞的时候,迟小红发出细小的惊呼,姜莱刚开始还能听到北小武在安抚迟小红,让她不要害怕假咽什么的,后来实在太困姜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气流颠簸中,姜莱竟然还做了一个梦,似乎还是王岳来家里的那个清晨,他和北小武一起滚在地铺上,手脚胳膊都相互交织着,额头抵着额头,眼睛的距离很近,似乎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连喷到对方脸颊的呼吸都温热舒适。 姜莱忍不住想要亲吻对方的鼻梁和眼眶。一股燥热袭来,直冲向身体某个部位,有点憋闷像是急待发泄,却又清晰地知道这只是个梦,期望永远不要醒来。 北小武也有点困,但和迟小红坐一起,一会儿被问这一会儿被问那总睡不踏实。他看姜莱旁边有个空位,等飞机平稳之后,便解开安全带换去了姜莱旁边的座位。 此刻北小武感受着姜莱靠在自己颈肩温热的呼吸,一点舌尖抵在腮边,突然就清醒了。 他目光斜斜向下,扫过姜莱纤长睫毛和挺直的鼻梁,喉咙干咽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点怪,大概和刚知道姜莱是gay的时候心情差不多,不是接受不了,就是会不自觉地拿出这件事情来暗自折磨自己。 北小武把肩膀又往上蹭了蹭,尽量让姜莱靠得舒服一些,目光扫过窗外橙红色的天际,眯了眯眼。 他隐隐有点意识到,自己大概不是接触的女孩子少,而是和姜莱一样喜欢男孩。可很奇怪的是,他对别的男生又没什么兴趣,只对姜莱的靠近觉得心慌意乱。 北小武咬牙闭上眼睛,乘务员经过地时候,他小声请求给条毛毯。片刻之后,乘务员送来了毛毯,北小武等她走后才慌乱地收起小桌板盖在了自己腰间。 大概是做了一个还算美好的春梦,姜莱醒来的时候心情好了很多,加上清晨的阳光金灿灿地照得人心里发暖。 只是,当他歪斜着脑袋看清旁边居然坐着北小武时,鼻子还是不自觉地皱了一下。这小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给自己当人肉靠垫的,怎么好意思只要一条毯子?! “喂!”姜莱折磨北小武,捏住北小武的鼻子。 北小武一口气没上来,瞪大了眼睛,声音闷闷地,“嗯?” “你怎么过来了?”姜莱回头看了看迟小红,声音冷下来,有点怕小朋友再逃跑似地。 北小武彻底清醒,坐正了一点,嘴角微勾,有点躲闪姜莱的意思,“啊,就……” “不跟小媳妇一起睡啊?”姜莱故意逗他。 北小武抿住笑,伸手握住姜莱的手腕,小狼狗似地想咬人,“你别胡说。” 姜莱不动了,男孩刚睡醒来,指间温暖湿润,绕着手腕的一圈非常舒服,他不想他就这么放开。 北小武也不动了,他突然很想摸摸姜莱的脉搏,感觉一下对方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时不时心跳过百。 两人正相对无言,一股巨大的气流让机舱上下颠簸,突然的失重让两个男孩都同时倒吸了口凉气。就这样,北小武放弃了摸姜莱的脉搏,而是指间向下,与姜莱十指紧握。 这不算什么吧,反正他们之前也这么握过,北小武想。 装死就行了,反正欺负小孩的时候也这摸摸那敲敲的,姜莱想。 …… 飞机降落古城,这一趟糟心的旅程就算结束了。再次呼吸道熟悉的空气,北小武一时不知道是不是经历了一场梦。 姜莱走在最前面划开手机,第一眼就看到了李梅打来的几个未接。 他差点就忘了,前一晚惊慌失措的时候,曾给李梅发送过一个定位,现在人已经平安归来又觉得当时的行为挺幼稚的。 他给李梅打过去一个电话,想解释一下,说弄错了什么的,好不让人家担心。 李梅接了,此刻正是早上班高峰,听筒里是灌饼小摊老板的叫卖与车流喧嚣声交杂在一起。 “姐,”姜莱笑,“昨晚抱歉了,手滑没留意,给你发了条定位。” “哦,手滑啊,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担心了一晚上。”李梅笑笑的。 “小红妈妈不是病了吗,我和小武送她回去看了看,昨晚在小镇留宿一夜,想着给家里人发个定位报个平安的,不知怎么就发去你那里了。”既然已经成功从那个地方逃出来了,姜莱不想再牵扯不断,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把事情闹大。 姜莱上了回城的大巴车,迟小红和北小武也跟了上去。 “知道了,那就行,有事儿随时打我电话。”李梅说。 “好,谢谢姐。” 自从北天贵去世之后,李梅没少帮过家里,北小武和姜莱都喜欢她也不想给她招惹麻烦。 “小红?”姜莱突然想到点什么,回头叫迟小红。 迟小红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家发生的那些事儿回去别跟奶奶、我妈说,知道吗?”姜莱问。 迟小红点头,“我知道。” 迟小红再回到双角胡同,比回到自己家还开心,像是只不会停歇的陀螺,满屋子满院子地转。 他们才两天不在,尤奶奶和薛曼已经有点想这个小女孩了。她对于她们来说,从来不是保姆这么简单,简直就像是一家人。 北小武和姜莱都累得要死,先后冲了澡就回去睡觉。迟小红却精神头很足,从书包里取出从表妹那带回来的包裹,拆开报纸包装,一根根仔细地把东西晾晒在窗台上。 “这是什么?”薛曼正拿了新买的短袖给迟小红,看她忙着上前问。 迟小红笑,“问我表妹要的,她们家种药材的,这些都是舒筋活血的药,再晾两天之后打成粉,每天给奶奶喝一勺,好用的。” 迟小红这么一说,薛曼也有点想起来了,上次来家里给老太太理疗的老中医提起来过,没想到迟小红还惦记着。 “不错,谢谢了,洗洗去睡会儿,穿我给你新买的这件衣服。”薛曼把手里的衣服递给迟小红,看着孩子安全回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迟小红去洗,薛曼转身进了尤老太太的房间。 尤老太也挺高兴,她一个人看着旁边的小床空了两天,连着两个晚上都没睡好,现在好了,小红回来了,一家人又可以乐呵呵的了。 尤老太太拍薛曼,嗓音含糊着,“晚上……咱……咱不做饭了,去……去吃老张家涮锅!” 一家人重逢,是应该好好聚聚,薛曼连连点头。 第67章 姜莱和北小武睡到下午四五点,听到迟小红在院子里洗衣服才醒来。 “你不累啊,睡了没?”姜莱头发乱扎着,穿着件老旧T恤,领口敞得挺开。 北小武推开窗子,和姜莱对了一眼,连忙把目光转向迟小红,“休息休息,明天再洗啊。” “啧啧。”姜莱看北小武关心迟小红,就觉得别扭,他又回屋去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北小武不知道姜莱这是在抽什么风,把窗户又推开了一些,满屋子的腥膻味儿得赶快往外送送。 大概是前一天和迟小红在一起聊了太多男男女女的事情,之前从来没有在白天这样过的,北小武真是臊得脸都红了。 前一天晚上,站在派出所门口等出租车来的那段时间,迟小红看姜莱一个人站得老远,便揪住北小武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北小武一口笑喷,“是我做什么越矩的事,让你觉得我喜欢你了?” 迟小红听不大明白,北小武又解释,“我发誓,对你没半点男女之间的那点儿企图。” 这一次迟小红有点听明白了,她说:“你不喜欢我?那你咋对我这么好呢?” “我对你的好很特别吗?”北小武问。 迟小红笑着摇头,“不,你对我好,对薛阿姨和尤奶奶也好,尤其对姜莱哥特别好。” “你看出来了?”北小武问。 迟小红奋力点头,“那你喜不喜欢姜莱哥?” “呃……”北小武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能否定这小半年来,自己对姜莱产生了很多依赖,也有过那么几次心跳极为不正常。这和姜莱是不是gay没有关系,主要是因为自己,自己好像对他产生了一点游离于正常兄弟情意之外的感情。但是他又不敢非常肯定。 “迟小红,你能理解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就像普通男人喜欢女人那样,想要谈恋爱结婚的那种喜欢吗?” 北小武想有个人倾吐秘密,却得先保证不要吓到迟小红。 “能理解啊,为什么不呢?”迟小红的接受程度显然超出了北小武的预期。 北小武心头一紧,不自觉靠近了迟小红半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好像有点喜欢姜莱哥,那种喜欢。” “啊?”迟小红尖叫一声,然后很快压住了自己的情绪,眼睛里闪着微光,微光中有一个身影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北小武回头,看到姜魔王正掉着个脸踩着他和迟小红的影子,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嘘!”北小武拉了拉迟小红的衣袖,“保密。” 迟小红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却努力点了点头。 所以,早上在机场,姜莱戏称迟小红是北小武小媳妇的时候迟小红才会笑得那么灿烂。 这个傻女孩,说出去根本不会有人信她已经快成年了。 北小武站在屋外把门,以防止有人想进他屋子。薛曼、姜莱和迟小红都不是随便进他屋子的人,大概是纸篓里的卫生纸随风飘动的姿势有点招摇,他忍不住这么心虚。 “小武起来了啊,”薛曼从画室出来,解掉围裙冲北小武笑,“晚上咱们带奶奶一起去吃涮锅啊。” 北小武点头,迅速回身把纸篓里的垃圾袋口拧了个结,“薛阿姨,那我先出去等会儿直接店里见。” “好。”薛曼笑着去找迟小红。 北小武这边出了门,那边姜莱推开窗户,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梳整齐了。他也得赶快出门,刚接到蛤|蟆的电话,说有重大消息。 “妈,我先出去,是上次吃的那家吗?”姜莱扯着嗓子问薛曼。 薛曼应了一声,姜莱就揣上手机慌慌张张地走了。 蛤|蟆还穿着工装,今天不是他休息,他就是打电话问姜莱在不在家,一心急着要把姜莱拜托的事情当面说给他听。 姜莱在小广场见了蛤|蟆,远远地招手冲他跑过去。两人还没在长条椅上坐定,蛤|蟆就先开了口,“你……你猜贵和那边是谁好那个?” “好赌?” “嗯!” 北小武鬼鬼祟祟丢了垃圾袋,还站在垃圾桶前默默祈祷了一下千万不要被哪个拾荒者把他的子子孙孙都翻回去,一个人顺着小路走,想先去老张家涮锅点菜。 他刚走了没几步,一抬头,看到一辆骚气的红色摩托。他认得这个车,是蛤|蟆买的新车,前段时间在胡同口遇到,蛤|蟆还说要带他去骑的。 这么说蛤|蟆应该就在附近? 北小武回头四下环视,二三十米外的一个小丘上隐隐露出姜莱的半个脑袋。 要只是蛤|蟆一个人,北小武或许只是打个招呼就走,可还有姜莱在,北小武的心里顿时就冒出了许多条不同的想法。 一时间,脑子里像过了电一样,还没等他分析出个什么一二三,脚步已经朝着小丘走去。 这片地方开春后新建了一个小孩玩的爬梯,爬梯旁边是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筒,大概是孩子们锻炼体能方便爬上爬下的。 北小武一步步靠近,小孩们呼啦啦跑来跑去,似乎没有分散姜莱与蛤|蟆交谈的注意力。 北小武便顿住了脚步,一时间起了偷听的念头。 他半弓着身子,坐在圆筒和爬梯形成的角落,背后两米就是姜莱和蛤|蟆所座的长椅。 “厂子里人员流动太快,我也是打听了好久才听到的……” 小孩吵闹声不断,北小武听得也不是十分真切。 “听说胃口还挺大,一次就赌上百万的。” 赌?北小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字,只觉得自己的发根都要竖立起来了。 “北天贵和他一起玩儿?”姜莱的声音。 果然是和老爸有关。北小武不禁到吸一口凉气,胃部突然就开始抽搐,翻江倒海一般弄得他额角突突突地跳动。 “这就好办了,至少有个方向,”不知道蛤|蟆又说了什么,姜莱这么总结,“谢谢兄弟,下一步咱们得查查宋志和的圈子。” 世界仿佛突然变了个颜色,明明是三伏天,却像是突然跌进了冰窟。北小武全身上下的肌肉都不听自己使唤,不禁微微发颤还觉得头晕目眩。 姜莱和蛤|蟆的声音以及周围玩闹的孩子们,都以一种奇异的形状扭曲着、争先恐后往北小武的脑子里钻。 北小武捂紧耳朵,像是刚被拖上岸的溺水者一般,大口喘息胸肺疼痛。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周围安静地可怕又喧闹地可怕。北小武觉得眼前一暗,是一个身高将将一米的小朋友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些许落日。 “哥哥,哥哥不哭……”小朋友努力抬起一节藕棒似的胳膊,试图帮北小武抹去凝固在下颌角的,也不知是泪还是汗的水滴。 北小武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笑容,轻抽鼻子抹了抹下颌,“哥哥没哭。” 他起身,胃部剧烈翻涌,过于紧张让胃痉挛地十分折磨人。 北小武佝着身子,朝老张家涮锅踉踉跄跄地挪动脚步。 等他到了,姜莱已经帮家人点了一桌食材。还是和上次北天贵请吃饭时一样,尤老太坐在窗边,姜莱坐在她身侧,自己的空位在另一边。 只是,与那是不同,屋子里却永远少了一位,且奶奶坐上了轮椅。 夕阳余晖从窗口照进来,给姜莱的脸颊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他笑笑,问北小武:“你怎么才来?” 北小武微微挺直了腰背,胃部还是在隐隐抽痛,又似乎在见到姜莱那个笑容的时候缓和了些。 “嗯,”北小武绷住下巴,坐进椅子里,勾了勾唇,“和小朋友玩了一会儿。” “哪儿来的小朋友哦?”薛曼笑着把调好的蘸料往北小武的面前递。 北小武躲开姜莱的目光,保持微笑,“就……不知道哪儿一个小孩儿挺可爱的。” 姜莱眉头细不可察地动了动,觉得北小武这副神情有点可疑。但是他又很确定刚才和蛤|蟆说话的时候周围并没有大人。 迟小红抱着酸梅汤来了,一人倒了一杯,她已经有点城里女孩的模样了,穿着薛曼给买的T恤,走起路来长马尾一晃一晃地。 “小红,快坐下,吃这个,好吃。”尤奶奶自己吃不了就一心想让迟小红多吃点儿。 迟小红微笑着点头,坐在曾经北天贵坐过的那个位置上。 晚餐后,薛曼和迟小红推着尤奶奶去广场散步,姜莱和北小武一起回家。 两人走在胡同里,周围没什么人,挺安静的。姜莱觉得是个聊天的好机会,便用胳膊肘碰了碰北小武。 “饭前那会儿你干什么去了?”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笑笑,“不是说过了吗,在胡同口碰到一个小孩……” “行了,在我跟前就不用装了吧?”姜莱又碰了北小武的胳膊一下。 北小武停住脚步,低垂着脑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指了指两米外正停了脚步等他的姜莱。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冲姜莱发火。姜莱没错,甚至是在保护自己。而他就是很气恼。 “你以为你很厉害是不是?”北小武问。 他声音不大,却听上去瘆人,那种疏离感姜莱已经很久没有从这个小孩的身上感受到了。 “我?”姜莱反手指了下自己,苦笑,“你什么意思?” 北小武短暂咬住下唇,喉头上下纠结,脚尖往前半步又退了回来,最后只是抬起手臂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你当我还是小孩?”北小武问。 “小武,有话往明白说。”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北小武又问。 此刻,姜莱已经隐隐觉察,就是刚才他跟蛤|蟆说那些的时候,北小武就在不远处,应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是不是听到些什么?”姜莱问。 “你和蛤|蟆哥说什么了?”北小武已经彻底标明自己确实听到了些什么。 “没有。”姜莱却一个字都不打算告诉他,他的计划并非完美,随着调查越来越深很有可能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危险,北小武的性格姜莱非常了解,冷静的时候异于常人的冷静,冲动的时候也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如今,既然宋志和已经出头,就更不能让北小武参与其中。因为这个目前最大的嫌疑人曾和北天贵兄弟相称,是贵和汽修的合伙人,也是北天贵恩师的儿子。 “小武,”姜莱见北小武不出声,上前一步,“你相信我,如果有了答案,我会告诉你,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把心思放在自己的事情上面。我不想看你陷在里面无法自拔。这些糟心的事情,由我帮你顶着,就够了。” 第68章 黄毛在4S店里很快混到一个销售经理的位置,让北小武过去直接跟着他干。黄毛在事业上很有野心,想要尽快组建自己的团队。 北小武已经恶补了很长时间的汽车知识,专有名词耳熟能详,对销售却一窍不通。 “卖东西就是把最适合顾客的东西,以他觉得可以接受的价钱卖出去。不要怕开口,咱们都要做貔貅,嘴张得越大吞下去的东西越多……”黄毛的理论一套一套地,穿深色西服、□□色领带,俨然摆脱了古建街小混混的气质。 “知道了哥。”北小武乖巧点头。 已经好几天了,北小武一直难以把“赌博”、“谋杀”这样的字眼和宋志和联系到一起。虽然这些年宋叔来家里的次数不多,他们也鲜少有见面的机会。但在北小武的意识里,他一直是好人。 是爸爸的兄弟,是和爸爸一起创业的有志青年。更何况,他从未听北天贵抱怨过与宋志和有什么不和睦的地方。 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那个陶瓷筹码,以及从姜莱口中说出的“宋志和”,一定只是一种臆想而已。 “发什么呆呢?”北小武正胡思乱想着,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北小武回头是黄毛。 “没,就是觉得要学的东西有点多,懵。”北小武笑。 “新人刚开始都这样的,时间长就习惯了。”黄毛在北小武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微微扬起下颚把目光投向远方,“等我的团队发展起来,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哥还要招人吗?”北小武问。 黄毛笃定地点头,“销售流动性大,还得继续招。” * 迟小红晾在窗台上的草药终于可以磨粉了。她高兴地用风机把草药上的尘土吹掉,用塑料袋提着去胡同口的药店里磨。 尤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笑笑地看迟小红。 迟小红笑,“奶奶,您一个人坐会儿,我马上回来。” “唉。”尤老太努力抬起手摸了摸迟小红。 迟小红冲尤老太挥挥手,甩着马尾噔噔噔地跑出小院。 晌午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胡同里的老头老太太都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来活动,打打牌、聊聊天。 迟小红提着药径直走向胡同口的一家中药房,这里可以有偿打粉,她早就注意到了。 她把药给了师傅就坐在窗边等。窗外阳光明媚,一对喜鹊叽叽喳喳地从地上扑扇翅膀飞上老榆树。 有人过来了,迟小红好奇地抻脖子往路口看,果真李梅推着她父亲从胡同里慢悠悠地出来。 “李梅姐!”迟小红高兴地叫了一声。 自从李梅给尤奶奶介绍了老中医,两家的关系一下子拉近许多。有时候李梅加班中午赶不回来,尤奶奶都会让迟小红主动过去照顾一会儿李梅的父亲。 迟小红这么一叫,李梅顿住了脚,笑笑地回头看她,“你怎么在这儿,是奶奶又哪儿不舒服了吗?” 迟小红把从老家带回药材地事情说了,正说着粉打好了,药店师傅叫她回去取。 “姐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啊。”迟小红跑进药店,柜台上放着两罐装好的药粉。迟小红取了药付了钱,又跑出店。 “姐,这个给叔一罐,是我们那边的草药,每天挖指甲盖大的一小勺温水冲服,活血化瘀。”迟小红取了一罐药塞给李梅。 李梅笑笑不大好意思,“这么贵重,不能要。” “这次时间紧张带的少,下次让我表妹多邮一些,她家就是做这个的,你不要嫌弃。”迟小红笑,一连质朴,让人不好拒绝。 李梅收了,把药放在轮椅后面的布袋子里,推着车往前一步侧头问迟小红,“家里人都好吗?” 迟小红家里的事情,谁都没对外说过,迟小红自己当然也不会乱说,她微笑着点点头,“都好。” 广场上现代化的喷水设施噗噗作响,一片一片的大丽花很是惹眼。时不时有路过的人掏出手机拍花拍草,弄得李梅也动了心。 “爸,我给你拍张照片发给我妈。”李梅说。 迟小红很有眼色地上前,“姐我帮你和叔拍一张吧。” “行。”李梅把手机设置好交给迟小红,自己推着老爸走到一片最红最艳的花旁边。 咔嚓咔嚓,迟小红摄影技术不佳,根本不懂得用光,一连拍了好几张才找出一张满意的。 “我来帮你……”李梅的爸爸看看手机里的自己和女儿,嘴角咧开笑了起来,伸手想帮迟小红也拍一张。 “用我的手机拍!”迟小红从仔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拍照功能递给李叔。 李叔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特别开心,笑得像个小孩子似的。他拿着手机,缓缓举到胸口,给迟小红和李梅拍了一张。 李梅笑笑,对迟小红说,“小红你多学学怎么拍照,你看我爸都比你拍得好。” “哈哈哈……”李梅笑起来,她是真觉得李叔把自己拍的好看,有点故事里面亭亭玉立的感觉。 迟小红回家,把照片拿出来给尤老太看,“奶奶你看我遇到李姐了,还和她拍了照片。” 尤老太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照片里两个女孩,一个端庄大气,一个活泼可爱,赏心悦目。 迟小红趴在尤老太的胳膊上看,看着看着,才注意到李梅今天是穿着制服的。她有时候和同事调班会迟一点去单位,这个迟小红知道。 迟小红收了手机,按往日习惯料理家务,脑子里一直放着那张照片,不知不觉有了一个主意。 其实从老家回来,迟小红一直心神不宁。阿苗最后说的那些话对她还是很有影响的。她以前不知道邱老大是个什么样的人,经过挡风玻璃上的那一棒子,她其实怕得不行。 她也怕邱老大会去自己家里要人,更何况老爸还欠着他的钱,万一家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迟小红觉得自己就跟千古罪人一样。 午休,迟小红扶尤老太上床午睡,自己在院子里对着手机发呆。 她发了一个信息给表妹,想知道这几天家里的情况。 小翠直到傍晚才给她回了信息,她说迟小红走后,邱老大知道是阿苗放走了她,先是去镇上把他的店砸了,而后又去迟小红家里要人,硬是被同村的人给拦下来了。 这些事情家里人都没有给迟小红说,只是前一晚弟弟发来一条信息说三万块钱收到了,会还给邱老大的,让她在这边好好干之类的话。 迟小红已经和姜莱确认过,那三万块钱是姜莱转过去的。迟小红不知道姜莱怎么会有这么多钱,但是姜莱要她对谁都不要提起这件事情,就当是买个自由。 迟小红偷偷写了张欠条压在姜莱枕头下面,这钱她是一定要还的,虽然现在吃家里的住家里的用家里的,也赚不到什么钱,但是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在这个城市里多学一些有用的技能,将来把这笔钱还上。 迟小红又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点开了晌午和李梅在小广场拍的那张照片。她很单纯,想不了太深的计谋,反正在他们村里人的眼中,能认识一个大城市里的民警也是很能耐的一件事情了吧。 她也不知道这张照片能不能唬住邱老大,但不试一试,她怕家里人会三天两头地遭邱老大的骚扰。 迟小红犹豫了,最后还是按下了一串电话号码,把这张照片发给了一个从来没有存在手机上的号码。 这个号码她很熟悉,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每次看到有这个号码给爸爸的手机上打电话她就浑身哆嗦。 “叮……”照片发送成功了,迟小红紧张地咬紧了牙关,她真希望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入夜,胡同里一阵摩托轰鸣,是姜莱回来了。 他最近表面上和蛤|蟆他们一起玩摩托,实际上在不动声色地调查宋友和的交际圈子。今晚他终于和蛤|蟆口中的那位厂里老师傅一起吃了顿烧烤,多打听了一些。 原来,宋友和好赌习来已久,以前厂子里的人都知道,只是厂子里人员流动快,加上最近一两年宋友和好像确实戒了,所以大家都不太谈起。 姜莱进院子放了车,路过北小武的玻璃窗轻轻敲了一下。 北小武房里的床头灯亮着,他在看老爸以前的照片,里面有很多和宋友和一起拍的照片,他们曾经那么亲密好像天生就该毫无嫌隙。 窗外的人影顿了一顿,似乎往窗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最后脚步声起,姜莱去浴室冲澡了。 北小武收起相册,起身推开了窗,一习凉风吹来,塑料袋沙沙作响裹挟一阵奶香味。窗外的台子上又放着一杯奶茶。 北小武勾了下唇,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姜莱说话了,自从逼问姜莱有什么瞒着自己姜莱咬定不开口之后,他就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所以他故意和姜莱错开时间,尽量避免见面,也就无话可说。 北小武伸手把奶茶勾了进来,砰地一声插上吸管沉浸椅子里开始喝。 甜甜腻腻地没什么好喝,他却每晚一杯已经不知道喝到第几杯了。 姜莱冲了凉,从浴室出来,看到空落落的窗台微笑着摇头,推开自己的房门进了屋。 第69章 薛曼给北小武买了套西装,是品牌货,做工精致价格不菲。北小武在镜子里照了一下连连摆手。 他说:“这比我打工一个月的工资还贵,我不要。” 薛曼笑:“你看哪个卖车的销售穿运动装的?买给你你就穿。” 北小武摸了又摸,偷偷瞄了眼对面半掩着的房门。他不知道姜莱要是知道自己亲妈给他买了这么贵一身衣服是什么心情,一定又要酸不溜丢地炸毛。 “不用在乎你哥,”薛曼看出北小武心思,“就当阿姨送给你的毕业礼物。” 薛曼说完,转身走了,留北小武一个人对着镜子发呆。 镜子里的自己还挺帅的,北小武一边脱下外套一边勾起嘴角,感觉像是个大人了。 北小武终究还是没穿着那套衣服去上班,太贵重,他舍不得。他在胡同老裁缝那已经做了一套西服,价格不贵面料和做工也挺上档次。 黄毛今天格外神气,头发因为抹了太多发油锃亮锃亮。他见到北小武连忙招手叫他,“小武,快来,介绍新伙伴给你认识。” 北小武应声加快了脚步,拐了个弯到他们平时开会的那个隔间,一抬头,懵了。 黄毛对面站着一个飞机头,比十多天前见的时候干净利落了不少。 飞机头见到北小武也是惊地瞪大了眼睛。 黄毛笑,“你们认识?” 北小武肩膀沉了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飞机头轻咳了一声,“嗯见过一面。” “哦,那更好,”黄毛拍拍北小武,把两人拉到跟前,你们以后跟着我好好干,咱们这个月争取成为销售冠军!” 噼里啪啦一阵掌声,黄毛的团队又壮大了一些。 中午吃饭在员工食堂,阿苗是新人还没来得及办饭卡,黄毛正带了客户去试车,只有北小武还能说得上话。 阿苗凑近北小武,咧嘴笑笑,因为抽烟过多一口黄牙,“怎么装不认识我?” 北小武消化了一早上,也没怎么消化掉会在这遇到阿苗,心情挺不好的,“怎么,邱老大真把你的店给砸了?” “哈哈,”阿苗笑笑无所谓地摇头,“砸了也好,反正那店开着也不自由,要不是砸了那个店我怎么能又回到大都市来潇洒呢。” 北小武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把自己的饭卡递给黄毛,“打完卡记得还我,卡和钱。” “一顿饭这么抠门呢?当初打车跑的时候挺豪爽呀。”黄毛拿了卡去打饭。 北小武懒得理他,自己在自动贩卖机上扫了瓶矿泉水。他刚好拧开喝,黄毛就回来了,端着一碟小炒两个馒头。 “卡给你,下次请你吃回来。”黄毛笑。 北小武拿了卡,坐下来,黄毛顺势坐在北小武对面开始吃饭。 “你为什么要跑来古城?”北小武问。 姜莱和北小武带迟小红走后第二天,邱老大就亲自带人去了阿苗的店里,卷闸门一拉屋子里乌漆抹黑一通乱砸。 阿苗心痛地要死,可知道邱老大的为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当夜就回家拿了点儿换洗的衣服出来了。 他之前只在古城带过半年,虽然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却也算熟悉,更何况这边还有几个认识的老乡找份糊口的工作不成问题。 恰巧,最近黄毛在本地的招聘合订本上登了不少广告,阿苗看到了,觉得自己也算是和车打过些交到便直接过来了。 “那晚上是我不厚道,本来是真想救你们的,但你也知道在我们那个小地方很多事情身不由己。”阿苗扒拉着饭菜,笑着说,“现在不一样,我觉得你人还不错,以后多照顾着点儿啊。” “我人不错?给你借次饭卡就不错了?”北小武把含着的那口水咽下去,喉咙咕咚一下。 “嘿嘿,其实我挺佩服你和你哥的,两人为了迟小红能跑那么老远。”阿苗还感叹着,北小武却已经没了耐心,起身离开。 人大概都是有两面性的,因环境的不同而不同。此刻阿苗人模人样地坐在食堂吃饭,和蹲在肮脏农机修理店比起来确实顺眼了不少。 既然迟小红已经摆脱那里,阿苗也奔着重新开始来的古城,以前的事情北小武不打算再提,反正他也只是暑假打工。 然而,北小武不愿意搭理阿苗,不等于阿苗不愿意搭理北小武。 阿苗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来找北小武一起,有时候还专门打了荤菜要和北小武分,好像两人之前的关系有多好似的。 时间一长,北小武也跟阿苗闲扯几句,一来二去对邱老大为什么心心念念迟小红也有了个了解。 原来,邱老大这个人好赌,赌博在他们那堪称民俗,家家户户都好这个,时不时扎在一起,不是麻将就是扑克还有斗鸡,有些人甚至几个石子都能凑一桌局。 邱老大因为胆子大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关系,玩的很大,渐渐积累了一些钱财,在当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富人。他之所以看上迟小红这么个小姑娘,还是因为某次赌桌上有人给他算了一卦,说邱老大命里缺水,需要找一个纯水命的女人补水。 也不知道怎么的,十里八村竟然只有迟小红一个人的生辰八字符合这个说法,于是邱老大就对她动了心思。 “真有人信这个?”北小武觉得可笑,就因为赌客的一句话就毁了女孩的后半生,简直荒唐。 “真的哟,那个人很准的,”阿苗笑起来,“我也让他算过,他说我和小翠以后能有三个娃。” “噗……”北小武简直笑喷,他都不知道阿苗是不是真傻,这种话都信,“他要那么准怎么不算算自己何时能下得了赌桌。” 