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都有了,王妃还在套路 作者:炎炎原燎 文案: 宁长乐五岁时,家逢巨变。入赘的父亲高中状元后,被公主看上,逼死母亲,继承宁家泼天巨富,尚公主、升宰相,生儿育女,成为大周最具权势的贵族。 十几年后,一道圣旨,皇上将贵女妹妹许配给安王萧厉。 传闻萧厉征战沙场,杀戮太重被反噬,如今身体孱弱,不能人道,活不过二十五。 宁长乐替妹出嫁,温柔小意:“得见夫君三生有幸。” 萧厉面容苍白,彬彬有礼:“公子辛苦。” 两人客气疏离,互相试探不断。 这一日,在王府门口碰见。 刚斗垮丞相大半产业的宁长乐:“适才出门,为夫君祈福烧香。夫君怎这般重的血腥味,受伤了?” 刚亲手处决叛徒的萧厉掩帕轻咳:“身子不适,吐了些血而已。” 后来双双掉马,达成君子协定。我帮你除丞相,你帮我成大业,谁先动心谁是狗。 萧厉:汪汪汪。 攻版文案: 萧厉从没见过这么心狠的双儿,床也不小心上了,发热期也被物尽其用了,甚至孩子都怀了。反手不认人,甚至想干掉他。 萧厉摸了摸掌掴红的脸,心里美滋滋,哎呀,真带感,喜欢。 理智型疯批美人受X腹黑野心家攻 排雷:受是双儿,有发热期依赖攻的私设,后期生子。 内容标签: 强强 生子 宫廷侯爵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长乐,萧厉 ┃ 配角: ┃ 其它:预收《绿茶白月光同我私奔了》 一句话简介:小疯猫误闯我心 立意:不畏艰难,努力拼搏,获得幸福。 第1章 哪怕永坠地狱,在所不惜。…… 京城近郊的天宁寺香火鼎盛。如今才过元宵,未出正月,不少信徒前来进香,祈求新年顺遂。 山脚台阶处,却挂了个大木牌,上书四个大字:今日闭寺。 天宁寺是大周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寺,从未有过正月不开寺的情况。庙祝和尚周围聚集了数十名不愿离去的百姓,要庙祝给个说法。 面对愤愤不平的信徒,庙祝一张脸比寒冬还冷,不耐烦道:“阿弥陀佛。今日本寺确有贵客,为了贵客安全,闭寺一日。各位施主请回,明日必定开寺。” 众人听此,自然不满。 “前两日刚下过大雪,积雪未化。走了十几里路过来,这不平白遭罪嘛。” “大官们常来上香,也没听过谁这么大架势?” …… 丁铃当啷的马车铃声由远及近,在山间回声放大,打碎了吵闹声。 三十多个带刀驾马的侍卫,护送一辆锦绣彩幔、宝珠金舆顶的马车。马车十分宽大气派,由五匹马拉着,太阳一照,金光晃得人眼晕。 众人从诧异中回过神,低声议论起来。天子御驾六马,诸侯驾五。这是哪家王爷出门,这般大的排场! 侍卫把围观百姓驱赶到一侧,留出足够的空地。车夫取出马凳,掀帷帘出来一位丫鬟打扮的姑娘,先行跳下马车,弓腰搭臂。 一双玉手搭在丫鬟手臂上,少女轻纱遮面,珠玑金翠,照耀路人。 马凳上沾染了少许雪泥,她微微皱眉。车夫当即下跪躬身,少女踩着肉背,下了马车。 庙祝笑意满满地迎上去:“阿弥陀佛。县主大人,小僧有礼。” 徐聘婷习惯了这种殷勤笑脸,倨傲地微微点头。她摆了摆手,八名孔武有力的轿夫抬着一辆嵌金小轿,落在她的脚边。 显然,徐聘婷想乘轿上山。 庙祝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吞吞吐吐道:“县主大人,大周礼尊佛法。周礼有制,寺庙前一律停轿下马,徒步登阶,即便皇亲贵胄也不例外,还请您步行……” 青石台阶的雪已被扫地僧人清理掉,阶面留下一层濡湿。 徐聘婷嫌恶地皱眉:“本县主偏要坐轿。” 人群后边,一位衣着普通,头戴软幞头的青年男子,扬声道:“县主就不是人了吗?县主就不能走路吗?” 徐聘婷不悦地皱眉,语气骄纵:“本县主岂能与尔等贱民同论!我乃是大周长公主之女,皇上是我的舅父。别说今日本县主不愿同你们这些贱民同行拜佛,就算本县主杀了尔等,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侍卫,把这不识尊卑的贱民打上五十板子,看谁还敢欺辱本县主。” 众人本就为不能进香而心生恼意,没招谁惹谁,如今又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一口一个‘贱民’,谁能不怒? 侍卫想穿过人群找到男子,却遭众人拥挤拉扯,现场混乱难堪。 没有人注意到,在徐聘婷的宝马雕车后面,还跟着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 宁长乐和丫鬟久安从马车下来,站立在角落里,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热闹。眼见要打闹起来,宁长乐环视一周,扫到一个糖水摊,略一沉思,对久安低语几句。 寺庙山脚常有小商贩,卖些吃食点心给香客。今日闭寺,商贩们无生意可做,几乎都去别处支摊。 糖水摊主头发花白,起早摸黑推着糖水车往这赶时,不小心踩雪滑了一跤,摔得头晕腰酸。好不容易赶来,占个好位置,又遇到闭寺。老人没力气换新地方,还是支了摊子,碰碰运气。 只有两三个人买热糖水,又遇到打架。老人正觉晦气,便见长了张娃娃脸、面容却冷得很的小姑娘朝自己走来,掏出三两银子,包了所有糖水。老人喜笑颜开,今个是遇到贵人了。 宁长乐不疾不徐地走到徐聘婷前面,挡住她的视线,朗声道:“住手!” 侍卫和信徒们纷纷朝他看来。 宁长乐笑脸道:“今日着实对不住大家。天气寒凉,我请大家吃碗热糖水,暖暖身子。” 幞头青年闻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拱火道:“这位俏公子说的才是人话嘛,你是公主家的世子吗?好好管教自家妹妹。” 徐聘婷最是听不得有人说自己是徐长乐的妹妹。她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父亲是丞相。徐长乐,死了八辈子的乡下商贾贱女生下的儿子,根本不配做她的哥哥。 徐聘婷恶狠狠地把人推了个踉跄,轻纱之上的双眸,满含嫌恶地剜宁长乐一眼。 她不服气地说道:“一碗糖水能值几个铜板?我给你们每人一百两银子,不准喝糖水!拿了银子的人,再不能出现在天宁寺。” 贴身丫鬟彩芙小声地提醒道:“会不会太多?” 徐聘婷冷哼一声,区区一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还有这等好事? 在场之人喜上眉梢,就连嘴贱话多的幞头青年也迅速低头,乐呵呵地排队等领银子。他旁边的同伴似乎觉得丢脸,扯了扯青年的袖子。青年二话不说,把同伴推到队伍里,务必多领一份。 徐聘婷见此,冷哧一声:“当真是贱。” 她的声音很响,故意说给众人听,强硬地扇大家的脸。不少人低头掩住羞愤面色,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 徐聘婷得意地觑宁长乐一眼,随后上了轿,被八名轿夫抬上山。庙祝滑了滑喉结,终是不敢多说,徒步跟在轿侧。穿着青色僧袍的世外之人,在权势面前,和侍从们融为一体。 宁长乐勾了勾唇角。果不其然,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凡事都要盖过自己一头。 又望向安静领钱的队伍,呢喃道:“山民为生最易足,一身生计资山木。负薪入市得百钱,归守妻儿蒸斗粟。”。 寻常百姓起早贪黑,日入不过百文。大周银价一两一贯,一贯千文,一百两银子相当于一人近三年的做工。生活的艰难,尊贵的县主大人根本不会知晓。 丫鬟久安递过来一碗热糖水,无甚表情问道:“少爷,您在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宁长乐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地嘬着糖水。 他喝完糖水,把碗递回给久安:“安安,你喝完糖水,在马车上等我,不用随我到寺里。” 久安皱了皱眉,不放心道:“我随侍少爷身侧。” 宁长乐提醒道:“忘了上次?” 去年夏日,徐聘婷也是这般突发其想,不顾少爷的拒绝,硬拉着少爷到寺庙上香。结果,等他们上完香出来,马车早没了踪影。少爷和她走了十几里路,才回到城门。夏天炎热难耐,少爷中暑严重,缓了好几天。 久安的情绪波动极少,但凡涉及主子,就容易上头。她咬了咬嘴唇,道:“少爷,我想办法把县主弄死,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宁长乐摸了摸久安的脑袋,轻笑道:“这种事,少爷还用不到你这小丫头片子。如果冷,柜内有软褥。” 久安喝完热糖水,冰凉的腹部终于有了些暖意。她把温热的软褥披在身上,像只小仓鼠蜷缩在里面。昏昏欲睡间,久安猛然想起,临行前,主子特意拿炭火温了褥子。她本纳闷呢,原来是为了自己啊。 一向冷然的眸子弯了弯,主子知晓她来葵水,照顾她呢。 - 宁长乐到正殿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山寺不高,五六百台阶。但是,宁长乐九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从此后,身体有些虚,受不得累。 这场大病,还要拜徐聘婷所赐。徐聘婷从小看不起宁长乐,处处找麻烦。 宁长乐在徐家身份尴尬,他的母亲是江浙首富的独女,爹爹徐恩义是上门女婿。在宁长乐五岁时,徐恩义高中状元,在朝中任职。小长乐随母亲来到京城,本是一家团聚的好事,却不想徐恩义与长公主有了私情。母亲为此自杀,宁家三百余口一夜葬身火海,独留自己在世。宁长乐被迫改名为徐长乐。 公主嫁进徐家七个月,徐聘婷出生。两年后,弟弟徐宗识出生。姐弟二人被父母疼爱,如珠如宝地长大。宁长乐冷眼相看,从不认为自己是徐家人,他从来都姓宁。 起初几年,他性子硬,处境十分艰难,公主虐打,下人欺辱。 再长几岁,宁长乐学会察言观色,收起冷硬的外壳,伪装得柔软可怜,慢慢博取徐恩义的喜爱后,才算有了些许安稳日子。 宁长乐十五岁那年的寒冬,徐聘婷当着众人的面,把红宝石玉簪丢进池塘,声称是宁长乐丢的,强迫他下水去取。 当时的他孤立无援,没有一个人替自己说话。 宁长乐跳下冰冷彻骨的池水,感染风寒,缠绵病榻一年有余,捡回一条命。他那满口仁义道德的好爹,却只罚徐聘婷跪了半宿祠堂。 宁长乐冷笑地看着徐聘婷虔诚跪拜,眼神扫过金身佛像。金身高大肃穆,佛祖半闭目,以无限悲悯俯瞰世人。 佛家认为,人皆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宁长乐因此不信,他只信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他定要徐家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哪怕永坠地狱,在所不惜。 徐聘婷指使丫鬟彩福捐了五千两香油钱,庙祝顿时喜笑颜开,邀请他们入寮房休息,用素斋。 一行人穿过长廊,徐聘婷若有深意地问道:“兄长,你不好奇我为何邀你来进香吗?” “县主自然有县主的想法。”宁长乐眸色平静。虽不知徐聘婷又想了什么折腾人的法子,却丝毫不惧。 “兄长今年已二十有四,平常人家的双儿早嫁人,恐怕孩子都五六岁了。兄长年纪这般大,却没有好姻缘。作为妹妹,当然是想为兄长求得良缘。” 宁长乐面色一冷。 世上分男人、女人和双儿三种性别。双儿虽能怀孕生育,除了耳垂一颗红色孕痣为特征外,在外表上与男子无异,也能同女子结亲,由女子孕育后代。大周朝习俗,双儿身份地位等同男子,亦可继承家业。甚少有双儿选择嫁男子为妻。 徐聘婷如此说,无外乎在羞辱宁长乐。 公主有数次想把他许给人家,或是流连烟花的浪荡子,或是杀妻成性的禽兽之徒,被宁长乐设计避开。 宁长乐摸了摸右手中指的玉戒,似笑非笑:“不劳县主费心。” 刚说罢,转角便看见庭院内站立一人。玉树临风,长相俊美。 宁长乐一时怔在原地。罗文瑾,怎么也在? “天晚——”罗文瑾见到心上人,不自觉后退两步,面色古怪难辨。 徐聘婷快走两步,揽住罗文瑾的手臂,撒娇道:“文锦哥,你来寻我的嘛。” 罗文瑾没有甩开徐聘婷的手,眼神躲闪,不敢看向他。 宁长乐想起半年前,罗文瑾亲手为他戴上玉戒时,吟过的诗:“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他说,定会说服国公,娶自己为妻。 宁长乐敛眸,卷翘的长睫毛半遮住漆黑如墨的瞳,压下眼底的阴骘。 四年过往记忆,仿若笼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土,竟有些呛鼻。 宁长乐缓步慢行,每近一步都踩在罗文瑾的心上。 罗文瑾渐渐白了脸,神色慌张:“天晚,父命难为,我实在没有办法。” 他接了徐聘婷的消息前来,没想过宁长乐会在。罗文瑾没想到怎么和宁长乐解释。 徐聘婷挑衅似的看向宁长乐。 流着平民卑贱血液的双儿凭什么和自己争? 罗文瑾再怎么喜欢他又如何,还不是拜倒在皇家的威压之下?徐长乐想要的,她偏要同他抢。 宁长乐面上不显怒意,仍旧软绵绵的温和模样,轻笑问道:“荣国公和丞相的关系,何时如此好了?” 当初愿意接受罗文瑾,有很重要的原因是荣国公与丞相政见不合,存在很大的政治分歧。 “此一时彼一时。就在今日,爹爹和荣国公去面见圣上,赐婚我和文瑾哥。” 徐聘婷炫耀式地晃动着罗文瑾的手臂:“兄长若真心喜欢文瑾哥,妹妹也有成人之美的好心。兄长陪嫁做文瑾的滕妾,如何?” 罗文瑾颇为意动地看向宁长乐。 他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宁长乐。徐聘婷张扬跋扈,处处高人一等。而宁长乐性格温柔和顺,从未与他发过脾气。若是进了门,即便长乐为妾室,他也以正妻之礼相待,绝不亏待他分毫。 瞧见罗文瑾眼中闪过恬不知耻的一抹喜色,宁长乐恶心得想吐。不愧是他的好妹妹,真是懂如何恶心他。 宁长乐薄唇轻启:“你配吗?” 第2章 玉碎难还,深情最是一文不…… 宁长乐揽袖,露出右手。 手指修长纤细,骨节莹白透粉,玉戒比之失色。 罗文瑾看见玉戒,张了张嘴,竟一时语塞说不出任何话来。 当日指天发誓、誓死不负的诺言犹在耳边,难以言喻的羞愧让罗文瑾脸色青红交错。 徐聘婷又嫉又恨:“兄长,玉戒是荣国公和夫人的定情之物,是你不配!” 她伸出手,挑衅道:“请兄长交还给配得上它的人。” “县主说得对。”宁长乐漫不经心地转了转玉戒。 徐聘婷摆了摆手掌,勾起胜利的笑容。 唤狗似的动作彻底激怒宁长乐。 他,此生最恨背叛! 手掌狠狠拍在石桌上,压抑的郁气随一声长喝而出。 宁长乐道:“去你妈的戒指!” 玉戒扣在坚硬青石,碎裂成四五段,变成一堆细碎的残渣。 玉碎难还,深情最是一文不值。 断戒划破宁的指节,血顺着手指青筋流动,在指尖凝结成水滴状,一滴滴缓缓坠落在雪地,晕染成红梅。 玉戒碎落,罗文瑾脸色瞬间煞白。 “你!”徐聘婷气得面色铁青。 见罗文瑾心痛眷恋地看向宁长乐,徐聘婷愤怒地拽住他的衣袖,责问:“文瑾哥哥,那可是我们的信物!徐长乐就这么给毁了。” “好了!” 罗文瑾大喊一声,神色溃败,“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很好。” 宁长乐重新挂上温和的笑意,仿若刚才的一怒从未发生过。 他甩了甩手指的血迹,从两人身侧而过,毫无眷恋之情。 徐聘婷拳头紧握,心有不甘地瞪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瞪出两个窟窿。 为什么?明明是她得到了罗文瑾,却仍然不能看见徐长乐的痛苦狼狈! 院墙之外的千年雪松树上,有两人将闹剧尽收眼底。这两人正是山门前起哄的幞头青年和他的同伴。 “王爷,您的表妹够蛮横的!”青牧搓了搓冻红的手,担忧道,“要真成了我们王妃,您这个安王可难安生咯。” 萧厉的父亲安定王,乃先皇长子。皇上为先皇嫡子,长公主是皇上亲妹。所以,徐聘婷是萧厉的亲表妹。 虽是亲表妹,但萧厉从小到大,生活轨迹波折,见过徐聘婷寥寥几面,完全记不清长相。 萧厉得到消息,皇上有意把徐聘婷许配给他为妻。 于是易容乔装,想看看自己的小表妹到底如何样貌,何种性情。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萧厉不悦地觑他一眼:“圣意难为,她若进门,我必定好好待她。” “好好”二字,怕是……青牧不觉打了个寒颤。 萧厉乔装的面容就是个相貌普通的青年。 实际上的萧厉,脸型削瘦偏窄,翘鼻薄唇,双眼皮薄且细长,瞳孔极黑,如一汪深潭,犀利而冷。 这种长相自带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加上常年的杀伐之气,微微蹙眉,便不怒自威。 青牧与萧厉年龄相仿,自小跟随,两人既是主仆,也是密友。即便如此,青牧仍会时不时被萧厉一个眼神骇住。 青牧深知王爷心机深沉,为徐聘婷默哀片刻,转而说道:“比起县主,我倒是更喜欢县主的继兄,叫什么来着?对,徐长乐。一巴掌拍碎戒指那架势……” 青牧举起大拇指,称赞:“飒爽!只可惜哦,明明是个倾城绝丽的大美人,眼神不大好。那个国公世子完全配不上嘛,还不如许给王爷。” 萧厉不置可否。 他没注意到长相,只注意到徐长乐的一双手。纤纤软玉削春葱,比玉戒还要温润,不知道摸起来,会不会比玉还要细腻白嫩…… 这般想着,萧厉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丞相一家视徐长乐为禁忌,满朝文武知晓此人的也没几个。于我而言,无甚用处。 再者,手嫩者必聪,指尖者多慧,真入了王府,必是个祸端。本王宁愿娶徐聘婷,成就徐长乐和罗文瑾的一段好姻缘。” 青牧叹气:“郎心如铁。” 哐当—— 青牧被一脚踹到地上,雪扑簌簌落了半身。 萧厉轻盈跳下树,掸了掸身上雪渍:“千年古树,可不能压坏了。” 青牧无语腹诽,明明是王爷自己提议上树偷窥。 - 马车内,丫鬟久安一边小心翼翼地包扎手指,一边频频抬头观察宁长乐的神色。 宁长乐微微一笑,看不出伤心之情。 “安安担心我?” 久安面色一沉,别扭道:“谁担心少爷了?我担心罗文瑾找少爷索赔!玉戒价值连城,不知要赔多少银子呢?” “他不会。”宁长乐知罗文瑾内心有愧。书生公子,说是温文尔雅,实则软弱好面子。只会避让,不会直面他的怒火。 久安话少,宁长乐今日动了大怒,心神倦怠。两人一路无言,返回丞相府。 徐聘婷与罗文瑾不欢而散,与宁长乐前后脚进了府门。 徐聘婷咬牙齿切地警告:“文瑾哥哥是我的,你什么都得不到。” 宁长乐充耳不闻,他不稀罕了。 入了正厅,丞相徐恩义端坐于首座,眉目沉沉。长公主萧安萝亦是满脸焦色。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宁长乐,便径直朝女儿走去,还未等她开口。徐恩义拍桌而起,表情严肃。 “我刚出宫门,迎面撞见好几位同僚,要状告你不尊礼法、欺辱百姓!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徐聘婷缩了缩脖子,小声反驳道:“贱民而已。他们每人领了一百两银子,不知多开心。” 徐恩义:“你还有理了?如此挥霍浪费,背后有多少人在嚼口舌。” “好了!现在是说这种小事的时候吗?我苦命的女儿,天底下最娇贵的贵女,怎么可以嫁给病秧子,本公主绝不同意!” 萧安萝眼含泪水地怒吼。 “圣意难为。皇上已经下了赐婚圣旨,再说也没有用。” 徐恩义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原位。 他颇为慈爱地看向宁长乐,柔声道,“我与荣国公商量,婷儿嫁给安王,长乐再与文瑾成婚,不失为双喜临门。” 徐恩义与荣国公进宫面圣,求一道赐婚徐聘婷和罗文瑾的圣旨。为何会变成徐聘婷和安王? 宁长乐双目微沉,毫无喜色。 “不可能!不可能!父亲,你偏心徐长乐!” 徐聘婷歇斯底里地把茶几点心一扫而落,弄得一地狼藉。 她作势就要捶打宁长乐,一定是宁长乐搅得鬼。 徐恩义挡在宁长乐身前,拦住徐娉婷,好似唯恐宁长乐受伤。 宁长乐不动声色地看着父亲表演。 在徐恩义眼神示意他离开后,从善如流地回到落雨轩。 落雨轩位于丞相府内的最深处,临近杂役仆人住所,幽静偏僻。 院内有一株枝桠干枯的桃树,是罗文瑾送他的。 两年了,小桃树只长叶子不开花。 宁长乐前几日还想着,去年桃树抽高了不少,没准今年开春就能开花结果。 宁长乐:“安安,叫人砍了它。” 久安看了眼面色阴沉的主子,又看了看单薄的树桠,犹豫地说道:“少爷,现在形势逆转。你与罗公子的亲事再无人能阻拦,想必罗公子也十分欣喜。” “砍了它。” 宁长乐再不看桃树一眼,继续说道,“顺便让仆人把炭火烧旺些。” 徐恩义羞于曾经的过往,尤其曾为宁家赘婿这段。因此,对宁长乐的存在十分避讳,几乎两三个月,才会放他出门放风一次。 他像囿困于牢笼的鸟,期待能有一日飞出高墙。 宁长乐曾以为罗文瑾会是最佳的机会,如今看来,大错特错。 庆幸,还不算晚。 两人相识四年,相约两年。其实,一年内见不到几次面,往往是久安借着出门采购的机会,书信往来。 信物除了玉戒,唯有两支玉簪。信件倒积攒了六十余封。 下人把炭火烧得通红,宁长乐看也不看地把玉簪和信件扔进火盆内,任由火舌吞没。 久安静静地守着宁长乐。 红暖光映照下,主子的脸半明半暗,让人看不清情绪。 半个时辰后。 扫地小厮阿财避开众人,悄悄入了落雨轩。 院子内的桃树只剩下褐色木桩、几根残枝。阿财踩断桃枝,小心地敲门,进了厅内。 炭火盆内,木炭燃尽,只剩下满盆灰烬。 阿财眼睛略过炭火盆,看向大少爷。说是大少爷,实际在丞相府,没有下人敢这么称呼,以免惹夫人小姐生气,只模模糊糊地称呼一声公子。 公子正姿态优雅地品着茶,许是刚才炭火烧得过旺,公子面色白嫩透粉,好看得不像凡人。 阿财看得呆愣住。 宁长乐放下茶,温和问道:“阿财,爹爹和公主说了什么?” 阿财回过神,老实回道:“奴才离得远,听得不怎么清楚。老爷和小姐夫人吵得凶,好像说什么‘皇上’,‘安王军’,‘安王若薨死’的话。后来小姐哭得厉害,夫人就扶着小姐出了门……” 安王军?宁长乐双眼一眯,安王萧厉。 萧厉少年将军,十六岁在其父安定王麾下任职校尉,后屡建其功,步步擢升。 十八岁率一万将士,孤军深入,夜袭襄城,歼敌四万,让突厥不得不迁移漠北,举国对我朝俯首称臣,彻底平定北疆战祸。 因此,萧厉被皇上封爵安王,与父亲安定王的封号只差一个字,召回京城。所领的五万安王军也受“嘉奖”,全部并入京城禁军十六卫。萧厉统领十六卫军,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听起来战功赫赫,荣宠不衰。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能发现其中端倪。 镇国大将军看似是武将最高官职,实则是荣誉虚衔。十六卫禁军,由十六上将军所辖,萧厉根本管不到,完全被夺了军权。 刚入京城半年,萧厉突然重疾,一直缠绵病榻,传闻活不过二十五岁,还不能人道。 谁愿意嫁给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病秧子呢? 皇上对长公主极好,徐娉婷出生即封县主。 想也知道,非要徐聘婷嫁给萧厉,恐怕还是为了掌控那五万安王军。 萧厉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也难说呢。 须臾之间,宁长乐想了很多。 “安安,给阿财拿五十两银子。” “公子……这……这也太多了。” 阿财万分惊喜、双手颤抖地接过银子。平时给公子通报消息,通常是几两银子的薪酬。 宁长乐抿了口茶,慢声道:“我过些日子,要出嫁了,这应当是最后一次给你银子。十赌九输,你家中还有老母妻儿要养,不要再赌了。” 阿财感动地红了眼眶。他好赌成性,家里穷得解不开锅。三年前,小儿重病,没钱医治,多亏公子接济,小孩才能活命。 赌瘾难戒,阿财断断续续戒到现在,还会时不时控制不住赌上几把,靠着平日给公子报消息,换些银子,维持一家生计。 “埃,全听公子的。公子若是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时候,只管吩咐。” 阿财羞愧地抹起眼泪。很多时候,给公子的消息,比如老爷和谁吃饭,和谁见了面,都是没多大用处的,可公子却看在他的幼儿老母面子上,一直接济到现在。 阿财退下后,宁长乐敛去温和表象:“安安,传消息给花姨。我要萧厉的情报。” 纤细的手指一下下轻扣桌面,宁长乐补充道,“要事无巨细。” 久安瞬间明白了主子的想法—弃罗、选萧。 弃掉绝对掌控的棋子,去选择风险巨大的未知。 她诧异地看向主子,抿唇道:“主子,你是疯了吗?” 隐藏在心底的癫狂如开水沸腾,宁长乐眼眸幽深,如黑夜里静待猎物的豺狼,泛着渴望而又凶猛的寒光。 宁长乐道:“我最喜欢赌了。” 第3章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 徐聘婷誓死不嫁,但皇上圣旨已下,御赐嫁妆,给足了排场,再无力改变。 婚期定在二月十八,只剩一个月时间。丞相府内到处忙忙碌碌,乱成一锅粥。 落雨轩却与往日一样,平静祥和。 宁长乐正在给乌云梳毛。 乌云是一只金眼黑毛的老猫,陪伴了他十九年,也是娘亲给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 老猫惫懒,尤其这两年,不爱走动,每天大量时间都在自己窝里睡觉。除了定时喂食,不怎么搭理宁长乐。 若想起自己的饲养官,乌云会来到宁长乐的卧室前,十分有礼貌地喵喵叫几声。 等宁长乐开门,才迈着轻巧的步伐进入房内,先巡视一圈,检查饲养官过得好不好。 梳毛的梳子是特质的,梳齿细密柔软,可以很好清除浮毛,不会刮伤猫的皮肤。 宁长乐的动作熟练而轻巧,从头顶开始梳毛,先顺背部,再梳腹部。到了猫尾时,乌云心情不错,会主动舒展尾巴让他梳。 若是心情不好,便卷缩着尾巴,故意不让宁长乐梳毛。宁长乐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还好,今天乌云心情不错。宁长乐得以完完整整地替它整理一遍毛发。 乌云窝在怀里,舒服地呼噜噜。 宁长乐隐隐有些担忧,乌云换了新环境,会不会不适应? 到时,要把老猫的云窝、玩具和用饭的碗盆都收拾好,一同带过去。乌云常排便的那处花丛,不如也挖了花和泥土,移栽过去。 正这般想着,丫鬟久安敲门而入,带来花姨的信。 宁长乐展开信,了解到萧厉更多消息。 十岁前,随父亲生活在边关。十岁到十六岁,离开父母,居住于皇宫,与皇子们一同入国子监读书。十六岁到十八岁,大败突厥,封王入京。在京两年,感染重疾,身体孱弱,甚少出门。 十八年前,先皇有意废太子,让萧父安定王继位。安定王却无意于皇位,请命镇守北疆。 先皇怕太子继位后,对安定王不利,立下遗诏。将最精锐的十万将士封为安王军,可不听皇命,相当于给安定王十万私军自保。 皇上登基后,一直视安定王为大患。 宁长乐根据情报分析,皇上是故意册封萧厉为安王,名正言顺地把十万安王军一分为二,收了五万纳入禁军,顺便把萧厉扣在京城牵制安定王。 “萧厉可真是可怜呢。战时的少将军,平时的小质子。”宁长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丫鬟久安正撕水煮鸡胸肉,一片片喂给乌云吃。 听此,抬头回答道:“花姨也是这般说的。花姨说,皇上之所以想把县主嫁给安王,有消息称是太子怂恿的。他和二皇子争宠得厉害,想借助联姻拉拢安王。毕竟丞相是太子党之首。” 宁长乐微微一笑:“那我更应该嫁给萧厉了。”丞相越是不如意,他越是开心。 久安顿了顿,说道:“花姨让我劝你。花姨说,荣国府才是最合适的路。之前,我们已经搜集了很多荣国府的情报,安排进去了亲信。若少爷嫁给罗文瑾,不出三年,必定能掌控荣国府。 而安王这摊浑水的深浅,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少爷若去,就是步步踩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递个消息给花姨,等我当了王妃,会同她碰面。” 宁长乐话中之意不言而喻,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哦。”久安点了点头,继续喂乌云。 主子在她心中,就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主子的决定,她遵从就是。若主子真有个万一,她会陪他赴死。 - 时间飞逝,一旬眨眼而过。 久安来报:“少爷,罗公子又来了,见不见?” 宁长乐看着手中的《孙子兵法》,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见。” “长乐,耍小性子应当有个限度,瞧把文瑾急的,都求到我面前来了。” 徐恩义走了进来,略显宠溺地说道。 “爹。”宁长乐反手扣住书名,起身行礼。 徐恩义被公主和女儿吵得头疼,看到大儿子对自己如此恭谨,心里十分受用。 “文瑾品性温良,为人可靠,爹瞧着对你也是真心实意。你心中有怨,闹一闹也是应当的。不过,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沟通,有什么埋怨,也得见到人后撒气。” 徐恩义一番劝解,感慨地说道:“外人只看见我娶公主、步步高升的权势,谁又知晓伴君如伴虎的凶险?爹爹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公主虽为我妻,到底是公主,性格张扬跋扈又善妒。这些年,爹爹对你冷落,是怕对你关心,反而给你招惹危险。如今你有了个好归宿,爹爹心里替你高兴……” 说着说着,徐恩义抬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 宁长乐亦是一脸动容:“长乐明白。” 两人父慈子孝的言语一番,最终在徐恩义的劝解下,宁长乐同意见罗文瑾一面。 罗文瑾在偏厅内,来回踱步,等得心焦不已。 下人道:“罗公子,我们家公子在轩宇亭内等你。” 罗文瑾欣喜得差点蹦起来,完全没有被称为“竹兰名士”该有的淡定儒雅,几乎一路小跑来到轩宇亭。 亭内的人长身玉立,一身白衣,冬日温暖的细光打在他身上,泛着柔和的浅金。 今日的情景,如四年前的初见何曾相似。 四年前,他到丞相府祝寿,迷路误入内院深处。长乐就站在不远处,神色淡淡,抬头望天。只这一眼,罗文瑾彻底沦陷。 他故意与长乐的弟弟交好,频频来丞相府拜访,就为了见长乐一面。用了两年时间才打动佳人。 两人虽见面不多,罗文瑾却越发倾慕。 长乐博采多学,常常一句话便能让他醍醐灌顶。他们是天地间最相配的一对。 还好,还好,没有错失。 罗文瑾整了整衣袍,眉眼柔和,声音尽显温柔:“天晚,你愿意见我了?” 宁长乐回头,神色平常,不喜不悲。 不知为何,罗文瑾的心跳不自觉加快,甚至有一点畏惧。 “天晚,你听我说。父亲他们已经答应了我们俩的婚事,等县主成婚后,父亲就会上门提亲。日子我都看好了,四月十二是个大吉日,宜嫁娶。虽然时间紧了些,但三书六聘,样样我都会做到最好,绝不怠慢你……” 罗文瑾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甚至发誓说此生只娶天晚一人,绝不纳妾。 宁长乐随意地附和着。 罗文瑾见他兴致不高,着急地说道:“天晚,你在怪我吗?半年前,我就向父亲提了与你的婚事。你也知道,你的身份对我家而言,接受有些困难。 我一直没有放弃,两个月前,父亲突然同意。我欢喜得一夜未睡,谁能想到,又发生那样的事……我对徐聘婷没有半点想法。还好,庆幸都回归了正途。你我的缘分,想必是上天许下的。” 宁长乐听此,嘴角勾了勾。 为何荣国公会突然同意?是因为早在一年前,宁长乐设计偶遇了当代大儒,也是荣国公的恩师闫絮。 两人相谈甚欢,时常书信往来。两个月前,宁长乐“不小心”向闫絮透漏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他嫁给罗文瑾,一切应当顺其自然的发生。唯一令宁长乐困惑的是…… “为何荣国公会突然改主意,要你娶县主?”宁长乐问道。 罗文瑾吞吞吐吐半响后,才说道:“我爹在与丞相商量时,徐娉婷听见了。过了几日,丞相来我家拜访,让我娶县主。县主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所以……” “我知晓了。”是徐恩义能做出来的事。两面三刀,父子亲情于他而言,不过是筹码。 “县主大婚前日,你来丞相府一趟。” 罗文瑾一愣,不太舒服地说道:“上次县主做法确实过分了些,可你们到底是兄妹,这般打她的脸,令她难受,不好吧……” 宁长乐摁了摁眉心,无奈地说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前几日在首饰铺定做了一对玉戒,玉料比不上相思玉戒,制式却一模一样,那日正好送到府上。” 罗文瑾欣喜欲狂,连连说好。 — 成婚前一日,丞相府上下忙得脚不沾地。 徐聘婷又大闹了一场,将自己关在房内。连续闹了一个多月,今日绝食,明日跳河,后天上吊……诸如此类,干打雷不下雨。 “狼来了”太多次,众人包括亲娘长公主都觉得乏了,让贴身丫鬟彩福好好伺候着,左不过再熬一夜。 徐聘婷换了身丫鬟装,不确定地问道:“罗公子来了?” 彩福小声回道:“来了。今日忙,老爷让罗公子去了西院偏厅等徐长乐。我听下人说,徐长乐去首饰店取玉戒,少说一个时辰才能回来。” 玉戒?!徐聘婷愤怒地握紧手中的细口瓷瓶,再三确定:“这药可真管用?” 徐聘婷手心出了一层细汗。她是京城第一贵女,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病秧子?她绝不沦为京城贵女的笑话,也绝不会输给徐长乐。 彩福:“小姐放心,宜春楼顶烈的合欢散,即便罗公子是柳下惠在世,也撑不住。” 半个时辰后,宁长乐回到丞相府,即有仆人来报,罗公子在偏厅等他有好一会儿功夫。 宁长乐语气平和道:“我知道了。你去同罗公子说一声,我换身衣服就去。” 仆人应是离开。 丫鬟久安舔了舔嘴唇:“少爷,我好像有点激动。” “哦~~~能让你这冷心冷面的小丫头有所波动,还真是难得。”宁长乐含笑调侃。 久安学着少爷扯了扯嘴角,因不怎么动用面部肌肉,笑得十分僵硬,一点都不似少爷般云淡风轻的好看。 久安懊恼地放弃,用面无表情的娃娃脸说出可怕的语句:“有负少爷的人都该死。” 宁长乐轻轻敲了下久安的脑壳,无语至极:“极端。都过了多少年,收一收你的杀手脾性。” 多少年了呢,久安掰起指头开始算,从出生起就呆在杀手组织的她十一岁被少爷看中买走,十二、十三、十四…… 久安还没数完,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天空。 第4章 在丞相府备受苛待,吃得也…… 惊慌、失魂、绝望。罗文瑾处在这个时空,却又不在这个时空,像一缕游魂。 越过层层围观的人,长乐就站在人群后。 一双美目阴骘得犹如清冷的蛇,看得他毛骨悚然,转瞬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徐恩义已难维持丞相的稳重优雅,气急败坏地喝退众人,留下空间,给两人整理衣衫。 他挥了挥手,示意宁长乐回去。 宁长乐端着楚楚可怜的伤心绝望,听话地退下。一转身,满面冷酷。 嘈杂的丞相府被摁下了定格键,寂静死绝。 落雨轩内,宁长乐静静地喝茶。 三盏茶的功夫,徐恩义来了。 徐恩义的眉眼是极好看的,不似武人的粗糙,也没有文人的孱弱酸腐,眉宇间有着坚毅不拔的气概。不然娘亲也不会招他为婿,长公主也不会明知他有妻儿,也要费尽心思得到。年过四十,气韵更盛。 宁长乐知道,三个儿女中,他长得最像徐恩义。他痛恨这副样貌,又庆幸因为长得像,才能在那场大火中活下来。 徐恩义一息间似乎老了十岁,长叹一声:“我儿——” “爹。”宁长乐低敛眉眼,眼泪扑簌簌地落。 徐恩义神色哀痛,狠狠地拍桌:“是爹看错了罗文瑾!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事已至此,让我如何向安王交代?向皇上交代?明日大婚不能按时举行,就是欺君之罪啊!我们一家……一家……” 宁长乐抹掉眼角的泪,低头轻语:“爹有办法吗?” 徐恩义:“为今之计,只能你代替婷儿出嫁。你妹妹已失身于人,圣上颜面亦不能丢……婚礼必须正常进行,方能有一线生机。” 宁长乐沉默了。 “为了徐家几百口人命,算是爹爹求你。”徐恩义长袍一撩,作势就要跪下。 “我嫁。”宁长乐沉声道。 徐恩义弯着的腰慢慢挺直,拍了拍宁长乐的肩膀,满脸愧色:“是爹爹对不起你。” 宁长乐后退一步,向徐恩义深鞠一躬:“爹爹,我有一事相求。” 徐恩义说:“我儿尽管说,什么都可答应。” 宁长乐嘴角勾了勾:“我想改回宁姓。” 徐恩义瞳孔紧缩,双目沉沉:“你想起什么?怎么突然想随母姓?” 宁长乐吞吞吐吐,观赏徐恩义此刻担心受怕的扭曲面容。 十九年前,他亲眼看到徐恩义屠杀宁家子弟,放火烧府。大火熊熊,若不是他在晕死之前,喊了一声‘爹爹救我’,又在醒来后假装失忆,恐怕活不到现在。 “没有啊。”宁长乐慢悠悠地说道,“我本就姓宁,如今代妹出嫁,犯下欺君大罪。如果圣上怪罪下来,我为宁家人,宁家死绝,要怪罪也只能算在我一人头上。从理法来说,徐家无罪,不是吗?” 徐恩义望向自己的儿子,一脸真诚地要为徐家牺牲一切。 他知道大儿子的品性。常年受欺负,懦弱没有脾气,十分听他的话。 徐长乐在府内过得不好,徐恩义却从未想过改善徐长乐与聘婷他们的关系,甚至乐于看他们耍心思,讨好他。 世上,只有他才是徐长乐的亲人,徐长乐只能依靠他不是吗? 但是,没有男人会同意自己的种不随自己的姓。徐恩义沉了沉眉眼,含糊其辞道:“到时再说。” 宁长乐点点头:“我当父亲应下了。” — 数十士兵提着镀金水桶,手执扫具,“水路”开道。队伍轿子有百辆,里面装满御赐的嫁妆。圣上御赐厌翟车 ,车顶紫团盖,四面垂着嵌玉彩带,四马驾车,皇室仪仗护卫,鼓乐齐奏。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延绵长街十里。 花轿在安王府前停下。赞礼人一番唱念长腔,听得宁长乐昏昏欲睡。 他蒙着红盖头,揉了揉颠疼的屁股。视线遮盖下,隐约看见红靴有气无力地踹了两下轿门。红靴虚晃,好似要摔倒一般。 宁长乐撇了撇嘴,难道安王还真是个病秧子? “新娘下轿——” 宁长乐扶着久安的手臂,下了轿,堪堪站定。 “噗通”一声响,“新郎厥过去了————” 有人大喊,嘈杂声四起,现场一片混乱。 宁长乐匆匆忙忙地被一路扶着进了洞房。 外面吵闹声不断,洞房内却只有宁长乐一人,十分安静。 他扔了红盖头,困顿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昨日一夜未睡,今天滴水未进,又坐轿颠簸许久,宁长乐又饿又困。拿下头顶的凤冠和金钗翠玉,乌黑长发披肩。 顺手捡起喜被上的花生红枣吃了好一会儿,勉强垫个半饱。 丫鬟久安敲门而入。宁长乐坐在喜床上,剥着花生问道:“外面如何?” 久安倒了盏交杯酒,一饮而尽,润了润干裂的嘴角:“外面乱疯了。安王厥过去后,太子叫来太医。安王还在昏迷,没有脱离险境。一番折腾,谁也没心思吃酒席,宾客们都散了,太子和皇子们也回了宫。王府总管说,让少爷好好休息,等明日王爷醒后,再行拜礼。” 宁长乐又打了个哈欠,问道:“乌云安排好了吗?” 久安:“乌云安排在耳房,趴窝里睡着了,我刚归置好它的东西。” 宁长乐颔首:“太累,你也到偏房休息吧。” — 这一觉睡得很沉。宁长乐睁开眼时,日头挂得老高,暖阳打在脸上,分外舒服。 “安安,日上三竿,王府没有人来催促叫早吗?” 久安恭候在一旁多时,回道:“一个时辰前,总管曾来过,见少爷未醒,就没有催促。” 宁长乐诧异地挑眉,没再说话。 梳洗完毕后,王府总管恭候在门外。 管家年约五十,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清明犀利,未有浑浊。身板笔直,不似寻常老人家佝偻,一看便知是位久经战场的军人。 管家的声音中气十足,低沉有力:“已备好早食,请王妃用膳。” “您……您是许伯?” 宁长乐满脸惊诧,不敢置信地问道。 许伯怔了一下,略带疑惑地问道:“王妃是……” “许伯,您可还记得临安宁家?二十年前,安定王到江浙剿匪,曾短暂住过我家。” 宁长乐眼泛泪花,神情激动:“我是宁家小子,宁长乐。当年您还抱过我呢。” 许伯恍然大悟,惊喜地说道:“老夫记得。当年匪患猖狂,朝廷军粮迟迟不到。宁老爷子筹了十万石粮、十万两银,帮我们度过难关,把匪患们打得屁滚尿流,保住了江浙安稳。 老王爷还想和宁老爷子结为异姓兄弟呢……我记得那时你才四岁吧,像是粉团捏的,见人就笑,一点也不怕人。” “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许伯感慨万分,“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老夫。” 宁长乐笑道:“我记事早。” 许伯上下打量起宁长乐,眼神清澈,俊逸可人,越看越是喜欢。 “你怎么成了丞相家的儿子?” 宁长乐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徐丞相是我生父,长公主是继母。” 想起昨夜小王爷说起徐长乐,不受徐家重视的弃子,用来做挡箭牌的可怜人。许伯顿生怜悯之情。 “可怜的孩子。王妃放心,小王爷心地善良宽厚。你嫁进王府,我们就是一家人,小王爷必定不会亏待你。”许伯道。 宁长乐弯弯眉眼:“谢谢许伯。” 一番叙旧,宁长乐和许伯的关系迅速拉近。宁长乐细心聆听着许伯对王府的介绍,时不时乖巧点头应和。 半月前,在情报里看见许伯的名字,宁长乐内心悸动,冥冥之中,老天也在助他。 许伯将宁长乐带入膳厅。 “小王爷身体虚弱,不能起身。王妃可先用过早膳,再与我去拜见。” 虽没见到真人,宁长乐对萧厉的印象分已加满。 不催人早起,不饿人肚子,善解人意得令人惶恐。 餐桌上摆着一盘包子,一碗白粥,配小咸菜和鸡蛋。 宁长乐:…… 在丞相府备受苛待,吃得也比这丰盛。 许伯解释道:“府上的厨子是北疆带过来的,厨艺粗糙,让王妃见笑了。王爷平日里也是如此用膳。” 宁长乐将信将疑:“挺好,挺好。” 用罢早膳,宁长乐问道:“许伯,我养了一只老猫,名为乌云。可否拿一碗羊奶、两个鸡蛋,让久安去喂它。” 许伯道:“王妃稍等,我这就让人去街上买碗羊奶回来。” 宁长乐顿了顿,道:“多谢。” 大周喜食羊肉,京城可谓家家户户食羊,爱吃奶制品。丞相府更是在近郊专门圈了几座山,饲养山羊,供府上食用。 堂堂王府,一碗羊奶还需要去买? 宁长乐有理由怀疑,这是萧厉故意刁难他。 许伯吩咐好仆人,对宁长乐道:“王妃,王爷有请。” 宁长乐微微一笑,心跳加快,泛起隐秘的兴奋。 少年将军萧厉,到底何许人也? 第5章 宁长乐还不想被萧厉一把掐…… 宁长乐低头微颤,仿若少女初见夫婿,只敢颤着细长浓密的睫羽,怯生生地偷看。 实则把萧厉上下打量个遍。萧厉半倚在床头,头发随意而凌乱,披在身后,有几缕黑发时不时撩动脸颊。看不出多高,只觉得整个人是苍白而削瘦的。眼神没有病弱之人的颓气,深邃、锐利、似狼。 宁长乐想,倒有几分将军该有的威压气势。 相较于宁长乐呈现的胆怯姿态,萧厉嚣张得多。 眼神自小而下将人撸了个遍,声音略带沙哑地嘲讽道:“本王这才知晓聘婷县主竟是个男人。” 宁长乐扑腾一声跪下,偷偷翻了个白眼。许伯初见他毫无惊讶之色,明显已知晓他替妹代嫁。 萧厉还拿乔上了。 当然,宁长乐自要陪演一出。 眼泪一颗颗如珠坠落,宁长乐颤音道:“家妹突染重疾,恐过了病气给王爷。圣旨赐婚,又不敢不从。万般无奈下,长乐只好替妹出嫁。请王爷恕罪。” 萧厉勾唇冷笑。说辞好生糊弄。 他初见新娘,一看身形姿态不是女人,当即装病晕倒。连夜派人去查,整整一宿没有睡。 万万没想到,徐聘婷做出新婚前夜失贞的败德行为,逼得徐丞相让子替女出嫁。 此番阴差阳错,最无辜的就是徐长乐。好不容易将与心上人成婚,又再次被继妹截糊,万般无奈下嫁‘病秧子’。 真是可怜呢。萧厉如此感叹,却没有生出一丝怜悯之情。他在心里拿捏着这颗弃子对自己的价值。 想了又想,作为丞相弃子,徐长乐没有价值。 萧厉迟迟不语,宁长乐跪得膝盖生疼,对萧厉的印象分瞬间跌落谷底。 “起身,过来。”萧厉终于发话。 宁长乐微颤身子,顺从地来到萧厉床边。 被一只长满厚茧的大手钳住下巴,宁长乐吃痛地‘啊’一声,含泪抬眸。 漆黑深邃的眸在他面前陡然放大,恍如被拖入深海漩涡,令人窒息。 “你凭什么做王妃?”萧厉挑眉问道。 宁长乐无辜地眨了眨眼,委屈道:“王爷说不行,就不行吧。” 驴唇不对马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说话软绵绵的,手指下的皮肤也软滑滑的。就轻轻一掐,出了一圈红晕。 黑圆的眼睛像铺了一层水汪汪的波光,明亮又无辜。泛红的眼尾微微上扬,透出丝丝妩媚。 因向他探身,露出衣领的脖颈白嫩、纤细又脆弱。羊崽误入狼群,惊慌之下,伸出脖颈,乖乖臣服。 “无趣。” 萧厉轻呵一声,松了手,“做好你王妃的本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院子。” 宁长乐退出去不久,侍卫长青牧前来回报,呈上一封信:“王爷,这是调查到的徐长乐信息。” 萧厉展信,细看了一遍。体弱多病,从小深居内院,常年被欺,唯有丫鬟久安忠心待主,养了一只黑猫。 还真是一朵小白花呢。 青牧小声道:“许伯说,想买只羊,每天下羊奶,喂王妃的猫。想问您,可不可以?” 萧厉:“买吧。” 许伯恭候在门外,瞧见徐长乐下巴淤青泛红,泪痕点点地出来。 心里骤然一疼:“王妃,小王爷打您了?” 宁长乐沉默地摇头:“没有,没有。我身份低微,又为双儿,王爷嫌弃我是应该的。” “怎么能这样!”许伯气恼地吹胡瞪眼,“当年若不是有宁家相助,小王爷没准爹都没了。我这就找小王爷理论!” 宁长乐嘴角抽搐了一下,哪有咒自家老主子的? 他急忙拦住,说道:“许伯,我初入王府,不想您和王爷为我争吵。日久见人心,您不如告诉我一些王爷的喜好和禁忌,我待王爷真心诚意,时间长了,王爷必定会明白。” 许伯心疼得脸都皱成了一朵菊花,直叹:“好孩子,好孩子。” 宁长乐从许伯那里得知了搜集不到的细节信息。萧厉喜静,大多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看书。饮食口味偏重,好甜嗜辣,喜欢吃肉不挑食,唯独不喜欢吃鱼。 — 久安看见主子下巴的淤青,掏出药膏细细涂抹,骂一句:“萧厉不是个东西。” “手劲如此大,不像久病之人,莫不是装的?”宁长乐分析道。 久安回道:“花姨和贵族妇人们交情不浅。当时宴会上,萧厉发病吐血,很多人看见。众目睽睽之下,装的可能性不高。” “若是好了呢?”宁长乐抚了抚酸疼的下巴。 嫁入王府,首要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可以不困于内院,自由活动,进一步打垮徐家产业,夺回属于宁家的财富。最重要的是,取得萧厉的喜欢或信任,以安王妃的名义,接触皇室,押注夺嫡党争。 历来夺嫡之争最为惨烈。这是最有可能把徐恩义从权势之巅拉下的机会。 所以,萧厉病重于他而言更有力。讨好久病之人,比讨好一头假寐的雄狮容易得多。 宁长乐嘱咐道:“近日行事,小心谨慎些,不要让萧厉捉了把柄。” —— 午食、晚食,仆人禀告王爷卧病不能起床,在房间内用了,王妃自便。 菜色虽粗糙了些,起码有虾有肉,是四菜一汤的待遇。宁长乐长舒一口气,他是无肉不欢之人,若是萧厉每天青菜折磨,他怕是要疯。 翌日。宁长乐早早起床,用早餐时,发现白粥换成了一碗乳粥。 许伯笑吟吟道:“夫人,小王爷特意嘱咐买了两头羊。” 宁长乐心下一暖,一勺勺吃乳粥。 许伯一脸慈爱地看着宁长乐。王妃举手投足间,优雅得像是一幅画,赏心悦目。 王爷一家都是武将,就连老王妃也是武将出身,性格好爽不拘小节,一家大老粗。 多么精致的可人儿,终于可以改良下王爷家的品性。若是能生下两个乖崽,想想都美。 用罢早餐,宁长乐喂完乌云,给老猫梳了一次毛。 许伯派下人请宁长乐,说王爷有请。宁长乐换了一身青绿长袍,随人过去。 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毛巾搭在胳膊上。宁长乐一脸懵逼,脑袋嗡嗡地站在萧厉寝殿外。 回想许伯不怀好意的笑容:“王爷不能起身,王妃当主动些,给王爷擦身,加深夫妻感情嘛。” 宁长乐还记得,小时候,许伯带着小萝卜头的他到水堰摸螃蟹,他差一点淹死。如今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没谱。 欲速则不达,上来就坦诚相见,宁长乐还不想被萧厉一把掐死。 他正准备放下盆,跑路。 “王妃是要伺候王爷洗漱的吗?快快请进。”侍从青牧正巧遇见,一把将人推进门内。 上次在庙宇,青牧就对宁长乐印象不错,看过他的情报,更是心疼不已。哎呀,这般俊美的男子,幸亏遇到了他家王爷。 萧厉倚在床上看书,骤然被打断,吓了一跳。再看宁长乐的架势,微微皱眉:“我已洗漱过。” 宁长乐硬着头皮道:“许伯说让我给你擦身。” “擦身好啊!王爷都快臭了。” 青牧朝王爷挤眉弄眼,蹭地一下关门走人,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第6章 太凉了,去添热水。 宁长乐把热水盆搭在六足雕花面盆架上,挽起袖口,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王爷,长乐先替您去亵衣。” 萧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宁长乐的手。削瘦修长,颜色过于白,显得青筋分明,沾了几滴水珠,犹如雨后冒出的嫩笋…… 擦身,也不是不可以。 萧厉轻轻摇了摇脑袋,挥散掉离谱的想法,板着脸道:“我试试水温。” 宁长乐捧住水盆,弯腰恭谨地呈在对方面前。 举案齐眉。宁长乐脑海中猛地蹦出这个词,形容夫妻恩爱和睦的词语。 《后汉书》上说,梁鸿每归,“妻为具食,不敢于鸿前仰视,举案齐眉” 。妻子不敢直视丈夫,把饭盘举得和眉毛一样高,谓之“举案齐眉”。 他如今所扮演的可不就是个恭敬丈夫的妻子吗?当真是可笑啊,用尊卑贵贱来形容爱情。 萧厉伸出手,轻触水温,冷声道:“太凉了,去添热水。” 宁长乐低头应是,端着水盆出了门。面无表情地唤来仆人:“提一桶热水过来。” 萧厉习武之人,门外声响听得一清二楚。暗忖道,人不蠢嘛。他还以为宁长乐会端着水盆去厨房呢。 仆人提了满满一桶热水过来。宁长乐想了想,又道:“劳请再提一桶凉水过来。” “遵命,王妃。”仆人双脚一并,声音洪亮。 宁长乐被震得瞪大了眸子。情报上说安王府内仆侍皆是安王从边疆带过来的兵士,看来不假。 宁长乐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估摸着和寝殿与厨房的来回时间差不多。 这才添了些许,试试水温,微微烫手。 他端好水盆,敲门道:“王爷,长乐已添好热水。” “进来。” 萧厉再次伸手试了试水,倒吸一口热腾腾的水汽,冷冷道:“太热。” “ 长乐这就去添些凉水。”宁长乐十分配合地说道。 臂弯上的帕巾突然被抽走,萧厉擦了擦手:“不用了。” 宁长乐略带诧异地看向他。 萧厉轻笑一声,道:“我觉得身体好多了,想下床走动走动。你去把门外的热水桶、凉水桶抱进来,还有浴桶,我要沐浴。” 萧厉把“门外”二字咬得很重,摆明在嘲笑宁长乐耍小聪明。 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既然偷懒这点功夫,那么就别怪他更加折腾了”的恶趣味。 宁长乐咬了咬后牙槽,努力保持恰当好处的微笑,温声道:“长乐遵命。” 他不忘轻声关门,做足软弱可欺的受气包姿态。 宁长乐把热水桶、凉水桶提入屋内,只来回两趟的功夫,手臂开始微微发抖,额角沁出薄汗。 萧厉冷眼看着,心中暗暗琢磨: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应当是真的体弱,不是像他一样在装病。 “慢死了。等你准备好东西,天都黑了,让青牧过来伺候。”萧厉嫌弃地说道。 宁长乐行礼离开,找到青牧。 青牧恨铁不成钢。大好的机会,王爷怎么不知道把握呢。 他圆场道:“王妃,王爷平常不是这样的,恐是生病,心情不好。王爷对待我们,就像兄弟一样,十分宽厚善良。” 宁长乐淡笑着不说话。好他妈的“宽厚善良”。 青牧利落地吩咐下人,弄好沐浴桶,目光灼灼地盯着萧厉的后背。 萧厉停住脱亵衣的手,眼神犀利:“怎么,你也想伺候我擦身?” 青牧缩了缩脖子,嘟嘟囔囔:“王妃不比我们这些粗人,粉白玉砌一般娇柔。人家对您示好,您还要欺负人家。” 萧厉冷哼一声:“他若敢一巴掌扇过来,我反道称赞一声‘好汉’。柔柔弱弱,活该被人欺负。” - 嫁人第三日的早食,宁长乐终于和夫婿同桌用膳。 宁长乐这才看清萧厉的身材:身板薄瘦,却很高。 他在男人中算是中等身高,而萧厉比他高上一头。狭长锐利的眼眸加上身高优势,压迫感尤甚。 宁长乐低头剥鸡蛋。 手指比蛋白还要莹润,萧厉喝着奶粥,却无端生起一丝饥饿感。 两人相对而坐,宁长乐揽袖,露出一截光滑细腻的小臂,把剥好的鸡蛋递到萧厉面前:“王爷请用。” 萧厉刚要拒绝,许伯一声咳嗽,向他投来凶狠的目光,老鸡护崽似的。 许伯告知了他宁家与王府的渊源,严重警告说,就算不喜欢,长乐也是他的世兄,兄友弟恭总是要的。 什么世兄,如果老爹真与宁老爷子拜把子,按辈分来说,徐长乐得称自己一声叔叔。 萧厉没再拒绝,笑纳了那颗鸡蛋,全当世侄孝敬的。 见他接了,宁长乐双眼弯弯,闪烁着惊喜的光彩。 萧厉上扬的嘴角立即拉平向下。 哼,谄媚。 两人沉默不语地用完早餐。 宁长乐抿了抿唇,犹豫而恳求地说道:“王爷,今日回门。我可否外出,回趟丞相府。” 萧厉起身:“你去换身衣服,我在府门等你。” 宁长乐怔住。 许伯赶忙向前解释道:“御赐给王妃的常服皆是女子装束,不合适。小王爷特意命人改制了自己的一套紫金蟒袍。王妃放心,小王爷定会给您撑场子,狠狠打丞相那只白眼狼的脸。” 宁长乐换好紫金蟒袍,玉冠束发,出众的气质在华服加持下,贵气粲然。 萧厉满意地点头,这才像个样子。 萧厉率先上了马车。久安扶着宁长乐上车后,正要躬身进去,被青牧一把拉住。 青牧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眼含责备道:“小丫头片子,咋这么没眼力劲呢。坐这里。” 久安面无表情地掀帘进了马车,连个眼神都没给。 青牧摸摸脑袋,不明所以地嘟囔一句:“木头丫鬟。” 萧厉在马车里,端坐闭目养神,一副莫挨老子的模样。三人一路沉默地来到丞相府。 - 徐恩义这几日过得焦头烂额。 那日丑闻,见到的下人太多,根本封不住口。 如今,朝廷上下多少官员在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荣国公上门提亲时,脸快跌到地上,聘礼才几十担,不及七八品官员娶亲的规格。 圣上丢脸面,虽默许了这桩荒唐事,却责他教女不严之罪。撤了女儿县主封号,自己被罚奉半年。太子亦对他表达了不满。 徐恩义本以为这次长乐回门,安王肯定不会同来。 谁承想不仅同来,长乐还穿着同安王一样的紫金蟒袍。 徐恩义心下一喜,看来安王对长乐很满意。借联姻笼络安王,或许仍有奇效。 徐恩义满怀春风,极其殷勤地请夫夫二人进了府。 长公主瞪大双眸,看着徐长乐亲昵地搀扶安王,颇为恩爱。想起自家女儿被撤封号,被丈夫罚禁闭,出嫁之前不得外出,心中越发不爽快。 一众人刚坐定。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冲到厅内。 徐恩义沉声道:“还不快扶少爷回房休息。” 徐宗识满身酒气,脂粉味浓得熏人。他甩开仆从的手,不满地叫嚷:“爹,你凶……凶我干嘛?我刚陪太子哥哥应酬完。是太子哦!” 推搡之间,差点撞到宁长乐身上。 他醉眼朦胧,伸手便要触宁长乐的脸:“长乐哥哥,你真好看。” 宁长乐毫不掩饰地厌恶,后仰躲开,仆人赶忙把人拉了回去。 “扶少爷回房!”长公主在皇侄面前丢了脸面,顺势离开。 徐恩义尴尬地笑了笑:“让王爷见笑。” 萧厉道:“丞相教子无妨啊。” 徐恩义赔笑的脸僵住,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不对,本王片面了。王妃芝兰玉树,贤良温婉,万中无一。本王要多谢丞相才是,教导出一个好儿子。” 萧厉顿了顿,道:“藏了这么多年,丞相有心了。” 一阵阴阳怪气听得徐恩义脸色青红交错,怒气压心。 宁长乐低头,掩住眼中笑意。 徐恩义皮笑肉不笑:“哪里哪里。宴席已备好,请王爷入座。” 公主不在,在座之中,属王爷夫夫品阶最高。 萧厉亦不含糊,直接坐主位,一把拽住宁长乐的胳膊安排在自己左侧,没给新晋岳父丝毫面子。 徐恩义面色铁青地坐下,给宁长乐夹菜,说着场面话:“嫁进王府就是萧家的人。长乐,你要好好服侍王爷,莫要丢了徐家脸面。” 宁长乐放下筷子,笑眯眯道:“父亲,您说错了。我姓宁,丢脸的话,也是丢宁家的脸。” 徐恩义脸色微微发黑,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我儿什么意思?” 宁长乐慢条斯理地说道:“父亲难道忘了答应我的事?改回原姓,从此之后,只有宁长乐,没有徐长乐。 此次前来,也请父亲写一封户籍证明。