一晃眼,暑假见底,高三集中补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姜莱和北小武的时间线几近平行,两人明明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却很少有见面的时间,了解对方都是靠迟小红和薛曼的唠叨。 姜莱说不清是北小武在躲着自己,还是自己在躲着北小武,其实想见面的话他们应该还是可以坐下来聊聊天的。 姜莱下晚自习,放了车,提着两杯奶茶去敲北小武的房门。 北小武马上也要开学,今天是他在4S店里最后一天打工,晚上黄毛请吃饭,他第一次喝了点啤酒,有点晕晕的,回来就趴在书桌前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姜莱看房间里灯亮着,又敲了敲,还是无声,便推开了门。 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北小武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弹起上半身,醉酒的感觉让他头晕眼花。 “你喝酒了?”姜莱吸了吸鼻子,把一杯奶茶放到北小武面前。 北小武动动喉咙,轻轻嗯了一声,移开目光去解箍在脖子上的纽扣。 男孩纤长的手指移上喉头,轻轻旋转拧开了一粒,随后他熟练地抬起另一只手,往下拉了拉领带。 这个姿势曾出现在姜莱的梦中,自从前几天他隔着窗纱看到北小武试穿薛曼买给他的西服之后。梦里的北小武就是这样,几分禁欲气息地拧开纽扣、松了领带,下一个姿势微勾了下唇猛地靠近了他。 “咚……”姜莱愣神的功夫,北小武已经打开吸管包装插上了吸管。 “谢谢……你的奶茶,第……”北小武已经记不清是第多少杯,反正每天晚上都能在窗台上拿到,喝不着都有点无法入睡。 “第二十九杯。”姜莱说。 北小武笑了,又喝了一口,躬身从放在椅子旁边的包里摸出一个东西,长方形的礼盒包装,看着很精致。 “送你的。”北小武生怕姜莱不要似的,往他手里塞了就赶快抱着奶茶坐去了窗边的椅子里。 姜莱掂了掂份量,心想这一个月的奶茶没白买,抿住唇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发工资了?” “嗯。”北小武咬着吸管假装若无其事,“你看看呗,喜不喜欢。” 姜莱坐在北小武刚才坐过的那张椅子里,指间轻巧地拆开包装,红色绒布盒子映入眼帘姜莱心跳快了些。 “是笔?”姜莱已经猜到。 北小武嗯了一声,“柜台小姐说这款笔适合速写的,你以后多画点钢笔画吧,碳铅的掉粉不容易保存。” 姜莱有点惊讶北小武居然知道碳铅掉粉这件事,扭头看看他,眼睛里是难掩的喜欢,觉得小朋友还是惦记着自己的,一个月来的阴霾突然消失不在了。 “谢谢。”姜莱把笔撞进盒子,当着北小武的面有点不好意思,他想赶快回自己屋去试试笔。 “哥,”北小武轻声叫住了他,“你跟我说说呗?” “说什么?”姜莱手里攥着绒布笔盒心里顿时有种压力。 “调查到什么程度了,那个筹码是怎么回事,你怀疑宋友和是不是?”这些话北小武压在心中许久,不容思考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姜莱后槽牙磨了磨,眉心一皱,淡淡摇头,“我说了,有消息会告诉你的。快睡吧。” 第70章 姜莱不敢明确地回北小武“不是宋友和”。 尽管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调查宋友和,且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宋友和有嫌疑,但他就是无法干脆利索地把这个人排除在外。 去年12月25日这天,宋友和一直在厂子里加班。那天是圣诞节,年轻技师们都走得早,北天贵也不在,突然来了一辆撞坏保险杠和车灯的SUV,宋友和亲自接待的。 姜莱和蛤|蟆不光找了厂子里的老师傅侧面核实过,还亲自查看过维修记录。厂里的维修记录是公开的,蛤|蟆偷出来给姜莱看并不难。 宋友和没有作案时间,且作案动机有待商榷。在此之前,宋友和已经戒赌一年有余,就算因为赌博与北天贵发生过不愉快被记恨,也没有理由在过去那么长时间才报复。 关键是,北天贵出事的时候被认定为酒驾。他的血液里是含有酒精的,他最后见了谁,消失的通话记录除了姜莱的那一条,还有没有与别人联系过,当天下午的行经路线……等等等等,要查的东西还有很多。 然而事情已经过去大半年,想要查清越发困难。 姜莱用北小武送给他的那支笔在白纸上写下重重疑点,突然没了头绪。 他正胡思乱想,手边的手机亮了,姜莱侧头一看是邵芳华打来的。 姜莱连忙接了,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大姨”。 “乖孩子,”邵芳华笑笑,“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补课了?” 姜莱握着手机点头,“是啊。” “哦,我就是打电话给你说一声,画展巡演结束了,你那副画是你自己给魏淑敏送过去还是大姨代你去?” 姜莱这才突然想起来,老爸的现夫人还买了自己的一幅画有尾款未收回来。 差不多等于天降横财了。 姜莱笑,“大姨,我现在补课补得分身乏术,不行就麻烦您帮帮我呗,回头我去Q市艺考的时候请你吃大餐。” “好说。”邵芳华连忙答应了,转而又笑起来,“对哦,12月你就要过来艺考了是不是。” “嗯。” “那你早点来,那段时间我比较清闲,刚好可以带你去Q美先熟悉熟悉环境。”邵芳华俨然是已经在计划姨甥俩见面后怎么玩了。 “谢大姨。” 挂了电话,姜莱把玩着北小武送给他的钢笔,一会儿放在鼻下嗅嗅一会儿又在指间环绕。 “宋厂长和北厂长表面关系一直挺好……”姜莱想起那天跟蛤|蟆在车厂认的师傅一起吃饭时的场景。 “可是我觉得,嗨也就那样。”老师傅说。 “为什么?”姜莱表现出一副八卦地样子,想从汽修师傅的嘴里多撬点话出来。 “你想啊,贵和车厂的前身叫什么?叫万宝车厂,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车厂是属于宋万宝的。宋万宝就是宋友和的亲爹。当年,北天贵不过是和宋友和玩的好的一个徒弟,凭什么继承老爷子的一半家产啊,宋友和心里不憋着气才怪!” 老师傅那天喝的有点儿多了,说起这些洋洋自得,“我猜啊,八成是老厂长知道自己命不长,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好赌的败家玩意儿,所以才把厂子给了两个小子,有北天贵在厂子至少有人管,还心甘情愿地让把厂子名号改成了’贵和’,贵和贵和富贵友和,多好听啊。” “他们两平时闹过吗?”蛤|蟆帮忙打听,“如果是我再好的兄弟我也得争啊。” “闹?当着我们的面儿从来不闹,一直挺友好的,宋志和管北天贵叫哥,北天贵也管宋志和当亲兄弟似的管着。” “管着不是惯着?”姜莱插嘴。 “那肯定是管啊,”汽修师傅又开始絮絮叨叨,“我听说有一次宋友和在外面赌钱,输得连裤衩都不剩了,是北天贵亲自开车上千公里去把人接回来的。接回来之后就下了禁令,不许厂里赌,连扑克都不能有。” “他们去境外赌吗?”蛤|蟆问。 “那我咋知道,有钱人的生活说不准。” 姜莱每每想起那天在烧烤小摊上与蛤|蟆还有蛤|蟆的师傅一起聊天的内容,就觉得宋友和有没有动机确实不一定。 怎么说呢,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明明知道有些人是对自己好,却还是会黯然生出一股强大的怒意。这种情感积蓄的时间长了难免会转化为本不该有的恨。 一个人若对另一个人有了恨,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做出来的呢。 姜莱脑袋里乱哄哄的,眼前的日子安逸富足,反到期望北天贵真的是死于一场意外,这样就不用探查人心到底可以有多残酷。 * 北小武去学校报道那天,姜莱请了半天假。他不放心小孩一个人,也想顺便偷偷懒。 北小武默许了姜莱“多管闲事”,提着迟小红给他准备的一堆东西在胡同口等。 姜莱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帅一点儿,忍着热穿机车夹克,擦了一遍小崎才出的门。 北小武的学校是封闭式的,本市的学生周末才可以回家,还要给辅导员打报告。 对于这一点姜莱本来是有怨言的,这样就不能天天见到北小武了。后来想想自己还要忙学习,忙着跟宋友和,北小武不在身边反到更好一些。 姜莱载着北小武到了学校,一个漂亮的甩尾把车堪堪停在校门口的正前方。北小武对姜莱这种过于显摆的耍帅方式觉得尴尬,连忙从车上跳下来就往学校里钻。 姜莱停了车,追上去,搭着北小武的肩膀,跟自己经验有很多似的不停唠叨。 “和同学处理好关系,别太冷淡,多参加集体活动,下了课快点往食堂跑,多吃点肉,没钱给哥说……” 北小武默默听着,把姜莱的手臂推下去,笑,“这些话留给你自己,再过大半年你去Q美我就不重复了。” 姜莱呲牙,去弹北小武脑袋,北小武握住了姜莱的指间轻轻一拧。 他已经不是那个小孩,也知道姜莱不是真的要对他怎样。 不知姜莱为何两颊一红,有点急躁地吸了口气。他们现在这个姿势真的很像牵手啊,拉拉扯扯地互诉衷肠什么的,姜莱不由得就有点想逃。 北小武也不知道弄懂姜莱的心思没有,反而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周末回去看你们。” “记得周末一定要回来,每个周末都回来。” “你想我啊。”北小武开玩笑似地。 “我想你个头啊,你……”姜莱顿了顿,“你小媳妇想你。” “哦,”北小武偷笑,松了姜莱的手半握成拳放在鼻下,“知道了,那我一定会去。” 北小武转身,提着一包东西跟着报道的新生往教学楼走,姜莱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驻足看了许久。 人那么多,他却觉得只有他一个人的背影是特别的,非常耐看。 姜莱走出校门,跨上小崎,刚准备发车手机响了。 是北小武发来的信息:我的书桌上准备了礼物,帮我送给奶奶、薛阿姨,还有小红。 “嘁!”姜莱踹上手机,猛踩油门,心里酸丢丢的,这个小子辛苦一个月才赚几块钱,居然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姜莱回家,第一时间就推开了北小武的房门。书桌上静静地放着三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每个盒子上都别着一个桃形的便签,写着要把礼物送给谁。 只是那字着实太丑了些,让姜莱不自觉撇嘴皱眉,片刻后又笑出了声。原来有些人看着很man很男人了,有些地方还保留着纯真,就如这一笔永远幼稚园水平的字。 姜莱抱起三个包裹,目光下移扫过了北小武书桌左侧的抽屉。 这个抽屉里放着北天贵的遗物,姜莱是知道的,家里也没人有乱翻东西的习惯,所以北小武并没有上锁。 姜莱吸了口气,往窗外看看,院子里静悄悄连只偷食的麻雀都没有,他便鼓了鼓胆把那个抽屉拉开了。 他其实就是想再近距离接触一下那三样东西,说不上会有什么灵感,但没想到,打开抽屉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都惊呆了。 居然是他曾经丢是不见的画本! 姜莱莫名一股心慌,已经顾不上琢磨这画本是怎么会出现在北小武这里的,而是满脑子都是北小武看到自己果体出现在画本里时的样子。 太尴尬了啊! 姜莱不忍直视,连忙又把抽屉给关上了。 然而,如果他顶着尴尬、壮着胆子随便翻翻,就能明白北小武送他钢笔的用意何在。因为被翻过太多便,画本的边缘已经有点微微发毛,碳铅笔触变得模糊,有些关键部分已经不大清晰。 姜莱深呼吸调整心情,连忙抱了礼物就出门。 “什么呀?”迟小红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好奇地跟着姜莱。 姜莱做了坏事似的一阵心虚,加快脚步往尤奶奶房里钻,“小武送你们礼物呢。” 薛曼和尤奶奶同时抬头,好奇地询问,“什么?” 姜莱看都不看一人分了一个就赶快逃了。 第71章 北小武算是很有心了。 他送了尤老太一对碧蓝的松石发卡,知道奶奶就喜欢这些看起来有年头的饰品。送了薛曼一张名家画展的门票,薛曼曾念叨过说票不好买北小武就记下了。 他送给迟小红的礼物非常特别,因为在旁人看来,迟小红根本不需要用它们。 “小武送你什么啊?”薛曼捏着自己的票,抻长脖子往迟小红拆开的包裹里看。 迟小红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遮遮掩掩地背过身。 “到底是……是……什么?”尤奶奶也有些好奇了。 薛曼转身,拦住想逃的迟小红,终于看清了她抱着的一小摞是什么。 “化妆品啊?!”薛曼惊笑,“哎呀,我们小武送得这个礼物真是……” 迟小红年纪不大,不用化妆就很水灵了,在大人眼里是最不需要涂脂抹粉的年纪,加上北小武也是个小毛孩,能想到给女孩送这些东西,让薛曼很惊讶。 “哎呦!”站在门口同样好奇的姜莱酸得牙齿痒痒,一掀门帘进屋,“他还会买这些?” 姜莱从迟小红怀里拿过一小盒一小盒的东西看,眼影、鼻影、腮红、唇膏……还挺全。 “都怪我,”迟小红不好意思地走到床边,抱住了尤奶奶的胳膊,“是我前一段时间看视频直播化妆,小武看到了问我想学吗,我说想学就是这些东西看着挺贵的,没想到他会买来送我。” “哟……”尤奶奶摸迟小红的下巴,“我们小武……和他爸一样,疼人。” 姜莱板着身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尤老太,“奶奶,现在提倡晚婚晚育,请不要做包办婚姻的封建家长。” 薛曼听了喷笑,“姜莱你是不是吃醋?” “我吃哪门子醋,小武早就送我礼物了。” “送什么拿来看看。” “嘿!”姜莱和这群女人不想一般见识,挑开门帘逃跑。 当天下午,迟小红在胡同里遇到李梅,李梅笑着拦住她问礼物收到没有。 迟小红小脸通红通红,“什么礼物?” “小武送你的化妆品啊,是托我去买的。他说你想学化妆,挺好,那些东西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绝对是正规厂家生产的,用着放心。”李梅板正了迟小红的肩膀看她,“你心灵手巧的,学这个一定行。” “谢谢姐!”迟小红扑进李梅怀里和人拥抱了一下,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香味特别暖。 其实,她要感谢李梅的并不只是帮买化妆品这一件。还有一件是李梅本人都不知道的。就是上次一起拍的那张照片。 大概是李梅的那一身制服确实不得了,自从迟小红壮着胆给邱老大发过去那张照片之后,老家一直安安静静,再也没有受到骚扰。 这件事情迟小红大概永远都不会告诉李梅,却会在心里一直感激她。 北小武在学校住的第一个晚上有点睡不着觉,四人间的宿舍有两个还未报道,只有他和另一个本市的男生床对床地玩手机。 “你听说了没,咱们这一届有一个中考考了650的?”男生叫张强,下午刚加了一个年级群正跟新生们建立感情。 “是658。”北小武淡淡地说,他自己的成绩他比谁都清楚。 “你说这人是不是傻,这个成绩能上古城最好的高中了吧,为什么要来咱们这个破学校。”张强愤愤不平捶打床铺。 “你觉得真傻能考那个分数吗?”北小武笑,“可能人家有自己的打算呢?” “什么打算,有那个本事上高中考大学不挺好嘛。” “我估摸着他是怕高中太辛苦,上个技校学点技术玩一玩,回头再参加高考照样上大学呢?”北小武冲张强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张强不是没听说过这种玩法,但是大多数学生真到了技术类的学校,一方面是专业课压力大,另一方面技校的环境总体比高中宽松,想要靠自律考大学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有大多也是擦着录取分数线低空飞过的那种。 北小武单手撑着床边的护栏,从上面翻下来,笑笑,“因为那个考658的人就是我,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啊。” “真的?”张强不可置信,惊讶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喂,你还好吗?”北小武走到张强铺前,挥手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哇,”张强捏住了北小武的手,“学神!学神快让我拜一下,那我一后得跟着你混。” “太夸张了吧,我只是随便说说,图个爽快。” “够了够了,我中考发挥失常,差一分就上线了,一点都不喜欢这个破学校,你带带我以后帮你提早餐。”张强说着手下又用力了些。 北小武以前和胡同里的小伙伴儿们一起玩的时候,玩开心了也这么拉拉扯扯,那时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心里有了个人,手指头被人这么捏着就觉得浑身痒痒。 他抽回手,站远了点,笑,“你太夸张了。” 张强一骨碌翻起来,“我说真的,你别笑。” 北小武正要开口说话,床铺上的手机响了,一听就是微信视频。没等北小武走过去,张强连忙侧身帮北小武把手机摸过来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北小武笑着接过手机,让张强别演了,自己走去阳台接视频。 视频是薛曼打过来的,北小武还是第一次和薛曼视频,点开地时候难免有点紧张。镜头那边挤着三个脑袋,薛曼、迟小红,还有略远一些的尤老太。 她们争先恐后问北小武学校的事情,北小武耐心地一一回了,又问礼物收到没有。 一来二去拉拉杂杂地聊天,北小武原本觉得会没有什么话说,后来发现和她们视频自己根本不用说话只管微笑就行。 突然,视频那边出现男声,看来是姜莱下晚自习回来了。 “你要和小武视频吗?”薛曼起身问姜莱。 镜头一晃,对着姜莱酷酷的皮夹克,他说,“视什么频,白天才见过。” 北小武细不可察地抽了下嘴角,刚好有电话打进来,他就和薛曼说了一声先挂了。 电话是黄毛打来的,北小武从4S店打工结束后问过黄毛,以后双休周末能不能继续过去帮忙。黄毛当时没能决定,毕竟开了这个先河怕以后有人效仿不大好管理。 但北小武不在的这几天,黄毛确实想他,因为北小武对车非常了解,每个车型的细节对比都了然于心,跟个超级检索器似的,只要买家有问题,他都能不慌不忙地给细细解答,这一点整个店里没几个能比得上。 所以黄毛想了几天,终于决定为北小武破个例,可以允许他周末过来继续兼职。 北小武听了得意地不行,站在阳台上紧握锈迹斑斑的栏杆扶手,恨不得挂了电话大吼几声。 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本事获得特权,虽说有点情分在,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特例,但这无形中是种认可,就是觉得很助长自信,更不要说还会有收入进账。 挂了电话,北小武心情好看什么都特别顺眼,在阳台吹了会儿风,望着宿舍楼对面漆黑的学校操场,突然就觉得空气格外清新。 无论是不是宋友和,他从一开始就把目标定在贵和车厂,只要能堂堂正正地回到那里,真相就更近了一些。 北小武划开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上,姜莱的头像在最上面,他设了特别关注的。 北小武点开与姜莱的聊天页面,信息还停留在很久以前,他迫切地想把自己周末可以继续去黄毛那里打工的事情告诉他,正打着字,发现聊天窗口上方对方也在输入。 北小武有点惊喜,觉得很是巧合,于是把打好地一行字删掉,索性等姜莱先发信息,结果对着手机干等了五分钟,对方还是一个字都没有打过来。 北小武有点心急,直接拨了个语音过去。这次倒是很干脆,那边瞬间就接通了。 “放学了?”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莫名觉得小屁孩最近对自己的语气有变,前一段时间还哥长哥短的,最近是什么称呼都不加了。 “你干嘛呢?”姜莱把话机放在手边,拧开墨水瓶正准备给钢笔吸墨水。 “看星星啊。”北小武的宿舍在六楼,前面是空旷且漆黑的操场,地处郊区无光污染,确实是个看星星的好地方。 姜莱吸饱墨水推开了一点窗户,除了核桃树和对面黑洞洞的窗口只能看到一小条天空。他有点失望地又把窗合上一些,“无聊。” “哈,”北小武已经能想象到姜莱说这话时的表情,咧开嘴角,“你不也挺无聊的。” “我怎么了?” 北小武心想,一个人抱着手机打五分钟字还什么都不发,可不就是无聊透顶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笑了一下,“挂了。” “哦。”姜莱压了手机,指间快速地转动钢笔,新开了一个本子,本子上全都是默写的那个男孩,姜莱觉得自己有病,却不知道该吃什么药。 “咚咚咚……”薛曼在外面敲门,轻声问,“能进来吗?” 姜莱连忙合上画本,做贼心虚地轻咳了一下,“哦,门开着。” 薛曼端着一碗银耳汤推开门,看姜莱没有赶人的意思就一脚跨进门里,“聊聊?” “聊什么?”姜莱警惕地随手抽了本书盖住了画本,把笔往桌子上一放。 暑假前薛曼就觉得姜莱别别扭扭地,刚才和北小武视频,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姜莱有时候是口是心非,但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他只有对自己在乎的人才会那样,假装不在意实际上什么细枝末节都放在心上。结合薛曼清楚自己的儿子是个gay,小武最近又猛然长成了人见人夸的大小伙子,薛曼心里不自觉就开始多想。 “就想关心下你的感情问题?”薛曼佯装帮姜莱整理东西,嘴角挂着微笑不经意般地问。 第72章 姜莱缓慢转身,顺便把台灯拧亮了些,一道灿白的光柱隔在母子俩之间,其实两人心里都有点发慌。 “你想知道些什么,问吧?”许久,姜莱缓慢开口。 他早就觉得自己应该有个人倾吐秘密,虽然薛曼不是最佳人选,但至少确定她懂得分寸不会乱来。 薛曼开玩笑似地开口,“我记得去年这会儿你还说要恋爱什么的,怎么样了?” 姜莱耸了耸肩,“那会儿喜欢孙竞,他却喜欢一个学姐,我俩没戏。” “哦,孙竞啊,我说呢,”薛曼笑笑,装作很懂的样子,“那就是直男呗?” “嗯。” “那咱们可不能招惹。” 姜莱听得出薛曼话里有话。 “妈你想说什么直说行吗?别绕来绕去,我还看书呢。”姜莱有点无奈地笑。 “就是……”薛曼对着光眯了眯眼,很慎重地准备措辞,“我就是觉得,像你这种情况吧,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表白总要在心里憋着,挺难受的是不是。” “呃……”姜莱舔了舔唇,耳朵根儿开始发热。 “妈妈挺理解你的。” “你不如直说,我要是有喜欢的人为了不给人家制造麻烦干脆憋在心里得了。”姜莱抢过话头,有点无奈又有点心寒。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薛曼暗暗吸一口气,又开始琢磨怎么开口,“就是吧……反正你现在还是学生,要以学业为主对不对?” “你就说你担心什么吧?”姜莱已经很明确薛曼在暗示什么。 “我怕他不喜欢你拒绝你你难受,也怕你的喜欢成为他的负担,更怕原本难得的兄弟情变得没法继续……弄得大家都不好看。主要是,你们还都小。” “你是觉得我过分了?”姜莱咬了咬牙,脸已经红透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害臊什么,也许是被老妈看破有点不自在,也许是薛曼已经明确暗示他和北小武不可能。 “没……还没……”薛曼缓缓起身,拍了拍姜莱的肩,“你们都挺好的,要是你们两个相互喜欢,妈妈一个字儿都不多说。但……小武是怎么想的你根本不知道对不对,你们还小,是很容易冲动的年纪,我看他对小红挺不错的,怕你一片真心最后收不回来憋着难受。所以……小莱,喜欢别人吧,好吗?” 姜莱抬手,搅动桌子上已经发凉的银耳汤,一圈一圈,看冷白灯光下晶莹剔透的甜汤打着璇儿。 薛曼什么时候出去的,姜莱已经完全没了印象,那一碗汤是怎么被灌进肚子的他也不记得了。只有那一句句不刺耳却扎心的话在耳边萦绕“小莱,喜欢别人吧”。 喜欢别人吧…… 其实从一开始姜莱就没指望北小武能回应他什么。他也自觉没坐过什么过分的事情,所有关心都是站在兄弟的情分上,所有暧昧也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心里甜了就行。 可当薛曼郑重其事地坐下来跟他“聊聊”,他才明白自己确实是过分了,自己的小心思竟然被外人看得清清楚楚,还好薛曼及时提醒。 姜莱明白现在是收手的最好时机,却还是无法像薛曼建议的那样“喜欢别人”,或者谁也不要喜欢。 拿起画笔就想到他,闭上眼睛还是他,窗外是他的脚步,手机里是他的声音,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北小武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想要避开没得可能。 姜莱拔开笔帽,翻开画本,洋洋洒洒勾勒出一个高大挺拔的少年背影,威风凛凛的模样让人心动,明明刚吃了甜汤,嘴里却还是苦的。 * 北小武没打算在学校浪费太多时间社交,白天上课晚上去自习室看书,在所有学生都因为进了技校开始放松的时候,他反而成了倍加珍惜时间的稀少物种。 张强看北小武早就带着学神光环,北小武走到哪儿他都跟着。其实他平时学习成绩还不错,也从来没想过会来这种学校,要不是考试发挥失常他更愿意按部就班地读高中考大学。 北小武也愿意多个同学一起看书,挺充实的不错。 第一个周末,北小武跟辅导员请了假回家。周五傍晚走进熟悉的胡同,一切仿佛变得都不太一样了。 虽然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些旧门旧砖旧门墩,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北小武进门先没急着去看奶奶,而是趴在姜莱的窗口往里望。 “姜莱哥晚上十点多才回来,”迟小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笑呵呵的,“看把你心急的。” “嘘!”北小武冲上去捂住迟小红的嘴,怕她再嚷下去家里人都知道他迫不及待想见姜莱。 恰巧此刻薛曼进家,从超市买了条鱼回来,站在院子里,黑色的塑料袋被鱼鳍扎了个破洞,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她看到北小武的掌心正从迟小红的腮边擦过,脚步一顿,霎时有点不知进退。 “薛阿姨。”北小武连忙收了手,背过身去,跟做了亏心事一般从脸颊一路红到耳朵根。 迟小红忍着笑从薛曼手中接过鱼,再与北小武擦身而过的时候伸出食指捅了他一下。 这个小动作明明是有了共同秘密的小孩之间相互威胁,看在薛曼眼里却等于实锤了北小武跟迟小红举止亲密。 薛曼提着包走向自己房间,扫一眼姜莱的房门,心想那些话幸亏早给姜莱说了,也算是打了预防针。 傍晚北小武去社区自习室看书,一年级都是基础课,课业还算轻松,他想能多学就多学一点。但是进了自习室之后却有点看不进去。 不是氛围不对,而是心不够宁静。不知道为什么,一个星期都忍过来了,这一两个小时却特别难熬。 时间一分分过,自习室里人来了一波又走了一波,眼看要到十点,北小武收了书包准备去小广场等会儿,说不上能遇到姜莱。 他刚起身,就见姜莱跟着白雪、徐菲菲正说着话从窗边经过。北小武笑了,嘴唇勾了勾,又掏出本书来坐下看。 果然,姜莱和两个女生一起进了自习室,他们似乎没有看到他,径直走到最里面的空位坐下来。北小武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挺直了腰杆儿目光一路追随姜莱。 姜莱步伐轻盈,还未到座位就卸下了书包,拉开椅子跟条猫似的悄无声息地坐下,明明那么安静却就是有股刻意耍帅的嫌疑,北小武看了“啧”地一声不自觉微笑。 姜莱比以前学习认真多了,北小武看他一页一页地刷题,偶尔和白雪、徐菲菲对对答案也都是志在必得的模样,这让北小武觉得安心。 氛围好到令人怀疑,北小武有点想要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早就想这样,毫不躲闪地把炙热的目光投向另一个人,凝望着他,在他看不见地地方冲他微笑。 管理员一共叫了三次清场,自习室里人越来越少,最后仅剩下姜莱、白雪、徐菲菲还有北小武。 “咦!”白雪收拾好书包,转身的时候看到了北小武,“那不是小武吗?” 姜莱紧张地喉咙一动,他知道北小武今天回家却没料到会来这里。他下了晚自习又跟着女孩们来自习室,其实就是想迟点回家,最好是等北小武睡了再回去,这样两人就不用照面。 “一起回吧。”北小武也收拾好了东西,背起书包冲他们笑。 姜莱的自行车孤零零地在车子棚,北小武问他要了钥匙去骑,姜莱站在门口等,两个女孩儿约着去买奶茶先走了。 没一会儿,北小武取了车回来,问姜莱:“走回去还是我载你?” 姜莱没有回话,淡淡“嗯”了一声。 “嗯是什么意思?”北小武勾头去看姜莱表情,刚好撞上姜莱抬头,两人眼对眼看了个正着。 他们的呼吸那么近,气息彼此纠缠,明明要好地好比手足,却永远无法携手。姜莱厌倦了自己地那一点小期待,觉得渺茫又不堪一击。 北小武却看着看着笑了,把头扭向一边,“上车。” 最后,姜莱还是坐上了后座,两手扶着北小武的腰,安安分分地默背历史年代表。 姜莱掩藏的很好,北小武一直没发现他有哪里不对。他们一起进了门又站在核桃树下打了会儿核桃,才相互说了晚安去睡觉。 睡前北小武又一次翻看那本画册,他想,如果有一天姜莱开口他愿意堂堂正正当一次模特的。 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北小武西装革履地在院子里等。姜莱起迟了来不及吃早点,匆匆洗漱之后就准备出门,迎面与北小武撞上短暂地愣了会儿神。 “你迟了?”北小武问。 姜莱胡乱嗯了一声,去雨棚下面取车,北小武把装好的包子塞给姜莱,从他手里接过车,“走吧,今天有雨,我送你过去。” 姜莱这才发现北小武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黑色的伞。 “你穿成这样要去哪儿?”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把伞给姜莱,“去上班啊,黄毛哥说了周末可以让我过去兼职。” “哦。”姜莱弱弱应了一声,一滴雨点打在他的脸颊上,他轻轻抹掉坐上后座撑起了伞。 第73章 姜莱心跳得很快,频率接近雨滴打在伞上的节奏。他微微仰头看北小武露在西服外面的一截衬衫领子,掌心酥麻。 不能再这样了,姜莱对自己说,薛曼那天说的话必须得当回事。只要自己紧守底线他们至少还可以做兄弟,还可以这么亲密,还可以在一起玩玩闹闹。 相反再放任自己把情感寄托在小武身上,他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大概不是两败俱伤就是反噬自己。 雨越下越大,一把黑伞隔挡雨水把两人包在同一片狭小的空间里。周围往来的车辆,红色的尾灯一串串全都晕成了好看的光点。 北小武奋力骑车,他非常享受和姜莱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其实上午10点才开店,他赶九点多过去就行,可他就是一想到能和姜莱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就兴奋地睡不着觉。 他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点不可理喻,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干着什么,只要想到那个人,他就不自觉勾起唇角。 “到了。”北小武捏了车闸停在一中校门口的房檐下。 姜莱下车把伞递给北小武,躲着他的眼睛,问:“还有伞吗?” “没了,”说完北小武抬手腕看了看时间,“没事,你直接打着伞进去吧,我打车去店里。” “哦。”姜莱快速应了一声,一手推车一手拿伞挤进了人|流。 这事要是发生在一周前,姜莱肯定会得瑟地搂住北小武的肩膀,威胁他带上伞再走,可现在,他不敢与他过于亲密。 北小武站在原地,看各色雨伞下露出的半截一中校服,突然就有一点点的遗憾。 如果,遵守与北天贵的约定,这个时候,他应该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参加周末补课,或许他会有和姜莱一模一样的自行车,两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北小武慢慢转身,微微仰头看灰蒙蒙的天。雨水浸湿了校外的墙画,那些画还是去年这个时候画的。颜色本应该褪去却因为雨水的润泽变得更加鲜亮。 “小武!”突然北小武听到有人喊他,他连忙回头,却没看到姜莱。 “小武!”孙竞又喊一声,笑着朝他跑来,“带上伞吧,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一定是姜莱让孙竞送过来的,北小武从孙竞手中接过自己的伞,说了句:“谢谢!” 一个假期没见,孙竞觉得北小武又高了不少,握拳捶了下北小武的胸口,笑,“大清早被你哥折磨起来的,怎么看着心情不大好?” “没,”北小武连忙摇头,“我自愿送他。” “哈,哈哈哈……”这语气有点不像北小武的风格,孙竞突然觉得男孩儿长大了。 此刻刚好有一辆送学生的出租停在校门口,北小武走过去拉开车门笑着和孙竞告别。 姜莱站在教学楼上往下看,看到北小武终于坐进车里心里才踏实一些。转身进教室,轻轻捶了自己一下,都怪以前对小孩太蛮横,他怕北小武已经习惯了顺从,习惯了粘着自己。 北小武到店里的时候只有黄毛一个人在。 “来了?”黄毛对北小武早到一个多小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这孩子暑假打工的时候也总是很早就到。 北小武开始整理宣传资料,笑,“哥早。” “刚好今天下雨,估计顾客不多,等会儿帮我给阿苗打个电话,让他今天带同乡来面试吧,我有时间。”黄毛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对着仪容镜整理领带。 “好。”北小武把资料放回宣传架,顺手就掏出手机给阿苗打电话。 阿苗住的地方距离4S店不远,这会儿应该还没起床,听声音闷闷的,“喂,小武,啥事?” “老大说今天让你带同乡来店里面试。”北小武开门见山。 “哦,好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黄毛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北小武安排起新工作。北小武熟悉车型,擅长分析对比,团队成员水平良莠不齐,如果能有个人在公司培训的基础上再细化一下产品培训,黄毛有信心拿下本季度的销售冠军。 北小武立刻意会黄毛的意思,坐在他身边认真地听着。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员工们逐次到岗却都心情不佳。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愿意跑个大老远专门来看车,顶多是路过的人站在门廊下躲躲雨。 不多时,阿苗来了,带着一个又黑又瘦的高个子。 “哥,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个同乡,曹向虎,以前也卖过汽车。” 黄毛把电脑交给北小武,让他把刚才两人一起总结的东西记下来,起身走向阿苗和他的同乡。 销售大厅里的客户接待间被摆满汽车模型的玻璃展架隔开,隔音效果不是太好,北小武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被迫听黄毛面试。 那边,阿苗把人带到就出来了,看北小武对着电脑打字好奇地坐在旁边看。 “这什么?”阿苗问。 “培训用的东西。” “又是培训?” 北小武笑笑,“来面试的你朋友啊?” 阿苗笑起来,“从小穿开裆裤长大的,去年就是他带我来的古城,学过一阵子汽修的,不过后来不干了。” “为啥?”北小武问。 “你以为是和你一样正规学校里学的啊,就是随便跟了个师傅,那个师傅也不怎么好好教,就烦了不想学了。”阿苗吊儿郎当地玩着桌子上的汽车模型。 北小武回头瞄了一眼,曹向虎不大爱说话的样子,人看着倒是比阿苗稳重一些。他琥珀色的眼睛晶亮晶亮,好像有点紧张又似是在时刻思考着什么。 “哦,这样,那挺好的,不错……嗯,对……”黄毛对曹向虎似乎也挺满意。 “我听小红说你们去年在古城是赚了一大笔钱回去的?”北小武一边打字,一边和阿苗闲聊。 阿苗呵呵一笑,汽车模型的轱辘在桌子上哗啦啦地响,“说起来还是因为我这位朋友,”阿苗凑近北小武食指轻轻往后一指,压低了声音,“他帮一个大老板做事,赚了一笔钱,然后叫我一起从广东那边进了批电子产品带回老家卖,一次就赚了好几万,然后钱平分了,家里人又给我添了点钱就在镇上开了个农机修理店。” “哦,那是同甘共苦的朋友了?”北小武打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从阿苗手里拿过模型丢到一边,因为他的电话振动,怕吵。 阿苗识趣地起身走去一边,北小武看到是蛤|蟆打过来的有点惊讶,接了。 “喂,哥?”北小武声音里带着笑,“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哦,你黄毛哥手机不在身边?打他好几遍都不接。” 北小武侧身往桌兜里看,大概是黄毛刚过去面试的时候没带手机,又开了静音,确实有好几个未接。 “黄毛哥在面试,你找他有急事儿吗?”北小武把黄毛的手机放回去问蛤|蟆。 蛤|蟆笑,“今天不是下雨吗,厂里没什么活儿,我师父早就说想换车了,刚好有时间过去看看。” “行啊,那你们过来吧,我们都在店里。” “好,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大概十分钟后到。” 北小武挂了电话,接待间里黄毛还和曹向虎聊着天。北小武对阿苗简单解释,“一个哥,一会儿带人来看车。” 阿苗笑笑,坐去一边掏出手机打游戏,“我们跟着老大又要吃肉了啊。” 北小武点头微笑,起身去门口等蛤|蟆。 雨雾中,一辆皮卡拐进了视线,恍惚间北小武还以为又看到了老爸的那辆车。 那时候,北天贵就是总开着墨绿色的破皮卡在城市间穿行,偶尔接他一起回家,车上父子俩没话找话。 那时候,他烦透了那辆皮卡,一点也不酷,又老又破,现在想见见它却再也没可能了。 蛤|蟆开厂里的车,墨兰色的皮卡听说以前是老厂长开过的,确实和北天贵曾经开的那辆是一起买的。 他打开车门冒雨从车上跳下来,看到北小武一个人呆呆地拿着伞站在门口大喊了一声:“小武!” 小武回过神来,勾起唇,目光一滞,才明白刚才自己失神了。 “愣什么呢?”蛤|蟆从北小武手里拿过伞抖开给师父,师父已经踩着雨水跳上了门口的大理石台子。 “对不起,没认出来。”北小武笑,含胸推开玻璃门,让蛤|蟆和他的师父先进店里。 北小武本想带蛤|蟆和他的师父先在店里逛逛,蛤|蟆却熟门熟路地往隔间走。一步步靠近那个玻璃隔挡圈起来的接待室,黄毛标志性的声音就越清晰。 “那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下周一开始上班,到时候再签合同……”黄毛起身和对面的曹向虎握了握手。 北小武从绿植与玻璃板的缝隙看到曹向虎显出一丝笑意,就知道黄毛对他是很满意了。 蛤|蟆一时忘了北小武在电话里说过黄毛在面试,此刻突然想起来,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打扰了。” “没事儿,我们刚好聊完。”黄毛听到蛤|蟆的声音,转身笑笑,送曹向虎出去。 北小武的目光一直跟着曹向虎,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身上的这股阴郁气质以及阿苗言谈中透露出的不寻常,让北小武不自觉盯着他看。 几乎是在刹那间,北小武从曹向虎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惊惧和怀疑,那是蛤|蟆出现在曹向虎视线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章哈。 第74章 黄毛亲自接待了蛤|蟆和他的师父,带着北小武在一旁解说。 蛤|蟆以前只知道北小武是汽车修理厂厂长的儿子,却一直没把这个小子和汽车放在一起过,以至于之前听到北小武要去学汽修都觉得有点惊讶,此刻领教了他的本事,才知道这孩子对车是真了解。 不是停留在皮毛的那种了解,而是从每一个细小的部件都能给你解释出优劣来的专业性了解。 蛤|蟆的师父也是极其懂车的人,结合北小武的介绍当场就订了一款越野。 蛤|蟆本意只是想带人来看看车,没想到给黄毛增加了业绩也挺开心。 师父和黄毛在里面签合约,北小武就陪着蛤|蟆在外面等。 或许是此刻所站的角度与蛤|蟆刚来店里时的那个角度极为接近,北小武脑子里一直浮现曹向虎见到蛤|蟆时细微的表情变化。 蛤|蟆的长相是挺特别,要不也不会落下这样一个绰号,可是也没到一般人见了就惊讶的程度,尤其是曹向虎那种一看就拿得稳的性格。所以说,他一定是见过蛤|蟆,甚至是两人曾经有过交集。 尤其是从他们擦身而过之后,曹向虎未与阿苗告别就匆匆离开的背影来看,说不上还有什么过节。 北小武正胡乱想着,蛤|蟆伸手拍了他一下。 “小武,”蛤|蟆开口,语气含糊,“早上那个人是来干嘛的?” 果然,连蛤|蟆自己也觉察到了一些异样。 “和黄毛哥说话的那个?”北小武想要确定。 “嗯,哦,你说过了是来面试的,”蛤|蟆眉头微皱若有所思,“可是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 “见过他?”北小武试图帮蛤|蟆回忆,“听说他以前也学过汽修的,会不会是在店里或者卖配件的地方?” “这个嘛……”蛤|蟆的嘴抿成肥厚的一片,微微摇头,“反正觉得挺眼熟的。”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北小武有一点的失落,不过是茫茫人海中觉得面熟而已,这种情况总会遇到,北小武却生出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不详的预感。 中午,姜莱和孙竞一起去食堂吃饭,刚打了菜就看到白雪和徐菲菲端着菜盘走向窗边。 “走,过去蹭个座位。”孙竞撞撞姜莱的胳膊。 中午这个时间点,正是人多的时候,座位根本不好找。 姜莱无精打采跟孙竞一起过去,白雪和徐菲菲看到他们却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怎么了,这么开心?”孙竞放下餐盘,笑着问。 徐菲菲撇嘴笑,“还不是因为听到刘志在那边要办画展高兴的呗。” “刘志?”孙竞和姜莱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你们还不知道?”徐菲菲笑着解释,“刘志去年从这边休学之后就去考雅思申请澳洲那边的学校了,上半年一直在学语言搞创作,七月份终于入学了,算起来应该是重读那边的高二。不过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蛰伏了半年竟然有画商要帮他办画展!” 姜莱知道西方社会,艺术行业自成体系,有很多颇具眼光的伯乐专门寻找培养有潜力的新人,帮他们策展、宣传。没想到这么快刘志就有了这样的机会。 “真好,恭喜他了。”姜莱笑笑,拨弄着餐盘里的饭菜。 “姜莱,以前的那些事情,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刘志说了那时候是他太小心眼,对不起你。”白雪帮刘志道歉,非常没有底气的样子。 姜莱笑,“我从没放在心上,不是你们提起,我都快忘了这些。” 这一年,经历了太多,姜莱反倒是有点怀念有刘志在的那段时间,暗暗较劲打打嘴炮,勉强算是调剂生活了。 白雪看姜莱似乎是真没把以前的事情放在心上,这才笑着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昨天我和刘志视频的时候,他突然提到去年咱们胡同有抢劫的事情,你们还记得吗?” “哦,”孙竞点头,“记得啊,还说专门抢高三试卷是吧,现在上高三了卷子多的要死,真期望他们来抢。” “哈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白雪笑,“是刘志昨天才告诉我的,他生日那天不是故意站在胡同里等我、吓我们的,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回家看到了他爸爸的车,因为那时候他已经知道父母离婚的事,且他爸的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他们小区,所以特别好奇就一直打车跟着。” “他跟着他爸干什么?” “想知道他爸现在住在哪儿啊,自从在商场看到他爸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他就特别受刺激……” 姜莱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太关心,低头扒饭。 “这和他在胡同里有什么关系?”徐菲菲问。 “然后他跟着跟着,司机就不知怎么给跟丢了,他下车一看才发现是到了古建街,又想起古建街有抢劫事件,所以才来我们胡同等着的。”白雪说完,声音又软了下去,“他说差不多一年了,他总是想起那件事,总觉得自己半夜等在胡同里的行为不大好有点猥琐,所以也想向大家道个歉。” 姜莱扒光盘子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看来刘志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白雪点点头,“可能是那时候父母的关系确实让他压力太大,所以才会想些有的没的。” “什么父母关系?哼,”坐在一旁的徐菲菲不赞同的撇了撇嘴,“你不是说他爸喜欢赌博吗?这样的男人早点离开有什么不好。我要是刘志他妈,压根儿就不会帮着他老爸演戏,表现出一副好爸爸的模样。” 又是赌博?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赌博? 姜莱的瞳孔骤然一缩,食指不耐烦地敲打餐桌边沿,“你说刘志他爸也好赌?” “是啊,他爸以前是个什么项目大经理,事业有成的,听说是因为跟供货商跑去外面赌博,被抓了,回来弄得很不好看,职位也扯掉了,所以南河体育馆建成之后才被弄去搞后勤了嘛。”徐菲菲心直口快,竹筒倒豆子似地全倒了出来。 “菲菲,别说了。”白雪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垂脑袋,大概是不想刘志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更差一些。 傍晚,北小武在房间里看书,迟小红涂了一个大花脸拿着镜子来敲北小武的房门。 北小武打开门,被吓了一跳,笑着问:“你在干嘛?” 迟小红洋洋自得,“好不好看,用你送我的化妆品对着视频上学的。” 北小武忍着笑喷的冲动猛烈摇头,“丑死了,快去洗脸。” 他刚把迟小红打发走,大门“吱”地一声被推开,北小武往门口看去,他知道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是姜莱。 果真,来的人是蛤|蟆。蛤|蟆气势汹汹,紧攥着拳,冲着北小武问:“早上在店里见过的那个小杂毛,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谁?” “就是你问我认不认识的那个!” “怎么了哥?你记起他是谁了?”北小武被蛤|蟆弄得紧张兮兮,两条小臂顿时乍起了汗毛。 “是,”蛤|蟆气哼哼地指着自己额头的一条伤疤,对北小武说,“这条疤,去年在胡同里被人闷的一棍子,就是那个王八羔子给造的!” 北小武还记得那天的事情,他因为不小心看到姜莱对着镜子自恋,从家里跑出来,姜莱跟着一起出来,结果就在胡同口的停车场遇到了满头是血的蛤|蟆。 “你忘了?”蛤|蟆摇摇北小武的胳膊。 北小武当然忘不了,就是在那一天他们一家人吃了团圆饭,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北天贵一直坚持戒酒,每天都会在笔记本后面的日历表上画一个勾。 “我打电话。”北小武连忙去摸电话。 他虽然不知道曹向虎的联系方式,但从早上他跟阿苗一起来店里的时间来看,他们应该住得不远甚至就是住一起的。 “喂?”阿苗接起电话,声音有些疲惫。 “喂……”北小武开口的那一瞬间,万千思绪同时迸发,一种强烈的感觉促使着他不要惊动曹向虎,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这件事情可能和北天贵有关。 北小武背过身去,避开焦躁着的蛤|蟆只在话筒里和阿苗闲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第75章 北小武走向蛤|蟆,心脏咚咚一跳,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又在地缝中找到了一颗。 曹向虎的突然出现,去年胡同里的袭击事件,停车场,热烘烘的家庭聚餐,北天贵压在酒瓶盖上的手……以及北小武突然意识到他们找到蛤|蟆的地方恰巧就在北天贵的皮卡旁。 一颗颗珠子滚落在一起,竭力在北小武脑海中拼凑成完整的一串,然而他清晰的明白,有些地方的片段依然缺失。 “哥,”北小武胸口微微鼓涨,非常努力才挤出一个笑容,“他是阿苗的同乡,最近才从老家过来,应该只是长得像而已,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蛤|蟆背靠老核桃树,微微仰头开始思索。那天天色已黑,小胡同里灯光亮度有限,蛤|蟆在挨那一棍之前,也只是与那个男人短暂对视。 “他个子高,有点瘦,眼睛很特别……”蛤|蟆暗自嘀咕。 蛤|蟆说的全都符合曹向虎,可北小武还是试图让他承认自己认错了人。 “哈,”北小武笑笑,“天那么黑,你怎么可能看得清他的眼睛?” 北小武知道,人在感受到危险的时候一定会下意识记住对方某个特征,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全力误导蛤|蟆。 “也是!那天确实已经黑了,又在停车场,”蛤|蟆肩膀沉了下来,无奈地笑着摇头,“幸亏先来找你,否则又要冲动了。” “没事。”北小武淡淡地松了口气。 “那行,那我就回去了,”蛤|蟆闪身越过核桃树看姜莱的窗户,黑洞洞的,“你哥还没回来?” “嗯,可能去自习了。” “哦。” 蛤|蟆抬步往门口走,北小武又叫住他,“哥!如果遇到袭击你的那个人,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好兄弟!”蛤|蟆拍北小武的肩。 “还有,”北小武勾起一抹复杂笑容,“这事儿既然是个误会就别和黄毛哥说了吧,我怕他乱想,他正冲业绩缺人。” “哦,知道了,哈哈。”蛤|蟆哼着小调转身离开。 * 姜莱时不时想起那天在餐厅和白雪、徐菲菲一起吃饭时听到的。原来刘志的爸爸也是个赌徒,他不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好赌。 明明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知道赌博十赌九输,害人害己害全家害社会,却还要沾染,到底是什么吸引这些人铤而走险。 姜莱不知道刘志的爸爸如今过得怎样,虽然有了新的情人却要和宝贝儿子天各一边,还把原本非常有前景的经理职位给丢了,想必也是会懊悔的吧。 再联想到宋友和,因为好赌原本属于自己的车厂硬生生被老爸送了一半给爱徒……这些人到底是图什么呢。 “姜莱!”姜莱正在笔记本上画圈圈,班主任汤老师从后门探进半个身子叫了他一声。 姜莱起身,“怎么了汤老师。” “帮我点儿忙,”午间休息,一大半同学都趴在桌子上补眠,只有姜莱一个人醒着,老师只好叫他,“这是咱们班的家长联系簿,帮我送一趟教导处。” 姜莱本身就是瞌睡少精力相对旺盛的那一类人,午休帮老师送东西也算是活动一下,接过东西就出了门。 教导处在新楼最顶层,走过去怎么也得五六分钟,姜莱从教学楼中间的小花园穿过去,把家长联系簿卷成个桶无聊地拨弄页边。 班上原本40个学生,走了刘志还有39人。家长联系簿却足足有一小本作业本那么厚,姜莱突然就有点好奇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姜莱从最后一页开始往前翻,首先看到的就是薛曼,“薛曼(姜莱母亲),女,职业:画家,联系电话:……” 姜莱觉得有点无聊,信手又往前翻了一页,“刘兴甫(刘志父亲),男,职业:采购经理,联系电话:……” 原来刘志虽然不在了,但家长联系簿里还有他父亲的联系方式。 这是姜莱第一次知道刘志的父亲,那个传说中的赌徒原来叫做“刘兴甫”。 姜莱送了东西,回来的时候在楼下遇到孙竞。孙竞正满脑们汗看来是趁着午间休息又去打篮球了。 “你不累啊?”姜莱笑着看他。 孙竞摇头,汗珠顺着发丝飞出去老远,“马上开始考专业课了,我有点紧张。” “你还紧张?是谁说自己家里除了奖牌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孙竞连忙压下姜莱的手,“哈哈,奖牌是奖牌,考试是考试。哦对了,你们艺考是什么时候?” 姜莱看看落满校园的金色枯叶,皱了皱眉,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转眼秋天就已经结束,要不了多久就到了要艺考的时候。 * 北小武严格地把时间分成两半,周内在学校奋力地学习,差不多是整个宿舍楼最早出晚归跑自习室的人。周末全部花在了4S店里和阿苗泡在一起。 曹向虎已经过了试用期,正式成为一名销售。北小武通过观察感受到,曹向虎行事做派和阿苗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台精密的机器,有非常强的自我约束能力。 而阿苗虽然自称是和曹向虎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却对对方的有些事情并不了解,尤其是去年冬天曹向虎做了什么突然得到一大笔钱,明明非常可疑,阿苗却始终不清楚具体来路。 北小武想要打开曹向虎的秘密,就得先无限接近阿苗。他知道这些人多少和蛤|蟆他们有点像,想要听他们无话不说,除非肯拿你当真兄弟。 曹向虎不多言谈,总是一个人,不是看资料片学习就是跟在黄毛身后请教,他似乎很喜欢听黄毛口中有关销售奇迹的故事,北小武觉得他一定十分缺钱。 果然,没过多久,曹向虎就因为与阿苗就客户签单的事情第一次出现了争执。 那客户原本是阿苗接待的,可是因为阿苗平时不好好做培训很多东西解释不清,弄得客户一头雾水,中途曹向虎便主动搭话算是明摆着挖走了朋友的客户。 阿苗本来觉得也没什么,团队成员之间相互合作是常有的事情,他和北小武就经常这样,客户他签,北小武负责解说,到了月底发提成的时候,他再私下里给北小武包一个红包。 他以为曹向虎也算是和他们在一起干了一段时间了,这个道理应该明白,却没料到曹向虎不但抢了他的客户、拿了绩效也就算了,月底开工资的时候还不承认这点。 这一段时间阿苗一直憋着一股气,曹向虎来古城身无分文,吃他的用他的连睡觉也挤在他的出租屋,现在却成了白眼狼。 北小武听了阿苗的啰嗦之后,微微一笑,暗自觉得等了好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北小武先是无意识透露自己朋友家有套房子要出租,其实没有,他只是想再加一把火,把曹向虎在古城的人际关系彻底搞乱。因为北小武早就看出,曹向虎虽然抢阿苗的,却又对他十分依赖有点相爱相杀的那种意思。 不过曹向虎非常的谨慎,北小武试探了好几次他也没有要从阿苗那里搬出来的意思。后来还是阿苗主动问北小武,那房子在什么地方,他准备搬出去自己住。 北小武当晚就在各类租房中介的广告上找房源,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距店三站公交的小户型,两个人住有点挤一个人就刚刚好。 北小武租下房子,第二天就转手租给了阿苗,为了彰显是“朋友”的,还减了将近一半的房租。 这房子算九成新首租,阿苗非常满意,当即就决定要尽快搬出来。 北小武笑着说:“好啊,你东西多不多,不多我帮你,一个下午也就搞定了。” 在这之前,北小武从来没有去过阿苗那里,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城市边缘的棚户区。私搭乱建的小二楼,连像样的瓷砖都舍不得贴,都是乘暑假赶快建好,还没等房子彻底晾干就租出去给附近的民工和学生的,没什么成本自然便宜,是古城最鱼龙混杂的地方之一。 已经入冬,却还是难掩下水道散发出的阵阵臭味。北小武一边憋着气跟阿苗往小巷深处走,一边努力记下线路。 “就这里了。”阿苗站在一道铁灰色的大门前,掏出钥匙。 北小武跟阿苗走进院门,狭□□仄的楼梯顶头又是一道铁门,真为附近的治安堪忧。 终于,阿苗一连开了两道锁之后,打开了自己租住的那间房门。 这屋子倒是比一路走来的环境整洁了些,两张单人床之间隔着一个衣柜,一边乱糟糟的一边却非常整洁,厨房和厕所各挤在一个狭小的门后。 “哪边是你的?”北小武问。 其实他已经知道以阿苗的性格,必定不会是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那边。 “你坐我这边。”阿苗掀开自己的被子,让北小武坐,忙前忙后开始收拾行李。 北小武盯着对面干净整洁的床铺,脑中闪现在停车场遇到被袭的蛤|蟆,北天贵墨绿色的皮卡,以及皮卡事故后报废的惨烈照片。 这段时间,北小武一直试图把老爸出事前的一些异常状况添加到整个事件的链条中,越想就越觉得可疑。 他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去年冬天阿苗突然有了一大笔钱,且来路不明,并且出现在古建街的停车场,具体地点是北天贵皮卡旁。 而北小武曾与李梅核实过,去年的抢劫只是坊间传言一起报案都未接到。 把时间地点人物往故事里加,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北天贵的命,所以想找人在他的车上做点手脚。于是那个晚上,阿苗悄然来到了古建街,找到了北天贵的车,正要动手的时候被蛤|蟆撞到,不巧吃了一棍。 而之前关于有陌生人出现被视做抢劫,大概率是阿苗在踩点,之后又一次出现,大概才是真的动了手脚。 这些天,北小武一想到这些,就耳鸣目眩,他不想恶意地揣测任何人,所以才会不动声色地悄悄观察。可要是阿苗真的如他设想的那样,他该怎么办呢? 北小武正胡思乱想,房门从外面打开,曹向虎回来了。 第76章 曹向虎是听黄毛说阿苗请了假要回来收拾东西搬家,所以才匆匆忙忙赶回来准备挽留。此刻,看到北小武在却一个字都不好说了。 “虎哥。”北小武乖巧起身,挂着微笑,目光却有几分锐利地打量着曹向虎。 曹向虎连忙转移视线,松了领带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哦,我回来拿点东西。” 他说了要拿东西,人却一直呆呆地坐着不动,北小武一眼看穿大概是自己在这儿多余了。 “阿苗,我去外面等你。”北小武起身向门口走去。 阿苗正把一只大皮箱摊开放在地上,使劲儿往里塞东西,闻言叫住北小武,“外面风口,挺冷你出去干嘛。” “坐吧,”曹向虎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盒烟自顾自点上,“外面冷。” 北小武又坐回曹向虎床边,低头问阿苗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阿苗正和生了锈的拉链较劲,闻到烟味心烦气躁,一甩手,起身也从衣兜里摸出盒烟点上一支。 “抽嘛!”曹向虎突然把手中的烟盒抛向北小武,北小武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吓了一跳。 “他不抽,他是好娃儿。”阿苗从北小武手中拿过烟盒丢还给曹向虎。 曹向虎笑笑,把目光转向阿苗,“你要搬走?” “嗯。”阿苗不屑地应了一声。 “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曹向虎和阿苗说着家乡话,也不刻意避开北小武,北小武就坐着不动。 他们大概以为北小武听不懂他们那拗口地方言,其实只要一回家迟小红就会窝在北小武的房里和小翠偷偷打电话,很多话听多了也就明白意思了。 “生啥气哟,我不还是虎哥你带来古城混的哦?”阿苗说着,气哼哼地踢了一脚地上的行李。 “我缺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曹向虎说这话的时候,偷瞄了北小武一眼,北小武用余光瞥到后装不在乎地低头摸出手机来玩。 “我不知道怎么会介绍工作给你,算了咱们两也不要吵了,这里的房租我交到下个月底,你住吧,我今天就搬了。”阿苗说完掐灭了烟头,又蹲去地上收拾行李。 曹向虎无奈地笑一声,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烟灰,“那行吧。” 曹向虎出门的那一刹那,阿苗手中的拉链奇迹般地合上了。 北小武勾了勾唇,觉得是时机填补曹向虎身边的友谊空白以套取一些信赖。 阿苗头脑简单,嘴巴也很会说,在店里人缘不错,相反曹向虎为人谨慎,又有了撬朋友客户的前科,所以大家都是能躲就躲。 又是一个周末,黄毛签了一个大单,请大家一起去喝酒,没人能拒绝,除了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的曹向虎。 北小武跟着集体活动,去常去的那家韩式烤肉,一桌子人七八个又是喝酒又是说笑玩玩闹闹。 阿苗就在北小武身边,手机频幕朝上放在手边,搞销售的大概都有一个习惯,手机不离身总怕漏掉电话。 大家正闹得欢北小武感觉手边在振,一侧头是黄毛的手机在响,然而猜拳声笑闹声加上店铺里的音乐声,声声响亮,于是手机那一点儿声音就被很好地掩盖了。 北小武本想提醒阿苗,当看清来电是曹向虎后,又把偷扭向了一边。 几分钟后又是一阵铃响,这一次,阿苗手指就在手机边,正巧感到振动,连忙去接,还没看清是谁打来的手机就被一杯热茶浇了个透。 “啊!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女孩看着北小武手中的空茶杯连忙道歉,“我就想出去一下的,没站稳。” 北小武笑笑,“没关系。” “没关系个卵哦,老子的手机自动关机了!”阿苗无奈地拍了北小武一把,把湿淋淋的手机往桌子上一丢。 “哈?”北小武连忙抽了张纸巾帮阿苗擦手机,声音却带着笑,“你这手机早该换了!” “就是,赶快换了,你那什么破手机,我们都没信号的时候你信号贼好,我们都信号满格的时候你又秃了……”不知道是哪个同事接了北小武的话头,阿苗已经喝得微醺,被突然打岔瞬间把刚才来电的事情忘去了一边。 就在此刻,北小武感觉到自己的手机振动了,他笑着起身,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电话应该是曹向虎打来的。 从中午开始,北小武就注意到曹向虎总捂着肚子,他猜测曹向虎是闹了肚子,下班前北小武看他还窝在会议桌边主动给倒了杯热水,问他要不要去医院。 曹向虎当时顶着一头的冷汗拒绝了,此刻恐怕是疼得不行才想起来满世界求救。 北小武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接通了电话,果真,电话那头的曹向虎听起来气若蚊吟,“小武,阿苗在吗?” “哦,虎哥,”北小武侧身看了看正和同事们喝得红光满面的阿苗,笑出声,“在,不过可能接不了电话,他喝醉了正睡呢。” “哦,那算了。” “虎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北小武投机地问,“我下午就看你不太对劲。” “呃……”曹向虎在电话里哼了一声,随后是痛苦地猛吸凉气,“我肚子疼,太疼了。” 电话挂了之后,北小武走回餐桌,低声在黄毛耳边说了句话,转身抓起外套和大家告别。 同事们都知道北小武是个学生,所以对他突然离席并没有挽留。 北小武套上风衣,出了烧烤店,一股冷风兜头灌进衣领,冷得人浑身哆嗦。 他在路边伸手打了辆车,报了城中村的地址。或许是这一切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只等一个机会,所以机会真正到来的时候北小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兴奋。 这一招还是他跟姜莱学的,想要某人为我所用先给他点甜头尝尝。 漆黑的夜,城中村小巷到里冷风嗖嗖,一个气质形象完全不搭的高大身影赫然出现在小巷的入口。北小武往前一脚,深吸口气,恶臭与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他却面带微笑一路向前。 不久后,他敲响了曹向虎住的那间房门,房里骚乱一阵,猫眼中心的亮点一闪,门开了。 “你怎么来了?”曹向虎有点惊讶地抹去额头汗水,身子严重佝偻着,两只手掌紧紧地按压着腹部。 北小武装作很紧张的样子,“下班那会儿就觉得你不对劲,电话里听到你说疼刚好就在附近过来看看。” 曹向虎有气无力地倚着门框,微微仰着脖子奋力呼吸,“好疼。” 后来发生了什么曹向虎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失去意识前他很疼很疼,疼得整个人都要被点燃了,可房子里又那么冷,连口热水都没有。 曹向虎向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伙伴儿求救,可因为之前自己得罪了他,对方宁愿喝酒也不接他电话,后来还是店里兼职的那个学生…… 曹向虎想到北小武,喉咙轻微动了一下,他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白色的病房里,眼前是输液管,正有液体顺着管道流进他的血管。 “你醒了?”黄毛看到床铺微动,连忙向前探了探身。 “小武呢?”曹向虎张开吃了沙土一样的嘴巴,嗓音更像是含着块磨刀石。 “去学校了,”黄毛拉了拉身下的椅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酒味,“昨晚上你打电话给小武,小武去你家看你,然后你晕倒了,他就送你来医院的。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手术,小武没办法签字才打电话叫的我。” “阿苗呢?” 黄毛无奈地笑笑,“昨晚喝太多,估计这会儿还没醒。” “哦。”曹向虎疲惫地闭上了眼,心想北小武还真和阿苗说的一样,挺热心的。 夏天那会儿,有两个古城来的少年陪着迟小红回家的事儿在他们那儿简直传得神乎其神。却谁都没有近距离地见过那两个人。 后来,曹向虎重回古城,才听阿苗说起,事情就是这么巧,和他们一起工作的北小武就是当时送迟小红回老家的男生之一。 且迟小红现在就住在北小武家里,照顾他生病的奶奶。 听说这孩子没父亲,只有一个奶奶、一个妈、还有一个哥,大概是一家人都把他保护的很好,没吃过什么亏,所以才会这么热心肠吧。 曹向虎这么想着,护士进来拉开了窗帘,一抹阳光打上他的脸颊,隔着眼皮他都觉得这阳光耀眼。 “你醒了就好。”黄毛起身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回头我让阿苗休息几天来照顾你,好好休息吧。” “经理,”曹向虎把眼睛微微睁开条缝,好避开明媚的阳光,轻声叫住了黄毛,“经理,谢谢你,顺便帮我谢谢小武。” 黄毛笑笑,一副我们古建街孩子都是活雷锋的骄傲神情,挑着眉得意地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章哈~ 第77章 得知曹向虎出院,北小武买了东西去出租屋看他。阴暗湿冷的屋子里满是烟味,北小武憋着气进去,坐在被收拾干净的另一张床铺上。 “你怎么来了?”曹向虎刀口有点微微发炎,身子歪斜着靠在床铺上。 北小武把买来的挂面、鸡蛋、鱼肉罐头一样样地摆上小桌,笑笑,“想你这几天可能吃不好饭,来看看。” 曹向虎确实已经好几天没吃顿像样的了。前几天他住院的时候,阿苗不知怎么加了小护士的微信,这两天听说已经约出去见了好几次面。 阿苗看曹向虎已经出院,一个大男人平时也挺能吃苦耐劳的,就不再拿他当回事,只有晚上才来出租屋匆匆看他一眼,打包的饭菜一看就是城中村小饭馆用地沟油炒出来的。 “谢谢了。”曹向虎说着,又伸手去摸烟,嘴角一抽连忙捂着右侧小腹。 “我来。”北小武很有眼力劲儿地帮曹向虎把烟点上,规规矩矩地坐回去。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曹向虎慢悠悠地吐出口烟,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哈,”北小武笑笑,“都是同事相互帮帮不是应该的嘛。” “可是你图个啥呢,我可没有劳务费给你,只能多说几句谢谢。”曹向虎嘴角咧开,淡淡地摇头。 北小武眉心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而后轻声一笑,“我也不是白对人好,说了不怕你笑啊哥,我们胡同有个会算命的顾老伯,他说我命里克人,克爹克妈克全家,唯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命。” “哦?”说起封建迷信这一套曹向虎似乎来了些兴致,他问,“怎么改?” “多做好事。”北小武故作神秘地说。 “哈哈哈,”曹向虎猛抽口烟,捂着肚子笑,“你个傻娃儿。” 曹向虎嘴上这么说,心里的戒备却放下不少,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他觉得北小武应该是属于真傻得天真那一类。 北小武是本地人,阿苗现在又指望不上,能交到这么一个傻子为己所用,不失为一件好事。 曹向虎抽完一支烟,看北小武的眼神就完全变了,放松了许多甚至还温柔了些,“你多大?” “快十七了。” “唉,我老家也有个你这么大的弟弟,你不嫌弃叫我一声哥,我保你早日改命。”曹向虎把烟头按进易拉罐改做的烟缸,笑。 北小武心下一沉,连忙乖巧地叫了一声,“哥。” 曹向虎回店里工作之后,同事们都发觉他整个人变了一样,似乎与人主动多了些交际,尤其是对北小武,到哪儿都带着。 黄毛很看重曹向虎的个人能力,觉得他这个人分的清轻重看得懂客户心里,只要跟着他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也不干涉。 那个月,曹向虎和北小武合力搞定了不少订单,成了首次超过黄毛的销售,店里还给他发了一个金灿灿的当月销售冠军奖状。 同事们忽悠曹向虎请客吃饭,这也算是老规矩了,扎账那天谁拿了销售冠军必定要被宰一顿。 曹向虎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提议去同事们常去的烤肉店。 推杯换盏间,隔着烤肉滋滋冒上来的烟气,曹向虎笑脸盈盈地看北小武,他有点觉得这个孩子是他的福星。 北小武忍气吞声一个月,卖力帮曹向虎搞定不少订单,为的就是对方这个赞许亲密的眼神,当即给自己和曹向虎添满了啤酒,“哥,恭喜你。” “咱们之间不说这个。”曹向虎和北小武碰了碰杯。 当晚,聚餐结束后大家都喝得酒气熏熏,北小武也喝了不少,却因为心里装着事情时刻警醒着。 “小武,明天见!”曹向虎喝多了,整个人热腾腾地,趴住北小武的肩头得意的笑。 “哥,明天见。”出了烤肉店,北小武帮曹向虎打了辆车,给司机说了地址。 转身的时候北小武脚底一滑,一个踉跄顺着人行道跌出几米。他头有点晕,索性坐在地上仰起脖子看灰蒙蒙的天。 已然入冬多时,阴霾中正酝酿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北小武苦笑,这么算来,北天贵离开这个世界已经快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可是他还是没有抓住那个人! 北小武单手撑地准备爬起来,膝盖和脚踝却软得毫无力气。他正想再努力一下,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攫住,轻飘飘被人拎起来。 寒风灌进领子里,冰凉的雪片纷纷扬扬,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刚才还干巴巴的天眼下突然被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雪片搅动着。 “姜莱!”北小武从喉咙里艰难吐出两个字,看着对面的人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做梦。 姜莱被北小武浑身酒气熏得头晕,偏过脸去,又不忍地用眼角飞了他一眼,“叫哥。” “呵呵,”北小武抬手去抓姜莱,却抓了个空,“不叫,我讨厌叫哥。” “胆儿够肥的。”姜莱看北小武这个样子,明显是喝大了,心想多说无意,不如先提回家再收拾,便撑好车,让北小武坐后座上。 车轱辘转起来,他一遍遍叮嘱“抓紧”、“扶稳”,北小武却只是傻傻的笑。 “姜莱,真的是你。”北小武说。 还有几天姜莱就要去Q市参加艺考,最近在这边找了一个专业课的老师最后帮忙看看画。虽说他自己对画画是很有信心,可考试毕竟是考试,还是有一定的规则得知晓。 姜莱没想到,刚从老师家出来就在楼下看到摔倒在地的北小武。明明那么大一只,却被乌黑的羽绒大衣包裹着看上去孤独又无助。 雪片大了起来,姜莱想趁地没湿透前赶快回家,脚下越踩越快。踩着踩着,姜莱听到身后的北小武已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呵呵傻笑变成了呜呜地哭。 他知道,一定是两人在风雪中骑车的场景让北小武想起了去年圣诞节的那个晚上。 那天他们也是这样,骑着车不知不觉就下起雪,两人闹了一场小矛盾又和好,当晚回家没多久就接到了北天贵去世的消息。 姜莱本来跟邵芳华说好25号去Q市陪她过圣诞顺便收个生日礼物的,现在看来得推迟一天了。因为他没办法把小孩一个人留在这,那天还是北天贵的忌日。 姜莱在风雪中骑得一身热汗,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他怪自己这一年太忙,忙着学习、忙着画展、忙着家里的事儿、也忙着调查北天贵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似乎哪一件都磕磕绊绊不够顺心。 车子拐进古建街,北小武揪了揪姜莱的衣服,姜莱紧了紧刹车,北小武兔子似地从车上跳下去。 他终于被自己折腾的吐了,蹲在树坑边上,稀里哗啦。 姜莱从书包里取出水瓶,走过去,北小武没接,起身一个人朝着胡同往家走。 姜莱闻到他身上不但有酒味还有烟味。他知道北小武长大了有结交朋友的权力,也暗暗跟黄毛打听过在店里的表现。当得知北小武非常努力的时候,姜莱又心疼又欣慰。 他真想自己是他,什么苦难都替他承担了,因为看着一个小男孩在这样的苦难里变成一枚坚不可摧的炮弹着实心痛。 “小武!”姜莱往深不见底的胡同里喊了一声。 北小武推开门,吸了吸气,一头扎进了浴室。 他讨厌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光是呕吐过的气味,还有从童年起就折磨着他的酒味,以及令人作呕的烟味与机油味。 因为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你连你爸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真是个蠢货! 院子里很安静,姜莱放了车,站在浴室门口听了一会儿。里面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还有男孩不断捶打墙壁的声响。 “小武,我们聊聊。”姜莱轻轻敲门。 北小武疯了一样地往自己身上倒洗发水和沐浴露,他甚至连衬衣和西裤都没有来得及脱下。 “小武,别这样,我知道你难过,有什么跟我说说。”姜莱敲门的声音又大了一些。 北小武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艰难洗浴。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外面的敲门声也停了。北小武好像一个没有感觉的凶狠动物,对自己尤其残忍。他连衣服都不穿,直接在腰间裹着浴巾拉开门就光着脚往自己的房间走。 门哗地一声从里面拉开,姜莱肩头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 他看到北小武的时候,北小武已经快步擦肩而过留给他一个灰蒙蒙的背影。 姜莱跟北小武进了房间,还好屋子里很暖和,有地暖开着。 北小武滑溜溜的,钻进被子里,头发还湿着一个冷颤一个冷颤地。 姜莱关上门,脱了外套,他压抑了自己一个多月,每一天早起和入睡前都要暗示自己不要动歪心思在北小武身上。然而这一刻,他终于认清自己,那根本不可能。 无论是出于亲情还是一个gay的喜欢,他都没办法压抑自己想要靠近这个男孩的渴望。他想紧紧地拥抱他,亲吻他,把他乖乖地按在自己的胸膛。 第78章 因为马上去外地艺考,姜莱索性跟学校请了一周的假,提前一天休了。圣诞节这天,他去北小武学校,想给他一个惊喜,顺便两人可以一起去墓园祭奠北天贵。 结果到了学校之后,打北小武手机没人接,姜莱托同学去男生宿舍楼问,才知道北小武因为父亲忌日早就请假走了。 姜莱发动摩托,直冲北山墓园。 路过花店,他买了捧黄白相间的菊花。花朵明艳动人,不知道北天贵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喜欢花花草草,但一年了重重疑团依然没有解开,姜莱觉得有愧于他,只想补偿。 墓园里静悄悄的,冬日枯枝败叶更显萧索,姜莱凭记忆走向埋葬北天贵的地方。他记得那是一块高地,旁边有一颗显眼的松树。 一步步靠近,松柏的绿色多了起来,姜莱远远看到北天贵的墓碑加快了脚步。 墓碑前的狭小祭台已经被人清扫过,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束包扎精美的□□。姜莱猜想一定是北小武先他一步来过了。 姜莱蹲下身,把那把黄色的花往旁边挪了点,好空出点位置摆上自己带来的花,一屁股沉坐在碑石对面,与冰冷墓碑上微笑着的男人四目相对。 “对不起!”姜莱开口,沮丧又无奈,“对不起,我明明知道哪里不对,却没办法把线索理出头绪。” 北天贵黑白色的照片比他活着的时候看着年轻几岁,头发和胡须都打理的干净整洁,是个顾家体贴的好男人相。 “但是,我答应你,一定一定不会把这事儿忘了。”姜莱身子往前倾了倾,拂去北天贵相片上的一抹蛛丝。 一阵冷风吹过,姜莱额前碎发轻颤,不知道算不算是心电感应,他觉得这是北天贵在回应他。 “还有一件事儿,”姜莱笑笑,眼中闪现一丝难为情,“我喜欢北小武,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对你儿子下手了,你不要……不要……” 姜莱琢磨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儿,索性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墓碑鞠了一躬,“总之,我会照顾好他的。” 又是一阵冷风,旁边的松树动了动,他觉得老爷子这是在威胁他。 一时间,姜莱脑中闪现北天贵的音容笑貌,那个男人其实真挺好的。虽然姜莱与他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真心实意地想与他成为一家人。 “再见,下次我们一起来看你。”姜莱转身,胸口一沉,垂头朝墓园外面走去。 姜莱赶午饭前回家,再给北小武打电话对方接了。 “今天你去墓园了?”姜莱问。 北小武笑笑,“嗯,一早就去的,你怎么知道?” “我也去了,”姜莱笑,“你爸还和我聊天了。” 北小武嗤笑,“胡扯。” 姜莱也笑,“你晚上回来吧,我明天去Q市考试。” “行。” 挂了电话姜莱已经开始期待,他觉得北小武今天心情不错。 然而,这一天直到午夜家里的大门都没有响动。姜莱又给北小武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 姜莱想大概是这孩子忘了他们的约定,也有可能是学校管的严没办法出来。 姜莱有点遗憾地合上双眼,想要睡觉却很困难。 “咚咚咚……”正屋里的自鸣钟一连响了十二下,姜莱勾了勾唇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想着,以后干脆就把生日改到12月26,其实过不过生日他无所谓,关键是想给自己留一个许愿的机会。 姜莱躺在床上两手合十放在胸口,想把北天贵的事情弄清楚,想北小武天天开心,想自己能考上Q美,想老妈事业有成,想尤老太能健健康康,想小红能成为网红…… 姜莱一个一个掐着指头算过去,最后找到了每年生日愿望都不灵的关键,原来是因为自己太贪心什么都想要。 正胡思乱想,院门从外面推开,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冲着西厢房而来。姜莱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翻起来往外走,他知道是北小武回来了。 房门打开,门口确实站着北小武。 男孩身上的羽绒大衣歪歪斜斜地敞着领口,月光下从口鼻喷出一股股夹杂酒气的白色暖雾。 “生日快乐!”北小武吸了吸鼻子,右手缓缓举高,食指与拇指间捏着一个变了型的蛋糕盒。 “你……”姜莱一时有点感动,又有点震惊,他没想到北小武这个点能来给他送蛋糕。 “姜莱……”北小武嗓音含混,像是嘴巴里含着块铅,他往前一步把姜莱赶回了屋子,“让我抱你一下。” 姜莱有点无奈地笑了,刚才起得太急一时忘了开灯,他其实还挺喜欢看北小武喝了酒之后微红的眼角和孩子气耍赖的表情。 之前北小武醉酒的那一晚,姜莱关了门,隔着被子把北小武圈在怀里,指头轻轻地按摩北小武的额头,一心想要把这个男孩哄睡着。 然而北小武不但没睡还伸手拧开了床头灯。橙红色的光线中,北小武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看得姜莱浑身燥热。 “你看我干什么?”姜莱问。 北小武不回他,眼睛还是直勾勾地寻找姜莱的视线。 “你想赶我走?”姜莱又问。 北小武伸出条胳膊圈住姜莱搭在额头的手,“别揉了,抱抱我吧。” 像条受伤的流浪狗,蹲在家门口乞求屋子主人伸出怜爱之手。 那天,姜莱被北小武逗笑了,心想这么一个看似坚强的男孩,也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才敢说出自己内心渴望的东西吧。 他那么小就没了妈妈,这么多年应该是一直渴望着一个温暖怀抱的。 姜莱身子往下蹭了蹭,额头抵在北小武鬓角边,声音闷闷地,“好,抱抱你。” 今晚,这条狼崽子又叼着讨好的食儿来乞求拥抱了。 姜莱笑,往前走了一步,伸开了双臂,“好,抱抱你。” 北小武把变了型的蛋糕盒随手丢上桌,紧紧地箍住了姜莱的腰。 男孩身上带着寒气,露在领子外面的一点皮肤倒是热得烫人,姜莱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怀抱,手掌在北小武的后背上轻轻地拍抚。 不光是在安慰男孩,也是想要自己的心情早点平复下来。毕竟心怀鬼胎,他不想把这个纯洁的拥抱变得不够纯洁。 “去睡了。”片刻后,北小武直起了身,借着屋外的自然光,姜莱看到男孩在笑。 “去吧,谢谢你的蛋糕。”姜莱轻轻推了推北小武的后背。 “吱嘎……”沉重的木门合上,北小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姜莱这才深吸口气拧亮了台灯。 再看被丢在桌子上的蛋糕盒,虽然已不成样子,心里却忍不住暖意流窜。 他打开盒子,奶油糊得到处都是,也不嫌弃,伸出食指挖了一块放在唇边轻轻一舔,好甜。 姜莱再揪起自己得睡衣闻了闻,短暂的拥抱让它混杂了北小武的气味,要不是这恼人的酒精味可以说是非常好闻了。 这一夜姜莱睡得很沉,以至于凌晨六点的闹铃响了两遍他才带着微笑伸手关掉。 姜莱订了最早一班去Q市的票,得乘着天还未亮就出门。 姜莱一向自立,出门考试的事情对薛曼来说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和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起床去浴室冲了个澡才挪去厨房问迟小红早上吃什么。 迟小红熬了小米粥,正要做灌饼,看到薛曼进来了,让她去叫北小武起床一起吃饭。 “小武回来了啊?”薛曼有点惊讶,一般只有周末小武才会回来。 “姜莱哥早上走的时候说的。”迟小红熟练地架上锅拧开火,催促薛曼快点叫人。 薛曼穿过拱门往北小武的房门拐,一低头看到一溜血点从北小武的房间延伸到姜莱门口,又掉头拧向了院子大门。 “呀!”薛曼惊叫一声,连忙拍打北小武的房门,“小武,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北小武打开房门,早已穿戴整齐,神情自若地咧出个微笑,“昨晚回来的时候流鼻血了,没事。” 北小武低头,看到院子里带拐弯的一排血渍心里其实还是慌的。 “啊?”薛曼往北小武的房间里探脑袋,“流这么多血要不要紧?” 北小武关上房门,把淡淡的血腥味隔绝在房间里面,转身去找迟小红,“饭好了没,早点吃了我还要回学校。” 薛曼从身后看北小武,这孩子走路、神情一如往常,应该就是男孩子青春期血气旺盛吧。她没再多想,一起跟去厨房。 北小武忍着一身酸痛和左臂的刀伤一口口地把小米粥舀进嘴里,心想辛亏自己不是左利手,否则肯定要穿帮的。 他尽量表现得和往常一样,给奶奶说了再见才回房拿包,顺带把被血浸透的衬衣、纱布,还有无数团红褐色的卫生纸一起装进黑色的塑料袋提走了。 清早这个时候即便是冬日,也有很多出门遛弯的中老年人,北小武与他们逆行着走到胡同深处,拐了个弯,又拐了个弯,敲响了蛤|蟆家的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昨晚忘了更新草稿箱,今天发两章,晚上八点四十还有一章哈。 第79章 前一天,北小武早早去了墓园,送了一束黄色的菊花给北天贵。微风阵阵,吹得墓旁的松树沙沙地响。他觉得那应该是北天贵在埋怨他,这么久了他还让他背负着酒驾的冤屈。 从墓园回来,路上路过一所小学,正是孩子们去上学的时间,父母牵着小孩的手,有些唠叨有些欢笑。 北小武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第一次上学、第一次开家长会、第一次拿成绩单、父子俩一起钓鱼、一起泡澡、一起理发、北天贵把趴睡在书桌上的他抱回小床…… 以前不觉得怎样,以后却再也不会有了。 北小武气自己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视线模糊、鼻子酸涩,他恨自己总是在瞎琢磨却没有真的做些什么,也恨自己表面坚强其实非常懦弱。 小男孩从墨绿色的皮卡上跳下来,站在路边,等爸爸锁了车牵着他的手,两人一起朝学校走去,背影渐渐变得模糊…… 就是在今天了,北小武深吸口气,仰头看天,一片枯叶刚好被风从树枝上卷起,打着璇儿地飞往远处。 原本,他只请了半天假,计划去墓园送束花就回学校。打了车,他再次拨通老师电话,说下午也不想去了心情着实不好。老师很理解的批了假。 北小武让出租直接送他去店里,因为这天圣诞,会有销售活动。 曹向虎正忙得分身乏术,虽然手术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可伤口一直不算恢复的很好,甚至偶尔还会抽痛。他看到北小武突然出现,跟得了救星一样,转手就让他帮忙接待一家客户。 北小武和往常一样,耐心谦和地接受所有工作,每一个回答都令客户满意。 傍晚,送走最后一组客户,北小武帮曹向虎数了数当日的订单,在会议桌上摆了一小排,有“双旦”活动的加持今天一天比过去一个月签的单还要多。 “小武,今天多亏你了。”曹向虎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亲昵地揪揪他的耳朵。 北小武累得头脑发昏,却含着笑,“哥请我吃顿好的呗?” “吃啊,必须吃,哥亲自给你做,你想吃啥都行。”曹向虎激动地收拾好付了订金的单子,一揽北小武的肩头,“走!” 北小武知道曹向虎缺钱,不可能请他下馆子,所以并不介意回家做饭吃,其实北小武正希望这样,毕竟如果要是真做些什么,在那种肮脏阴暗、邻里之间互不往来的出租屋里反到更方便些。 于是,两人在附近的农贸市场买了些菜和熟食,步行去了城中村的出租屋。 厨房油腻狭窄,曹向虎一个人站在里面就容不下第二个。北小武站在门口,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尽力把气氛弄得轻松愉快。 终于,几个小炒摆上桌,两人对着一方小桌面对面坐了。北小武敬曹向虎酒,看着他一杯杯地喝下白酒,自己假借晚上还要回学校只喝了点啤的。 “哥,给我说说呗,”北小武假装无心,“去年怎么赚的那一大笔钱。” 曹向虎几杯热酒下肚,加上签约不断心情很好,虽然不记得有没有对北小武提起过之前的那笔大买卖,可还是几分卖弄地开了口。 毕竟,在他眼中,北小武只是一个城里长大的傻小子。 “呵,”曹向虎挑眉,“不过是帮人弄弄车。” “哦?”北小武表现出很好奇的模样,“怎么弄哦?” “说起这个,也是很有意思,”曹向虎眼神迷离,扫了之前属于阿苗如今却空荡荡的床铺一眼,笑,“大概是兄弟间的怨念?” 北小武耳根一动,整个心都提起来了,“什么意思?” “大概是兄弟两人有了矛盾,一个想给另一个吃点教训,所以就找个人在车上动点手脚。” 北小武猛然起身,这和他之前的猜测基本吻合,两个兄弟想必就是北天贵和宋志和了。 曹向虎看北小武突然起身,有点惊到,随后看到北小武只是抽身又取了瓶酒,便自顾自地开始说。 “你家住的那个小红,为啥子邱老大没再找她家人的麻烦,你知道不?” 北小武暗暗开了录音功能,把手机扣在桌上,“不知道。” “那个丫头片子,居然跑去古建街找东家做事,还和警察打交道,真是……” 北小武不知道迟小红偷偷把自己和李梅的照片发给邱老大的事情,对这一断有点懵,“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想知道去年那桩大生意吗?现在告诉你也行,反正你也学修车,以后说不上有活还能拉你一起做,”曹向虎又灌了口酒,“那桩生意正是邱老大介绍给我的,在古建街,所以看到那个丫头傍上一个警察,怕事情暴露就不敢再找她家里人的麻烦了。” 那是去年十月左右,好赌的曹向虎从老家逃出来之后,在一个修车厂跟着师父开始学习汽修。他以前在老家和阿苗跟着一个师父学过农机修理,自以为有点本事,对老师父的话很不放在心上。时间久了老师父也不愿意教他只当是个普通劳力,工资很低。 曹向虎那时候欠着邱老大好几万,利滚利的很快就把家里老底都交出去还不够。于是,他在古城也算一边打工一边躲债。 可是没想到,邱老大还是不远千里找到了他,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邱老大不但没有逼他还钱,还给他介绍了一条生财之路。 邱老大说,只要听他的话帮忙改一改车就能得到十万块的现金。 十万块,对当时月收入才两三千的曹向虎来说是巨大的诱惑,加上接受了这个买卖还能把之前的债全都清了,越算越是合算。 曹向虎接受了,任务是给一辆墨绿色的破皮卡动动手脚,直接弄成刹车失灵就行。 曹向虎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他几次潜入古建街的停车场,总会被人打断。于是从十月初接手一直断断续续到了月底才算是终于换掉了刹车片。 曹向虎把这一切当个功勋说给北小武听,北小武一汪热泪含在眼中,虎牙紧咬唇角硬生生咬出了血。 “所以,你就换了人家的刹车片?”北小武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控制声音不会变调。 曹向虎却嘿嘿一笑,“是啊,十万块,还把以前欠的钱都清了。” 他言外之意,这是一桩多划算的买卖,只是换掉一个刹车片而已,虽然为了找这个机会前后周旋了一个月,但总归还是非常划算。 “呵,”北小武勾起一抹瘆人的笑,“你知道那车主姓什么吗?” 曹向虎摇头,想到那一大笔堪称从天而降的钱似梦似幻,沉醉往事无法自拔。他那时候只认车不认人,邱老大自然也不会把车主是谁交代的那么清楚,只是让他换掉刹车片就行。关于为什么有人会背地里搞车主还是回老家再上赌桌时听邱老大说的。 “他跟我一样姓北,叫北天贵。”北小武咬紧牙关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后,长长舒出一口气左右活动颈椎捏了捏拳头。 直到此时,醉意朦胧的曹向虎才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但是酒精已经彻底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反应迟钝,站起了身却摇摇摆摆。 北小武收起手机揣回口袋,起身揪住了曹向虎的衬衣领子。在猛力把人推向身后大衣柜时,北小武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可以有如此大的力气。 “砰砰砰!”他一连往曹向虎腮边猛击三下,对方当场喷出口鲜血,浓稠的血沫里还和着颗牙。 “你个蠢货!”北小武用膝盖猛顶曹向虎下腹,他最清楚刀口的位置,曹向虎曾让他帮忙清理过发炎的患处,“你杀了人,连对方姓什么都不知道!” 曹向虎被北小武两膝盖顶得浑身抽痛,这种痛比他当初急性阑尾炎发作时还要痛苦得多也意外得多。 “噗……”曹向虎又喷出口血,手脚发颤。 北小武松开手,曹向虎就像只断线的木偶瘫在了地上。 “杀人?!”曹向虎难以置信,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两个字,用尽全身力气抬头看向北小武,“他死了?!” 北小武又抬腿一脚踹在对方肩上,扑过去揪住曹向虎的头发,“他死了,死于去年的今天,你个畜牲、你个蠢货,你他妈□□都不知道杀的是谁!” 