我嫁进王府,户籍需要迁移,麻烦您特别表明下,我的姓氏——宁。宁、长、乐。” 徐恩义气得胸膛起伏,压着怒意道:“我儿不要置气。王爷还在呢,都是一家人。” “对了。宁家祖宅的房契,麻烦爹爹一并给我。爹爹不再是宁家赘婿,宁家祖产只有我能继承。”宁长乐道。 ‘赘婿’二字彻底刺痛徐恩义。 他猛拍桌子:“徐长乐!你想好了!离了徐家,你什么都不是,毫无倚仗!” 萧厉嘴角勾了勾:“丞相在咒本王吗?” 徐恩义一顿,缓和面色道:“安王误会了。” 两年前,圣上把安王军分散在禁军十六卫,本以为能蚕食掉安定王一半势力。 谁能想到这帮士兵到现在还对安王忠心耿耿,简直引狼入室,真正威胁到皇室安全。 反而,圣上不敢动安王。 所以太子想以联姻拉拢的方式,将安王纳入势力范围。 安王得罪不起,最起码不是现在。徐恩义忍下这次羞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萧厉笑了笑,说道:“岳父大人,王妃喊您一声‘父亲’,始终把您放在心上。您又何必苛责呢?平白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徐恩义明白话中之意,萧厉还是有意与太子联盟。 恐怕因为替嫁之事伤了他的颜面,现在以长乐改姓之名,找回面子。 如此,他也当退一步。 徐恩义压下心底的怒火,笑道:“王爷说得极是。” 萧厉拿起茶杯,和颜悦色道:“岳父大人,本王身体不适,以茶代酒,敬岳父一杯。” - 回程马车上。 萧厉半闭眸假寐,偷偷看对面的徐,哦,不对,宁长乐。 一张户籍证明,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眼泪要掉不掉,一张小脸尽显百感交集,脆弱得似乎风一吹就能折断的小白花。瞧着,真不得劲。 刚才怼人的小辣椒,多带劲。这便宜世侄难不成属兔子的,平常乖得很,急了才会咬人。 宁长乐将户籍证明和宅契贴身放好,诚心实意地说道:“谢谢王爷。” 虽然他自信自己也能要来户籍,但有萧厉的帮助,让他容易了许多。 萧厉傲娇地扬了扬下巴。 “王爷,前面是京兆府衙门。我想过去换一份新的户帖。”宁长乐说道,“时间比较久,王爷先行回府。我自会回去。” 萧厉沉默片刻,应了声“好”。 京城人口众多,每天来往办理户籍事宜的人极多,宁长乐耐心地排队等待。 二月春风北边来,带着寒气,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宁长乐却丝毫不觉得,相反他热血沸腾,热得他心焦。 等办好新户帖返回王府,天色已擦黑。 宁长乐兴致犹存,嘴角含笑地回到卧房。 卧房内空空如也,自己的物品全都不见了。 唤人来问方知,许伯命人把东西全都搬进了王爷的寝殿。 第7章 这个宁长乐,没那么简单。…… 书房。 萧厉在灯下,翻看来自禁军各卫的情报。太子动作频频,是时候采取措施了。 青牧闷着一张脸进来。 萧厉道:“宁长乐有什么异动?” “哇呜——” 青牧一嗓子,嚎得萧厉手一哆嗦,差点把信纸撕掉边角。 萧厉道:“发什么癫?” 青牧抽抽噎噎,上气不接下气:“呜呜……王妃太可怜了。王妃在冷风里排了两个多时辰……呜呜呜…… 一想到王妃当时的表情,我就……到底是受了多久的苦,释然又悲伤……呜呜呜,不行啦,我好心痛。王爷你没有心……你还让我监视王妃……” 萧厉卷起信纸,用烛光点燃,平静无波地说道:“所以王妃真的就只是在排队?” 青牧哀怨地看向萧厉:“你还怀疑王妃!薄情郎!” 萧厉一个眼刀甩过去,青牧条件反射般双脚一并,站得笔直。 “禀告王爷,王妃真的只是在排队,办理完户籍,就立刻返回府上,没有做停留,也没和陌生人接触。王爷,王妃还需要监视吗?不如……” 萧厉打断对方,道:“跟好。” 青牧顿时如泄气的皮球,精神萎靡,闷闷不乐。 萧厉调笑道:“喜欢上宁长乐了?要不要我帮你撮合撮合。” “禀告王爷,属下绝无此意。”青牧举天发誓,“王爷是王妃的。” 萧厉不在意道:“怕什么?如果宁长乐真没有问题,那就是我的世侄。我定保他平安,许他一户好人家。是娶是嫁,皆为他做主。” 青牧一时哽住,不知王爷是真傻,还是装傻。都嫁给你了,还怎么许给别人家? 萧厉从书房出来时,夜色浓重,月上枝头。 王府中的大多士兵负责巡逻防卫。只有几十个兵士轮值打扫。 故偌大的王府实际上没有贴心侍奉的仆从,萧厉提着一盏纸灯笼,慢悠悠地晃回寝殿。 他推门而入。昏黄的烛光下,身穿白亵衣的宁长乐坐在他的书桌前,正低头看书,身段尽显婀娜。 萧厉:一定是我打开门的方式不对。 萧厉退了出去,抬头看匾额——“银安殿”。没错,是自己的寝殿。 他再次推门而入,宁长乐正抬头,目光柔和地看向自己。 萧厉头皮发麻,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呵斥道:“谁让你在我寝殿?”还穿成这副模样,以侄欺叔! 宁长乐合上书,淡然道:“许伯。” “好大的胆子,就算是许伯也不能……许……许伯。” 萧厉顿了顿,再次开门,退了出去。 宁长乐手指细细摩擦过书的目录,唐太宗所著《论政体》。 “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千古治国名句,就出在此书。 萧厉把许伯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苦着脸问道:“许伯,你做什么呢?” 许伯理直气壮:“新婚夫夫不住在一起,王妃怎么怀孩子?小王爷,你都满二十了。边关李将军的儿子,比你小一岁,孩子都可以上私塾了…… 你再不努力,老王爷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还能替你多照料孩子几年。” 萧厉:“许伯,我现在是‘重病之身’。重!病!” “身体又不是真的有问题,你不就是装的吗?”许伯翻了个白眼。 萧厉冷抽一口气,不服地辩论:“装怎么了?装也是一种战略,一种姿态。意味着,我不想动,谁也甭想招惹我。你不能蔑视它。” 许伯摆摆手:“老夫不管你什么战略不战略,老夫只想看到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萧厉的手掌拍了再拍:“许伯,你想想我们现在的处境。步履维艰,这场联姻就是动乱的开始。如此艰难……” 许伯:“艰难耽误生孩子吗?不耽误啊。” 萧厉气恼地转了个圈,挑眉道:“行。许伯你等着,我这就让宁长乐睡走廊,冻死他!” 忍着一肚子气,萧厉气势汹汹地打开寝殿门,怒目而瞪。 咦?人呢? 萧厉径直冲向床,敢爬床,一定要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扔到门外。 掀开被褥,空空如也。 “王爷,明天我会搬出去。今晚,我睡卧榻。”宁长乐侧卧,手肘抵床,手掌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厉。 一股苏苏麻麻的感觉直冲脑门。萧厉知道,这种感觉叫羞耻。 萧厉维持着严肃冷酷的脸面,冷冷哼一声。用比行军扎营时更快的速度洗漱完毕,迅速窜进被窝。 身姿轻盈矫健,堪比天上的雄鹰。不装了,摊牌了,我就是没有病。 寝殿内静得只听见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哧哧”声。 宁长乐的声音清朗,带着些许流水过青石的清冷:“王爷,我重新向您介绍一下自己,我叫宁长乐。” 今天已听你说了无数遍,宁长乐。萧厉闭着眼沉默不语。 没有收到回应,宁长乐似乎也没有生气:“正如徐恩义说的,我一无所有,没有任何依靠。这些年,在徐家……” 声音停顿片刻,再出声时带了些哑意,“王爷对我不必有猜忌。我也绝不会贪图不该得的。我是不是还没谢谢王爷?” 说过了,在马车上,不过我没有回应。萧厉睁开眼,转了个身,从背对变成面向。 宁长乐侧身睡着,被子形成起伏的波浪。月光洒在被子上,就像月亮照在海面,迤逦而暧昧。 宁长乐在背对着他。萧厉心里升起一丝不满,感谢的话应当真情实意地面向他说。 “不管说没说过,我还是想对你郑重地说一声‘谢谢’,谢谢你让我有了家。” 宁长乐的尾音带上了哭腔,如琴丝一下下拨弄着萧厉的心弦。 他恰好能看见宁长乐的侧脸,一滴泪自宁长乐的眼角滑落。 砰—— 犹如无声的重音狠狠地敲击在萧厉的心房。 而此时的宁长乐双眼如深潭,平静得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在等,等萧厉开口,等萧厉彻底放下戒备。 “其实……” 电光火石之间,萧厉猛然想起,宁长乐辛苦排队得来的户帖,却没有向我提起。若真认为我给了他一个家,不该把户帖交予我,请求进入宗人府归档,归入我的户籍名下?! 他在用苦肉计和美人计。这个宁长乐,没那么简单。 萧厉眼底压下一丝隐秘的兴奋,有趣,着实有趣。 “其实……”萧厉难得一次温和地说话,“其实我听许伯说过,父王差点与你姥爷结拜为兄弟。如此算来,我也就是你的世叔,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介意你喊我一声'叔叔'。” 宁长乐面容龟裂。好他妈一个‘叔叔’。 萧厉比他小四岁,小狼崽子好生不要脸,占他便宜! 宁长乐磨了磨牙,假装没听见。 萧厉扬声道:“贤侄,贤侄,你睡着了吗?” 宁长乐气恼地捂住耳朵,闷声道:“睡着了,听不见。” 萧厉大笑出声。 翌日一早,萧厉醒来,卧榻收拾干净,寝殿内没了宁长乐的身影。 许伯说,宁长乐去喂猫了。 萧厉嘴角微微上扬,跟我斗,还早着呢。 萧厉道:“许伯,收拾出月华殿,给宁长乐住。” 月华殿?不就在小王爷的寝殿旁边!许伯暗自欣喜,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 宁长乐拿着斗猫棒在乌云面前晃来晃去。 五彩的稚羽没有丝毫吸引力。乌云撩了下眼皮,换个姿势,继续趴在窝里,一动不动。 宁长乐双手合十,哀求道:“乌云祖宗,您就动一动嘛。” 年纪越大越懒惰,运动严重跟不上。 乌云尾巴摇了摇,扫过宁长乐的脸颊,“喵”一声,动完了。 宁长乐挫败。 久安眼珠随稚羽的摇晃转动,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所以王爷真的在装病?其实很健康。” “嗯。”宁长乐一脸的沉重。 久安摸摸下巴:“少爷如此美貌,同睡一屋,王爷竟然无动于衷,还让少爷叫叔叔,除非……”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喜欢女人。” “王爷不举。” 宁长乐用斗猫棒敲了敲久安的脑袋:“想什么呢?” 久安捂住脑袋,道:“情报上就是这样写的。不然花姨岂能如此轻松地同意你嫁入王府,非闹翻天不可。” 宁长乐道:“不举肯定是假的,否则管家不会如此积极地撮合我和萧厉。” 久安计上心来,附耳说道:“少爷,您不如勾引王爷,等怀有身孕,我就把王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您生下世子,携世子以令安王军,独揽大权。” 第8章 再狡猾的兔子,总会露出自…… 宁长乐自然给予否定。他喜欢赌,但不是要自杀。 经过昨夜,萧厉的态度明显弱化。宁长乐打算趁胜追击,投其所好。 羊奶隔水加热,熟后成片,放置形成酥皮,夹以山楂核桃仁为馅,切为小断摆盘。宁长乐花了一上午,做成奶卷甜点后,整个人恍惚了片刻,手掌倚在灶台,揉了揉眉心。 久安担心地扶住:“少爷,您吹了冷风,又没有睡好。甜点晚上再送,先小憩休息,养养神。” “不行,口感会差。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宁长乐提着食盒,来到书房门外。 青牧拦住宁长乐去路,歉意说道:“王妃,王爷正在书房议事,请回。” 宁长乐点点头,将食盒递给青牧:“我亲手做了奶卷,劳烦青牧交给王爷。” 说罢,转头要走。 门打开了,出来一位翩翩贵公子,身穿织金月白袍子,外披鹤氅,华贵又低调。 他微微一笑,行礼道:“弟妹有礼,吾名萧昀。” 萧昀,当朝二皇子,贵妃所出,太子夺嫡的最大对手。在朝中颇有声望,是萧厉在国子监求学时的挚友。 脑子盘过萧昀的情报,宁长乐内心灼灼,优雅还礼:“皇兄好。” 萧昀回头望向面色微黑的萧厉,笑道:“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连山弟弟,得了个妙人啊。” 萧厉不置可否。 萧昀继续说道:“下月初五,宫中举办春日宴。连山不爱参与宴会,请务必拖他过来。” 宁长乐含着笑意,没有应下,也没有反驳。 萧厉道:“不会缺席。” 送走二皇子后,宁长乐从青牧手中接过食盒:“王爷,我听说您嗜甜,做了奶卷。” 萧厉捏了个奶卷,放入口中。浓郁鲜甜的奶香味充斥口腔,萧厉被取悦,眯着眼道:“有什么事求我?” 处处算计的小狐狸,无利不起早吧。 不识好人心。 宁长乐气笑了:“本没什么想求的。既然王爷如此说,那必定是要求点什么,才能不辜负王爷的期待。” 萧厉挑眉,写满质疑。 宁长乐:“我想出门。” 萧厉爽快应下:“王妃可随意出入王府,不会有侍卫拦你。” “多谢王爷。王爷慢慢品尝,我可做了一上午呢。”宁长乐笑语晏晏。 他在一步步试探与王爷的相处之道。果然萧厉不怎么喜欢柔软温柔的类型,而更欣赏小辣椒性格。 宁长乐的眼神闪了闪。 不用时时刻刻委曲成全、温柔小意,很好,更符合他的本性。 宁长乐走后,萧厉吩咐青牧:“跟好王妃,去了哪里,见什么人,停留几时,细无巨细地记下。” 青牧撇脸:“王爷,您到底找什么?” 萧厉将最后一个奶卷塞入口中,笑道:“抓兔子。” 狡兔三窟。再狡猾的兔子,总会露出窝。 青牧轻功极好,在军中做斥候,远远缀在王妃主仆身后,丝毫不被察觉。 王妃主仆先是到飘香居,吃了茶点,期间与小二对话不超过三句。路过集市,最终进了一家大型成衣店。 青牧又有些心疼王妃。王府连个绣娘都没有,难为王妃还要自己买衣服,买的还是制式普通的成衣! — 宁长乐主仆对掌柜吩咐几句,进了内室。从后门转入巷中,又拐个角,来到一家雕栏玉砌的香粉胭脂铺——“花仙斋”。 两人进了顶楼包厢。花仙儿早已恭候多时。 “花姨——”宁长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花仙儿抿唇含泪,大骂一声:“臭小子,等你多时!” “一切还好?”花仙儿细细看了看宁长乐的脸色,“有点苍白。萧厉虐待你?” 宁长乐摇头,把近况简要说了说。 “终于……你终于脱离徐家。”花仙儿感慨道,“十九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开始报仇!” 世间最明白宁长乐痛苦的人,就是她。 花仙儿是宁长乐母亲的贴身侍女。她自小被父母卖进宁府,与宁小姐一同长大。 “你长得像花儿一样好看,以后我就叫你‘花仙儿’。”小姐温柔善良,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后来,她放了奴籍,嫁给宁家的大管事宁远如,随宁元如在外做生意,不常在小姐身边伺候。 那年,她在外跑香粉生意,躲过大火。可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却葬身在火海。 花仙儿起初以为那场大火是意外。 七年时间,她赡养宁元如的父母离世,从小小的胭脂铺子做起,与多国游商往来,生意越做越大,一路把胭脂水粉铺子开到京城,取名花仙斋。 直到偶然遇到宁长乐。她一眼认出这是小姐的孩子。 十五岁的宁长乐病重在身,徐家人并不用心地照料,请的不是太医,而是曾经医死过人的庸医。 花仙儿花重金买通庸医,见到宁长乐,在互相试探过几回后,宁长乐放下戒心,说出当年真相。 从此后,她视宁长乐为亲子,互相扶持。一步步走过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报仇”。 “花姨,我有件事托您办。” 宁长乐从怀里掏出宁家祖宅房契和一条长命金锁,交予花仙儿。 接着,宁长乐又掏出一张纸,纸上字迹龙凤飞舞,遒劲有力。 “事情怎么做,都写在里里。此事至关重要,您得亲自去。” 花仙儿看过信后,神色大惊:“长乐,快十年了。你竟然瞒着我这么大的一桩事……” 宁长乐轻笑了声,安慰道:“祖宅房契一直在徐恩义手中。虽然那里不过一片荒废破败,我却不敢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她心里清楚,父亲的背叛令宁长乐不再信任任何人。到了时机,他才愿意拿出来。 花仙儿怜惜地摸了摸宁长乐的脑袋:“放心,我会办妥。” 说罢要事,花仙儿将最近的生意情况简明概括地提了提。 “商队从波斯带来一批香料脂粉。这几年,你最关心的螺子黛,今年产出不好,只带回来二十颗。” 花仙儿起身,取了个小玉盒,玉盒内装着大如枣,颜色青黑的粉丸。 螺子黛,波斯独有的眉黛,做描眉之用。一万斤骨螺贝中,只能提取红枣大小的颜料,十分珍贵。 传闻,隋朝时的吴绛仙本是拉船纤的殿脚女,后因擅画眉而受隋炀帝青睐,提拔为女官。每当吴绛仙画眉,隋炀帝便不愿离去。其他妃嫔“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子黛不绝。” 历朝历代,螺子黛在宫廷内也是珍贵无比的物品。 早些年,突厥动乱不堪,大周断绝了与波斯来往的商路。近些年才逐渐恢复。 花仙儿看准商机,与波斯商人合作,几乎垄断螺子黛的市场。 “今年只放三颗。其余十七颗不要卖。”宁长乐叮嘱道。 花仙儿不解:“三年前开始,你就要我年年留,如今已攒了九十颗,再加上十七颗,有一百零七颗之多。 压数量确实能提高价格,如今一颗螺子黛价值千两。但卖出去的数量太少,抛去车马食宿,根本赚不到钱。” 螺子黛的贡税很高,有十之二。只拿出三颗的话,皇家最起码会要去一颗。两颗卖两千两,挣不到什么。 宁长乐道:“不仅要留,而且要加大宣传力度。春日里的赏花宴、香粉宴等善宴,今年全都用最好的,最鲜艳的牡丹、最美的酒、最贵的胭脂……都来做螺子黛的陪衬。” ‘花仙斋’是京城最奢华的胭脂水粉铺,深受官家女眷的喜爱。每年会举办贵女们喜欢的赏宴,如花宴、诗宴、乐宴等等,借助这些宴会推高新品,顺便收集情报。 花仙儿扶额:“要亏死了。” 宁长乐手指点了点玉盒:“花姨,你等着看好戏。” 宁家从胭脂起家,后来开银号,做盐商,一步步成为江浙巨富。 他宁长乐也要从一颗小小眉黛开始,颠覆徐家。 花仙儿相信宁长乐的能力。这几年,基本是宁长乐拿主意,她来执行。 宁长乐与花仙儿敲定好今年开春后主打的胭脂、口脂、粉妆、香药以及面饰、簪饰等,时间也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说罢这些,花仙儿兴致冲冲地拿出一支细口琉璃瓶,解开腊封,顿时房间内花香四溢,甜腻得很。 “长乐,从大食国来的新鲜玩意,蔷薇水。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气成水,屡采屡蒸,积香不败。①” 宁长乐凑到瓶口闻了闻,蔷薇花香浓郁独特,沁人心脾:“花香不腻,可推。” “我也如此认为,不过有个难题。一般的香料要么熏制衣裳,人穿之留香,要么做成锦囊佩戴。 若是把衣裳泡制在蔷薇水,晒干留香,未免太浪费,量也不足以支撑。水又没法做成锦囊,放进瓶子里,需要开口,又容易洒落。” 宁长乐道:“如此浓郁的香气,洒在衣裳上即可。若觉得浪费,我认为可以取少许涂抹在耳后、脖颈或手腕。此三处有动脉,随女子动作,香气会愈加浓烈。” 第9章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 青牧详细汇报了宁长乐的行迹。 萧厉手指敲打桌面:“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王妃在成衣店足足待了一个半时辰。王妃回府后,我又去成衣店内复查了一遍。然后……” 青牧眼泪汪汪,又开始抽抽噎噎。 萧厉无奈笑看他:“青牧啊,你什么时候成了水做的?” 青牧抽了抽鼻子,抹眼泪:“王妃买了两千套棉质上好的成衣。一千套冬衣,一千套春衣。王府兵士一千,王妃都记得……王妃太好了……知道我们穿得单薄……” 萧厉有一瞬间的语塞。 片刻后,他说道:“宁长乐从小不受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 皇上御赐嫁妆里确实有五千两黄金。但萧厉没把府库钥匙给人家。 收买人心,可是会露出兔尾巴的。 “走,我们去看看王妃。”萧厉道。 月华殿。 宁长乐小口小口地喝着雪燕。还好,许伯说,府中有不少御赐的补品。不然,他真会买些燕窝人参,回来给自己补气血。 “王妃好会享受。”萧厉冷嘲热讽。 宁长乐翻了个白眼:“比不得王爷精神,长乐气虚弱,要补补。” 萧厉嘴角一僵,哦,小兔子会挠人了。 他猛地俯身,两人鼻息可闻。 润湿的气息沾染在宁长乐的脸颊,晕染成绯色。宁长乐的耳尖微动,不自在地往后仰。 萧厉的鼻子像小狗似的抽动一下,随即撤离,意味深长地说道:“果真是虚。” 自顾自下完判定,拂袖而去。 久安凑近主子耳边,直言道:“王爷在撩少爷。” 衣袖下的手紧握,宁长乐心底闪过不悦,喝止道:“闭嘴。” 久安瑟缩着,小步往后退。呜,主子怒了。 — 萧厉离开月华殿后,脸色陡然严肃:“去拿京城坊市地图,把成衣店的位置标出来。” “宁长乐今日必定去过别的地方,你没有发现。”萧厉分析道。 青牧一听,哪敢怠慢。 青牧找来地图,圈出成衣店的位置。 萧厉认真查看成衣店的四周,闭眼想了一会,执笔圈出另几处位置。 他用笔杆一一指出:“上次给的信息。宁长乐最近几年,徐家每三个月放他出门一次。 他行程固定。去飘香楼吃饭,望月轩喝茶听书,济世堂买药复诊,以及偶尔去这家成衣店置办衣物。这几家店,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共同点?” 青牧道:“成衣店和济世堂同在西市,飘香楼和望月轩在东市……这很正常啊。西市本就多衣店药店等日用品店,东市主要吃喝玩乐。” 萧厉摇摇头:“仔细看。成衣店和济世堂的后门在同一条小巷,飘香楼和望月轩的后门也在同一条小巷。这两条巷口都有同一个招牌的香粉阁——” “花仙斋。”萧厉圈出位置,扔了笔。 “去查这家店。尤其店老板,所有过往,我都要知道。” 花仙斋,萧厉有所耳闻,里面的胭脂水粉以‘昂贵稀有’著称,是达官贵妇的首选胭脂铺。 宁长乐与其联系少说也有四五年时间。 王妃的兔子窝埋得够深,够大啊。 “王爷——还有烧饼铺呢,您漏了烧饼铺。您看,两个李记烧饼铺。我去买过烧饼,李记的猪油烧饼,那叫一个香!”青牧得意洋洋地补充。 萧厉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头猪:“烧饼铺能挥手就是两千套成衣?王妃身上有一丝丝甜甜的花香味儿,而不是猪油味。” 青牧手掌捧下巴,做开花状:“没准是王妃自带的香气呢,王妃长得就如花仙子一般。” 萧厉手掌扶额,头疼不已:“滚——我现在不想看到你这头蠢猪。” “本来就是嘛。”青牧死乞白赖地说道。 萧厉:“王妃本身的味道是一股极淡的药香味,掺杂着柑橘的清甜。” “哦~~~”青牧一脸得逞的笑意,在萧厉恼羞成怒前,从窗户直接飞了出去。 萧厉低头,指尖挠了挠地图翘起的边角。 — 三日后,成衣店凑足两千套衣物,送进王府。 宁长乐让王府士兵一一登记姓名,领取衣物,并每人发放了一贯赏钱。如果太高太矮太胖太瘦等等身材不合适的,成衣店掌柜和绣娘就在偏厅,可以随时或换或改。 王府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除了王爷。 许伯笑吟吟地在他面前走了一圈:“王妃细心,特别为老夫准备了冰蚕丝护腰,冬暖夏凉。” 许伯刚走,青牧一直举着两胳膊,也不嫌累得慌:“看!王爷!虎皮护腕。瞧这小虎纹,这质感……” 萧厉等了再等,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来属于他的礼物。 宁长乐收买人心也就罢了,不给他买礼物不算,竟然连成衣和赏钱都没有他的份! 是可忍,世叔不可忍! 萧厉来到隔壁月华殿兴师问罪。 “王爷。”宁长乐行礼。 “久安,给王爷看壶新茶。” 萧厉冷哼一声:“不用,凉茶正好败火。” 他大刀阔斧地坐下,一杯一杯地灌着冷茶,冷着面不说话。 “王爷有什么事吗?”宁长乐明知故问。 萧厉:“来看看王妃住得习不习惯?需不需要添置些东西,护腰手腕之类的。” 宁长乐:“多谢王爷关心,长乐住得习惯。” “哦。”萧厉沉着面,不死心地问,“要不要添置几件衣裳?” 宁长乐还未开口,萧厉接着道,“哎呀,本王忘了。王妃今日才为府中的众人发放衣物,想必是不缺衣服的。 嗯,不缺。” 宁长乐面带踌躇:“其实我也为王爷准备了一件礼物……只怕王爷不愿意收。” 手心微不可见地磨蹭大腿,萧厉眼含笑意道:“本王姑且看一看。” 宁长乐从怀中掏出一方金丝乌木的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翠玉做的玉戒。 “长乐命人定制了一对玉戒。王爷若不嫌弃,你我各持一只。” 萧厉猛然站起,拿起玉戒细细地看。 和宁长乐在寺庙摔碎的一模一样! 不说是荣国公夫妇的定情信物?定情信物到底有几个啊! 啊! 萧厉眼神阴沉得可怕,他很想杀人呢。 宁长乐不明所以,脊背生了一层冷汗。 难道萧厉知晓他和罗文瑾的事?不可能啊,信物是极其私密之物,除了徐聘婷、他和罗文瑾,世上应当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对玉戒当初是用来谋事的工具。定制的玉料是极好的,宁长乐打算二次利用一下,拿来哄萧厉开心。 “王爷不喜欢吗?”宁长乐无辜地眨眼。暗自揣测,难道萧厉也被人用玉戒骗过情?未免太扯了。 萧厉后牙槽咬得咔嚓作响,话好似从齿缝里挤出来:“喜欢!喜欢极了!” 他夺过木盒,哐当一声摔门而去。 宁长乐:……都拿走了,不得一人一个嘛。 — 萧厉平白惹了一肚子火气回去。 青牧看自家王爷头发好像都在呲呲冒火,不知该不该拿出怀里的情报。 萧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禀…禀…王爷,花仙斋的消息到了。”青牧磕磕巴巴道,“老板娘花仙儿是宁家的旧仆。” 萧厉接过信,眼眸从怒气满满渐渐沉寂。 “宁长乐与旧仆花仙儿合作,想必不只为了脱离徐家,摆脱徐家的欺辱。” 青牧眼神微动:“王爷的意思是?” 萧厉神色凝重地说道:“一个在大火中失去丈夫女儿,一个在大火中失去姥爷和宁氏全族,而徐恩义是唯一的受益者,宁长乐怕是要为宁氏报仇。” — 入目皆是火光,灼热凶猛。 小长乐不明白为何一觉醒来,家里成了一片火海。他斥着小脚丫,跌跌撞撞地去找外公。 黑夜亮如白昼,到处都是火,和随处可见的尸体。 小长乐记得,那个肠子流出的人是阿青,曾经给他买过吃食;那个表情狰狞满脸血的人是柳烟,芙蓉酥做得第一好吃;那个被穿破心脏的是大明,那个头栽在水缸的是小月…… 他吓得慌神,找不到外公,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就在这时,半边着火的人直奔他来。小长乐吓得腿脚发软,趴在地上。 “乐儿——”熟悉的声音充满巨大的痛苦。 是外公。他变成了一团火。 外公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他的面容藏在火里,扭曲不清,唯有声音直直刺在长乐的心里。 “长命锁是把钥匙……替外公报仇!报仇!” 梦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宁长乐痛苦地皱眉。 “乐儿——” 徐恩义的白色孝服被鲜血染成了红衣。他提着一把刀,冲长乐步步紧逼。 小长乐无助而绝望地看向父亲,蜷缩成一团。 宁长乐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湿了后背。 他睁着眼,一夜未睡。 翌日一早,久安发现宁长乐的不对劲。 “少爷,您身上好烫,您发烧了。”久安急急地道,“我这就让许伯去请大夫。” 宁长乐滚烫的手握住久安的手腕,有气无力道:“不用,像往常一样抓服药。” “可少爷,您烧得很厉害!”久安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宁长乐:“少爷的话,你不听了?!快去!不要让人发现!” 生病会使人变得脆弱,丧失理智的判断,轻易被人打破心房,宁长乐绝不把弱点留给他人。 久安只能应下,撞见许伯,也只说少爷惫懒,今日在房内用餐。 青牧跟着久安出府门,跟着跟着,他跟丢了。 青牧委屈巴巴:“谁能想她进去喝茶的功夫,瞬间就没了。” 萧厉无语:“斥候的脸都要你丢尽了,后山跑十圈。”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萧厉守株待兔,久安才入月华殿,他后脚就跟了进来。 “手里提的什么?”萧厉冷声问道。 久安抿抿唇角,道:“病温药。少爷发烧了。” 萧厉一怔:“发烧不知道请大夫,还不快去让许伯拿我的帖子请太医。” 久安不动。 萧厉伸手夺过药包:“我来煎药,还不快去!” 久安:“谢谢王爷。” 萧厉自小在军中生活,自理能力极强,煎药生火不再话下。 他熬好药,端进房内。 宁长乐的小脸烧得通红,眉头紧锁,呼吸紧促,神智已然模糊不清。 萧厉一手揽过宁长乐的腰,将人一带而起,半边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药碗递到宁长乐嘴边,沉声道:“长乐,喝药。” 宁长乐艰难睁眼,泪水遮眼,视线模糊,隐约察觉出,来人不是久安。 他表情一窒,像一个刺猬,高度警惕,不安地扭动。 “滚!”声音有气无力,仍能听出几分狠意。 萧厉的手臂像铁一样牢牢把人禁锢在怀里,蹙眉劝道:“吃药。” 宁长乐摇头,牙齿将嘴唇咬破出血。 萧厉平生头一次不知所措。平时装得软绵绵,懂得撒娇示弱。真到该示弱的时候,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硬又臭。 难道要用嘴喂? 萧厉心脏砰砰直跳,仿若被宁长乐传染一般,半边身子变得滚烫。 不不不,这种感觉应当是羞耻。 正在踌躇之际,久安恰当好处地出现。 她接过药碗:“王爷请先出去,外人在,少爷是不会喝药的。少爷之前被长公主借喂药之便,喂过毒。” 萧厉的心好像被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刺一样痛。 他默默起身,让出位置,出了寝殿门,长袍一撩,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 片刻后,久安端着水盆和帕子出来:“王爷,少爷已喝过药。我去端些凉水,用冷毛巾给少爷敷额头。” 萧厉接过水盆和帕子:“你陪着王妃,我去。” 侍从见王爷亲自打水端盆,连忙上前帮忙。 萧厉拒绝,亲自打好水,给久安送过去。 宁长乐睡着后,萧厉才进寝殿,坐在一旁。时不时看一眼宁长乐,面色放松了些,呼吸变得舒缓,应该是在慢慢退热。 太医珊珊来迟,为宁长乐把脉。 “王妃体内余毒未清,身体亏损严重,需要好好用药调理,受不得累。大悲大怒皆会伤身,要时刻注意保持心情愉悦舒畅。” 萧厉摁了摁眉心。哪里是侄子,分明是养了个祖宗。 第10章 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是个…… 宁长乐吃早饭时,发现馒头鸡蛋换成了一桌药膳。 许伯:“李太医恰好懂药膳,给出了方子。小王爷叮嘱,王妃的膳食要严格遵照太医的药膳方子。昨晚,小王爷还守了王妃整整一宿呢。” 宁长乐略带惊讶地看向久安。 久安点头。 宁长乐:“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久安摇头。 宁长乐放下心,认真品尝美食。 膳房内,王爷独自用餐。 萧厉剥着鸡蛋,说道:“让许伯这两日多注意着月华殿,没事不要打扰。王妃有何需要,及时跟上。” 青牧不解:“王妃此时正需要您的关怀呢。您这般端着,怕王妃爱上您不成?” 萧厉喝了口奶粥,不愿搭理。他若太关怀,怕是宁长乐会恢复得更慢。 - 没两日,青牧手指对手指,腆着脸道:“王爷,我又跟丢了。那木头丫鬟肯定练过气息,稍一晃神,就没了踪影。” 萧厉放下书,沉思片刻道:“不用再跟。” 既已探得宁长乐的底细,宁长乐嫁入王府,观这一段时间的做法,无外乎想和他谋求合作。 萧厉反而稳了下来,静观其变。他倒要看看小兔子想给自己怎样的惊喜。 宁长乐将养几日,不用费心力在萧厉面前演戏,精神大好。 憋了些许日子,宁长乐决定出府走走。 主仆二人行至府门。侍卫立刻高声打招呼,声音洪亮:“王妃好。” “财盛、二福,我出门听戏,估摸下午回来,告诉许伯一声,中午不用准备我的膳食。”宁长乐道。 侍卫神情激动:“王妃记得小的名字。” 宁长乐笑笑。他记性向来极好,借助发棉衣的时候,将每个人的名字和相貌记得八九不离十。 宁长乐没有坐马车,徒步而行。寒冬已过,初入三月,春风温煦。 没走多远,徐聘婷的贴身丫鬟彩福匆匆而来。 见到宁长乐,眼泪止不住地流:“少爷,您救救彩福吧。” 久安拦住情绪激动的彩福。宁长乐微愣:“你是丞相府的人,我已与丞相府毫无瓜葛。” “少爷,您如今是王妃,向老爷讨个丫鬟,不是张嘴的事。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夫人想把我卖到窑子去。” 彩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少爷,我知晓小姐隐秘的事,可以用来对付小姐。” 宁长乐来了兴趣,挑眉道:“哦?我怎么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 彩福左右环顾,指了指偏僻的小巷:“人多口杂,少爷随我去那里,我统统都告诉您。” 主仆被彩福引至巷内,突然眼前一黑,两人被迷晕在地。 六个彪形大汉动作麻利地把二人扔到马车,往城郊呼啸而去。 这一幕恰好被萧厉看到,他急忙牵马追了上去。 他在书房看书,许伯三拉四扯非要他陪宁长乐外出,刚一出门,就见宁长乐随人进了巷子,虏到车上,从眼前飞驰而过。 — 宁长乐再睁眼,双手被麻绳捆住,身处破庙。 徐聘婷坐在凳子上,扇面遮脸,等得颇不耐烦。 “兄长,我还以为等不到你醒呢。看不到你痛苦的面容,这场游戏可就没意思了。” 宁长乐往后退了一步,倚在半截身的破败菩萨像,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徐聘婷,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过不了几日就要嫁给罗文瑾,得心所愿。为何还来找我麻烦?” “得心所愿?你管这叫得心所愿?罗文瑾根本没再搭理过我,就连县主的称号也被撤,现在我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这些……全都拜你所赐。” 徐聘婷情绪激动地站起身,拿扇面抬宁长乐下巴,眼神充满恨意,“母亲说得没错,要不是你,我们家就是京城最幸福的一家人。都是因为你这个贱种的存在,令我的身份蒙羞,被那些不如我的小人嚼舌根。 就连罗文瑾也喜欢你。明明我才是和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在认识你之前,他还送过我金簪,他是喜欢我的。都是因为你横插一脚,是你抢走了他!” “不过,我的痛苦这就要结束了。”徐聘婷抽回折扇,轻轻摇晃,“明天就会有人发现,王妃不堪凌 .辱,上吊自杀。你该谢谢我,死后还给你留了个贞洁不屈的好名声。” 说罢,挥了挥手,六个身体魁梧的男人步步向前。 宁长乐轻笑:“徐聘婷,这是你自找的。你们把徐聘婷扣住。” 须臾之间,形势陡转。徐聘婷找来的劫匪瞬间倒戈,一把将她控制。 一直假装昏迷的久安无甚表情地睁了眼,拿出袖藏匕首,替宁长乐解了绑。 “你……你们!” 徐聘婷吓坏了,腿脚发软地跌坐在地,“徐长乐,你阴我!” “错了,你该叫我宁长乐。” 宁长乐捡起掉落的扇子,吹掉灰尘,手指翻花转圈,“明天就会有人发现,丞相千金不堪凌.辱,上吊自杀。你该感谢我,死后还给你留了个贞洁不屈的好名声。” “你个贱胚敢!父亲不会放过你!”徐聘婷梗着脖子咒骂。 宁长乐笑道:“你觉得他们会发现吗?” 他抬了抬扇面,六个大汉淫.笑地朝徐聘婷伸出手。 “不——不要!”徐聘婷凄厉地惨叫。 “好了。别吓坏了。”宁长乐出声。 绑匪们松了口气。他们是老实人,可做不来强.暴良民的事。 他们是城郊的庄稼汉,去年大旱,收成不好。开春后,准备在城里找点事做。 被久安看中,一人二百两银子,让他们假装流氓混混,又假装被徐聘婷雇佣。 “哥哥,妹妹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徐聘婷脸色惨白,鬓角凌乱。 “虽然你想以卑鄙龌龊的方式置我于死地,我却做不来这种事。” 宁长乐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笑吟吟道:“我替你出嫁,长公主却把陪嫁又全都收了回去。什么金铺田产之类的,我一分也没拿到。我的嫁妆礼,总该要还我的吧。” 徐聘婷慌乱地一瞥,大叫道:“二十万两!二十万两都赶上一座公主府了!我娘亲也没有给我这么多陪嫁!” “总得收点利息不是。”宁长乐挥挥手,久安利索地翻开稻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砚台和印泥,现磨现用。 徐聘婷大叫道:“你这是抢劫!” 宁长乐:“签字画押,或者被辱自杀。你选一样。” 六个大汉尽职尽责,表演跃跃欲试地狰狞。有一人表现尤佳,猥琐得很,还擦了擦嘴角的哈喇。 “你刚刚才说,才说……”徐聘婷惊慌地看向六人,颤抖不已。 “徐聘婷,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是个好人吧?”宁长乐把笔塞进徐聘婷手里。 徐聘婷看向宁长乐。他的眼睛深邃阴暗得不带一丝光亮,犹如阴冷的蛇,随时给猎物致命一击。恐惧如鬼影,令她无处可逃。 徐聘婷颤抖地签下名字,摁上手印。 宁长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冷声道:“送徐小姐回去。” 徐聘婷被久安一个手刀劈晕,几名大汉将人挪到马车上。随后驾马车,扔到丞相府后门。 破庙内,一个瘦弱的身影出现,福礼道:“少爷。” “彩福,这是新的身份文牒和一千两银票。从此之后,你自由了。”宁长乐把东西交给彩福。 彩福眼含热泪,跪地叩恩:“谢谢少爷。” 徐聘婷骄纵蛮横,彩福身为贴身丫鬟,受了不少闷气。三年前,宁长乐找到她,说可以让她恢复自由身,从此不再为奴为婢。彩福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结局。 彩福走后,久安迅速把破庙恢复成原样,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宁长乐把扇子丢给久安:“玉骨扇嵌红宝石,少说几百两银子。扇子送给花姨,拆了打首饰。” 萧厉将一切看在眼里,先宁长乐一步回了府。 萧厉唤来许伯,丢了把钥匙给他:“这是府库钥匙,里面有皇上御赐的嫁妆,交给王妃保管。” 许伯大喜过望:“小王爷,您终于认可王妃了。” 萧厉嘴角一扯:“不,我怕王妃收我利息。” 第11章 萧厉含泪:“好吃。”…… 宁长乐回王府不久,许伯命侍从抬了一个厚重的箱子过来。 许伯笑脸拿出一串钥匙,放到宁长乐面前:“王妃,小王爷命我把府中库房的钥匙给您。 金钥匙的府库里装的是御赐金银珠宝,银钥匙府库里是府内的绫罗绸缎等珍贵物品,铁钥匙府库里是山珍药品等。 还有另外俩铜钥匙,府库里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一箱呢,是王爷建府两年来的中馈账目。” 宁长乐惊了。萧厉让自己主持中馈? “这……恐怕不合适吧。我初来乍到,对王府还不了解。”宁长乐谨慎地推辞。 许伯捋了捋长胡子,道:“老夫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这两年管账管得头疼。小王爷既然交给您,就是信得过您,相信您的能力,您尽管去试,哪里不成,让小王爷替您做主便是。” 宁长乐推辞再三,最终盛情难却地接下。 他猜测,这是萧厉使的阳谋,检验他是不是细作。 要知道一个府的人情送往,最能体现出萧厉的关系网。谁想讨好他,他又与谁常有礼尚往来,一看便知。 正当宁长乐兀自盘算,心思百转之时,许伯一拍脑门,拿出一盒乳白状膏体给他。 “王妃,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把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小王爷让我送您的伤灵膏,可以治疗外伤,去除疤痕,滋养皮肤,是北疆圣药。小王爷说让您做护手膏用。王妃,小王爷对您越发上心了呢。” 护手膏? 宁长乐心头猛然一跳,悄悄地用左手遮住右手背。今日被缚,麻绳不小心在右手背上形成擦痕。擦痕很浅,只有短短的几条,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回府到现在,宁长乐还没见到过萧厉。 萧厉是特意用护手膏来提醒,已经知晓他今天做的事。 警告?戏弄? 宁长乐眯了眯眼,很讨厌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感觉。 - 三月初五,春日宴。萧厉差人通知宁长乐一同前去。 两人穿同制式的紫金四爪金龙莽袍,唯一区别在于萧厉戴直脚长翅帽,长发绾于帽内,越发显得高瘦冷冽。 而宁长乐作为双儿,不便戴女子的一品点翠凤冠,直接绾白玉簪,长发顺于背后,更显俊美秀逸。 两人乘车,自皇门下,宁长乐扶着‘病弱’的萧厉徐徐慢行。 萧厉道:“按礼制,宴会一般在下午未时进行。但我们的乾详皇帝热衷于宴会,每月至少两次。从早上巳时开始,通宵达旦,酒色不断。” “所以你不喜欢参加?”宁长乐挑眉问道。 萧厉冷笑:“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① 宁长乐陷入沉默。萧厉吟诵的诗很出名,更耳熟能详的是这首长诗后面的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两人被太监引到内殿,内殿已聚集几十位后妃。 乾详皇帝奢靡无度,沉溺于美色,后宫佳丽三千,有美人之上品阶的也近百人。 只可惜子嗣不丰,除了大太子萧显、二皇子萧昀、三皇子是双儿名为萧御,四皇子萧琼,四位成年皇子外,还有两微未成年皇子,总共六位皇子。 大太子萧显为于皇后所出,二皇子为李贵妃所出。两人年纪只差一岁,双方势力都很强悍。 大太子由丞相支持,二皇子萧昀则深受皇上喜爱,母族为新贵,在朝廷后来者居上,与太子一派分庭抗礼。 三、四皇子的母族出生不高,又不受皇上宠爱,无缘皇位争夺。三皇子已远嫁邻邦,四皇子萧琼和二皇子颇为亲近。 于皇后坐于正位,李贵妃居于右侧。 萧厉和宁长乐见礼后,被安排在靠近二人的位置上闲叙。 “安王的气色好多了,娶妻娶对了。我们长乐是个福星呢。”于皇后慈爱地说道。 长公主和于皇后从小便是闺中密友,如此说,是把宁长乐看做自家人。 宁长乐噙着平和笑意:“多谢皇后谬赞。今日得见皇后娘娘雍容华贵的威仪,才真是长乐的福气。” 李贵妃以帕掩面,意有所指道:“长公主把这般妙人藏得可够深的。若不是阴差阳错,还真不一定能看到呢。长乐闲来无事,可来宫中,与本宫闲聚。本宫最爱美人。” 长公主脸色铁青,端着高傲的姿态,一言不发。手上的帕子拧做一团,心里对宁长乐的恨意越发深了。 宁长乐道:“贵妃娘娘抬爱。贵妃娘娘素有倾城绝艳之名,长乐今日一见,果觉得贴切非常。 芙蓉贴面,蛾眉淡扫,今日之后,京城上下想必又会掀起一股模仿潮流。” 这话一出,李贵妃笑得花枝乱颤,虚摸眉尾:“本宫年龄大了,哪还有什么绝色之容,无外乎借助外物,胭脂眉黛之类的遮掩罢了。” 皇后娘娘的脸瞬间冷下来。 李贵妃仗着相貌决绝,受尽圣上宠爱。皇宫独一颗的螺子黛赏赐给了李贵妃,皇后的面子被扫得精光。 宁长乐一脸无辜地寒暄问候。 萧厉相貌高冷带煞,这种场合无需说话,只需寡言端坐在一旁,偶尔轻咳一声,维持自己病弱的形象。 其他大多时间,含笑注视着宁长乐,做出一副对新婚妻子极其满意的姿态,默默欣赏宁长乐长袖善舞的精彩表演。 萧厉不得不感叹一句,‘郎艳独绝’说的就是宁长乐这副面貌吧,在天底下最貌美的一群女人中,仍旧“世无其二”。 “皇上驾到——” 御前太监尖细的嗓音唱起,众人纷纷起身叩拜。 乾详皇帝和他的皇子们前来,大家一番见礼。 乾详皇帝大肚翩翩,因常年耽于酒色,脸色晦暗偏黑,总一副睡眼不惺的样子。 他瞧见宁长乐,眼睛眯起,一脸的淫.邪之气:“看来还是美人有用啊。安王一再推脱朕的宴会,没想到娶了老婆,立刻生龙活虎地参加咯。” “臣要多谢圣上的指婚,臣才得赐良缘,拥娇妻在怀。” 萧厉轻笑地揽住宁长乐的腰。宁长乐娇羞低头,后牙槽使劲咬了咬。 “安王可悠着点,注意身体。”皇帝笑得猥琐。 萧厉一路揽住宁长乐的腰,入宴席才松开手。衣袖下触碰过腰身的手指不自觉地搓了搓,萧厉心想,脾气又臭又硬,腰身倒又软又细。 玉庆殿是皇上用来宴请群臣的重要场所。殿内案桌一行行一列列,众朝臣及眷属已按照尊卑座次坐好。 案桌上面摆放有西瓜、葡萄等反季水果。水果由皇家专门的种植地—太官园产出。 太官园覆以屋庑,内里分为两层,中间以栅栏式的铁杆相隔,上层用土种植时蔬水果,下层用炭火昼夜不停地燃蕴火,调节升温。 除去水果、甜点蜜饯若干,每张案桌上都有一个小型的炙盆,里面已放好无烟兽金炭。 炙盆旁有串好的猪、羊、鱼等肉片,以及各种烧烤料应有尽有。 每三张案桌前还有一个大炙盆,宫女们已开始翻烤全羊,削片装盘。 看来今天的春日宴,主题为“春炙”。 乾详帝举杯道:“朕还安排了个新鲜玩意。来人,把朕的青铜龙鉴抬上来。” 八十名将士齐声将一个巨大的方型青铜器皿抬了上来。器皿落地,发出‘哐当’的巨响声。 器皿占据了大半殿厅,高有七尺,鉴身四面四角共有十二只金龙,龙头朝下,龙嘴大张,口衔夜明珠。 几十名宫人放置扶梯,将一桶桶酒水贯入青铜龙鉴。 宁长乐默默数了下,足有三百六十大桶的酒。 宫人开启龙头机关,夜明珠落地,只见源源不断的酒从龙嘴流出,在金砖地面形成水洼。 乾详帝得意道:“流水酒不断,接酒不能停!哪个方向龙嘴里的酒水敢落地,哪个方向的大臣罚奉半年!” 皇帝语罢,大臣们争先恐后拿酒杯、酒坛装酒,有官员不小心相撞摔倒,长翅帽滚落在地,被酒水浸透。 乾详帝看着大臣们的狼狈慌乱,哈哈大笑。 有一位老臣看不过去,大声呵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纣王酒池肉林,从而国破家亡。皇上怎能如此戏谑!君不君,臣不臣,国不国啊!” “朕想出如此好的点子,老不休专来找晦气。来人——将老家伙拖进酒桶里,朕要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乾详帝大怒拍桌,肥大的肚子抖啊抖。 宁长乐眼睁睁看到花白胡子的老臣被扔进蓄满酒的酒桶内。 环顾四方,不少老臣痛心疾首,却不敢言语。还有些臣子见怪不怪,饮酒炙肉,好不快活。 萧厉附耳轻声说道:“知道我为何不喜参加宴会了吗?” 气息打在宁长乐的耳朵上,苏苏麻麻。宁长乐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早知如此荒唐,他也不想参加。 “别管他们,只管吃肉。”萧厉把烤好的羊肉串塞进宁长乐的手中。 宁长乐挑了挑眉,亲自调料烤了一串鱼肉,递过去:“回敬。” 萧厉蹙眉,他最不喜欢吃的肉就是鱼肉。 “谢谢。”萧厉接过鱼串,刚要放到一边,就听见宁长乐说道,“快吃啊,鱼凉了,腥,就不好吃了。” 拿鱼串的手轻轻颤抖,萧厉咬牙,一口撸干净,不带咀嚼,直接吞咽下肚。 “好吃吗?”宁长乐眼睛亮闪闪,满含期待地问道。 萧厉被晃得有一瞬间的失神,含道泪:“好吃。” “我就知道你喜欢。”宁长乐弯弯眉眼,唤来宫人,“再来五十串鱼肉串。” 第12章 “你才是猪。” 正当萧厉准备含泪再吃五十串鱼肉时,太子萧显来敬酒:“连山弟弟,上次没吃成你的喜酒,这次无论如何得同吾干了这杯。” 萧厉轻笑:“太子殿下,您知道我不怎么饮酒。” “咦~今日大宴就是要载歌载舞,饮酒为欢。” 萧显把酒盏推了推,“弟弟能娶到如此貌美的王妃,还不是多亏了哥哥。” 二皇子在不远处听得清楚。他掩袖饮酒,暗道一声‘蠢货’。 果不其然,萧厉含笑端坐,没有丝毫要喝酒的意思。 萧显的脸色微沉,不悦地看向徐恩义。 丞相说,安王已暗示愿意与他合作,他特意纡尊降贵前来敬酒,以示交好,安王竟半点面子不给!徐恩义,你怎么做的事! 徐恩义眼中亦有些许惊讶,正欲起身过来。宁长乐淡淡瞥了他一眼,主动接过杯盏,浅笑说道:“王爷大病初愈,不宜饮酒,就由我代饮此杯。” 说罢,一饮而尽。 萧显脸色稍霁:“弟妹代饮,得罚酒三爵。” 他从宁长乐手中拿过杯盏,手指慢慢触过宁长乐的手背,指尖离开前,悄悄勾了下宁长乐的手心。 宁长乐察觉异常,惊愕之余,恶心地蹙眉。 萧显斟满酒杯,见宁长乐迟迟不接,言语轻佻地说道:“好弟妹,不会不给本殿下面子吧?” 萧厉沉声道:“太子想与人饮酒,本王陪你不醉不休。来人,换个碗来。” “哈哈哈哈哈……本殿下可是千杯不醉,安王莫要托大。”萧显得意满满,“安王身体虚弱,酒醉生了毛病,可别怪本殿下。” “殿下,还是由我喝三杯。”宁长乐冷静地说道。 他不担心萧厉会输,而是担心这番闹下去,萧厉装病两年的事,岂不要暴露?哪有久病之人,还能豪气地拼酒? “以后都不许你饮酒。”萧厉严厉说道。也不看看自己的虚损身子。 再者,萧显是得寸进尺之辈,他怎么可能遵守三爵之礼?非让宁长乐喝得烂醉如泥,丑态百出,方可能罢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宁长乐没好气地道:“我替你倒满。” 他把三十只大碗一字排开,全部斟满。 萧厉:“太子请。” 萧显咽了咽唾沫,硬声道:“来。” 群臣皆被吸引,神情各异,各怀心思。 乾详帝喝得醉醺醺,见此,大手一挥:“好!朕赌太子能赢!太子赢了,朕就将监国之权交予太子!” 群臣哗然。此前皇帝态度暧昧,对于太子和二皇子你来我往的争夺,睁一眼闭一只眼。 若监国之权交于太子,太子即位当真就八九不离十了。 有臣叩地进谏:“皇上,监国之权责任重大,臣认为应当谨而慎之。” 二皇子萧昀握酒杯的手紧了紧,随后恢复如常,笑道:“父皇快意豪爽,儿臣佩服。儿臣愿随父皇跟注,赌皇兄赢。” “不愧为我儿。”乾详帝满意地点头。 太子萧显大喜过望:“儿臣定不辱父皇期待。” 一场赌酒之约,反倒如请战出征一般,说得父慈子孝,壮志凌云。 萧显与萧厉碰碗,近身低语道:“连山弟弟,这酒且当我们的盟约之酒。” 萧厉沉目不语。 两人一碗接一碗,很快空掉了三十碗。 宁长乐再次斟满。萧厉脸色如染了红胭脂一般艳丽,眼里醉意浓浓。宁长乐撇嘴,这也不行啊。 萧显身体晃晃悠悠,梗着脖子道:“萧厉,你是拼了命也要赢本殿下?” 萧厉重重放下空碗,冷冷扬声:“太子,请!” “好!你好样的!”萧显咬牙切齿,萧厉明摆着要同他作对。可恨当年没有毒死他。 几十碗下肚,两人皆醉得厉害。 萧厉半倚在宁长乐身上支撑,脸红成绛紫色。 “本殿下还能再喝……喝……” 萧显摇摇摆摆,伸手拿酒碗时,扑腾一声砸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 尿骚味混合着酒气蔓延在殿内。 太子尿失禁了! 大臣们纷纷掩鼻,后退。 “还不快把太子扶下去,丢人现眼!”乾详帝震怒。 “圣上,王爷不堪酒力,恕我们先行告退。” 宁长乐扶住烂醉如泥的萧厉,趁机离开。 马车停放的宫门距离足有两里,太监想来帮扶,被萧厉一把推开。 萧厉醉得厉害,高大身体整个倚在他怀里。头靠在肩膀,像是一条大型犬,时不时磨蹭宁长乐的脸颊。 “瞧着和竹竿似的瘦,比猪还重。”宁长乐喃喃抱怨。 “你才是猪。” 萧厉突然出声,吓得宁长乐身体猛然一哆嗦。 萧厉的嘴唇划过宁长乐半边脸颊,轻点到嘴角。 宁长乐顿时僵直得犹如一块笔直的木头。 萧厉瞪大了眸,手猛地护住自己的嘴。原来他的脸颊那么柔软,好像还碰到了唇,似乎还残留着温凉清淡的气息。 心脏砰砰剧烈跳动,比听到战前的号角还要强烈。 “你装醉!” 宁长乐红了眼尾,湿润明亮的眸似有嗔意,搅得萧厉心神一荡,仿若真醉了般飘飘然。 萧厉撇开眼,强作镇定道:“不装醉能早早离开吗?” 宁长乐甩袖,不再搭理对方,兀自向前走。 萧厉三步跨两步,唇角勾着笑意,追了上去:“耍什么性子呢。被人看见,我可是欺君之罪。” 宁长乐不愿搭理。 萧厉腆着脸道:“虚扶一下,虚扶一下。” 宁长乐不情不愿地伸出手臂。 萧厉反倒犹犹豫豫起来,好似宁长乐的手臂成了烧红的铁,烫得他一触即离。 “快点。”宁长乐不耐道。 萧厉又被瞪了一眼,感觉自己又有点酒劲上头。 “我尿急,先去如厕。”说罢,脚下生风,背后有狗撵似的,跑没了身影。 萧厉用水撩了整张脸,暗想,果然许久未曾喝酒,上头了。 他年少不知轻重,也曾喝酒如鲸吞,自诩潇洒。但当他在北疆打仗,饿过肚子,再也不会对酒产生好感。 三斤粮食一斤酒,更甚者,因饮酒风气盛行,许多上好的水田不种粳米,改种糯米用来酿酒,导致米价上涨,米贵如油。 宁长乐负手站在宫墙之间,神情淡薄,眉目如画。 萧厉看到这幅场景,拍了拍红晕如霞的脸,莫上头,莫上头。 萧厉的鬓发沾了水,衣襟袖口也一片濡湿,一双湿漉漉的眸,如同落水的狗,不知丢人,反倒讨好般望着主人傻乐。 宁长乐略显嫌弃地揉了揉眉心,递了条湿手帕给萧厉:“我让太监沾湿了条帕子,你擦擦脸。” 萧厉接过帕子摸了摸,还是温热的,心软成了云,小声道了句“谢谢”。 宁长乐嘲讽道:“安王殿下还会说‘谢谢’?” 萧厉委屈得很:“长乐对我有偏见。我为人彬彬有礼,宽厚善良。” 宁长乐:……你们王府人是不是对“宽厚善良”四个字有什么误解。 两人半搀半扶地出了宫门,二皇子萧昀等在马车旁。 第13章 夫人,在和妹夫说什么呢…… 宁长乐诧异道:“二皇子殿下在等我们吗?” “抄了近路。”萧昀莞尔一笑,“连山莫装了,吾有话同你讲。” 萧厉惺忪睡眼再一睁开,变得犀利警觉:“殿下请车上谈。” 宁长乐虽十分想知道二人要谈什么,却记得萧厉对自己的试探,乖巧懂事地说道:“我在车外候着。” “不用。”萧厉抓着宁长乐的手,将他扶上车,“车外风大寒凉,你进去避着。” 萧昀颇为熟悉地从柜中翻出龙团凤饼、暖水釜。他从茶饼中揪出茶叶末放入茶碗,以沸水冲之,茶筅搅动,茶末上浮,形成青山绿水。有一手极好的点茶功夫。 “前朝以烹茶为茶道正统,以火烹沸水煮之,放入多种香料做成羹状,像吾刚刚的点茶法,则被视为末流。而发展到现在,烹茶之法渐微,点茶法反而成为茶道正统。” 萧昀抬起茶碗,递到萧厉面前,“连山觉得呢?” 萧厉接过茶碗啄饮,笑道:“点茶之法,比起烹茶,做法更为简单,口感也更加契合大多数人的口味,方便了更多人饮茶。我认为,这是极好的。” “好,不愧为吾的知己。”萧昀连连点头,吩咐外头候着的侍奉太监,拿来一件卷轴。 “此画为吾所做,赠予连山,希望连山能懂吾的深意。” 萧厉接过:“自然。” 萧昀走后,萧厉打开卷轴,宁长乐靠过来看。辽阔的天,空荡的地,中间唯有一只麻雀,另有一行提句:天地不动,罗雀不可失。 点茶的言论,宁长乐倒是明白。萧昀在暗示自己虽不是太子正统,但太子式微,自己终将取而代之。 这幅画却不大明白。 萧厉道:“周礼中理想官制为‘天地春夏秋冬’,正好对应六部‘吏户礼兵刑工 ’。而六部中的‘天地’即吏部和户部,这两部尚书皆以荣国公马首是瞻。 荣国公一向不参与党派之争,即画中所说的‘天地不动’。而荣国公姓罗,罗又有捕网的含义,‘罗雀不可失’的意思是想让我去拉拢荣国公,不要错失了这只好鸟。” “二皇子的心思真是百转千回。”宁长乐赞叹道。 观今日太子言谈举止,再看二皇子计谋城府,怪不得太子隐隐有失势的趋势。 “二皇子上次来访,就有想拉我入伙的意思,我推脱掉了。如今看来,是推脱不掉了。”萧厉微微叹气。 宁长乐学着二皇子的话,说道:“连山莫装了。” “我刚才还疑惑,今日为何你冒着装病被发现的危险,硬要当众打脸太子。不也是在向二皇子表态吗?徐聘婷不出几日就要嫁给罗文瑾了,二皇子交给你的差事难办哦。” 当初他看中罗文瑾,有个原因便是荣国公向来不齿徐恩义口蜜腹剑那一套。谁承想到头来,还不是想要和丞相联姻,向太子一派示好。 “王妃猜测得分毫不差,令为夫惶恐。” 萧厉眼神闪了闪,长臂一伸,将人抵在马车角落里无处可逃,“我该你拿你怎么办才好?要不就把你杀了吧,或者……成为我的人。” 宁长乐敛眉低目,对于萧厉近乎调戏的行为,很是厌恶。他一把将萧厉推开,冷笑道:“王爷怕是喝多了。” 后脑勺撞在车板上,萧厉疼得瞬间清明,扶额暗叹,刚刚定是脑子抽了,怎会如此孟浪,果不能多喝酒。 他佯装假寐,时不时悄悄睁眼偷看宁长乐。 宁长乐只做不知,冷淡非常。 马车到王府,宁长乐跳下马车,甩袖进府,根本不等萧厉。 萧厉委屈:“什么破脾气。” 回了银安殿,喝过解酒茶,萧厉通红的脸慢慢恢复如常。他一喝酒就上脸,特别能糊弄人。 “许伯,摆膳食。” 早食没吃就去皇宫,如今都过晌午,肚子空空,想必宁长乐饿坏了,又叮嘱一句,“别忘了夫人。” 不一会的功夫,餐食一一上桌。