此刻,北小武虽然没有挨一拳,状态却并不比曹向虎好,埋藏心底已久的那颗炮弹终于炸了,伤了别人更伤了自己。 “你说是邱老大让你做的?”北小武撕扯曹向虎的头发,硬生生把对方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邱老大,这个曾经出现在迟小红生命里的克星居然与北天贵的死还有关系。 曹向虎口鼻满是血迹,全然陷入自己竟然杀过人的强大震惊中无法自拔,哭丧着脸,喃喃,“他死了?他们只是说给他点教训,不可能……他在城里开车……刹车失灵后果没那么严重!” “没那么严重?”北小武扇了曹向虎一个巴掌,“你说兄弟矛盾是怎么回事儿?” 曹向虎被北小武摇得头晕目眩,生理性泪水从眼角迸流,鼻涕和鼻血滴滴答答地跌落在前襟上,样子已然十分恐怖。 “对不起,我……”曹向虎已经被北小武弄得彻底清醒,他根本没想到那个傻傻地、听话地、好哄的小孩居然会突然变成另一副邪神的面孔。 他有点怕了,不知道在北小武手下自己还有没有命活。 刹那间,曹向虎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切水果用的小刀,猛地戳刺北小武。他或许当初只是为了钱也根本没有想过一个小小的刹车片就能真的把人杀死。 邱老大明明说过的,那个人后来发现了刹车片的事情,自己是开车厂的,早就换掉了。 北小武没有躲闪,他其实更渴望用身体上的疼痛来替代精神上的痛苦。 然而,那一刀扎进了他的左侧小臂,很深却依然没有想象中的疼。 第80章 蛤|蟆轮休,约好了和朋友一起去玩车,北小武敲门的时候,他刚把牙刷塞进嘴里。 “哥,是我。”北小武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前一夜,他噩梦不断几乎未睡,男孩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蛤|蟆叼着牙刷打开门,看到北小武有点意外,他含糊着问,“怎么了?” “给,”北小武把一小串钥匙丢给蛤|蟆,轻舔嘴角的破口,笑,“昨晚帮你报了那一棍之愁,你也帮帮我呗?” 蛤|蟆连忙吐了口中白沫,抬起胳膊用袖口擦了擦嘴,“什么意思?” 北小武把曹向虎的事情简单地向蛤|蟆说了,一方面确定了曹向虎所为,就等于确定了曹向虎与蛤|蟆有仇,另一方面他知道蛤|蟆在帮姜莱调查老爸的事,是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蛤|蟆捏着手里的钥匙,额角突突突地跳,当听北小武笑着说已经把曹向虎打了的时候,简直觉得对方变了一个人。 “你……”蛤|蟆把北小武拉进自家院子,堵在墙角,“你把人打了之后还锁起来,那是拘禁啊犯法的。” 北小武勾了勾唇,“他是杀人犯啊哥。” “我知道我知道……小武啊,可是这……”蛤|蟆长到这么大,混蛋事情没少干,但从来都是谨守法律底线,大清早,一个看着乖巧的小孩找上门来,说自己把杀父仇人给绑了,这种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行事做派,甚至是理解能力。 “哥,姜莱这两天要去Q市考试了,我不能用这事儿打扰他。还没弄清楚之前,我不想告诉任何人,所以只能求你。你帮我在那屋里呆着就行,我没有拘禁他,你也没有,我们只是在照顾病人。等我处理好这些,时间不会太长的。” 北小武把话说到这,蛤|蟆就明白了,北小武只是想要人守着曹向虎,拘不拘禁地这得看他们做了些什么。 如果门敞开着,没绳索没威胁,还好吃好喝地供着,那人就是不出这个门,当然就算不上违法。 “行,小武,我懂你意思,发个地址给我。老子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把他盯紧了。”蛤|蟆拍拍北小武的肩。 北小武笑,转身走出胡同,他没告诉蛤|蟆接下来要去哪里,所幸对方也没问。北小武听胡同里传出摩托车的声响,一回头,蛤|蟆已经骑着车出门了。 北小武又笑,心想他现在知不知道都无所谓,用不了多久,等他去贵和车厂上班就什么都知道了。 * 姜莱到了Q市,邵芳华亲自开车来接。两人直接去她早就订好的私房菜馆吃饭。席间邵芳华不经意地说了怎么帮姜莱把剩下的五万从魏淑敏手里要回来的,又神气又可爱。 “不是你打电话,我都有点忘了这件事了,”姜莱笑笑,帮邵芳华添上茶水,“我爸他最近怎么样?” “人到中年再次喜当爹,能怎么样?”提起姜必成邵芳华有点来气,替薛曼在他身上浪费的那些青春感到不值。 姜莱却无所谓地笑了,“一想到我还有个刚出生的血缘弟弟,就不由感叹生命真是个奇迹。” “你才多大点儿就整天看破人生似的。”邵芳华笑。 姜莱也笑,把头别过去看私房菜馆玻璃窗外一小方被打理的干净整洁的菜园,“这一年,我觉得我不恨他了,如果以前对姜必成的那份感情里有这个东西的话。我只想他过得开心,过得好。” 邵芳华去端水杯的手指微微一顿,仰头看明媚阳光里的俊朗少年,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北小武对北天贵的思念,很多次刺激着姜莱去思考自己和姜必成的父子关系。 尽管自打记事起姜莱就很少有一家人和乐团聚的记忆,还因为姜必成的存在直接丧失了许多自己与姥爷的亲近时光,但依然有那么几个场景经常浮现在他的脑海。 大概是小学一年级,姜莱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躲过了保姆阿姨的视线偷偷搭乘公交去了姜必成的公司。 那是他第一次城市冒险,走在堪称陌生的街上面对无数张陌生的面孔,心里时不时想起人贩子的传言,可他还是固执倔强地按照早就画好的地图,找到了姜必成的公司,见到了爸爸。 小小的他透过办公室门缝往里张望,姜必成宛如自己领土上的国王,坐在众星捧月的位置布局公司未来的方向,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那一刻,他曾为自己有这样一个爸爸而感到骄傲和自豪,也曾短暂地麻痹自己,原来爸爸总不在家是因为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尽管姜必成散会之后看到穿越半个城市,如小探险家一般挺着胸脯等待夸奖的儿子之后依然大发雷霆,那一天,姜莱还是觉得自己的老爸非常的牛逼闪闪。 那大概是姜莱心目中少有的对姜必成产生过正向的记忆,所以他一直珍藏着。 他想自己在姜必成心里大概永远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不学无术、不听管教、好赖都会对着干的同性恋儿子。也或许早就变得不值一提早就在他心中没了位置。 但姜莱还是会时不时想起他,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北小武对北天贵的执着,也应该会允许自己与姜必成别扭的父子关系。 但是无论如何,姜莱现在觉得这份关系对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小了,它只适合浅埋在心里,虽然还是总牵绊着,但已经不会再痛了。 相反,姜莱真心希望姜必成能好好地活着,活得开心活得长久,真正体味到家庭的温暖与幸福。 姜莱不愿意把这些话说给邵芳华,邵芳华替薛曼继续打抱不平的时候他依然点头微笑。 餐后,两人一起回邵芳华的公寓,她最近在做修整,想给自己一个月的休假,这几天刚好有时间带姜莱去Q美提前拜访一下学院老师。 姜莱知道邵芳华好意,却委婉地拒绝了,“大姨,我去古城一中是我妈托关系弄进去的,后来被同学知道了觉得很丢脸,这一次我想堂堂正正地进Q美。” 邵芳华听了一怔,而后朗声大笑,“好小子,有骨气。” 傍晚邵芳华拉北小武一起去小区的羽毛球场打球,她说自己常年画画肩周炎严重,学生给送了副球拍让她活动手臂,却一直没有人陪她玩。 姜莱笑,看着还未拆开过的崭新球拍,自己虽然也打的不好,但突然也有点想玩。 结果没想到意外就这么突然而至。或许是久未运动的关系,邵芳华才挥动了几下球拍就扭到了手腕。 姜莱上前,担心地询问情况,邵芳华痛得额头渗出冷汗,催促姜莱快打车带她去医院看看。 画家的手,伤了就完蛋了!姜莱这么想着,扶起邵芳华就往外走。 所幸社区医院距离邵芳华家并不远,夜间急诊清冷很快就有急诊医生给她看了。拍了张片子没伤到骨头,休息休息就能好,可是最近几天肯定是拿不了画笔了。 姜莱遵医嘱买了活血化瘀的擦剂,送邵芳华回家,再看到还挎在胳膊上的球拍,后悔不已。要是没有答应陪邵芳华去打球就好了。 入夜,姜莱看邵芳华房里的灯还亮着,主动敲门问了问要不要吃点夜宵。邵芳华的手腕肿起老高一片,虽然没有之前疼了,看着还是让人触目惊心。 “小莱啊,大姨太没用了,怎么打个羽毛球都能把手腕扭了呢。”邵芳华连连叹气。 姜莱也挺揪心,默默地又去冰箱取了一排冰开始凿。 就在此时,一直沉寂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姜莱帮忙去接,对方直接问,“请问邵老师在吗?这里是Q市西城分局。” 姜莱把电话拿给邵芳华,帮对方举着话机。 邵芳华一手捂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往前倾着身子,“西城分局,是王队吗?” 话机的声音挺大,姜莱帮邵芳华举着话机多多少少听到一些。几分钟后,挂了电话,邵芳华说,“小莱,你陪我一起去吧,我这手……唉。” 姜莱知道邵芳华要去协查办案,连忙应声,“好的大姨。” 出了小区,已经有西城分局的车在门口等,邵芳华简单向来接她的王队介绍了姜莱。 对方看邵芳华一直握着手腕,身上还一股药油的味道,关心地问,“邵老师,您受伤了?” 邵芳华苦笑,“打羽毛球把手腕扭了,一大把年纪疼得呲牙咧嘴,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王队看邵芳华还有心思开玩笑,想必对方伤的不重,便也笑笑,“听说缺钙的人就容易扭伤,这是提醒你注意补钙。” 王队说完,又突然想到些什么,“哎呦,邵老师,那你这手受伤了,不会影响到您画画吧。” 姜莱从两人的谈话间,渐渐明白邵芳华半夜被分局请过去是要做什么。 原来一周前,Q市某中学下晚自习时,一名女生在回家的路上被陌生人暴力袭击,歹徒当时直击女孩头部造成女孩当场昏迷。三天前,女生醒过来了,却对所有男性惊慌恐惧。 警局请了心理辅导,说这是创伤后应激反应,需要持续耐心的心理治疗。可是女孩受袭击的路段没有监控,警方这一周走访了事发地周围很多商铺,没有找到能用得上的监控信息,女孩对犯罪嫌疑人的样貌叙述就变得非常重要。 可是警队里唯一的画师是个男的,女孩只要一想到听她说话的人是个男人就惊惧的尖叫,根本无法配合。 就在刚刚,心理治疗师从女孩口中问出点当晚的情况,王队觉得距离犯罪人体貌描述的关键点不远了,所以只好来求助曾经有过一次协作的大画家邵芳华,所幸邵老师家的座机这些年一直未变。 第81章 邵芳华带着姜莱跟王队到了人民医院。 住院部十九楼最里面的病房门口,守着两位穿制服的警员,一人恹恹地垂丧着脑袋,另一人正两眼炯炯地透过门缝往里看。 姜莱莫名觉得后者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邵芳华从蔫头耷脑的那名警员手里接过画本和铅笔走进了病房。 随着科技的发展,大多数都市犯罪行为都有监控可寻,却也有犯罪嫌疑人巧妙躲过天网的案件发生。 遇到这种情况,为了找到嫌疑人踪迹,首先会用软件模拟画像。可像这位女生,受到刺激实在无法配合,就只能用最古老的办法请画师来帮忙绘制嫌疑人样貌了。 邵芳华还是美院学生的时候就曾用这种方式与警局合作,没想到时过境迁这种老办法还有用武之地。 只是姜莱担心邵芳华的手没办法完成这样的任务,毕竟她的手腕傍晚才受了伤,用冰敷了还是不见消肿。 姜莱坐在门口的长条椅上,微微仰头看对面墙上的招贴画。 就在此刻,那个站在门边的警员注意到了姜莱,有点惊讶又有点欣喜地凑上来勾着头看了看他。 两人这么一对视,姜莱也有点想起对方是谁了。一年前,那个风雪夜里,正是对面这位警员与李梅一起来家里报丧,说北天贵死于酒驾。 “赵警官?”姜莱缓缓起身,也很惊讶能在这种地方遇到赵凯。 赵凯笑拍姜莱的肩膀,“差点儿没认出来,姜莱?” “是,是我。” 赵凯还记得这个男孩,在那个举家痛苦绝望的夜里是全家唯一一个镇定理智的,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照顾病危的奶奶,还有一个弟弟时刻牵挂着。 “你怎么在这儿,邵老师是你……” “是我姥爷的学生,我妈小时候的玩伴儿,我管她叫大姨。” “这巧了巧了。” “赵警官您怎么在这儿?” 原来赵凯本就是Q市人,刑侦专业毕业,去年在古城实习,今年Q市全系统竞聘,他便通过重重考核回到家乡。 两人闲聊几句,病房里传来女孩神经质地喊叫。女生情绪很不稳定,心里医生、女警、女孩的家长还有邵芳华试图从各个角度安抚她。 “估计不止是暴力袭击这么简单……”赵凯喃喃自语。 姜莱也觉得恐怖又难熬。 病房门外,姜莱也无心再与赵凯闲聊,一个人走去走廊镜头的玻璃窗前沉默着。 出门在外又接连遇到突发事件,姜莱心累地摸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可是……姜莱看到手机上显示着“星期四”又看看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便垂头丧气不准备骚扰家里人了。可想到前一夜北小武醉醺醺提着蛋糕来找自己的模样,又觉得心里一暖,不自觉勾了勾唇。 这一夜漫长无比,姜莱不知道邵芳华在病房内都经历了些什么,看到她出来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疲惫至极。 “画出来了?”王队凑上前往薛曼的手里看。 薛曼舔了舔干涸的唇,苦笑,“抱歉。” “没出来?”王队失望地问。邵芳华是他能想到的最后的依靠,这个犯罪嫌疑人分外狡猾,没有丝毫的踪迹可寻。 “王队,”邵芳华疲惫地碰了碰姜莱的胳膊,“我申请让我外甥给帮帮忙可以吗?” 说着,她把一张涂画杂乱的纸递给了王队。在外行人看来,上面就像是学龄前儿童的信手涂鸦,根本没嫌疑人半点影子。 王队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一直丧丧的警员眼神中显出点难得的光,“邵老师是想让您外甥帮忙把你的草稿复原成图像吧?” 邵芳华微微点了点头,求救地眼光看姜莱,现在已经不是王队同不同意姜莱加入,而是姜莱愿不愿意接受这份苦差。 “行吗同学?”王队听小警员这么已解释立刻明白了。 邵芳华纵使天资过人,可是无奈手腕受伤,也只能通过女孩断断续续地描述用线条粗略地记住嫌疑人特点,于是就有了那副凌乱的草稿。 可是要让所有人都能看得清邵芳华画的是什么,还需要一位有点画工的人在她的草稿上添加无数细节。 这种工作,没有点默契一时半会儿是空谈。 姜莱同时被这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盯着,再联想到女孩儿痛苦的吼叫,点了点头,心想既然遇上了就当是做件好事。 凌晨,警车载着邵芳华和姜莱回到警局。在一间空屋子里,王队让手下拿来了素描纸以及削好的铅笔。 “开始吧。”邵芳华看着自己的草稿开始说,“他瘦长脸、尖下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那些深刻肌肉中的笔法尽可能地把邵芳华听到的、想到的通通落实在画纸上。 他曾经在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强大的想象力细致地描摹刻画脑中的模特,这一次虽然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但姜莱惊讶地发现每一根线条都想是活的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都是他想要的。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托北小武的福间接提升了自己的绘画能力。 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姜莱终于收起画笔,把画板转向邵芳华。邵芳华赞许地点头,“对,她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样子。” 警队迅速骚动起来,在王队的指挥下进行新一轮的侦破工作。 * 前一天,北小武从胡同出来,在路口打了辆车直奔贵和车厂。按照曹向虎所说,无论是他还是邱老大,都认为想要在北天贵车上动点手脚的人是宋友和。 所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直接送这个男人去公安局,剩下的事情由他自己交代。 北小武到了贵和车厂,厂里刚刚结束早会,工人们都向各自岗位走去。北小武远远看到宋友和站在与老爸那辆永远消失的破皮卡一起买的藏蓝色皮卡前,笑着走上前去。 几乎是在同时,宋友和也看到了北小武,勾起唇角笑了笑,而后板起个脸拿出长辈架子,“小武,这个点你怎么不在学校?” 北小武玩味一笑,侧头看了看藏蓝色的皮卡,问,“叔,这车现在是你在开?” 宋友和不知道北小武突然出现,以及突然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无所谓地点点头,“放厂子里,谁需要用车谁开。” “哦,那借我开一下呗?”北小武轻笑,一抹男孩的天真荡漾在眉头,让人很难相信他正揣着恶意。 “哈,想开车了,”宋友和笑笑,“你个小孩,满十八了吗,有驾照吗?” 宋友和显然是不想浪费时间在北小武身上,拉开面前的车门向后招了招手坐进了车里。 北小武回头,一个穿着工装的清瘦技工从不远处走来,手里拿着车钥匙,看样子是早就和厂长约好一起外出办事。 北小武眉头细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喉咙上下微动间,一抬手从技工手里夺过了车钥匙,又在对方犯懵中迅速拉开了车门,插上钥匙启动车子。 所有一切都来的太快,甚至连副驾驶上的宋友和在发现驾驶位上坐着北小武后,一时惊得嘴唇微张。 “突突突……”车钥匙向右扭转,这声音过于熟悉,以至于北小武耳膜发热。 北小武虽然没有驾照,却看自己老爸开了这个车型的车十多年,什么路挂什么档他一清二楚。更何况,在启动车子的那一瞬间北小武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不能直接把这个人送去警局,他得亲耳听到这个人坦白自己肮脏龌龊的人命交易。 车子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开出了车厂,北小武从后视镜上看到呆愣在原地的年轻技工。心想,对方一定还没觉察出钥匙突然被人抢走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他只是疑惑地摇摇头,摸出手机。 车子拐上大路,保持着60迈的车速,北小武好心提醒宋友和,“你要不要系上安全带?” 宋友和在手机铃声中慌乱地拉好安全带,干咽了一下,“小武,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北小武唇角微勾,他连自己都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淡定,淡淡吐出口气,“接电话,说外出取消,有事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北小武这股气势所震慑,宋友和居然乖乖地听从了他的建议,接起电话按照他说的做了。 车子拐上一条人迹罕至的大路,车厢上下微微颠簸,仪表盘上的指针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往上飙升。那架势是北小武不想活了还要带着宋友和一起死。 “小武,小武,”宋友和声音打起来,两手紧握车厢上方的把手,“你有什么事儿你直说,你这么开车很危险的你知道不知道。” “哇哦!”北小武打开了车窗,新鲜的空气涌进车厢吹乱了男孩的头发,他下颌紧绷勾起一抹不自觉的笑意,“说什么,都到这个时候,要说的不是你吗?” 车速继续飙升中,车前方的保险杠冲破了路政防护栏,拐上一条废弃已久的公路。 据说,从去年这条路出了人命车祸后,这条路就被几个一米高的路障拦了起来。 宋友和沉默不语,跟随车速一起飙起来的肾上腺素让他浑身冒冷汗,“小北,停车!你想干什么?!” “还不说,你对北天贵干了些什么?”墨兰色的皮卡在男孩手中时而极速刹车,时而迅猛起步,走走停停,跌来撞去,很快破碎的车灯以及保险杠全都成了盛开在后视镜里的一抹碎花。 “你个小兔崽子,你他妈要我说什么,我怎么了你?”宋友和被北小武炫技似的开车手法弄的想吐,捂着胸口紧眯着双眼。 “不说,”北小武又是一脚油门,老皮卡已被北小武折腾地不成样子,它直冲路的尽头,车上的人都知道路的尽头是断崖,崖下是绕城而过的高铁线,“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空气如凝固了一般,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光斑打在男孩的侧脸上,让他觉得眼眶发痛,越是想知道那个答案越想奋不顾身地尽快解决这一切。 废旧公路的切口越来越近,北小武准备耐着性子和宋志和赌一把。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如果车子冲破了断崖,坠落下去是什么结果宋志和比谁都清楚。北小武悄悄把脚转了个方向,从油门转向了刹车。 “我说!我说!我说!” “吱……” 伴随宋志和失魂落魄的尖叫,老旧皮卡刹车部件冒出刺眼火花,车子停稳之后,距离断崖堪堪不到一米。 这一场豪赌,北小武知道自己赢了。 第82章 冬日阳光温暖和煦,敞开的车窗外风带起丝丝沙尘。车内北小武拉上手刹默默把头转向宋友和,“说吧。” 宋友和紧握把手不放,看北小武的眼睛里不光有惊慌更多的是恐惧,“你要我说什么?” 北小武握着手刹的手紧了一下,宋友和的神情立刻又紧张起来。宋友和大叫着,声音如破锣一般,“我说我说我说……” 北小武几乎要丧失最后一丝耐心,眉心微微一皱摸出手机,打开了录音,“开始。” “不是我,”宋友和艰难开口,“你爸爸的死不是我,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北小武再次扭头看宋友和。 宋友和被北小武锐利的目光吓得退缩,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逼迫到如此境地。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北小武不耐烦地说。 “我知道你爸爸死得不正常,我也和你一样怀疑过。但请你一定一定相信我,那不是我干的……” 去年圣诞节那一天,北天贵最后一次擦洗了小崎,下午五点多站在修车厂的院子里仰头看天。凭经验,他觉得可能要下雪。 宋友和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笑他,“为了讨好那个小子,你也真是辛苦。” “不苦,”北天贵笑,“这不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吗?” 宋友和摇头准备回办公室,北天贵叫住了他,“友和,97号油还有吗?” 宋友和摇头,“应该没了。” 北小武想起那一天他和姜莱去贵和取老爸的遗物,宋友和曾以为摩托没有油,实际上应该是北天贵为了当晚能让姜莱骑车,自己已经出去买过油了。凭这一点北小武觉得宋友和没说谎。 “后来呢?”北小武冷漠地问。 “后来你爸说他当晚有事,要先走,然后就走了。”宋友和努力回想事发当天的事情。 “几点走的?”北小武追问。 “傍晚六点多,大多数员工都在那个时候下班了。”宋友和确认无误稍稍有了点底气。 “他走的时候喝过酒吗?” “没,厂子里工作时间禁止饮酒。” 车厢里短暂沉默,安静地落针可闻,崖下高铁呼啸而过,惊起远处躲在浅谈上的飞禽。 北小武看宋友和没有继续要说的意思勾了勾唇,再次拧动车钥匙,他意识到要撬开宋友和的嘴就得让发动机时刻运转着。 “那之前,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他和什么人接触过?”北小武尽量克制,让自己理智一些。 “没。”宋友和咬口不提。 北小武捏紧了拳猛捶方向盘,刺耳的喇叭鸣笛划破郊野的宁静,车厢里全都是随风而起的细微尘灰。 老旧的方向盘被磨得光亮的一块瞬间剥落,里面的线圈弹跳出来像是被压抑久了的恶魂。 宋友和松开把手去摸掉落在大腿外侧的手机,北小武看他这副慌乱的模样,跟见了小丑一样觉得可笑。 北小武不慌不忙,从宋友和手中捏起了手机,意外地发现竟然和老爸的那部是一个型号。 北小武单手把玩宋友和的手机,笑,“你们还真是好兄弟,开一样的车,用一样的手机,一个好赌一个好酒。” 宋友和原本惊惧的表情在听到北小武说出“好赌”那两个字之后,微微凝重了些。 他曾经求过北天贵不要把自己赌博的事情说出去,尤其是小辈他怕丢脸,其实更怕北小武长大之后以此为要挟夺取手中只剩一半的修车厂。 “你……知道?”宋友和喉咙一哽,似是有太多心酸往事涌上心头。 “赌不赌的,就算我爸不说,这一年的时间也总能调查个清楚了吧,”北小武知道窗外就是悬崖,却若无其事地把宋友和的手机抛了出去,“这个型号的手机很厉害的,摔坏了还可以修,修好之后里面的东西全都在。” 宋友和被北小武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意识到这个男孩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恐怖。 “我再耐着性子问你一遍,我爸去世前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北小武目视前方,像一台冰冷的雕像。 “他……他……”宋友和从北小武的话里听出,自己赌博这件事并非是北天贵告诉他的,心里顿时又有一点点的愧疚,想起去年12月25日当晚北天贵开车出去的那个场景,确实觉得有一些地方不对。 很明显,北天贵七点左右和姜莱约好晚上骑车,六点多就从厂子里出来,且没有带小崎,明显不是为了赴姜莱的约。 他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才出的门,可是为什么呢? 宋友和说:“天贵生前说过一次,觉得有人跟踪他。” 北小武紧绷着的神经随着宋友和艰难吐出的这一句话再也绷不住了。原来北天贵在身前已经觉察到有什么不对。 北小武关了手机录音,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宋友和,威胁到,“全说出来,不然我让你死。” 宋友和额头青筋直跳,豆大的汗珠从鬓间滚落。他信北小武说这句的时候,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开始。”北小武耐着性子再一次点开了录音。 宋友和恨透了自己是个赌徒,可他就是无法收手。老爸病危的时候他在赌,老爸在医院亡故的时候他在赌,老爸遗嘱里说要把厂子分一半给北天贵的时候他还在赌。 他曾经几次下定决心要戒掉赌博,为此还看过心理医生,讲过迷信,也想着通过相亲分散注意力。可总会不自觉地再一次坐到赌桌前。 两年前,古城全面禁赌,能玩的地方无论明暗全都被查了个干净,宋友和便鬼迷心窍地听赌友介绍去一千多公里的某南方小镇玩。 那里山清水秀,一边玩牌一边散心,宋友和本以为是个不错的决定。却没想到,那边的地头蛇见了他们热情的接待,赢了钱却不肯放他们走。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宋友和认识了那个小镇上的一霸,人称邱老大的人。 宋友和在那边虽然没有遭受什么非人虐待,却还是惧怕着的,最后把带过去的钱全都输掉,对方还不满足,他只好求助千里之外的北天贵。 北小武现在回想起来,惊讶北天贵居然对自己隐瞒地如此之好,他之前可是一点都不知道还有过这些事情。 北天贵是开着自己的破皮卡过去的,那车虽然开了很多年,却非常皮实耐用加上保养得当除了外观老旧之外性能优良。 北天贵知道宋友和已经输得什么都不剩了,只好拿出自己的积蓄整整五十万替宋友和还钱给邱老大。 回古城的时候,黑漆漆的牌桌后面站起一个神情恍惚的中年人,他说自己也是古城人,想问问能不能搭个顺风车一起回家。 那个人当时是真惨,连腰间的真皮腰带都被人抽走当了赌资,穿着一条明显不合身的大花短裤,头发胡茬都长出老长。 既然都是古城人,反正总归是要回家,北天贵顺手就答应了带他一起回去。 * 姜莱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然后神清气爽地去Q美参加考试。 被禁在画板前的几个小时里,姜莱刚开始还会时不时地摸摸心跳,随着时间流逝,越到后面反而越放开了自己,笔随心动,他想要的就是每一笔都自然流畅。 考试结束,姜莱独自坐地铁回邵芳华那里。在小区附近的超市买了两箱速冻食品,想着回家给她冻冰箱,多少能应付一阵子。 结果一推开门,家里坐着四五个邵芳华的学生。 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邵老师扭到了手腕,约好一起来看她,还商量着要轮流来给她做饭。 邵芳华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只是扭了手腕而已,不用不用,太麻烦了。” 姜莱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一些,想来邵芳华在学生们心目中还是很有份量的。 姜莱没有打扰他们师徒闲聊,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回房里去了。 他本来想迟两天回去,再陪陪邵芳华,现在看到有人主动照顾她便突然刷起手机,想看看有没有当晚的票。 姜莱刚打开订票软件,一个陌生号码打来了电话。 姜莱接了,对方声音听着耳熟。 “是姜莱吗?”对方问。 姜莱迟疑,“赵警官?” 赵凯笑笑,“是我,知道你白天在考试,所以现在才打。” “是有什么事吗?”北小武问。 “那天请你和邵老师帮忙画人像的嫌疑人终于落网了!”赵凯声音有些兴奋起来,“画像对我们侦破案件帮了很大忙,专门打电话说一声谢谢。” 姜莱没想到机缘巧合又做了一件好事,舒出口气,“真是太好了。” 挂了电话,楼下有骚动,姜莱出门时邵芳华正把学生送到门口。 姜莱欣喜地告诉邵芳华那个嫌疑人落网了。邵芳华笑姜莱傻样,说她早就知道了。 姜莱回去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吹气口哨,扯着嗓子给邵芳华说自己已经订了晚上的票,一周的假期还有两天他没敢说自己想回去陪陪小武。 北小武最近看起来格外憔悴,想必父亲忌日让他想起不少难过的事情。 正胡思乱想间,姜莱心头一颤,反手就给赵凯打过去一个电话。 赵凯接起电话,声音笑笑的,“刚怎么那么快就挂了,我还说要谢谢你请你吃饭呢。” 姜莱笑,“赵哥,吃不吃饭不重要,你要想谢谢我帮我查个电话号码呗?” 第83章 “查电话号码?”赵凯饶有兴趣地问姜莱,“没做什么坏事吧?” 姜莱笑,觉得赵凯一身正气加上又亲历过北小武家的变故,向他求助说不上能得到帮助。 “赵哥,你方便的话我们见面聊聊?” 赵凯听说姜莱当晚就要坐动车回古城,笑着答应,“行,那我请你吃个饭,再送你到车站。” 邵芳华本以为姜莱能多陪自己几天,看到他这么快就收拾好东西回家心切,站在门口偷笑,“这么着急,是不是有哪个小姑娘在家里等着呢?听你妈说你吵吵着要恋爱自由,有了女朋友一定告诉大姨啊。” 姜莱不置可否地傻笑了一会儿,帮邵芳华点了外卖就出门了。 赵凯如约来接姜莱,他倒是想请邵芳华一起吃饭的,但自己只是一个小警员,邵芳华那么大的角色还是应该留给领导去联络。 于是,他便开车带姜莱去了自己和家人经常光顾的特色酒楼,家常小炒最为可口。 姜莱对这些不讲究,他只是想尽快求赵凯帮忙办事儿。 “你说说,想让我帮什么忙?”两人坐定,赵凯主动问姜莱。 姜莱笑笑,故作神秘地四下看了看,然后问赵凯,“我那个弟弟,你知道吧?” 赵凯稍微回忆了一下就知道姜莱说的是哪位。那个雪夜在医院急诊楼前哭声震天的男孩。 “有点印象,怎么了?” 姜莱微微勾唇,叹了口气,“他以前学习很好,父亲去世之后一蹶不振,后来上了个技校,最近我觉得他很不对劲。” “哦?”赵凯两手抱臂皱眉,仔细听着。 “他开始喝酒,身上也总是有股烟味,夜不归宿,还经常发疯砸浴室,最夸张的是,他喝醉了会哭……” 为了博取赵凯的同情,姜莱不敢告诉他全部真相,只能挑一些负面的行为来夸大失去父亲对北小武的影响。 “唉……”赵凯叹气,眼睛里写着惋惜。 “所以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小忙,”姜莱无奈地笑,“他一直想知道父亲去世前和谁有过联系,可是父亲电话坏了,他永远都无法知道。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牵绊着他让他身陷泥潭。” 赵凯细不可察地吸了口气,目光示意姜莱继续说。 “所以我想帮他了了这个心结,告诉他无论他父亲身前和谁联系过,都已经成了过去,不要再纠结再执着,要往前看。” “你只是想让我帮忙查一下他去世前都和谁联系过?”赵凯已经明确了姜莱的需求。 “是,主要是那个小孩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儿。”姜莱摇头,“我之前想过其他办法查他的通讯记录,电信公司、厂里的同事……都没结果。” “原则上来说,通过内部特殊手段是可以查到他的通讯记录的,可是原则不允许因为私人原因这么查。”赵凯摸摸下巴,遗憾地回绝。 姜莱也料到说服赵凯帮自己没那么简单,耸了耸肩,“我知道,可是看着一个好好的孩子就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毁了,真的……真的……唉……” 赵凯微微摇头,两只手臂又抱了起来。 “不过,原则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给人情让路的吧,你只是帮忙查电话号码而已,就能让一个迷途了的孩子从痛苦中清醒过来。再说,”姜莱抿了抿唇笑了,“让我代替我大姨帮你们画像原则上也是不允许的吧。” 这倒是事实,赵凯无力反驳,虽然公民有协助警察办案的义务,可姜莱交上去的画稿签的是邵芳华的名字。 赵凯深吸口气,望着茶杯里蜜黄色的汤汁不动声色,半晌他才开口,“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饭。” 姜莱觉得这事儿没准有戏,自己奔波了一天也真是累了,拿起筷子就开始吃菜。 餐后,赵凯如约送姜莱去车站,看着姜莱进了候车厅才返回停车场。 回家的路上,赵凯听同事群里谈论案件的进展,不知怎么思维却一直停留在几年前的一件事情上。 那一年他刚大二,教犯罪心理的教授突发脑溢血病故。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死亡。赵凯跟几个同学一起去探望教授的家人时才知道他的儿子刚上高一。 是花了很多心血和精力才考上的师大附中,号称状元预备役。一年后再遇到教授的儿子却是在一场网吧寻衅滋事案件中。 教授的儿子作为闹事者神情恍惚地蹲在暖气片旁边,一点天之骄子的样子都没有。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赵凯想回到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时候,告诉他父亲离去并不代表天塌了,他要做的是尽快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脱离出来,好好的生活。 背负着亡者的期盼好好地生活,努力让自己向前看。 赵凯又开始偏头痛,右侧眼眶像是要崩裂开来。霓虹闪烁中他猛打方向盘,朝单位的方向开去。 四十分钟后,姜莱无聊地坐在动车上翻动手机。他掐算日期,好奇自己出门这几天北小武那个孩子竟然一次都没和自己联系过。 想想上一次他来Q市两人还摸黑视频,就更是心里憋得慌。 姜莱拇指不由自主点开了微信里与北小武的对话框,片刻后又退了回来。像是赌气似的,你不主动联系我,我也不会主动联系你。 正在自我折磨间,姜莱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赵凯打来的。姜莱唇角一勾,接了电话。 “喂?”姜莱压低声音,“赵哥,怎么了?” 赵凯站在警队大楼前,掐灭了手里的烟,“帮你查了,当天他一共接打过19通电话。” “我只要下午五点之后的。”姜莱心跳猛然加快,跟着语速也快了不少。 “只有三通,稍等等我发你手机上。” 挂了电话姜莱紧握着手机,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他不知道这一次赵凯带给他的是希望还是失望,更不知道这背后又需要多少暗夜才能查明真相,但还是非常期待。 “叮……”手机收到一条信息,姜莱急忙打开来看。 果真那三个是不同的号码,一个是打给尤莲花老太太的,一个是打给姜莱本人的。那么还剩最后一个就非常非常可疑了。 姜莱黑屏了手机,闭上眼睛一个劲儿地让自己平复心情,恰逢车厢穿过隧道,玻璃窗外黑漆漆,犹如一片镜子让他看清了自己紧张的表情。 动车上信号时断时续,姜莱用最笨的办法,把那个号码输入了搜索框,想试试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车厢又经过一截隧道,手机信号恢复到满格,页面上顿时跳出查询结果。太多了,都和一条出售房产的消息有关。 * 姜莱回到家中已接近午夜,北小武的房间黑漆漆一片。迟小红难得的没有早睡,听到姜莱回来跑出来看。 “有吃的吗?快拿出来。”姜莱怪自己晚餐和赵凯在一起没好意思多吃一些。 迟小红去厨房煮了点面端去姜莱房间,笑着问他考得怎么样。 姜莱摇头,表情却既得意又神气,迟小红猜想那应该是考得很不错了。 姜莱没有回他,拉开窗帘看了看对面黑洞洞的窗口,问迟小红,“小武睡了?” 迟小红摇头,“他没回来呀。” “没回来,今天不是周六吗?”姜莱疑惑。 迟小红笑,“说是学校有事。” “学校?他不是周末打工?”姜莱自言自语。 迟小红耸肩笑笑,捧着手机转身回房。 姜莱摸出手机给北小武拨电话,看看时间已经太迟,又挂断。 第二天,姜莱一早就去自习室看书。这次考试他觉得自己考得不错,往后要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文化课上了。 下午白雪和徐菲菲也来了,一中高三只有周日下午的半天休假。 她们看到自习室角落里的姜莱一脸惊讶,“你不是请了一周假?” 姜莱笑,“考完就回来了。” “考得怎么样?”白雪和徐菲菲热情追问。 “还好吧。” “那恭喜啦,以后就是Q美的学生了,了不起。”徐菲菲拍姜莱肩膀。 白雪也悄咪咪地鼓了鼓掌表示恭喜。 自习室里人多了一些,大家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 白雪对着一篇英语阅读愣了半天,一抬头发现姜莱也在看同一篇,且勾勾画画标记得密密麻麻便来了兴趣。她伸长胳膊抽过来看,才发现姜莱写的与题目毫无相关,却是一个地址。 白雪盯着那地址看了几秒,莫名觉得熟悉,把书还给姜莱后突然想到那是哪里。 “你写这个地址做什么?”白雪小声地问。 姜莱疑惑,指了指赵凯给他的电话号码后跟着要出售的房屋地址,问,“你说这个?” “是啊,这不是刘志家吗?” “嗯?”姜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嗓子发干,“你说什么?” “没错啊,”白雪又把姜莱面前的习题册拿过来看,确定就是之前经常去的刘志家的门牌号,“这是刘志家以前的地址啊。” 姜莱瞬间觉得五感清明,一下子联想到了他曾经翻看过的家长联系簿。 第84章 姜莱已经无心收拾书包,冲出自习室,从路边打了辆车直奔一中。 他要亲眼对照,看看这个要出售的房产后面留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刘志爸爸本人的。 周日下午校门紧锁,门卫坐在门口喝茶顺便逗一只吃得毛色光亮的流浪猫。 “王叔,放我进去一下。” 门卫在这里工作久了几乎认得每一个学生,看了看姜莱笑着问:“又有东西没带?” 姜莱顾不得那么多,连忙点头答应,只要能放他进去就行。 门卫为姜莱开了门。姜莱一路跑向教务处大楼。奔跑间姜莱已经有点不辨东西,顺着楼梯往上爬心脏像是要自己从嘴巴里蹦出来。 “哟,这不姜莱吗?”教务处门口,一个值班的男老师看到他有点惊讶,“听汤老师说你要去Q市艺考,怎么在这儿?” 姜莱气喘吁吁,“老师,太好了老师,您帮我取一下我们班的家长联系簿?” 男老师一时摸不清头脑,脚下却不自觉转动方向往办公室走。等推开了门,他才问,“你要家长联系簿做什么?” 姜莱喘着粗气摇头,“求您了,快给我吧,给我就行!” 老师一脸惊慌,以为和姜莱艺考有关,下意识就从文件柜的一堆东西里翻出了他们班的家长联系簿递给了姜莱。 姜莱倒着从后往前翻,一下就找到了刘志家长那一页。 “刘……兴……甫……”姜莱默默念出这几个字,脑袋嗡地一下浑身脱力,因为这个叫刘兴甫的人留下的电话号码竟然跟赵凯给他的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神奇消失的第三个号码,那个曾经出现在卖房广告里的电话号码,那个再也拨打不通的电话号码,竟然是同一个。都是这个叫刘兴甫的人打来的? 姜莱把家长联系簿还给老师,失魂落魄地从教务处出来,望着走廊尽头的一点光亮浑身颤抖。 他不知道这个叫刘兴甫的人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打电话给北天贵,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情认识的,总之不详的预感包裹全身。 姜莱第一次觉得自己距离真相已非常近。 * 北小武在城市中穿行,像一条没有灵魂的苍野孤狼,眼睛发红、步子却异常沉稳。 他仅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顺着宋友和给出的线索,摸清了刘兴甫活动的所有轨迹。当他嘴里一遍遍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他口中腥甜、胸口闷疼。 那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北小武把车开到废弃公路的尽头,再一次用逼迫的眼神强迫宋友和说出他知晓的一切。 不知道宋友和在当时的环境下,是为了保命还是心底也真的这么认为。他说出了最大嫌疑人的名字。 “我们从小镇带回来的那个男人,他叫刘兴甫,当时负责南河体育馆的建筑材料采购。当着北天贵的面,我们都发誓再也不赌了,可我们都知道赌就是个魔,早晚把我们吞食殆尽……” 从小镇回来之后,宋友和和刘兴甫因为臭味相投,背着北天贵曾组织过几次小规模的赌博。约上各自的赌友一起玩玩,他们当时麻痹自己,说所有的瘾要想戒断都得有个过程。 只要金额在渐少、频率在渐少,总有一天他们会摆脱赌徒的身份。 然而,宋友和还是抵不住诱惑跟刘兴甫越玩越大,每每牌局散场刘兴甫都会找宋友和喝上几杯。 谈及各自相似的近况,刘兴甫曾说过他最愧对的人是他的儿子,儿子那么优秀,自己为了配得上优秀的儿子假装是个优秀的人很累。 为了让儿子得到最好的教育,也为了让自己手里始终存有一笔赌资,赌徒刘兴甫开始倒卖手底下的建材,也开始吃拿卡扣供货商的资金。 恰巧那段时间,一个供货商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刘兴甫有好赌的癖好,便投机所好,提议组团去菲律宾考察。 体育场的跑道需要大量橡胶,众所周知菲律宾的橡胶品质可靠,对于古城新修的体育场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然而令宋友和没有想到的是,刘兴甫竟然邀请他一起前往考察。宋友和当即猜透了其中的秘密。 那时候刘兴甫俨然已经取代了北天贵的位置,成了宋友和最亲密可靠的伙伴。他们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共食人间丑恶。谁都清楚去菲律宾考察是假,一场豪赌才是真的。 然而也正是那一次,刘兴甫刚一回国就被人举报,他苦心经营的成功人士、社会精英、好爸爸、好老公、好领导形象一夜之间全然崩塌。 为这事刘兴甫常去宋友和家里诉苦,宋友和也暗地里帮刘兴甫调查过是谁举报了他。 好在他们在外面玩,□□业在当地是合法的,回国后尽管受到举报也只是让刘兴甫丢了原来的职位。 “从那时候开始,老刘就变得不对劲了……”宋友和对北小武说。 因为这件事情,刘兴甫的结发妻子终于忍不了他,和他协议离婚。但刘兴甫不愿意宝贝儿子知道他这些肮脏龌龊的行迹,求妻子和他维持表面夫妻。 也不知道刘兴甫前妻是怎么想的,居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但刘兴甫对于举报自己的人一直耿耿于怀。 “他怀疑是你爸爸举报了他,”宋友和说,“因为我们从菲律宾回来的时候天贵对我非常失望,对我大吼一通,还当着刘兴甫的面让我们以后不要再来往。” 北小武想起了姜莱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枚陶瓷筹码,大概那一次闹得非常难堪,兄弟之间便有了嫌隙。 “所以你就看着那个姓刘的人一步一步地怀疑我爸爸,最后把他给害了?”北小武压着痛苦和愤怒问宋友和。 宋友和失口否认,狭小车厢中氛围再一次凝固起来,许久许久,他才说:“对不起,我是真恨过你爸爸的,虽然我更恨我自己。” 宋友和当然有理由恨北天贵,他那么优秀,从进厂第一天就受到父亲的喜爱。宋友和的青少年时代几乎都是在老厂长口中与北天贵没完没了的对比中渡过的。 他恨北天贵进了自家的车厂,博得了父亲的喜爱,占据了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位置,甚至在父亲弥留之际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骗走了一半的修车厂。 北小武当下明白了一切,刘兴甫赌博被告发,不但丢了原有的职位还弄得妻离子散,却不仅不反省反而把一切都归咎在告发者的身上。 北天贵没来由地被刘兴甫当成了那个告发者,这一切身为好哥们儿的宋友和全都看在眼里却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天贵哥嘀咕过,他觉得刹车片有点问题,可那时候急着和薛曼结婚有很多事情要忙,一直没时间检查,那时候我就猜到可能是刘兴甫开始动手了。” “你知道这注定成为悲剧,却假装是个观众置身事外?” “我想要回我的一切,那个车厂原本就是我们宋家的。” “你以为他死了,车厂就是你的了?” 车厢内再一次沉寂下来,冬日暖阳不知不觉被云团遮挡,风从窗口吹进来,吹干了两人身上渗出的层层冷汗,宋友和一个寒颤接一个寒颤。 他想他是病了,从第一次听到刘兴甫怀疑北天贵是告发他的那个人开始,他明知道北天贵不是那样的人,却还是默许刘兴甫对北天贵一步步地实施报复计划,大概从那时开始他就病入膏肓。 “告诉我,”长久的沉默让北小武嗓音变得干涩,他说,“告诉我那个姓刘的家庭地址。” “小武……” “不要叫我小武,也不要再叫我爸是哥,给我他的地址……” * 姜莱疯了一样地从一中跑出来,在路口打了车就回古建街的自习室。 家长联系簿上的地址和刘兴甫要卖的那套房子是一样的,所以,他现在应该早就换了地方。 姜莱再回到自习室,满头满脑都是汗,白雪和徐菲菲看到他这个样子都很惊慌。 “姜莱,你去哪儿了?”徐菲菲从纸巾包里拿出张纸递给姜莱。 姜莱来不及接,抓起白雪的手就让她跟自己一起去外面说话。 徐菲菲隔着自习室窗玻璃看站在外面的白雪和姜莱,非常疑惑姜莱这异常的行为。 窗外,白雪问姜莱,“你怎么了,抓得我好痛。” 姜莱抱歉地松了手,眼神却焦急可怖,“把刘志父亲现在住的地址给我。” “什么?”白雪一时不懂姜莱为什么会要刘志父亲的地址。 “什么都别问了,给我刘兴甫现在的地址,如果你不知道就问你爸你妈,问你认识的人,或者直接问刘志,总之我现在就要知道这个人在什么地方,现在立刻马上!” 白雪被姜莱的神情弄得紧张,不等大脑思考就已经去摸手机。她知道刘志出国的时候刘志爸爸为了给他多给点钱,把以前的那套房子急匆匆卖了,至于他现在住在什么地方白雪真的不知道。 几分钟后,白雪终于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刘兴甫现在的居所地址。 姜莱拿着白雪记下的纸条,疯了一般地跑出了社区自习室。 第85章 刘兴甫虽然因为恶癖被降了职,还弄得妻离子散,连唯一的固定资产也变卖了,却也算是上天怜悯让他交到了一个同样好赌的女友。 如今他们租住的房子修建于半个世纪前,周围脏乱嘈杂、小商贩当街叫卖让城管非常头疼。 姜莱按照纸片上的地址找到这里的时候,有点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刘志的爸爸他见过一面,当初进体育馆看孙竞比赛还是得了他的方便。那时候他看起来大腹便便却很有气质,身上穿的还有开着的车都是高档货,和这脏乱的环境根本不沾边。 老式小区没有门卫和物业,只有每栋大楼入口处一排红橙蓝绿的分类垃圾桶分外惹眼。 姜莱往前一步跨进单元门,就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咚咚咚地从楼梯上下来,随即一双红白相间的运动鞋映入了眼帘。 姜莱眉心一紧,心顿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那鞋太熟悉了,竟然是北小武! 姜莱不知道怕什么,但下意识里知道在这种地方与北小武相撞一定非常难以解释,于是闪身躲进了单元门口的立柱后。 北小武两手揣着裤兜,从单元门里出来,带着风走地大步流星。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他去找谁,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一串问题从姜莱脑中闪过,望着男孩消失在市井街头的背影,姜莱转身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他的心一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拧巴着,这让他非常难受。他突然有点怕北小武已经找到了线索,找到了刘兴甫并且合理怀疑他就是杀害北天贵的幕后凶手,然后…… 姜莱快步上楼,避开猫眼站在301的门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不久,从冰冷门板里发出男人与女人的对话,听不清楚说着什么但嬉笑中有麻将牌的声音,这才让姜莱一直悬着的心有些许的放松。 看来北小武只是来探探底,并没有动手,更没有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姜莱原路返回,穿过熙攘嘈杂的街口,穿过小贩们随意摆放的蔬菜瓜果以及堆在路边的烂菜叶子。 姜莱觉得是时候和北小武分享他所知道的一切。他原本想把男孩尽力保护在臂弯之下,看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的隐藏只能让男孩更加的谨慎敏感,他的隐瞒也只能让男孩对自己疏离不再信赖。 坐上回家的公交,姜莱把脑袋靠在窗玻璃上,看街头霓虹闪烁。新年就要到了,圣诞节装饰过的店面很快换上“新年快乐”的字。公车停靠站台,上来一群嘻嘻闹闹的少男少女。 他们看起来和北小武差不多大,笑容天真烂漫。姜莱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细心就能保有北小武拥有同样的笑容,然而他错了。 那个小孩心机太深,他竟然比自己早一步知道了刘兴甫的存在! 姜莱进家的时候听到尤奶奶房里有笑闹声,他洗了手直接去看奶奶。 奶奶表情因为病况的原因依然木讷,眼角却微微上扬,明显心情很好。在她身边,迟小红对着一面镜子往自己脸上涂涂抹抹,另一边北小武安静地坐着,含笑看女孩摆弄化妆品。 “回来了?”北小武看到姜莱,站了起来。 姜莱点头和北小武擦身而过,坐在另一张椅子里,也看着迟小红笑。 迟小红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已经小有经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捣腾起化妆工具有板有眼地挺像那么回事。 迟小红画着画着不好意思,对着手机按了暂停键,捂着脸笑,“你们都盯着我看什么啊,我都不好意思画了。” 北小武含笑抿住了嘴,目光扫了姜莱一眼。姜莱感受到北小武的目光,侧头看了他一眼也笑了。 “那我们不看了,走小武,咱们出去玩。”姜莱起身,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 北小武嚯地一下站起来,跟着姜莱一起出去。 厨房里薛曼正在精心烹饪,透过玻璃窗正巧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考得好吗?”北小武问姜莱。 姜莱点头,“还行。” 北小武跳下台阶,依然比姜莱高出个尖儿,他笑笑,“那提前恭喜你了。” 姜莱伸手去摸北小武的头,却被小武一闪身躲开了。 “别这样了,我又不是小孩。” 姜莱收回僵住的手臂,唇角不满地撇了一下,“不是小孩哭唧唧地半夜求抱抱?” 北小武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别乱说。” “嘁。”姜莱含笑把头扭向一边。 恍惚间,姜莱觉得眼前这个人和白天在刘兴甫家单元门口见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那个小武满脸肃杀之气,阴郁恐怖至极,而眼前这位还是他的小男孩,无论捏圆揉扁都会纵容着他。 “小武……”姜莱想问北小武白天为什么会去那里,想了想却噎住了,他到底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一个男孩提起父亲的死过于残忍,更残忍的是他还不十分明确刘兴甫在北天贵的死亡这件事情上扮演什么角色。 毕竟,通过一通电话就给人安上罪名也过于草率。 姜莱迅速打消了下午突然生出来想要对北小武全盘托出的想法。 “怎么了?”北小武含着笑,漆黑瞳仁里只有姜莱的影子。 “新年音乐节你想去吗?” “什么时候?” “下周二。” “你不上课?” “翘个晚自习而已。” “好。” 新年音乐节是古城年轻一代每年一次的露天狂欢。届时,城内数十个地下乐队齐聚一堂,在南河边上彻夜欢唱。 去年姜莱知道它的存在时已经迟了,今年他想带北小武一起去。 “那我那天请个假。”北小武不经思考就答应了姜莱,这让姜莱稍稍有些安心。 至少,他能确定这段时间北小武是没有什么安排的。 姜莱回学校销假,向汤老师汇报了自己的考试情况。汤老师听说姜莱发挥的不错用赞许的目光看他,“接下来就把心思都放在文化课上!” 姜莱点头,他已经找好了补习学校和白雪、徐菲菲这两个私人家教。 虽然都上高三了,但学生好玩的天性无法磨灭,大家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古城一年一次的新年音乐狂欢节。 “听说今年又多了好几个地下乐队,你们去吗?”午餐时间,徐菲菲端着餐盘凑过来问姜莱和孙竞。 孙竞笑着把头扭向姜莱,“去吗?” 姜莱眨眨眼,“那还用问?” 露天音乐节从下午四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午夜,按照以往的经验下午和傍晚都是些不大起眼的新人,重头戏会在晚上八点以后。 所以几个人稍微一商量,就决定到了那天一起逃晚自习去看演出。 周二晚自习,姜莱和孙竞偷偷溜出教室,猫腰敲了敲徐菲菲和白雪他们班的玻璃窗,然后跑向操场深处。 孙竞早就替他们观察过,操场那永远锁着的后门是全校唯一一处翻墙外出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 姜莱和孙竞刚到后门,就远远看到两个女生一边脱校服往包里塞,一边疯狂地向他们跑来。四个人见面后相视一笑,一个接一个地爬上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外的小街上,北小武早就打了两辆出租停在一边,看他们远远跑来利落地拉开车门。 两个女生坐了第一辆车,三个男生坐后面那辆。孙竞坐了副驾驶,北小武和姜莱就一起挤进了后排。 “师傅,走南河。” “去音乐节啊?”司机笑呵呵地,“好嘞。” 孙竞和姜莱为了看演出早就在教室里把校服换了,两人身上此刻都穿着干练的夹克,头发明显也都精心打理过。 北小武从姜莱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还挺好闻,不自觉凑近了一些。 “干嘛?”姜莱用手抵住北小武靠近的脑袋。 北小武笑着把头偏向窗外。 “你笑什么?”姜莱捏北小武大腿。 北小武痛得呲牙,拳头攥紧又松开,“臭美。” 孙竞听到笑着回头,“小朋友,你说谁呢?” 北小武抿唇含笑,他知道家里浴室有一堆姜莱的瓶瓶罐罐,一直好奇姜莱什么时候才用那些东西,没想到是今天这种场合。 姜莱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一边,左边地手却被人轻轻捏住了。 姜莱没有回头去看北小武,更不可能去看被北小武捏住的手指,心里痒痒地嘴角不自觉勾起。 他觉得最近一段时间,北小武对他与以前不同,具体说不上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武对他不再是弟弟对哥哥的依赖,更像是两个处于人生同一阶段的男孩与男孩。 姜莱忍不住猜想,会不会北小武对自己其实也有一点点喜欢的,只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喜欢。 车子距离南河越来越近,路上的行人也就越来越多,道路两旁全都是私家车,出租塞进一排车流后就再也走不动了。 “咱们走过去吧?”孙竞付钱给司机,回头看姜莱和北小武。 后排的两个人各自把头拧向窗边,而孙竞惊讶地发现他们的手竟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86章 在感受到孙竞目光的那一刻,姜莱和北小武的手立刻分开了。姜莱若无其事地推门下车,北小武下车时对着孙竞好奇的目光微微一笑。 孙竞皱眉,久久凝望后排空了的座位。 “怎么了同学?”司机也好奇地把头扭向后排。 孙竞吸了口气,喉咙里淡淡地咕哝一声缓解尴尬,连忙推开车门跟上了。 往南河走的路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小彩球,每隔几米就能遇到卖小纪念品的商贩。人潮如潮水般向露天音乐节场地涌动,喇叭声、音乐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白雪和徐菲菲的车也被堵住了,他们看到三个男生,也连忙付了费从车上下来。 几个年轻人为逃学冒险感到兴奋,更为即将看到的演出而激动,不远处就是本市的新地标——南河体育场。 场馆外的电子大屏幕上正有巨幅海报滚动播放,led的亮光穿过人声与人潮投射在男孩女孩们的脸上。 “你们……”孙竞不知何时靠近姜莱,微微侧身在姜莱耳边嘀咕,“怎么回事?” 姜莱佯装没有听到,把孙竞推开一点,被好友看到自己和小弟牵着手,真是太尴尬了。 姜莱不说孙竞也不再问,只是再看姜莱和北小武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些不明所以的笑意。 白日干枯的草地此刻被绚烂灯光染成五颜六色,音乐声越来越响,等他们再走近一些简直震耳欲聋。 南河体育场外的草坪上,架起一个巨大的舞台,舞台两旁是同步直播的电子屏,台上是正在激情演艺的乐手们。 他们几个瞬间被氛围感染,加上此刻演艺的歌是首耳熟能详的老歌,几个人便跟随人潮一起兴奋地唱。 只有北小武,含着笑悄悄后退了一些,躬身坐在草地上看姜莱他们几个又蹦又跳。 北小武有时候也觉得惊讶,明明自己是年纪最小的,有时候却会觉得姜莱他们幼稚,尽管这种幼稚无伤大雅有时候还挺可爱的,但已经不属于自己。 北小武坐着的地方也有其他人坐,等姜莱回头找他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便心急地大喊北小武的名字。 北小武看姜莱着急,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奇妙感受,不但不急不怕还会有一点点的得意。 “这儿呢!”姜莱叫到第三声,北小武才挥手示意。 姜莱脱离人群来找北小武,两人一起坐了。 “累了?”姜莱问北小武。 北小武微微摇头,眼睛看着远处的舞台与南河体育场满含笑意,“有点。” 他是真有点累。 从早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闲着。先是去曹向虎的出租屋看他,又去了刘兴甫那里踩点。 至此,一个替父寻仇的完整计划已经悄然酝酿,只等次日凌晨五点完美地实施。 这几天蛤|蟆吃住全在曹向虎那。曹向虎是很严重的疤痕体质,经上次北小武的折腾,他的手术伤口再一次感染,加上“杀人事实”造成的心理影响,整个人都蔫头耷脑、神经兮兮,非常不好。 蛤|蟆去出租屋的第一个早上,就被眼前场面震惊。曹向虎的家里已经乱成一团,他差不多能根据破碎的杯盘碗碟猜到北小武之前对曹向虎做过些什么。 蛤|蟆本来是憋着气过去的,毕竟额头留下的那一道疤要自己打回来才会舒心,可看到曹向虎的怂样之后又生出一小丢的同情。 这个人渣将来自有法律和道德的双向严惩,要出自己那口气也不急于一时。 北小武给蛤|蟆和曹向虎弄去点吃的,站在曹向虎床边看他痛苦的表情,已经无心和这样一个蠢货多说一句话。 从曹向虎那里出来,北小武对蛤|蟆说:“哥,再挺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就什么都解决了。” 经历过一些事情,蛤|蟆对北小武已经有了一些了解,这个小孩说事情会解决,那他只要坚守在这个破出租屋里耐心等待就好。 而后,北小武又去了刘兴甫租住的小区,他已经跟踪这个男人好几天,摸到了他的出行踪迹。刘兴甫的女朋友除了好赌以外还对一件事情格外上心。那就是她有囤狗癖。 只要看到流浪小狗就会善心大发捡回家,但以她的经济能力以及耐心来看又不能给这些小家伙们很好的照料。 邻居和社区已经找过她好几次,要求他们妥善处理这些流浪动物。要收养就办狗证、打疫苗、定期防疫。 