萧厉坐于桌前,倚着下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 等了半响,萧厉开口道:“许伯,让人催一下王妃。” 许伯不答话,反而大笑起来。 “笑什么呢?”萧厉疑惑。 许伯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禀报小王爷,您之前吩咐过,您和王妃各自用膳,无需一起。 所以我刚才吩咐人替王妃送过膳食了。此时,王妃在午睡。我这就把王妃喊醒。” “好了!本王自己吃。”萧厉恼羞成怒。 — 很快到了徐罗大婚的日子。两人一同前往荣国公府吃喜宴。 罗文瑾穿一身大红喜服,与新娘徐聘婷很是登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待…… 宁长乐饶有兴趣地观礼,作为酿成此番阴差阳错的罪魁祸首,一点都不心虚,甚至隐隐庆幸。 萧厉不论他恶劣的性格,实力手段要比罗文瑾这个世家公子强上不知多少。 与聪明人为伍,复仇的机会当然更大些。 明明是大喜之日,在罗文瑾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的喜气,在拜堂之时,频频愣神,观礼的众人皆察觉出不一样,小声言语。 “这罗大公子不太高兴啊。” “听说两人被捉奸在床,不得不娶。” “罗公子不是号称‘竹兰名士’,最是正人君子……如今一看,啧啧啧。” “荣国公教出这样的儿子,也好意思称‘儒风大家’……” 小声的议论传入荣国公耳中,再也装不下去喜气,勉强撑到典礼结束,阴沉着一张脸离开。 萧厉发觉宁长乐全程没流露出一丝异样。他内心庆幸之余,又有些不太确定,据他了解,宁长乐和罗文瑾交往从密有两年多了,怎么会没有丁点难过呢?或许两人的感情也没有多深。 想到此,萧厉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揽住宁长乐的肩膀,咬着耳朵说道:“我去找荣国公,你先入席。记得不要吃虾和笋,与你所食的药膳相冲。” 今日宁长乐心情大好,没有撇开萧厉的肩膀,回复道:“祝你好运。” 前几日,他犹豫着要不要把手中掌握的荣国公的把柄交给萧厉? 素有清名的荣国公府其实藏了不少龌龊的事情。 比如老家亲戚曾借用荣国公的大名,侵占百姓良田一千亩,百姓们上京告官,被他利用职务之便给拦了下来……比如荣国公曾收受贿赂,将修水渠的预算提高了三成……比如荣家大儿子的小妾曾是某书生的妻子,被他强娶回家…… 宁长乐安插在荣国公府的人回报,荣国公这几天焦头烂额,有官员拿不大不小的事做文章。 萧厉采取了行动,他索性就没将把柄告诉萧厉。他知道的,萧厉未必不知。 荣国公府的喜宴不错,宁长乐吃得很是开心。 突然有个小厮小声来报:“王妃,少爷想请您花园一叙。” 宁长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带路。” 以后,荣国公府和安王府就是合作关系,有死扣还是解开的好,免得在萧厉那里说漏了嘴。 “长乐——” 罗文瑾伸手要抓宁长乐的肩膀,被后退一步躲开。宁长乐呵斥道:“罗公子请自重。” “你还乐意来见我,是不是表明你仍然……”罗文瑾怅然若失,“那日,徐聘婷端茶说了些话,我以为是两方和解,谁知道喝茶后,就中了招。万般无奈,我们终究是错过了。我只恨苍天不公,你我有缘无分。” “那日门锁了吗?”宁长乐反问道。 罗文瑾怔住,不明白宁长乐的意思。 “门没锁吧,几步路而已。” 一句话让罗文瑾霎时白了脸,哑口无言。 宁长乐厉声道:“罗文瑾,不要再为你的色.欲熏心找借口了!在我出嫁之时,你我早已没有任何可能。你之所以还来找我,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一句肯定,你没有错,一切都怪旁人。你是受害者,是爱而不得的可怜人。 可笑至极!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在我这里你得不到半句怜悯。” “天晚,你好狠的心。”罗文瑾血色全无,深受打击,“我们两年的感情……” “轻于鸿毛,风一吹就散了。” 宁长乐嘴角一扯,拉出嘲讽的弧度,“别再摆出一副痴情人的模样,从此之后,我们只是单纯的亲戚关系,妹夫。” “天晚,我……”罗文瑾张了张嘴,面色颓败。宁长乐字字诛心,两人已然没有半点可能。 宁长乐冷笑一声,“以后,请称呼我为‘王妃’。” “夫人,在和妹夫说什么呢?”萧厉从不远处走来。 宁长乐心下一慌,萧厉听到了多少? 第14章 原来,是宁长乐想嫁我!…… 他和萧厉没有感情,萧厉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自己。可若是让萧厉知晓,自己曾经和罗文瑾的过往,难免会觉得丈夫的威严受到挑衅。尤其是宁长乐还从未提起过。 萧厉面带笑意,揽住宁长乐的腰肢,深情款款道:“夫人身体柔弱,万一吹风着凉怎么办?” 罗文瑾脸色难堪地盯住腰身处的手,中指上赫然戴着一枚翠玉戒指,和宁长乐摔碎得定情信物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去丞相府那日,就是在等宁长乐的对戒。如今这枚戒指却戴在了另外一个男人手上。 杀人诛心。 罗文瑾表情太过狰狞。宁长乐顺着他的眼神,亦看到戒指。他眉头一挑,什么时候戴上的?明明之前还没有。 萧厉阴测测地笑:“荣国公有三个儿子,想来没了一个,也不会太伤心。您说我说得对吗?荣国公大人。” 荣国公从假山转角走了出来,一脸尴尬:“王爷说得对。” 安王威逼加利诱,荣国公权衡下,最终答应归顺二皇子。送客时,恰好撞破儿子私会王妃。 面对萧厉的威胁,荣国公只觉胆战心寒,哪有半点异义。 安王夫妻走后,荣国公一巴掌扇在罗文瑾脸上:“逆子!安王妃也是你敢肖想的?” 罗文瑾捂着肿胀的脸,那枚戒指频频在他脑海里回闪,怨恨无比:“安王不过是个病秧子,还不知道能活几年!” “竖子无知!老夫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荣国公气得直拍胸,下了禁令,“从即日起,不准你出门,好好收收你的心!” 不用荣国公说,罗文瑾也知道宁长乐已和自己恩断义绝,不再有任何情面。 洞房内,徐聘婷苦等整晚,却没等来新郎官。 荣国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他和二皇子联盟,徐聘婷这个婚前失德的媳妇早没了意义。 - 回程马车上。 宁长乐主动开口道:“王爷,事情可还顺利?” 萧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玉戒:“荣国公说,他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也是一枚玉戒。同王妃送给我的这一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天底下竟如此凑巧的事呢?” 荣国公即便看到,也不会自找麻烦地说给萧厉听,萧厉明显在说谎。 宁长乐眼神微沉,看来萧厉之前就已经知晓他和罗文瑾的关系,甚至连玉戒之事也清楚。不知为何之前没有发作,现在又上头。 “如此说确实不合适。请王爷把玉戒交还给我,我拿去清理掉。”宁长乐伸手索要。 怕又要拿去摔碎吧? 萧厉不满宁长乐敷衍的态度,重新把玉戒放回怀里:“玉料极好,毁了浪费,本王找人重新雕刻便是。王妃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 宁长乐一脸无辜,装傻到底。观萧厉的言行,不打算责备他,他没理由自揭其短,自讨没趣。 萧厉听得一清二楚,宁长乐对罗文瑾没有半分余情,可他的心里就如同被灌满了酱油,浓稠、黏腻、发乌,还时不时怀疑自己‘咸’得发慌。 宁长乐曾经怎样,管他何事?何许他多管闲事。 “算了。” 萧厉压下化不开的咸腻心事,说回正题:“丞相本想借联姻拉拢我,又不想放弃荣国公。结果徐聘婷胆大妄为,丞相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两边都得罪了。 荣国公最是好脸面,脸丢得太大,已有投诚的心思,我不过轻轻一推,坚定了他的决心……” 说着说着,萧厉想起宁长乐在破庙设计徐聘婷的事。总觉得哪里有关联? 那个通风报信的丫鬟……是徐聘婷的贴身丫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替妹出嫁是宁长乐的算计! 萧厉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宁长乐想嫁我! “好啊,好啊!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宁长乐,你真的是……” 萧厉激动得不知该如何形容才好,“你真的是……真的是好样的!” 宁长乐不明所以地看着傻乐的萧厉,知道自己不仅隐瞒还算计嫁他,所以气疯了? - 萧厉挂着镇国大将军的虚衔,从未去过兵部应值点卯。如今‘病’好了,也该勤快起来,遂日日到兵部衙门上值。 到了沐休日,萧厉掐指一算,竟有五六日没见过宁长乐。 好嘛,别人家的夫人恨不得时时围绕在丈夫身边嘘寒问暖。唯有宁长乐,跟没有这个人似的。还不如刚进王府时,最起码想着讨好他。 萧厉问青牧:“王妃每天都在干什么?” “回王爷,王妃每日喂猫逗猫,晒太阳,无事便读读书,挺怡然自得。”青牧回答。 萧厉:“怎么放他正常外出,还窝在家里?没有去见花仙儿?” “花仙儿近日去了江浙,估摸还有几日回。”青牧笑吟吟道,“王爷想见王妃,直接去就好,王妃应该不会把您轰出来。” 萧厉嘴硬:“什么叫‘应该’?本来就不会轰出来。” “王爷,春闱在即,各地考生齐聚京城,十分热闹。您不如带王妃出外逛逛?” 青牧心想,他家王爷常年混迹在男人堆,不懂风情,还得他这个下属来提点。 萧厉眼睛一亮,矜持道:“嗯,春闱盛况每三年一次,我回京后还没见过。” 青牧内心止不住吐槽,您可拉倒吧,明明就是很想和王妃一块出去玩。 萧厉:“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请王妃。” 阳春三月春意浓,京城处处显喧嚣。 萧厉和宁长乐并排而行。突然有一个卖花的女孩走过来,笑脸盈盈:“老爷,给夫人买束花吧。” 萧厉蹲下身,温和笑道:“小姑娘,你我素不相识。怎么一眼看出他是我夫人?我们可都是男子。” “老爷,您这可难不倒我。因为夫人的耳垂有孕痣啊,夫人是双儿。”卖花女孩回答道。 萧厉恍然大悟:“是哦。” 身后随侍的青牧无语腹诽,王爷该好好恶补双儿的常识。 答案不是萧厉心里想的,不过他还是付了一贯钱,买了一大束芍药,送给宁长乐。 小姑娘的花篮,有牡丹、紫兰、杜鹃、芍药。 萧厉一眼选中的是芍药。 宁长乐暗暗蹙眉,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他接过芍药,说了句‘谢谢’,随手把花束交给久安。 久安稳稳抱住芍药,低头嗅了嗅。 看得青牧一个头两个大,使眼色让久安把花束还给王妃。 “久安,你个榆木疙瘩吧!王爷送给王妃的花,你接什么接?” 久安木着张脸:“这是我身为丫鬟的职责,不能让少爷累着。” “你……你笨死了。”青牧无语望天。 少爷从没说过她笨,久安不满瞪他一眼,直言道:“ 青牧真讨厌。” “你你你你……你才讨厌。”青牧气绝。 芍药花被宁长乐随手丢给丫鬟,萧厉心里顿觉不大舒服,如今两人又吵吵嚷嚷,显得他怎么回事似的,更加重心中郁结。 他横青牧一眼:“闭嘴。” 青牧: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萧厉出门前做了功课,带宁长乐到京城最热闹的街南瓦子,里面有大小勾栏四十多座,涵盖杂剧、说书、歌舞、傀儡戏、皮影戏、七圣法等等娱乐形式。 瓦舍内,人群拥挤,摩肩接踵,几人前行困难。 突然有声音喊道:“孙大娘的舞戏要开演了。” 刹那间,人群如潮水一般涌动,萧厉几人被推着走,挤得乱七八糟。 萧厉身量高挑,鹤立鸡群般。一眼望去,入目皆是人头。 精准定位到宁长乐,挤开众人,大步流星走过去。 “差点丢了。” 说罢,拉起宁长乐的手腕,在前面替他开路,“听说孙大娘的《集羽萦尘》堪称世间一绝,身轻如燕,舞姿飘逸不输赵飞燕。去晚了,可就没位置啦。” 萧厉常年习武练剑,手指结满厚茧,粗粝、干燥、暖热,宁长乐感到手腕处传来一丝被烧灼的炙热感。 宁长乐下意识地躲闪,而拥挤的人群像海,将他围困,唯有萧厉的身后才是唯一安全的港口。 他望着对方的背影,萧厉带着他步步前进,劈波斩浪,仿佛他什么都不用担心,就能轻松抵达目的地。 宁长乐摇了摇头,甩掉一刹那的荒谬想法。不不不,他绝不允许自己懦弱,也绝不允许自己依赖旁人! “来得还是晚了一步。位置虽然距离戏台靠后些,还好我们两人高,能看得清楚。” 萧厉长舒一口气,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紧握着宁长乐的手腕,针扎似的,赶紧松开。 皓白玉腕嫩红一片,萧厉心虚地看一眼,心想,自己没用力气,怎么一抓就红,皮肤忒嫩了些。 戏台上,孙大娘轻纱披帛,赤足轻点,嚥婉回风态若飞。众人无不聚精会神地凝视,宁长乐也被舞姿吸引。 唯独萧厉魂游天外,恼怒自己为何握的是手腕,而不是手?那可是一双骨相天成、温润如玉的手啊! 舞蹈过半,萧厉悄然从人群中退出来,抓紧时间排队买些瓦子的特色吃食,一会好去看傀儡戏。 脆筋巴子,香料腌制的肉干,有嚼劲又垫肚子;巴览子,如杏核的西域果子,浓香清脆;樱桃煎,樱桃汁加糖水做的蜜饯,甘甜可口。 萧厉满头大汗地买完吃食,回到戏台。孙大娘已经演完,人群退散,不见宁长乐的身影。 手上拎满东西,萧厉抬起胳膊,擦了把汗,四处寻找张望。 终于在一群哈哈大笑的人里,发现了宁长乐。 他笑得好不开心,不是寻常或嘲讽、或冷漠、或阴郁的勾唇浅笑,而是有着明显弧度、张嘴露齿的真实笑容。 明眸似碎金般的日光,欢快鲜活,让萧厉不由自主地随他微笑。 第15章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不言…… 萧厉定睛一看,原来是台上艺人在说诨话。艺人口舌灿若莲花,针砭嘲讽之余,穿插着荤段子,逗得大家开心大笑。 他随着宁长乐一起大笑,手中的小吃差点抖掉。 演出结束,宁长乐擦掉眼角的泪花,拍了拍笑酸的脸:“好久没笑得这么畅快了。” 萧厉把小吃往宁长乐怀里一塞:“以后会常常有的。你喜欢,我请他入府来演。” 宁长乐耳尖微动,抱紧小吃纸袋,道:“不必了。” 两人边吃边看了滑稽戏和皮影,终于遇到久安和青牧。 “少爷,久安找你好一会儿。”久安说罢,狠狠横青牧一眼。青牧拉着她东走西走,毫无章法。 青牧朝自家王爷眨巴眨巴眼。萧厉抿唇偷笑,升起隐秘的窃喜。 “咳咳咳,大家都饿了吧,我们去跃然居吃饭。”萧厉正色道。 跃然居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一到三楼用餐,四楼到五楼住宿打尖。 菜色汇集各地美食、番邦特色,在京城中颇受欢迎。四人到时,里面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大多数都是书生打扮,来京赴考的举人才子。 酒楼大厅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幡,上面写着百家姓氏,姓氏下面皆有一个数字,四周不少人在看。 青牧拉住伙计,下巴一抬:“店小二,那是什么意思?” 小二白他一眼,一脸看土包子的表情:“这都不知道?闱姓博.彩啊。” ‘闱姓博.彩?”萧厉来了兴趣,给青牧一个眼神。 青牧掏出一贯钱,转了转:“小二,详细给我们说说呗。” 小二开心地接过钱,立刻笑脸迎人:“在会试之前,各家酒楼赌场都会开设‘闱姓’,给诸位学子讨个好彩头。公布会试参考举人们的姓名信息,设局卖赌票,买姓氏押注谁能高中。待殿试结束后,以朝廷发放的金榜为依据,看是否中彩。” “选官用人,国之大事。科举也能被拿来赌博?” 萧厉很是愤怒。他虽为武将,却也知晓文人的重要性。 文人治国,武人安.邦。如此神圣的考试制度,竟成了赌博敛财的工具。 “公子这就不明白了吧?正因为科举最为公正无弊,又是高雅神圣之事,那定是最公平的赌博了,是三年一次最盛大的赌博。就算小人这等不怎么赌的人,都买了几十注,中不了,也能沾点才气不是。”店小二笑语道。 萧厉:“荒谬!” 宁长乐点点头,道:“挺有趣的,我也想买几注。” 萧厉满腔的怒火被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灭,对宁长乐生不起半分的气。 无奈看他一眼:“你怎么也跟着起哄?” 宁长乐略带嘲讽道:“我朝赌风盛行,京中赌坊成百上千,卖儿鬻女者比比皆是。 闱姓少说也有二十几年的发展,各府各州的院试皆会如此,皇上都不管。你又何必小题大做了。” 一字一句扎在萧厉的心里。 百姓食不果腹,士兵饷银拖欠,朝堂内外酒色犬马,而世人却已为平常。 宁长乐来到赌桌前,随意点了几个姓氏,正要下注买票。 “长乐哥哥,好巧遇见你。” 宁长乐抬头,瞧见来人徐宗识,顿时厌恶地皱眉。 “无巧不成书,原来是安王和安王妃。” 太子萧显、徐恩义的儿子徐宗识以及几个世家子弟,从楼阶恰好下来。 太子萧显看萧厉的眼神,遮挡不住的恶意,恨不得将其吞骨入腹。 春日宴后,父皇再没与他说过话,他去请安也避而不见。反倒是萧昀那家伙越发得父皇青眼。 “太子殿下。”萧厉态度随意。太子恨他入骨,他也无需给面子,低头见礼。 “看来安王对于闱姓很感兴趣,我们要不要赌一赌。”太子冷笑道,“就赌哪个姓氏可夺得状元。” “有什么彩头吗?”萧厉勾唇问道。 太子:“赌一个胳膊如何?谁输了,自废右臂。” 萧厉鼓掌叫好:“太子大气。” 太子见对方上钩,带着笑意道:“下注吧。” 萧厉撩起眼皮,不咸不淡道:“太子还没问本王同不同意呢?本王不打算应太子的赌局。” “你!你耍我?”萧显气恼至极。 萧厉端得一派义正言辞:“寒窗苦读十年书,科举关系着数以万计学子未来,关系着大周未来。怎容赌门歪道来玷污? 太子身为大周未来之主,更应做天下表率。若今日本王与太子殿下赌了,那就是怂恿太子辱没天下读书人,实乃不忠不义不仁之举。本王当不得如此大的罪孽。” 看似说自己,实则痛斥太子不忠不义不仁,实难当大任。 一番话说得萧显气血上涌,脸色青白相交:“萧厉,你等着!”他日登基之时,定要把萧厉千刀万剐。 萧显甩袖离去,徐宗识眼神黏腻地看了一眼宁长乐,恋恋不舍道:“长乐哥哥,有空记得回家哦。” “滚。”宁长乐轻轻吐出一字。 徐宗识眼神陡变,眼底藏着一丝微不可见的淫.猥之气,悻悻然随太子离开。 酒楼有不少达官显贵之人,此番对话很快传遍朝廷上下。大多文官在心底对太子的行径越发不耻,并对萧厉产生钦佩之意。 说回现在。 萧厉拽了拽宁长乐的衣袖,略带恳求地说道:“夫人,我刚才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这赌注你就别买了吧?夫君还是要面子的。” 夫人啊……这个词。 宁长乐微怔,轻笑调侃:“巧言令色。” 萧厉报以微笑:“谢谢夸奖。”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不言而喻。 - 回到王府,宁长乐沐浴过后,披散着半湿的乌黑长发,看向花瓶中半蔫的芍药花。 “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芍药自古以来就是爱情的象征。萧厉为皇族,不选皇族象征的牡丹,不选君子兰花,独独选了芍药。 想起萧厉最近种种言行,宁长乐眉头紧锁:“萧厉好像喜欢上我了,虽然他自己可能没察觉到。” 久安擦发的手顿了顿:“少爷说是,肯定是。” “你满脸的微妙什么意思?”宁长乐脸颊气鼓鼓,“我没有自作多情!” 久安摸摸自己的脸,面瘫脸也能看得出来? “恭喜少爷。”久安道,“若能获得安王喜爱,我们在王府会走得更稳。” 宁长乐缓缓摇头,人世间最不值得信任的就是爱情。爱错人,可是会没命的。 宁长乐起身将芍药花撕得粉碎,扔进纸篓,眸色晦暗难明。 “我现在有了更好的方式。感情虚无飘渺,一扯就断。利益才是最稳固的缰绳,操之在手方能驾驭烈马。” 宁长乐问道:“算日子,花姨该回来了?” 久安:“三日之后。” 宁长乐勾唇浅笑:“是时候让萧厉认识到,我和他不是附庸关系,而是合作关系。” 第16章 万没想到宁长乐还有这种…… 徐恩义从皇宫回府,满面愁容。 皇上的避暑山庄建了两年,堪堪建造一半,拖期严重。 皇上勒令今年夏至前必须完工。预算已经超了,还有五十万两缺口。国库空虚,他到哪去填补这笔钱? 去年灾害不断,为维持皇上奢靡用度,税赋已加重两成,百姓民不聊生。皇上还想要再加一成税,他拼死劝谏,反惹了皇上的怒火。 乾详帝贪婪的嘴脸尤在眼前:“爱卿家缠万贯,乃京城首富,何不替朕分忧?” 徐恩义暗骂一句‘无可救药’,当他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遥想当年,他入京赶考,何不是抱着一颗报效国家,为民请命的心? 被乾详帝一家逼成佞臣!一窝子狼心狗肺! “爹——”徐宗识伸手就要银子:“给我一万两银票。” 徐恩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怒骂道:“没钱。一天天逛窑子喝花酒,就知道张嘴要钱。” 徐宗识瑟缩地收回手,小声道:“爹,您这次冤枉孩儿了。不是去喝花酒,而是为皇上分忧。 太子说,皇上为避暑宫殿筹措银两犯愁,就想到个好主意,参与‘闱姓’赌博,以小赢大。 爹爹,您想啊,太子想谁中状元,不就是谁中状元……” 猝不及防地,徐宗识被他爹一个大耳光扇倒在地。 “闭嘴!”徐恩义额头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得可怕,“你再提一句,我打断你的腿!” - 萧厉眺望窗外,望向月华殿出神,想着这几日前湖桃花开得好,不若请几天假,带宁长乐去郊外走走。 京城春天短,莫要错过了好春光。 “王爷,属下托人找来几本好书,专门为王爷准备。”青牧揣着神秘莫测的笑容,敲门进来。 萧厉无语:“你个看字犯困的莽夫能有什么好书?” “王爷一看便知。”青牧笑吟吟地把一摞书拍在桌面上。 萧厉撇了一眼最上面的一本,《双儿性别之鉴定详录》。 双儿在性别比例中占比极少,他确实对此不甚了解。萧厉脑海中划过宁长乐的脸,矜持地点头:“俸禄加一成。” “谢王爷。”青牧临走前挤眉弄眼道,“后面几本更精彩哦。” 萧厉没在意,翻开《鉴定详录》,薄薄一本,介绍了双儿的传说起源以及特征。 原来双儿体内有腔体,能够生育子嗣。腔体通常是闭合的,只有在那时才开启,开启也是有条件的。 萧厉越看越脸红,额角沁出一层细汗,当看到如何让双儿放松身体,进行什么时,猛然扣住书本。 他平复灼热跳动的心绪,重新换了本看。 连续几本,从标题到内容大同小异。 萧厉满意地点点头,青牧不错,知道多方搜集资料,力求全面完善。 最后几本似乎是话本,《我和双儿少爷的几件事》、《逃不掉了,我的双儿叔叔》之流的。 萧厉随意地翻开,内容以图画为主。没到两页,两个人突然开始赤.裸纠缠,特写极其清晰。 刚平息下来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萧厉猛地闭上眼,脑海却自动复刻图画中的姿势,只是换了两张脸。 “过分!” 萧厉砰地合上书,痛心疾首,“青牧着实没有分寸。” 说罢,像做贼似的把一摞书塞进衣橱深处,欲盖弥彰地用衣物掩住。 天未明,萧厉早早起床。在院子内打了一套拳、一套剑招,又和府卫们过招半个时辰。 估摸差不多到早食时辰,萧厉重新洗漱换了身月白绣金的锦袍,玉带束腰,显出遒劲的腰肢。 玉簪挽发,半束半披,行走之间,青丝摇曳,挺拔刚毅中平添一分洒脱。 出殿门口恰巧遇到许伯。 许伯揉揉眼睛:“我感觉小王爷有些不一样呢?小牧啊,你觉得呢?” 随侍在旁的青牧接话道:“王爷现在浑身散发着春天的气息,当然不一样了。” 许伯:“哦~此话怎讲?” 青牧:“枯木逢春,孔雀开屏,荡漾了呗。” “你俩一唱一和,说书呢。” 萧厉挠了挠鼻子,耳尖泛红,“许伯,我找王妃有些话说,就在月华殿用膳吧。” 许伯的脸笑成大包褶子,揣手道:“那可真是不巧。王妃早早用过膳,已经出门。” 萧厉如泄气的气球,一腔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 - 宁长乐连续早出晚归,筹备以螺子黛为主题的赏宴,并借助三年一次的春闱,打造书生贵女的爱情故事。 故事男女画眉定情,营造‘螺子描眉,钟情一生”的话术,借由说书先生的嘴,在京城掀起“螺子黛”热潮,千金万金难求一颗。 花仙儿返回京城,两人在“花仙斋”一聚。 花仙儿眼圈乌黑发情,她抚着胸,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概。 “这一趟可差点要了我的命。你可知我雇空了五个镖局,二十艘船,不敢从陆路走,从海路走的,连岸都没敢靠,整宿整宿睡不着,唯恐出了丁点差错。” 宁长乐为花仙儿斟了杯茶,揽袖递过去:“有花姨在,定不会出差错。” “那可是整整四百万两银子,足足二十五万斤!想必大周朝一年国库收入也没这么多银子!” 花仙儿两眼冒光,“这么多年来,你竟没想动过?” 宁长乐闭了闭眼道:“我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外公临死前,只告诉我有银子藏在老宅密库,钥匙藏在我的生辰锁里。” 生辰锁,宁长乐出生时外公送的。这笔巨款,是外公送给他的出生贺礼。 花姨:“那么多银子该怎么办?” 宁长乐道:“三百万两先按住不动。剩下的一百万两,陆陆续续存进徐氏银号。 以‘花仙斋’的名义存五十万两,然后我们开设的米行、盐铺、绸缎庄等小铺子,以各自名义分批存进二十万两,以不同外地商人的身份存进去三十万两,保留好票据。” 花姨眉目一挑,风情尽显:“你想挤兑垮徐氏银号。” 百姓们把钱存在银号,银号以票据为依据,赋予利息。 利用这笔存放的银子进行放贷,一般都是放给信用有保障的商铺。 而徐氏银号却把大笔的银子以高息放给百姓、赌徒等等,这些人往往还不起,于是徐恩义便收田收地,甚至从事人牙生意,获取暴利。 徐氏银号虽是京城最大的银号,其实大量银钱被放贷出去,储备金银很少。 一旦同时大量提取,必然无法兑换。若是寻常的银号只能破产,而徐恩义有权势,可以强硬闭门,不予兑换。 因此,他们必须要有连丞相都不敢得罪的撑腰者,才能顺利挤兑垮徐氏。 “我要让京城内再见不到徐氏的铺面。”宁长乐眼神灼灼,““我准备和安王摊牌,在一个恰当的时刻。” “你确定?如此庞大的银钱,难保安王不过河拆桥。”花仙儿担忧地道。 宁长乐唇角微勾,眼底深处压不住的疯狂:“赌一场。” 赌他识人的本事。 命和钱,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能不能让徐恩义一无所有,家破人亡。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关键,面对徐恩义这只狡猾狠毒的狐狸,他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 花姨笑了笑:“怎么说,你瞒着我这么大一笔银子,又让我累得够呛。是不是该实现我个愿望?” 宁长乐愣了下,他们之间从未对彼此提过要求,保持着略带疏离的默契。 “好。”宁长乐应道。 花姨笑得灿烂如花:“我还没告诉你是什么呢,你就答应?” 宁长乐反问道:“我不答应,你就会换个愿望?” 花姨立刻说道:“那不会,我还是一定要做的。” 认识多年,宁长乐知晓花姨的性格,果敢坚韧,想做的事一定要做成,谁也拦不住。 “别卖关子,你想我做什么?” “我想看你穿女装。”花姨笑得如偷腥的猫。 宁长乐懵了,俊美绝色的脸充满错愕。 花姨拍桌大笑:“我早就想这么干。作为胭脂铺老板,怎么可以忍住不打扮你这样的美人。” 半个时辰后,宁长乐掀开内帘,走了出来。 他身穿海棠花开粉裙,嫩黄披帛挽在手臂,身姿绰约。睫毛长而细密,因过于羞涩,双眸似铺了一层水波,清透水润,比雨后桃花还要娇艳,姝色无双。 花姨一时看呆,赞叹道:“京城第一美人在我家长乐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宁长乐不安地抓紧下坠的披帛:“我可以换回来了吗?” 花姨调皮地眨眼:“这怎么行?没有敷粉画面,头发也没有挽。桃花粉和金银玉饰,我们一起楼下挑挑。” “花姨!”宁长乐的声音短而急促,已然有了些许责备的意味。 花姨眸色一暗,怅然若失道:“若是芳儿还在,该同你一般大了……” 芳儿,花姨的女儿,与宁长乐同岁。 宁长乐还记得,芳儿有一双大而圆的眼睛,好吃又机灵,喜欢跟在自己身后吱吱喳喳,喊着“长乐哥哥”。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花姨会陪着芳儿挑胭脂,挽发髻,将她打扮成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宁长乐撇开眼,抿唇道:“敷粉画面就不用了,挽个头发吧。” 花姨眼角泛着泪花,说了句“谢谢”。 此时店面内没什么客人,花姨禀退伙计,只留下他们二人。 她兴致冲冲地挑选簪钗:“云凤纹簪首金步摇如何?金贵华丽。” 宁长乐乖巧地低头,发秀如春云。 花姨拿步摇插进秀发试,声音带了喑哑的哭腔:“哎呀,太俗,配不上我儿。” 花姨顿了顿,笑道:“还是玉簪吧,玉簪合适。” 宁长乐“嗯”一声。 花姨精心挑选好一支素白玉簪,替宁长乐梳了个简单的男子高冠,束上玉簪。 正在此时,有扑腾地撞击声,两人回眸。 面红耳赤的萧厉踉踉跄跄地稳固住晃荡的身体。 “门槛……太高,拌……拌了一脚。” 萧厉磕磕巴巴,目光无法从宁长乐身上移开。 万没想到宁长乐还有这种癖好。 第17章 宁长乐反手狠狠甩了萧厉…… “滚。” 恼羞成怒的宁长乐随手拿起一盒桃花粉,砸在萧厉脚边。黑色锦袍被红色粉末沾染成一片,扬起的粉尘咳得他喘不过气。 从没人向他扔过东西。 萧厉见宁长乐面色如霞,眼角赤红,带着狠意。明明羞赧到极点,却又极力装作云淡风轻,让他想忍不住恶劣地去逗弄,看他露出无措又茫然的脆弱。 萧厉的心被猫爪轻轻挠了一下,泛着微小疼痛的痒意。 萧厉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轻佻地说道:“人各有癖好,为夫绝不歧视夫人爱好穿女装的癖好。” “才没有,你污蔑我。” 宁长乐胸腔起伏,贝齿紧咬红唇,声音因剧烈的情绪带上轻微颤抖,“滚出去。” 萧厉心弦被这若有似无的哭腔撩拨,锐利的眼神变得幽深浓暗,一头名为欲望的野兽开始复苏。 花仙儿挡住萧厉的视线,笑道:“小店门口明明竖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王爷的行为实在失礼。” 宁长乐在花姨的掩护下,脚步凌乱,匆匆上楼。行走间粉裙飘曳,如轻盈的鸟雀在萧厉的心间起舞。 萧厉的目光追随着背影,直到最后一片裙摆消失在拐角,才缓缓收回目光,恢复清洌高冷。 “花姨,久闻大名。多谢你这么多年来对长乐的照顾。” 萧厉彬彬有礼地作揖行礼,神情严肃认真。 花仙儿颇为诧异地挑眉,安王似乎对长乐的感情并非寻常。 想起长乐对安王的评价,心府深沉,野心极大,却也是萧家皇室中难得心系苍生,不愧于皇族身份的人。 宁长乐的赌局赢面极大也说不定。 “长乐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花仙儿疏离地客套着。她不会因为萧厉的一个行礼,就认为他是长乐值得托付的人,她相信长乐有自己的判断,更不会干涉他的感情。 “王爷楼上请,来人给王爷看茶。” 花仙儿礼貌周全地把人请到包厢,奉上茶水。 萧厉想打听宁长乐最近都在干甚么,被花仙儿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不禁感叹,宁家人戒心可真重啊。 很快,宁长乐换了身男装回来。 宁长乐神色恢复如常,优雅入座饮茶。 “王爷跟踪我?”宁长乐先发制人地质问,仿若被撞破女装的事从未发生过。 “我没有。” 萧厉顿了顿,补充道,“至少现在没有了。” “哦~~所以之前确实调查跟踪过?” 宁长乐知晓萧厉肯定会调查他,就像他调查萧厉一样。 宁长乐不过是借此机会,试探萧厉到底查他多深。 能查到“花仙斋”不怕,就怕知晓此次从江浙运银子的事。 这是他与萧厉谈判时最大的筹码,务必要在合适的时间,做到一鸣惊人、震慑到对方才行。 宁长乐佯装怒意:“王爷鬼祟偷摸之举,真是令长乐大开眼界。” 宁长乐换衣匆忙,忘了擦掉口脂。嫣红嘴唇似粉桃,一张一合,可口得想咬上一口。 萧厉艰难地错开眼,丝毫无羞愧之色:“只许夫人算计嫁入王府,我难道不应调查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天底下可没这个道理啊夫人。” “知道多少?”宁长乐问道。 “寥寥过往。”萧厉答道。 查清身份背景,加上总跟丢人,萧厉让青牧撤了跟踪的人。 说到底宁长乐不过是个商铺老板,这点资本不足以和丞相抗衡。 宁长乐冒着风险替妹嫁入王府,是想从他这里寻找扳倒丞相的机会。 萧厉有恃无恐,宁长乐终究是要求到自己这里,依靠他来实现复仇。 给不给这个机会,决定权在他萧厉手中。 “早出晚归,整日在王府见不到人影。王妃如此这般行径,可把本王放在眼里?” 若不是萧厉威胁的口气太重,这话就像是妻子埋怨不顾家的丈夫,一股子被冷待的闺怨味。 萧厉正是好几天看不到人影,故来‘花仙斋’碰碰运气。 “或者王妃想给本王一个惊喜?” 萧厉眼神不由自主地聚焦那一抹嫣红,口干舌燥般滑动喉结,急忙抿了口茶水润喉。 “你……你休要再提!现在就给我忘掉!”宁长乐气恼地咬唇。 薄唇像沾染露水的桃花瓣,被皓白贝齿咬出加深的折痕,红得越发耀眼,惹人采撷。 这般想着,就这般做了。 萧厉隔着桌,俯低身子,猛地亲上去,恶劣地用牙齿轻咬、拉扯唇瓣,印下他的齿痕。 宁长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呆傻地瞪大眸子,像极受惊失措的兔子,任由他欺负。 触离后,萧厉舌尖舔了舔嘴唇,将唇带下的红脂吞入腹中。真甜,真软。 “这个惊喜,本王很喜欢。”萧厉恬不知耻地说道。 “啪——” 宁长乐反手狠狠甩了萧厉一个巴掌。 他下手极重,萧厉被打得一偏头,红肿五指印浮现在脸上。 萧厉摸了摸又烫又疼的脸,雀跃自喜的心瞬间冷却,呼呼呼地冒出委屈的酸气。 他难以置信:“你打我?” 湿漉漉的红唇传来隐隐痛感,一下下地挑动宁长乐敏感的神经,提醒着,他被羞辱了。 一个巴掌不足以抵消他现在的怒气。宁长乐抄起手边的茶盏,直直照着萧厉的面门砸去。 萧厉灵活地躲过,茶水茶叶溅了他满身,先前留下的桃花粉被水凝结成一块块红渍。黑金锦袍变成红与绿的调色板,好不狼狈。 一击不中,宁长乐又抄起茶壶。 打了巴掌不算,泼了他满身茶水不算,还要热水毁他的容不成? 再软的性子,也要冒火气,更何况萧厉不是个任人顶撞的主,不免怒火中伤。 他大手紧紧握住宁长乐的手腕,夺下茶壶,钳住宁长乐的下巴,不满地眯眼:“你这脾性,越来越差了。” 宁长乐狠狠咬在萧厉的虎口,直咬得鲜血直流。 萧厉吃痛,正欲松手,瞥见宁长乐赤红的双眸,透着不屈服的傲劲,灼热得如一团焰火,霹雳巴拉地在萧厉的心田肆意绽放。 他任宁长乐咬着,眉尾飞扬,凑在宁长乐的额头,吧唧吧唧连亲两口。 都被咬了,不能吃亏,再亲两口,才算回本。 宁长乐没想到萧厉能这么不要脸,急急后退两步,捂住额头,嘴角带血地怒骂:“我杀了你。” 萧厉回他一个挑衅的笑意。 花仙儿听到杯盏摔落的声音,推门而入,一地的茶叶碎瓷。 宁长乐满面羞容,再看萧厉洋洋得意的笑容,若不是身上沾满狼狈的茶叶,右手浸染着血,还真以为他赢了呢。 花仙儿一时也不明白到底谁输谁赢。 - 宁长乐无助地呼吸,低低地哀求着,如脱离水面的鱼,生死皆由他掌控。 眼尾潮红湿润,划出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如美人鱼坠落的珍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玉手青筋分明,指尖粉白,无力地从红绸锦被垂下。 宁长乐哀求,声音如泣如诉,丝丝勾人心弦:“饶了我吧,夫君……” 萧厉猛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欲念的粗气。梦里的宁长乐如魅惑的妖怪,多么勾心夺魄,醒来时就越发欲壑难平。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潮蒸得他双眼发红,难以自制地想把人圈回身边上下揉搓。想像梦里一样,让宁长乐那白玉似的皮子布满属于他的痕迹,想那桀骜不驯的双眸只能看见自己,想那冷硬倔强的唇发出渴求自己的嘶哑声…… 萧厉半倚在床头,皎洁月色透过窗棱洒了一床,洗不净情.欲暗涌。 良久后,萧厉起身,灌了一壶冷茶,披着外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明明是想把人接回王府,却把人气得直接住在了“花仙斋”。 萧厉磨了磨后牙槽,越是难以征服,越挑起他的兴趣。宁长乐,你等着。 第18章 第一次在两人的交锋中,…… “长公主前几日向花仙斋求购螺子黛,被我拒绝了。我把最后一颗螺子黛卖给了长公主的对头,李贵妃的侄女。” 花姨把最近的账簿交给宁长乐,这些日子办各种贵女赏宴亏了不少银子。不过对于身怀巨款的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很好。”宁长乐点头称赞,“波斯商人准备好了吗?” “已安排住下。”花姨回道,“波斯商人带来十颗螺子黛,将于三日后在居然楼进行拍卖的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据我所知,京城大半有品级的夫人贵女们都会参见,长公主更是不例外。听闻皇后对长公主发了好几次脾气,一定要得到螺子黛,打压李贵妃的嚣张气焰。” “很好,以我的名义送一封拜帖到王府,让萧厉务必参加拍卖会。”宁长乐道。 “长乐,我不明白。你何必如此麻烦,直接回府告知一声不行吗?”花姨好奇死了,那日包厢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宁长乐气到现在。 宁长乐:“我自有道理。” 萧厉,你等着。 萧厉收到宁长乐邀他参加拍卖会的帖子,心潮澎湃,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这么正式?多晾些日子,果然会乖乖服软。” 青牧看着自家王爷的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连连摇头,无可救药。王妃摆明与王爷生分,不然回王府不就成了? 当然这话青牧不该说,怕被恼羞成怒的王爷打死。这半个月,王爷的脸拉得比驴长,府内士兵轮番□□练个遍,累得有气无力,看见王爷,就像耗子遇到猫,能躲得多远有多远。 尤其自己这个随侍最可怜,青牧摸摸青肿的眼眶,武艺硬生生在半个月时间拔高了一截。 萧厉以孔雀开屏的姿态,斗志昂扬地等到拍卖日。他来到约定的包厢,见宁长乐已等在那里喝茶,心情越发酣畅。 “王妃,我可对螺子黛这种女人画眉的东西丝毫不敢兴趣。” 萧厉昂头挺胸,倨傲又矜持地坐下,不满地说道,“王妃想和解,也该选个恰当的地方。” 宁长乐抬了抬下巴,无甚表情道:“呱噪,喝茶。” 萧厉被一句话噎住,愤愤地灌了口热茶,看看嘴硬的人要撑到什么时候。 有伙计进来,小声禀告道:“长公主来了。” 宁长乐露出兴奋的目光,像发现猎物的狼。 萧厉反应过来,看来今天的主角真的不是自己,而是让他来看戏的。 萧厉想错了,长公主的戏码只能算前菜,真正的主食,宁长乐锁定的是萧厉。 居然楼在一层设立拍卖台,波斯商人操着浓重的口音,费劲地说着十颗螺子黛如何得来不易,如何是罕见的珍宝,最后宣布由一人竞得十颗,一次成交,底价五千两白银,每一次至少加价一百两。 这个底价对比如今螺子黛的市价,可以说便宜了十倍。但拍卖者不知道是谁在同自己竞拍,增加了未知。 包厢设在二楼,看不见参与拍卖的买家样貌。每个包厢设有专门伺候的伙计,帮忙传递竞价者的价码,在包厢门外朗声诵读。 待诵读完后,半柱香的时间,若没有人继续往上竞价,这十枚螺子黛就会一锤定音,由价高者得。 锣声一敲响,二楼传来此起彼伏的唱和声。 “天字包厢,出价一万两。” “地字包厢,一万一千两。” “黄字包厢,一万一千五百两……” 价格唰唰唰地往上升高,宁长乐慢悠悠地品着茶。天字包厢的客人就是长公主萧安萝。 经过一番竞价,价格很快飙高到七万两。 这已超出市价两万两,可这是京城,达官遍地,随便撞个人,可能就是个三品大员。 七万两对于他们而言,不算什么。 有被压出火气的玄字包厢贵女,直接把价格拔高到十万两。 一时间,竞价的声音寥寥无几。已超过市价一倍高,不少人觉得不值放弃。 其中,绝不包括长公主。 她轻蔑地一笑,在整个京城,还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尤其这个东西关乎她的脸面。 她说了个数字,唱价伙计瞪大难以置信的眼睛,吞了吞口水。 他走出包厢,朗声唱和道:“天字包厢,二十万两。” 在一楼看热闹的众人纷纷发出吸气声,议论起来。 “这是哪家贵人?这么大手笔。” “我刚才见长公主进去,肯定是我朝公主才能如此豪气。” “我听做官的二舅说,皇上正愁着建宫殿没钱呢。长公主竟然有这么多营私?” “那算什么?丞相可是我大周首富,区区二十万两算什么……” 宁长乐安排的人在其中引导舆论方向。 包厢内,宁长乐面不改色地说出个数字。 紧接着伙计出门高声唱和:“月字包厢,二十五万两。” 萧厉傻了。 二十五万两,一家女子胭脂铺能有这么多收入吗? 这个数字足够一万士兵两年的军需啊。 宁长乐似笑非笑地看向萧厉。 手掌倚在桌上作为支撑,萧厉不确定地问:“你有如此多银子吗?” 宁长乐淡然道:“好戏还在后头。” 天字包厢内,萧安萝不淡定了。二十万两,是她购买螺子黛的总预价,她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和她叫价。 她第一时间想到,对面的人是李贵妃的侄女。 李贵妃就是想让她,还有皇后颜面扫地。 二十五万两而已,即便她的私钱不足,徐家有的是银子。 她再次喊出一个价,必须煞煞李家锐气,让她知道皇家谁做主。 “三十万两——” “三十五万两——”几乎在天字包厢伙计声音落定的同时,宁长乐毫不犹豫地让伙计报出价格。 整栋楼的人为之震惊。不少包厢内的买家纷纷探出头,想看看谁和谁那么大的手笔。 萧安萝的额角全都是汗,她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喊来伙计,询问月字包厢究竟是谁。 伙计早得了宁长乐的银子收买,含糊其辞道:“小的只模糊见了个背影,似乎是个身子曼妙,穿着紫衣的贵女。” 是她!是李贵妃的侄女!唯有一品及以上的诰命夫人才能穿着紫色。 她萧安萝还从未输过,冷哼道:“四十万两。” 伙计感觉要疯了。不不不,是竞价的人疯了!四十万两啊,干点啥不好,不过是几颗眉黛而已。 宁长乐一扬手,刚要说出价格。 与伙计差不多想法的萧厉一下摁住宁长乐的胳膊,过于紧张和错愕,令他的脸色泛白,唇色铁青。 他万分不解地问道:“宁长乐,你是疯了吗?” “呵。” 宁长乐轻哧一声,拨开萧厉的手,面不改色地说道,“五十万两。” “五……五十……万两?”萧厉感觉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长公主不可能跟投!五十万两,把王府卖了,也凑不到这个数。我道歉,我道歉。是我嘴贱,不该亲你。” 萧厉的心情可以用“抓狂”来形容。他在想,他也要疯了,被宁长乐吓疯了。 “不准去!”萧厉大声呵斥住想要出门报价的伙计。他怒气威压的模样令伙计止不住地抖,太可怕了,像是被定在火焰燃烧的坟地,敢挪动一步,就会烈焰焚身,死无葬身之地。 “萧厉,你不懂我的继母。她自私自负,傲慢得眼里看不上任何人,除了徐恩义。她的女儿徐聘婷也只不过学了她三成脾性。这一点,我还赌得起。还有……” 食指在萧厉的眸前轻轻摇动,宁长乐微微一笑,睥睨道:“我不缺这点银子。” 萧厉再一次重新认识到宁长乐,倨傲、冷漠、凌冽的宁长乐。 第一次在两人的交锋中,萧厉落了下乘。 第19章 像一匹饿狼,要将他生吞…… 在伙计喊出‘五十万两’时,围观群众都有些痴傻了。 这无异于有人拿一船的金子,只为买一条鱼。 半柱香开始点燃,香烟邈邈,时间随着香灰的剥落而流逝。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天字包厢。 “不会吧,不会吧,长公主不会真的不行吧?” “怎么可能啊,那可是长公主唉。” “长公主认输的话,丢的可是皇上和丞相两份脸面。” 议论声越来越响,也不知道谁起了头,众人都在齐声喊“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 天字包厢内的萧安萝有一瞬的惊恐,她本打算放弃,胜负欲又被震耳欲聋的呼声唤醒。 她不能当众输!尤其不能败给自己的死敌! 萧安萝没有发现,她已被一轮轮的竞价和万众期待的呼唤声裹挟住,没了理智可言。 “五十……五十二万两。” 萧安萝说出价格后,像是濒死的鱼,无力地瘫软在座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燃烧的香柱,唯恐月字包厢的人再出价。这短短的半柱香时间被拉扯成无限,一分一秒皆是煎熬。 当香柱燃尽,大锣敲定之时,萧安萝轻轻泄了一口气,后背被汗水进士,金寿字护甲将掌心掐出深深的指甲印。 她的心中毫无喜意,反倒逐渐升起难以言喻的怨念和懊恼:若不是皇后要,她也不会花这么一大笔冤枉钱。 月字包厢。 宁长乐笑语盈盈:“这出戏,王爷看得可还满意?” “你赢了。”萧厉藏于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宁长乐是个疯子。但他却如此兴奋,恨不得将人抱进怀里狠狠揉搓。 “王爷,我此番找你来,不仅是为了看戏,而是同你算一笔账。” 宁长乐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 “大周朝禁军士兵的饷银,一月不足三贯钱,连平民百姓挣得也比他们多。所以近些年来,禁军逃兵役者屡禁不止。这也是皇上为何愿意把安王军补充到禁军中的原因之一。 当然啦,十二卫禁军乃是天子近臣,按照资品和荫第惯例,有三成的人是官员子嗣补卫,比如二品、三品子补亲卫,三品孙、四品子补勋卫…… 这些高官之子们其实不在乎饷银,但你带来的安王军不一样……他们大都出身于贫寒,依靠军饷养家糊口,朝廷发放的饷银却不足以支撑他们养家,况且还时常拖欠……” 萧厉脸色黑沉,瞳孔紧锁,压低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我看过王府账册。你的府库看起来充实,其实尽是些加盖圣印的御赐之物,中看不中用,很难脱手。 实际上王府几近没有现银。你把自己的俸禄、封地永佃田的税收,几乎全都补贴给了这五万兵士。哦,对了。因为去年灾祸连连,你甚至连封地内的税收减免三年,导致本不富裕的王府雪上加霜。据我估算,再过两个月,恐怕王府连一千兵士的月俸都发不起了吧。” “你怎么会有王府账簿?”萧厉脸色阴沉如黑云压城,颇有风雨欲来的暴虐气息。 宁长乐无辜地耸肩:“许伯说,是你让他给我的啊。我为了不辜负你的重托,还特意命人找兵士考证、去封地探查,甚至去了趟北疆。 你们父子还真是一脉相承,您的父王也过得极其艰难。北疆常年战火,士兵多、百姓生存困难、条件恶劣、朝廷经年拖欠军饷,种种困境下,安定王还能维持北疆的稳定,令我心生佩服啊。 我还听说了当地一个广为流传的故事。十二年前安定王的儿子在府内捉迷藏,差点被年久失修的房子砸死。这件事,被当地军民传为美谈……” 萧厉羞耻感爆棚,差点被房子压死什么的…… “宁长乐你到底想说什么?”萧厉紧抿唇,一时不知宁长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萧厉你不是没有野心,而是囿于银钱,不得擅动。” 宁长乐语气轻松,仿佛不是在商议谋逆造反,而是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而我恰好有的是银子。”宁长乐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休要胡言。”萧厉如被人掐住喉咙,呼吸困难,青筋暴起。 隐藏至深、从未向任何人吐露的野心被宁长乐轻易揭开,让他恍惚间产生,自己被剥.光.身子,可以肆意玩弄的错觉。 “那便当我胡言。”宁长乐戏谑地看他,“俗话说,人有钱财,可保心安。安王殿下,我的银钱足够让你从北疆打到京城,哦,不对,是足够帮你发饷银,度过王府财政危机。 我助你成事,你助我扳倒丞相。这笔买卖,安王殿下可一点都不亏。” 萧厉万没想打宁长乐能有如此巨富,也正好掐住了他的命脉。其实丞相本就是太子一派的人,天然与他敌对,这笔买卖何止不亏,简直赚大发了,白饶一笔巨富,外加一位聪慧过人的夫人。 同是萧家的种,他头上的那几个,比起自己实在差太多,这皇位他们做得?他为何不能! 若不是父王没有野心,为忠孝二字,把先皇送到嘴边的皇位给扔了,他现在已是太子。这萧家江山何至于糟蹋到民不聊生的地步。 萧厉野心勃勃,稍加沉思,柔声说道:“我们本就是一家人,即便王妃不说,本王爷也乐意帮王妃这个忙不是?” “萧厉,你好像还没听明白。我们从来就不是一家人,从现在开始,我们是合作伙伴。” 宁长乐脸上挂着疏离的冷笑,中指挑起萧厉的下巴,“你钳我下巴的方式,我很讨厌。从现在开始,收起你的轻挑,学会如何尊重你的合作者。” 手指的温度清凉如玉,像星星之火,燎到萧厉的心里。 他乖巧地抬头,仰望宁长乐。 宁长乐居高而下的眼神凉薄如寒冬,像是真正的王者在审视自己的臣民。 萧厉的心脏砰砰跳动着想挣脱胸膛,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燃烧,升起难以言喻的渴,像是困于沙漠的人发现一汪清泉,得到他,占有他,才可以平复这该死的躁动。 萧厉天生反骨,宁长乐越是强大,越能激起他的征服欲:他想要宁长乐。 “啪——” 宁长乐狠狠甩萧厉一巴掌。 天降一盆冷水把萧厉浇得个透心凉。 萧厉从妄想中回神,捂住红肿的脸,兴奋充血的眼睛血丝未消,红彤彤的,像刚哭过似的:“你又打我?” 宁长乐厌恶地皱眉:“我不喜欢你刚才的眼神。” 像一匹饿狼,要将他生吞活剥。 第20章 他还不如一只猫呢。…… 自己的媳妇不是媳妇,成了合作伙伴。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嘛。 萧厉瞧见士兵们正欢天喜地在屋檐上挂红绸,鲜亮的红色简直在触他的霉头。 成亲之日,他和宁长乐都没有拜堂,悔不当初。 “本王怎么不知道府上有什么喜事?”萧厉不悦地问道。 士兵喜上眉梢:“回禀王爷,王妃请了城南瓦舍的人到府上表演,请大伙看演出。属下们想着不得迎接迎接,弄点红布喜庆,有氛围。” 萧厉气恼:“本王娶媳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这不是知道王爷您不情愿吗?早知道王妃是这么好的人,我们恨不得把王府都刷成红的!”士兵们喜气洋洋,竖起大拇指,“王爷娶得好啊,属下们跟着享福了呢。” 这话一出,萧厉更是来气。说得好像是他入赘似的,关键是媳妇根本还不是媳妇。 “瞧把你们能的,要上天啊!本王看红色碍眼,还不给老子都撤下来!” 士兵们纷纷噤声,不情不愿地收掉红绸。 “咦?不是让你们挂上吗?怎么收了?”青牧出来帮忙,见红布没了,奇怪地问道。 士兵们纷纷冲着他使眼神,青牧顺着望去,黑成关公脸的王爷矗立在那里。 “王……王爷。”青牧咽了咽唾沫。 萧厉冷哼:“青牧,原来是你出的馊主意,扣你十两银子。” 青牧欲哭无泪,喃喃道:“王爷自个哄不好媳妇,就知道迁怒小的们。” 萧厉横眉冷对:“扣二十两。” “怎么了这是?一个个和霜打的茄子似的。” 许伯的脸笑成菊花,每道皱纹亮得发光,可以说满面红光。 士兵们、青牧一个个站得笔直,使劲朝许伯努嘴巴,暗示他这里有尊大佛呢。 许伯瞧见萧厉,开心地说道:“小王爷,王妃真是菩萨转世。小王爷您真是娶了个好王妃!是我们安王府的福气!福气!” 老人家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副袖珍小像,凑到黑脸萧厉面前,展开给他看。 “小王爷,您的书画都是极好的。您替老夫看看,老夫这幅孙大娘的小像画得如何?孙大娘来了,会不会给我作字留名?嘿嘿,老夫一定要把孙大娘的留名带进棺材内,就抱在怀里。” 许伯从小看萧厉长大,如同亲爷爷一样。 萧厉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对许伯发脾气。他满肚子委屈,无奈道:“许伯您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许伯可惜地摇头,小心收起小像:“小王爷不懂情趣,怪不得王妃不喜欢。” 扎心了。 萧厉捂住胸口,脚步凌乱,背影萧瑟。 许伯弯眼笑了笑,眼里尽是慈爱。孩子长大了。 许伯回头,对着呆愣的众人,中气十足地吆喝道:“还愣着干甚么,把红绸挂上啊……‘孙娘子天女下凡’的大字幡呢,赶紧竖起来!” “得勒。”众人笑呵呵地齐声应道。 萧厉脚步生风,找宁长乐算账。王府都成瓦舍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刚到月华殿殿门,被两名士兵拦住。 “王妃说,王爷要想见他,请先递上拜帖。”士兵如是道。 萧厉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王爷,在府里见自己的王妃,还需要拜帖?” 士兵歉意地抱拳:“王爷,实在对不住。” “到底谁是你们的主子?”萧厉气哼哼。 “虽然您是我们主子,可给我们发饷银的是王妃啊。” 士兵挠挠酸涩的鼻子,羞涩地说道,“王妃把我们每人的饷银提高了两倍,还请新厨子提升伙食,由三天两顿肉,变成一天三顿肉。还把王府内空房整理出来,让我们由四人间变成两人间,添置完善了很多新的房间用品。还有啊,我们本来每月一天的休假改为每月四天…… 还有还有……有妻儿的士兵们,王妃给他们的孩子安排入学。您知道的,我们这些都是从北疆来的外乡人,想给孩子找家靠谱的学堂,比登天还难……”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表情完全失去管理。 萧厉无力摆手,打断士兵的滔滔不绝,咬牙切齿:“我忘了备请帖,进去通传一声。” “好嘞,王爷。”士兵深深鞠一躬,一转身,欢快的步伐如箭一样窜了出去。 整个王府叛变了。萧厉沉痛地想。 经过通传,萧厉终于见到宁长乐。 他怀里抱着乌云,修长净白的手轻柔地替乌云按摩。白嫩的手指嵌入黑色的猫毛里,如陷入黑绒布的羊脂玉,脆弱而又美好,值得珍藏。 刚消肿的脸颊似在隐隐作痛,萧厉不由自主地瞪乌云一眼,酸溜溜地想,他还不如一只猫呢。 乌云云淡风轻地“喵”一声,尾巴缠绕着宁长乐的手腕,伸出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宁长乐鬓角垂落的长发。 “逗猫棒不理,倒是喜欢玩我的头发。” 宁长乐揉了揉乌云的脑袋,微微侧头,更多的黑发从耳后垂落到胸前,极致宠溺。 不知哪里来的微风一吹,发丝眷恋地蹭过面颊,美人慵懒的风韵如诗如画。 萧厉看得如痴如醉,心里又酸又痛。他还不如一只猫呢。 “王爷找我何事?”萧厉迟迟不说话,宁长乐不耐烦地问道。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你了。”萧厉怨气慢慢。 “不然呢?” 宁长乐轻笑,“没有正事,我不怎么想见到王爷。虽然我现在身处王府,掌管王府中馈,但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月华殿属于我的私人领域,王爷要有事商量,请传拜帖。” “拜帖?”萧厉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气得肝疼’。 “嗯,拜帖。实在不愿见我,书信也可以。”宁长乐继续道。 “书信?”萧厉冷笑连连,“休书倒可以有一封。” 宁长乐恍然大悟:“王爷说得极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婚姻于你我而言,无甚用处。不如王爷先给我一封休书,等事成之后,我定销声匿迹,不给王爷添一丁点的麻烦。”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萧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回去就写。”萧厉转移话题道,“我找你确有要事。皇上半月后摆状元宴,邀请群臣参加。你要不要去?” 上次的春日宴已十分荒唐,按照乾详帝的尿性,这一次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长乐顿时来了精神,正色道:“去。” 如今萧厉有兵有钱,但在京城无势。 朝廷众官忙于太子和二皇子的夺嫡之争。他们假意投诚二皇子,借二皇子之势,拔除太子一派,扳倒丞相。之后再挑拨二皇子和皇上的关系,软化群臣,等待时机,夺得皇权。 因此多与皇室交流,必不可少。 宁长乐从未想过只提供银钱,其余的皆由萧厉解决,乐于清闲。 他相信萧厉有这个实力,但他更想亲自复仇。 两人就状元宴的情况讨论片刻后,便无话可说。 宁长乐眼睛眨了眨,脸上明晃晃写着“你还呆在这里干嘛”。 满满的嫌弃刺痛了萧厉。 萧厉咬牙,没事找事道:“你把整个瓦舍请到王府成何体统?” “我乐意啊。长公主大吐血,我开心得要死,庆祝庆祝嘛。”宁长乐笑得肆意妄为。 萧厉嘴角一扯,嘲讽道:“小心丞相捉到你的把柄,竹篮打水一场空。” 宁长乐歪歪头,一派轻松。 瓦舍的艺人到了,青牧喊萧厉去看演出,萧厉怒斥拒绝。 他倚在墙门,静静地听着隔壁的热闹。 现在台上表演的人似乎是那日他同宁长乐去瓦舍,惹得宁长乐开怀大笑的说诨话艺人。 萧厉想起那日他说,想把艺人邀到府上表演。 那时的他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想着若能哄得宁长乐开心,似乎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那日宁长乐说,不必了。 直到现在,萧厉才明白。不必了,不是不想看,而是不需要他来做。 他于宁长乐而言,只是利益相关的人罢了,也许连个朋友都不算。 隔壁欢笑声不断,萧厉却难过了。 - 丞相府。 长公主发疯似的摔打摆件。 她花五十二万两买的十颗螺子黛,送给皇后一颗,送给女儿一颗,自己留一颗。 剩余的七颗,她本想着脱手,能回多少本就回多少本。毕竟拍卖会也助长了螺子黛的价格,一颗差不多炒到一万五千两。 却没想到仅仅短短的五日,螺子黛的价格一落千丈,五百两银子都卖不出去。 京城突然冒出来一百多颗螺子黛,且皆是真品。奇货才可居,如今贵女们人手一颗,还值什么钱?! 没有人怀疑花仙斋,螺子黛是花仙斋的经典主打贵品,今年更是花大把银子宣传,不可能自毁钱路。 长公主费尽心思地打探,终于发现这些货都出自波斯商人之手! 该死的商人,故意压货提价! 等长公主派人去抓,波斯商人早已离开大周国界,返回波斯,如鱼入水,再难寻踪迹。 长公主茶饭不思,白白亏了五十多万两。 她更害怕的事,也发生了。 她在全府上下隐瞒消息,绝不让丞相知道。 可这件事已经传疯。全京城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小摊小贩,无一不在明里暗里看长公主的笑话。 丞相徐恩义得到消息,急匆匆赶回家。 银号掌柜等在门口,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爷,长公主提走五十多万两银子,最近生意不错,进钱不断,花仙斋的大单填补了库银。但库银只剩下不到十万两,是不是有点少?” 徐恩义匆匆撂下一句话:“把外面的高利贷收一收。” 掌柜“唉”应下,心里有苦难言。老爷不善打理生意,不知道收高利贷的难度,前些日子进账不错,又比往日贷出去更多。如今想要一一收回,谈何容易? 庆幸的是老爷身为丞相,权势摆在那里,不会有人突然大笔提银。还有贩官盐这种一本万利的进账在,徐氏的生意稳稳当当,他也不用太着急,慢慢做就是。 徐恩义见到萧安萝,二话不说狠狠甩对方一耳光。 萧安萝扑倒在地,金饰玉钗散落一地,哭喊道:“你打我!成亲这么多年,你第一次打我!” 第21章 乌云走了。 “我早晚被你这个蠢货害死!”徐恩义不知上辈子遭了多大的罪孽,才犯上这样一个蠢女人。 萧安萝怒道:“不就是几十万两银子吗?又不是出不起。” “蠢货!是银子的问题吗?圣上正为避暑山庄的五十万两修建款发愁,你买几颗眉黛的钱,比圣上一个宫殿还多!你让皇上怎么想?你觉得皇上会怎么想?”徐恩义道。 萧安萝和皇上为兄妹,他怕女人说漏嘴什么,所以徐恩义从未透露任何朝堂之事给萧安萝。萧安萝上哪里知道宫殿的事? 她脸色发白:“那该怎么办?” 徐恩义:“为今之计,也只有主动为皇上补上这笔筹建款。这笔钱你自己出!” “本宫哪里有那么多?” 萧安萝的营私撑死不过三十万两,她垂着泪道,“相公,我们是一家人,您帮帮奴家吧。” 徐恩义不为所动:“满屋子的珠宝首饰,没有就去卖珠宝。嫌弃丢人,就遮面去。这一次,好好收收你的张狂性子。” 在彻身利益面前,徐恩义丝毫不顾及近二十年的夫妻情谊。 他暗忖,即便五十万两补上,皇上难免心生芥蒂。 太子萧显贪色愚笨,难堪大任,皇上已然对太子失望良多,要不是皇上为储君时,差点被废太子之位,如今太子之位恐怕早落入二皇子口袋。太子眼见式微,再孤注一掷下去,他也跟着倒霉。是时候弃暗投明,和二皇子联系联系。 - 深夜安王府。热闹喧嚣过后,格外宁静。 一道黑色身影从石墙上悄无声息地落地。月光照在他身上,黑影显出锋利的眉眼,正是萧厉。 萧厉无声冷笑,拜帖?没有拜帖,本王照样进来。 从袖中掏出短匕首,一点点撬开门栓,推门关门一气呵成,凭借高超武功和气息把握,没出任何的声响,活像个身经百战的江洋大盗。 床上,宁长乐眉眼舒展,睡得深沉。 萧厉不敢伸手去摸,怕人惊醒,手指虚划过宁长乐的五官,一遍遍临摹着,心软到不行。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夫人呢?一定是我的夫人。 想到这,萧厉眉尾轻轻上挑,浓烈的骄傲油然而起。 “喵~” 一声柔柔软软的猫叫声,萧厉回头去看。乌云灵敏地从窗户扒开缝隙,如流动的液体钻了进来,轻巧地落在书桌上。 萧厉心想,冤家路窄啊。 乌云姿态优雅地从他身边路过时,抬头看他一眼,晃了晃尾巴。 萧厉发誓,他从乌云的那双金眸黑瞳内瞅见了“嘲笑”二字,果真是一只成了精的老猫呢。 锦被在宁长乐的脖颈处露有缝隙,毛发划过嫩滑白皙的脖颈,乌云钻进被窝,在宁长乐胸前窝成一团,发出舒服的呼噜噜声,闭眼睡觉。 萧厉酸得眼睛胀痛,犹豫片刻,低头在宁长乐的嘴角留下轻吻。 等他上了宁长乐的床,绝不给老猫留位置。 翌日,天刚放亮。 早起的萧厉坐在书房看着闲书,突然闻见“喵喵”声。 乌云蹲坐在窗台上,萧厉看着它,一人一猫彼此对视,乌云‘喵喵喵’地叫,似乎在向他叮嘱什么。 他心中泛起小小雀跃,乌云似乎认可了他。或许他该大度一些,多买小鱼干喂它。 乌云走后,萧厉召来青牧,吩咐道:“去给我找一些养猫的书。” 青牧眼含泪花,欣慰道:“王爷,您终于知道投王妃所好,可喜可贺。” 萧厉:…… - 萧厉正在膳房吃早食。 宁长乐风风火火冲进来,神色焦急:“侍从说,早上乌云从你书房走过,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猫?他不见了。” “我确实看到过,往书房北边去了。” 萧厉放下筷子,安慰道:“你不要着急,王府兵士多,一定能找到。” 王府占地面积广,房屋有上百间,找一只猫不容易。大家连中饭都没吃,搜寻整整一个上午,搜遍王府,还是没有找到乌云。 “三十人到邻里周边问问,一百人去王府后山找。老猫喜静,往人多的地方跑的可能性不大。”萧厉分析安排。 他递了杯茶水给宁长乐:“你找了一上午,一口水都没喝,喝口水润润嗓子。” 宁长乐握茶的手微微颤抖,担忧的泪快要溢出眼眶,倔强地含着不落。心中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宁长乐刻意忽略。 萧厉默不作声地陪着。 不知过了多久,热茶已完全凉了。 有侍从远远喊道:“王爷、王妃,猫找到了。” 宁长乐急急起身,久坐的腿发麻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萧厉及时扶住。 “谢谢。”宁长乐声音沙哑。 侍从抱着身体已僵硬的乌云进来,抱歉地说道:“王妃……我们在山里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宁长乐接过乌云的身体,他的毛发还是乌黑油亮,但身子僵硬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乌云走了。 陪伴自己长大的乌云走了。 两行泪缓缓落下,宁长乐抱着乌云泣不成声。 宁长乐抱着猫,把自己锁在房间内,已经好几个时辰。 萧厉站在月华殿门前,看久安原封不动地拿回晚饭,揉了揉眉心:“王妃还是不吃晚饭?” “少爷说他想要独自呆会儿。” 久安红着眼眶,难得话多,“乌云是少爷母亲留给他的念想。乌云走了,少爷肯定特别难过。” 青牧看木头丫头红了眼眶,不知怎么的,有些不是滋味。 他拍拍久安的肩膀,安慰道:“猫死不能复生,节哀。” 吱呀一声,宁长乐肩背包裹,眼睛红肿,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 萧厉心慌得不行:“你要去哪里?” 宁长乐嘶哑道:“安葬乌云。久安,走。” 久安把餐盘塞给青牧,抽了抽鼻子,跟在宁长乐身后。 萧厉:“天黑了,我陪你一起。” “不用。”宁长乐态度冷硬地拒绝。 宁长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萧厉神情落寞地看着。 青牧问道:“王爷,您说王妃会把乌云葬在哪里?” 萧厉眼眸晦暗,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没有参与过宁长乐的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走进宁长乐的未来。 “我们要不要跟上去?王妃别遇到危险。”青牧犹豫地问道。 萧厉还是摇摇头,呆呆地注视着那片夜色。 “我买的那几十本养猫的书?”青牧不确定地问。他刚买回来,就听说了乌云不在的消息。 萧厉叹了口气:“留下吧。” 半个时辰后,宁长乐和久安返回王府。 他在月华殿门口看见萧厉。倚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犹如一座冰冷的雕塑,吓了宁长乐一跳。 “你怎么还在?”宁长乐直觉萧厉一直在等他。 萧厉缓缓开口,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非要什么拜帖,我气不过,昨晚跑到你房间,恰好遇到乌云。 他窝在你的胸口睡觉,我想他应该是陪了你一整夜,早晨路过我的书房,还特意‘喵喵’嘱咐过几句。 他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在临死前陪伴你一晚。又怕你难过,所以选择独自离开。他始终爱着你。” 宁长乐猛地抱住萧厉,哽咽道:“谢谢你。” 我知道他很爱我,像我爱他一样。 第22章 哥哥输了,命都给你。…… 乌云走了,宁长乐情绪很低落,正在收拾乌云的用品。 “王爷给您的信,没想到还真的写信给您。”久安道。 宁长乐接过信展开,字迹刚劲有力,龙飞凤舞。他扫视信的内容,心绪微动。 萧厉在信中提到他曾去猫市,想买只金眼黑猫,最终发现它们都不是乌云。于是画了一幅画,希望宁长乐留做思念。 宁长乐一抬头,久安准备好似的,把画轴展开。 画中,乌云闲适地窝在宁长乐的怀里,眼神安静平和,宁长乐微微侧目,低头浅笑。画面一角,有一排猫爪印。 宁长乐眼角含泪,伸手轻轻抚摸乌云。 “王爷找到乌云的足迹,专门拓印下来,雕刻了猫爪印章。” 久安把画轴和玉质印章交给宁长乐,“王爷还说,少爷一日不准他自由出入月华殿,便每日送一幅少爷的肖像画过来。” 确实是萧厉能做出的事。他还没忘记那晚萧厉说偷潜进他的寝室。 宁长乐摁了摁眉心,无奈说道:“算了,准他自由出入。” - “今日状元宴,皇上弄了个赌博局。你若感兴趣,可以随意玩几把,我不会阻拦。” 萧厉欠扁地道,“反正输的都是你的银子。” “状元宴搞赌博,亏乾详帝想得出来,非气死那帮文臣不可。” 宁长乐小口地喝着人参鸡粥,不满地瞪萧厉:“王爷不是有自己的早膳吗?” 萧厉一口咬住小笼包,汁水烫得他吸溜吸溜,皮薄汁水多,味道异常香。 他脸一瘪,委屈兮兮地说道:“谁让王妃请的新厨子只管自己饭食,不管我的,我可不想错过美食。” 一脸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把宁长乐气笑了。这才知道,萧厉是个厚脸皮的。 上次宴会着实给两人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两人茶足饭饱后,乘马车来到皇宫。 他们来迟了些,刚被太监指引着落座,乾详帝便到了。 乾详帝身后除一众妃嫔,还有此次科举中第的进士们,走在最前面的三位就是状元、榜眼、探花。 相较于中年的榜眼和探花,年纪轻轻的状元郎眉目俊挺,身着龙团纹红色状元袍,意气风发,引人注目。 听说状元郎姓“问”,名为问如寒,家境贫寒,自幼清苦,为人正直善良,没什么才名。此次状元登科,一鸣惊人,应了那句“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沾了个好姓氏而已。” 轻蔑的细语传进宁长乐的耳中。他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人是三品礼部侍郎,此次科举的主考人。 他和萧厉对视一眼,忽的想起曾在居然楼碰到太子赌‘闱姓’。 ‘闱姓’赌博其实也有规律可循,大多人除了选早有名声的才子外,还会选中大姓,这样中的几率更高。金科状元郎的‘问’(wēn)姓是大周鲜少见到的姓氏,买的人少,赔率必然很高。 果不其然,太子萧显朗声庆贺:“春闱姓氏赌博乃是民间习俗,父皇此次举办博戏状元宴,与民同乐,儿臣实在佩服。儿臣前些日子也在‘闱姓’赌局上小玩了一把,幸运地拿到头彩二十万两,献于父皇,讨个吉利。” “太子有心了。” 乾详帝因肥胖而挤成一条缝的眼睛,语气淡淡,听不出欢喜。 十九年前,乾详帝当太子时,在酒楼意气用事,随手指了指路过的徐恩义,说此人的姓氏必定为状元之姓。为不输赌局,在官员欲拟殿试名次时,威逼利诱,把徐恩义从第四名变成了状元之选。 先皇不小心知道此事,震怒之下,险些废掉他的太子之位。 时过境迁,十九年后,他的太子又一次赌中状元姓氏,而且是如此稀少的问姓,乾详帝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乾详帝为太子时,不觉得欺瞒先皇有何不妥,如今自己当皇帝,却容不得人搞小动作,尤其是儿子。 本就对太子不满的乾详帝,越发觉得长子不堪重任。 萧显此话一出,徐恩义垂眸掩恨,也想起过往。状元头衔是他此生的耻辱。 被乾详帝威逼的官员是徐恩义的顶头上司,在他入朝为官后,联合同僚,百般排挤他。 妻子宁氏得知他中状元,带着宁长乐来到京城,偏偏购置毗邻上司的大府邸。上司因而知晓自己入赘身份,更是冷嘲热讽,说他是受妻族庇荫的无能小人。 他本可以光明正大为官,在京城凭借才学立足,却因为乾详帝的戏弄而受尽耻辱。 徐恩义怎能甘心? 乾详帝在酒楼指他为状元,长公主萧安萝也在,她对徐恩义一见钟情。徐恩义受排挤时,萧安萝超出平常的关心终于让徐恩义下定决心,他要看不起他的人统统闭嘴。 此时,徐恩义端坐于百官之首,俯视众臣,心中隐隐快意。曾经瞧不起的人无不低头得喊他一句“丞相大人”。 新晋进士们面面相觑,历代状元宴都是以诗以文交流,各抒己见,畅谈国政方针,为民为国。怎么会变成什么荒谬的赌博宴会呢? 其中状元问文寒最为激烈,他直言奏禀,说乾详帝此举有辱科举,实在荒唐。紧接着,有几个年轻气盛的进士亦是跟随认同。 乾详帝笑嘻嘻地说道:“既然状元不想参加状元宴,那就回去休息呗。” 说罢,已有侍卫将这几人直接拖了出去,任问文寒高声叱呵,无动于衷。 状元宴没有状元,千古奇闻啊。父子一脉相承的荒唐当场气晕了两三位年迈的文臣。 宁长乐看戏似的乐,附在萧厉耳旁小声嘀咕:“乾详帝当皇帝都快二十年了,这帮子老臣怎么还要死要活的?”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激起酥麻发痒的颤栗。萧厉喉结滑动,回想着宁长乐嘴唇柔软香甜的触感,心不在焉道:“为了名声,装还是要装一装的。” 宁长乐没有察觉到萧厉的异样,兴致勃勃地侧头细看晕倒的老臣们,发现他们的手轻微颤动,果不其然是装晕。 “长乐——”萧厉轻声唤他。 宁长乐一转头,嘴唇意外擦过萧厉的嘴唇,干燥温暖的感觉一触即离。 萧厉捂嘴,遮住得逞上扬的嘴角,一脸被吓到的无措。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宁长乐红着耳尖道歉。 这厢,各类赌博场子已在殿中支好。 赌博之术五花八门,大体分为四大类。以六博、樗蒲为代表的“博棋类”,以押宝、摇摊为代表的“骰子类”,以纸牌、骨牌等为代表的“牌戏类”,以猜铜钱为代表的“钱戏类”。 乾详帝经常举行赌博局,放弃抵抗的朝臣们自然地找到自己喜欢的赌博类型,庄严肃穆的宫殿一瞬间变为吆喝吵闹的赌坊。一入赌场,满腹圣贤书的臣子与街边的流氓走卒除了衣着,也无甚区别。 宁长乐不会赌博,饶有兴趣地绕场观看。 二皇子萧昀见宁长乐感兴趣,拿着五枚玉骰子,为他讲解:“吾在玩的,名为樗蒲之戏。自汉朝兴起,一直被成为‘雅戏’,盛唐玄宗尤为好樗蒲(chū pú)。因为五颗骰子最早由樗木制作,所以也被称为‘五木之戏’。 骰子有黑白两色,共有六彩,全黑为‘卢’,视为最高,李白在《少年行》中说‘呼卢百万终不惜‘,说的就是‘卢’彩。 四黑一白为‘稚’,次于‘卢’,这二彩皆是贵彩。东晋末年,刘裕刘毅共同执掌大权,明争暗斗。曾在东府摆下樗蒲赌局,每次输赢数百万钱,刘毅以‘稚’输给刘裕的‘卢’,后来刘毅兵败身亡,刘裕则成为刘宋开国皇帝。 其余四种,全白、四白一黑、二黑三白、三白一黑,称为‘枭’或‘犊’,是杂彩。贵彩胜,杂彩负。” 萧昀一番讲解条理清晰,引经据典,周遭官员无不点头称赞。 宁长乐听了,也颇感兴趣。 他揽袖将五颗玉骰置于手心,摇晃数下,随手掷出,竟掷出“卢”彩,一众喝彩声响起。 “王妃好手气!”萧昀笑着拍掌,“不如王妃玩几把,彩银我出。” 宁长乐报以微笑:“长乐多谢二皇子。” 有好事的官员跃跃欲试,与宁长乐比拼。结果接连五次,宁长乐都掷出杂彩,一注十两,须臾间便输了五十两。 宁长乐登时气血上涌,挽好袖口,露出半截白玉般的小臂,双手用力搓着骰子哈气。他就不信掷不出贵彩! 很快,连输三十把。 官员们看得啧啧称奇,也是头一次见这么臭的手气。 宁长乐歉意地看向萧昀:“二皇子,我生来运气不好,还是不要赌了。” 萧昀涵养十足地说道:“区区几百两银子而已,王妃尽兴即可。” 萧厉对赌博无甚好感,谢绝好几拨官员的邀请,回头就见宁长乐与二皇子眉来眼去,有说有笑,心里止不住冒酸气。 他走过来,丢出一张银票:“怎好让二皇子出钱?本王的夫人自然由本王来付银子。” 宁长乐似笑非笑地看他。说得大气,实则抠门得要死,就三百两的银票还不够他刚才输的呢。 “王妃好雅致,不如同吾赌上几局?”太子萧显不知何时过来,阴测测地插嘴。 上次没有和萧厉赌成,这一次非要好好出一口恶气。 “太子有真龙护佑,文武百官恐怕无人能比得过。” 宁长乐眼神一撇,望向萧显身后的徐宗识,“不如小徐亲卫替太子赌如何?” 萧显哈哈大笑:“宗识的樗蒲之术在整个京城都数一数二,为人称赞,王妃身为宗识的长兄竟不知道吗?” 樗蒲之术,最早讲究掷骰行棋布阵,因此被称为雅戏,后来逐渐简化为只需投掷骰子,又快又直接,没有技术含量可言。 萧显所说徐宗识受人称赞的樗蒲之术,自然说的是行棋的樗蒲。这种玩法规则复杂,需要行棋之人有高超的掷骰技巧以及精密的布阵之法,初学之人恐怕连最简单的规则都搞不懂,绝不可能胜。 “我自是知道的,所以我想的是……” 宁长乐一把将萧厉薅到身侧,“小徐侍卫替太子出战,王爷替长乐出战。王爷是镇国大将军,行军打仗不在话下,小小樗蒲术肯定难不住王爷。” “这……我恐怕比不过王爷。” 萧厉煞气重,向来胆小的徐宗识畏畏缩缩,不敢应。 萧显不悦地把徐宗识推到前面,险些撞到宁长乐。 “怕什么?连山打仗厉害,赌局却是外行。吾和连山同窗多年,从未见过他参与赌局。还能输了不成?” 萧厉揽住宁长乐,低头轻语:“夫人如此信任本王,本王当仁不让。” 两人鼻息相闻,举止亲昵。 徐宗识看在眼里,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袖下的手紧紧握住身侧衣袍,徐宗识缓缓开口:“长乐哥哥以什么做赌注好呢?” 宁长乐俯身低语,如蛊惑人心的恶魔:“赌命如何?哥哥输了,命都给你。” 第23章 “在我这里,王妃的运气…… 徐宗识的身子微微颤抖,难以言喻的兴奋令他发狂,极力克制住内心的渴望,哑声说了一个“好”字。 两人的赌命之约,众人不会当真。 萧显自觉聪慧地打圆场道:“萧王妃真是个妙人,若没了性命,吾会寝食难安,心疼死的。哈哈哈……” 近乎调戏的口吻令萧厉的脸色陡然一变,欲要开口怼回去,被宁长乐狠狠掐住腰腹,阻止了。 萧显继续说道:“十万两为赌注,一局定输赢,如何?” 宁长乐笑应:“没问题。” 两方摆开棋格,围观官员众多,乾详帝亲自做裁判。 萧厉和徐宗识各执六颗棋子,作为六匹马,以投掷五木的彩数不同,行进的格数不同,一彩出一马,如卢彩,马走十六步,稚彩,马走十四步等。卢彩能多投掷一次。 四十格为一‘关’,共三关一百二十格,关前有‘坑’,关后有‘堑’,马匹掉入其中,则不能行进,除非掷出贵彩。 当马与敌方马同入一格时,敌方马匹会被打回起点,重新开始,当马进入己方的同格时,形成棋叠,下次掷一彩,两匹马可一同前行。 直到六匹马都过三关为胜。 樗蒲棋需要玩家根据敌方的行棋随机应变,做周密计算,行径路线在棋盘之上也亦有无数种可能。 徐宗识先投掷,以接二连三的卢彩连掷骰六次,六马其出,引得众人一致喝彩,赞扬徐丞相教子有方。 徐恩义不喜赌博,无奈徐宗识为太子伴读,而太子酷爱赌博,为迎合太子喜好,徐恩义选中许多名臣们都爱玩的樗蒲之术,请名家教导多年,总算学有所成。 “小儿有些天赋而已,算不上什么本事。”徐恩义谦虚地回复,实则暗自得意。 他余光瞥了一眼认真观棋的宁长乐。自回门之日,过去三月有余,宁长乐再没和他说过半句话。 徐恩义不得不怀疑这个看似最乖觉的弃子,怕是对这些年的亏待仍抱有不平,怀恨在心。 这个儿子到底在想什么?还能否为他所用?徐恩义不确定地眯了眯眼。 那厢,徐宗识和萧厉已玩过几十把。 徐宗识贵彩连连,三马当先,已过两关。而萧厉以杂彩为主,六匹马有快有慢,散落在棋局之上,很是凌乱,没有章程。 徐宗识紧张惶恐的情绪慢慢褪去,眼里露出得意之色:“王爷,我可要三马过三关了。” 有太子一派的大臣帮腔道:“王爷,您别最后被人闷在家里,一匹马都出不来。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 ,在我们大周也算独一份。” “说什么呢!连山哥哥才不会输!”第一个替萧厉说话的不是宁长乐,也不是二皇子萧昀,而是没什么存在感的四皇子萧琼。 他母族式微,不受盛宠,小时候没少被太子欺负,二皇子也对他漠不关心。直到萧厉入国子监读书,与他交好,二皇子也对他变好,三人成为好兄弟。 当萧厉再次从北疆回来,他以为他们能一叙前情。结果设宴那天,萧琼明明看见太子叮嘱太监给萧厉的茶碗下毒,却因为怕太子报复而没有阻止,眼见萧厉吐血中毒,险些命丧于此。 两年来,萧琼受尽内心谴责,无颜面对挚友。 萧厉是他心目中的护国大英雄,不能容忍他人欺辱。 萧厉表情柔和地冲萧琼笑了笑,随手掷出又一个杂彩,人群一阵惋惜的轻叹。 徐宗识微微一笑,连掷三次‘卢’彩,将三马送过三关,扬起下巴,得意道:“小心了,王爷。” 官员们一阵阵惊叹声,有人小声道:“徐公子三马过关,反观安王殿下,六马没有一匹马过三关,还怎么赢?我看败局已定。” 宁长乐坐于萧厉身侧,宽袖下弯曲的手指轻轻叩击大腿,他不是很懂樗蒲,听到旁人的分析,隐隐泛起不安。 “王妃替本王投掷一次,如何?”萧厉把五颗玉骰送到宁长乐手中,气定神闲地说道。 宁长乐握紧玉骰,十万两,他输得起。但输给徐家人,他会很懊恼。 他闭眼扔出骰子,众人一脸惋惜,是个杂彩,只能行六步。萧王妃的手气果然差得令人发指。 宁长乐不免泄气地咬唇。 “王妃好运气。”萧厉称赞道,将二关内的马移动六步,踢到徐宗识的一匹马,徐宗识的马返回原点。 众人大笑,走狗屎运了。 徐宗识不以为意,继续投掷骰子,是个“雉”彩。马匹重新回到棋盘,甚至超过萧厉的一匹马。 “王妃再投,本王全指望王妃呢。”萧厉嘴角含笑,朝宁长乐眨眨眼。 宁长乐瞪他一眼,他能走一次狗屎运就不错了,还能再中一次不成。 果不其然,还是个杂彩,比上次多一个黑骰,能行十步。 “王妃果真好运气。” 萧厉笑着把徐宗识刚送入场内的马,再次踢回起点。 众人纷纷惊奇:“咦?王爷怕不是下错了。王爷这匹马离徐公子的只有四步,怎么能踢呢?” “直行确实只有四步。”二皇子萧昀托下巴,指棋盘道,“若走这条路,那就刚好十步了。” 棋盘本就四通八达,路线无穷无尽。不过大家直觉以最快的线路到达终点罢了。 接连被踢两回,徐宗识手心冒汗,蹭了蹭裤腿,投出个杂彩,他选择行径二关的马匹。 “王妃请。”萧厉摆手。 宁长乐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往椅背靠了靠,将玉骰随手一扔,又是杂彩。 萧厉移动二关的马,第三次踢掉徐宗识的马匹。 在场之人纷纷傻眼,若是一次两次是狗屎运,三次掷杂彩,还能连续三次踢回徐宗识的马,那可不是运气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分析起棋局,其中不乏善樗蒲者。 有人发现,徐宗识的两匹场内马都在萧厉六匹马的包围圈内,而在起点的马只要进场步数超出萧厉的马,立刻会被踢。 彩数十六步之内,不论宁长乐掷出几步,萧厉总有一匹马可以踢掉敌方的马。 也就说,徐宗识的三匹马都会被赶回起点,只能落于萧厉的六匹马后。 胜负已定,不知不觉间,徐宗识已无路可走。 如此强的计算和布局能力,令人骇然。 徐宗识亦发现蹊跷,抬眼看向萧厉,对方似笑非笑地看他。细长的双眼皮压着漆黑的眸,冷得如冰山地狱,寸寸寒彻骨。 不不不!他的投骰之术精湛,他可以投出“卢”彩,获得连掷机会,跳出十六步包围圈。 越是在意,越是紧张,徐宗识握骰的手在微微颤动。 “徐公子,你在怕什么?” 萧厉低沉有力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催命的音符,吓得徐宗识手一抖,掷出个最低的杂彩,两步。 徐宗识挫败,把原点的马行进两格。 萧厉把散落的玉骰拾起,放入宁长乐手里,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王妃,你随意投。” “却之不恭。”宁长乐看不懂棋盘的巧妙布局,却也从萧厉的泰然自若中读懂,他们赢定了。 宁长乐随意一掷,杂彩。 宁长乐第四次杂彩,萧厉第四次踢回徐宗识的马,还是打头的那匹。 “在我这里,王妃的运气从不会差。”萧厉轻声道。 宁长乐怔住。 “我生来运气不好。” “在我这里,王妃的运气从不会差。” 不过是随口的戏谑自嘲,萧厉却用精心的布局来安慰。 宁长乐胸口微微发胀,从未吃过糖的孩子得到了一颗糖。 第24章 宁长乐知道自己面目可憎…… 再次轮到徐宗识掷骰,他使劲搓搓手,想要掷出贵彩,却是最下的恶彩,如今三匹马皆在最后。 徐宗识颓然地瘫倒在座椅上。 只要萧厉愿意,他可以凭借六匹马步步为营,耗到终点,行棋的时间必然拉长,如同钝刀子磨肉,倍受折磨。 有人拍着徐宗识的肩膀道:“小徐侍卫认输吧。这一次次被踢回起点,我都开始心疼马了。” 大家觉得胜负已定,再耗下去,耽误的是大家玩乐的时间。 徐宗识死咬着牙,却不认输,不是不想,而是知晓母亲好不容易卖首饰凑出五十万两献给皇上。若是他再胆敢输下十万两,他爹非剐了他不可。 宁长乐再次掷出一个恶彩,萧厉移动棋子,直接进了关前的‘堑’。 “咦——”众人纷纷发出迷惑的感叹词。 要知道棋子进‘堑’或坑,只有掷出“卢彩”才能跳脱,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宁长乐也知晓这最基本的规则,横萧厉一眼:“你搞什么鬼?明明其他五匹马都可以不用进‘堑’。” “你掷出卢彩就可以跳脱。”萧厉笑回道。 “这不废话嘛。我怎么可能掷出‘卢彩’?” 宁长乐脚下用劲,狠狠踹萧厉小腿,这厮哪是在耍徐宗识?摆明在耍他! 萧厉悄悄用手搓动被踹的小腿,夫人用劲可真不小。 徐宗识垂死病中惊坐起,只要他们掷不出卢彩,就有赢的希望。 他摇晃手里的玉骰,念念叨叨:“老天保佑,卢!卢!卢!” 樗蒲术讲究策略,可徐宗识的策略天赋实在一般,所以把功夫更多的下在摇玉骰的技巧上。 通过记住骰子放入手中的黑白颜色,双手合十投掷,看似摇晃,实则用右手小拇指轻轻拨动玉骰,散开后,就有极大的可能性赢得贵彩。 五颗玉骰落定,是“卢”! 徐宗识连掷三次卢彩,一跃冲出包围圈。 宁长乐面上勉强维持笑容,桌底的脚一下下死命地跺萧厉的脚面。 耍我呢?耍我呢?耍我呢? 萧厉被踩得龇牙咧嘴,拿茶碗的手微微颤抖,祈求地说道:““王妃…王妃…嘶…王妃。” 连喊三声,终于制止住宁长乐惨无人道的施.暴行为。 “我运气不好,还是王爷玩吧。”宁长乐鼓着脸,看向萧厉的眼神凉飕飕。 萧厉用茶碗倒扣住五颗玉骰,牵住宁长乐的手,宽厚的大手覆在纤细如玉的手上面,笑道:“王妃再试试?” 手心下的茶碗清凉冷硬,让掌背之上干燥温热的触感越发明显。冰火两重的反差,宁长乐手指似有轻微的酥麻感。 “王妃,动啊?” 手腕外侧凸起的小骨头被轻轻挠了两下,电流般的酥麻瞬间传遍全身,宁长乐的心忽的跳动个不停。 萧厉拿捏紧宁长乐不服输的脾气。 即使内心极不愿,却更憋着股劲,定要掷出一个卢彩。所以宁长乐绝不会甩开他的手。 从第一次见到宁长乐,萧厉就在想这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该是怎样的触感。 如今终于握在手心,那样的细,那样柔,那样嫩,好像轻轻用力就能折断,打起巴掌却又如烫铁一般疼。 萧厉极力克制住想要一根根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的冲动,掩饰般地撇开眼,恰好撞见宁长乐泛红的耳根。 像是提前窥见父母偷藏给他的生辰礼物,萧厉不知怎么,突然既雀跃又无措。 他们手掌叠握,一动不动的时间有些长了。 再看两人皆双颊飞霞,眼神害羞躲闪,如同一对洞房初见的小夫妻般扭捏。 有那混不吝的臣子出言调侃:“知道王爷王妃新婚不久,情意正浓。这正博弈呢,差不多得了,赶紧摇骰子,我们可等得不耐烦了。” 两人如梦初醒。 萧厉抓紧宁长乐的手,身体微微前倾,快速晃动茶碗。 玉骰之间,玉骰与瓷质茶碗之间,撞击声清透悦耳,如同一首简单欢快的小乐曲。 乐曲戛然而止,萧厉松开手,一抬下巴:“王妃,可以开了。”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盯紧茶碗,大喊着“卢!卢!卢!” 宁长乐咽了咽唾沫,打开茶碗,五颗玉骰正面全黑,当真是卢彩! “真是卢!”喝彩声四起,越来越响。 从没发现黑色原来这么好看。宁长乐嘴角上扬,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厉:“还能再来吗?” 萧厉哑然失笑,揉了揉宁长乐的头顶:“想要多少次都可以。” 宁长乐主动把手放在茶碗上,眼神催促。 萧厉暗爽,使劲往下压上翘的嘴角,一本正色地覆握住宁长乐的手,晃动茶碗。 果不其然,再开还是卢彩。 卢彩,卢彩,还是卢彩……一连开十把,大家都看厌了。 徐宗识的脸色比死尸还苍白,指甲嵌进肉里,掐出血痕。 他咬牙道:“我不信!不可能有人连连开卢彩,茶碗肯定有问题。” 这就……大家都是人精。萧厉刚才还用茶碗喝茶,有没有问题,难道看不出来吗? “小徐公子,赌局我们胜了,你还想耍赖不成?”萧厉双目一沉,冷冷问道。 徐宗识看向萧显,他替太子赌的,赌金应当有太子来付吧…… 萧显避开对方的眼神,不悦地皱眉。 徐家前几天不还向父皇捐五十万两,用于修建避暑山庄,先他一步抢功。怎么现在十万两都舍不得出?更何况,徐宗识自己输的,看他作甚? 他网开一面,不责怪徐宗识是在百官面前丢他太子的脸面,他还想贪便宜不成?! “徐侍卫,圣上面前,您不会耍赖吧。”宁长乐恭敬地向乾详帝行礼,“认赌服输,欠债还钱,圣上您说对不对?” “那是自然,朕绝不包庇。朕替萧王妃做主,徐宗识必须将十万两银子全数还给王妃。” 乾详帝看得心痒不止,期待地问道:“安王这一手掷彩功夫了得,深藏不露啊,得空教教朕。” “启禀陛下,掷骰的技巧其实很简单,唯在‘耳目’二字,耳聪目明,则能看得懂,听得见。”萧厉回道。 乾详帝摸摸下巴:“怎么能听得见骰子的颜色呢?恐怕有点难啊。” 萧厉:“对于陛下来说,确实有些难。不过臣相信,假以时日,陛下定能领回其中奥秘。” 乾详帝与萧厉有说有笑,听得众臣胆战心惊。安王真是大胆妄为,说皇上耳目闭塞,看不懂,听不见呢。 当然他们不会自讨没趣地揭穿萧厉,甚至有早看不惯皇上的人内心为萧厉拍手叫好。 宁长乐命太监拿来纸笔印泥,写上欠款人、欠款数额、还款日期等,条目翔实明确,让徐宗识签字摁手印。 徐恩义拦住宁长乐,把他拉至无人角落,满面愁容地说道:“长乐,家里财务出了点问题,同为一家人,你没必要做得那么绝吧。等生意周转过来,银两自不会少你的。” 宁长乐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我宁家是生意人,外公从小教导我,书面契约比君子诺言更重要。更何况您是……伪君子。” 被儿子当面责骂,徐恩义愤怒异常,声音陡然升高:“你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忘记过宁家的大火。你拖着刀,充满杀意地走向我,这个画面时常让我在梦中惊醒,难以入眠。” 宁长乐阴骘的眼神死死盯着徐恩义,黑眸中的杀意如同黑色的丝线,想把徐恩义拖进地狱。 徐恩义刻意遗忘的痛苦悉数涌起,如在昨日。 他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面目狰狞,眼里尽是痛苦:“我没有想过杀人……是宁挚才逼我的。我不喜欢宁惋兮,他非以恩情逼我娶她。 宁惋兮明明是自杀的,他不信,与我争执,害我失手杀了人,宁府管家看见了…… 我逃脱不掉……是萧安萝!是萧安萝杀的!他派人跟着我,放火杀人,毁灭我所有的过往,只为有个身世清白的丈夫。 长乐,我没有杀你啊,是我极力阻止那些要杀你的人,救了你。” 宁长乐极度愤怒,双眼赤红,压住喉咙内欲爆发的怒吼,低声说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你的自私,你到现在还想着推卸责任。徐恩义,我不会放过你的。” 宫殿内寻不到宁长乐的身影,萧厉着急地寻找。 宁长乐在和徐恩义对峙,削薄颤动的背影脊骨笔直,如风雪中矗立的嫩竹,本不该承受酷寒,又坚强地挺拔着。 萧厉快步走上去,揽住他的肩膀,给他以支撑。 看到萧厉,宁长乐紧绷到快要拉断的线松弛下来,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明日午时我会到徐氏银号取银子,夺回宁家的一切。” 猫在吃掉老鼠前,喜欢把老鼠戏耍玩弄一番,欣赏对方濒临死亡的无助和恐惧。 宁长乐同样如此。 告诉徐恩义自己有儿时的记忆,向他宣战复仇,一想到徐恩义寝食难安,从此活在被报复的恐惧中,宁长乐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快意。 宁长乐知道自己面目可憎,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那又如何?毕竟他一半的血肉来自徐恩义,同样的肮脏。 第25章 徐……老板,我今日是来……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宁长乐怀里揣着十万两欠款书,吃着奶酪点心,心情好了些许。 马车外的装饰一如从前的低调简单,马车内已焕然一新,铺陈柔软昂贵的波斯地毯,柜内塞满各色甜点,舒适度提升很多倍。 宁长乐正式掌管王府中馈后,一应吃穿住行皆是极好的。 萧厉恬不知羞地一同享用,心想,宁长乐可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万一自己造反失败,令宁长乐血本无归,估计会死的很惨。 娶媳妇后,造反更有动力了呢。 “我很高兴,你能如此信任我。”萧厉想起宁长乐义无反顾地相信自己的赌技,得有机会牵手,不觉眉眼上扬,得瑟起来。 宁长乐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掉指尖的奶酪残渣,冷笑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军队内无甚娱乐项目,即便军队命令禁止,也挡不住士兵们小赌几把。 皇宫内更不用说,有乾详帝这个赌徒皇帝,底下的人多多少少都会点赌术。你少年时,不是在军队,就是在皇宫。我不信你不会赌,而且水平绝对不会低。” 萧厉撇嘴,毫无灵魂地附和:“嗯,你说得都对。” 嘴硬死了,他想听宁长乐夸自己一句怎么那么难。 宁长乐扭头看向窗外:“我今天很高兴,你让我拥有了好运气。” 萧厉望着宁长乐的后脑勺傻笑,心里噼里啪啦炸开花。 - 翌日,天朗气清,灼热的夏天已经到来。 花仙儿一袭红衣,美艳似火,姿态万千地坐在徐氏银号的大厅内,翘着小拇指品茶,凤仙花染的红指甲在阳光下闪出点点光晕,晃得银号大掌柜越发心慌,不住地抹额角的汗。 “花老板,您想提银,高低提前知会一声。那么多银子,本店也需要提前准备不是?” 花仙儿哈哈大笑,笑声似银铃,又响又清脆。 “我存钱时,贵银号说好的随存随取,银票上也这么写的。徐氏银号,京城最大的钱庄,分店几十家,连区区五十万两都拿不出来?真是丢人现眼。午时,我就要见到银子,你们还有一炷香时间。” 花仙儿口舌厉害,大掌柜叫苦不迭,连连应是,催促小二赶紧去请丞相。 家中金库存银大概三十万两,加上二十三家银号共二十万两,刚好五十万。徐恩义一上午忙乱得很,连口水都没喝。 他的脸色极其难看,给银子是最坏的结果,徐恩义想拖上些许时日,不然银号周转不过来。 “花老板,生意场上讲究和气生财。五十万两银子,徐某给是给的。可你咄咄逼人的架势未免欺人太甚!徐家上承皇恩,容不得你这般欺辱!”徐恩义威胁地说道。 花仙儿不以为然地拢了拢手臂的披帛:“徐丞相这些话啊,还是同我的大老板说。我想他会很乐意听你的教诲。” 花仙斋背后还有大老板? 徐恩义皱眉,他一男子对女人的胭脂水粉从没了解过,花老板也是第一次见。不过眼前的花老板,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还未等他回忆起什么,花仙儿施施然起身,道一句:“老板可让奴家好等。” 萧厉和宁长乐并肩而立,一同跨入徐氏银号。 徐恩义的脸色铁黑,咬牙道:“老夫竟不知萧王爷还有这么大的生意?” “主角戏可不是本王。” 萧厉让开位置,徐恩义眼睁睁看着宁长乐坐于主位上,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 宁!长!乐! 徐恩义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响。 “徐……老板,我今日是来向你讨债的。” 宁长乐笑语盈盈,拿出一叠厚厚的契书,一张张数给徐恩义听,“徐宗识欠债十万两,徐娉婷欠债三十万两,花仙斋存银五十万两,南市米店存银五万两,南隅商人存银七万两……” 说得口渴,宁长乐倒盏茶,润了润喉,最后说道:“算上利息,共计一百四十万两七千八十一两三贯。徐老板,还银子吧。” 徐恩义越听越心惊,双股打颤,不停干咽喉咙。宁长乐想掏空徐家家底,让他万劫不复!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哪里来得那么多银子?” 他不能置信,曾经仰仗自己鼻息而活的弃子,一夕之间颠覆他近二十年的产业。他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来做空徐家。 “外公临死前,一遍遍叮嘱我要报仇,给我在宁氏祖宅留下这笔巨款。哦,忘了介绍,花姨,我娘的侍女,你们一起长大,不记得了吗?” “花仙儿,是你!我当年竟忘了……” 徐恩义脸色灰白,喃喃自语,“早知道就该杀了你,还有……” 徐恩义看向宁长乐,眼里充满弑杀的恨意。 “还有我是吗?可惜世上没那么多早知道。” 宁长乐回得轻描淡写,内心没有丝毫的心痛。 早已知晓徐恩义的秉性,自私自利,近乎恶魔。不论是萧安萝,还是他那一双子女,没有一个人能比他自己更重要。 宁长乐双眸阴骘冰冷:“天道好轮回,抢来的东西终不是自己的,犯下的罪孽迟早要偿还。” “我不会给你一枚铜板,徐家的一切都是徐家的。”徐恩义哑声道。他是丞相,是皇亲,谁能逼他! 徐恩义颤抖着手,吩咐下人:“有人用假银票意图骗取银子,快去请京兆府抓人!” “不用麻烦,本王已经把京兆府尹请来了。” 萧厉招手,青牧带着早已在外等候的府尹大人进来。 府尹大人年约四十,青年时曾在安定王麾下任职。这两年萧厉借养病为幌子,私下联系了许多安定王的旧部,府尹大人就是其中之一。 “安王爷、安王妃。” 府尹大人行礼过后,冷眼看向徐丞相。这些年,徐恩义以高利谋财,害得很多人家破人亡。可惜碍于丞相的权势,府尹不敢动他。 如今有安王出面,背后又有二皇子作保,府尹终于能动得了徐恩义。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徐大人不愿还钱,请到京兆府走一趟。” 府尹一声令下,衙役反手把徐恩义摁在地上,发冠掉落,头发披散,好不狼狈。 徐恩义目恣具裂,不能接受辛苦二十年的财产化为乌有,更难以承受如此大的耻辱,空腹过久的他情绪激动地昏厥过去。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 当朝丞相便这样被堂而皇之地、一路拖拽回衙门,形色何其狼狈,路人指指点点,刹那间传遍朝野上下,群臣震惊。 宁长乐走出银号,抬头望一眼日头,约莫午时三刻。听说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一切妖魔鬼怪将无所遁形。 他指了指红漆雕金的匾额“徐氏银号”,冷声道:“砸了。” 青牧运起气功,抬起一脚,将匾额踢掉,匾额坠地,裂纹顺着木质纹理破碎,四分五裂。 第26章 孤男寡女,闭门喝酒,成…… “陛下,长公主在殿外跪着呢……”小太监左右为难地说道。 徐丞相被京兆府关押,说要还够欠银才肯放人,长公主求到陛下这来。 陛下昨日才在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应承安王妃“欠债还钱”,金口玉言自没有隔日就改口的道理。 假借身体不佳,婉拒了长公主的求见。长公主一向蛮横,传话的小太监白生生挨了顿打,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乾详帝听见殿外悲切的哭诉声,心中泛起不忍,到底是一母所出的亲妹妹,从小宠爱长大。 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然朕下道旨,让安王给丞相缓个一年半载。” 太监总管于德为乾详帝斟了杯葡萄酒,不动声色地说:“陛下心疼长公主,朝堂皆知,想必群臣们都可以谅解。” 乾详帝端起酒杯的手停住,不悦地问道:“全朝堂都知道了?” 于德:“何止是朝堂,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众目睽睽之下,丞相为躲债务,当场假晕过去,被衙役们驾着回的京兆府。那场面……啧啧啧……奴才想想都替丞相臊得慌。” 乾详帝脸上露出嫌恶之色,若此时他赦免丞相,岂不连带着自己也成了笑话。 “圣上,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于德吞吞吐吐道。 “讲!” 和田玉盏被重重摔在金丝木桌面,乾详帝怒道。 于德面容圆润富态,长相讨喜,透着一股子特别真诚的劲:“陛下您想啊,公主前些日子才花五十多万两买几颗眉黛,后来又献给陛下五十万两修建避暑山庄,一百万两花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 安王妃那才多少银子,听说不过几十万两,还是兄弟姊妹间的欠债……想来是出得起的,丞相就是在和安王妃赌一口气呢……您说这闹的,还麻烦到您这来……” 乾详帝想起前些日子,徐丞相板着脸说国库空虚,无银建宫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道:“丞相家的万贯家财还不是从宁家得来的,还一点给宁长乐而已。德子,让侍卫把长公主轰走,朕这几天身体不适,不想见她。” 于德叩首行礼:“奴才遵命。” 殿外,萧安萝又哭又闹。 于德揣手捧着大肚子,冷眼相看,吩咐羽林军将人扔出宫外。 羽林军王将军手执跨刀,凑在旁边看热闹。于德凑上前,低语道:“长公主不会再惊扰陛下,你我可放心陛下的安全。” 王将军了然地点头。 当晚安王府书房。 萧厉把来自禁军的情报拿给宁长乐过目。 宁长乐难掩激动之色,奉承道:“王爷神通广大,我果然没看错人。” 萧厉矜持地微微颔首,恭维道:“不及王妃步步为营。” 宁长乐铺开宣纸,执笔疾书:“徐氏银号二十几间铺子,我折他二十万两,其他的产业诸如米粮布炭的店面,有六家,我算十万两;丞相府京郊圈山养羊的庄园,三万两;北市的一条街契,算……” 一百四十多万两现银,萧安萝肯定凑不齐。 宁长乐说过,要让京城再没有一家徐氏铺面,既然无银可给,自然要用店铺田地抵债。 宁长乐细细盘算着徐家有多少铺面、田契、房契……写着写着,毛笔上的墨迹都没了。 萧厉十分乖觉地挽袖,研起砚台。 萧厉不算美人,最起码在宁长乐眼中,不算。 凉薄上挑的细长双眸,加上身高优势,充满压迫感。高挺的鼻,轮廓分明的下颌,微微抿唇,犹如饮血的刀剑,锋利的煞气扑面而来。 此时,宁长乐却看得出神。也许是他低垂眉眼的姿态收敛了所有锋芒,显得分外柔和,也许是昏黄的烛光映照,让萧厉的面容散发着淡淡暖意。 从此绿鬓视草,红袖添香。 - 收到宁长乐的折赔长单,萧安萝近乎癫狂。宁长乐是要掏空他们家的家底啊! 皇上、太子避而不见,京兆府见不到和解书,又不放人,她连徐恩义有没有受苛待也不知情。 其他顾客见徐氏银号倒了,怕不还钱,虽不敢直接进府哄抢,却把丞相府团团包围。瞧见她的马车,如一窝疯子,叫嚷着还钱。 萧安萝好不容易从仆人的护送下进府,被拔掉最喜爱的朱钗,也不敢派下人去捡。 敲锣打鼓的“还钱”声昼夜不停,吓得萧安萝精神差点奔溃,夜以继日地垂泪。 萧安萝没有丝毫办法,经银号大掌柜计算,宁长乐给的抵折数额高出市价三成。 她不会认宁长乐的好,相反觉得宁长乐故意戏耍欺辱。 绝望不甘又如何,萧安萝带着五十万两现银、宁长乐想要的所有田铺房契,叩响安王府的门。 萧安萝苍白着一张脸,看宁长乐与大掌柜一一比对金额,逻辑清晰,侃侃而谈,陌生强势得近乎可怕。 那个常年病弱、任人可欺的继子如今以毒蛇般阴冷的眼神,睥睨地看着她,把她狠狠踩在脚底。 她的一双儿女。儿子不肯出一分私银,女儿倒拿出所有积蓄,却形容憔悴,痛哭咒骂她在婆家举步维艰,处处被冷待的遭遇,全败宁长乐这个贱种所赐。 萧安萝怨恨地说道:“宁长乐!本公主不会放过你!” “巧了,我也正有这个打算。” 宁长乐把契书放进木箱内,慢条斯理地走到萧安萝面前,眼中杀意浓烈得近乎化为实质,“我不会让你活。” 他永远记得那天,生活在南方的他第一次见雪。 这个女人闯进他们家,无数侍从跟随,带着不屑一顾的优越感。她和娘亲谈了片刻,扬长而去。 “下雪了。”娘亲倚在门前,看着飘落的雪花,淡淡地笑道。 小时的宁长乐不明白母亲那时的眼神,平静而又绝望。只觉得娘亲终于笑了,好开心。 娘亲爱笑,笑起来比繁盛的春花美丽,也爱哭,明明不善绣活,却为了替他缝制一件外衣,被针扎得嗷嗷哭,也不放弃。 自从他们来到京城,母亲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了。 娘亲笑着说:“下雪了,我们庆祝庆祝,娘亲亲自下厨为小乐儿做鸡汤!” 小长乐面露难色,摇头拒绝。娘亲的厨艺比她的绣活还要糟糕。 然而当一碗成色还不错的鸡汤做成时,两人还是笑着拍手庆祝。 小长乐刚要拿勺去舀,被娘亲一巴掌拍了下来。 娘亲说:“你去给我团个雪人,我们看着雪人喝汤。” 小长乐不解:“鸡汤会凉的!” 娘亲理直气壮地说:“凉了总有办法暖热,重要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雪。” 又忽而泄气,孩子般跺了跺脚:“不像人心,暖多久都不会热。” 等小长乐团好小雪人,捧在手心,回头看娘亲时,娘亲早已倒在雪里,没了气息。 那碗鸡汤,娘亲下了毒。娘亲没有带他一起走,抛弃他独活在世。 宁长乐怎能不恨? 恨意让宁长乐的眼睛泛着血色,如一头久饿的猛兽,随时挣脱樊笼,将眼前的人扑杀咬碎。 萧安萝想逃,生命受到威胁的巨大恐惧却令她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宁长乐轻蔑地笑了:“送客。” 丫鬟搀扶着萧安萝起身,宁长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长公主,螺子黛好用吗?” 萧安萝突然尖叫起来,不顾形象地飞奔而出。 旁观的萧厉抱住自己,搓了搓胳膊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杀人诛心啊。 万不能背叛夫人,惜命。 - 徐恩义被放出来,请了长长的休假。群臣们心知肚明,徐丞相这是再无颜见人。 “徐氏”银号一夜之间变成“宁氏”银号,顺利成章。 人员的留存和替换、新的装潢、票根的更改等等开店事宜,忙得宁长乐和花仙儿晕头转向。 萧厉不懂营商,宁长乐懒得带上他。 萧厉再次过上自家王妃早出晚归,摸不着人影的日子。 月余一晃而过,安王府的士兵又全部被.操.练一遍,战力水平再次大幅度提升。 萧厉从许伯那得到可靠情报,宁氏银号走上正轨,宁长乐估计忙完今天,就无需每日早出晚归。 萧厉一页兵书从日头高照看到月上枝头,王妃还没有回府。 青牧顶着一张被揍肿的猪头脸,火急火燎来报:“王爷,木头丫鬟回来了!” “王妃呢?”萧厉撩撩眼皮,手中的兵书被抓皱了。 青牧战战兢兢,支支吾吾:“王妃今晚……不回王府,住在花仙斋,久安回来拿换洗衣物。” “什么?!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萧厉急急起身,飞得窜出门外,“还有没有家规?动不动留宿在外。” 青牧撇嘴,只听说过安王府的军规。 久安收拾好主子的换洗衣物,正要出门,被青牧一把抢过,举在头顶。 久安蹦跳去夺,偏生够不着。 萧厉撂下一句话,没了身影:“本王亲自去接王妃。” 萧厉骑马来到花仙斋店前,店铺已经打烊。 他绕到后墙翻进去,毫无愧色,直接揪了个起夜的伙计问人:“王妃呢?” 伙计吓一跳,看是王爷,放下心来,小心地回道,“回禀王爷,大老板在二楼厢房和二老板喝酒呢。” 都什么时辰了?孤男寡女,闭门喝酒,成什么体统! 萧厉气得咬牙,狠狠瞪一眼伙计:“什么大老板,以后只准叫王妃!” 扔下伙计,萧厉气势汹汹地直奔二楼而去。他想问问宁长乐,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一推开门,酒气弥漫。 宁长乐正抱着酒壶,面色绯红,眼眸水波潋滟。 看见萧厉,酒壶一扔,伸出双臂,笑得犹如讨糖的孩子,声音被酒浸透,软绵甜腻:“萧厉,抱抱。” 第27章 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耽…… 萧厉瞳仁紧缩, 伸出双臂,想要把人叩入怀中,岂料被宁长乐陡然扇了一巴掌。 “你又打我?”萧厉摸着红肿的脸颊, 愤愤地问道。常言道给个巴掌赏颗枣,在宁长乐这里只有挨打,没有吃枣的份。 宁长乐微微歪头,孩子般天真地问道:“萧厉,你是不是喜欢我?” “谁……谁喜欢你, 自作多情。” 心脏剧烈地跳动,萧厉磕磕巴巴,全然忘了脸颊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被戳中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思, 任谁也无法坦然的承认。 敌我双方还未交战,却被包抄了后方,绝对不可以! 宁长乐静静看他,嘴上可以挂酱油瓶, 眼里的委屈化为实质,似乎马上就要凝结为泪珠落下。 萧厉倏然有些心疼,张了张嘴, 从未打过败仗的少年将军竟有想阵前投降的可恶兆头。 宁长乐却先一步, 勾起萧厉的脖颈, 手指摩挲后颈的青筋脉络,强硬地摁下萧厉的头颅。 萧厉霎时溃不成军。 宁长乐擦掉嘴角流涎, 眼睛闪烁着细碎的光点,流露出得意的笑意:“你就是喜欢我。” “嗯。” 萧厉低低应了一个字。 他已然输了,输得不情不愿又甘之如饴。 “不要喜欢。我让你不要喜欢。” 宁长乐说着命令式拒绝的话,整个人却埋进萧厉的怀里,不安分地磨蹭紧实的胸.肌。 温热湿润的呼吸浸透轻薄的衣衫, 如轻飘的羽毛,一下下刺挠萧厉的神经,痒到心底。 他单手扣住宁长乐不堪一握的腰肢,压低声音哄道:“乖,别闹了。” 越是劝止,宁长乐便挑衅似的闹得凶,猫儿似的委屈呜咽:“咯人。” 要命啊! 萧厉抱人抱得更紧。衣裳遮掩下的手臂青筋分明,绷紧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像蓄势待发的猛兽,丝毫不放松对猎物的掌控,下一刻就能将其吞吃入腹。 突然响起的哭泣女声唤回萧厉岌岌可危的理智,萧厉这才发现趴在地面上哭花妆容的花仙儿。 她躺在一堆空酒壶里,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哭得十分痛心。 让自家夫人喝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萧厉可没什么同情心。环顾四周,在卧榻上发现一床软褥。 他颠颠怀里不老实的猫儿,右手臂托住宁长乐的臀部,让他坐在自己的臂肘上,跨坐式的抱姿使得宁长乐不得不用细长的腿夹住萧厉的腰腹,上身紧贴萧厉,保持平衡,像树懒抱树。 萧厉空出一只左手,拽过软褥,扔到花仙儿身上,抱着夫人转身出门。 店内空无一人,唯有几盏烛灯发出微弱的烛光。 萧厉从二楼一步步往下走,醉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宁长乐带着浓重委屈的鼻音哼哼。 萧厉好不容易将人抱到马前,刚刚还嫌弃萧厉粗糙的宁长乐,把头窝在他的肩膀,闷声闷气道:“我不会骑马,摔疼了怎么办?” 太娇了。 他喑哑声音,耐心哄道:“我护着呢,不会摔到。” 哄了好一会儿,终于哄得宁长乐愿意上马。 “等等。”宁长乐抓住萧厉的胳膊,突然喊停。 “小祖宗又怎么了?”萧厉额头沁出汗水,打湿细长卷翘的睫羽,喉结因燥热干渴滑动。 宁长乐迷蒙着眼,一脸严肃:“不可以把后背交给别人。” 晴天一声巨雷,萧厉被劈得粉碎。 别人?刚刚亲过,自己怎么能还是别人呢? 下一句又忽的把萧厉送上天。 宁长乐红扑扑一张脸,一本正经道:“我们面对面坐。” 萧厉从没觉得花仙斋到王府的距离如此漫长。 他一手揽着猫儿的腰,防止滑落,一手牵缰绳,理智却如脱缰的野马早已不知飞去何方。炽热隔着衣缎传递,夏夜凉风吹不散温度。 胸前窝的猫儿醉得不清,揽着他的脖颈,发出婉转轻哼。 再烈性的马也被驯化得服服帖帖,甘愿臣服于下。 王府站岗的侍卫只看见一阵黑影,门口只留下一匹懵懂的马,不知王爷的去向。 萧厉把猫儿裹在披风内,藏得密不透风,须臾来到自己的寝殿。 猫儿已然餍足,恬不知耻地睡熟。萧厉沉脸打水,替他脱衣清理,晃得心思又是一阵迷乱。 为宁长乐换了身舒服的亵衣,再清理换洗好自己,夜色已深,连后山的鸟虫都停了叫声,入眠熟睡。 院内,萧厉端坐在矮木凳上,脸色铁青地搓洗宁长乐的亵裤。 宁长乐醒来时,天光大亮。 宿醉令他头疼欲裂,暗道酒果真不是好东西。 萧厉神叨叨地出声:“醒了?” 宁长乐瞪大眸子,看向似笑非笑的萧厉,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你怎么在?” “看清楚是我的寝殿。”萧厉龇了龇牙,露出森白的齿,眼下黑眼圈明显,整个人散发着强大的哀怨。 除了换了干净的亵衣,身体没有任何痕迹和不适的症状,更何况萧厉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所以,宁长乐合理怀疑,大胆提问:“我吐了你一身?” 萧厉挑眉,嘴角扯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某人主动求亲,撒娇似的求抱,现在倒是挺能装傻充愣啊。” 宁长乐无语扶额:“有病就去看大夫,不要耽误治疗。” “你不记得?”萧厉气恼地问道。窥探完他的心,自己又爽利了,就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好一个奸商。 宁长乐摇摇头,他只记得和花姨喝酒,再往后全然不记得。 