刘兴甫的女友显然对这些繁杂的工作置若罔闻,继续我行我素地捡狗回家,她以为她在做好事,而那些狗并不领情。 它们一有风吹草动就乱吠乱咬,邻居们怨声载道,久而久之刘兴甫养成了习惯来对付这群狗。 他们在出租屋里约赌友彻夜玩牌,凌晨五点左右牌友们困意正浓各自回家,刘兴甫便会牵着那些狗在楼下遛一遛。 那段时间小巷子里还没有商贩,难得的清静,狗放风够了回家能安静几个小时,刘兴甫也能在上午补个好觉以方便下午继续开赌。 于是,北小武瞅准了刘兴甫每天凌晨出门遛狗的这个时段,准备做些什么。 舞台上沉寂片刻,换上另一支火爆的乐队,随着鼓手爆裂的鼓点从音箱炸裂,人潮再一次兴奋起来。 姜莱起身伸出手在北小武面前晃了晃,“走,我们去前面看。” 北小武微微仰头,看姜莱轮廓好看的侧脸被各种灯光映亮,心里一暖握住了那只手。 北小武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太不确定,唯一确定的就是宁愿搭上一条性命也要刘兴甫死。 于是,在刹那间,北小武想把动手前的这一晚当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来过。姜莱想怎样他都答应,姜莱想要什么他都满足。 北小武起身,跟随姜莱一起跑进人群。场地中央认识不认识的人们自觉排起长队,后面的人搭着前面人的肩膀,宛如一条急待进食的贪吃蛇。 音乐节常有的观众互动,伴随激烈音乐声人们左右摇摆。姜莱搭上徐菲菲的背,徐菲菲搭着白雪,北小武站在姜莱身后,孙竞已经把手放在了北小武的肩上。 长队从草地中心兴起,绕了好几圈后一直延伸到舞台前方。北小武搭上姜莱的肩膀,夹克衫冰凉的触感让他想把姜莱圈进怀里。 “姜莱。”北小武俯下身在姜莱耳边轻轻叫他。 声浪盖过了一切,姜莱只知道北小武在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姜莱,我喜欢你,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我想趁今天把这话说了。” 姜莱耳边瘙痒,转头往后看,眼睛被北小武温柔的手掌覆盖。 “你说什么?”姜莱问。 北小武另一只手掌捂住了姜莱的唇,而后隔着手掌轻轻印上了自己的唇。 身后的孙竞简直看呆了,他本以为是姜莱在欺负北小武,没想到居然是北小武主动对姜莱…… 男孩好看的瞳孔里闪现璀璨亮光,北小武缓缓松开覆着姜莱眼睛和嘴巴的手掌。 因为两人突然停下,后面的蛇尾吧被砍断,一个女孩拍了拍孙竞的肩示意他撇开那两个站在队伍中的人,接上前面女孩。 贪吃蛇重新开始蠕动起来,姜莱和北小武站在原地,姜莱怔怔地看着北小武,不知道对方刚才对自己做了什么,但从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浅淡笑意便觉得应该是自己猜想的那样。 “小武,你……” “嘘……” 他们靠口型辨别对方说了什么,哄闹的音乐让他们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北小武露出小虎牙,笑容咧得很开,指了指姜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姜莱心跳得极快,血气翻卷着每一根神经,他调动周身细胞把注意力放在北小武的嘴唇上。 “我……”北小武开口了,他一字一顿,“喜……欢……你……” 姜莱从心里读出这一句话,先是震惊又是欣喜,整个人几乎都开始发颤。 这是他渴望已久的感觉,氛围也非常的好,这是他期盼的表白,且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可就是有一股强大的忧伤从心底翻涌。 潜意识告诉他,北小武要动手了。 如果不是,他不会把告白弄得像是赴死前的宣言。 如果不是,他会更耐心地等自己再长大一些。 如果不是,他会堂堂正正地大声说,而不是站在人群中却依然打着哑迷。 几秒种后,姜莱没有觉得这场告白很浪漫,反而又激动又心酸地模糊了视线。 他看透了男孩的一切! 刹那间他感觉到自己和北小武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的心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尽管很难判断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彼此,可很确定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分开。 第87章 姜莱不会放任北小武去做蠢事,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一起做,还有共同的家人需要关怀。 他们明了对方的梦想,知道对方最需要的是什么,一个眼神就能探清对方心底的秘密,无论隐藏多深。 姜莱抹了抹发酸的眼睛,微笑,用口型回北小武,“我……也……喜……欢……你……” 就在此时,贪吃蛇被另一波人浪冲断,两群年轻人开始笑闹着pogo。这真是一场失败的告白和失败的回应。 但是姜莱却笑得更开,因为他确信,以后他们还有无数次相互告白的机会。 姜莱被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人挤进了人群,北小武也被人潮淹没。他们遥望着对方,都知道哪怕有整个星河横亘在面前,以后也没有人能把他们拆开。 当晚,过了午夜,北小武和姜莱一起回家,没有了音乐和哄闹,他们像是变成了哑巴。谁也不提音乐会现场那光怪陆离的一幕,虽然他们都非常确定那句“我喜欢你”和“我也喜欢你”真的存在过。 他们还太稚嫩、太单纯,残酷的世界里喜欢不值一提,他们要做的只是尽量守护对方。 姜莱和北小武各自回房,拉上窗帘关灯睡觉。表面上看起来和每一个普通的晚上没有差别。 北小武订了凌晨三点的闹铃,他强迫自己补眠,因为几个小时后注定将面对人生的极大考验。 然而直到闹铃响起的那一刻,他还是没能真的睡着。 北小武穿戴整齐出了门。小胡同里冷风嗖嗖,大街上更是少有出租。 三点半,北小武终于打到车,给司机报的地址是距离刘兴甫租住地200米外的街口。 到了地方,北小武深吸口气,这个时间点的空气格外冷冽,吸进肺里整个人都会跟着哆嗦。 北小武花了二十分钟,避开摄像头一点一点地挪到刘兴甫家附近。小巷子里正有环卫在蒙头扫地。 因为小街上总有商贩占地经营,这里的卫生状况一直不好,环卫粗略清扫掉被冻得发脆的烂菜叶就扛着扫把走了。 四点四十,自动垃圾车从路口拐进,司机师傅明显没有注意到,车灯光柱曾扫过一个立在路边的黑衣少年。 那少年目光如刀,神情冷地能让阎王修罗退避三舍。 司机打着哈欠从车上下来,搞垃圾分类是好事,可这附近并没有多少人严格执行。他一边抱怨一边把垃圾桶拖过去挂上自动垃圾车,然后回身去按倾倒垃圾的启动按钮。 北小武从暗影中走出来,手脚麻利地勾住司机的脖颈,“不许动。” 司机浑身一哆嗦,当场就被这股力道吓得腿软,他干这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打劫。 几分钟后,老旧居民楼里三三两两走出红着眼睛的赌鬼,各个神情恍惚、困倦至极。 他们撒拉着步子消失在小街的尽头,谁也没有注意往日站在垃圾车旁边一边收垃圾一边抽烟的司机,已经换成一个身高体健的少年。 又过了几分钟,那破破烂烂的居民楼里声控灯再次亮起,随着几身狗叫,北小武翻身钻进了驾驶室。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撞刘兴甫,然后去自首。 宋友和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人在临危时刻出于自保的猜疑,几分真几分假全然不定。而势单力薄的少年只能用这种方法来引起人们的注意,好让已被认定为酒驾的北天贵案重新启动调查。 车灯大亮,亮白的光柱让晨间出门的狗儿们兴奋地吠叫。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紧了紧狗绳,注意到开着车灯的垃圾车后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没错了,就是他! 北小武像中了邪一样眼眶通红,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一脚油门踩到底,冲着刘兴甫和他的狗踩到底…… 时间仿佛回到去年12月25日那天傍晚。北天贵接到刘兴甫打来的电话后恼怒地开车出门。他一刻都不想宋友和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混,可对方似乎总有办法诱惑宋友和。 北天贵不知道刘兴甫这一次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尽管他已经拒绝过对方很多次,这一次依然可以拒绝见面,但那一天他心情很好,便想耐着性子再去警告对方一次。 然而,他出了修车厂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霎时间北小武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拉起一条明确的分界线,这一脚踩出去他将迎接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三……二……一……北小武默数着。 垃圾车还未启动突然有一个人影闪进北小武视野,同时,又有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从黑暗中窜出,冲着刘兴甫就扑了过去。 刘兴甫手里牵着的狗儿瞬间挣脱捆扎在脖颈上的项圈,跟耗子见了猫似地作鸟兽散,它们终究还是喂不熟的野性子,渴望自由,无所谓主人是谁。 刘兴甫被扑倒在地,无力地扑腾着。北小武坐在垃圾车的驾驶位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挡在车前的人,以及更远一些的抓捕场面。 姜莱被车灯照得睁不开眼,他手无寸铁地冲上来拦车无疑是场豪赌。 他不能完全肯定北小武脑子里充满复仇念头的时候,还会不会注意到车灯下拦截的人。可是他必须冲上来试一试,因为如果北小武真的启动了车子,那性质就全然不同。 几位便衣搞定了牵着半条狗绳已无力挣扎的刘兴甫后,破旧巷道里由远及近闪动红蓝警灯。北小武亲眼看到刘兴甫被人押着肩膀从地上拖起来送进了警车。 而后的几秒钟内,北小武喉咙干疼,震惊地一个字都说不出,等他终于确定了挡在车前面的人是姜莱之后,他眼睛酸涩,终于长呼出口气。 为了这一脚终究未踩出去的油门,北小武曾想象过无数次血溅当场的惨状,没有真的经历,突感万幸。 片刻后,北小武身侧的车门被一位年轻警员拉开,那人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北小武颤抖的手,“小武,回警局说吧。” 原来,在北小武暗暗计划这一切的时间里,姜莱也做着周密的布置。 北小武以为让蛤|蟆守着曹向虎是仅存于他们之间的秘密,却没想到所有的一切,自从姜莱回到古城之后,蛤|蟆都告诉了他。 这一段时间,北小武一个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与折磨,姜莱全都了然于心。 于是姜莱第无数次去了李梅那,把这一年里北小武和自己对北天贵酒驾事故的种种怀疑详细梳理了一遍。 令姜莱没有想到的是,刘兴甫这个人早就在警方的视线范围内。 他在南河体育场建设期间自以为毫无痕迹的经济犯罪,多次组织赌博以及经营地下钱庄,与不法分子交往过密……他早就上了警方的黑名单。 为了牵出他身后更大的鱼儿,警方已经暗暗追踪他半年,没想到姜莱提供的线索竟然还牵扯到人命。 前一晚北小武的种种赴死表现,让姜莱意识到如果再不行动,北小武这个蠢孩子就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所以凌晨五点,守在这里的不只有北小武还有隐藏于暗影之下的便衣。 姜莱看到北小武从车上下来,快步跑了过去,他不知道这种场合要说什么,请警员给他一分钟的时间。 警员默默点头,拍了拍北小武的肩膀背过身去。 姜莱哽咽,红蓝色的灯光在小巷里闪动,朝阳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个人终于站在了一起,他有太多话想说,却全部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北小武明白姜莱的意思,笑笑,抬手摸了摸姜莱的耳垂,“等我回家,我们去玩跳舞机吧。” “好,好,好。”姜莱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个字。 时间一秒秒过去,直到警员回过身来对北小武说:“小武,走吧。” 赶来摆早市的商贩从无到有逐渐多了起来,警车缓缓开出小巷,垃圾车也被人开走了,似乎一切恢复到了往日破烂不堪的场面,可一切又都不太一样了。 等姜莱反应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楼宇的缝隙中探出脑袋,金灿灿地耀得人睁不开眼。 姜莱慢慢挪动脚步,掏出手机打给李梅,“姐,小武他……他不会有事吧?” 李梅在话机里轻轻叹了口气,“幸好他没对那个司机做什么,对方只是胆小晕过去了,小武虽然坐上驾驶位,但并没有开动车子。但这已经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还是要拘留7日。” 姜莱轻轻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睛,他猜想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至暗时刻,大概已经快要过去了吧。 第88章 随着刘兴甫落网,邱老大、曹向虎相继被捕,宋友和也被请去警局配合调查。 一时间,盘桓在两个男孩心底沉重的阴影终于消散了些,同时还北天贵一个公道。 彼时,刘兴甫怀疑北天贵告发自己境外赌博,以至于被降职丢脸、妻离子散。时间长了,那份怀疑越发真客,再看到宋友和在北天贵面前唯唯诺诺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与宋友和的境况虽然表面上各有不同,内心却非常理解彼此的苦楚,赌博虽然让他们远离了正常的社交,却也让这两个赌徒获意外地惺惺相惜。 于是,刘兴甫开始滋生给北天贵点教训尝尝的念头。一方面,他想替自己出气,另一方面他也想替宋友和出头。 刘兴甫再一次去南方小镇赌博的时候,便主动勾结了在当地号称一霸的邱老大。他原本的计划是给北天贵点苦头尝尝。 在他们眼中北天贵不过是一只鸠占鹊巢的丑角,摆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作呕。 然而邱老大一席话点醒了刘兴甫,人残了还得养一辈子,人没了岂不是一身轻松。 刘兴甫再回古城便主动约了宋友和喝酒。酒过三巡之后,刘兴甫便把杀了北天贵、帮宋友和把修车厂拿回来的想法提上了桌面。 宋友和本性懦弱,不善争抢,再说北天贵跟他一起长大,虽然有很多看不惯彼此的地方,但多少还是有情分在。关键是,杀人犯法,杀人者迟早要偿命,宋友和当场拒绝参与。 但宋友和拒绝并不代表着他反对或者劝阻刘兴甫。甚至,在得知北天贵命不久矣的时候,宋友和还偷偷乐过。 当时,宋友和想,如果有一天北天贵真的死了,且不论是怎么死的,他都一定帮忙把北小武养大,也算是尽了兄弟的情分。至于车厂,是宋家的,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全拿回来。 然而,当宋友和听到北天贵真的死了的时候还是倍感意外,尽管在那之前,他已经听北天贵念叨过刹车片似乎有问题。 北天贵是老司机,车子一启动听声音就知道哪里不对。 去年圣诞节那天,刘兴甫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说会降温下雪,便觉得机会已到,厚着脸皮再一次给北天贵打了电话,说出去聊聊。 之前,刘兴甫曾被北天贵约出去“聊”,北天贵毫不留情地训斥了刘兴甫,并且让他不要再来找宋友和。 北天贵不知道这一次刘兴甫主动找自己是不是又想挨骂,但谁让他那天心情好,便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出了门。 宋友和站在二楼办公室门口看北天贵开车出去,再看紧随北天贵皮卡后的一辆外地牌照的面包车,隐隐猜到即将发生些什么,他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辆外地牌照的面包车上正是邱老大。 刘兴甫与他商定,只要干掉北天贵就可以得到五十万。之前,他已经花了十万块给同乡一个叫曹向虎的傻小子,让他帮忙换掉了北天贵的刹车片。 此刻,邱老大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北天贵,一心想要亲手送对方上黄泉路。 终于,天空降落雪片,路面开始变得湿滑。 北天贵去赴约的途中还给姜莱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即将成为一家人的小孩,他已经把车准备好了,晚上一起玩。姜莱提出带上北小武时,北天贵考虑了片刻,答应了。 挂了电话,北天贵继续往与刘兴甫约定的地方开。雪虽然不大,但地面湿漉漉的,霓虹光斑映在水汪汪的路面上,像是不知不觉进入到了一个迷幻的世界。 北天贵哼着小曲,微微转动方向盘,余光轻微一扫,再次看到了紧随其后的外地面包车。 此时北天贵突然意识到对方是在跟踪自己,于是,他在明知道刹车有问题的情况下,冒着风雪又踩了一脚油门。 车速一直往上,紧随其后的面包车也加快了速度。北天贵再踩刹车时意外终于发生——无论他怎么用力,刹车都像是不存在一般毫无反应。 于是,北天贵在面包车的逼迫下,只好选择远离人群的偏僻道路。 北天贵猛打方向盘,上了北绕城废旧公路,他知道那里人迹罕至,顶多临时停放一些路政施工车。 然而,那辆面包车也跟了上来,往前是路面断崖,往后是紧紧逼迫的面包车,北天贵没得选择只能转动方向盘冲向路边的工程车。 他寄希望于坚实的工程车将自己和老旧的皮卡拦住,一声巨响之后,北天贵前额猛地磕在方向盘上,皮卡终于停了下来,却直接翻转180度。 北天贵不知道追他来的面包车上坐着什么人,他只觉得浑身疼痛,当场碎裂的骨骼让他连呼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温热的血从下颌骨逆流到头顶,又粘着湿乎乎的发丝低落在驾驶舱的顶上。 面包车驾驶位打开,出来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他提着一个白色的桶。 北天贵已戒酒多时,再看到那个白色桶的时候尽管已被摔得神志不清,却还是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知道那是高粱酒,很便宜,二十块钱就能买一大桶。 那时,北天贵已经快要休克,几乎难以分出心神去考虑是谁要害他。他只觉得自己被人从车里拖出来,掰开他的嘴,硬生生往里灌了半桶白酒。 血液和着酒精同时往食道里涌,腥辣至极,北天贵却已无力抗拒,只能凭本能下咽。 邱老大掂量着手里的桶,抬头看了看天,再看看周围荒凉一片,觉得这五十万还挺好赚的。 北天贵挣扎着往前爬了爬,腿已骨折,还好酒精暂时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说:“救救我,救救我……” 邱老大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却丝毫没有要伸出援手的意思。他往前探了探身从北天贵的裤兜里摸出手机。 他差一点就要忘了,东家刘兴甫交代过的,把他打电话约北天贵出来的记录删了。 邱老大戴着棉布手套的手指在手机上翻找通讯记录,却因为手套确实不够方便,同时删掉了北天贵打给姜莱的那一通记录。 彼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姜莱是谁,更不会猜到只是删掉了与他的通讯记录就让对方顺着线索捉到了自己。 邱老大删了记录之后,还自作聪明地摔了手机,制造出手机是因为车祸而摔坏的样子。然后,他在北天贵痛苦的□□中,麻利地重新换回了之前的刹车片,桃之夭夭。 两小时后,北天贵呼救无援,终于在一身酒气中倒了下去,头朝下,鼻尖点着地面,流出的血液被风雪冻成浓稠的一摊。 直到夜间来取工程车的司机看到北天贵报了案…… …… 家里人都知道北小武被拘留了,同时得知北天贵并非死于车祸而极有可能是一场谋杀。 刚得知消息时,尤老太差一点二次中风,薛曼却比得到北天贵去世时镇定了许多。 “我就知道,”薛曼鼻翼翕张,努力眨巴着眼睛好控制泪水不掉落下来,“我就知道,天贵哥再混球也不会喝了酒去开车!” 尤老太无力嚎啕大哭,泪水无声地浸润脸颊,一遍又一遍地。 同时,迟小红得知一起被逮起来的还有老家的邱老大时,震惊地三天三夜没睡着觉。 她总是在回想一起回老家的路上,北小武问她的那个问题。 那时候,汽车颠簸中北小武问迟小红,为什么要专门跑去古城打工。 迟小红当时回北小武,小翠的男朋友在古城赚了一大笔钱,所以自己也来碰运气,却没想到阿苗的钱里有很大一半是曹向虎替人做了歹事赚来的。 迟小红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灾星,走到哪里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为自己曾和邱老大有过婚约而羞耻,更为身为同乡的曹向虎而丢脸。 北小武回家前一天,迟小红再也耐不住内心的折磨,把薛曼买给她的漂亮衣服规规整整地叠好放在床头,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纸条放在衣服上面。 “奶奶,我走了。”晨光中,迟小红跪在尤老太的床头为她再一次擦洗身体,而后郑重地鞠了一躬。 薛曼是被尤老太房间里发出杯盘碎地的声音惊醒的,她一骨碌翻起来去尤老太房里,看到歪斜在床上的老太太无力地指着迟小红的床铺,嘴里咕哝着,“追,她……走了。” 薛曼拍姜莱房门,姜莱听说迟小红离家出走,来不及洗漱连忙换了衣服就往外追。一边追还一边责怪自己最近太忙,没有顾得上照顾女孩子的情绪。 他知道,迟小红现在有本事了,手机用得贼溜。不但会直播化妆,还会订车票。迟小红除了古城没地方可去,只能再买一张车票回到那个闭塞的小山村。 他一边跑一边不自觉脑补出迟小红被爹妈五花大绑送给另一个鳏夫,脑袋里乱哄哄的。 姜莱打了车一口气追到火车站,果然在取票口看到了迟小红的身影。 “迟小红!”姜莱怒喝,跑了过去。 迟小红显然是被姜莱的气势给吓到了,看着对方炸在脑袋顶上的一撮呆毛,心突突直跳,委屈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 “姜莱哥?” “你别给我找事儿!回家。”姜莱伸手拉迟小红。 迟小红两行热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哥,我没脸回去了。邱老大、曹向虎他们都不是人,我……我……我……” 姜莱看小姑娘“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跟着难受,抢过对方手里的车票当场撕了,“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 “可是,我和他们一样都是那里的人。” “哪里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什么样的人,”姜莱拉着迟小红的胳膊往回拽,“迟小红,你真是个宝贝!” 第89章 姜莱情绪稍稍平复一些,觉得这么在大街上拉扯一个女孩确实不好看,于是把迟小红推进了车站附近的一家肯德基。 两人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迟小红哭哭啼啼地引路人侧目。 姜莱去点餐的柜台拿了点餐巾纸塞给迟小红,沉默地看着她哭。 迟小红哭够了,眼圈红红地说:“哥,我舍不得奶奶和阿姨,也舍不得你和小武,但是,但是我已经没脸再那个家待下去了。” 姜莱深吸口气,把头侧向一边,从橱窗倒影中看到自己乱蓬蓬的头发连忙用手往下压。 “迟小红,”姜莱压了几次都没有把那撮支愣着的呆毛压下去,心里有点火大,“你信不信命?” 迟小红抽抽鼻子眼神迷离,“嗯?” “我以前不信,最近一年有点信了,”姜莱放弃了与呆毛对抗,收回手在桌子上敲打,“开始信因果、信缘分,我觉得老天是有眼的,所有的恶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如果没有你来我们家,我和小武可能还要花几倍的时间才能查到那群混蛋,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我们早就是一家人。” 迟小红听到这话哭得更加伤心,肩膀一耸一耸地,餐巾纸明显已不够用。 “回家吧,奶奶需要你,我妈也需要你,我们还等着你直播红了之后带我和小武出去浪,把眼泪擦掉,一起回家。” 其实在这之前,关于迟小红的突然出现姜莱也怀疑过。在他神经最敏感的时段里,他甚至猜想迟小红就是邱老大派过来迷惑他和小武的。 可等把案件梳理清楚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姜莱才明白迟小红是上天送来的引线,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天使。所以,姜莱说自己开始信命。 善恶有报大概就是如此,逍遥一时的恶人最终还是逃不过法律与道德的枷锁。 “走吧,回家,明天还要接小武呢。”姜莱拍了拍迟小红的手示意把背包给他。 最终,迟小红又回到了双角胡同,回到了尤老太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那张单人床上。 尤老太和薛曼对她留下的错字满篇的字条丝毫不提,只是笑着看她。 迟小红放了包,把床头的衣服塞回自己的橱柜,红这个眼眶去给尤老太捏肩揉腿。 姜莱一颗心放回肚子,回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发呆。 桌面上凌乱不堪,独有一本手绘画册引人注目。姜莱翻开看,是自己画的北小武。北小武凌厉又温柔的眼神,明明出自自己的笔下,乍一看还是令人心跳加快。 窗外,新年的阳光金灿灿、暖融融,空气干净澄澈,核桃树上跳跃的喜鹊叽叽喳喳。 姜莱把窗子推开了一些,仰头看秃了的树冠,惊讶地发现竟然有鸟在冠顶上筑起了一个鸟巢。 次日一早,姜莱骑着摩托去接北小武,郊区的看守所姜莱还是第一次去。单从外观来看,比自己想象的有人情味许多,鎏金大字严肃威武,绿瓦红墙非常符合古城气质。 说好的是中午12点,姜莱早到了半个小时蹲在路边的花台上看远处的山。大概是天气真的很好,他竟然一眼就看到属于墓园的那片地方。 挪动视线中,姜莱隐约看到一块突起的地方,那有一颗松树傲然挺立着。 “叔,”姜莱勾起唇角微笑着,“你都知道了吧,我们终于为您申冤,恶徒也一定会被绳之以法,您安心地睡吧。” 万里无云亦无风,姜莱对着虚空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直到眼睛酸涩。 “姜莱!” 不知何时,有人从身后叫他,嗓音如被粗石磨砺过一般干瘪沙哑。 姜莱回头,望着眼前的人,几分真客几分飘渺间,姜莱终于确定对面站着的人是他的小孩。 “叫哥。”姜莱声音同样干涩。 而后两人同时笑了,默契地各自往前一步,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才七日未见,北小武的唇上已经冒出一层浅淡的胡须,头发也有点乱、油腻腻的,看着既邋遢又落魄。但姜莱却觉得北小武像是一夜之间又成熟了几分,身上的气味也已从一个奶兮兮的小朋友变成了气味复杂的雄性生物。 两个胸膛紧贴在一起,心跳的频率近乎疯狂,姜莱捏北小武的后腰,北小武抬手把姜莱摁在了自己的颈窝。 “终于过去了。”北小武用气音在姜莱耳边轻声说。 姜莱鼻子一酸,微微点头。 这一年,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在彼此的凝望中无数次地想要放下一切顺应生活的浪潮朝前看,却又无数次地想要为冤死的北天贵讨个公道而咬牙坚持。 那些办案的警员,那些最终了解真相的家人朋友,他们只知道因为两个小孩的坚持而揪出一桩人命案子的真凶,却很少有人能真的明了他们在心里遭受的那些苦。 此刻,姜莱紧紧搂着北小武,北小武也用力拥抱姜莱,他们不只是在抱紧对方,更是在抱紧这世界上唯一懂得自己、值得倚靠的人。 悠悠天地间,恰巧他们相遇又一同经历这么多,有过不幸最终却是幸运的。 “走吧,回家。”姜莱的唇角擦过北小武耳垂,往事随风重要的是往前看。 北小武笑,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很久没有如释重负地畅怀一笑,“回家。” 两人说着回家,却是先到了距家比较近的一家宾馆。姜莱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房,他得让北小武先洗一洗,免得一身落魄回家去让老太太看着心疼。 北小武明白姜莱的意思,在宾馆旁的商场里从里到外买了换洗的衣服。 他们一起上楼,在四面光亮如镜的电梯里,姜莱悄无声息地用小拇指去勾北小武的手指头。他不知道北小武在新年音乐狂欢节上对自己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们既然已经彼此表白,是不是可以以另外一种身份拥有彼此的下半生。 姜莱试探性的之间刚刚碰到北小武的指甲盖,北小武就抿住笑把头扭到了一边,他佯装挠鼻子轻巧地躲开了姜莱的暗示。 姜莱感受到自己被拒绝,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反正一片红晕从脸颊一直抹到耳朵根。 “叮……”电梯到了他们的楼层,两个男孩一前一后地走出电梯,在昏暗的走廊里,姜莱走在北小武身后,不知不觉心里窜出又酸又暖的小火苗,他不得不承认北小武有点伟岸有点引人倚靠。 房门打开,北小武转身就进了浴室洗漱,在看守所里的这一周时间非常难熬,尤其受不了的就是无法痛快的洗澡。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姜莱走向窗边。他来古城一年多却很少有机会站在高出近距离俯视自己居住的古建街。 此刻,这座城市最宝贵的老旧古建筑群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眼望去规规整整,小胡同把四方形的一片横竖切成了若干块方正的糕点。 小广场上有老头老太太在晒太阳,双角胡同口的奶茶店正在换新的招牌,薛曼的工作室在另一条胡同里,社区图书馆的自习室外站着一群吊儿郎当的学生,蛤|蟆和黄毛家那条胡同正在更换监控…… 原来我们是生活在这样一张网里。姜莱微笑着用手在虚空中指指画画。 浴室水声停了,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电吹风开始工作。 姜莱走去浴室门口敲了敲,“开门我帮你吹。” 