萧厉委屈道:“你翻脸不认人呢。” 宁长乐懒得同他掰扯,准备下床走人,没找到鞋。 萧厉想起昨天应当是被他一脚踹到床底,趴下身从床底捞到鞋子,伸手去抓宁长乐的脚踝。 宁长乐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屐鞋小跑,看见庭院内晾着自己的亵裤,面皮红成绛紫色。心想,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是那种酒后败德的人,定是萧厉耍他! 萧厉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胸脯,被踹一脚,竟觉习以为常,没什么脾气。 宁长乐到底是装不记得?还是真不记得? 恰巧青牧端洗漱水盆进来,萧厉满面惆怅地问道:“王妃是不是也喜欢我?” 王爷,您这个“也”字就很微妙啊。至于王妃对王爷呢?全府上下,无不希望王爷继续努力。 青牧同情地安慰道:“王爷您努力!王妃总有一天会发现您的好。” - 御书房。 二皇子萧昀呈上奏章:“启禀父皇,儿臣已命冀北府追缴回百姓们拖欠田税二十万两。” 乾详帝欣慰点头:“还是昀儿能干,户部尚书说什么大旱受灾,百姓流离失所,无法按时交纳,纯粹糊弄朕!还有你显儿,身为太子,除了每日给朕丢脸,什么事都干不好,多像你皇弟学习。” “儿臣也是极想为父皇分忧。避暑山庄延期一年,今年夏天眼看就要过去了,还没建好,必是负责官员消极怠工,儿臣左思右想,认为此事应该交由安王负责。安王有管理军队的经历,必定能让纪律严明,安王妃手中又颇有钱财……两人珠联璧合,儿臣以为定能保证避暑山庄速速完工。” 萧显依照徐丞相所言,胸有成竹地献上计谋。 徐恩义被宁长乐狠狠摆了一道,怎能善罢甘休,私下怂恿萧显把避暑山庄的督办事宜交给安王。 避暑山庄的修建款确实筹集到,但山庄依山靠水而建,开山挖土麻烦不说,附近暗河溪流很多,导致施工极其困难。这就是个大烂摊子,再有两年都不一定能建好。 乾详帝满意地点头,对太子另眼相看。 安王在眼皮底下活蹦乱跳,确实碍眼,放回北疆,又无异于放虎归山,发配到承善山建房子,刚刚好。 “吾儿甚得朕心,拟旨吧。” 萧显受到夸奖,得意地看向萧昀。安王可是萧昀的左膀右臂,最近朝堂内,不少老臣都受到他们的蛊惑,越发对他不满。 萧昀不悲不喜,没流露出任何表情。 萧显不屑地呲一声,旁人不知道,他却知晓自己的二皇弟,口蜜腹剑的小人一个。为征集税款,不惜动用军队抢百姓米粮,不管冀北大批灾民的死活。 萧显退出御书房,看见被拦在门外,却仍坚持苦等觐见的新晋状元爷问天寒。 小小一个礼部六品给事,还想学老臣们忠言逆耳?不知好歹。 “看在你让我拔得‘闱姓’头筹的份上,吾好心奉劝你一句。” 萧显笑嘻嘻地说道,“凡劝父皇勤俭的官员如今都贬谪到苦寒之地,过真正的勤俭日子去了。” 问天寒正色道:“臣不敢苟同太子之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奢靡之风不对,作为臣子,便应当劝诫,岂能因为怕降罪而不言?臣今日劝谏,哪怕被贬谪为庶民,哪怕被降罪,圣上听到就会有所触动,即便这触动是十分微小的。一人言则会有百人言,圣上总有一天会明白。” 不识好人心。 萧显嗤之以鼻:“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考中的状元?若不是因为有个罕见的姓氏,你现在不过是个三甲的进士,连龙颜都见不到,哪里来得触动父皇?不知所谓的蠢货。” 萧显得意地看着问天寒光由明亮变得呆滞,血色全无。 他哈哈大笑地拂袖而去,仿佛看了一场极有趣的戏。 半柱香后,有太监尖锐的喊叫声响起——“快来人啊!状元爷撞柱自尽了——” 丞相府。 “老爷,太子传来消息,已成功说服皇上,安王不日前往承善山。” 管家恭敬地低垂眉眼,迟迟等不到老爷回话,小心翼翼地撇一眼老爷。 老爷像是老了十岁,本来英俊得看不出年龄的面容变得干枯疲惫,眉宇间凝结不去的阴郁。 即便损失几乎所有积蓄,还偶有催债者在府外徘徊。老爷仍旧是丞相,徐家也还有盐商的身份,早晚会繁荣如昔。 只不过老爷自尊心极强,又被人尊崇多年,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萎靡不振也情有可原。 徐恩义正修建花园,大剪刀咔嚓修剪掉外探的花枝,缓声道:“我知晓了。” “老爷,还有一事。太子在御书房外逼死新晋状元,招致群臣不满,皇上大怒,将其禁足东宫。您看……要不要去拜访太子?” 管家犹豫片刻,还是把事情说出来。老爷一向支持太子,如今太子行事越发荒唐,该多劝诫下才是。 “问天寒死了?”徐恩义微微愣住,神色晦暗难辨:“以我的名义,送一千两给问状元的眷属。” - 萧厉一行人前往承善山,低调出行,除青牧和久安,只带了十名侍卫。 到达承善山时,负责避暑山庄修建的将作少监李要明与一众当地官员早已等候多时。 双方见礼寒暄过后,李要明带他们到住宿地方。 避暑山庄不是一栋宫殿,而是一座宫殿群,已建好前殿、中殿,还余后殿及偏房等仍在修建。 萧厉一行人被安排在修建好的前殿居住。 前殿打点过,院内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不远处就是一条宽阔绿莹的山谷大河,殿后依山而建,青翠连绵,果真是避暑的好地方。 一行人用过餐后,李要明还需把各项账簿开支、大匠劳工名单、工期进展等等事宜上禀告知,萧厉不觉劳累,坐在他旁边的宁长乐困倦打乏。 宁长乐用药膳调理好几个月,余毒已清,体质有所提升,却比寻常人弱上一些,经不得舟车劳顿。 萧厉打断李要明的滔滔不绝,轻声说道:“王妃若累了,先行回去休息吧。” 宁长乐点头,带着久安起身离开,走得干脆洒脱,礼没行不说,连句应承的话都没给王爷。 李要明目瞪口呆,再看王府侍卫们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暗自心惊,传说安王殿下日啖突厥肉三百,笑饮突厥血大碗,如今见来,竟是个耙耳朵。 萧厉与李要明商谈了足有一个时辰,约定明日再去实地看工。他被李要明的人带着前往寝室,推门一看,床榻上鼓起一团,宁长乐睡得正香。 萧厉心绪微动,王爷王妃睡在一处,再正常不过了。 轻声轻脚地褪去鞋袜,脱了外衣,试探性地掀开被角的同时,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 突然,寒毛一紧,有杀气。萧厉抬头,宁长乐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 萧厉轻咳一声,正色道:“少监没有安排单独的房间,今日天色已晚,本王勉为其难同王妃将就一晚。” 宁长乐满脸写着“你在说什么屁话,还不赶紧滚”。 萧厉悻悻松了被角,后退两步,穿上鞋子,讪笑道:“我同青牧将就一晚。” “青牧啊。” 青牧正在院落练剑,听到王爷幽怨如鬼风的声音,吓得手一哆嗦,差点削掉脚面。 不用猜就知道,王爷被王妃赶了出来。 青牧十分机敏地表示:“王爷,我同侍卫睡,房间,您请。” “青牧,你说王妃到底喜不喜欢我?” 自从宁长乐醉酒后,萧厉彻底为情所困。主动亲,主动抱,还做过那般亲密的事情,虽说有几分意外的存在,任谁也会想宁长乐对自己定然是有些心思在的。 现实却是宁长乐与以往表现得别无二样。 青牧偷偷翻了个白眼,已经是这个月第四次问他。王爷啊,您让属下该怎么回答? 青牧伸手揪了一朵黄色早菊,举到萧厉面前:“王爷,末将曾听到过一种说法。如果心中不能确定答案,可以拿一朵花,撕花瓣确定。当最后一朵花瓣坠落,是或者不是,答案就是这个。您要不要试试?” 萧厉摇摇头,拍拍青牧的肩膀,感慨道:“有病能治,痴傻难救。” 翌日,萧厉去巡查建工事宜,发现承善山土质沙壤松软,山体一旦发生轻微的移动,房屋会很容易开裂。 再看木料,账簿记载的是金丝楠木,用的却是黄杨木,还是新料,爱长虫不说,还极易收缩变形。 这所避暑山庄,别说已经建了三年,再建三年,都不一定能成。 萧厉冷笑地看向李要明:“朝廷前前后后拨了三百余万两银子,你们就建成这样?” 李要明叫苦不迭地抹泪:“王爷是个明眼人,臣实话实说,绝对没有贪亏建造的银两。这地界本就难以建造宫殿,偏偏圣上就相中此处风水宝地,汇聚龙气,滋养贵体。 宫殿监造的银两从朝堂到地方一步步拨下来,能有二百万两,都要谢天谢地。听闻前期开垦及筑地基就超出预算三成,再加上宫殿坍塌过两次…… 监造的主事已调拨过三轮,换过太子的人、齐国公的人、二皇子的人……轮到臣这,当真是没剩下多少。臣无所倚仗,堪堪才来半年有余,全都在按规矩办事。 事已至此,臣只希望把宫殿建上,大家都好交差……” 萧厉一改严肃冷冽,淡然一笑:“少监说得极对。本王不懂工程建造,一切事宜还是由你负责,本王乐得清闲。” “多……多谢王爷。” 李要明感激地痛哭流涕,安王没来之前,他一怕安王贪得无厌,把本就不多的工程款再贪一笔,又怕安王刚正不阿,非要把篓子捅到朝堂,无法善终。这样就刚刚好。 萧厉说到做到,再没去查看过进度。 - “少爷,这是本月的菜谱食单。”久安把厨子列的食单给宁长乐看。 “把上面的鱼菜全都换掉。”宁长乐扫一眼食单,因临水的缘故,几近顿顿有鱼肉。 “王妃体贴周到,我们王爷能娶到王妃,真是天大的福分。”青牧赞叹道,心里激动地嗷嗷叫。王爷,您有戏! 宁长乐顺口问道:“为何萧厉不食鱼肉?” 青牧:“在北疆时,军需短缺,要省着吃。有次我们深入突厥腹地,那里恰好有片大湖,为节省口粮,一日三餐顿顿吃鱼,整整吃了一个月。别说王爷,王府内很多兵士看见鱼肉都反胃。” 宁长乐沉默。想起临行前,萧厉与他说过的计策……贪墨军需,亏得徐恩义做得出来。 几日后,暑气渐消,天气逐渐凉爽。 两人正在用餐,宁长乐突然说道:“反正无事,你不如教我骑马吧?” 萧厉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耳根泛红:“你怎么突然想起学骑马?是不是记起那日……” “哪日?”宁长乐一脸的懵懂,无知无觉。 萧厉气哼哼:“不教。” 三日后,绿绸带似的河边草地。 “你确定让我骑这匹马?” 宁长乐用手比量着眼前红枣色小矮马,十分无语,“高度还不及我腰腹。” 他很怀疑骑上去,脚可以直接点地。 “骑高马太过危险,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萧厉可没忘记,满脸不乐意的某人害怕骑马、在自己怀中嘤嘤哭泣的场景。 “骑马要循序渐进,矮马性格温驯,等你掌握了骑术技巧,再学高马不迟。”萧厉严肃批评好高骛远的学生。 宁长乐登镫上马,抓住缰绳,依照萧厉的说法,调整好坐姿,双腿用力拍马腹:“驾——” 红枣小马慢腾腾地挪步,被萧厉牵着。 “萧厉,你放手!” 宁长乐恼怒地用脚轻踢萧厉的后背,“这马就算摔下来,也摔不伤人。你一直牵着,还跑得起来嘛?” 萧厉牵绳抱胸,任凭宁长乐如何说,泰然处之不撒手。 青牧和久安远远坠在后面。 青牧嘴中叼了根青草,羡慕不已:“想当年王爷操.练新人,那可是直接将人扔到马上,连点心理准备都不给,一马鞭子,唰得人和马一起飞没了影,吓得多少士兵哇哇直哭。哎呀你看现在……” 青牧抽抽鼻子,假哭道,“我都替那些新兵蛋子感到委屈。” 久安无甚表情道:“你可不可以教我骑?” 嘴里的草啪嗒落地,青牧差点惊掉下巴:“你想学?” 久安点头:“不用像少爷那么麻烦,直接把我扔到马上就行。” 不一会儿,青牧牵来一匹黑色矮马,把久安扶上马:“你骑好,我帮你牵着。” 久安木着脸,不解地问:“不是唰得一下,人和马都飞没了影吗?” 青牧:“……我吹牛呢。” 两两一对,遛马遛了一下午。 从遛矮马到遛高马,花了一个月时间。 “田里的麦子都该黄了。”宁长乐坐在高头大马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甩鞭在地,恨不得真抽到人身上。 萧厉翻身上马,灿然一笑:“走吧,夫人。” “驾——” 两人并驾齐驱,沿着碧玉般的大河侧岸,在青黄草地上奔驰。 - 秋雨连绵,一下数日。山间水雾氤氲,化作一片仙境。 正在修建的后殿发生崩塌,萧厉冒雨带着众人清理。偌大的宫殿,只余宁长乐主仆二人。 宁长乐撑一把红色油纸伞,细细欣赏山间美景。殿门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影,头戴蓑笠,挑着扁担。 “何人?”宁长乐警觉地问道。 那人抬头,露出一副平平无奇的中年妇女面容,低声道:“小人送定好的鱼货过来。” 鱼货? 宁长乐抬了抬下巴,对久安使了个眼色。 久安移步到对方身侧,不动声色道:“后厨,这边。” 那妇人却不急着走,反而颇有兴致地同宁长乐说话:“公子长得真俊美。” “谢谢您的夸奖。”宁长乐颔首。 久安猛地出招,想要扼住妇人的喉咙,却被妇人轻巧地躲开。 妇人摇摇头,笑着调侃:“小小丫头出手狠辣,真是不能惹啊。” 宁长乐心下一惊,久安虽没什么内功,十岁前却被作为杀手培养,身手绝对超过普通人。 “不要那么紧张,我不会杀了你。”妇人步步紧逼,宁长乐缓步后退。 一身泥泞的萧厉出现在细雨中。 “萧厉——”宁长乐急急唤了一声,紧绷的心莫名安定下来。 “娘亲,你怎么亲自来了?”萧厉从身形一眼认出,正是自己的亲娘,安定王妃崔青卿。 崔青卿,北疆的第一位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 当年安定王萧桢背着先皇偷偷参军,遇到崔大将军之女崔青卿,二人不打不相识,从战场上一路扶持,后结为夫妻,传为一段佳话。 “媳妇好啊。”崔青卿爽朗地笑道。 宁长乐脸色蓦地一红,犹豫得不知该如何称呼。 就在此时,突然涌现出五六十名蒙面黑衣人,手持刀剑,把他们四人团团包围。 萧厉把宁长乐护在身后。 来者算准时机,侍卫们都还在后殿帮忙,砍杀声被细雨遮掩,传不过去。 他们二话不说,动作极其干净利索,刀刀致命。 宁长乐毫无武功,只灵巧地躲在萧厉身后,不让杀手有机可乘,以免拖累萧厉。 崔青卿抽出腰间双剑,把长剑扔给萧厉。 敌方人数众多,他们且战且退,打了个五五平手。 咔嚓一声巨响。 山上巨石猝不及防滑落,滚破半个宫殿,擦着萧厉等人的身子而过,五六十名黑人眨眼间被巨石砸死半数。 剩余黑衣人有片刻呆愣。 萧厉瞅准时机,飞身而入,剑如闪电,宛如行走的死神,收割生命。 血顺着剑身滴落,雨水冲刷他满身的血迹,在他脚下形成流动的血河 。 萧厉本想留下活口,黑衣人训练有素,先行服毒。 前殿不能住了,众人被安排进驿站。 第一次直面如此多的鲜血,宁长乐回过神时,搭在浴桶上止不住颤抖。 他克制地轻轻呼吸,慢慢缓和情绪。 沐浴过后,宁长乐擦着头发,唤了声“久安”,推门而入的却是萧厉。 “久安在换洗,我看看你有无事。” 萧厉十分乖觉地弯腰给宁长乐擦起头发,带着些讨好又探究的笑。 第28章 厉儿,还不快叫哥哥。…… “别把我看得太胆小。”宁长乐淡淡地说道。 萧厉放下心中大石头, 殷勤地替宁长乐擦头发。他怕宁长乐从此害怕自己。 帮忙擦头发实在过于暧昧了。宁长乐双手搭膝,指尖画圆,没有抽回毛巾。 萧厉刚沐浴过, 搓身的澡豆还是宁长乐帮忙准备的。带有柑橘皮的草药香中仍掺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查出杀手是谁派来的吗?”宁长乐问道。 萧厉回道:“杀手身上有太子的信章。” 宁长乐微微诧异:“杀手宁愿服毒自尽,也不愿透漏幕后主使,却留下信章这么明确的证据。有可能吗?” “旁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真是太子派来的杀手,那也是极有可能的。” 萧厉分析得一本正经,成功逗笑宁长乐。 他莞尔一笑, 附和道:“也对也对。” 开过玩笑,萧厉正色道:“一石二鸟之计,二皇子的可能性最大。” “也不排除是徐恩义, 连我这个小小王妃都想法不放过。”宁长乐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最坏的结果就是徐恩义和二皇子联合起来搞我们。” 说到这,两人对视一笑,不可否认这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后殿坍塌, 前殿被滚落的巨石毁坏大半,避暑山庄彻底完了。我已和李要明商议好,三日后一同返京, 到时便是徐恩义的死期。” 萧厉说罢, 顿了顿道:“娘亲想见你。” 崔青卿揭开伪装, 恢复女子装扮,容貌昳丽, 自带英气,岁月在她的眼梢嘴角留下痕迹,却越发动人。 岁月从不败美人,尤其是鲜活俏皮的美人。 崔青卿笑得和蔼可亲,对宁长乐很是喜爱:“桢哥当年在江浙与寇匪打仗, 我留在京城待产,错过见你小时候,哎呀,太遗憾。你长得如此好看,小时候肯定粉琢玉砌的可爱。说起来,你母亲曾送给我一些你小时衣裳给厉儿穿。如今看来,你和厉儿的缘分冥冥中早已注定。” 大周朝有新生儿穿就旧衣的习俗,寓意少生病好养活。宁长乐没想到他和萧厉之间还曾有过一段渊源。 宁长乐犹豫片刻,挑明道:“安定王妃,我与安王殿下实则为合作关系,并不是实质夫妻。等一切尘埃落定,安王还是安王,我还是我。” “是这样吗?”崔青卿略显诧异地看向萧厉。 萧厉面色铁青,冷冷回道:“大概是吧。” 崔青卿登时砸吧出味来,嘶——这小兔崽子原来还是单相思。 狠狠瞪萧厉一眼,真没用,白瞎长这么高的个子。 她摆摆手道:“萧厉长得丑,天天板着脸,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你不喜欢也正常。感情嘛,我这长辈也说不上话。你们俩的事,你们俩自己定。要实在看不上,我收你当干儿子,你和萧厉以后就是异姓兄弟,整个大周朝,你走到哪都有人罩着……” “娘亲!”萧厉打断崔青卿的话,“您喝口茶吧。” 崔青卿抿了口茶水。 没等萧厉缓口气,就听娘亲越说越离谱:“你俩刚共历生死,气氛正好。不如就由我来当个见证人,你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 宁长乐万没想到萧厉娘亲的性子如此跳脱活泼,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余光瞥见萧厉急得面色通红,突然便起了戏耍的坏心思。 他略作沉思,缓缓开口:“您说得我热血沸腾,我看行!从此之后,您就是我的干娘,萧厉就是我的亲弟弟。” 崔青卿:“吾儿。” 宁长乐:“娘亲。” 两人齐刷刷看向萧厉。 崔青卿:“厉儿,还不快叫哥哥。” 宁长乐嘴角微微上扬,好整以暇。 萧厉忍无可忍,瞪视宁长乐一眼,将崔青卿拉出门。 “娘,您捣什么乱呢?”萧厉压低声音,言辞闪烁,“我在信里可不是这个意思。” “情之所钟,万望爹娘成全。”崔青卿揶揄地说道,“写得挺好。就没想到……事实让娘亲好生失望。” “您既然知晓我的心意,还说什么什么兄弟的。”萧厉颇感委屈。 崔青卿啧一声,嫌弃地摇头:“吾儿啊,亏你在战场上以善谋著称。你看看你……半年了吧,想必长乐一声‘夫君’都没喊过吧。” 萧厉认真思忖一会,颓然地摇头。 “你看我!不出几句话,长乐已经喊我‘娘亲’啦。”崔青卿骄傲地拍拍胸脯。 崔青卿语重心长地说道:“长乐一看就是戒心很重的孩子,尤其父亲母亲的情况又是那样的,对待感情想必避之如洪水。你越界一步,他能敏锐地退后十步。你越进,他离你越远。 依我看,不如以退为进。你想啊,你把自己从夫君的位置上摘下来,作为兄弟,很多关心就可以师出有名。 比如想抱一抱,兄弟之间拥抱怎么了?比如一起出游,兄弟间出去玩,很正常啊。甚至同床共枕,兄弟间秉烛夜谈,没毛病吧。 他若觉得你心思诡谲、另有所图,你可以义正言辞职指责他自己心里有鬼。手握兄友弟恭的高旗,可退可进。娘亲给你出的招,高不高?” “卑鄙无耻。”萧厉嗤之以鼻。 “卑鄙不卑鄙,无耻不无耻,它管用啊!当年我追求你爹,就是这么追来的。”崔青卿理直气壮地叉腰。 萧厉:“……娘,您当年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您说爹爹为了赢得您的爱慕,屡屡破坏您与其他男子相看,费尽心思讨好,甚至在先皇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求赐婚。” 崔青卿大手一挥:“不矛盾。” 萧厉始终不同意这种做法,崔青卿无奈叹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有你受的。” - 北疆驻守将领没有圣旨不得擅离岗位,崔青卿是乔装来的,不能呆太久,翌日就要启程赶回北疆。 临行前,她对萧厉说道:“儿子,你爹迂腐,守着个君君臣臣的死规矩,你娘我却不是。你要想反这天,娘亲就给你递刀。你爹那里交给我来劝!” 萧厉勾起唇角:“有劳崔大将军!” - 萧厉等人抵京的当日,李要明表呈避暑山庄一事的奏折在朝会上讨论得热火朝天。 巨石滑落砸毁殿宇,乃是天灾。采买司官员以黄杨木充当金丝楠木,乃是人祸。天灾人祸之下,宫殿毁于一旦,实在是有理有据啊。 李要明以小官员的贪墨为最终原因,得到朝堂中不少官员的支持。避暑山庄工程经手的人太多,牵扯太广,以大化小,草草了结对谁都有利。 唯独乾详帝不满,乾详帝震怒。 小小的一个采办司官员,让他三百余万两的避暑宫殿毁于一旦,怎么让他相信? 朝会上,乾详帝抖着满脸肥肉,怒气冲冲地向众臣撒火,定要揪出条大鱼。 群臣人人噤声,唯恐牵连到自己。 徐恩义面不改色,一脸淡然。避暑山庄虽然他的人后来也经手过,徐恩义却没贪墨过几两银子。两年前,他就已预料到这件事不能善终。 徐恩义恼的是,天都在帮萧厉!派了那么多杀手,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一块大石不仅砸死了杀手,还让萧厉提前回了京城。 也罢也罢,总有机会的。徐恩义暗自咬牙。 - 翌日,萧厉起早,在院内练剑。 宁长乐一反往日惫懒,早早起床,倚在殿门,耐心等萧厉耍完一套剑法。 “剑,耍得不错。”宁长乐促狭道。 萧厉:“王妃,这话听起来不像夸奖。” 宁长乐:“剑,练得不错。” 萧厉无奈扶额,有时候宁长乐也挺令他头疼的。 他把青剑塞入宁长乐手中:“这把剑,名为凌云,我自己铸造的,剑柄上有我的刻字,送给你。” 剑身锋利,削铁如泥,剑柄上雕刻了一个篆书体“厉”字。 宁长乐手指轻轻摩擦过“厉”字,问道:“你刻字不错,我的墓碑碑文可以由你来刻。” 萧厉脸一沉,怒道:“瞎说什么胡话呢。” “剑我收下了。”宁长乐说回正题,“你今日是不是要去面见皇上?” 萧厉道:“我为避暑山庄的督办主事,皇上自然要召我问清缘由。” 宁长乐:“万无一失?” 萧厉:“万无一失。” 宁长乐动作潇洒地把凌云剑插回剑鞘,笑着说道:“好,我相信你。” 第29章 ‘长乐久安’是个非常吉…… 御书房内, 乾详帝再三询问后,萧厉的回答与李要明所书的奏折别无二样。 乾详帝皱眉:“确实如此?” “确实是采买的官员把金丝楠木换成那最粗劣的黄杨木料,导致宫殿承重不行。不过……” 萧厉话锋一转, “臣调查到黄杨木料的商行,与丞相常有生意往来,往往把最下等的木料卖给徐家。” “徐恩义?”乾详帝眼睛一眯,对徐恩义越发不满。 萧厉道:“徐丞相与宫殿修建确实无甚联系。不过据臣调查,丞相为我大周官盐商, 以粗劣的最下品物资,换得大量精盐。 比如这最下等的黄杨木料,一根定价十个铜板, 却以好料估值十贯,换取官盐二百斤,整整相差千倍。 除木料之外,粮米、果蔬、肉品、棉衣、石块……种种物资皆以好充次, 谋取暴利,使得我边疆士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使我国库滥竽充数, 折损严重。 圣上!徐恩义以公谋私, 暗自吞掉我大周多少银子。坑国坏民, 罪不可赦,绝不能姑息!” 大周建立之初实行的是盐官卖法, 由官方制盐,运到指定的地点售卖给百姓。 然而此种方法需要大量兵民帮忙运送,兵民不胜其苦,而且各地官员还以宵碱掺杂,谋求私利, 徇私舞弊者众多。 后来战事连连,无法满足边疆军需。便采取折中之法,指定盐商,盐商将粮草运送给边境缺粮的军队和百姓,再以军需的数额和里程,获得相应凭证,以凭证到指定制盐地收盐。商人再把盐卖给各地,赚取差价。 这种办法省力又省钱。国家相当于没有出钱就解决了军需缺乏问题,甚至会以卖盐的方式收取商人的粮食、果蔬、绵绸制品来充盈国库。 里外里,商人赚了一层差价。很多盐商并不满足于此,常以好充次,以烂品给士兵、给国家,以高价把盐售卖给百姓。 萧厉在北疆呆了很长时间,了解其中龌龊。士兵们吃不饱穿不暖,忍受饥寒打仗。 商人们置国家安危不顾,丧心病狂地攫取金银,令人心寒。 乾详帝听后震怒。他对徐恩义宠爱有加,徐恩义背后偷他的国库钱。 要知道盐税占国库收入的四成,是最主要的税收收入。乾详帝绝不允许有人在盐税上作怪。 “来人!把徐恩义下狱,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朕亲自督办!” 这是乾详帝上位十九年,第一件督办的特大案件。朝堂上下官员无人敢营救丞相,这可是盐税大案,国库税收的逆鳞所在。 萧厉从北疆收集证据,宁长乐从卖给盐商物资的店铺收集证据,两方核对,徐恩义根本无法抵赖。 徐恩义盐税之案弄得朝廷上下风风雨雨,查办一个多月,证据确凿。皇上顾及长公主面子,只判了徐家抄家流放,留了徐恩义一条命。 大理寺狱中,二皇子萧昀准备好酒好菜,前来相送。 萧昀叹息道:“本以为能与丞相结为联盟,没想到丞相这么快倒下,实在让吾心寒又心疼。” “殿下,老臣纵横官场二十年,生死有命,能活下来,已然是幸运。” 徐恩义干瘦嶙峋,神情颓然挫败,凄苦地说道,“希望殿下能顾念到老夫曾为您雇凶,将祸水东引给太子的苦劳。能否保臣一命,不受流放之苦。” 萧厉被刺杀,由他和萧昀共同谋划,本想得是一石二鸟之计,杀了萧厉嫁祸太子。 萧厉和宁长乐不仅逃脱,反给他致命一击。难道这就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他无力争了,只想能安度余生。他在老家存了十万两银子,希望二皇子能帮他打点狱卒,从押送途中逃走,派人护送保护。徐恩义心中隐隐有担心,他怕宁长乐不会放过他自己。 萧昀摆好酒菜,把碗筷递给徐恩义。 “吾做事不同于我那太子哥哥,别人对吾好一分,吾将千百倍回报。不过却也要担些风险……丞相之案,皇上重视得紧。” 徐恩义了然,顿了顿道:“老臣不会让二皇子殿下吃亏。太子有件极隐秘的事,若不是被公主窥见,怕臣也一直瞒在谷里。丽妃新出生的小皇儿,不是皇上的,是太子的种。太子风流,不仅是丽妃,春美人、淑嫔,还有几位后宫妃子,都与太子有染。” 萧昀大喜过望:“吾这个好哥哥,真是有能耐。丞相放心,吾定护您周全。” - 宁长乐翻看商号账本,神色平平。 萧厉在旁读书,时不时偷瞄一眼。 “有话直说。”宁长乐头也不回地问道。 萧厉咳嗽一声,小声说道:“徐恩义今日要离开京城,送往宁古塔。你要不要去见最后一面?” 宁长乐隐忍谋划二十年,如今大仇得报,是否会想和徐恩义再说些什么。 “不用。” 宁长乐合上账簿,抬头道:“我让绣娘给你定制了几件冬衣。刚刚送来,试穿一下。” “埃。”萧厉心里有些甜。明明心里就是有他的,他都没觉得冷呢,宁长乐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冬衣。 两日后。 宁长乐要去银号盘帐,临走前对萧厉叮嘱道:“这是宁氏银号第一次盘点,估计要三天时间。我要和花姨去各分店探查,顺便商量外地分店事宜。你莫要突然来访,吓得伙计都不知所措。过三日,我就回来。” 萧厉穿着崭新的圆领袍,爽快地应下。 宁长乐温柔含笑地看了萧厉一眼。转头后,眼囖却没有丝毫笑意,冷漠淡然。 久安背着个包裹,神情犹豫地看向萧厉,似乎想说什么,被宁长乐打断道:“久安,走了。” 久安回神,乖乖跟在宁长乐身后,出了府。 花仙儿早已恭候他多时,两人没有去银号,而是来到京郊的中野冢。 满目坟头,倒数第三排的第一座老坟,打扫干净,上刻“徐妻宁惋兮之墓”,旁边有个新坟小土包,里面埋的是乌云。 当年,徐恩义没有把宁惋兮送回宁氏祖坟,而是埋在公墓。 一般人都会把亲人墓穴埋葬到族墓园,唯有孤苦无依的人才会被埋在此处。因此中野冢荒凉破败,几近无人。 宁长乐也是在离开徐家后,才有机会替母亲重新扫墓修缮。 宁长乐摆好祭品,点燃檀香:“花姨,等事情真正了解后,把母亲和乌云迁回宁氏祖坟吧,她们也该回家了。” 花姨用沾了水的帕子,认真地擦拭着墓碑:“是啊,小姐终于可以回家了。” 回忆过往,花姨仍旧愤愤不平:“当年小姐真是瞎了眼,才看上徐恩义。” 徐恩义是宁氏胭脂铺帮工的儿子。八岁时,宁惋兮随父亲到胭脂铺查账,遇到小徐恩义。 徐的父亲怂恿儿子把手里的木玩偶送给宁惋兮,小惋兮因此结识徐,经常吵闹着去找他玩。 宁挚才见他进退有度,眼神坚毅,认定他必有大才。在徐父母的同意下,将徐恩义接进府中,做宁惋兮的伴读。宁父妻子早亡,只留惋兮一个女儿,不舍得她外嫁,存着点让徐做童养夫的意思。 徐恩义原本无法读书识字,在宁家却俨然过上了少爷的生活。徐家父母感恩戴德,逼徐改名徐恩义,意思是千万要铭记徐家的恩惠,然而徐恩义却忘恩负义,以怨报德。 对于父母之间的往事,宁长乐了解得很少,大多从花姨那里得知。 宁长乐记事早,他其实还记得一家三口和睦相爱的场景。他常常迷惑,这些过往是否都是他的假想,根本没有存在过。 “徐恩义真的是被迫娶娘亲的吗?” 宁长乐也曾想过,如果母亲不曾去那家胭脂铺,如果外公没有逼徐恩义娶娘亲,如果他从未出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情。 他的娘亲必定是江浙府人人艳羡、最明媚可爱的姑娘。 “长乐,别听徐恩义辩解,坏人总会为自己找理由开脱。当年徐家主动提亲,老爷甚至再三确认徐恩义是否真的愿意入赘。生活在一起那么多年,老爷早已把徐恩义看做半个儿子,绝没有强求的意思。” 提起徐恩义的名字,花姨眼神尽是厌恶。 她冷笑道:“他们两日后会经过终界山,那里地势狭窄,常有匪徒出没。我已经买通押送的狱卒,到时候会把他们扔绑在那里,我会亲自去杀了他们,再伪装成土匪杀人的意外。为宁家报仇,为我的丈夫和女儿报仇。” 说罢,花仙儿踮起脚尖,温柔地揉了揉宁长乐的脑袋。 “这些年苦了你,从此以后,你不用再背负仇怨,好好过日子。小姐在天有灵,会保佑你平安顺遂。” 宁长乐做到现在,已经够了。最后一步,理应有她来做。 宁长乐抬了抬手,让久安斟满两杯酒。 他和花仙儿各执一杯,道:“送你。” 一饮而尽后,宁长乐把酒盏用帕子擦干净,又亲自斟满一杯酒,倒在墓前,作为惦念。 他垂着眉眼,声音平和安稳:“花姨,你的仇是不是还忘了一个人?” “谁?”花仙儿不解地问道。 “我。” 宁长乐看向花仙儿,漆黑如墨的眼透不尽一丝光亮,“我身上流着徐家一半的血。” 花仙儿惊惧地瞪大双眸,却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她试图抓住宁长乐离去的衣角,却生不出任何力气。 在晕倒之前,她听到宁长乐说道——“我会亲自了结一切。” 久安跟随宁长乐出了坟墓,不时回头看,最终没忍住,问出声:“花姨会不会着凉啊?天寒地冻的。” 宁长乐莞尔一笑,“放心,我与伙计说好了。他一刻钟后进来抬人,送回客栈休息。” 迷药下得很足,足以睡三天。即便萧厉突发奇想,有心找到花仙斋,也不会发现蹊跷,伙计会告诉萧厉,他和花姨去探店了。 冢外拴了两匹高头大马。 久安拍拍马肚子,心想,怪不得主子让自己同青牧学马,原来用处在这呢。主子当真料事如神,厉害极了。 上马前,宁长乐问她:“久安,我要去送死,你也陪我一起吗?” “少爷想做什么,久安就帮少爷做什么,少爷想死,久安就陪少爷一起死。”久安回道。 她自出生起,就被作为杀手培养,服从命令是她学会的第一个道理。被宁长乐买下后,服从宁长乐的命令就是她的第一信条。 久安起初没有任何正常的情绪,是宁长乐一点点教会她喜怒哀乐、读书识字。 宁长乐从怀中掏出一张褶皱泛黄的纸张,塞到久安手里。 他说:“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你,你没有名字,花姨让我给你取名。我说我讨厌给别人取名,让你自己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久安点点头:“我记得。我给自己取名叫‘久安’。因为觉得‘长乐久安’是个非常吉祥的词。” “那是我想教给你的第一个道理,可惜你一直没有学会。久安,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做主,而不是由别人来决定生死。你手上拿着的是卖身契,从此之后,你是自由的。” 宁长乐像花姨似的,温柔地摸了摸久安的头顶。 久安还没明白过来,晕倒在宁长乐怀里。 迷药不在酒里,而是在祭奠的香里。宁长乐提前吃过解药。 宁长乐把久安扶到一旁,拿过包裹,翻身上马,消失在远方。 第30章 在宁长乐的心中,他真的…… 徐恩义在做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像个旁观者,不断回闪少年时的生活。 徐恩义梦见自己睡在家里的草席床上,身下的稻草毡子太老旧, 有的地方平,有的洼,咯得他极不舒服。 徐恩义靠着床,背对父母。家里不舍得点蜡烛,月光朦胧, 把父母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冬夜森林里的树杈,黑黑森森地印在泥墙上。 徐恩义盯着父母的影子出神, 眼泪一滴滴坠落,咬着唇无声地哭泣。 白天,父母逼迫他把唯一的玩具木偶猴,送给主家的小姐。 那是他攒了好几年才买到的新玩具。徐恩义不想给, 父亲却不断用眼神瞪他,仿若要吃了他一般。 他的耳朵清晰地听见父母透着喜悦的商量声。 父亲在说,主家小姐很喜欢他, 主家老爷赏了父亲一两银子。娘亲在说, 今日买米, 卖家忘算一斤的价格,白赚一斤米, 可以多吃好几日。 他们都很高兴,徐恩义的心却像被狠狠握住,揪得生疼。 徐恩义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自尊在不甘地咆哮。 梦境一转,徐恩义已身处宁府。 宁家小姐任性地摔断一支缀满红宝石的簪子, 宁老爷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抱着女儿,小声地哄。 他看着红宝石在石头上摔得粉碎,想起父母一辈子赚的银子都不可能买得起一支簪子,心痛得无法喘息。 徐恩义在宁家好吃好住、读书识字,每月会回家三次。 在宁小姐摔碎红宝石簪子后,徐恩义回到家,告诉父母,他不想再回宁府。 宁府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宁府的仆人表面和颜悦色,背地里却嘲讽他命好,麻雀飞上枝头,其实什么都不是。 父亲用麻绳把他吊在横梁上,狠狠地抽打。 父亲骂他目光短浅,骂他不懂事,娘亲在一旁凄厉地哭泣。他好像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只是想回归正常生活而已。 从此后,徐恩义再没提过离开宁家。 他讨厌宁小姐。讨厌她的软弱,一只老鼠就能吓得哭半响,非让他来抓;讨厌她的任性,出门踏青不小心崴脚,还非要逞强去看美景,让他不得不背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讨厌她的笨拙,一篇汉赋讲很多遍,也不明白;讨厌她没有边界,闯入他的房间,翻乱画纸…… 他如此讨厌她,却不得不耐心地陪她一起长大,不得不在父亲的以死相逼下,娶她为妻。 新婚那日,他觉得自己是货物,是条被炙烤的鱼,无法呼吸,无法逃脱。 徐恩义从梦中惊醒,梦里的最后一幕定格在宁惋兮羞怯怯地把亲手绣的荷包递给自己。 那只荷包好丑,两只绿鸭子硬说是鸳鸯。 徐恩义出了一身冷汗,颤抖地从怀里掏出帕子擦额角。 天气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徐恩义从没抛开偏见,给自己机会认识真正的宁惋兮:一个天真善良,柔软可爱的姑娘。 宁惋兮可以徒手抓蛇,面对老鼠的害怕是装的,只是想看他为自己努力的样子;她崴了脚也要忍痛往前走,因为知道路尽头的那片池塘,开满他喜欢的莲花;那篇汉赋,她早就懂了,只是想他能多陪自己一会儿;翻乱的画纸下面有一方上好的砚台,是她为他准备的生辰惊喜…… 因为不爱她,所以看不到她所有用心的小惊喜,因为不爱她,所以她的所有娇嗔撒娇,在他看来都是麻烦。 怀春的少女心思,她喜欢的少年郎从未懂过。 “老爷,你怎么了?”萧安萝关心地问道。 脱去华服的萧安萝,身穿青色棉袄,脂粉未施,陪在穿囚衣的徐恩义身边。 萧安萝本不需要如此,皇上特许她不用流放,只需和徐恩义和离,就可以回宫继续做长公主。然而萧安萝拒绝了,她要陪徐恩义过一辈子。 从第一次见到徐恩义,萧安萝就势在必得。明知他有妻儿,仍横插一脚,明知他对她只是利用,却甘愿为他生儿育女。 萧安萝也不明白自己在求什么,是一个爱她的徐恩义,还是只要徐恩义能在她身边,她的一生就不算输。 徐恩义摇摇头:“梦魇罢了。” 此时天色已暗,押送的官差把徐恩义、萧安萝和徐宗识单独从流放队伍里摘出来,留在终界山。 徐聘婷因嫁入荣国公府,幸免于难。 徐恩义抬了抬手上的枷锁,问道:“官爷,二皇子的人什么时候来?是不是可以先给老夫和孩子解开枷锁?” 那两个官差彼此对望一眼,满脸的疑惑:“什么二皇子?没有二皇子,倒是有人想买你们三条命。” 徐恩义三人顿时傻眼,挣扎地想要逃跑,被官差狠揍一顿,用麻绳结结实实地绑紧,勒进皮肉。 “官爷!官爷!我曾是丞相,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徐恩义疯狂地嘶吼。 “呸——”官差啐一口唾沫,呵呵嘲笑起来,“甭说是丞相,就算是皇亲国戚,咱们也不是没有押过。” “你们不是要银子吗?放了我们,给你们十万两银子!十万两!”徐恩义再难以维持优雅从容的姿态,面目狰狞可怕,只为求一条活路。 徐宗识早已吓破胆,与萧安萝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娘亲、爹爹,我不想死。” “孩子放心,有爹爹在,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两官差哪里会相信徐恩义的鬼话,已经有一万两银子入账,他们可不想自找麻烦,落个两空。做这一行,最讲究的就是规矩。 他们不会见买主,把人绑在指定地点就算完事。两官差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拍拍屁股的尘土走人。 寒冬已至,树叶尽落,干枯得只剩枝桠,满地灰黄。唯有山头尖有青绿的松柏,却被浓厚低沉的黑云遮掩住,看不见一丝生机。 在空荡冷寂的山谷,动物出没的窸窣声、空灵婉转的鸟鸣声,谱成一条催命的音符。 马蹄哒哒的声渐渐近了。 一身素白衣裳,头戴白帽的宁长乐出现在徐恩义三人的视野里。 全身的白,像是穿了一身孝衣,又像是来自阴间地狱的白无常。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凌云剑,来送徐氏三口最后一程。 宁!长!乐! 徐恩义从未如此胆寒。他可是他的生父啊! 宁长乐是魔鬼! 近了,近了。 徐恩义过于惊恐,双目瞪得眼白滚圆,像要立刻晕死过去。 马蹄近在咫尺,马匹呼气的雾仿佛就在徐恩义的头顶。 就在此时,萧厉的身影犹如一道闪电,从枯黄的灌木丛中一跃而出,抱住宁长乐,自马上滚落,顺着山坡一路滑落。 萧厉将宁长乐护在身下。 两人停下,他的右臂不甚脱臼,以左手死死揽住宁长乐的腰。 宁长乐没受什么伤,只有脸颊被枯枝划出一条小指长的细细血痕。 他的白帽在滚落途中丢失,额前碎发凌乱,几缕长发随风时不时遮住半边黑眸。 宁长乐的表情错愕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意,声音浸了寒霜:“萧厉,你怎么会在这里?” “久安告诉我的。” 久安曾受过杀手训练,对迷药有一定的抗药性,在宁长乐走的当日晚上,就醒了过来,急急赶往王府,寻求萧厉帮助。 萧厉一日一夜未睡,骑马昼夜不停,终于几近与宁长乐一同到达终界山。 他抄得山路小道,把马匹拴在山脚。眼看宁长乐就要纵马踩踏徐恩义,萧厉运足十二分内力,飞跃而起。 还好,还好。 萧厉惊魂未定,浑身颤抖。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要永远失去宁长乐了。 萧厉的声音嘶哑干涸,破纸窗漏风似的:“久安让我告诉你,她为自己做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你活下来。” “那我只能抱歉了。”宁长乐低低地回道。 宁长乐发力,想从萧厉怀里挣脱。 萧厉的左手如焊铁,狠狠地牢固住宁长乐,右臂因宁长乐的挣扎,时不时蹭在石块上,血肉模糊。 眼里的水波一层层积聚,萧厉咬牙,迟迟不肯坠落。 “你难道忘了与我的盟约?你说过要助我夺得天下?!” 最后一个字,尾音里已带上哭腔。 宁长乐低垂着头,乱发遮住他的眉眼,看不清面容。 宁长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他说:“骗你的,关我屁事。” “你……”萧厉哽咽了。 在宁长乐的心中,他真的什么都不是。宁长乐与花姨交代,与久安交代,唯独对他,没有任何交代。 宁长乐厉声道:“放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我帮你杀。”萧厉抬头看天,天空黑成浓烈的液体。 宁长乐冷漠一笑:“关你屁事。” 萧厉松手、起身,而后转身背对宁长乐,右臂不自然下垂,左手抠住石块,往上攀爬。 既然无法说服宁长乐,那便由他直接做。 腰腹传来剧痛,萧厉不可置信地低头。 凌云剑穿过他的身体,血色沾染剑身。 又是剧烈的疼痛。 利刃拔出,血液喷涌,萧厉仰身倒地,泪终于顺着眼角滑落,如涓涓细流,连绵不断。 宁长乐手执凌云剑,血顺着剑身滴落,在萧厉脚边点染成红梅。 宁长乐的眼蒙了一层水雾,却不是热的。他的眼森然而又冰冷,毫无温度可言。 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复仇。萧厉,也不可以。 “你不可以!我不准你去!” 萧厉如濒死的困兽,痛心绝望地嘶吼,艰难地用左臂支撑,挣扎着起身。 宁长乐顿了顿,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宁长乐以凌云剑为支撑,一步步攀爬向上,没有丝毫的停留。 突然间,狂风四起,呼呼卷起漫天黄叶。 训练有速的脚步声不断逼近,掺杂着细碎的怒骂声。 “这破山!这破天!真难找道。那俩官差说徐恩义就在上面绑着?” “是的,老大。” “主上说,不留活口。快点都!” 杀手自下至上,正在向他们逼近。 宁长乐猛地顿住。 他自幼多病,对人体结构了解得很清楚。刚刚那一剑不会要萧厉性命,只是让他丧失行动能力。 但现在,萧厉真的会有性命危险! 复仇,或者救萧厉的命,只能选一个。 天已经全然黑了,黑得如化不开的浓酱。 宁长乐回身,隐约看见萧厉不顾右臂伤,双臂艰难地向上攀爬,距离自己不过三尺。 突然的一道闪电,照亮萧厉的泪痕满面。 怨恨、哀戚、绝望的眼神。 轰隆隆的旱天雷炸在耳边。 也有什么东西在宁长乐的心底炸开,有一堵无形的厚墙被击穿、破碎,露出里面脆弱柔软的内核。 “走!” 宁长乐握住萧厉的左臂,搭在自己的肩膀,半搀扶住他,急急地往乱木林中躲藏。 第31章 你以为我为何乖乖听你的…… “老大, 那边好像有动静。” “什么那边?看上边!快!快跑——” 宁长乐搀扶着萧厉,也察觉到不对劲。 闪电击中树木,窜起火苗, 满地落叶瞬间被点燃。狂风助长了火势,席卷整个山谷,天边被照亮成血色。 徐恩义一家已被漫天高涨的火焰所吞没,甚至没来得及呼喊。 火焰如同一块血色沾染的红布,遮掩住宁长乐的眼。 他的眼里血色一片, 除了红,就是红。 他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宁家大火,犹如陷入不断重复的梦魇, 不停往下坠,往下坠。 粗粝的大手遮住他充满恐惧的双眸。 “宁长乐!宁长乐——” 萧厉一声声低吼,唤回宁长乐的神智。 “我的命在你手里,带我离开这里。” 萧厉似乎知道他在怕什么, 语气十分强硬。漆黑的眸坚定地注视着他,在说‘你必须让我活下去’。 宁长乐蓦地被激起无限斗志,他不是当年的孩子, 不会再任由重要的人死在面前。 宁长乐托住萧厉的臂膀, 发挥前所未有的潜能, 飞也似的拽着萧厉往下跑。 “这边。”萧厉手指了个方向,“这条是近道。” 顾不得那么多, 死神近在眼前。两人连爬带滚,争分夺秒,在被火舌吞没前,发现了萧厉的马。 宁长乐将萧厉扶上马,将人圈在怀里, 使劲往下摁了摁萧厉的头,避免他遮挡自己的视线,纵马一路疾驰。 萧厉蜷缩成一团,头枕在宁长乐的胸前,听到心脏砰砰有力的跳动声,终于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 终界山的大火烧了三天才熄灭。 在此期间,宁长乐和萧厉一直住在临近县城的医馆内。 徐恩义及其妻儿在大火中烧成一团灰烬,宁长乐雇人把他们的灰尘惨骨收敛入棺,埋在县城近郊的坟墓园内。 宁长乐意志消沉,没同萧厉再说一句话。 萧厉也没有想搭理宁长乐的意思。 他全身擦伤,右手脱臼,腹部的剑伤虽不致命,却不可避免地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 萧厉曾受过比现在更重的伤。三年前,突厥的箭差一点点刺穿他的肺部,萧厉躺了一个月,伤口发炎溃烂,高烧蒸得他险些失明。 然而,不及这次剑伤来得痛。 等到萧厉的伤好得差不多,两人各自无言,一同回了王府。 一个死气沉沉,一个伤痕累累,两人凑一对黑白无常鬼,皆没半点人样。 这可吓坏了许伯,直问到底发生什么,天底下竟然还有人能伤小王爷那么重! 萧厉含糊道:“遇上杀手,又遭遇了山火,不小心伤到的。” 宁长乐撩了撩眼皮,没有说什么,兀自回寝殿。 萧厉默不作声地回书房。 两人之间尴尬别扭的气氛明显,许伯和青牧啧啧几声,暗忖王爷王妃是不是吵架了。 王府的人只以为王妃要去杀徐恩义,王爷怕王妃出危险,一同追了过去。 唯有久安知道,少爷这次死里逃生,是萧厉救了少爷一命。她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转身出府给花姨报平安。 萧厉在书房写密信,差人去查杀手的身份来历。 这群杀手应当和他们差不多时间从京城出发,前往终界山。守门军那里定还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查。 等到商量完事宜,侍从来报,花仙儿有事找萧厉。 “王爷,多谢您救长乐性命,请受奴家一拜。” 花仙儿郑重地行跪拜之礼。 萧厉赶忙把人扶起身:“救长乐是的我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 “我醒来后,在花仙斋发现一封长乐留下的遗书,还有一箱长乐想陪葬的物品。奴家请王爷替我交还给长乐。 ” 花仙儿拿出一封信,以及一尺见方的小木箱。 “花姨,您还是亲自还吧。我与长乐……”萧厉苦涩一笑,“他心里没有我。” 他不得不认输。在冷血无情这件事情上,宁长乐远胜于他。 花仙儿:“请王爷看看长乐写的信。他在信里把宁家的产业转给我,久安托付我来照顾,让我把他和小姐迁回宁家祖坟安葬……” “果然没有我。”萧厉双眸晦暗,冷冷自嘲。 花仙儿:“王爷且听我慢慢说。宁老爷留给长乐四百万两银子,一百万两已用在宁家产业上,还有三百万两。 长乐让我把这三百万两务必交给王爷……我不知晓您和长乐有什么约定,但以我对长乐的了解,他对您绝不是无情的。” 萧厉心绪微动,伸手接过信和木箱。 信里正如花仙儿所说,宁长乐在交代自己的后事。打开木箱,“遗物”是一套衣服,一幅画轴,还有一张户籍凭证。 衣服是金线紫袍,用萧厉常服改制的那件。画轴,是萧厉画得宁长乐抱猫的画。户籍,就是从徐家带回来的那张宁氏户籍证明。 萧厉把户籍凭证拿出来折好,放进自己怀里。 他道:“我知晓了,我会还给他。” 花姨走后,萧厉回寝殿取回一箱东西,并遗物遗书一同拿着,进了月华殿。 久安正守在宁长乐的寝殿门口,担忧不已。 “王爷,少爷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寝殿不出来。” “我来。” 萧厉抬起一脚,踹开寝室的门。 宁长乐吓得一哆嗦,错愕地看向萧厉。 “宁长乐,你的遗书遗物统统还给你。” 萧厉重重把东西摔在他面前,言语激烈,带着浓浓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是说骗我的吗?不是说关我屁事吗?你以为我会稀罕你三百万两银子! 你是不错的合作选择,却也不是唯一的。要银子难道不容易,我甚至可以派兵直接抢豪绅世族!你以为我为何乖乖听你的话?你以为你凭什么捅我一刀,我还要替你遮掩?” “我心悦于你,你是知道的。” 萧厉抿了抿干裂的唇角,半蹲屈膝,让自己的眼睛与宁长乐的眼睛持平,近乎虔诚地问道:“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 第32章 萧厉一声‘哥哥’,惊得…… 宁长乐撇过脸, 躲避萧厉的眼神。 “抱歉。” 徐恩义死了,紧绷多年的弦断了,宁长乐甚至从未想过会有以后, 不明白自己活得还有什么意义。 对于萧厉的感情,他手足无措,没有心思回应。 萧厉眸色一暗,道:“我明白了。从此后,我对你也会死了那条心思。大家桥归桥, 路归路。” 宁长乐眼皮跳动,刻意忽视心底的不舒服感。理智地想,萧厉的做法是极正常的。若有人背叛他, 敢背后捅刀,宁长乐会让人死得很惨。 “你儿时的衣裳,娘亲从北疆托人带回来,让我交给你。我年幼时承过的情, 现在还你。” 衣服是宁长乐离开王府的当天收到的,萧厉这才有机会物归原主。 宁长乐愣了愣,打开木箱, 满满当当的一整箱。衣物的面料都是极好的, 柔软亲肤, 样式可爱,保存得很小心, 还同新的一样。 他拿起一件虎头袄,细细抚摸,在衣角内侧发现歪歪扭扭、针脚粗糙的绣字—“长乐宝宝”。 是娘亲绣的! 心脏被狠狠击中,宁长乐急切地翻找。 每一件、每一件衣物的内角都有歪歪扭扭的绣字。 宁长乐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一遍遍抚摸着绣字。 萧厉第一次见宁长乐这般哭。 宁长乐总是倔强得像顽石,冷硬又强悍。 可现在却如同盈满水的透明琉璃,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萧厉心疼得一抽一抽,想把人抱入怀里,如珍宝般呵护。 伸出的手指未触到宁长乐,又默默收回来。 宁长乐哭了好一会,缓缓说道:“我一直对娘亲怀有怨恨,恨她当年狠心丢下我一人。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与其说恨娘亲,不如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当年没能救她。” 这么多年深藏于心底的煎熬痛楚随着眼泪倾泻,有了发泄的出口。 “萧厉,我想扶柩回乡。”宁长乐道。 萧厉张了张嘴,哑声道:“好。” 宁长乐的心结被打开,他的心自由了,只是他的心里没有我而已。萧厉满腹苦涩地想。 三日后,一切整理妥当。萧厉送宁长乐一行人离开王府。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宁长乐:“和离书。” 和离书? 宁长乐猛然愣住,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竟有一丝不愿接受。 宁长乐低头遮掩情绪,握住信封一头:“谢谢。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盟约。” 萧厉的手紧紧握住信封的另一头,不愿松开,指尖在上面掐出细细的指痕。 “哥哥。” 萧厉一声‘哥哥’,惊得宁长乐猛然抬头看他。 萧厉严肃正色地说道:“娘亲三令五申让我好好照顾你。如今,你我既无夫妻之名,又无夫妻之情,那便如你所愿,结为义兄义弟。我叫你一声‘长乐哥哥’,总不过分吧。” “不……不过分。” 宁长乐抿抿唇,唤了一声:“连山弟弟。” 心中却丝毫没有当初想占便宜的喜悦,甚至无端升起几分恼意。 宁长乐用力地抽回和离书。 他打开信封,想看看萧厉如何写的,有没有签字和印章。 一枚银戒从信封里掉出,落在宁长乐手里。银戒造型简单古朴,戒托上镶嵌着一颗圆形绿琉璃。 萧厉道:“你送我的那一对玉戒改起来实在麻烦,我擅自做主给卖了,重新打造了这个,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给你。 你不用多想,我不是对你余情未了。这枚银戒其实是暗器,用力拉动琉璃珠,会喷射出毒药,可以用来自保,就当是弟弟送的临别礼物。” 宁长乐试着戴在无名指上,刚好合适。 他想起萧厉送他的凌云剑,他用来捅完萧厉后,遗落在山林,被大火烧成废铁。 萧厉没有怨他,反而又送他一件护身银戒。 宁长乐摩挲着戒指,轻声道:“谢谢。” 萧厉压下眼底的不舍,面容冷酷:“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一路保重。” 青牧眼睁睁看着久安跟宁长乐上了马车,只觉得心里也空了大半。他舍不得王妃,更舍不得那个木头丫鬟。 “王爷!您到底如何想的?王妃若是一去不回,看您怎么办!和离书能随随便便给吗?要不我们现在就把王妃他们追回来吧!”青牧急得跺脚,王爷此招也太冒险了。 “闭嘴!” 萧厉面色铁青,眼神追随远去的马车,直到它消失不见。 他摸了摸怀里宁长乐的户籍凭证,大步流星地朝宗人府走去。 宁长乐捅自己一剑,他岂能善罢甘休,定要宁长乐把自己赔给他。 马车内,宁长乐展开和离书,上面有萧厉龙飞凤舞的签字和落款印章。 宁长乐倏然变了脸色,手捂住胸口,心疼得厉害。 - 开春二月,天气渐暖。 这几个月内发生不少事:太子萧显因举止不端被废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皇上最疼爱的小皇子一夜暴毙;后宫中几位妃嫔悄然病逝。 在宫内消息灵通的大臣大都知晓内幕。这一切变故的真实原因是太子惑乱后宫,小皇子其实是萧显所生。 萧厉手指轻轻敲击着密信,信中说是二皇子设计皇上发现太子与嫔妃偷情。 如此隐秘的事,二皇子如何得知? 萧厉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前段时间,萧厉已经查出想把徐恩义置之死地的杀手受命于荣国公府。二皇子这几个月与荣国公来往频繁,最终幕后主使应就是二皇子。 徐恩义想以太子祸乱后宫的消息,求得二皇子庇护,二皇子得到消息,却想着斩草除根。 二皇子做事向来心狠手辣,十分诡谲。 萧厉在国子监屡屡被萧显欺辱挑衅,其实背后有二皇子在推波助澜。然后二皇子再假装和事佬,趁机拉拢他。 萧厉十八岁大败突厥回朝,宴会之上被下毒,其实他提前探知道了。 只是他初回京城,没有根基,所以故意把毒药剂量换小,喝下毒药后借养病为由,避开朝堂争斗,暗中发展部署。 一直与二皇子保持良好关系,与萧显则处处不对付,为的就是让二皇子觉得自己可以为他所用,萧厉不想与二皇子过早的正面交锋。 如今萧显倒台,萧厉隐约觉得二皇子会针对自己。 二皇子可不是萧显,不好对付啊。 萧厉正思忖着接下来该借谁的势,如何搞死二皇子时,青牧急匆匆地进来。 “王爷!临安的密信到了。” 萧厉猛地站起来:“快拿过来。” 宁长乐一走四个月,连封信都不写。 他不写,萧厉心里憋气,自然也不会写。 得知宁长乐的消息,就只能靠王府派出去的密探回信。 萧厉一目十行地扫过,心越看越沉。 宁长乐在临安又开了五家米粮行,一跃成为临安府最大的米粮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俨然成为临安商界新贵,甚至有人上门说亲! “王爷,您看看您,非要搞什么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哪是欲擒故纵,简直是放虎归山!四个月了,王妃丁点没有想回京的苗头。”青牧絮絮叨叨地埋怨。 大手一拍桌子,萧厉打断青牧的絮叨。 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前几日江浙呈报水匪猖狂。本王身为镇国大将军,岂能姑息!本王这就去奏请皇上南下剿匪。” 青牧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王爷,您能不能直接去接王妃?非要搞什么由头。” “谁去接他了?本王为的是江山社稷。”萧厉哼一声,死不承认。 青牧长叹一口气,灵魂质问:“可王爷您是个旱鸭子啊,您剿什么水匪啊。” - 萧厉自动请缨,前去江浙剿匪。皇上求之不得,江浙水匪猖狂多年,临安水军将领换了三任,都没解决问题。烫手的山芋,萧厉想接,没有不给的道理。 他与青牧轻便行囊,直奔临安。两人行至余杭官道,停在茶驿歇脚。 萧厉喝茶,舔舔嘴角的水泡。什么“我不会忘记我们的盟约”,结果迟迟不归,宁长乐这个骗子。 在心里把宁长乐骂了八百多遍,萧厉一抬眼,正瞧见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春风摇动,纱帘被掀开一角,车中之人容貌绝色姝艳,那眉那眼,正是萧厉日日夜夜在心中描绘之人。 “宁长乐——”萧厉喊出声,尾音高扬,带着缱绻的爱恋。 两人隔着半边纱帘对望,似有千万言语。 宁长乐和久安下了马车,四人围坐在小小茶桌。 萧厉抿茶不说话,时不时偷瞄一眼。越看越生气,宁长乐面色白里透红,甚至还圆润了些,气色好得不能再好,一看就知道小日子过得极为舒心畅快。 宁长乐手指沿着茶杯口转圈,无名指的琉璃银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亦沉默地偏头看风景。 青牧可不管他们的别扭,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木丫头。 “久安,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听说南方很是潮湿,有没有起疹子?吃不吃得习惯?我写了十几封信,你怎么一封也不回啊?” 萧厉看向青牧,眼神阴测测得吓人:“你写信了?” 青牧懒得搭理自家王爷,眼神灼灼地盯久安。 久安无甚表情地回答:“我不想回信,麻烦。” 青牧的信都是些废话,久安懒得搭理。再说,少爷都没有写信给王爷,她为何要写信给青牧。 青牧如霜打茄子,蔫蔫的。 “你们要去哪里?”萧厉忍不住搭话。 宁长乐:“随便走走。” 久安:“回京。” 两人异口同声,答案却大不相同。 满腹的委屈一扫而空,萧厉用力拉回上扬的嘴角。 宁长乐耳尖微红,撇着头问道:“你们又是去哪?” 萧厉:“剿水匪。” 青牧:“去临安。” 萧厉狠狠瞪青牧一眼,找补道:“去临安剿水匪。” “长乐哥哥,你既然只是随便走走,不如就此打道回府,我们一起回临安。我来临安剿匪,人生地不熟,还要麻烦长乐哥哥多多照顾。” 萧厉不要脸地笑了,扯动到嘴角的水泡,刺溜溜的疼。 第33章 宁长乐把萧厉轰了出去。…… 宁长乐被萧厉一声声“长乐哥哥”给叫迷糊了, 带着他回到宁府。 萧厉瞧见园林式的大宅子,楼台亭阁,仆役成群, 俨然要定居于此的模样。刚平息的怒火又蹭地一下冒出来。 萧厉阴阳怪气地说道:“长乐哥哥.日.子过得很惬意嘛。瞧着不比王府时候差呢。” 宁长乐莞尔一笑:“没有人在旁边冷嘲热讽,确实顺心不少。” 论噎人气人的功夫,萧厉从来胜不过宁长乐。 萧厉的脸都气成绛紫色,宁长乐愉快地勾了勾唇角:“南边有间院子,我让人打扫出来, 你们暂且那边住着,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冯管家。” 冯管家年约四十, 做事沉稳踏实,嘴巴也严实。两个月前,宁长乐才找到的合适管事人选。 宁氏银号在临安开了分店后,宁长乐又做起米粮生意。 各方面刚刚走上正轨, 宁长乐把大管事之责交给冯管家。安顿好这些,堪堪启程赶回京城,结果在路上就遇到萧厉, 重新折返。 “临安州府在不远处, 安顿好了, 我让管家送你们过去。”宁长乐说道。 “你的住处在哪里?” 院子很宽敞,很大。萧厉却并更在意自己离宁长乐住处的远近。 宁长乐抬抬下巴, 萧厉顺着望去,两个院子隔着花园假山,走路都得一炷香时间。 这是多不待见自己? 萧厉眨眨眼,摆出十分委屈的模样:“无需劳烦长乐哥哥如此辛苦,我和青牧将就一下就行, 你的院子有没有剩下的厢房,我们住那就行。 长乐哥哥一走四个月,丁点音信都不给,可让弟弟想念的紧,离得近些,方便我们兄弟叙旧嘛。” 宁长乐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渗得慌。 “青牧,你家王爷最近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青牧尴尬地挠挠头:“想您想疯了吧。” “闭嘴。”萧厉羞得脸色绯红。 “算了。厢房还有两间空着,冯管家,你让人收拾一下。”宁长乐无奈道。 萧厉眉毛一挑,看来娘亲说的撒娇耍赖招式确实管用。 王爷?冯管家听得心惊胆颤。 他家这位老爷年纪轻轻,做事却雷厉风行,短短几个月时间,整个临安商界无人不知晓其厉害。没想到,老爷竟与皇亲贵胄以兄弟相称,言谈举止颇为亲昵,老爷真不简单啊。 冯管家哪敢怠慢,立刻嘱人去做。宁长乐的新月阁本就整洁,无非是再清扫仔细,添些新被褥罢了。 须臾功夫,房间已收拾妥当。 “你们赶路好几天,先小憩一会儿,稍后我让仆人送饭到屋内。” 宁长乐站起身,正要离开,衣袖却被人牢牢抓住。萧厉的双眸湿漉漉的,掺杂着不舍、委屈和浓浓的想念。 宁长乐一怔,心里忽然软了一下,轻声道:“放手,我又不会消失。” 萧厉如梦初醒地放开手,红着耳尖,应了声“好”。 久安随着宁长乐出了房间,悄悄问主子:“少爷,王爷好像有点不一样呢。” “哪里不一样?” 宁长乐的心情很不错,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问道。 久安肯定道:“弱了。” “弱了?”宁长乐不解地反问。 “之前对少爷吧,不说盛气凌人,就有时感觉像是斗鸡,时常挑衅您。今天再见面,看您的眼神,像被抛弃的小奶猫,弱弱的,可怜兮兮的。” 久安摸着下巴,摇摇头:“王爷真是可怜。遇上您,老虎变奶猫了呢。” 宁长乐低头整理刚被萧厉抓得褶皱的袖口,声音带着一丝酸涩,“若真如此,他怎么会爽快地和离?又这么长时间不给我来信呢。” 久安无声地叹气,心想这几个月主子昼夜忙碌,一刻不停地开店扩充,其实就是为了能早日办妥在临安的事,赶回京城。 她好几次看主人坐在书桌前,提笔发呆,愣是梗着脾气不愿写信。 真是别扭,两个人都别扭。 - 萧厉休整完,出门前找宁长安打个招呼,发现人不在,问冯管家才知道宁长乐正在客厅招呼客人。 他试探地问道:“什么客人?该不会是上门说亲的吧?” 冯管家不疑有他,极其恭敬有礼地回道:“上门说亲的人确实不少,不过都被老爷推拒了。客人是我们临安最大的船运行,范氏航船的少东家范时东。不满贵客,小人正是范少爷介绍给老爷的管家。” 宁长乐那个比猫还警惕的性子,若关系不亲近,绝不会用他人介绍的人。 范时东! 萧厉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磨牙似的咬了咬,不由分说地让管家带他去见宁长乐。 萧厉踏进厅门,眼神锐利地看向那个陌生男人,长得人模狗样,看年纪二十来岁。 萧厉的警觉顿时拉满,嘴角扯出一抹冷笑:“长乐哥哥,此人是……” 萧厉的眼神太过锋利,范时东无端升起一股恐惧,像野兽盯住,随时可能被咬破喉咙。 这人是谁?为何对他如此凶神恶煞? 范时东不明所以,眼神询问地看向宁长乐。 “范时东,船运的合作伙伴。” 宁长乐又指了指萧厉,“萧厉,我的……义弟。” 宁长乐说出“义弟”二字时,萧厉的耳朵微不可见地动了动,心里快呕死,好好的“丈夫”变“义弟”。 “既是晚弟的义弟,就是范某的义弟。萧厉弟弟,幸会幸会。” 范时东手中摇曳的玉扇一合,拱手抱拳行礼道。 晚弟?难听死了。 萧厉冷哼道:“你担不起。” 范时东脸面无光,尴尬异常,不知哪里得罪了宁长乐的义弟。 “萧厉!”宁长乐冷声呵斥。 宁长乐的声音带了恼意,萧厉委屈巴巴地闭嘴,眼含埋怨地剜宁长乐一眼。 范时东暗忖道:这个萧厉看起来凶神恶煞,倒是蛮听长乐的话。 他试着缓解气氛道:“你说要离开临安一段时间,我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今个听闻你去而复返,心里不知多高兴。特意在天香楼置办了酒席,请晚弟共饮。” 共饮?萧厉的神经被狠狠挑动,额角青筋暴起,猛地抓住宁长乐的手腕,咬牙道:“宁长乐,你同他一起饮酒?” “共饮茶。”宁长乐拍开萧厉的手,无语道。 “对,是我的措辞不够准确。这位……” 范时东略一沉思,说道,“这位……仁兄,不如一同前往?” 宁长乐:“他不用。” 萧厉脸色分外难看,气哼哼道:“吾早听闻临安美食天下一绝,正想品尝一番,有劳范兄了。” “你的正事呢?”宁长乐似笑非笑地反问。 萧厉一怔,支吾地说道:“吾见范兄颇为合眼缘,不如大家一起改天同聚?” 宁长乐把萧厉轰了出去。 萧厉沉着脸,同青牧前往临安州府。 知州李大人、临安水军都总管卫大人并一众官僚早早恭候在此。 简单见礼后,萧厉坐于上首,面色冷峻,显出上位者的威严。 “诸位大人好生讲讲吧,为何临安两万水军打不过区区两千水匪?” 萧厉的眼神似有实质性的压迫,硬生生地把在场官员们逼出一身冷汗。 李知州暗自推了推卫都总管。 卫都总管拱手弯腰,小心翼翼地看着萧厉的脸色说话:“安王殿下,这群水匪作风强悍,战船装备优良,还配有火器,我们的战船确实很难讨到好处。 而且常年盘踞于此,对于各水道极其了解,下官屡屡派出舰船,都没有寻到藏身之地,狡猾得很。下官无能,请王爷恕罪。” “带吾去水军驻港,吾要亲自看看。另外,把历年与水匪对战的文牍卷宗整理好,送到……送到宁府。河东坊内的那户人家。”萧厉说道。 宁府?众官僚面面相觑,听闻安王从未来过临安,怎就有相熟的人家呢? - 天色擦黑,街道上夜市已摆开,小摊贩们叫嚷揽客,食物的香气弥漫着整条街道。 青牧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念叨道:“王爷,我们买点小吃吧。这群劳什子官员安排的接风宴根本不管饱,还老灌酒。” 接风宴安排在风月楼里,菜席只看着好看,分量根本不够吃。美人来了十几位,听李知州的意思,皆是临安顶尖的妓子舞娘。 宴会末尾,李知州还安排好香房,让萧厉随便选。 萧厉婉拒几番,才得以脱身。这就是各地方官的接风宴习气,萧厉虽厌恶,却不好当众发作责难。 皇上没有给他兵马增员,他需要依靠当地水军打赢水匪,不宜与当地官员交恶。 有股子清淡的桂花酒味飘过萧厉的鼻子,萧厉循着味来到一处小摊铺面前。 “客官,酒酿小圆子,您尝一尝。又香又糯又甜,温温热热好吃得紧。”小贩笑脸推销道。 萧厉没吃过这种地方小吃,要了两碗,和青牧一人一碗。 糯米粉做成的小圆子白白嫩嫩,酒香与桂花香融合,一口吃下去,滑嫩无比,可口又香甜,似有一股暖流冲到胃里。 “打包一碗。”萧厉甚是喜欢,想着给宁长乐带回去尝尝。 “客官,我们不打包的,汤汤水水的不方便。您要喜欢,您多喝两碗。”小摊贩不好意思地说道。 “酒酿小圆子,加碗一起。”这还不简单,直接端回去不就行了。 萧厉付完铜板,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小圆子,用袖子遮住碗的上方,以免掉入灰尘。催发内力,保持温度。 青牧有样学样,也端了一碗酒酿小圆子,准备送给久安。 萧厉一路快步赶回宁府,心中雀跃,表情飞扬,期待宁长乐也会喜欢。 第34章 “我出了。”宁长乐一眼…… 萧厉踏入门厅之时, 冯管家正从雕纹繁多的多层食盒中,一样样地拿出精致餐食。 “老爷,范少爷看您喜欢天香楼的菜品, 特意叮嘱伙计送过来的晚食。” 冯管家感慨道,“范少爷做事真是妥贴,送的都是您惯常爱吃的。” 中午才宴饮过,晚上又差人送过来。 餐食不下十种,各个造型精致小巧, 看着就十分美味。食盒底有热水保温,拿出来时,菜肴热气腾腾, 宛如刚出锅似的。 萧厉看看自己突发奇想端回来的酒酿小圆子,又酸又痛。 他把碗往宁长乐的面前推了推:“酒酿小圆子,你先尝尝。” 无论如何,先吃他的。 萧厉身上飘过来淡淡的酒气, 掺杂着脂粉味。 宁长乐对胭脂水粉极其了解,一闻便知这是妓子们常用的脂粉,甜腻香浓得过分。 宁长乐脸色阴沉得可怕, 微微后仰身子, 嫌恶地说道:“离我远点!” 萧厉一向冷酷傲然的眸子露出受伤的痛楚。 双拳紧握, 不发一言。 两人彼此僵持、对立,气氛瞬间降低到冰点。 冯管家察觉出几分危险, 后退到宁长乐身后。 “青牧,你手里端的酒酿小圆子是给我的吗?”久安突然说道。 呆愣噤声的青牧回过神,冲着久安使眼色,俩主子都快气成河豚,随时都要爆炸, 木丫头,你到底有没有眼力劲啊。 久安无视青牧的暗示,从食盒里拿出木勺,舀了一勺品尝。 “味道不错。”久安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你身上的味有些难闻,呛鼻得狠。” 萧厉猛地顿悟,不太确定地看向宁长乐。 长乐,莫不是吃醋了?! 宁长乐垂眉敛目,看不清情绪。 青牧陡然明白过来,手握拳在嘴边,假咳一声,缓缓地说道:“久安,你不要误会啊。都是那些劳什子官员,非把接风宴设在风月楼里。我和王爷还是第一次进那种地方,讨厌得不能再讨厌了。 要不是碍于官场情面,王爷恨不得当场翻桌,真的是连饭都没吃下去。” 这厢青牧话音刚落,萧厉便轻轻拽了拽宁长乐餐桌下垂落的袖口。 宁长乐收拢袖子,没有说话。 久安瞥见两人的互动,弯了弯眉眼,继续说道:“临安美姬闻名天下,青牧你难道没想着亲近一番?” “久安,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嘛,我可是王爷亲自调.教出来的。就只看了眼歌舞,别说亲近,那离得有八丈远呢,连衣裳也没有触碰过一下。” 青牧说得信誓旦旦,一副指天发誓的模样。 萧厉眼巴巴地盯着宁长乐,使劲点点头。 宁长乐眉宇间的“川”字舒展开,轻抿茶水。 久安顺势给自家主子递台阶:“少爷,酒酿小圆子味道着实不错,您要不要尝尝?” “对对对。王妃您尝尝,王爷一路用内力温着,就怕凉了。”青牧帮腔道。 王……王……王妃!充当隐身人的冯管家如遭雷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老爷和王爷不是义兄弟吗?怎么一觉起来,就成了夫妻? 瞧王爷那副讨好卖乖的架势,定是惹老爷不高兴了,老爷才一气之下来的临安。 还是你们京城人会玩,吵个架要跨越几千里,还能顺便做买卖、打个仗。 冯管家叹为观止,努力往后佝偻身子,恨不得变成小蚂蚁,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想当炮灰。 宁长乐舀一勺,放入口中。白嫩的小圆子还有些烫口,混合桂花香和酒香的汁水充盈口腔,直甜到心里。 萧厉喜笑颜开,轻声问道:“长乐哥哥,好吃吗?” 宁长乐轻嗯一声,细长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 “冯管家!” 宁长乐突地一声,叫得冯管家差点心脏骤停。 “老爷,您吩咐。”冯管家的声音在颤抖。 “告诉范少爷,米粮船运的生意多分他两成。” 宁长乐说道,“他们家的货船都是千料以上的大船,目标太过显眼,只能运五成,其余的五成,就别想了。” “好的老爷。”冯管家接命令,逃跑似的退了出去。 萧厉恍然大悟,笑没了眼:“原来是谈生意啊。” 长乐这是不是在向他解释,和范什么什么东的,只是生意往来,没别的意思。 萧厉如吃蜜一般甜,宁长乐明明是在意自己的嘛。 “长乐哥哥,你放心,我定会把那群匪徒一网打尽。” 萧厉最近喊‘哥哥’有些上瘾,一口一个“哥哥”特别香。 “笨蛋。” 宁长乐低声骂一句。他的意思可不止这些,以后萧厉就会明白。 是自己笨,萧厉认了,甚至还想宁长乐多骂几句。 气氛刹那间酷寒变暖春,有那么点含苞待放的暧昧暖意。 青牧赶紧卖惨:“王妃,您不知道。咱们水军的战船破破烂烂,连个完整的舰队船型都凑不齐,士兵们各个无精打采,没点子士气。 这次要想打败水匪,王爷定会很辛苦。而且,王爷还不会水!他为了您,连……” “闭嘴吧你。”萧厉脸色蓦地一红,他前脚刚放出豪言壮志,后脚青牧就拆他的台。 宁长乐若有所思,递了双筷子过去:“吃饭吧。” 宁长乐不饿,默默地吃起酒酿小圆子。范时东送来的菜肴,反倒大都送进了萧厉的肚子。 吃罢晚饭,萧厉用澡豆认认真真洗了一遍身子。 萧厉眼角含笑,轻轻嗅着与宁长乐身上相似的柑橘药香味。 澡豆在宁长乐走后没多久就用没了,萧厉找遍整个京城也没找到相同的。 这是长乐自己配的方子,独属于宁长乐的味道。 想到此,萧厉又轻轻地笑了。 沐浴后,萧厉披上外袍,认真翻看水匪对战的卷宗。士兵们的士气可以操.练提升,战船却很难在短期内大幅度提升,现造船来不及,也没有银钱。 水上作战不似陆地,双方不易短兵交接,更多依靠的是装备武器。若装备差得太多,就先输了一半。 这确实是场硬仗,萧厉却没有时间耗下去,他需要抓紧时间熟悉水军对战的习惯。 萧厉窗前的烛光亮了一夜。 翌日天蒙蒙亮,宁长乐还未起,萧厉便和青牧赶往水军驻港,操.练士兵,重整气势。 中午赶回宁府,想着和宁长乐共用午饭,结果又一次见到范时东。 他怎么又来了?萧厉目光微沉,此人对宁长乐定心怀不轨。 “王爷!安王爷!鄙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之处,请多海涵。” 范时东急忙起身,激动不已地说道,“我等苦水匪滋扰久已,早听闻安王爷是大周战神,这一次定能击败寇匪,还我们安宁!鄙人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 萧厉不明所以地看向宁长乐。 宁长乐不疾不徐地喝完一碗三脆甜羹,道:“范家不仅是临安最大的船运商,而且精通造船之术,手底下能工巧匠无数。 他听闻你来剿匪,愿意联合江浙府的所有船商加紧赶制战船,以成本价出售三十艘蒙冲,五艘楼船,十条走舸,五条门舰。” 一组水军舰队,基本以蒙冲、楼船、走舸、门舰四种船型为主。 蒙冲,船行狭长,速度极快,用生牛皮蒙船覆背,可防火又牢固,左右前后有驽窗矛穴,用来射箭和拼杀,是主要的攻击战力。 楼船,顾名思义,像楼一般有三四层高,载人可多达上千,设有墙垛防御,装备抛石机、巨弩等远攻,拍杆等近攻。 走舸,轻便灵巧,用来偷袭或者传递指令。门舰主要用来护卫楼船。 船的造价极高,更何况战船。按朝廷采购的标准,一艘楼船价格两万贯,蒙冲造价五千贯,走舸、门舰估摸上千贯。此次费用少说得二十五万两。 萧厉无奈地皱眉,恐怕朝廷不会给这笔银子。 “我出了。”宁长乐一眼看出萧厉的担忧,缓缓说道。 “长乐哥哥!” 萧厉看向宁长乐的眼神闪着崇拜的光,哇塞,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嘛。从小在北疆喝风长大的萧厉头一次体会到。 那一声缠绵悱恻的轻唤激得宁长乐头皮发麻,兀自反思当初为何要开玩笑,让萧厉喊他‘哥哥’,现在着实吃不消。 “只是……”范时东犹豫片刻,直言道,“我们非官商,虽有能力造战船,却还需要朝廷出一份允许造船的批文。” 萧厉:“你们造船需要多久?” 范时东:“半年。” “三个月,只有三个月时间。批文三日内必送到你们手中。”萧厉斩钉截铁地说道。 “三个月就三个月!范某定不负王爷所托。”范时东爽快应下。 范时东走后,宁长乐轻笑道:“你到哪里去弄批文?” 他昨夜找青牧聊过,二皇子随时有可能对萧厉发难。 萧厉不应该来临安的。如今接了这份苦差事,二皇子巴不得萧厉惨败,又怎可能会让工部批文同意。 萧厉摆好自己的碗筷,笑吟吟道:“我自有妙计。” “你如何说动范时东的?”萧厉问道。 这可不是笔小买卖,范时东不仅不赚钱,甚至会亏钱。时间短意味着人力、木料等成本的上涨,其他的船运生意也会间接受到影响。 怎么会这么爽快,甚至急切的答应呢? 宁长乐微微一笑:“范时东是个精明的商人,他一点不会吃亏。一来,虽不赚钱,却挣了个好名声。二来,他以你王爷的名义发出召令,江浙其他船商不得不听他指挥,轻而易举地成为江浙船商的龙头,再无人敢质疑。” - “这就是你的妙计?” 宁长乐摁了摁眉心,身为大周朝的王爷自己伪造批文可还行。 萧厉在府衙找到工部下发的公文,照着写了一封。利用自己高超的雕刻技艺,用白萝卜雕了个公章。 “这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萧厉拿着萝卜章蘸红印泥盖上,仔细比照一番,一模一样。 “他们也只是想图个安心。若真出事,推到我身上就行。” 有了伪造的公文,范时东利索地组织船商们造船。 公文未经过卫都总管和李知州,他们自然看出几分内情。看破不说破,有不要钱的新战船,出了事也赖不到自己头上,只管心里偷着乐呢。 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训练,士兵们的应战能力得到很大的提升。 萧厉也看出卫都总管有些谋略,只是为人过分谨慎,对战水匪往往从不追击,怪不得找不到老巢。 恰在这时,有船商被抢的消息禀报。 萧厉组织士兵反击,将他们打得乱花流水。只可惜这伙水匪并不是那批多年困扰盘踞的匪寇,而是小股团伙。 不过这也极大鼓舞水军们的气势,一举树立萧厉的威望。 宁府内,青牧绘声绘色地描绘着萧厉的英勇。 “王妃,您不知道王爷有多厉害!根本用不着会水,像只鸟似的,不不不,像雄鹰,嗖地一下就飞到了匪寇的船上,挥剑唰唰唰,快得只见剑影,顷刻间十几个人头落地……” “好了青牧,说书呢,吃饭吃饭。” 萧厉状似谦虚地制止,眼神巴巴地望向宁长乐。 像条讨赏的狗,尾巴要摇得快出残影了呢。 宁长乐唇角微勾:“近日里春花开得繁盛,不少人都去灵山寺祈福。我们一起去看看。” 春游、踏青、人面桃花相映红。 萧厉不觉露出笑意,点头应好:“都听长乐哥哥的。” 他忙,宁长乐比他还忙。 去年灾祸连连,许多百姓买不起稻种。三月稻子播种期,宁长乐赊了许多稻种给百姓,约定秋收稻米的价格。到时候会统一安排长工到各地收割。 一来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二来自己收米的价格也会降低。 宁长乐把局面铺得很广,有十万亩之多,秋日收割的话,估计有六十万石米粮。 萧厉猜测,宁长乐想以此来平衡今年粮食的价格,以免发生去年米价飞涨的情况。 他的夫人真的很厉害。萧厉与有荣焉。 两人都忙,所以相处的时间便少了,只每日三餐能说上话。难得有这个机会,萧厉自然欢喜得很。 翌日。 萧厉惯常穿黑衣或紫衣,难得换一身青蓝山水墨长袍,愈发高挺峻拔,文雅的着装中和自身煞气,颇有些俊逸儒雅公子的意思。 宁长乐亦是一愣,便见萧厉凑到眼前,眉目含笑,一脸浪荡:“我好看吗?哥哥。” “不要再喊哥哥,我听得难受。” 宁长乐怀疑萧厉故意恶心自己。每每喊‘哥哥’,就拖起软软的尾音,似有撒娇的意味。 许是两人分别的日子太久,宁长乐快回忆不起来萧厉当初凶狠阴骘的模样。 萧厉十分自然地揽住宁长乐的腰肢,低头靠近,呼吸打在耳垂鲜红欲滴的孕痣上,声音柔得似能滴出水来。 “不让叫哥哥,那你想要我喊什么呢?长乐?亦或娘……” “娘子”的“子”还没有浪出来,宁长乐臂肘用力狠捣萧厉一下:“随便你吧。” 宁长乐恶狠狠地撂下话,转身离开,鬓角长发遮不住红透的耳根。 萧厉嘴角擒笑,恬不知耻地追上去:“长乐哥哥,等等我。” 青牧颇为钦羡,转头看向身侧的久安,羞涩地开口:“久安妹妹——” “滚。”久安木着一张冷脸,追上自家少爷。 青牧欲哭无泪,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萧厉上扬的嘴角在见到范时东后,一点点拉平。 “他为何也在?不该忙着造船嘛。”萧厉低声询问,怀疑自己给的时间还是太过充分。 宁长乐耸耸肩:“因为本来就是范少爷邀请的我,我转而邀请的你。话说回来,灵山寺若不提前三个月打招呼,恐怕排不到温泉。” “你们还要泡温泉?”萧厉的音调陡然升高。 范时东听见,立即热情地快步凑过来:“王爷有所不知。灵山寺的温泉乃是临安一绝,若非熟客提前预约,见都见不到。不仅如此,寺中求姻缘也极为灵验。” 这话进入萧厉的耳中,自动翻译成范时东想和长乐一起求姻缘,泡温暖。 萧厉几近咬碎后牙槽,阴测测地笑道:“吾不信鬼神。” 范时东感觉到一股杀人的冷意,立刻闭嘴,一路安静地坐于马车一角,没敢再言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安王对自己不待见,还是少凑到跟前找不自在的好。 几人到灵山山脚,拾级而上。沿途青山绿水,鸟雀呼鸣,令人心旷神怡。 行至陡峭的台阶,宁长乐有些力不从心。 萧厉和范时东同时伸出手来,宁长乐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放在了萧厉手中。 萧厉眉尾飞扬,挑衅似的瞪范时东一眼。 范时东微微一怔,大概清楚怎么一回事。 青牧远远坠在后面,压抑不住内心喜悦,海豹式鼓掌,凑到久安身边,咬悄悄话:“王妃其实也对王爷有意耶。” 久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愿搭理傻子。 进入寺庙,只见一僧人身材颇为魁梧,丝毫不关心信徒来往,独自闭目诵经。 “灵山寺进香,凡事讲究自愿。自愿参拜,香火愿意给多少就给多少,无人过问。” 范时东妥贴地介绍着,指了指角落。 角落有一方桌子,上面摆着穿红绳的空白木牌和笔墨。不少男子女子自觉排队投银,取木牌书写名字。 “那是受过香火的姻缘牌子,自行取牌,写上自己与心上人的名字,抛掷到殿外的姻缘树上,即可保佑姻缘美满。若没有意中人,也可以写自己的名字抛上去,很快就能觅得良缘,听说特别准。” 范时东说罢,往功德箱内塞入一张百两银票,虔诚叩拜,嘴里念念有词。 萧厉与宁长乐皆为不信神佛之人,只安静肃穆地站着等。 青牧拽了拽萧厉,嘀咕道:“王爷,您何不邀请王妃一同书写姻缘牌呢?” 眼里有光闪了闪,萧厉轻声道:“我才不会自讨没趣呢。姻缘是靠自己争取,而不是借助于神佛之说。” 青牧暗自腹诽,您就端着吧。青牧是要写的,万一准呢,又不吃亏。 “木丫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青牧搓着衣角,怀里像揣了个兔子一般,心跳得厉害。 久安点点头。 队伍行进得很快,不一会的功夫就排到他们。 青牧一咬牙一跺脚,投入一锭银子,足足有十两。 他颤抖着手在空白木牌左侧写上自己的名字,中间画了颗小小的红色爱心。 然后满脸羞涩地把位置让开,指着木牌右侧道:“久安,你写这里。” 久安兀自投入二十两银子进功德箱,取木牌,写下“宁长乐萧厉”,认认真真画了颗大大的红色爱心,把两个名字圈起来。 主子不写,王爷不写,她替主子和王爷写。 写完后,久安满怀雀跃地小步跑到门外,将木牌甩在姻缘树顶高的位置。 如果当真有姻缘佛,那定能一眼就看见。 久安闭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祷念:“只有长乐真的快乐,久安才能心安。请佛祖保佑宁长乐能够得到幸福,一生平安快乐。” 青牧跟在身后,把写有“青牧久安”的牌子扔上树。闭眼祷念时,悄咪咪睁开一只眼,偷看久安。 这个傻丫头!求佛祖保佑木丫头能够心想事成,最好能喜欢上自己。 范时东祷念结束后,带着众人来到后院,被两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僧人拦住。 他从怀里拿一张刻有灵山寺印章的号码牌。其中一位僧人接过号码牌,念一声‘阿弥陀佛’。 “几位施主请留步,容许小僧核对一番。” 另一位僧人则仍旧拦着,不让进去。 宁长乐颇为诧异地挑眉:“竟如此严格吗?” “灵山寺出了名的守卫森严,有人想偷偷潜入泡温泉,被乱棒打了出来。还有人拿仿造的号码牌,结果也被核对检验出来。大家进去后,不要乱跑动,寺庙可不念凡人的情面。”范时东解释道。 等了一会儿工夫,核验完成,几人被僧人领着来到一处别院。 别院布置典雅古朴,有三间厢房。每间厢房后连接独立温泉,各个温泉以高高的木竹栅栏隔开,以防窥视。 引领僧人叮嘱道:“灵山寺后山常有狮虎出没,请几位施主务必不要出院子,以防遇到危险。素斋稍后为各位施主送到房内。” 众人点头,表示应允。他们会在此住一夜,享受温泉,明日下山。 宁长乐注意到萧厉盯着僧人的背影出神,询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萧厉皱眉:“一路见到的僧人,身材皆高大魁梧,步履矫健急促,举止不太像出家人。” 范时东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灵山寺多武僧,各个壮实雄伟。不然也守不住这一方神女殁幽境。” “三间厢房,五个人怎么分啊?”青牧出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范时东使劲摇了摇手中的玉扇。三个月前,他哪知道半路会杀出个王爷来呢。 萧厉翩然一笑:“长乐哥哥,古有周瑜蒋干抵足而眠,今日你我共泡汤池,实乃真兄弟也。” 他心里早已想好,若宁长乐拒绝,他就说宁长乐心里有鬼,对他别有所图。 宁长乐感觉到自己前额两侧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鼓动,十分闹心。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乐、意、至、极。” 第35章 长乐哥哥,饶了我吧。…… 萧厉没想到宁长乐会答应, 他只是想口头调戏一番,然后乖乖和青牧、姓范的挤一个房间,顺便好好教训下姓范的, 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宁长乐这一答应,着实把萧厉吓得坐立不安。 萧厉心想,也许一会儿可以给宁长乐擦个背,就像好兄弟一样。 常年混迹在男人堆,不是萧厉自己吹, 他擦背的手法堪称一绝。 萧厉不着边际地乱想,一把拽住青牧,和他就地聊起水军部署的问题。 眼神时不时偷瞄宁长乐, 直到宁长乐先进了厢房。 青牧恨铁不成钢:“王爷!您怎么拖拖拉拉的?还不赶紧进去,鸳鸯戏水埃。” “埃什么埃!”萧厉一巴掌呼在青牧头顶,他也想鸳鸯戏水,有可能吗? 以他对宁长乐的了解, 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若敢现在进去,同他一起换衣裳,挨巴掌算轻的, 没准银戒里的毒药不是为旁人准备, 可以专门招呼他。 萧厉在外面等了足足一刻钟, 估算着宁长乐已经脱衣进入汤池,心中七上八下, 慢慢地挪步到厢房。 萧厉一眼就看见那张宽大的床,只有一张啊! 饶是不信鬼神,萧厉口中还是赶紧念了句“阿弥陀佛”。佛门圣地,他怎么可以满心都是龌龊心思呢。 床头上,宁长乐的外衣亵衣整齐摆放着。床下, 是宁长乐的一双放有白袜的黑靴。 大手轻抚过宁长乐的外衣,萧厉想象着总有一日,他们的靴子可以并排放在床下,他们的衣裳可以叠放在一起。 隐约从门外传来鸟雀虫鸣,夹杂着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萧厉顿时口干舌燥,不自觉滑动喉结。衣裳都在这里,长乐该不会……全身赤.裸吧?听说泡汤池赤身白条,疗养的效果最好。 越是提醒自己此乃佛门清净地,萧厉越是心口发热得滚烫。 犹豫再三地慢慢脱外衣,清晰的流水波动声惊得他差点没拿稳腰带。 萧厉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扑通扑通,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大,还是水流噗通的声音更大。 长乐应当是在温热的汤池内游动,晶莹水珠划过娇嫩莹白的皮肤,笔直修长的腿交错摆动,纤细如杨柳的腰肢宛如美人鱼般动人。 一向勇往直前的大将军,头一次产生退缩的惧意,甚至重新系回腰带,准备跑去和青牧他们挤一个池子。 他不是怕没发生什么,而是怕真会发生什么。冲动之下,他不确定自己的人性可以压过兽性。 “萧厉——” 宁长乐清朗的声音仿若浸染了温泉水,带着撩人的气息,“我忘了拿沐巾,把沐巾带进来。” 萧厉硬生生止住逃跑的步子,迅速脱掉上衣,露出赤.裸上身,只穿单薄的亵裤,拖木屐,手里抓住绸浴巾,同手同脚地进入后院。 接近黄昏,翠绿山峰也被天边的晚霞晕染成浅浅的橘。 水汽朦胧如烟,萧厉终于瞧见心上人的……背影。 萧厉眨眨眼,心情从高山宕到谷底,宁长乐穿着沐浴的明衣,将身子遮得严严实实,除了看见玲珑曲线,其他的啥也别想看见。 “沐巾。” 萧厉站在岸边,微微俯身,将沐巾送到宁长乐眼前。 宁长乐闻声转身,引入眼帘的赫然是饱满而坚实的胸肌。 肌肉因紧张而充血硬挺,雾气化为水珠沁出,不舍地顺着肌理慢慢滚落,消失在腹部的沟壑。 几道凌乱的伤痕非但没有冲淡旖旎,反而增加了几分野性。 宁长乐眼前有一瞬的眩晕,忘记了呼吸。 受到极大冲击的宁长乐,脸颊绯红好似盛开的海棠,细长娇嫩的天鹅颈一同被染成红色,沾染着晶莹的露水。 萧厉顿觉口渴得厉害,想要舔.舐、摄取水分,一寸也不想放过。 两人皆失态了,有种想把对方吞吃入腹的饥饿感。 宁长乐率先回过神,拿过沐巾,把头埋在柔软的沐巾内,擦擦滚烫的脸。 萧厉撇开头,试探地伸出一脚,慢慢落入汤池。 宁长乐感受到水轻缓的流动,身边的温度也变得灼热。 他面上虽恢复冷然,一副泰山甭于前而巍然不动的模样,水面之下的手指用力抠进池壁的石块缝隙里,遏止澎湃又惊慌羞涩的内心。 “长乐……”萧厉低低唤了一声,富有磁性的嗓音喑哑得不成样子。 他不知为何要唤长乐的名字,只是觉得若不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心头的猛兽便要挣脱樊笼,把人圈在身下,肆意欺辱。 他们堪堪缓解关系,能够轻松如常的相处,萧厉不想因一时冲动而毁掉所有。 若是萧厉想,他早就可以不管不顾地做了,用威胁,用锁链,用黑暗…… 低沉的呼唤,让宁长乐的耳尖像受惊的松鼠耳朵,耸动了两下。 宁长乐也不只在期待什么,心跳得如同山中鸟雀的呼鸣,忽高忽低,没有丁点的规则可言。 “我……我……” 萧厉‘我’了好几回,心绪缭乱,电光火石之间,脱口而出:“我给你搓背吧。” 话音一落,旖旎如烟的温泉霎时变成了洗澡堂。 真当他是亲兄弟呢。宁长乐冷哼一声,道:“我本也只是想教你游水而已。” 宁长乐之所以答应,本意确实是想让萧厉学会浮水。只不过被某人的美色迷了眼,有一瞬的意乱情迷罢了。 “埃,好呢。” 萧厉的脑子被热气蒸腾得发糊,不管宁长乐说什么,他便只会应好。 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 “身体放平,腿伸直。”宁长乐严肃道。 萧厉身体向下,后背朝上,双手扶岸石,腿努力往后伸,把自己用力拉成与水面平行。 宁长乐屈腿顶住他的腰腹,以免他沉落,玉手“啪”一声狠狠打在背上:“放轻松!” 隔着单薄湿透的明衣,萧厉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宁长乐大腿的肌肉线条,美好纤薄。 一想到那双削葱白的玉手与自己的背部触碰,萧厉便更加紧绷,犹如濒死挣扎的鱼,被宁长乐轻轻一掌摁在手心里动弹不得,只能难耐地抬起头颅,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入温泉,荡起小小的涟漪。 萧厉的心也荡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不是让你放松吗?”宁长乐挑了挑眉,下手打得更重。 萧厉的肌肤不算黑,是健康而又充满力量感的肤色,几下用力的拍打让后背泛起细小的红丝,在水的湿润下,如质地极佳的卵石一般莹润。 宁长乐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兴致,早已抛却正确的教学,故意地、恶劣地玩弄手心里的鱼。 手拍打背部的同时,甚至用膝盖轻轻地顶萧厉的腹部。 萧厉的身体因天生惧怕沉水,生理性地颤抖。身心被掌控的错觉加上炽热蒸腾的环境,萧厉发出气短的轻喘声。 “长乐、长乐哥哥,饶了我吧。”萧厉低声求饶。 他很想纵容宁长乐继续玩下去,可身体早已起了反应。 再这么下去,玩火自焚的只可能是宁长乐自己。 “可是你还没有学会游水啊?”宁长乐颇为无辜地说道。 实际上,他还没有玩够呢。 “别——” 水面下某人的膝盖又不老实的动了动,萧厉急促地吸气。 这一声带上了痛意,宁长乐猛地回过神,想起曾捅过萧厉的那剑,似乎就在腹侧。 宁长乐赶紧撤回腿,神色紧张地把人扶起来,探手去摸,声如蚊喃:“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萧厉心里慌乱得要死,哪里听得清宁长乐在说什么,只顾撇开身体躲避,唯恐被探到某处。 宁长乐眸色一暗,默默地收回手。 那一剑,那一剑,任谁也不能原谅吧。 萧厉拿了沐巾披在身前遮掩,语无伦次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敲门,想必是送素斋的,我去开门。” 说罢,一闪身,快如飞鸟般进了房。 宁长乐神色晦暗,低头抚摸无名指上的银戒。 厢房内,萧厉懊恼地捶床,暗骂自己色.欲.熏心,言行丑陋。 硬生生用内力让自己的身体重归冷静,萧厉换好干净衣裳,悄悄出了汤池院子。 扫地僧人拦住萧厉的去路,双手合十,道一声“阿弥陀佛。” “施主,您这是去哪?” 萧厉瞥了一眼僧人的指甲,十指发黄,似有深浅不一的烧伤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吾想去正殿祷念。” “阿弥陀佛,天色将晚,正殿已关,施主明日再去也不迟。”扫地僧人和颜悦色,眼神却透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狠厉。 萧厉点点头,在僧人的注视里,回到院子。转身从院墙一角跳出去,行动无声地来到正殿。 正殿没有任何人,门大开着。佛祖金像面露慈悲,俯视终生。 萧厉跨步进入,直奔放有空白姻缘牌的桌子。 他提笔写下自己与宁长乐的名字,小心地吹干墨迹。来到殿外,正要抛到姻缘树上,又想了想,回身重新进入大殿,虔诚地跪在拜垫上,对着金佛叩首三次。 出了殿门,运起内力,飞身把姻缘牌子悬挂在至高处。 做完这些的萧厉没有返回汤池院子,反而谨慎隐蔽地四处探查。 这个佛寺有古怪。 第36章 “谢谢长乐哥哥夸奖。”…… 素斋都送过来了, 萧厉还没有回来。长乐出院子寻找,被僧人拦住去路,叮嘱夜色深沉, 不得乱跑。 宁长乐刚要询问有没有见过萧厉,只见萧厉从大树后探出半边身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默契地没有开口,转身往回走,刚进院子, 萧厉自天飘然飞落下来。 “怎么回事?”宁长乐询问道。 “灵山寺的僧人有问题。我认真探查过,僧侣们到晚上,没有在做晚课不说, 甚至在禅房内聚众喝酒、赌.博。 汤池的院子守卫也极其严格,僧侣组成巡逻队伍,像士兵般有序井然。 他们还在院后围墙设置很多陷阱,看似是防范山林野兽, 实则隐蔽得很,更像是防范人去后山。” 萧厉把发现的情况一一说给宁长乐听,最后总结道, “我怀疑后山有东西, 正准备回来和你说一声, 再过去查看。” 宁长乐沉思片刻,说道, “我同你一起去!两个人有照应,万一发现不对,我可以回来报告,你能继续盯梢。” 萧厉本打算带青牧一同去后山,宁长乐这么一说, 他突然想到,如果把青牧带走,院子里不就只剩下长乐和范时东。(久安:我不存在??) 万一两个人擦出点什么火花,萧厉觉得自己会呕死。 这般想过,萧厉点头表示同意。 萧厉揽过宁长乐的腰,往怀里拽了拽,嘴角扯出一抹顽皮的笑意:“飞咯。” 宁长乐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萧厉带着腾空飞起。突然的失重感吓得他赶忙搂紧萧厉。 两人足尖轻点树稍,山间清风在奏乐,像是在跳一支欢快的林间舞曲。 凌风飞舞的感觉让宁长乐忘了惧意。山林起雾,似被冲淡的云,宁长乐伸手触摸,只感觉到清凉之意,云在亲吻他的手。 萧厉带宁长乐飞跃过后院,行至深山密林,像两只鸟雀轻巧地停在突翘的巨石之上。 “好玩吗?”萧厉唇角擒笑地看他。 宁长乐意犹未尽地点点头:“怪不得青牧说你能飞,这回我算是相信了。” “谢谢长乐哥哥夸奖。”萧厉拱了拱手。 “你看那里。” 宁长乐远眺,发现距离他们不远的茂密林中,有四五个火把在燃烧。 萧厉沉声:“果有蹊跷。” 萧厉牵起宁长乐的手,借助鹰眼般的好视力,顺着山林小道,一步步靠近人群。 两人神色颇有些紧张,不远不近地坠在这群人后面,一路跟到一处宽阔的山洞。 两人利用洞口巨石遮掩,小心地往里探头查看。 山洞内灯火通明,有一口口烧得很旺的大锅,里面冒着浓稠深红的液体。 锅前站有两个僧人,纱布掩鼻,合力用大木棒搅动着液体,锅旁有一堆堆晶莹的白色晶体。 刺鼻的硫磺味充斥整个山洞。 宁长乐捂住口鼻,附在萧厉耳边小声地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湿润的气息打在耳垂,萧厉感受到微小的氧意,不自觉地耸动耳朵,用极小的声音低语:“他们在熬硝。” 宁长乐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在制作火药。火药的主要成分就是硝石、木炭和硫磺。 这里的温泉是硫磺泉,加上山洞内的硝石矿,可不就是制作火药最好的地方嘛。 萧厉在看到扫地僧人的指甲发黄,有灼烧痕迹时,就有所怀疑。硝和硫磺都具有腐蚀性,长期接触,难免会留下痕迹。 大周硝石矿藏特别少,制硝不容易。他在北疆时,十万士兵只有不到两千人的精锐部队可以配备火器。 朝廷命令禁止私人制作火药,违令者斩首论处。灵山寺香火旺盛,和尚们不愁吃喝,到底为何会冒着生命危险制造火药? 山洞里的人把黑.火.药.装进木箱,用板车拉着往外走。 萧厉拉宁长乐躲避,轻声说道:“不知道他们要运到哪里。你先回去,我继续跟。” 宁长乐反手抓住萧厉的手臂:“我随你再去看看。” 这伙人敢制火药,手头上定有难以对付的火铳护身。宁长乐有些不放心萧厉的安全,怕他仗着武艺高强,反而会有生命危险。 两人跟在板车后面,一路往下走,绕过一个山头,眼前豁然开朗。 是大海! 月光倾洒在海面,铺了一层波光粼粼的碎银,静谧恬淡又不失壮美。 宁长乐和萧厉都不是临安人,不知灵山寺群山之后就是大海,被大自然的美丽震惊到。 五六个僧人推着木板车,来到山脚。 海面上停了一艘小帆船。他们将装有火药的木箱,一箱箱抬到船上。 “这批火药极大可能和水匪有关。”萧厉沉声道。 他翻阅过对战卷宗。水匪有二十艘船,每艘船上除火箭、长矛、投石器等常规武器,还有火药弹。且弹药充足,每场战役,水匪都有大量投掷。 萧厉命令卫都总管彻查过辖下地区,黑市上并没有大宗火药交易的记录。 如此一结合,灵山寺的僧人和水匪极有可能是一伙的。灯下黑,越是张扬越不会有人注意,还可以防人偷泡温泉的由头,名正言顺地进行严苛的守卫。 这艘船有可能就是去往水匪的老巢。 临安水系发达,两面临海,有不少大河暗流入海。大周海运不发达,货运量也小。 水匪把老巢安在海岛,在各大水系杀烧抢掠,入夜后悄然返回海岛。 大海茫茫,没有很好的方向辨别能力,很难找到老巢。 “你回去找青牧,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从海岛回来。”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萧厉决定先去探探水匪老巢的底。 “不行!”宁长乐抓住萧厉的胳膊,拒绝道。 若置身于大海,面对的是数不尽的悍匪,说句难听的,萧厉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听话。”萧厉安抚地拍拍宁长乐的肩膀。 两人推搡间,不小心踩到树枝桠,发出咔嚓的细碎响声。 “什么声音?”一个僧人警觉地望向这边,萧厉摁住宁长乐的头趴下。 僧人正要往这走,同伴拽住他:“别疑神疑鬼的,可能是野兔子。货装满了,赶紧走。” 船帆迎风扬起,眼见就要离开。 “长乐,听话。”萧厉无奈地说道。 宁长乐见萧厉坚决,不可能不去。 他坚定地说道:“我也去。” 要死得死一块,省得留他一个人焦心。 帆船驶离岸口,再推脱就来不及了。 “走。”萧厉揽住宁长乐,快走几步,飞身而起,落于船尾。落地瞬间,两人俯身趴下,船舱恰好挡住匪徒的视线。 轻微的晃动没有激起放哨人的怀疑,他左右环视着,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帆船不大,只有一个舱室。两人俯身,能听到从木板传过来的几人打纸牌的声音。 “赢了赢了,给钱给钱。” “唉,真是晦气,怎么又是他赢。” “阿弥陀佛,真他娘的邪了门。” 这个声音是……那个扫地僧。 萧厉和宁长乐对视一眼,继续听。 “戒疤啊,你当和尚上瘾了不成。张口闭口阿弥陀佛。” “这不成习惯了嘛。要我说,当和尚也挺好的,有吃有住还受人尊重。不像当土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被官兵们砍死,也总有一天不小心被火药炸死。小黑狗不就这么没的吗?” “戒疤说得没错。临安城内的阔老爷们争着抢着买度牒,想做和尚哩。” “人是当和尚嘛,那是在躲人丁徭役呢。我当年就是不想被拉着充壮丁才入得伙。” 萧厉诧异地看向宁长乐。大周礼尊佛法,僧人度牒怎能随意买卖? 宁长乐点点头。何止是买卖,简直是朝廷敛财的好手段。如今徭役繁重,死得人不知繁多,富户人家争相买度牒,以躲避差徭。一张度牒竞价千贯常有之,甚至能当做流通的货币来使用。 宁长乐自己也囤了不少,想等到价高时再卖出去,赚上一笔。 萧厉沉重地闭眼。这破败溃烂的萧氏王朝。 舱室内,几人继续闲话。 有一人说道:“我去外面撒尿,谁也甭想动我的牌,我可记得门清。” 门吱呀推动的声音,宁长乐害怕被发现,往萧厉身边躲了躲。 萧厉不知何时已撬开一块船板,抱着宁长乐翻身躲到底下,把船板抵了回去。 脚踩动木板的声音就在头顶,宁长乐趴在萧厉身上,屏住呼吸,瞪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喘。 萧厉无声地偷笑,宁长乐的样子像极受惊的小松鼠,简直太可爱了。 这种帆船大都是双层,萧厉刚才听木板传递人声的厚度,就听出来了,下中间是空心的。 甲板下,有数根龙骨作为船体的支撑。 现在萧厉就躺在一根木龙骨上,一手环住宁长乐的腰,一手抵甲板维持平衡。 宁长乐整个身体都趴在他的身上,头靠在他的胸前,一动不动。 等咔嚓咔嚓的脚步声消失,宁长乐长舒一口气。 他没有武功,全然的黑暗,完全看不到现在的情况,只能感觉到自己随萧厉呼吸的上下起伏而起伏,四周没有任何的抓手。 整个人仿佛悬在半空中,萧厉是他唯一的救命绳索。宁长乐不安地扭动了下。 “别动,小心掉下去。” 萧厉的呼吸打在他的头顶,酥麻从头顶贯穿脚底,宁长乐心跳快得要蹦出来,再不敢动弹。 萧厉亦感受到了宁长乐的心跳声。 他仗着身怀内力,眼力过人,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对方含羞带怯的面容,以温柔又轻浅的声音调戏道:“长乐哥哥,你心跳得好快。” “我害怕。”宁长乐鼓着脸,气呼呼地狡辩。 萧厉轻笑一声:“我也害怕得厉害。” 咚咚咚咚……打鼓似的。萧厉的心跳声完全不输他的。 宁长乐恶狠狠地说道:“是啊,吵到我了。” 一个巨浪打来,船体剧烈地摇晃,宁长乐慌张地抓紧身下人。 “嘶——长乐哥哥,你弄痛我了。” 萧厉的声音听不出半点痛意,带着几分愉悦的尾调。 宁长乐知道萧厉在故意使坏、调戏自己。 他不服输地挑眉。萧厉瞧见,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宁长乐双臂张开,紧紧地环抱住萧厉的腰腹,两人贴得更紧。 宁长乐的脸颊贴在萧厉的胸前,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肌肉像水煮蛋一样富有弹性。 泡温泉时就很想摸一摸。虽然隔了一层衣服,触感有所下降,宁长乐还是略带满意地蹭蹭,衣裳都快被蹭开了。 谁怕谁呢。他宁长乐从来不认输。 萧厉表示他认输:“我错了,你放松点。”他快喘不过气了。 宁长乐狡黠地一笑,丝毫没有放松。 肉垫很舒服,船只随着海浪轻轻晃动,像是身处在摇篮,耳边海浪哗哗的声音谱成摇篮曲。 泡了温泉澡又担惊受怕很久的宁长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定,逐渐进入梦乡。 萧厉苦笑不得地看着宁长乐安然的睡颜,一只手仍环住他的腰,防止他掉落。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宁的脸颊。 宁长乐感受到温暖,像奶猫似的眷恋地蹭了蹭。 萧厉的心软成棉花,抿唇轻笑。左腿从宁长乐的身下往外挪了挪,萧厉轻松踏到船底。 宁长乐不知睡了多久,被萧厉推醒。 “长乐哥哥,到岸了。” 宁长乐睁开朦胧睡眼,眼前陡然放大萧厉温柔的眉眼。 他吓得一仰头,萧厉赶紧用手掌护住,防止撞到。 “他们在卸货。”萧厉小声地言语,“我们等一等。” “嗯。”宁长乐没有睡醒,含着浓重的鼻音哼唧一声。 又乖又软。萧厉顺势揉了揉宁长乐圆润可爱的后脑勺。 有微弱的亮光从缝隙透进来,恰好照在萧厉的脸上,为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柔和又温暖。 宁长乐看得闪了好一会儿神,突然察觉到不对。 他看到了船底!距离萧厉不过一尺距离!一脚就能踩到底。 他以为夹层很高呢!实际上坐着都嫌废腰! 萧厉耍他,故意让他在他的身上睡了一整晚。 宁长乐气恼极了,想要张口怒骂。 萧厉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嘘一声,眼神示意船上人来人往。 宁长乐一口气闷在喉咙,生生咽回去。他冷然一笑,狠狠咬住萧厉的脸颊,留下两排血牙印。 萧厉斯哈斯哈地轻喘,太疼了。宁长乐,你等着,早晚给你咬回来。 一直等到船上岸边再听不到动静,两人才小心谨慎地探出头。 帆船停留在一个极窄的峡口,入目是巨大的海岛。 从帆船下来,两人抬眼望向大海,一轮红日从海平面缓缓升起,橘与红的云铺满天空。须臾之间,金光乍现,人间变得明亮,大海变得蔚蓝。 这一刻久久烙印在两人心中,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 海岛是一座陡峭的大山,草木旺盛,森林遮蔽,在高山上矗立着一座城堡。 城墙坚固厚重,有角楼放哨,隐约可见巨弩,手持弓箭的士兵来回巡步站岗,如同一座守卫森严的城池。 萧厉和宁长乐怕被发现,不敢多做停留,隐入密林,慢慢往上攀爬。 行至半路,听见有人声。 约莫二十多人的巡逻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 想要进入并不容易。 两人后退,避开巡逻范围,发现一处小小山洞,仅可以一人藏匿。 萧厉说道:“长乐,你留在这里,我出去探查水匪老巢的情况。” “注意安全,别逞能。”宁长乐不放心地叮嘱。 犹如媳妇叮嘱外出丈夫的语气,萧厉听得轻扬嘴角,浑身舒畅。 “放心,你在这呢,我不会拿自己危险开玩笑。” 他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方折叠好的帕子,打开里面是黄色硫磺粉。 “我在灵山寺内探查发现,顺便取了一些作为物证。” 萧厉解释完后,用硫磺粉画个圈,将宁长乐围在里面:“你呆在此处不要乱动。” 硫磺粉可以驱蛇虫,没想到萧厉能细心到这种地步,宁长乐心里一暖,乐呵呵地回道:“你当我和尚啊。” 萧厉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笑道:“我可不就是那孙猴子,逃不过你的紧箍咒。” 宁长乐乖乖呆在圈内,倚在石壁上等萧厉回来。 他向远处望去,云朵镶了金边,太阳半隐半现,日光如成束金线倾泻坠落,化为碎金点点,亲吻着海面。 因为等待,时间变得尤为漫长,焦心又痛意的感觉,宁长乐第一次体会到。 虽然不美好,却格外的珍惜。他承认,他不知何时已爱上萧厉。日光碎在海面,他沉溺在萧厉的温柔里,不再想成为独立的自己。 时间消逝,树影从长变短又变长,天色慢慢变得灰暗,宁长乐猜测萧厉走了有四五个时辰。 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宁长乐颓然地揉肚子,好饿。 “饿坏了吧。” 萧厉姗姗来迟,歉意地说道:“寨子守卫实在森严,我好不容易溜进厨房。”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个麻布包,打开一看,有茶壶、茶杯、盘子、筷子,还有烧鸡和馒头。 那烧鸡应当是新出锅的,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扑鼻。 萧厉用茶壶里的热水烫了一遍茶杯、筷子、盘子,又重新倒满热水,递给宁长乐。 “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宁长乐喝过水,缓解了身体缺水的不适。 萧厉又拿出干净的帕子,用热水润湿,捉住宁长乐的双手,为他细致地擦拭。 宁长乐想要抽回,萧厉攥得更紧。 他恬不知耻地呵斥道:“不是挺爱干净吗?饭前要洗手。” 宁长乐红着耳尖,怀疑萧厉故意报复他之前咬的那一口,手被他揉搓得火辣辣的疼,红了一片。 萧厉面上正正经经,心里荡漾得很。方法总比困难多,媳妇的手终于狠狠被他拿捏了。 漫长的擦手终于结束,萧厉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指,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滑腻清凉的触感。 他掏出贴身匕首,用热水把刀刃烫干净,开始手法熟练地片鸡。鸡肉被片得薄厚均匀,不一会儿的功夫,连鸡骨架都剔得干干净净,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萧厉掰开馒头,把鸡肉塞进去,做成夹馍,递给宁长乐,如果不是怕宁长乐痛扇他耳光,萧厉很想亲自喂对方。 “水匪远比想象得还要秩序森严,偷鸡差点被逮个正着,要不然还能给你带回些蘸料。”萧厉不无遗憾地说道。 实在很难想象堂堂大周战神,如何偷偷地摸进厨房,左顾右盼偷鸡的模样。 宁长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王爷沦为偷鸡贼,哈哈哈哈哈哈……” 萧厉无奈地瞪视:“我是为了谁?” 宁长乐耸耸肩,扬扬下巴:“可能是为了这三只狐狸吧。” 两大一小,三只白狐蹲在不远处,抻着下巴,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盘子里的烧鸡。 “你快吃,你快吃,不给它们。”萧厉护食地挡住烧鸡,丝毫没有同情心。 宁长乐和萧厉各吃了一个馒头,烧鸡吃掉一半,把剩下的一半鸡肉和骨架放到三只狐狸面前。 “嘤嘤嘤——” 狐狸一家摇着蓬松的尾巴表示感谢,低头大口吃鸡。 两人一起看狐狸吃鸡。 宁长乐轻声道:“毛绒绒一家三口,真可爱。” 萧厉眼角带笑:“我觉得可以生三个。” “你说什么呢?”宁长乐嗔怪地瞪视萧厉。 萧厉无辜地眨眼:“我说狐狸呢。一只崽太孤单,你觉得以后生三只崽怎么样?” 宁长乐气哼哼两声,生什么生?不是义兄弟嘛。谁家兄弟可以一起生孩子。 三只白狐吃完鸡,昂着头“嘤嘤”两声,似乎在表示感谢,消失在林间。 插曲过后,两人聊回正事。 萧厉面色沉重:“情况不容乐观。之前的对战卷宗,关于水匪的战船记录在二十艘以下,人数在两千左右。 今日据我观察,城堡内至少有八千匪军,各个训练有素,分工明确。领头的大寨主,观举止言行,从前应当过军队的将领。 海岛上还有不少妇孺在进行耕作浆洗,俨然一个封闭的小国家。 最要命的是,我在海岛另一端发现大量的战船,足有一百零五艘。船型齐全,装备先进,非我们现在的兵力所能阻止。” 第37章 萧厉顿时垮起狗脸。…… 运火药的船趁着夜色, 重新返回灵山寺。 萧厉和宁长乐偷摸上了船。这次宁长乐没趴在萧厉身上,两人倚靠着,后来宁长乐入睡, 萧厉把人抱在怀里,让人睡得舒服些。 萧厉不无叹气道,宁长乐真的是风雨欲来,还能临危不动。这心理素质完全可以当主帅。 等两人返回灵山寺时,青牧他们都快找疯了。 两人衣着整齐, 眉眼含笑地出现,恰似踏青归来,闲适自得。 萧厉脸上的两排血牙印实在太过显眼, 成功吸引众人注意。 青牧嘶嘶地吸气:“王爷王妃,你们去了哪里啊?” 萧厉摸摸脸颊,露出神秘莫测、懂的都懂的笑意:“山林颇有野趣,我和长乐兴致起来, 去爬山,不小心迷了路。” “两位的野趣,真的挺野啊。”范时东不知想到哪里去, 挤眉弄眼地说道。 “那是当然。”萧厉占有欲十足地揽住宁长乐的肩膀, 务必让某人知难而退, 别不自量力。 宁长乐翻了个白眼,碍于现在的局面, 不能戳穿。 灵山寺的主持名为慧济,四十来岁,身材高大,相貌堂堂。 他兴师动众地号召全寺的人来回翻找好几遍,唯恐萧厉他们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根据僧人所说, 后山没有任何异常,慧济心存侥幸,只希望他们真的只是野趣。 不过,这位王爷看起来有些面善。 慧济不确定地问道:“阿弥陀佛,不出意外就好。贫僧看施主颇为面善,可告知名讳?” 萧厉拱手道:“在下安王萧厉。” 慧济突然神色激动地问道:“萧厉?安定王萧桢可是您的父亲?” 萧厉:“正是家父。” “没想到……没想到王爷的孩子已这般大了,阿弥陀佛——”慧济脸上带着物是人非的感慨,轻轻叹道。 萧厉不记得认识灵山寺主持:“您是?” “贫僧未出家时,曾追随安定王麾下,一晃也有二十年了。”慧济不无怀念地说道。 当年,慧济是安定王麾下的千夫长,同安定王来江浙剿水匪。 在剿灭水匪后,大部分人马随安定王返回属地,极小部分人自愿留在临安,编入当地军营,镇守江浙。 慧济就是其中一人。 