电吹风的声音停了,浴室门哗啦打开,水雾蒸腾中站着一个只穿了件单薄T恤的少年。稍长的湿发垂在额间,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北小武把吹风递给姜莱,“谢谢。” 姜莱把北小武按坐在浴缸边缘,打开风机开始为男孩吹头发。热风从指间与发丝间穿行而过,带走水汽却把两个人的心都搅乱了。 北小武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姜莱,笑得很甜。 姜莱的脸再一次难以抑制地转红,偏过头去,明明是为了躲避镜子里北小武的目光,这么一转身反而和北小武面对面。 北小武抬手,勾住了姜莱抓捏头发的手,从对方手里夺过吹风机丢在了一边。 “姜莱?” “嗯?” “那天你听到了对不对?” “什么?” “我不说,这次你先说。” 姜莱两只手都被北小武用力攥着,无处可躲。 “我说什么?”姜莱脸颊发热,耳朵尖也红得要命。 “说你喜欢我。”北小武目光澄澈,少年此刻心无杂念,是一颗单纯透亮的玻璃珠。 姜莱趁北小武出神看自己抽回了手,轻轻拍对方的头,“小屁孩,你才多大点就学人家撩人,你知道撩到我后果很严重的。” 北小武收回视线,微微撇嘴,手劲松开了些,放姜莱逃了。 几分钟后,两人一起坐电梯下楼,姜莱死鸭子嘴硬不肯表白,胳膊却有意无意靠着北小武。电梯一层层往下间,他觉得指间温热,五根手指被一直大手用力握住,并试图与他十指紧扣。 姜莱含羞地偏过头,轻轻咳嗽,“某人刚才还不让我碰呢。” “哈,”北小武趁姜莱手间卸力乘虚与姜莱十指相扣,笑,“那会儿没洗澡嘛,以后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线基本上就完了,剩下几章收尾以及两人甜甜甜日常。 第90章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春节。按习俗,北小武应该为北天贵守孝三年,意味着三年内家里不过节、不挂红、少言笑。 迟小红推着尤奶奶从小广场回来的时候,街边摆着一排烟花摊,半大小子们围着讨论哪种烟花又亮又大。 “唉……”尤奶奶看着那些天真孩童叹气,闭了闭眼。 “奶奶,你怎么了?”迟小红蹲在轮椅边,从包里取出暖水瓶给尤老太,“喝口水吧?” “唉……”尤老太又是叹气,指指前面的路示意迟小红回家吧。 迟小红也不知道尤奶奶这是怎么了,已经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一看见胡同里聚在一起玩闹的男孩子们就连连叹气。 轮椅碾压青石地板,好听的哒哒声预示着老太太回来了。西厢房里,姜莱把北小武往旁边推了一点,笑,“奶奶最近老出去遛弯啊?” “哈,”北小武搂着姜莱的脖子,用下颌在对方发顶蹭了一下,“大概是总看着我嫌烦吧。” 姜莱觉得北小武说的有道理,笑着打开本练习册把北小武往外赶,“我也烦你,寒假总共十天时间,天天被你粘着,快滚。” 北小武不但不滚,还转身坐进了书桌旁边的懒人沙发里,笑,“哪道题不会,来我给你讲讲。” 姜莱撇嘴,丢了一个画本盖住北小武的脑袋,继续盯着桌子上的习题册发呆。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魔障了,从看守所把这个小子接回来之后,只要两人一见面,北小武就跟条小狼狗似地粘着他。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股子热乎劲儿,每分每秒都想见到北小武,顺顺毛逗逗他。 他们没有再讨论“我喜欢你”和“我也喜欢你”的话题,大概彼此心里早就默认是彼此唯一吧,干什么都特别默契。 “姜莱哥,”迟小红把尤老□□顿好,过来敲姜莱的窗户,“吃饭了。” “哦。”姜莱应了一声,推北小武,“你先去。” “一起去。”北小武放下满是自己侧脸的画本,笑着拉姜莱,掌心干燥温暖特别让人眷恋。 两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到了餐厅一看,尤老太、薛曼、迟小红三人一人瞪着一双八百瓦的大眼,显然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怎么这么磨叽?”薛曼不满,给姜莱和北小武盛饭。 姜莱松开北小武,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学习呢。” “你两一起学习?成天在屋子里闹腾,我就没看到个学习的样子,你两天天黏在一起干脆长一起穿一条裤子得了。”薛曼越说越气,借着这股气劲儿拼命往姜莱和北小武碗里加菜。 北小武抿唇偷笑,手却不安分地在桌子底下戳了戳姜莱。 姜莱侧头,看到北小武正手掌向上五指分开,明显是想要与他握手的意思。 姜莱耳朵尖红了一点,斜眼瞪了北小武一眼,嘴唇却是微微上翘的。 薛曼忙着给一家人添饭加菜,迟小红只顾着低头啃排骨,两男生的小动作全都看在尤老太眼里。 尤老太好不容易练习着能自己用特制勺子吃饭,看到他们两眉来眼去,啪地丢了手中餐具,胸口鼓涨,气哼哼地让迟小红赶快把自己推回房里。 迟小红以为奶奶又不舒服,慌忙丢了手里的骨头起身就去推奶奶。 薛曼回过神看一左一右空了的两个座位,又看自己手里多盛的一大碗米饭,叹了口气送到北小武面前,“多吃点。” 尤奶奶最近心情不好,大家都看出来了,却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从春节到开学,又过了三八妇女节,眼看就到清明节……只要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尤老太就脸色难看。 姜莱隐隐察觉到些什么,趁北小武周末回家问他,“奶奶是不是看出些什么?” “什么?”北小武眨巴天真大眼。 “咱俩那啥……”姜莱支吾 北小武笑,“啥?” “就那啥,你别装不知道。”姜莱龇牙捶了北小武一下。 北小武忍痛回姜莱一个笑脸,“你说出来啊,咱俩现在啥关系?” 姜莱认输,垂下头,“我不和你个小孩一般见识。” 然而,还就真是被姜莱说中,尤奶奶看不顺眼的不是两小子一在一起就呵呵傻乐,而是根本见不得他们在一起玩,尤其是北小武从看守所回来没多久,她听迟小红说北小武喜欢姜莱之后。 尤老太不傻,也明白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喜欢是怎么回事。可面对两个晚辈成天在一起,她还是有些开不了口去核实。 不核实就容易多心,一多心再看北小武和姜莱的相处模式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尤老太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思想落伍的老太太,现在却深刻的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封建思想充斥大脑的顽固派。已经两个多月了,她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接受独孙和另一个男孩在一起亲亲我我。 这以后可怎么活? 清明节这天,姜莱和北小武各自向学校请了一天假,薛曼的工作室也关张一天,一家人带着奶奶一起去墓园扫墓。 姜莱和北小武抱着果盘鲜花走在前面,一看就知道对墓园地形十分熟悉,想必私下里没少来。薛曼和迟小红在后面推着尤老太慢慢的走,走近墓碑尤老太伸了伸手示意要走过去。 姜莱和北小武放了祭奠的东西又返回来扶老太太,一家人整整齐齐站在碑前凝望碑上北天贵温和的笑脸。 一年多了,害北天贵的人也已经认罪服法,想必他现在是真的能闭上眼睛长眠于此了。 春风把北天贵墓旁的松树吹得又绿又状,他微微晃动着顶上的枝丫像一个安乐祥和的中年大汗。 “点香吧。”姜莱把祭奠物品从包里拿出来,摆上香炉点燃香火。 “叔,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还有一件也会好好的做。”姜莱郑重地朝墓碑鞠了一躬。 北小武再见到北天贵的照片鼻子一酸,眼眶也跟着发热,“爸,安心吧。” 两个男孩一起朝北天贵又鞠了一躬。 尤老太站在男孩们身后,胳膊被薛曼和迟小红扶着,眼眶也有些潮湿。那个折磨她心尖两个多月的问题,在儿子的墓碑前终于有了答案。 她想北小武若能按照普通人那样得一知己,顺利完成学业,再觅得一份良缘固然是好。但如果得不到,那珍惜眼前人,两个男孩相互依靠相互扶持一起长大,其实也不错。 爱与不爱,世事难料,除了当下的真心,没有哪份情能长久到一起入土。 从墓园出来,尤老太的脸色红润了些眼神也清亮了些。 薛曼打车说先送奶奶回家,尤老太摆了摆手,口中含糊大家却都听得清楚。 她说:“找家好馆子,我请客。” 两个男孩悄悄勾了勾手指,看奶奶心情不错心里也都放松了不少。 饭店是薛曼订的鲁菜馆,老太太爱吃的几样都是这里的拿手菜。一家人进了包间围着圆桌坐了,服务员热情地递上菜单帮忙点菜。 按照不成文的规定,有尤老太在外一起吃饭的场合,大都是奶奶坐中间两个小子一左一右。今天也是如常,尤老太在中间坐着,左边捏捏姜莱右边捏捏北小武。 饭店上菜速度极快,没多长时间就摆满了一桌佳肴,尤老太眼睛微微弯了弯吃力地把头扭向薛曼。 薛曼微微扬了扬脖子,身体前倾专心听奶奶说话。 “小曼?” “哎。” “饭前求你点儿事,”尤老太把一左一右两只手拉到自己的怀里,“行吗?” “尤妈妈您说。”薛曼又往前坐了坐,目光下移瞟到姜莱和北小武的手被攥在尤奶奶手里,心里虚得发慌。 姜莱喜欢北小武,她早就看出来了。并且身为长辈,她还做足了暗示打够了防疫针。姜莱说他心里有数,薛曼便不好限制男孩之间的距离。尽管最近一段时间,她也觉得这两个人关系近得不一般。 “小曼,”尤奶奶慢条斯理,“如果有一天,小武长大了,说喜欢上那个孩子,不管男孩女孩,哪怕是小莱,你都不要干涉,也不要嫌弃,孩子们的事情,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行吗?” “咯噔!”薛曼听到了自己心跳骤停的声音。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种话是有尤老太说给自己听。这些根本就是薛曼最近一直琢磨该怎么向老太太说的话。 薛曼喉咙一哽,一半是身为母亲护着孩子的感激之情,一半是身为晚辈对尤老太的敬畏之感,她竟然觉得自己紧张了许久的心脏在一点点地变得柔软。 圆桌边缘,一心瞅着桌子上各种美食流口水的迟小红听到尤奶奶这么说之后,暗暗给老太太比了一个大拇指,眉眼弯弯,“奶奶,你早这么想,这两个月就不用独自生闷气了。” “唉……”尤老太松了口气,把姜莱和北小武的手掌落在一起往后靠了靠,心想这个小红有时候傻得要命有时候又聪明得很。 第91章 北小武第一次红了脸,当着奶奶和薛曼的面,眼眸里全是姜莱。一点舌尖抵在腮帮上,含着笑,手底下紧了紧。 姜莱缓缓抽回手,毫不避讳地看了眼薛曼,那意思是:你说过的,如果我们两情相悦不加干涉。 薛曼立刻明了姜莱的暗示,勾起唇点头笑,“好的,尤妈妈,孩子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无论怎样我们早就是一家人。” “好,吃饭。” 服务员敲开门,今天店里搞活动,每桌送一道主厨拿手的甜汤。迟小红连忙挪挪桌上盘子端过汤,给每人盛了一碗。 氛围被手中的甜汤暖热,大家说笑起来,口中全都是甜蜜满足。 一转眼到了六月,姜莱参加高考。那几天北小武每天早上送晚上接,俨然成了姜莱的专职脚力车夫。 最后一场考完,姜莱心情大好,想要犒劳小朋友,主动骑车载北小武。骑了两个路口小腿酸痛,还是换北小武蹬车。 北小武笑着回头,冲姜莱眨眼睛,“看来,以后体力活都得我来了。” “那你以为呢?要你何用?” 北小武笑得得意,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 姜莱高考考得不错,超过Q美录取分数线一百多分,收到提前批录取通知书后,打电话请两位私人家教白雪、徐菲菲一起吃饭。 席间,白雪说起刘志近况,画展很成功,下半年可能会回国一趟,听说家里有事。 姜莱比谁都清楚刘志为什么要回来,北天贵的案子并入刘兴甫多项犯罪案件,估计下半年就要判了。 姜莱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刘志长什么样,更是觉得他回不回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急着把话题岔开。 白雪看姜莱不太想提刘志,便想到另一件事,问:“姜莱,我和菲菲暑假想去外面玩玩,你和小武想一起吗?” 姜莱心头一热,放下筷子,“好!这个好!” 其实去年看王岳带着小欣外出旅行,姜莱是特别羡慕的。他也曾幻想过,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着小武出去玩玩。 于是,这个计划一个传一个,最后成了古建街同龄人的一场大集会。 不但有姜莱、北小武、白雪、徐菲菲,还有蛤|蟆、黄毛,甚至还拉上了附近住的孙竞,孙竞又邀请了在Q体等他的女神学姐。 一群人一起出去玩,又都是一个胡同里的孩子,女孩们的家长也不再担心。姜莱剽窃了去年王岳选的目的地,提议去阳朔,连攻略都直接拿来拍桌子上。 大家都听姜莱安排,一行人浩浩荡荡,在最炎热的八月去了最炎热的桂林,然后又坐了四个小时的船到阳朔,在古镇里集体蒸桑拿。 姜莱到了地方是当真有点后悔,但年轻人们在一起又看什么都新鲜,玩玩闹闹并无抱怨。 姜莱在网上订了家民宿,整个一层五间房都被他们包下了,整整一周同进同出。 姜莱和北小武的秘密目前还只有孙竞一个人知道,姜莱不主动提,他也很知趣地从来不问,只是有意无意地多看北小武两眼,然后对姜莱说眼光不错。 姜莱晚上和北小武一张床上睡觉,两人腻腻歪歪没个正行,但他做哥哥的总是压住小朋友不可以过火,理由是——你还未成年! 未成年就是小朋友,未成年就得听哥哥的,未成年就只能干等着。 姜莱心里慌得一批,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以后和小狼崽子在一起日子大概不会好过,所以能耍威风的时候就耍威风。 对于姜莱制定的一切规则北小武言听计从,反正以后日子还长着呢,细水长流才能常新。只要能和姜莱在一起,不要说再等一年,就是在等一年零一个月他觉得自己也是可以的。 不过集体活动整天都在一起,时间长了大家还是看出了猫腻。 他们之前都习惯看姜莱这个魔王对北小武呼来喝去,现在怎么感觉姜莱跟北小武说话声音温温柔的,还夹杂几丝令人肉麻的撒娇意味。 而那个狼崽子北小武,以前犟地跟什么似的,现在对姜莱也是照顾得极其细心,明明是弟弟,却像是在伺候着一个宝宝。 旅行结束,返程的飞机上,终于有人透过前排座位的椅背缝隙,看到了姜莱把头靠在北小武的肩膀上睡着,而北小武一脸宠溺地看着姜莱,许久之后在对方发顶落下一吻。 轻轻地,令人震惊地。 北小武和姜莱关系不一般地消息不胫而走,飞机降落古城,古建街八卦小分队已经黯然成型。他们几个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觉得又震惊又好似本该如此,这种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只有孙竞一个人提着行李站在参与八卦的女神姐姐身后,含着笑,望着相互偷挠掌心的姜莱和北小武无奈地摇头。 入秋,姜莱终于如愿以偿,成为Q美的一名学生,孙竞则在隔壁Q体和他的女神姐姐双宿双飞。 十月,刘兴甫案正式宣判,李梅问北小武要不要去,北小武微笑着摇头。 无论怎么判,他相信法律,他现在是真的决定向前看。 姜莱请了假回古城,本以为北小武会非常难过,没想到一切比想象的好。姜莱摸北小武的脑袋,“乖乖长大,翻过年你就十八了。” 出人意料的事还有一件,刘志回来听宣判,隔着法警与刘兴甫见了最后一面。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难过,尽管他知道刘兴甫一直是想做一个好父亲的。 但和一个人的好父亲比起来,刘志显然更愿意他的爸爸做一个好人。 刘志托白雪送了一张票给姜莱,新年后他要和数位华人中学生一起回国办画展,希望到时候再见面。 姜莱收下了。他想他和刘志之间,若是单纯论画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不知不觉又到了北天贵忌日。迟小红收了直播打赏,转身对尤奶奶说:“奶奶,今天赚了好多钱哦,咱们不做饭了下馆子吧?” 尤老太点头,笑,“我请客。” “我请,”迟小红晃晃手里最新款的手机,“吃完饭后您再陪我逛逛商场。新年了,我想给家里人买点礼物。” “不是才给爸妈邮了东西?”尤老太问。 迟小红笑笑,“是给你、薛阿姨、姜莱哥和小武买的。” 尤奶奶眼睛弯了起来,笑呵呵的,“好孩子。” 迟小红知道两年前的今天奶奶在家里收到噩耗,怕她心情不好,所以才专门提议去外面逛。 于是姜莱回来之后家里空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 他打电话给薛曼,薛曼在工作室辅导学生,他打电话给迟小红,迟小红那边闹哄哄地正和奶奶一起逛商场,他打电话给北小武,北小武的手机似乎不在身边,一直没人接听。 北小武不是没带手机,是关了静音,因为下午他接到了律师的电话,想要约他见一面,后来也忘了开铃音。 这个律师北小武之前见过,经常帮宋友和处理一些经济上的纠纷。 他开门见山地对北小武说,“宋友和先生想把名下贵和车厂的股份全部让渡给你,用以赎罪,虽然法律没有惩罚他,但这段时间来他依然受到内心煎熬。希望你能成全他。” 北小武挺震惊,首先是没有想到爱财到冷眼看人杀人的宋友和会把车厂给他,其次是没有想到宋友和竟然还会内心煎熬。 “小武,你爸爸身前我们也是打过一些交道的,他和你宋叔叔的感情很深,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都很惋惜。收下这个车厂好好经营吧。”律师对北小武说。 北小武说需要考虑一下,从圣诞氛围浓重的咖啡厅出来之后直接凭儿时的记忆去了宋友和家。 那时,他是一个小小的男孩,手被爸爸牵着,路过商店买上白酒和卤煮一起去朋友家玩。到了宋友和家,两个大人喝酒聊天,北小武就蹲在院子里一边啃雪糕,一边看池塘的金鱼在荷叶下面捉迷藏。 那时候的时光总是很慢,停留在记忆里的画面总是镀着一层浅淡的金色。非常遥远的童年回忆了。 北小武一步步走进宋友和家所在的胡同,有些地方变了有些地方还是老旧的模样。 宋友和的父亲去世之后,宋友和为了筹集赌资,一点点地把老宅子分批租了出去。以前养金鱼的池子成了别人的仓库。偌大的院子宋友和只住着其中一间,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像是个落魄的异乡客。 “叔?”北小武推开宋友和家的门,一个垂丧脑袋的中年男子木讷地回过头来。 “来了?”宋友和声音沙哑,有气无力,一年未见,他仿佛老了十岁。 北小武站在门口,逆着光,男孩已经成了男人,那身材体格以及轮廓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北天贵。一时间看得宋友和有些晃了神儿。 北小武跨进房门,空气凝固了片刻。而后屋子里发出一声懊悔凄惨的哭声,那哭声来自于宋友和,而北小武才看清宋友和的手里拿着他与北天贵年轻时的照片。 那一刻,北小武心中五味杂陈,他想他们曾经应该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北小武什么都没说,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陶瓷圆片的筹码,背面的狮子头花纹已经有点斑驳。他把它轻轻放进了宋友和的手里,什么也没说,走了。 宋友和再次见到那个从菲律宾带回来的筹码,哭声更加难以自持。 他还记得那一晚,他毫无尊严地跪在北天贵面前,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兜里的筹码给了北天贵,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然而,他还是没有说到做到,并且还一步步地走向无法挽回的深渊。 宋友和捏紧了带着体温的陶瓷片,踉跄着追了出去,远远叫住高大背影,“小武!” 北小武站住,回头,看宋友和不动又一点点地走回来。 “小武,听律师的,我已经没脸再回那个地方。” 北小武深吸口气,看着残破的院墙,看着早已消失不在的金鱼水池,他当下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那个车厂,那是北天贵的梦想开始的地方,也是宋家老爷子一生的心血,他不但要要它,还要打理好它,让他成为古城最好的修车厂! 并且,北小武要恢复他以前的名字——万宝!那是宋友和父亲、北天贵师父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以为这是最后一章的,想了想还有一点东西没写出来,明天完结哈。 第92章 北小武十八岁生日前一天,难以入眠,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有多天真。他以为自己能等姜莱一辈子,其实多一分钟都是煎熬。 尤其是手里捧着姜莱的画本,看两个少年彼此倒映在对方深邃的眼眸中时,一想到姜莱说要把自己当北小武的成人礼物,邪火便黯然滋生瞬间将他掩盖。 “姜莱,”北小武打电话给姜莱,问他,“嘛呢?” 电话那头的姜莱正在对着一本《西方艺术史》打瞌睡,听到北小武越发成熟的声线猛地一个激灵。 “哦……看看书。” “还不睡?”北小武问。 姜莱把书合起来,推开宿舍门去了走廊,“要睡了。” “你明天忙吗?”北小武问。 姜莱被走廊里的冷风一吹瞬间清醒,他暗暗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怪过年那会儿喝了点酒,北小武要亲他,他醉酒乱说要把自己当北小武的成人礼物送给他。 那么,此刻就是小狼崽子来讨要礼物了吧。姜莱把手机拉远一些,日历好巧不巧跳了一页,过了午夜,北小武已经十八了。 “哦,没什么事,就是上课啊。” “哦。” “怎么了?”姜莱满心不祥预感。 北小武暗暗一笑,“没什么,随便问问。” 挂了电话,姜莱连拍自己脑袋,冲回宿舍翻上床铺,把被角揪在胸口,心紧张地突突直跳。 终于到这一天了,尽管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姜莱一直暗暗期待这个时刻,真的到来还是非常……非常的慌张。 不过还好,北小武在好几百公里之外的古城,并且最近课业繁重。他不可能过来,姜莱也假装忘了的话应该会很好的蒙混过去吧。 然而,姜莱太天真了! 北小武赶第二天第一班动车到了Q美,刚好赶上姜莱下课去吃中午饭的时间。 大中午,林荫道上,生机勃发的春色令人陶醉。北小武穿机车夹克,站在姜莱去食堂的必经之路。前一晚才下了小雨,空气清新撩人,北小武站在景色里就像是画上的人。 姜莱夹着书本,在看到北小武的那一刻,先是短暂地惊喜了一下,然后就立刻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渔夫吊钩上的鱼、厨师案板上的白斩鸡、火夫握在手里的柴…… 总之,完了,小狼崽子追过来了。 “哇,这哪个系的,好帅!”女生们看到北小武窃窃私语,男生们也投来好奇的目光。Q美不大,尤其这个校区人来人往的突然多个生面孔,还长得这么帅的,非常惹眼。 北小武看到姜莱,唇角微微勾了勾,控制呼吸慢慢吸足一口气,“姜莱!” 换作是以前,见了面直呼对方的名字,这完全是姜莱的做派,如今全被小崽子学去了。 姜莱含笑,已经脑补出了今天晚上自己大概会很惨的种种场面,慢慢朝北小武挪步。就算是鱼钩上的鱼、案板上的肉、推进炉膛里的柴,那又怎么样,自己的小孩自己疼爱,认命! 北小武把手伸到姜莱面前,“下午有课吗?” 姜莱握住了北小武的手,春风把身后人兴奋的尖叫吹进了耳朵,他说,“不上了。” “好!”北小武把姜莱略微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夹克口袋,好让姜莱尽快摸到一张设计精良的宾馆门卡。 居然比想象的还早一些!姜莱倒吸口凉气,耳朵尖儿已经不自觉地红了。 “我来取礼物,你有意见?”北小武瞄到姜莱的模样,心里偷笑。 姜莱扯出一个窘迫的笑来,眨眨眼睛,“没有。” 两人连中午饭都省了,直接牵着手去了宾馆,然后…… 当该来的一切终于来到,姜莱才意识到自己的期盼和兴奋竟然如此强烈。其实还……还挺舒服的,因为小武准备的非常非常充分。 很快,油画系的姜莱,那个有才又很帅的姜莱有个同样很帅的男朋友的消息传遍了校园。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姜莱刚开始非常不适应,公然出柜他曾经从未考虑过,不过现在这些已经不是什么压力了。每次北小武来看他,或者他去看北小武,两人形影不离走到哪里都不会觉得别扭。反而有一种特别想显摆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又一年春去秋来,北小武终于毕业正式接手了万宝修车厂。 他在读书的这几年,修车厂宋友和勉强维持着。现在小武来了,宋友和便借此机会正式退休。 北小武才十九,做如此规模的修车厂大老板显然不被人信服。不明内情的老员工吵吵着要走,北小武不拦着直接用三倍月工资送人离开。 他够不够格,不是用年龄来界定的,他想用能力和眼界。不看好他的人留着也烦,送走一些反而能招一批用着顺手的人才。 北小武开始亲手打造自己的王国,一点一滴地用汗水也用智慧。 很快,北小武就在车厂里有了威信,年轻一代为他的魄力折服,留下的老一辈惊叹北小武技术果然过硬。 自从北天贵离开以后就沉寂着的贵和车厂,如今换上老牌子“万宝”之后恢复了生机。在同龄人忙着高考补习的时候,北小武已经把车厂打理得风生水起,成了员工、街坊们交口称赞的北老板。 北小武的钱包足了,拉风的小跑也开上了,周末有时间就去姜莱的学校找他。姜莱通过邵芳华的介绍陆续卖掉一些作品,手里也有钱了,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两居室,一间做画室,零一间做卧房。 北小武通常是从周五晚上一直带到周日下午,整整两天时间,两人腻得死去活来,好像永远看不够、摸不够、要不够。 北小武问姜莱,“你毕业了想在Q市还是回古城?” 姜莱被毕业设计搞得焦头烂额还真没有认真想过这些,但他知道北小武无法割舍古城。 “你想要我在哪?”姜莱以为北小武会说一起回古城,毕竟那里不光有修车厂还有奶奶和薛曼。 然而,北小武却说,“你想在哪里都行,喜欢古城我们就回去,喜欢Q市有时间我们一起去看看房。” 姜莱笑,北小武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成为他的负担、永远让他安心。 “好。”姜莱摸北小武的下颌。 北小武轻吻姜莱指间,“好什么?” “你真好。” 剧情反转太快,姜莱刚才还自我感动,转身被北小武再一次压住只能自我疼惜,“你轻点、慢点、好、就这样……”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周末情侣的温情时刻,北小武不耐烦地拿起手机,看到是姜必成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姜莱起身,看到是好久不联系的父亲,目光一滞。 他摸不清姜必成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是要做什么。 “喂?”姜莱接通,话机贴上耳朵。 话机那头却是个小男孩“咿咿呀呀”地乱叫。 姜莱想大概是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闲得无聊在玩老爸手机,一不小心给他打来了电话。 姜莱正要挂电话重新回到北小武怀抱,奶声奶气的童音换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小莱?”姜必成叫他。 “嗯?” “哦,”姜必成声音疲惫却有几分少有的温和,“小宝不知道怎么把电话打你那去了,这么大的孩子真是太好动了。” “没事。”姜莱笑笑。 “既然打通了,那……”姜必成语音一顿,笑,“你在Q市这几年爸爸一直没时间……也不是没时间,就是……爸爸怕你拒绝……” “什么?” “小莱,一起吃个饭吧?咱们父子真是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姜莱有点恍惚,时光真是把锋利的刀,能随意改变人的形状。在姜莱的记忆里,姜必成从未如此和善温柔。他突然就有点羡慕那个叫“小宝”的小孩,羡慕他能生活在如此慈善的爸爸身边。 北小武看姜莱不说话,从身后环住了他,下巴压在姜莱的颈肩,呼吸炙热而粗野。 姜莱回过神,嘴角微微勾了勾,安慰自己,这是他的爸爸也是自己的爸爸。 “好,刚好今天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姜莱竟然答应了姜必成的邀约,他自己也有点意外。 姜必成显然是也没有想到姜莱会如此爽快,愣了一下连忙应声,“好好,就今天,我订餐厅马上就定。” 挂了电话,北小武从姜莱的颈肩一直亲到他的耳垂,而后笑着问:“我能一起去蹭顿饭吗?” 姜莱笑笑,扯过北小武的脖子用力亲吻,片刻唇分,他笑,“那必须能。” 傍晚,姜莱做北小武拉风的小跑去赴姜必成的约。晚餐订在Q市颇上档次的一家老字号餐厅,装修奢华至极。 姜莱推门进包厢的时候,姜必成和魏淑敏以及那个叫小宝的幸福孩童已经到了。 姜必成看看姜莱又看看与姜莱一起进门的北小武,微微蹙眉很快又展颜一笑,“来了,快坐。” 姜莱突然就没了带男朋友来气气老爸的那种幼稚想法,反而意外地想好好珍惜眼前这份难得的和乐。 “这位是……”姜必成终于按耐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北小武从夹克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小礼盒送给小宝,笑而不语等着姜莱介绍自己。 姜莱笑,握住了北小武的手,“我男朋友。” 姜必成脸色僵了一瞬,深吸口气,微笑着点头,“好,挺好的。” 这一顿饭是姜莱与姜必成吃得最舒心的一餐,没有讯问、没有责骂,反倒是有很多难以招架的关怀,姜莱不知道是姜必成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反正就……还挺好的。 入夜,姜莱躺在北小武的臂弯里,手机“叮”地一声有消息过来。姜莱起身去看,竟然是姜必成发来的一条信息。 他说:“以后带男朋友常来家里玩玩。” 姜莱放下手机,微笑着抿唇转了个身往北小武的怀里钻。北小武习惯性地亲吻姜莱,紧紧地抱住了他。 北小武其实也没有睡着,他只是体力活动做的太多有点累了。此刻看姜莱醒着便笑着捏对方的手,“姜莱?” “嗯?” “一直想和你做一件事。” “什么?” 房间里漆黑一片,两人呼吸纠缠,氛围瞬间暧昧了起来。 北小武手掌上移摸姜莱的下巴,“给我再画一张画吧,咱们两在一起的,我想看。” 黑暗中,姜莱沉默许久,想起曾在北小武抽屉里见到过那本丢失了的画本,心头一动笑,“好。” 完 巧克力香菇 晋江文学城 2020-4-8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更新《情敌成影帝后竟逼我结婚》 专栏《一不小心养了个鬼…王》、《O之蔑视不能忍》求收藏! 感谢捧场,鞠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