他因为剿匪有功,在临安水军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娶妻定居。 临安气候适宜,地处富庶,慧济想北疆故土贫瘠,留在此地,可以过上安稳富足的日子。 实际上呢,当时的水军都总管心胸狭隘,为人极其善妒。 水匪屡打不下,而安定王来了没两个月,就赢了。令都总管颜面扫地,故对王爷一派的人没有任何好感。 “贫僧当年被诬陷与水匪勾结,求告无门,在牢狱受尽折磨。是娘子好不容易凑齐银两,把我赎了出去。不出一年,娘子因无钱治病,撒手人寰。贫僧没了世俗牵挂,得灵山寺上任主持点化,出家为僧,一晃十八年。” 慧济说起过往,眼里泛起泪花,想起妻子临死前的枯槁面容,想起当年的不甘、委屈,难以平复心里的痛楚。 萧厉与宁长乐交换了个隐蔽的眼神。看来,海岛岛主极有可能是他父亲安定王麾下将领。 “慧济叔父往事已矣,请节哀。”萧厉叹声道。 青牧从小被安定王收留长大,早已把安王军当做自家人。听闻前辈受到伤害,青牧愤愤不平道:“慧济师父,您告诉我当年是谁冤枉你们,我们王爷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 “阿弥陀佛。尘缘俗事不必再提。如今,只怕连安定王都惹不起那人。 贫僧相信恶人即便生前能享尽荣华富贵,死后也定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宁长乐勾唇浅笑,残忍地戳穿慧济的自我安慰。 “佛家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该如何解释呢?” 慧济脸色变了变,转移话题道:“萧施主,老僧的尘缘往事尽了,唯一的牵挂就是安定王爷。不知王爷可还好?” “家父一切尚好,这些年一直在北疆镇守,防止突厥来犯。”萧厉回道。 慧济道:“你且与贫僧慢慢说,小沙弥还不看茶。” 慧济拍了拍沙弥的肩膀,在人看不到的死角偷偷在沙弥的手心打了个暗号。 若是普通的王爷,慧济会相信他一天两夜在野趣的荒唐说辞。可萧厉是安定王的儿子! 萧厉定是发现了什么,慧济让沙弥通知众僧侣过来,务必把人先拿下。 两人要叙旧,大家便都识趣地退下,跟着沙弥出了禅房。 临走之前,萧厉给宁长乐一个眼神,宁长乐了然地点头。 刚出禅房。 宁长乐对青牧低语道:“灵山寺和水匪勾结,主持也有大问题!快去调兵,封锁灵山寺,莫要一个寺人逃出。后山脚有艘船,先拿下,决不能让它跑了。” 宁长乐顿了顿,补充道:“不要惊动僧人,悄悄地去。” 小沙弥出还未走出几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久安一个手刀,把人击晕,动作迅速地抬进厢房,用绳子捆好。整套流程行云流水,不过眨眼的功夫。 范时东看得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你……到底怎么回事?” 宁长乐微微一笑:“范少爷放心,一会儿萧厉出来,自见分晓。” 范时东紧张地吞咽唾沫:“鄙人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邀请大家来泡个澡而已。” 宁长乐:“自然自然,还要多谢范兄呢。” “晚弟……”范时东掏出手帕,擦额角的汗,“鄙人不知您和王爷是夫妻,此前种种若有冒犯,您可莫怪啊。” 宁长乐满脸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茬。 范时东听到青牧一口一个‘王妃’喊宁长乐,听得他脖颈凉飕飕的。 “晚弟啊,不对,王妃。范某待您不薄,一直是把您当真兄弟相处。我家中有八十岁老母,有娇妻美妾,还有六个幼子嗷嗷待哺……一家老小都要我养,您莫要坑害我啊! 我瞅着王爷对我们的关系,似乎有所怀疑。您不能为了让王爷拈酸吃醋,就拖我下水。鄙人恳请王妃速速和王爷澄清。” 范时东叫苦不迭,他和宁长乐从来都是生意来往,之所以举止亲近了些,完全是自己性格使然,加上十分欣赏宁长乐,真心想交个朋友。 宁长乐莞尔一笑:“抱歉,是我疏忽大意了。” 范时东看着宁长乐真诚的笑容,心里抖了抖。他敢肯定从宁长乐的眼底看见了一丝狡黠,宁长乐就是故意的! 禅房内,慧济与萧厉焚香点茶,慢慢细聊。一会儿的功夫,茶壶的水已用尽。 慧济焦急万分,怎么还没有人来。他一个人可对付不了萧厉! “老僧唤人去添壶新茶。” 萧厉抿下最后一口茶水,缓缓道:“慧济叔父,不如您同我回府衙好好叙一叙。” 慧济脸色一白:“你看见了?” “当年父亲带着大家剿匪,保护地方百姓,您却成了水匪,烧杀劫掠。如果父亲知道,该是怎样的心寒。”萧厉神情肃穆地说道。 慧济凄惨一笑,声音透出浓浓的不甘与怨恨:“为官如何?为匪又如何? 那些个当官的欺辱百姓,作威作福,赈灾的救命钱都敢装进自己的口袋,示人命如草芥。 那些富人们生下来就拥有花不完的银钱,还不满足,哄抬物价,压榨穷苦百姓的劳力。 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打下的粮食,一半交了赋税,四成给了田租,还剩一成养活自己。 我为官时不能为民做事,为匪却可以劫富济贫,收留流离失所的难民,给他们庇护,建立真正没有苦难的世外桃源。 比起做官,不如做匪!萧厉你生下来就为皇亲,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又怎会懂我们这些苦苦挣扎的贱民的痛苦?” 萧厉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或许你说得都对,但我还是要抓你,还是要把你们的世外桃源捣毁。” 他天生为皇族,注定要站到大周王朝一方。萧厉知道自己所想做的,所能做的,就是把现在的乾详帝推翻,由他来做皇帝。能不能做到河清海晏,天下安富,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灵山寺的九十八名僧人悉数带回府衙,严加看管,封锁消息,以防被海岛水匪提前得知。 萧厉在卷宗内,找到十八年前关于慧济通敌水匪的记录。 正如慧济所言,当年他被指控为水匪送消息,导致水军作战失败,死伤五百余人。 当时负责作战指挥的水军都尉和玉是慧济的上司,被牵连撤职,发放塞外,在流放途中病逝而亡。 根据和玉的履职档案,和玉也曾是他父亲麾下的一员将领。 和玉?萧厉用笔圈出这两个字,怀疑水匪岛主就是此人。 萧厉依照自己的回忆,描绘出岛主的样貌,并差人唤来一位当年老兵。 经过辨认,确认是和玉无误。 他的心情变得极其沉重。依照慧济的供述,水匪中八成是流离失所的难民,两成是父亲的旧部和他们的后代。 萧厉扪心自问,这一战打下去,自己和曾经迫害过他们的贪官污吏们又有何不同? 更何况,这群人实力强悍,打起来也非常的棘手。 他思忖再三,决定给安定王去一封信,希望父亲能写一封劝降书,最好把这群人招安,不战而胜,双方皆平安无事。 既已确定招安为最上等的计策,萧厉便苦口婆心地每日去牢房劝一劝慧济,希望他能够作为说客,一同劝降和玉。 慧济修佛多年,却终究无法参透嗔痴,宁死不愿投降,恨透了整个王朝。 夜半三更,萧厉拖着疲乏的身躯从水军驻港回宁府。在巷口,恰好遇见宁长乐。 宁长乐提着一盏黄灯笼,温润如玉,有着别样的温柔。 萧厉紧皱的眉慢慢舒展,拿过黄灯笼,两人并肩而行。昏黄的烛光只照亮眼前的路,没人知道路的尽头到底会是怎样的未来。 宁长乐问道:“你有几成把握招降?” “不足三成。” “有几成把握打赢?” “七成。” 宁长乐诧异地挑眉:“即便有新赶制的战船,临安水军不足八十艘,而和玉却有一百多艘战船。和玉多年打水仗,绝对不容小觑。你确信有七成把握?” 萧厉没有正面回答,神色疲惫地说:“打仗是最下的选择。一旦开战,无论胜负,都是输家。你猜猜,当年陷害慧济、逼和玉为匪的水军都总管是谁吗?” 宁长乐哪里知晓这些,直接问道:“是谁?” “李贵妃的哥哥,新晋太子的舅父,兵部尚书李器跃。” 萧厉眼里闪过阴骘狠意,咬牙说道,“非但没受责难,反而步步高升。” 前不久意气风发的萧厉不见了,现在的他显出前所未有的倦意。 宁长乐很想抱抱萧厉,刚伸出的手未触到衣裳又悄然缩藏在衣袖下,紧紧握住。 “你会给他们讨回公道的。” — 萧厉非但没有放松对临安水军的训练,反而更加严厉,更有针对性,突出海战特点。 他命令僧侣们继续制作火药,甚至找到更多制硝师一起参与。 如果真的两兵相接,萧厉要尽量弥补武器装备的差距。 卫都总管小心地问道:“王爷,私自制作火药可是要砍头哩。” “下封闭令,若有半点消息走漏给朝廷,吾先砍了你的头!” 萧厉没了扯皮的兴致,言辞极其狠厉。 卫都总管这些日子早被萧厉训得服服贴贴,哪敢说半个违背的字,老老实实应下,暗自嘀咕当朝王爷说话怎么像反贼头子似的。 半月后,萧厉终于收到父亲萧桢的回信。 萧桢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和玉的劝降书,一封是给萧厉的家书。 他在家书中希望萧厉能弥补自己没有看顾好下属的过失。若当年萧桢接受先皇册封他为太子的建议,现在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一直坚守忠君思想的萧桢终于软化,透漏出希望萧厉可“有一番作为”,不论发生什么,都愿意支持儿子的想法。 在信的结尾,萧桢对于儿子听取娘亲崔青卿的建议,用兄弟论追儿媳的办法,表示批评。 当年萧桢早已知晓崔青卿的小心思,“如果无意,怎会纵容呢”,劝自家儿子莫作死,以‘诚心换真情。’ 萧厉甚是无语,谁说他不诚心了?他心诚得就差跪在宁长乐面前,求宁长乐喜欢他。 再看一遍信,萧厉反复品读‘如果无意,怎会纵容’这几个字。所以宁长乐对他是不是……像当年的父亲对娘亲,其实早有心意呢。 萧厉越想越雀跃,轻轻叩响隔壁的房门:“长乐哥哥睡了吗吗?” 宁长乐一袭白玉色亵衣,显出玲珑身材,乌发披散在身后,开门道:“何事?” 萧厉撇开眼,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大着胆子说道:“我睡不着,可不可以同你一起睡?” 宁长乐看见萧厉眼下的乌青,知晓他最近心情很是低落,咬了咬下嘴唇,道:“进来吧。” 说罢,转身回屋。 萧厉的脸颊被黑发轻轻扫过,直痒到心里。 宁长乐倒杯冷茶,啄了一口:“你睡卧榻……” 萧厉顿时垮起狗脸。 “亦或者同我一起睡床?” 宁长乐含笑地看向萧厉。 当然是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啊! 萧厉内心在呐喊,面上冷静地道:“都听长乐哥哥的。” 宁长乐:“那睡卧……” 萧厉手扶额头,眉头微蹙,有气无力地叫唤:“哎呦,哎呦。近些日子总是睡不着,头疼得厉害。” 宁长乐似笑非笑:“有病就吃药。” “哪里用得吃药,有你在身边,我就好了。上次在船板夹层里,我们互相依靠,闻到你身上的气息,莫名觉得安心。” 萧厉眼里似乎蒙了一层水雾,楚楚可怜:“长乐哥哥,可怜可怜我吧。” “洗漱干净再上床。” 宁长乐不再搭理做作的萧厉,兀自上床睡觉,把靠外的位置留了出来。 萧厉三下五除二,快速地冲了个冷水澡,用内力烘干水渍,穿好亵衣。 猛然想起宁长乐对自己的胸肌似乎很是中意,又把上衣脱掉,只穿亵裤,钻进了被窝。 宁长乐翻身背对萧厉,合上眸子。 萧厉乖巧地仰面,全身僵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被一脚踹下床。 等了好一会,萧厉轻声问道:“长乐哥哥,你睡着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规律而轻浅的呼吸声。 睡着了?! 萧厉顿时有些泄气,似乎只有自己在紧张。 所以宁长乐到底是有意纵容,还是心无旁骛,拿他当兄弟呢。 萧厉翻身,盯住宁长乐的后脑勺。好圆的后脑勺,像猫崽一样可可爱爱。 他悄悄地往里挪了挪,轻轻嗅宁长乐的脖颈。两人明明用一样的澡豆,柑橘的药香味却有所不同。 宁长乐的味道更好闻、更清新。 萧厉没有撒谎,嗅到宁长乐的味道,他就会莫名觉得舒心。想到世上能有这个人真好,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真好。 紧绷焦躁的情绪渐渐变得平静,萧厉闭眼进入梦乡,呼吸跟随宁长乐呼吸的节奏,缓慢而有规律。 宁长乐睁开眼,翻过身来,眼里掩不住的温柔,轻轻在萧厉的额头印下一吻,随后把头枕在萧厉的胸前,倍感舒服地睡去。 翌日。久安来到宁长乐房前,想伺候洗漱,拥有杀手敏锐听觉的她听出两个呼吸声,大惊失色地打开房门,发现主子和王爷交颈而眠。 “啊——”久安的大叫声吵醒大半宁府的人。 宁长乐睡眼惺忪,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见萧厉光着上身,被久安拿笤帚撵了出去。 看到久安如临大敌,惊慌失措的模样,宁长乐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主子,你还笑?还笑?”久安恨铁不成钢地跺脚。 宁长乐打了个哈欠,语气含糊:“难得看到久安有如此丰富的表情,有趣。” “少爷,您不能如此主动!您忘了王爷的和离书吗?”久安恢复面瘫脸,话说得辛辣直接。 她很想主子和王爷有情人终归眷属,可前提是王爷要先跪下来求主子,再八抬大轿重新把人请回去。 想起和离书,宁长乐脸色一沉,坚定地说道:“我会让他亲自撕毁。” 一众府丁听到声音,过来围观。 被赶出房外的萧厉半.裸着上身,毫无愧色,不疾不徐地披上外衣,淡然地进了自己房间。 青牧跟在身后,赶紧掩上门,欣慰地抹起眼泪:“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和许伯终于盼到今天了。” “瞎说什么呢。”萧厉微微叹气,“只是同床而已。” “自王妃嫁入王府,一年两个月七天了,能同床就是天大的进步。”青牧颇为乐观,有感于这次史诗级的进步。 萧厉受到鼓舞,暗自想,什么兄弟情不兄弟情,媳妇就是有意纵容他! 离赢得宁长乐的真心已经不远了! 待到两人同桌而食,冯管家看他们的眼神都带着些异样。明明是夫妻俩,非弄得和偷情似的,这难道也是主子们的情趣?老人家表示不理解。 - 萧厉得了父亲亲笔写的劝降书,带着慧济及几位主要僧人,只乘一叶小船,来到海岛外。 海岛群舰齐出,密密麻麻排列在海面,水匪们严阵以待,只要一声令下,万箭齐发,随时可以要萧厉的性命。 萧厉负手立于船头,用内力朗声喊道:“吾乃安定王之子萧厉,今日携家父书信一封,特意拜会和玉岛主。” 和玉此前只知道,临安水军新来指挥将领是皇族王爷,其他消息一概探查不出。 后来灵山寺被封,慧济等人了无音信,和玉这才稍稍重视起来。 和玉本以为这位王爷是来与他对战的。哪成想竟是故人之子? 和玉曾跟随安定王六年,很是佩服安定王的为人。 他从船舱内走出,隔着数不清的舰船远眺:一人傲然挺立,倒有几分安定王的轩昂气势。 “放他进岛。”和玉缓缓说道。 第38章 萧厉:“打。” 萧厉上岛, 沿路水匪们以刀剑相向,团团包围,唯恐他使什么阴招。 萧厉没再怕什么, 十分大方地把慧济等人给放了,释放友好信号。 和玉年近五旬,未有苍老之态,身材健硕,气质挺拔。他见萧厉豪爽, 让大家收了兵器,将人请到正堂内。 萧厉把父亲所书的劝降书交给和玉,信中细数两人往事, 恳切地劝解和玉归降,承诺会把他们安排妥当。 和玉看得老泪纵横:“王爷还能记得那些小事,末将羞愧啊。” “父亲从未忘记过将军,听闻将军的遭遇, 倍感痛心。将军如果能相信小侄,我可以保证岛上所有居民的安全……” 萧厉说得情真意切,和玉亦有一丝的动容, 不过言辞之间仍非常坚定:“你能认我一声叔伯, 我很感动, 但我们不愿意接受招降。 退一万步讲,即便朝廷不追究, 我们也没法在这艰难的世道生活。要么活,要么死,只有这两条路,绝不会选择活得没有人样。” 萧厉微顿,和玉和慧济都是性格刚毅, 宁折不屈的人。这种人非黑即白,固执坚守,很难说服。 他的心沉了沉,继续加码条件:“将军请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如有必要,岛上八千余人的生活,我都可以安顿得到位,衣食无忧。” “呵——” 和玉身侧站立的护卫不屑地呵斥。 “我们在这里吃喝不愁,大家可以有肉有菜有酒,载歌载舞,还无需什么劳作。你能给我们安排吗?” 萧厉微微蹙眉,不赞同地摇摇头:“你们这些都是抢劫来的,有没有想过那些被抢劫的人该如何生活?” “他们活该!”护卫道。 “他们有些活该,有些却不是。四个月前,你们劫杀来自溪安的商船,船上五十余人全死于你们之手,没留活口。 那商船的老板是溪安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五十余人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你们曾经受过伤害,如今却为了自己的私利,变成了施.暴者,这也是事实。”萧厉沉声道。 也许一开始只是抢劫,只是对不仁义的富商下手。可时间久了,他们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手段越来越凶残,已经与初心走得太远。 “够了!”和玉大喝一声,冷冷说道,“如果世侄是来兴师问罪,大可不必。” “招安之后,前尘往事可一笔勾销。你们不必困于小小海岛,天大地大,何处都可以去。” 水匪生活最大的局限就是担惊受怕,没有自由。萧厉在摆出丰厚招安条件、痛斥水匪做法残忍后,直戳水匪们最大的痛点。 和玉犹豫了,询问道:“贤侄说得甚好,但是口无凭证,我们如何信你?除非有圣旨在。” 萧厉双目一沉,这个圣旨,他确实求不来。甚至可能刚一提出,他就会被召回京城,再无权插手。 “李器跃如今是兵部尚书,我若把此事禀告于朝廷,你们连招降的机会都不会有。” 和玉冷笑道:“那说招安不就是在糊弄老夫?贤侄还是请回吧。老夫看在王爷的面上,你治下水军的这段日子,不再出外滋事,保住你的名声。” 这话何其傲慢,你一走,我还是干我的。 萧厉没有生气,语气不急不慢,认真且真挚:“我自有办法。我们可以假装打上一场海战。海上战争,尸体难以打捞,敌我伤亡人数不好确定。到时我会虚报死亡人数,将岛上的众人秘密送走。如果无处可去,大家可以到北疆,由父亲安顿庇护。” 这是萧厉一早想好的两全之策,风险全担在他一人身上。 和玉被萧厉的话震惊到。 要知道安定王最守规矩,没想到他的儿子却想出这等欺君做法。 他顿了顿道:“你容我想一想。” 萧厉执意留下,等和玉的回复。 萧厉被人带进禁闭小木屋,黑暗无光。几十人紧密地监视着,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萧厉闭目养神,端坐其中。他相信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一直做土匪,困于一片海岛之上。 也正如萧厉所想。和玉召集主要话事人商量时,有一半觉得萧厉的话可行,而一半则不同意,宁愿固守于海岛。更有甚者提出,今夜便杀了萧厉,以绝后患。 和玉到底念几分旧情,严词拒绝杀萧厉的提议。 就在大家僵持不下之际,慧济站出来道:“贫僧相信萧厉能做到,但贫僧还是要与岛共存亡。你们不要忘了,当初我们被官府迫害时,当初我们的家人被杀被欺辱时,我们曾发过的誓,誓死不做大周子民。海岛,才是我们的家国。吾宁死,也不背叛我们的誓言。” 在场之人沉默许久,和玉最终说道:“既如此,我们就一条路走到底,绝不抛弃自己的家国。” 和玉进来时,萧厉焦急地起身:“将军的决定是?” “绝不投降。”和玉回道。 萧厉颓然地坐下:“将军可想好了?再见时,双方交战,死伤无数,有可能大半岛民都葬身于海底,这也是您想看到的?” “孩子,你爹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可说不出如此狂妄自大的话!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到时,别怪我下手无情!” 和玉十几年水匪生涯,五六任水军都总管都输在他手上,未有败绩。萧厉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他还没放在心上。 再劝已然无用,萧厉被督促离开,独自回到陆地。 宁长乐在渡口等得着急,见到人,什么也顾不得,迎风跑过去,狠狠抱住。 萧厉呆愣,伸出手揽住他的肩,柔声安抚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不会有事。” 头垂在萧厉怀里,宁长乐闷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控制不住地担心。” 萧厉被宁长乐一句话击得劈哩叭啦,忍不住把人抱紧,激动地有些结巴:“长乐,长乐,你对我……” 宁长乐猛地一推,脱离怀抱,优雅地整理鬓角乱发,一本正经地问道:“和玉可同意招降?” 萧厉被推得一个踉跄,怀里陡然一空,不由升起无限的怅然。 再看宁长乐无甚表情,公事公论的样子,仿佛刚才近乎情话的低语,都是萧厉的妄想。 “你刚才……”萧厉不死心地问道。 宁长乐撇了撇嘴角,内心暗爽。 “问你正事呢。” 萧厉叹一口气:“没有同意。” 他们已经与父亲近二十年没有联系,旧日情谊所剩无多。比起相信朝廷,相信他,和玉怕是更相信手中的武器。 宁长乐眉头紧锁:“要打吗?” 萧厉:“打。” 他马不停蹄地回到水军驻港,两万水军悉数在场,等待号令。 新制战船还需要至少半个月才能交付,老战船根本没法应对一场大规模海战。 萧厉已定好计划。据他观察,海岛耕地面积不足,无法提供八千人所需的粮食蔬菜,肯定需要到岸补给。 萧厉作战的第一步:围困,断其物资补给。 第39章 “长乐哥哥……”萧厉感…… “岛主, 十天了!那帮水军只围岛,不进攻,非明是想把我们困死。” 有人向和玉提议道, “他们的装备比我们的差,我们和他们利利索索打一场!” 银海是随和玉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在岛中算是三把手。 他提议道:“敌军情况不明,不如由我先带一组舰船先去试探试探底细。” 一直被围困,早晚会缺粮断水。 和玉同意了银海的建议, 让他领一千人,率二十艘战船,先与萧厉等人试探一番。 银海夜月起航, 与水军打在一起,响起几炮轰隆声,海上很快恢复一片静寂。 和玉正纳闷呢,有人急忙前来禀报:“不好了!不好了!银海带着弟兄们投敌了!!” 和玉大惊失色, 万没想到多年的兄弟,须臾之间就背叛自己。 萧厉在放慧济回岛的同时,也放回十几个说得上话的僧目。慧济始终不降, 表现激烈, 水匪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他的身上。 殊不知其他没有被注意到的僧人们, 已经被萧厉策反。 萧厉以上礼待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许下他们平安无忧的承诺,并给予后半生吃喝不愁的银钱。 像慧济、和玉这等土匪头目,自然尽享荣华富贵,甚至很少出岛,参与劫掠。 不是每个人都与他们一样, 认为海岛是世外桃源。 底层的土匪往往担负着性命之忧,尤其是灵山寺的这帮假僧人。 他们没有与世隔绝,常常与岸上的人往来,不会被和玉世外桃源的话术洗脑。 相较于其他生活在岛上的水匪,更加担惊受怕,另外还要承担制作火药时,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炸死的危险。 这十几个被策反的僧人回到岛上,按照萧厉的命令,寻找上层的管理者,给萧厉搭线牵桥。 银海就是其中一位。他也曾是安定王的下属,安定王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一命。 银海在夜色遮掩下,乘一叶小船,来到萧厉的阵营,经过萧厉的一番口舌劝解,银海决定投降。 借由出战,拉了一千人归降,带走岛上近一半的火器。 这便是萧厉的第二招,内部瓦解。 银海这一走,水匪们人心浮躁,更多的人起了叛徒心思。 还未等和玉反应,又有一千多人在夜色遮掩下,偷船归降,带走十几艘战船。 和玉立即组织水匪反击,萧厉命令水军进行阻拦侵扰,顺利把这一千多人和十几艘船归于己有。 有这群人的加入,水军更为熟悉海上地形,并对海岛的部署了若指掌。 一夕之间,和玉少了两千人、三十几艘舰船,以及一半的火药装备。 他心中微沉,迅速做出判断,下令凡是叛逃者,留在岛上的家人一律处死,并将尸体抛掷海上,被鱼群撕咬,让背叛的人好好看看下场。 鲜血染红岛周围的海面。两千归降人看到家人尸体被鲨鱼撕咬吞没,奔溃大哭,不少人直接跳海自杀。 萧厉万万没想到和玉能如此冷血残忍。 岛上的人再不敢起异心,要么赢,要么死,只有两条路走。多年作战经验让和玉清楚,这场战役不能拖下去,非得一鼓作气不可。 他纠集剩下六千余人,战船齐出,火炮周全,密密麻麻在海上摆开迎敌架势。 但他没料到天象。风雨突至,海面波浪翻涌,浓重的水雾遮掩视线。 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战船布局,火药的功效大大打折。 每到五六月份,就到了梅雨季节。萧厉故意把战事拖到五月梅雨。借助风雨,你追我逃,你停我打,拉开消耗战,这就是萧厉的第三步谋划。 这样打了半月有余,两方真正交火的次数不足十次,且都是和玉单方面输出,萧厉率领水军且打且退。 一波打下来,和玉的武器耗损过半,人员疲惫不堪,而萧厉的水军因为背靠陆地,补给和人员轮换都做得极其出色,反倒没有任何疲态。 拖着拖着,新制战船终于做好,众士兵都很振奋。 这一个多月没完没了的消耗战,卫都总管早打得厌烦。 他兴奋地说道:“王爷,我们终于可以大干一场!这一个月可把我憋坏了,仗打得一点都不过瘾。” 萧厉眼神如刀,厉声呵斥:“打仗不是为了过瘾!战士们的性命在任何时候都无比珍贵,以最小的伤亡获取胜利,是将领的基本素养,而不是逞强好斗。” “是!”卫都总管被这一番话所折服,对萧厉愈发敬佩。 萧厉采取稳扎稳打的战略,始终拽着和玉船舰到处跑,分割尾部,包围蚕食。 缴械投降即可免除罪责,如负隅顽抗,则一举歼灭,不留情面。 和玉阵营被拖得越来越少,死少降多,水军战士们的死伤更少,不到三十人。 最终和玉只剩不足五百人,被团团围困在海中。 大部队已经登岛,把老少妇孺接上船。和玉的桃花源化为一场空梦。 萧厉高声喊话:“降者不杀!和将军莫要一意孤行。” 和玉和慧济知晓再无胜利的可能,长叹一声,回话道:“吾等能败在安定王之子手上,不愧于此生。” 说罢,两人投海自尽,兑现自己的誓言,绝不向大周投降。 主帅已无,剩余人扬白旗投降。 萧厉内心戚戚然,也许葬身大海对于和玉他们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他遵守承诺,降者不杀,水匪们以自身曾犯罪名从轻处理,大部分难民乘船走水路,送往北疆,交予父亲安顿。 从初春来到临安,一晃眼四个月过去,盛夏到来,酷暑闷热。 萧厉处理完后续,犹豫再三,敲开宁长乐的房门,怀着期待的心,轻声询问:“长乐哥哥,临安事情告一段落,你随我回京城吧。” 宁长乐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为何要回京?你不是说不缺我这么一个合作者吗?” “不不不。我怎么能离得开哥哥呢?若不是长乐哥哥出钱出力,水匪的事,我绝对解决不了。长乐哥哥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 萧厉可怜巴巴地拽了拽宁长乐的衣袖,腆着脸道:“长乐哥哥你看,你在我身上投入多少银子。身为商人,可不能做赔本买卖不是?” 宁长乐沉默不语,眼见萧厉急得额角的汗都冒出来了,低头轻笑:“我早就折本了。” 萧厉未听出话中真意,指天发誓道:“决不让你折本。我也算在你面前露了一手,相信我的实力定能……” “废话真多。”宁长乐横他一眼,笑道,“马车已安排好,东西也收拾妥当,走吧。” 宁长乐打开房门,大步流星地跨门而出。 久安背了包裹,紧紧跟在身后,在略过呆愣的萧厉身边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王爷打仗挺厉害,可惜是个榆木疙瘩。” “咦?”萧厉指着久安的背影,对青牧说道,“你家的木丫头竟敢说本王是榆木疙瘩?!” “榆木疙瘩。”青牧深以为然地点头,心里怅然得很。王爷想追到王妃,不知道还需要几个夏天呢。 几人出宁府,李知州、卫都总管等一众官员,还有范时东早已恭候多时。 他们都是来拜别的,尤其是卫都总管,九尺男儿眼泪哗啦啦地流:“王爷,您带我走吧,我还想跟着您好好学学。” 萧厉不在意地笑笑,揽住卫都总管的肩膀,说起悄悄话:“灵山寺的硝石矿别上报朝廷。” “我懂的,我没报。” 听说最近突厥换了新王,对之前两国的和平盟约颇有不满,北疆的局势变得紧张难测。 王爷连休整两日的时间都没有,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 卫都总管早已熟悉王爷不尊理法的行径,揣测王爷是想把硝石矿留给北疆战事用。 卫都总管搓搓大手:“王爷放心,我都给您安排妥当。如果您需要,到时一船船给您运过去。” 他身为将领,最不能忍受蛮夷侵占大周国土,欺辱大周百姓。 萧厉欣慰地拍拍卫都总管的肩膀。 贯穿大周国土的大河——渊河的入海口就在临安。 渊河横贯南北,走渊河船运,一日千里,可以节省十几倍陆程,很快到达距离北疆最近的州郡。 所以,虽然临安和北疆一南一北,距离遥远,运送起火器装备却很方便。 他安排好火药事宜,一抬眼就看到范时东对宁长乐笑得一脸谄媚,顿时心噎得不行。 “吾能结识范少爷,着实有幸。”萧厉隔开两人,眯着眼,露出獠牙阴测的笑容。 范时东抖了抖,转身从自家夫人怀里抱过个胖嘟嘟的小婴儿,笑吟吟道:“王爷,贱内为鄙人新添的幼子,还没取名字,请王爷赐名。” 萧厉不可置信:“你娶妻了?” “是啊,鄙人早已娶妻,有七个孩子。今日特地都带来,长长见识,一睹王爷威严。”范时东说道。 他真怕王爷把他当情敌,赶紧趁此机会澄清。 萧厉这才发现,范时东身旁还围着六个孩子,像一排高低错落的葫芦,个顶个的聪慧可爱。 萧厉大笑出声,心情舒畅得不行,从范时东怀里抱过小婴儿,凑到宁长乐跟前,有模有样地摇晃着。 “长乐,快看!多可爱的孩子啊。粉粉嫩嫩,胖胖嘟嘟,你喜欢吗?” 宁长乐伸出手指,戳戳孩子白嫩的脸颊,戳出的小窝窝像刚出锅的馒头似的回弹。 小婴儿不怕人,圆溜溜的大眼睛弯了弯,展露大大的笑容,击中宁长乐的心。 宁长乐不自觉露出会心温柔的浅笑。 萧厉勾唇笑道:“长乐哥哥定是个好父亲。” 宁长乐眼眸一冷,收回手,冷声道:“我没有做父亲的打算。” 萧厉的笑容僵在原地,落寞地用脸颊蹭了蹭婴儿,把孩子还给范时东。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就叫他‘晏和’吧。” 范时东欣喜地应下:“范晏和,好名字!多谢王爷。” 几人上了马车,听说是打赢水匪的王爷要回京,沿街路上,百姓夹道,纷纷往马车上抛掷鲜花和水果。 一颗桃从车帘进来,差点砸中宁长乐,被萧厉及时抓住。 桃子透红饱满。萧厉翻出水壶,把桃子用水清净,抬手送到宁长乐嘴边。 宁长乐低头咬一口,味道清甜,正准备捧回手里,只见萧厉抽手回去,放到自己嘴里咬一口,笑言道:“分桃味更甘。” “我不吃了。”宁长乐嗔怪道。 咳咳。久安咳嗽两声,示意马车内还有人呢。 萧厉洋洋自得地笑笑,宁长乐脸皮薄,两颊飞红,遮掩似的端起茶水。 久安木着脸道:“我去看看青牧被热情的百姓砸死没?” 说罢,掀帘出去,留萧厉和宁长乐两人独处。 萧厉往宁长乐身边凑凑,衣裳相触。一口一口吃桃子,含笑问道:“你同我回京城,这边的生意不会耽搁吧?” 宁长乐道:“冯管家之前做过米粮行的掌柜,有他在,不会出什么问题,也会书信汇报。” “等到秋收,我陪你再回来,省得出差错。”萧厉颇为体贴地说道。六十万旦粮食,收割运送都很麻烦。 等等?运送! 萧厉灵光一闪,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该不会是在为我准备军需吧?” 六十万旦粮食走渊河运往北疆,不过几日。万一他真的从北疆造反,军需运送事半功倍,再无后顾之忧。 宁长乐气定神闲地抿了口茶水,说道:“我已在风赤建好几处米粮仓,只等到秋收。” 风赤,不就是最邻近北疆的郡县嘛。北疆货运基本都要通过风赤。 萧厉暗恼自己愚笨,怎么就想不通这一茬。 宁长乐离京的几个月里,都在努力地为他谋划。 “长乐哥哥……”萧厉感动得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宁长乐勾起唇角,以茶盏碰碰萧厉手中的桃子:“不然怎么做你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呢?” 他一直记得,萧厉说他这个合作者可有可无。他宁长乐绝不愿被人轻视。 宁长乐笑得肆意张扬,好像有光在身上闪烁。 萧厉呆傻地看着,心脏砰砰跳动如鼓,久久难平静。 - 几人昼夜赶路,三天后返回京城。 许伯收到消息,在安王府门口迎接。 瞧见宁长乐,许伯的眼眶瞬间湿润,上下打量道:“瘦了瘦了。在临安府这么久不回家,可让老朽担心死了。” 萧厉对外说的是宁长乐亲人离世,回老家戴孝。而府上的人除了许伯、青牧知晓实情,其他人不甚清楚。 “许伯,你年纪大了,王妃明明吃胖了些。”青牧撇嘴道。 许伯白他一眼:“就你话多。” 宁长乐笑着说道:“让许伯担心了,长乐一切都好。” 许伯:“王妃一路辛苦,快进府休息。” “等等!” 同样得到消息的花仙儿提着衣裙,步摇轻晃,大步流星赶过来。 她拽住宁长乐的手腕,怒瞪萧厉,盛气凌人道:“长乐已和王爷和离,就不叨扰府上,跟我回花仙斋。” 宁长乐没有和花姨提起过此事,他转头看向久安。 一定是久安这丫头告诉花姨的。 自上次他撕毁久安的卖身契,劝她自己做主后,这小丫头片子主意可大了去。 久安眼观鼻鼻观心,一如既往的木头脸。其实就是她故意告诉花姨的。 王爷足足四个月才到临安找主子这件事不提,在临安的四个月,日日忙水匪之事,对主子哪有丝毫上心,还急急地想要爬床。 主子也是。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为王爷着想。王爷一说话,就乖乖随人回来。这怎能行?以后的日子绝不能被王爷拿捏。 萧厉急了,拽住宁长乐另一只手腕,说道:“谁说和离的,我们根本没和离。” “和离书呢?长乐拿出来!白纸黑字写着呢,你还想抵赖!现在后悔了,后悔晚了!”花仙儿愤愤不平,“别以为我们长乐没长辈好欺负,我就是长乐的亲姨!绝不允许你们欺负。” 许伯劝说道:“长乐他姨您别生气,夫妻俩闹别扭,什么和离不和离的,过了过了。” “长乐,你把和离书拿出来,今天我们非讨个说法不可!”花仙儿气得不轻,绝不善罢甘休。 宁长乐无法,从怀中拿出和离书。他也想看看萧厉到底哪里有脸说他们没和离。 花仙儿拿过和离书,怼在萧厉的眼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名!你的印章!还想抵赖?!” 萧厉冷笑一声:“许伯,你看看,是我的字迹吗?是我惯用的姓名章吗?” 许伯定睛一看,喜笑颜开:“哎呀,这里面定是有误会。小王爷的字可不是这样的,姓名章也不是这样的。” 宁长乐双目微沉:“我见过萧厉的字,萧厉的字就是这样的。” 许伯解释道:“王妃有所不知。小王爷酷爱书法,某段时间喜爱某字迹,就会一直防写,故字迹常变,做不得准。唯独签名和印章的字迹是固定的,却不是这种行书,而是狂草。这和离书做不得真的。” 宁长乐确实没见过萧厉的签名和印章。 “萧厉,你玩我!”宁长乐怒了,想到他日日夜夜把和离书贴身放着,想他为萧厉心疼得厉害,越想越觉得自己可笑。 媳妇真的生气了。极其生气。 萧厉慌忙说道:“长乐哥哥,你听我解释……我只是想让你放下一切负担,不为……” 宁长乐怒不可遏,打断萧厉:“不要再叫我哥哥!花姨、久安,我们走!” 他甩袖而去,撂下狠话:“你不写,我来写。和离书改日派人送到贵府。” 第40章 萧厉这般可爱,我想逗逗…… 万万没想到, 他都把媳妇接到家门口,还能跑了。 萧厉欲哭无泪,王府上下愁眉苦脸。王妃在时, 把一切衣食住行操办得特别妥贴。王妃走后,王府众人又过上了糙汉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全王府上下瞬间变得无精打采。挂满王府的红绸,还有精心准备欢迎的大字幡全部撤掉。 萧厉受不得府中人强大的怨恨,加上怕宁长乐真的送休书上门, 紧忙去追宁长乐,被花仙斋的护院拦在门外。 小二不好意思地说道:“王爷对不起啦。大老板有令,不想见到您。” 凶神恶煞的战神, 被小二强硬地拒之门外。 来来往往的顾客皆是京城贵妇,不少见过萧厉,咬着耳朵,指指点点。 萧厉面子挂不住, 冷着脸,拂袖而去。 街角一转,摸到花仙斋的后院。这后墙异常亲切, 上次宁长乐醉酒, 他便是从这偷摸进去的。 萧厉轻飘飘地从墙角落下, 一排排护院们,手上斧钺钩戟, 把萧厉包围在墙角。 小二再次不好意思地说道:“上次王爷您偷闯花仙斋,带走大老板。二老板发了大火,高价聘请诸位护院,务必不让匪徒有空可钻。对不起啦,王爷。放您进去, 我们是要扣月俸的。” 萧厉冷哼:“你们能拦得住我吗?” 他凌冽地往前一步,吓得护院们纷纷后退。 “王爷——”小二戏精附身,凄厉地惨叫,“您要是打小的们,别怪小的们找大老板告状啊!小的们也是逼不得已哦!” 萧厉想起宁长乐那护短的性子,指不定要如何骂自己呢。他收回步子,哼一声,飞身离开。 院子内的热闹,宁长乐和花仙儿在二楼厢房透过窗户,看得清楚。 宁长乐唇角含笑,眼光黏在萧厉身上,直到对方消失,还在傻愣。 她轻咳一声,调侃道:“回神啦,都成望夫石了。” 宁长乐耳尖一红,道一句‘花姨’,情窦初开的喜悦和羞涩尽显在脸上。 “这么快就不生气了?忒没出息。”花仙儿幽幽叹道。她以为宁长乐这般冷然的性子,喜欢上一个人也必定傲骨铮铮,死撑着不愿表现。 谁承想性子会软成这样。萧厉拿假和离书糊弄人都不生气。 “起初是有些生气的。但怒意一过,我明白过来。他曾对我表白,我当时一心求死,无法接受他的心意。我想他给我和离书,说不再喜欢我,想的是退一步,让我不要有负担的离开,整理好心情。但又不愿意彻底放手,才用的假和离书。” 宁长乐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他明明捅了萧厉一刀,难道萧厉真的不介意吗?他就这么喜欢自己嘛。 想到此,宁长乐又不自觉地弯了弯眉眼。 花仙儿却冷脸道:“你不觉得这种人很恐怖吗?喜欢一个人,明知你不喜欢他,他也不放手,反而百般套路。” 宁长乐一脸的懵,回复道:“没有啊。我觉得很有趣,很可爱。” “你们都不正常,我服了。”花仙儿无语。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那你还撂下狠话,说写和离书?你直接随他回去,两个人相亲相爱得了。”花仙儿吐槽道。 宁长乐狡黠一笑,摸着下巴道:“萧厉这般可爱,我想逗逗他。” 花仙儿恍然大悟,夫妻情趣,夫妻情趣。 萧厉坐于房顶之上,将二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低头浅笑,眼里尽是温柔的爱意。 翌日一早。 萧厉拎着个木盒子,门神似的矗立在花仙斋门前,把开门的小二吓了一大跳。 “王……王爷,您一大早干啥呢。” 萧厉眉眼带笑,晃晃手里的木盒:“吾给王妃带了早点。” 说罢,抬脚要进,小二拦住。 “容小的通报一声。” 小二很快回来,从萧厉手中接过食盒,仍旧拦住萧厉:“大老板还没有醒。二老板让我把早点留下,人就不必留了。王爷,小的对不住您。” 萧厉也不恼,他还需要进宫呈报剿匪事宜,本就打算送完早点就回。 王爷乐呵呵地走了。小二暗想,王爷看着凶巴巴的,对他家大老板倒是体贴得很。 日上三竿,宁长乐睡醒。 久安从木盒里拿出冒着热气的早食,有北市杨家的鱼馅包子、豆浆油条,有南市出名的芙蓉奶酪。 鱼馅包子和芙蓉奶酪都需要一大早排队去买,宁长乐笑道:“花姨太有心了。知道我离开京城最想的就是这俩样。” 久安木脸说道:“是王爷一早送来的,还学会用隔热水层的食盒保温食物呢。” 宁长乐尝一口奶酪,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奶香,心情舒展地问道:“人呢?” “走了。”久安回答,“送来食盒就走了。” 宁长乐挑挑眉,嘴里的奶酪顿时变得没那么好吃。 萧厉连送三日早食,南街北市里宁长乐爱吃的那几样,送完一遍。 萧厉接连三日在皇宫御书房议事,有临安知州加上朝堂亲信大臣的掩护,剿匪之事没露什么马脚。 第四日一早,萧厉照旧拎着食盒等花仙斋开门。 门一打开,一盆冷水猛地泼过来,幸亏萧厉躲闪及时,只堪堪沾湿衣角。 宁长乐把木盆一丢,冷笑道:“王爷来领休书?” 萧厉腆着脸,软声求饶:“长乐哥哥,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吧。” “谁是你哥哥?!”宁长乐撇嘴。 萧厉:“你啊,你是我的情哥哥。” 宁长乐头皮发麻,砰地一声关上门。 萧厉摸摸鼻子,他的情话不动人吗? 萧厉隔着门,拉长声音喊道:“长乐哥哥,我把食盒放在门外,你记得拿。” 宁长乐摁了摁眉心,呵斥道:“滚!” 晌午时分,宁长乐在凉亭小憩,有东西落在脸上。他睁眼一看,粉色蔷薇花瓣。 接着无数粉色蔷薇花瓣从天而落,像在下雨。忽而风起,花瓣随风飘动,像被风控制一般,在地上写下几个字“长乐我错了”。 宁长乐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果不其然,抬眼一瞧,萧厉站在院墙之上,正运功控风,动作潇洒帅气。 “萧厉,你在干些无用的。我这就差人把和离书送到王府。” 宁长乐纳闷,这都是哪里来得乱七八糟的法子。 萧厉被媳妇训斥一番,沉脸回到府上,从怀中掏出小册子,上书几个大字《霸道王爷追妻宝典》。这不是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嘛?怎么丁点用都没有,萧厉纳闷得很。 - 二皇子萧昀正在荣国公府下棋。一黑一白之间,齐国公连输三轮。 荣国公:“太子殿下棋力非凡,臣甘拜下风。” 萧昀笑道:“荣国公谦虚礼让,真论起来,吾不是齐国公对手。” “哪里哪里。臣已尽力而为,实在是殿下棋高一招,天下难逢对手。”荣国公恭维道。 萧昀手持黑子敲击棋盘:“吾与安王对弈,常常不及。直到现在,也未曾参透他的棋路。” 荣国公一顿,拱火道:“安王此次临安剿匪有功,朝廷官员无不称赞,百姓更是夸张,说安王英雄盖世,天神转世。” “哦?吾倒是听说安王与王妃正在闹和离,成为京城百姓的乐谈。” 萧昀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吾参不透安王的招数,安王妃作为枕边人,应该懂个一二。” 萧昀继续说道:“吾听闻齐国公的三子文瑾与安王妃曾有过旧情。” 罗文瑾与宁长乐的旧事本极其隐蔽,太子如何得知?荣国公心里一沉,太子在他府上安插了眼线。 他慌忙解释道,“小儿年少无知,如今二人再无联系过。” “年少真情最为动人。荣国公何必苛责呢?”萧昀意有所指。 “太子您的意思是……”荣国公内心不敢置信。这未免……太过龌龊。 萧昀手持黑白两子,肆意玩弄。 “宁长乐长相明艳动人,文瑾公子痴情一片,为何不成全这对有情人呢?您说对吧?” 荣国公久久不能回神,直到萧昀等得不耐烦,啪得一声拍桌,荣国公这才惊醒,缓缓点头应下。 萧昀走后,荣国公差下人唤来罗文瑾。 自成亲之日,被宁长乐羞辱拒绝,罗文瑾整个人瘦了一圈,郁郁寡欢,性格变得阴郁。 荣国公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此番有太子的叮嘱,荣国公不得不妥协。 “宁长乐正与安王闹和离。” 罗文瑾眼睛一亮,又快速黯淡下来:“宁长乐性子刚烈,他不会原谅我的。” 荣国公脸色沉了沉,训斥道:“他不会原谅,你不会用些手段让他原谅!” 双儿嘛,不都是那么一回事。一旦被人破身,总是免不了依赖于人。若是温和的手段不行,那就激烈一些。 想必一个败德的妻子,堂堂安王也不会再接受。 罗文瑾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我不能!我不能这般对他!” 瓷具坠落的声音。徐聘婷脸色惨白,灰暗地呆愣在原地,脚下茶盘破碎,茶碗滚泥。 罗文瑾有一瞬间狼狈,随后想到徐家早已倒台,徐聘婷再不是那个为所欲为、嚣张跋扈的第一贵女,他早已无需忍受她。 罗文瑾顿时毫无愧色,义正言辞地训斥:“不是让你没事不要出房门?还不快回去!” 徐聘婷低头,敛下彻骨恨意,柔声道:“对不起夫君,我只是想送茶水过来给夫君。” 第41章 我也那么喜欢你。 花仙儿递给宁长乐一封请帖, 十分受不了这对腻歪情趣的夫妻,翻着白眼道:“王爷邀你明日游湖。” 半月有余,萧厉追人的把戏层出不穷。日日不落下的早食外送、亲手做的木簪, 半夜在后院放烟火……整个京城都知晓萧王爷在极力挽回爱妻的心意。 有好事者开了赌局,赌两人何时能和好。花仙儿投进千两,就赌不超过三日的光景。三日内不和好,她也要赶人了。花仙斋正经的客人没多,反倒日日看热闹的人挤满厅堂, 忒耽误生意。 宁长乐接过请帖,拿出请柬时,信中掉出一幅宁长乐的小像。 萧厉画得惟妙惟肖, 旁边提字:“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月。” 花仙儿蛾眉微蹙,肉麻得直跺脚:“烦死了!烦死了!长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再不回, 我撵人了啊!” 手握拳在嘴边假装咳嗽,遮掩上翘的嘴角。宁长乐眉眼含笑,不疾不徐地说道:“确实有够烦人, 我明日与萧厉说清楚, 让他勿要烦人。” 口是心非。花仙儿心想, 你不知道多么乐在其中呢。 京城近郊有一片辽阔的湖泊。晚莲绽放,莲叶田田, 吸引了不少人观湖赏花。大大小小的船舫游来往去,弦音邈邈,笑声回荡,好不热闹。 宁长乐主仆来到湖边,四周张望, 没有发现萧厉。 久安揶揄道:“哪有约人还迟到的,真不像话。一会儿见到人,少爷可别像现在眉眼含春的模样!一定不要给王爷好脸色。” 宁长乐瞪久安一眼:“你这丫头越来越话多,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久安鼓脸,气呼呼地抱胸。王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狐媚本领,把她家主子迷成这般模样。 一位船家走到两人面前,询问道:“可是宁公子?王爷吩咐小的,请公子上船。” 顺着船家手指的方向,宁长乐看见一条精致的小船舫。船不大,锦绣幔布垂帘,遮蔽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船内情景,倒是颇为小巧玲珑。 不知萧厉又要搞什么花样?想起萧厉最近奇思妙想的惊喜,宁长乐揉揉太阳穴,着实有些吃不消。 他打算同萧厉好好说清楚,什么我错了,原谅我啊,宁长乐听得厌烦。他想听的又不是这些。 久安正要随宁长乐过去,被船家拦住:“有几样钓具,劳烦和小人一同取下。” 宁长乐点头,让久安去取,自己先行上了船。 船内置办一桌酒席,造型精致,皆是宁长乐惯常爱吃的,只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萧厉!惊喜不是惊吓,不要再整幺蛾子了。”宁长乐扬声斥道。 未见回音,宁长乐也不恼怒,兀自盘腿而坐,拿起筷子,夹了只小笼包,正要放入嘴里,猛然发现从帘幔后走出的人是罗文瑾。 他微微蹙眉,放下筷子,速速起身往外。幔帘一掀,船舱不知何时驶离岸边,置于茫茫的湖泊,成为一座孤岛。 宁长乐用绳子勾起幔帘,露出船舫内景,希望久安能速速发现不对,找到自己。 他重新坐了回来,语带怒意:““罗公子,你故意诓骗我?”” 罗文瑾没有阻挠他的小动作,苍白的脸上一抹病态的红。过于紧张,喉咙发出的声音如生锈的铁在摩擦,尖锐刺耳:“长乐、长乐,我怕你不愿见我!” 宁长乐正襟危坐,冷漠道:“既知道我不想见你,又何必做出这等事,徒惹我的烦厌。” 罗文瑾双拳重重拍在桌面上,咬牙道:“你为何还是不肯谅解我?我们四年情谊难道最终只能换来你的厌恶疏远?你和萧厉才认识多久,为何他做错事,你还能原谅他?” 听闻两人闹和离,肯定是萧厉做错了事。为何宁长乐还愿意见萧厉,还要接受萧厉的示好?而他得到的只有厌恶。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你不可以这么对待我。” 爱而不得的愤怒充斥胸膛,罗文瑾瘦脱相的脸变得扭曲可怖,不复初见时的芝兰玉树。 宁长乐仍旧一副冷漠的样子,他这个人就是如此极端。在他的心中,只有自己人和外人两种区别,没有所谓的普通朋友。一旦被他划为外人,任罗文瑾再是可怜、再是祈求,也换不来宁长乐的半分怜悯。 “你用了四年,而萧厉仅用几个月。难道不够说明问题吗?”宁长乐眼眸里尽是嘲讽之意,“很显然,你完全不如他。” “够了!”罗文瑾愤怒地大叫。 宁长乐耸耸肩,不再言语。 小船驶进莲花田,荷杆长长,风一吹,莲花弯腰伸进船内,轻触宁长乐的肩膀。 宁长乐揪了一片莲花瓣,放在手心玩捏,丝毫不给对面眼神。 罗文瑾平复心情,面上带着扭曲的笑意:“天晚,我此次邀请你,不求你的原谅,只想与你重温过去的美好。” 这话听得怎么如此恶心?如今身处湖心,四下无人,他不想真把罗文锦惹毛。 宁长乐沉声道:“回岸再聊。” 罗文瑾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阴狠,拿起酒壶,斟满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置到宁长乐面前。 “我敬你一杯酒。” 宁长乐摇头:“我不饮酒。” “只饮此杯,就喝这一杯。”罗文瑾拿住酒杯,硬往宁长乐手中塞。 这酒怕是喝不得。宁长乐看出蹊跷,反手使劲用力一推,酒泼了罗文瑾一脸。 罗文瑾舔了舔嘴角的酒水,又拿出另一杯酒,喝了一口,扣住宁长乐双手,想把酒往他嘴里灌。 “长乐,我们共饮一杯酒,就当我们的交杯酒。” 宁长乐侧脸挣扎,避开酒水,一脚用力狠踹。罗文瑾剧痛之下,手上力道放松,宁长乐立即一个后退,从船上翻了下去。 噗通一声,水面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水晕,不见宁长乐身影。 罗文瑾趴在船边,惊慌失措,却因不会凫水,不敢下水救人。 宁长乐入水之后,憋着一口气,向岸边游去。他四岁就会凫水,不知体力能否坚持游到岸边。 一双大手从后面拦腰抱住,宁长乐惊恐地挣扎。身体被勒得更紧,双腿也被钢筋铁骨般的大腿给桎梏,动弹不得。两人猛地跳出水面,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我!萧厉。” 宁长乐回头,看见某人擒笑璀璨的黑眸。 惊恐散去,宁长乐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给萧厉一巴掌,怒吼道:“你故意吓我。” “天地良心,我才是吓得要死,我在救你。”脸颊火辣辣得疼,萧厉委屈得不行。 他在来赴约的路上,突然遇到萧昀。 萧昀把他拽上马车,非要他到皇宫,说乾详帝有要事商量。在御花园等半响,萧厉都不曾见到皇上,借口如厕,越过守卫,从宫内偷溜出来,急忙赶来湖边。 久安见到他,很诧异地说长乐随他上船,到湖心游览。 他雇佣船家,寻找半天,就见长乐一跃跳进湖里,吓得魂飞了一半。 在临安打了几个月海战,萧厉学会凫水,本领还不错。 “还好,你没事。”萧厉长而细密的睫毛沾了水滴,忽闪忽闪,如泪珠挂在上面。 萧厉紧紧抱住宁长乐,世间喧嚣离他们远去,唯能听到风吹过莲叶的沙沙声。 两人游到远离人群的湖对岸,从芦苇荡上去。萧厉猛地把宁长乐扑倒在地,绿叶芦苇丛遮住两人的身影,惊起一滩鸥鹭。 身底下是湿润的芦苇草,软软的,有些扎人。宁长乐的脸颊沾了水,像清晨沾有露水的海棠花,恼羞成怒道:“你快起来!” “你同我回家,我就起来。”萧厉趁机耍赖,死赖着不起身。 “不要脸。” 细绒绒的芦苇花不时扫过宁长乐的脸颊,弄得他有些痒,想要伸手去抓。 萧厉一手抓住宁长乐的手腕,举过头顶,将人圈在身下,凑在宁长乐脸颊上吧唧亲一口。芦苇花荡过宁长乐的脸颊一次,萧厉就亲一下。 又痒又麻。宁长乐被欺负得狠了,眼尾泛红,咬唇轻喘,就是不松口。 萧厉眼神灼灼,哑声低唤:“长乐哥哥,你如何才肯原谅我呢?” 宁长乐的双眸水光点点,像黑夜天空镶嵌的繁星,闪着温润细弱的光泽,几分无辜,几分脆弱。 萧厉心里软成云,情不自禁地点吻眼睑,想把星星摘到自己怀里藏起来。 “你的伤口还疼吗?”宁长乐软声问道。 萧厉不明所以地“嗯?”一声。 宁长乐:“我捅得你那下。” 萧厉明白过来,原来宁长乐一直在担心自己不能释怀啊。 “伤口不疼,但我心里疼着呢。” 萧厉趁机讨巧卖乖,哄着身下的人说句好听的话,“你如果说一句喜欢我,我可就一丁点都不会疼了。” 宁长乐撇脸去看芦苇细细长长的叶子,开着毛柔柔的花儿。 “我疼的是你心里没我,决绝地选择离开。我明明那么喜欢你……”萧厉眼神缱绻,未尽的话语满是蜜一般粘.稠的情意。 宁长乐双眸弯了弯,微微仰头,亲亲萧厉的嘴角。 我也那么喜欢你。 第42章 夫君,夫君,夫君…… 两人浑身湿透, 返回王府换衣裳。 许伯瞧见宁长乐不知多高兴,又瞧见两人衣衫尽湿掉,急忙询问出什么事了。 萧厉与宁长乐突然羞涩低头, 弥漫着尴尬而又暧昧的氛围。许伯瞧见两人含羞带怯的表情,猜出一二,暗下欣喜。 “许伯,久安还在湖边,你让青牧把她找回来。”宁长乐受不住许伯看热闹般揶揄的眼神, 撂下一句话,回月华殿换衣。 没过多久,久安和青牧急匆匆回来, 神色紧张。 “少爷,罗文瑾死了。”久安禀告道,“罗文瑾死在了小船上,荣国公正带人气势汹汹地往王府来。” 萧厉没什么异样, 以为宁长乐用了银戒内的毒,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 荣国公动不了你分毫。” 宁长乐满脸诧异, 举起右手, 戒指完好无损。 “我根本没把他怎么样。久安,你有看见他怎么死的吗?” 久安长舒一口气, 幸亏不是少爷杀的,少爷没事就好。 她皱眉道:“我远远看到罗文瑾似乎七窍流血,应当是被毒死的。” 毒死的?宁长乐微微沉目:“在船上时,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罗文瑾也没有。罗文瑾逼我喝酒, 但那酒应当是春.药之类的,不是毒酒,不然他也不会说什么同喝交杯酒。” 萧厉咬牙切齿,恨不得罗文瑾再活过来,亲手宰一遍:“这个畜生死有余辜!” 宁长乐觑他一眼,继续说道:“以目前形势来看,显然是有人要把他的死嫁祸在我的头上。这个人会是谁?” 两人不约而同地说出答案:“萧昀!” 只是揣测,但隔山观虎斗向来是萧昀的拿手戏码。 正在这时,荣国公带士兵硬闯进来。 荣国公痛失爱子,神情悲戚,近乎疯魔地辱骂道:宁长乐你个蛇蝎贱人,还我儿的命来。” 萧厉面容极其冷峻,反驳道:“当众辱骂皇亲,荣国公以下犯上,未免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人不是我杀的。”宁长乐反问,“到底是谁想用龌龊的手段,不用我在此明说吧。” “闭嘴!老夫不同你们废话,快来人把宁长乐给我拿下!”荣国公打断宁长乐的废话。 萧厉:“谁敢动我王府之人?来人,赶出去!” 王府有上千士兵,都是上过战场,动过真格的,人人面露凶光,敢欺负他们王妃,和你们拼命! 荣国公带来的五百士兵反被团团包围,吓得不敢动弹。 形势逆转,荣国公气得手抖气喘,说不出话来。 宁长乐道:“我今日本是与王爷相约游湖,反倒是令公子把我劫持到船上,我可丝毫没有料到。怎么可能提前准备投毒?荣国公还是好好想想究竟是谁想浑水摸鱼?!” 荣国公亦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宁长乐这般一说,他也反应过来。难道是太子?他顿时大骇,心里计较一番,咬牙道:“此事我绝不善罢甘休!” 说罢,甩袖离去。 “我在荣国公府安插了几个细作……” “我在荣国公府有几个内应……” 萧厉与宁长乐异口同声。 萧厉挑挑眉:“夫人好手段。” “彼此彼此。”宁长乐报以微笑。 当务之急,就是查出到底是谁下毒暗害罗文瑾,彻底洗刷宁长乐的嫌疑。如果真是太子所为,那相当于把荣国公拱手送给他们为友,萧昀可真是下了一步蠢棋。 - 罗文瑾死了,但宁长乐安然无恙。 徐聘婷听到这个答案,心恨得要命,没有替父母弟弟报仇,她不甘心。 荣国公府进进出出好多人,连当今太子都亲自上门解释,害怕牵连其中。荣国公夫人凄厉的哭声传遍整府,日日不停,仆人们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到极点。 她这个不受宠的儿媳、新丧的寡妇内心毫无波澜。暗骂荣国公是个孬种,为何不拿宁长乐治罪。 徐聘婷有时候也会想,若当初她没有一意孤行,嫁给萧厉的是自己,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的家人都还活着,她会是高高在上的县主,是安王王妃,受尽宠爱,被全京城的人艳羡。而宁长乐不过是国公之子的夫人,连个世子夫人都混不上。 错把一个懦弱无能的人当成宝,徐聘婷恨自己眼瞎。 不过,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没过几日是罗文瑾的丧礼。徐聘婷身为正妻,披麻戴孝,木然一张脸,与来客行礼。 她在等宁长乐前来吊唁。徐聘婷不确定宁长乐到底来不来,但只要他敢来,她便让他有去无回。 这般想着,徐聘婷捏紧袖中的毒粉。断肠粉,见血封侯的毒药。只要吃掉一点点,就会死得透透的。她就是用这个药替换了罗文瑾准备好的春.药。 宁长乐真的来了。 一身素白绣金长衫,虽样式朴素,用料却是进贡上品,他神色淡淡,却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矜贵高傲。 相较于自己的落魄,一个天一个地,徐聘婷忍住恨意,面上摆出愁苦万千,娇弱得颤抖。 两人敬完死人,家属答礼。 宁长乐与徐聘婷相对视一眼,皆无话可说,他们从来都没有过兄妹情谊。 “王妃,请等等。” 宁长乐被叫住,双目微沉地看向徐聘婷。 “我……妾身有几句话想与王妃单独说。”徐聘婷垂眉低目,显出十分的恭敬,“灵堂肃穆,可否请王妃移步偏堂。” 萧厉正要说什么,宁长乐袖下的手偷偷地拉萧厉的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 宁长乐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两人来到偏堂,徐聘婷沏了茶水,放在宁长乐面前。 宁长乐端起茶杯把玩,挑眉问道:“罗夫人想说什么?” 徐聘婷眼波在宁长乐的手上转了转,苦脸说道:“王妃,罗文瑾死了,荣国公府再无我的容身之处。我不想蹉跎到死……请王妃向荣国公求个情,放我出府,我愿常伴古佛,为王妃日日祈祷。” 祈祷我去死吗?宁长乐吹了吹茶水,淡淡地问道:“你确信?” 徐聘婷见宁长乐迟迟不饮茶,又倒了杯茶,端起茶盏道:“种种过往,皆是我的不对。聘婷以茶代酒,敬王妃一杯。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喝罢这盏茶,我们就此和解。 小女子在荣国公府多日,也知晓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到时会一并告知王妃,以感谢您救我出苦海。” “王妃,我先饮为敬。”徐聘婷以袖遮面,悄悄把茶水倒掉,再装做喝过的样子,用绣帕擦了擦唇角。 拇指沿茶杯口画圈,宁长乐慢慢说道:“徐聘婷,你可知晓你欠我的二十万两借条,徐家并没有替你偿还。本就是我骗你签下的,今日特意拿来还你。” 徐聘婷唯唯诺诺的脸陡然一变,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睁大得要跳出眼眶,歇斯底里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娘亲不会这么对我!我不信!” 宁长乐从袖中掏出那一纸欠条,抵在桌子上,推到徐聘婷面前。 白纸黑字,上面有徐聘婷的签字和手印。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徐聘婷拿起欠条,眼泪扑簌簌落下,难以置信的悲恸啜泣,“我把所有的嫁妆、所有的私房钱,整整四十万两全都给了娘亲,让她赎父亲出来。娘亲怎么可能不把我的那份还掉?弟弟没掏一分私房钱,为什么弟弟的都还了?为什么?” 宁长乐也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女儿明明比儿子更贴心孝顺,在父母眼中,却仍旧不及儿子万分之一的重要? 为什么一个女子被她的丈夫所负,她选择自己喝毒鸡汤去死,而负心汉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为什么荒唐无道的昏君能稳坐皇位二十年,还被臣子拥护? 这世间似乎生来就有这些规矩,错得离谱,错得荒缪,错得悲痛,世人却仍旧固执坚守。 这到底为什么?宁长乐不明白,他寻不到答案。 宁长乐不再看近乎疯魔的徐聘婷,端着那杯茶出了偏堂,把茶盏放在荣国公面前。 “这杯茶盏里的毒,和毒死令郎的毒是同一种。” 说罢,宁长乐抬头看一眼萧厉,两人出了荣国公府。 他们查到徐聘婷曾在前些日子出府,去过药店。经过一再盘查,那家药店是专门做黑心生意的。 两人并肩行走于熙熙攘攘的街上,萧厉叹道:“徐聘婷也是够阴狠的,连自己的夫婿都能杀害。” 宁长乐淡淡瞥萧厉一眼:“如果我的夫君对我不忠,我也会把他杀掉。” 那一眼,萧厉读得出,宁长乐说的是真的。 萧厉平生第一次脊背生寒,有一种被毒蛇紧盯的错觉。他不禁抖了抖脸皮。 宁长乐灿然一笑,轻飘飘地问道:“怕了?” “没有!我萧厉在此立誓,此生只有宁长乐一人,若敢有二心,任凭宁长乐处置,是生是死,绝无怨言。” 萧厉郑重其事地立誓。谁让他爱上的就是这样的人呢。萧厉甘之如饴,一点都不后悔。 宁长乐抬起脚尖,摸摸萧厉的脑袋,勾唇道:“乖。” 萧厉喜不自胜地蹭了蹭宁长乐的手心,撒娇道:“你刚刚是不是唤我夫君了?还是第一次唤我‘夫君’。能不能再叫一次?再叫一次嘛。” 宁长乐双手揣进袖子,装傻道:“有吗?没有吧。” “有啊,有啊,娘子就叫我一声‘夫君’吧。” 萧厉像只讨骨头的大狗狗,围着宁长乐晃尾巴。 宁长乐不语。 “实在不行,我叫你一声,你叫我一声,不让你吃亏。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闭嘴。” “好娘子,好哥哥,好夫君,就唤我一声吧。” “……夫君。” 第43章 萧厉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天气转凉, 秋天到来,北疆局势越发紧张。 到了秋冬,突厥因缺粮少牧, 时常在边境烧杀抢劫。往常有盟约约束,进犯的次数很少。今年突厥改换新王,加之北疆气候突变,比往年冷上许多,突厥圈养的马羊冻死大半, 劫掠的次数提升几十倍。 萧厉与父亲安定王书信往来密切,时刻关注着北疆情形。 这一日,边疆传来喜讯, 安定王与突厥会面,两方初步协商,突厥王同意约束子民,保证不犯大周国土。相应的, 大周接济十万石粮食,帮助突厥度过难关。 安定王希望萧厉能在朝中帮忙斡旋,让乾详帝同意尽快送粮过来。 以乾详帝对他们爷俩的忌惮, 萧厉本以为会是场硬仗, 没想到太子萧昀竟帮忙说服了乾详帝, 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不出半月,筹集到十万旦粮食。为保证粮食运送安全, 兵部尚书李器跃亲自率一千士兵护送。 萧昀在耍什么花招?想以此为自己赢得美誉? 安定王劝萧厉宽心,北疆有五万安王军,自己会盯紧李器跃,决不让他有机可乘。 朝会上,萧厉得知李器跃已把粮食送到北疆, 正欲回程,并没有什么异常。心中欢喜,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想把好消息分享给宁长乐。 从久安那里得知,宁长乐在书房。两人心意相通后,彼此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书房,作为萧厉谋事的机密之所,就连青牧未经允许,也不能踏入,宁长乐可以自由出入。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更何况以宁长乐的谋略心计,时常能提点萧厉注意不到的地方。 萧厉今年二十有一,虽心府深沉,却多少残留着些少年心性。尤其在感情方面,白纸一张。第一次动心的少年,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胸膛,让宁长乐在心上踩几圈,方能感到安心。 他推门而入,眉尾带着欢喜的笑意。 宁长乐手里攥着厚厚一摞书信,似笑非笑地看向他。 萧厉不明所以,见宁长乐朝自己笑,好看得令他眩晕,心田开出无数的花朵。 忍不住快步走上去,把人抱在怀里,含笑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宁长乐任他抱,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不是真属狗,特别喜欢贴人。他从最开始的嫌弃,慢慢变得习以为常。 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纸,嘴角勾起似是而非的轻笑,声音勾勾缠缠:“当然是……正在研读某人的书信啊。” 萧厉定睛一看,面皮通红,急忙夺过信纸,胡乱地用书册掩盖上。 “不是写给我的吗?我不能看嘛。” 宁长乐手臂揽住萧厉的胳膊,坏心眼地在萧厉耳边吹气,把耳廓一点点吹红。 萧厉动了动耳尖,完全拿宁长乐没有办法。 这些信……宁长乐去临安四个月,萧厉其实写了足足有七十八封信,只是没有一封送到宁长乐的手里罢了。 有的刚开了头,没有写下去;有的则是已经差人往外送了,自己又骑马追了回来。 前面还好些,都是些正经的话。后来索性不打算寄给对方,就在信纸上胡言乱语地写,什么孟浪的话都有,怎么好意思给宁长乐看呢。 是万万不能给看到的呀。 萧厉细长的双眼皮一抖,翻出冷峻威严的眼神,不悦地说道:“随意翻动别人的隐私,还拿出来调笑,岂是君子所为!过分!” 宁长乐好看的眉尾轻轻上挑,丝毫不惧。 他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念道:“长乐哥哥,院中的海棠花落了满地,你再不回来,花败了,我的心也跟着败了……” “今日除夕夜,许伯和青牧他们在放孔明灯。万家灯火,唯有我身处黑暗,看不见你,便看不见灯火……” “长乐哥哥,想你,彻夜难眠。” 羞耻!太羞耻! 萧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放在纤细腰肢上的手扣得更紧了些,萧厉咬牙切齿地说道:“宁长乐!你别再念了!” “松开些,喘不过气来。” 手指戳戳萧厉的胸膛,宁长乐在萧厉怀中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坐姿。 “我记得有一封写的特别好……好笑。” 他伸手把书册扔开,将那堆写满少年隐秘思念的信纸又翻了出来,左挑挑右捡捡。 皓白纤细的手指突然被一只肤色更暗的大手拢住,压在泛黄的纸面上。 玉手想要逃离,反倒被扣得更紧。大手粗糙的指肚来回摩擦、揉捏,莫名青涩。 萧厉把宁长乐往自己怀里猛地一带,嘴唇张合间不时擦过耳垂的红痣,轻声道:“长乐哥哥,不要欺负我了。不然……” 话语未尽,萧厉轻咬了下宁长乐的耳垂,威胁意味十足。不然我可就要狠狠欺负过来了。 肉眼可见的红从宁长乐的耳朵传到脖颈,粉红红的白皮上青筋脉络突起,像是天边火烧云下映红的竹叶。 萧厉眸色一沉,现在就想欺负了。顺着竹叶的脉络啄吻,怀中人微微颤动,像细瘦的翠竹被风轻晃,忍不住想要将其攀折。 “别……”宁长乐轻微地抗拒,却发不出有效的话音。 痒意掺杂炽热,带起陌生的、难以言明的情愫,宁长乐略带害怕地蜷缩起身子,却让两人贴得更紧。 萧厉猛地用力,把宁长乐压在桌上,吓得他想要反抗,双手却被一只大手牢牢控在泛黄的信纸堆,只露出半边琉璃戒指。 萧厉强硬地钳住他的下巴,肆意亲吻、掠夺尽口腔内的空气。 别扭的姿势让宁长乐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动一下也十分困难,丝毫用不上劲。任人宰割的羔羊,被迫承受所有汹涌澎湃的爱意。 萧厉终于松开手,宁长乐被抽离了全身力气,瘫.软喘.息。 黑眸蒙了一层潋滟水光,眼尾红通通的,泪花点点,嘴唇更是被欺负得红肿,轻轻抿一抿,火辣辣的疼。 宁长乐自以为凶狠地怒瞪对方。 这一眼,萧厉酥麻了半边身子。他不再忍耐,把人抱起,放到卧榻,栖.身附了上去。 宁长乐细弱地呜.咽,毫无反抗的能力,任萧厉为所欲为。 原来整日逗狗,是真的会被狗咬的。 日落薄山,云雨渐歇。 晚食时间,久安到书房来寻主子,还未待她敲门,被突然窜出的青牧喝止住。 “王妃和王爷在休息!休息,懂吗?” 青牧本想找萧厉汇报事情,远远就听到不一般的声音,吓得躲了老远。 直到见久安要进去,飞快冲了过来,把人拦住。真是个木头丫鬟! 都怪王爷。大白天的,真真是……也不知道锁门!幸亏他耳聪,人机灵! 久安听不懂青牧意有所指的说法,直言道:“我去叫醒。”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从书房内传来,吓得久安和青牧都哆嗦了一下。 宁长乐的声音嘶哑,有哭泣的音尾:“混蛋,你说话不算数。” “我也没想到一下子就撞开了。乖乖,不哭……左脸也给你打来解气。”萧厉语调中透着餍足和欢心。 青牧抱住自己,搓了搓鸡皮疙瘩。王爷真是不要脸。 他见久安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大有开门瞅瞅的架势,赶忙将人拦腰抱住,飞快地抱出院子。 - 久安再见到主子,已是第二日的早食。经过青牧含糊的解释,她已经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情。 明明才入秋,主子却在脖间围了毛绒领巾。 久安眼尖得很,主子一举一动间,领巾藏着的青红痕迹时不时露出,就连手背上,也有几道红痕牙印。 久安恨恨地看向萧厉。 虽然她内心为主子高兴,却犹如孩子知晓自家娘亲嫁人,看萧厉就像女儿看继父,其中滋味只有自己能够体会。 左右脸顶着红肿的巴掌印,萧厉殷勤地给宁长乐布菜,眉宇间尽是喜色。 非是双儿心甘情愿地接纳,身体内的腔.体是不会打开的。这是双儿保护自我的身体机制。所以,即使宁长乐别扭的性子,没说过爱他,其实已经给了他答案。 双儿的体质不似女子,不易受孕。为达到繁.衍目的,会在初尝情爱后,迎来一段情热期,用来调整体质,便于身体受孕。 萧厉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第44章 饶是宁长乐软硬不吃,也…… 宁长乐躲在寝室, 两天没有见人。 再出门时,发现久安正指派着侍卫来来回回搬东西。 “做什么呢?”宁长乐询问道。 久安别过脸,心里还在生闷气, 瓮声瓮气地说:“把东西搬到银安殿去。” 宁长乐脸色顿沉,呵斥道:“谁让你们搬的?我才不搬呢。”谁要搬去和萧厉同住?仅一次就要他半条命了。 “王爷吩咐的,你问王爷去。”久安甩头就走。 宁长乐奇怪,这孩子生什么闷气呢?算了,先收拾萧厉要紧。 他气势汹汹地踹开银安殿的大门。萧厉正吩咐众人挪动东西, 瞧见气鼓鼓的宁长乐,顿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娘子生气也这般好看。 “萧厉,谁让你动我物品?!” 宁长乐就是不讲理, 他未经允许拿萧厉的东西可以,萧厉未经允许敢碰他的东西,手给剁掉! “夫君!” 萧厉一声夫君。忙碌的众人纷纷抬头,内心感慨, 王爷是真不要脸啊。 “闭嘴!” 宁长乐不如萧厉脸皮厚,瞧见大家一副“我不在”“我瞎了”“我聋了”的模样,轻咳一声, “你们先不用忙了。” 众人飞也似的出了银安殿, 贴心地关上门。 宁长乐脸色通红, 捏住萧厉手腕,进了卧室, 关门打狗。 宁长乐还未有动作,萧厉先一步握住他的双手。 “长乐哥哥,你的手真凉。我给你哈哈。” 哈什么哈?哈巴狗嘛。 宁长乐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一下子便落了气势。再回神,已被萧厉抱在怀里, 轻轻揉搓着双手,呼气保暖。 萧厉的体温高,宁长乐倚在他的怀里,就像倚着火炉,滚烫烫的。 不仅手热起来,身体也逐渐燥热,泛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似乎只有再靠近萧厉一些,才能缓解。 两人用的同一种澡豆,如今闻起来却略有不同。独属于萧厉的气息突然浓重起来,清甜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像被浸在温泉里,浑身惫懒无力。 宁长乐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脑子内不受控制地回闪两人这样那样的画面。 身子软软的,脑袋迷迷糊糊,像只猫儿似的轻蹭萧厉,渴望得到更多。 萧厉眼见宁长乐软绵绵得化作一汪春水,心想这可能是情热期了,毫不客气地为所欲为。 逼着迷糊的人唤了无数句夫君,喊了无数次“厉哥哥”,怎么狗怎么来。 接下来的五六日,完全没有双儿常识的宁长乐被萧厉身体力行地好好教导一番,从内到外深刻地了解。 等宁长乐理智上线,月华殿早已清空,同床共枕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萧厉初尝□□,无时无刻不想与媳妇腻在一起。 宁长乐冷笑连连,在萧厉凑过来讨要亲吻时,顺手从萧厉的怀中摸出贴身匕首,一刀扎在耳侧。 “还亲吗?”嗓子因过度消耗,喑哑低沉得近乎无声。 萧厉知晓真把媳妇惹毛了,赶紧低头认错:“夫人,我错了,我克制。” 端茶递水,按摩上药,做小伏低,装乖卖巧,要打左脸,绝对不伸右脸。 饶是宁长乐软硬不吃,也被磨得没了脾气。 - 几日后,到了每月十五的大朝会。 李器跃刚从北疆返还,马不停蹄地提出奏折,要恢复大周建立初期的府兵番上制度。 一言以概之,各地方军队采取轮流上番,守卫京师的制度。 大周初期,曾在全国各地设立十二道军府,每道军皆有将军、副将各一人。京师禁军由十二道军按照距离京城远近,轮流上京守卫。禁军选拨也极其严苛,皆是五品官员及以上官僚的子孙组成。 十二道将军、副将不属于地方官制,而是属于京师任职系统,有效遏制地方军事的增强。各地士兵无事在田野耕种,有事上战场,极大减少将军手握重兵的积弊。 只是朝廷发给士兵们的饷银太少,加上各地远近不一。远离京城的士兵来京服役,难免长途跋涉的困难疲惫,甚至在途中丢了性命。因此,逃兵越来越多,番上制度逐渐败坏,不能再用。 现如今,各地将领驻地多年,甚至几代,自拥重兵。萧厉及其父亲安定王便是拥兵自重的翘楚,连乾详帝不敢轻易触动,不得不采取迂回的策略,把一半安王军纳入禁军。 这些士兵对萧厉极其忠诚,三年时间过去,仍旧只听从萧厉派遣,反倒直接威胁到皇宫安全。 于是太子萧昀打算釜底抽薪,重启番上制度。西南李将军乃是太子远亲,他打算让李将军的部队上番,把萧厉的五万安王军遣到西南驻扎,任命自己的心腹为首领将军。 一个倒换,安王军远离京城,去了大西南,既不能威胁京师,又不能被萧厉所用。 萧厉其实也早已发现如今藩镇拥兵的弊端。他打算等自己造反登基,撤藩整顿军务,收归军权。没想到,太子萧昀和他不谋而合。 只是可惜,作为现在被裁撤军权的人,萧厉不会如萧昀所愿。 萧厉直言谏上,大义凛然地说着场面话:“陛下!大周边境,突厥虎视眈眈,西南蛮夷时常侵扰,此时大改兵制,置国家安稳于不利,置百姓生死于不顾!” “边疆多年战事,迟迟未能打趴下外族,想必就是我等军士怠慢,理应大刀阔斧进行革改。” 李器跃辩驳萧厉的说法,冷哼道,“老臣以为这是安王爷为自己的私利辩白,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呸!李尚书,你多年没打过仗,甚至年轻时也没打赢过几场。年老了,倒是学会倚老卖老,张着一口黄牙,血口喷人,满嘴胡言!” 萧厉啐一口,想起临安水匪就愤慨不已,借机不留情面地狠骂李器跃,把对方气得半死。 荣国公接力上场,横眉冷对:“安王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老臣以为番上制度势在必行,利国利民!” “臣等附议。”有近乎三分之一的臣子站出,支持恢复番上制度。 “老臣认为安王说得有理。”出声的是太子太傅,三朝元老,葛老先生。 葛老一出,萧昀大惊望向萧厉。葛老向来中庸而立,萧厉何时把人笼络到他身边? 不只葛老,就连荣国公势力范围的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纷纷表态,还有萧昀趁机提拔的新晋丞相。 朝堂竟有半数臣子站在了萧厉一方。 萧昀惊得冷汗涔涔,瞪大眼睛,甚至无法呼吸。 乾详帝见此,没法强制推行,撂下一句‘改日再议’,草草退朝。 萧厉不疾不徐地走到萧昀面前,眼睛似淬毒的箭,直射进萧昀的胸膛。 他轻声道:“想要射杀猛虎,先看看自己有没有练就好本事吧。” 萧昀僵直在原处,感觉浑身血液被凝固,冰冷彻骨。 这是萧厉第一次与萧昀正式交锋。一旦撕开伪装,露出獠牙,必然是将猎物扑倒在地,撕咬得粉碎。 众臣散去,李器跃唤了好几声,萧昀才缓缓回神。 “殿下莫慌!突厥王已与我们达成意向,已经把北疆边防布阵图交到突厥王手上,定能杀得安定王措手不及,看萧厉没了安定王、没了北疆做倚仗,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李器跃亲自护送粮食到北疆,为的就是和突厥王达成合作,以半个北疆作为条件,用突厥解决安定王,彻底毁了萧厉的根基! “好!很好!”萧昀眼中闪过厉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暗中布置兵马,绝不留萧厉的性命!” 大半朝堂官员倒戈,绝对不能让萧厉活着。 安定王要死!安王更要死! 第45章 一夕之间,安王反了。…… 萧厉公然与太子作对后, 整个朝堂死一般的沉寂,风雨欲来风满楼。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官员们来往频繁, 暗中角力,都在做最后的押宝。 王府内一派喜气洋洋的祥和。八月秋社日,大家齐心准备各类吃食,做社饭,祭奠土地爷, 祈求丰收。 王府请了戏台,唱得是隋唐演义。 两人看着戏,宁长乐说起临安米粮陆续秋收, 他可能要回去一趟。 京城形势严峻,瞬息万变,萧厉走不开,也不想宁长乐到临安去, 怕萧昀从宁长乐那里下手。 双方僵持,没有达成一致。 有侍卫来禀告,四皇子萧琼请王爷夫夫到居然楼一聚, 共同庆祝秋社日。 秋社日, 有请客吃饭的习俗, 一般都设在家里,不过四皇子住在皇宫, 不能随意在宫设宴,酒楼招待情有可原。 萧厉接过请帖,展开看过,说道:“长乐哥哥,天寒地冻的, 你别去了。我走一趟即可。” 宁长乐点头,些许的不放心:“万事小心。” 萧厉内心一暖,低头猛地亲了亲宁长乐的脸颊,快步离开。 宁长乐抬头看戏,台上正演到最精彩的玄武门之变。 居然酒楼。 萧琼低头握紧茶盏,手不停地颤抖,内心祈祷着萧厉千万别来。 “琼弟,许久未见。”萧厉微微一笑,声音爽朗。 萧琼大惊失色:“你来了?” 太子以母妃的性命威胁萧琼,逼迫他诱萧厉出来,在居然楼的四周布满杀手、弓箭手,趁萧厉不备,将他杀死。 这一次,萧昀下了死手。杀手足有百人之多,居然楼内、四周的屋顶,全都布满人,萧厉就算插翅也难飞。 萧琼曾看到前太子在宴会上给萧厉下毒,没有阻止。 这一次,他不再背弃兄弟之义,可又万不敢拿母妃的性命开玩笑,思来想去,只有隐晦地提醒萧厉不来赴约这一条路可行。他在请帖背面写了“有埋伏,勿赴宴”。 毕竟,自萧厉回京,他们的关系已然不甚亲近,很少说话。不赴约,也说得过去。 为什么连山哥哥最终还是来了? 萧琼百思不得其解,脸煞白煞白,手抖得掉落了茶盏。 萧厉慢条斯理地沏茶,将热茶放置在萧琼手边,勾唇浅笑,声音低沉有力,有足以让人信服的能力:“莫慌。吾前来,自然是有话想同琼弟明说。” …… 埋伏的杀手们趴在房顶,见萧厉只身一人进了酒楼,正要采取行动,直觉脖颈一冷,悄然间没了性命。 想要收割性命的人,反全都见了阎王。 王府士兵们甩甩刀剑上的血渍,有人嘟囔道:“嗐!耽误我看戏。” “可不是嘛。赶紧处理完,回去好看戏。” 萧琼没有发现杀手们动手,直到议事结束。 他如获新生般走出酒楼,远远望见房顶青瓦被鲜血铺成红色,粘稠的血液沿瓦楞汇聚成流,脊背生寒,只觉得自己在地狱边上打转一圈。 还好,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皇宫内。 萧昀正在陪乾详帝品饮供奉的青稞酒,看美人起舞。 乾详帝眼神微眯,肥胖的身躯占据了整个卧榻,摇头晃脑,心情甚是舒畅。 萧昀品尝着美酒,暗自不屑。若不是父皇荒淫无度,他怎会如此步履维艰。这大周王朝破败至此,到底何时才能交到自己手中。有一瞬间,萧昀甚至希望他的父亲能够驾崩,好让他登基,令山河清明。 萧昀贴身伺候的小太监急匆匆地进来,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他的脸色陡然变得惊惧苍白,颓败地跌坐在椅子上。 太监总管于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笑容可掬地为乾详帝继续添酒。 太子埋伏安王的消息极为隐秘,还是不小心被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听到。 小太监是于德的人。于德是萧厉在皇宫安插的最大一颗棋子。 萧厉少年时,被安排进皇宫居住,名义上是方便入国子监读书,实则作为“质子”,牵制远在北疆的安定王。 那时,于德虽已成为执掌东宫的大太监,却因长得干瘦,被前太子萧显戏称为“赖皮猴”,他不仅自己叫,还勒令所有人跟着一起叫。 于德极讨厌这个称呼,但皇家贵族不会在乎一个太监的感受。 他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个卑贱的奴才而已,连人都称不上。 唯独萧厉从不喊他‘赖皮猴’,而是直呼他的名字。 于德因此对萧厉另眼相看,想与之交好,以私人名义送了一方名贵的端砚过去。萧厉知自己处境,不愿与于德相交,把端砚退了回去。 于德热脸贴冷屁股,嫉恨起萧厉。萧显不断欺负萧厉,于德就在一旁煽风点火,让萧厉过得更凄惨。 六年后,萧厉离开皇宫回到北疆。此时的于德已拼命把自己吃成胖子,又晋升为皇上近侍,两人早无甚交集。 下人收拾萧厉寝殿时,于德鬼使神差地去了。他从书桌抽屉内,发现一方未用过的端砚。 砚台下方刻有四个字“还君赠礼”。 君,意为“您”,尊称。他一个下人也配尊敬吗? 与其相信这是萧厉有心对多年前的拒绝表示惋惜,于德更愿意相信这是萧厉有意拉拢自己为他所用。 于德把砚台揣进怀里,用到现在。利用吗?他认了。 - 萧厉回来时,王府的戏已散场。 宁长乐困乏地打了个哈欠,睡眼迷蒙。萧厉把人抱在怀里,亲亲发顶可爱的旋儿。 “解决了?”宁长乐强睁睡眼,有气无力地问道。 “解决了。如果困就先行就寝,不用等我。”萧厉柔声说道。 “床褥冷。”宁长乐含糊地说道,窝在温暖的胸膛,眼皮打颤。 话音刚落,便悄然进入梦乡。 虽天气寒凉了些,却没有冷到需要生炭火的日子。因此这段时间,屋内便显得尤为凉寒,窜进被窝需要莫大的勇气。 宁长乐习惯拥抱火炉般的萧厉入睡,把冰凉的脚伸进他的腿间暖热。 越发黏人的猫儿,真叫人没法不宠着呢。 萧厉任劳任怨地端来热水,单膝跪地,替宁长乐褪去鞋袜。 白生生的脚丫如豆腐块般滑嫩,被粗粝的大掌刮过,擦起一片红。 娇气的主人觉得不舒服,睡梦中猛踹一脚,险些把萧厉踹倒在地。 萧厉磨了磨牙,勾起一抹坏笑。撩起温热的水,从脚趾轻抚到纤细的腕足,惩罚似的来回摩擦。 自从宁长乐情热期结束,萧厉忍耐了有些日子,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所以,今晚是否能够…… 萧厉有些激情澎湃,手掌伸进裤管,不断向上描摹、揉捏,试图唤醒某人的情.欲。 “萧厉,不要闹我。”宁长乐魇语娇嗔。不堪其扰地收回腿,窝成一团,睡得香甜。 萧厉叹了口气,最近这么能睡。 “小懒猫。” 萧厉蹭了蹭宁长乐的脸颊,终究是不忍心闹他。迅速地洗漱完,上床把人拥在怀里,闭眼入眠。 翌日,天还未亮。 青牧急切地敲门:“王爷不好!出大事啦!” 萧厉和宁长乐被惊醒,两人披上外衣,开门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突厥王突然反水,撕毁合约,率兵大举进犯。北疆士兵应对不急,死伤惨重,老王爷身死未卜,王妃在苦苦主持局面,差人快马加鞭,让您速去应援,再晚就来不及了。” 两人俱是一惊。 萧厉迅速做出判断:“时间不等人,通知各将,神武门集合,返北增援!” “长乐,你随我一同去北疆。”萧厉握紧他的手。 他一走,宁长乐不再安全。 宁长乐摇头,坚决地说道:“我要去临安。” 萧厉也明白,李器跃前脚刚从北疆回来,后脚突厥王就反悔,这其中定有猫腻。 京城不可能给北疆增援士兵,这也是为何萧厉第一时间不奏请乾详帝,而决定直接通知各将集合的原因。 增兵不可能,粮草更不可能。宁长乐要第一时间赶去临安,保证北疆的军需供应。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夫夫就要分开。他在北,长乐在南。长乐若有什么危险,萧厉鞭长莫及。 萧厉满脸阴郁,理智与情感来回拉扯。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他们不知道我在临安的产业。” 宁长乐眼神坚定,替萧厉做出决定,“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夫人,更是你的同盟者。你要相信我,就如同我信你一定能救出安定王,掌握大周。” 萧厉闭了闭眼,道:“你先佯装随我赶赴北疆,半途悄悄离开。青牧,你率一队人马保护王妃安全。” 青牧虽然更想上阵杀敌,救回老王爷。但是他知晓,王妃的安全对于王爷而言,对于整个北疆的胜利而言,都极其重要。 他顿了顿,道:“属下遵命。” 一夕之间,安王反了。 萧厉擅自动用禁军,齐聚皇宫神武门。 乾详帝和萧昀听到这个消息,险些从床榻滚了下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萧厉用内力朗声喊道:“北疆危在旦夕,吾恳请圣上批一道圣旨,准许吾带兵出征,帮助北疆度过安危。” 萧厉不到万不得已,从未打算明面上造反。 他是大周皇室,与乾详帝一脉血亲,不想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屠杀亲族’、‘反叛上位’的骂名。 他要的是名正言顺的即位,所以才不惜装病,筹谋许久,不断与朝中势力反复纠缠斡旋,争取到大多朝臣们的支持。 今日,他纵使擅用禁军,围兵皇宫,也要个师出有名。 兵临城下,乾详帝哪敢说半个不字,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玉玺盖章的圣旨就被太监于德送到了萧厉的手中。 两人对视一眼,未发一言。 但是,于德相信萧厉再次返回京城之时,便是登基为帝之际。 第46章 京城约莫还需三日,不急…… 萧厉带领安王军出京师不过几天, 乾详帝昭告天下萧厉谋逆,号令各地将军支援、堵截捉拿。 各地军队有视而不见的,也有潦草放水, 追而不战的,有几个真心追打的,被萧厉短短几日便轻松击败,安王军仍旧势如破竹,一刻不停地赶往北疆。 宁长乐在浩荡的队伍中途, 悄然离开,未有人注意到。 宁长乐花了三日,赶回临安府, 拿着萧厉的密信,找到卫都总管。 卫都总管已知晓萧厉反叛的消息,却毅然决然地加入其中,替宁长乐遮掩行踪。 “天下人尽知乾详帝出尔反尔, 置北疆百姓为不顾,一国之主的威严全都被他败完了,根本不配做皇上!王妃尽管吩咐, 江浙两万水军悉数归投安王殿下。”卫都总管正义凛然, 想起当今圣上只剩下浓浓不屑, 决意归诚安王。 “收粮、制火药、运送北疆。” 宁长乐在临安的任务,就是保证北疆的军需火器, 让萧厉后顾无忧。 每天紧锣密鼓,暗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宁长乐精力略显不济,只以为连日疲惫,没放在心上。 半月后,萧厉来信, 已安全抵达北疆,并在千里茅野中及时救出负伤孤立的安定王。 目前形势不容乐观,前有突厥奋力进攻,后被地方联军阻隔去路,腹背受敌,仗打得十分不易。 北疆气候严寒,兵士们只能身着单衣。因此粮食、棉衣等军需都极为短缺,半月之内,希望宁长乐能够运送三万棉衣、十万石粮食到北疆。 宁长乐联合临安商户,大肆收购成衣,并且加紧粮食的运送。 浩浩大大的第一批船队,由熟悉北疆路线的花仙儿负责,从渊河出发,直抵北疆。 江浙的异动过大,京师得到消息,得知宁长乐在临安筹备军需。 萧昀好不容易把萧厉逼上绝路,怎能容许一个小小的双儿搅动战局。京城谁人不知萧厉对于宁长乐极为上心,若是能把宁长乐作为砝码,还怕萧厉不自投罗网? 萧昀差特意叮嘱兵部尚书李器跃率兵两万,亲自前往破坏军需运送队伍,务必要活捉宁长乐。 李器跃曾任职临安水军都总管十余年,胸有成竹地认为此仗必胜。还没到临安,却被卫都总管打得措手不及。 卫都总管深受萧厉教诲,知晓当务之急,运送军需是第一要务,只派了小队人马,阻拦为主,南走北跑,牵制住这两万士兵,戏耍李器跃,为北疆缓解兵力压力。 又过半月,军需运送接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批粮草。 宁长乐一行人打算乘这批军船,趁夜色出发,到北疆,与萧厉汇合。 久安小心地扶住宁长乐下马车:“少爷,小心。” 宁长乐:“无事。” 才一说完,便觉得恶心难忍,推开久安,在旁边吐了起来。 “少爷,你怎么了?”久安紧张地问道,“该不会生病吧?我们还是等等,看过大夫后,再前往北疆吧。” 主子这一月有余,在临安忙忙碌碌,肉眼可见瘦了一圈,再加上许是寒冬,胃口不好,时常不愿多食。 这登船之后,水凉风寒,行船路途又不能停靠,以防被朝廷军队伏击,军医草药也已随军去了北疆。 万一主子在路途中病倒,看病都没法看,可就十分糟糕危险了。 宁长乐接过久安递过的水,漱了漱口,虽然胸口仍旧有些堵,却觉得好多了。 “无碍,不要耽搁时间。青牧,我忘了拿手炉,你帮我上马车取一下。” 宁长乐下车匆忙,忘了拿手炉。他最近特别畏寒,手脚冰凉,离开手炉,便会觉得十分难受。 青牧应了一声,把提灯递给久安,翻身上马车。 就在这时,有黑衣人趁青牧和久安不备,从后方一个手刀将宁长乐劈晕,扛起就跑。 青牧和久安赶紧向前追,却被突然冒出来的几十号黑衣人死死围住,自身难保。 十几步路之外,就是船运码头,士兵们正在陆续上船。 青牧大呵一声,水军听到声响,赶紧应援。谁承想到,竟在家门口被人偷了王妃。 待解决完黑衣人,早已不见宁长乐的身影。 宁长乐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人缚住手脚,扔在马车上。马车一路疾驰,颠得他肚子难受,时不时泛起呕吐之意。 他强忍不适,细细听马车外的动静,车夫有两人,四周大约有十匹马左右,劫持他的人大概有十人以上。 人数过多,宁长乐微微沉目,他不会武功,身体又难受得厉害,想要逃脱并非易事。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掀帘进来一人,正是兵部尚书李器跃。 他被卫都总管打得很惨,人数损失过半,乾详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再不拿出点成绩,便要被问责。 李器跃经过多方的刺探,终于发现了宁长乐的住处,买通马夫,筹划多时,终于等到他们最容易松懈的时刻,将宁长乐拿住。 “宁公子,得罪了。” 李器跃端着伪善的面孔,颇为有礼地劝说,“萧厉欺君罔上,意图谋反,宁公子何必一意孤行,随他冒这易死难生的危险呢。再者,即便萧厉造反成功,一朝成为帝王,三宫六院,妻妾成群是少不了的。宁公子又无显赫家世傍身,到时又如何立足呢? 听老夫一句劝,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只要你能供出萧厉的谋划,并且配合我等捉拿,将功赎罪,老夫定在圣上面前替你美言,不但可以无罪,还可以加官进爵。老夫也是为宁公子着想,不知宁公子意下如何?” 宁长乐神情松动,眼神闪烁不明,怅然所失地说道:“我竟没想过三宫六院的事。” 徐丞相一家之死,李器跃多少听到过一点内情。以宁长乐阴狠的性子,应当是万不可能接受萧厉三妻四妾的。所以,李器跃才以此说事,果不出他所料,宁长乐对不忠的男人极其厌恶。 “是啊。古往今来,凡有从龙之功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尤其是像宁公子这样,给予诸多助力的贤内助,更不可能会善终。男人嘛,都是这样的,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妻比夫强。他成事之日,就是你的死期之时。”李器跃循循诱导。 “李尚书说得在理,请容在下好好想想。”宁长乐脸色苍白,额角冷汗直流,看起来颇为痛苦。 李器跃摸摸美须髯,道:“宁公子实乃聪慧之人。到京城约莫还需三日,不急不急,你慢慢想。” 宁长乐垂眉敛目:“多谢尚书。” 又行了约莫半日,马车停下。宁长乐竖耳倾听,似乎是遇到酒肆,正在用饭,并补充饮用水。 宁长乐急忙大喊道:“尚书大人,可否放在下喝口茶水?” 李器跃坐在茶肆内,点了大盘卤煮羊肉,听到宁长乐的声音,示意下属去把人带出来。 宁长乐被人压着,推到茶肆,一眼览过全貌,加李器跃共十四人,围坐成两桌,正在喝酒吃肉。 “给宁公子松绑。”李器跃料想宁长乐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商人做不出什么事情,遂吩咐道。 松绑也只松了手腕绳索,脚上仍旧结结实实地绑着,别说逃跑,走路都费劲。 宁长乐说是想想,实则实在虚晃李器跃,以免被打骂苛待。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状况极差,本能地保护自己,思忖着逃脱的机会。 宁长乐缓缓坐下,小口小口地抿着冷茶。 腹部一阵剧痛,宁长乐猛地在桌边呕吐起来。 因一日一夜未进食,吐的都是些酸水,不难闻却也极为狼狈,脸色苍白得如尸体。 其他人见此,非但没起怜悯之心,反而哄然大笑,嘲笑宁长乐娇贵没用,坐马车也能吐成这样。 酒肆老板娘手拿酒壶,为众人添酒水,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走过来,放下酒壶,轻拍宁长乐的肩,江南软语的口音显得尤为温柔:“客官可还好?需不需要我帮你添些热水。” 宁长乐撇见近在眼前的酒壶,壶口大敞,黑眸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宽大的长袖遮掩住右手,轻轻抬起略过酒壶口,自然地抵住桌面,真诚地感激道:“多谢老板娘。” “老板娘,别多管闲事,快来添酒。”有人嚷道。 老板娘见这群人凶神恶煞,得罪不起,对宁长乐歉意地笑笑,还是拿起酒壶,去为他们添酒。 宁长乐的呕吐恶心之意难消,抵住桌面,艰难地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紧牙关,努力往自己保持清醒。看到隔壁一桌人都饮过酒,还这一桌了。 “老板娘,有劳来这桌倒酒,我敬大人一杯。”宁长乐把老板娘唤过来。 李器跃一直冷眼相看,下属嘲笑亦未加阻止。 见宁长乐态度软化,这才放下筷子,带上温和的笑容,问道:“宁公子是想通了?” 宁长乐看着老板娘一一倒满酒,看几人举酒碗喝过。 他缓缓地举起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想通了。” 你们都得死。 李器跃喜悦地端酒碗饮过。 不消片刻,所有人倒地趴桌,吐血而亡。李器跃惊惧异常,一个‘你’字还没说出口,嘴角流出黑血,一命呜呼。 宁长乐右手戴的琉璃银戒,里面藏有毒药,是萧厉为他特制的暗器,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在衣袖擦过酒壶时,不动声响地把毒药下进酒里。 老板娘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出声。 “别怕。” 宁长乐的冷汗如雨流下,肚子剧痛难忍,艰难地从袖中掏出银票,柔声安抚道,“这里有五千两银……” 话音未落,昏倒在地。 第47章 反正某人也不会听到………… 宁长乐再次醒来, 身处一个简单而温馨的房间。床褥干净整洁,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墙上挂着儿童的彩色风车、木偶猴子, 乱中有序。 酒肆老板娘正守在他的床头,低头认真刺绣鸳鸯枕巾。手艺活不济,看起来像是水鸭子。不过片刻的功夫,针扎了五六下,老板娘疼得眼里都含着泪花。 宁长乐不觉莞尔一笑, 觉得老板娘有几分可爱。 “你醒了!” 老板娘看床榻上的宁长乐,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眉目好看得似天上仙人。 宁长乐点点头, 轻声道:“谢谢您。” 老板娘把绣品随意地往竹筐内一丢,笑吟吟地说道:“叫我婉娘就行。公子怎么称呼?” 婉娘……他的早逝娘亲,也被称为叫惋娘呢。 宁长乐抿了抿唇,不太熟练地喊道, “婉……婉娘。您叫我长乐即可。” “好嘞。长乐公子。”婉娘圆脸盘,眼睛圆圆,天生一副平易近人的笑模样。 婉娘絮絮叨叨地说道, “长乐公子, 您可要吓死我啦。一下子突然死那么多人, 我也怕你死了呢。还好你没事。” “那些人……”宁长乐犹豫地问道。 看来婉娘没有发现是自己下得毒,反倒是把自己当成幸存者留了下来。 婉娘吸吸鼻子, 带着哭腔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死?真不是我杀的。我家中还有个娃娃,不能去见官的。所以我就把他们都拖到林子里,给埋起来了。长乐公子若想报仇,婉娘我也认了。只是可惜我那五岁的小娃娃……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大颗大颗泪珠滚落, 梨花带雨一般,好不可怜。 明明看着胆小得很,做起事倒是胆大心细,还知道毁尸灭迹。 宁长乐真不知说些什么好,无奈地哄道:“婉娘,我当时是被他们绑着的。我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伙,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婉娘掏出绣帕擤鼻涕,操着吴侬软语,软糯糯地问道:“真的?” “真的。他们其实……其实是强盗。我乃是临安府上的富商,他们劫持我,想向我家里人勒索。” 宁长乐谎话张口就来。 婉娘看宁长乐衣着华贵,又出手就是五千银票,确实像个富商。 想起银子,婉娘猛地起身,把银票加上碎银,有零有整地交还给宁长乐。 “这是你的银子,我花十几两帮你找了个大夫。还好,还好。孩子没事。” “不用,你救我一命,银子权当救命钱,请务必收下,就当给孩子积福……孩子?什么,什么孩子!” 宁长乐猛然顿住。 “你怀孕了啊。难道自己不知道吗?孩子两个多月,胎息不稳,差点没保住。你这段时间都不能乱动,需要静养。”婉娘略有责备地说道。一看就是个粗心的爹爹,连自己怀孕都没察觉到。 宁长乐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婉娘见宁长乐脸色苍白得吓人,未见喜色,一时脑子里百转千回。相公死了?未婚先孕? 最终归于一句叹息,婉娘颇为怜悯地拍拍宁长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就是放宽心。事情已经发生,还是想好下一步如何走吧。” 宁长乐被这一打岔,哭笑不得,只好解释道:“我的夫君对我很好。我只是没想过自己会当父亲,我当不好父亲的……” “这也好办,你现在已经是爹爹了,当不好当得好,你当着当着就明白了。”婉娘以为宁长乐初为人父困惑心慌,安慰道。 宁长乐被这一说,心情稍霁。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是过于纠结之人,就顺其自然吧。 - “长乐公子,你怎么起来了?” 婉娘正在院子煮卤肉,浓厚酱色的卤汁包裹鸭骨架、鸭脖子、鸭头等鸭货,咕嘟嘟地冒腾起雾气,香味萦绕整间院子。 宁长乐笑道:“躺得难受,起来走走。” 他已躺了三日,有些担心临安的情况。 婉娘擦擦手,从厨房内端来一碗泛着油花的鸡汤,鸡肉被炖的软烂,一看就特别鲜美。 “乌鸡做的,补补身子,你现在身子虚。” 宁长乐摇摇头,谢绝婉娘的好意:“我从不喝鸡汤。” 婉娘有些为难地说道:“那鸡肉粥行吗?只做了鸡肉粥和鸡汤。” 宁长乐的孕吐反应强烈,卤味不能吃。 “谢谢婉娘。”宁长乐点头道。 婉娘唤了一声:“小蛋子。” 五岁的奶娃和婉娘长得有三分相似,圆圆呼呼,炮弹似的冲过来抱住宁长乐。 “长乐哥哥,你醒啦,鸡汤给我喝,给我喝。我馋了一早上呢。” 婉娘吓一跳,把小奶娃拽过来:“莽莽撞撞的,伤着宝宝怎么办?” 宁长乐摸摸蛋子软软的胎毛,温和地说道:“无事无事。” 婉娘把鸡汤递给奶娃,又盛了一碗鸡肉粥给宁长乐。一大一小坐在一起,就着咸菜,用过早食。 “公子要注意身子,就近走走,别乱跑哈。” 婉娘不放心地嘱咐道。 宁长乐点点头,牵着小蛋子出了门。 这里是江南的小城镇,河流纵横,家门口外是一条翠绿的大河,大大小小的船只抵在岸边,海货、肉类、水果蔬菜、玩具等等在船上陈列铺展,应有尽有,船家们用一种宁长乐听不懂的方言,带有音乐旋律的腔调叫卖着。 江浙是他的故乡,但宁长乐不得不承认,他已经不属于这片故土。 青石铺成的狭小道路,一面房屋,一面河堤,只能供人行走来往,想买东西,需要驻足岸边,弯腰挑拣船上的货品,有人干脆租一叶小船,肆意闲逛水上市场。 “长乐哥哥,你要去哪里?” 蛋子小小的手握住宁长乐的一根手指,奶奶呼呼地说道,“娘亲说啦,你不能乱走啦,要注意宝宝。” 宁长乐问道:“小蛋子,你知道哪里有写信寄信的地方吗?”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自己赶路,不知道久安他们急成什么样子。宁长乐想寄一封信报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阿爹在城里做买卖,娘亲常去陆秀才那,让他帮忙写信。再让隔壁的……嗯,王伯伯捎信到城里给阿爹。你要去陆秀才的家吗?我知道路哦。” 小蛋子骄傲地拍拍胸脯,那条路跟着娘亲来回走了好多次,记得特别清楚。 宁长乐摇头。他要送的不是城里,而是几百里之外的临安,还得询问下婉娘,有没有去临安的商人,帮忙捎信。 宁长乐知晓这个概率是极小的。卫都总管与李器跃在临安打了一个多月的仗,约莫没有商人会在这时选择去临安。 “糖葫芦!糖葫芦!长乐哥哥,想吃!想吃!”小蛋子摇晃着宁长乐的手,兴奋地说道。 谁的童年没有过一串魂牵梦绕的冰糖葫芦呢。虽然他的幼时没有过。 宁长乐莞尔,笑着说道:“想吃多少?” 小蛋子手抵着小下巴,小圆脸认真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道:“全都要?” 宁长乐:“那就全都要。” “哇呜——” 小蛋子一手拿一串裹满晶莹糖浆、鲜红耀眼的糖葫芦,眼睛闪亮亮地仰头,宁长乐肩膀扛着插满糖葫芦串的秸秆棒子。 狭长的青石板路上,行人纷纷让路,略带诧异地看向宁长乐。宁长乐衣着考究,面貌俊美,怎么看都应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却扛着冰糖葫芦,颇为吸引人注意。 两人横着走回家。 婉娘脱口而出:“你们打劫去了?” “买的!长乐哥哥买哒!”小蛋子欢欣雀跃地蹦跶,围着婉娘转圈圈。 宁长乐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婉娘,婉娘一边撸着冰糖葫芦,一边愁容满面:“哎呀,这么多可吃不完啊。” 可不是嘛,三个人牙都快被酸掉了,还剩大半没有解决。 还好婉娘手艺精湛,把糖葫芦碾碎,做成山楂糕。酸酸甜甜糯糯,还容易保存。宁长乐怀孕嗜酸,正好当零嘴吃。 婉娘帮忙问了一圈,小县城内果真没有去临安的商人。 “长乐公子莫着急。十天后,我男人就从城里回来啦。城里人多,到时候让他帮你问问。”婉娘安抚道。 小蛋子听到爹爹回来,特别开心:“爹爹要回来啦,太好啦,我好久没有见爹爹啦。” 提起丈夫,婉娘脸上带着些许少女的娇羞。 宁长乐住了多日,亦有所了解。婉娘与丈夫青梅竹马,早早定亲成婚,感情深厚。 婉娘的丈夫在城里做海味买卖,一年回家不过两三次。婉娘在家中照看孩子,开家小酒肆补贴家用,日子过得简单又忙碌。 宁长乐颔首表示感谢。 在这个远离是非的小乡镇,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索性暂时忘掉所有的烦心事,只把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 他带着小蛋子钓鱼、画糖人、买红薯,把河市上好吃好玩的,洗劫一空。 婉娘见两人捧了一堆彩泥娃娃回来,无奈道:“长乐公子,你这样会宠坏孩子的,你一定是个过于溺爱孩子的父亲。” 宁长乐笑道:“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会教好他。” 婉娘抿唇轻笑:“长乐公子一定很爱自己的夫君,好生羡煞旁人。” “没有,才没有!”宁长乐红着脸否认。 “说起喜欢的人,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很喜欢自己的夫君。”婉娘打趣道。 宁长乐心想,反正某人也不会听到,大方承认道:“很喜欢。” 第48章 让我抱一会儿。 萧厉快急疯了。知晓宁长乐失踪的那一刻,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往临安。 北疆局势未稳定,突厥节节败退, 仍做顽强抵抗,纠缠得厉害。 萧厉一改往日谨慎的作战风格,在获取到突厥王就在突厥队伍后方十里之外的陵城时,决定率领一小队人马,迂回到敌后方, 直接擒获突厥王,结束战争。 安定王萧桢极力反对,责备道:“太危险了。一旦被敌人察觉, 我等根本赶不及救援。如今胜负局面已定,顶多一个月,就能彻底打退突厥,你现在的冒险是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萧厉, 你向来不意气用事!” “父亲,我心意已决。希望您能在前方尽力牵制住突厥军队,我好寻机会绕过前方, 直抵突厥老巢。” 萧厉的话不容拒绝, 隐隐显出帝王的威严。 “我同意儿子的做法。若不是长乐保证住大后方, 你们能赢吗?做人不能忘恩负义,更何况宁长乐是萧厉的夫人, 于理于情,我坚决认同厉儿!” 崔青卿狠狠瞪萧桢一眼,怒骂道,“萧桢,这就是你的德性吗?万一哪一天我下落不明, 你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呢?巴不得我早死,你好再娶一个!” 萧桢吓得一头冷汗,慌张解释:“夫人,夫人说得哪里的话,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绝无二心啊。若是你死了,我萧桢绝不独活于世上。” 崔青卿气得眼圈发红,抽出软剑,一剑劈了过去。 “哼!好你个萧桢,你果然盼着我死呢。” 萧桢连忙躲闪,大呼冤枉。 他明明是在生死相随表忠心啊,这听到哪里去了。 有崔青卿的支持,萧桢的反对完全没有效果,只能任萧厉胡闹。 萧桢下令不留一发炮弹,全力进攻,无论如何绝不让敌人有发现萧厉的可能。 突厥人在营帐中酣睡,忽的天空亮如白昼,火箭、炮弹、石块如大雨倾盆般炸落。 萧厉率领一小队人马,在夜色和炮火的遮掩下,悄然突破重重关卡,到达陵城。 陵城戒备森严,城墙高立。萧厉如黑夜鬼魅,悄无声息地收割头颅,进入城中。 这本是大周的城池,被突厥抢占后,遍地死尸,破败得不成样子,死寂空冷,呼呼北风咆哮,犹如屈死之人在凄厉哭诉。 唯有城衙门,灯火通明,重兵一层层把守。突厥王的临时寝宫就设在衙门。 萧厉伏在暗处耐心等待。 不出片刻时辰,有人进去禀告,发现守城士兵的尸体。 突厥王才一出门,正要前往探查。萧厉率兵突然杀出,将人打个措手不及。 鲜血飞溅,人尸倒地。须臾之间,萧厉已把利剑抵在突厥王的脖颈之上。 生擒突厥王,带回营地。突厥兵败山倒,四处溃逃。 萧厉将扫尾工作交予父母,自己连夜乘船赶往临安。 - 得益于婉娘的好厨艺,宁长乐食量大增,气色好了许多,胎息也稳定下来。 婉娘今日特别高兴,他的夫婿终于要从城里回来了。 今年生意不好做,上次见到夫婿还是年节,转眼又到了年尾。 “王伯说,阿郎约莫这俩天就到,我要去镇口守他。” 小镇不大,进出镇子就那么一条小道。 宁长乐亦泛起欣喜的笑意。 小镇闭塞,很难得知外面的情况,只偶尔从一两路人嘴里听说,安王竟要打来临安? 萧厉再搞什么!来临安作甚?安王军根本不熟悉水路,用渊河远渡,实在糊涂。 宁长乐身体状况不允许,寄希望于能够从婉娘夫婿那里得知外面的境况,最好能送信到萧厉手中,告之平安。 婉娘一早便出门等候,宁长乐教小蛋子写字。 小蛋子天真地问道:“长乐哥哥,等我学会写字,娘亲就不用每次托人写字,我可以写字给爹爹。” 宁长乐伸手掐了掐小蛋子柔软的脸颊,笑吟吟道:“长乐哥哥送你和你娘亲,去城里和爹爹团聚如何?” 在城上买一栋宅子,让他们一家团聚,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就当报答婉娘的救命之恩。 婉娘去了整整一天,直到日暮斜阳,方才归家,表情落寞。 想是今日人没有回来,宁长乐安慰道:“不是说就这两日嘛,今日没回,明天肯定回。明日,我随婉娘一起去守着。” 婉娘勾起一抹凄苦的笑容,压着嗓子说:“好。” 小蛋子把纸张上歪七扭八的字,举过头顶,炫耀似的给娘亲看:“娘,你看。我会写自己的名字啦。” 婉娘不识字,她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一把将他拥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好儿子,好儿子。” 宁长乐察觉不对,柔声问道:“婉娘与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长乐的言语有一种坚定人心的力量。婉娘抱住儿子,再憋不住,嚎啕大哭道:“他外面有人了……” 她见到了夫婿。她的丈夫穿着绸布做的衣衫,披兔绒大氅,从马车上来后,贴心地扶下一位缀满朱钗的美妇人。两人举止亲昵,搂搂抱抱。 婉娘冲向去理论,争吵中得知夫婿被城中的富商女儿看中,已和人家成了亲。 此次回来,根本没打算告知她,而是打算带着新妇祭祖。 隔壁王伯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把人回来的消息告知她。 青梅竹马的丈夫背弃自己不说,当众写下休书,给她难堪,数落她粗笨无知,难以忍受。 他们的孩子竟也狠心不要,只说没生过这个孩子。端着大慈大悲的施舍模样,把房子留给她们娘俩,怜悯她们不至于流落街头。 婉娘痛不欲生,想不明白阿郎为何会变成这样?两人家境都不算富裕,成亲时只有一座茅草房。 这几间瓦房,是两人一点点攒钱垒起来的,还有他的父母双亲,也是婉娘伺候送走。 十里八乡都夸她聪慧又能干。眼看日子越过越好,为何就突然变心另娶了呢? 儿媳的身份、妻子的身份、母亲的身份,她自认不算优秀,也没有出过差错。她到底做错什么?老天让她遇到这种事情。 婉娘哭得双目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小蛋子被娘亲吓到,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宁长乐一边哄孩子,一边轻声安抚:“你没有做错事情,错的是那个男人。上天不忍心你蒙在谷里,受他欺骗,才让你早早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重新开始生活。” “我家中产业很多,有一位厉害的长辈,你若愿意,可以跟着她学做生意,靠自己也能活得很好。” 宁长乐细心地安抚,“你一定能给小蛋子更好的生活,就算没有那个男人。” 婉娘在他的安慰中,慢慢冷静下来,抹掉眼泪,低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好不容易哄孩子入睡。小蛋子还太小,不太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伤心。 “长乐公子,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小蛋子以后拜托你了。” 婉娘低垂眉目,昏黄烛光映照下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宁长乐以为婉娘想明白,可第二日一大早却不见了婉娘的身影。 他脸色陡变,急忙跑出外询问,有邻居看见婉娘穿了身新衣,打扮漂亮地往河东去。 河东有一汪大湖。宁长乐白了脸,不顾一切地奔跑。 为何会这样?婉娘的性格爽朗活泼,心里从不存着烦心事。为何这般的性格也会想不开? 为何……要同他的娘亲一样。 泪珠自眼尾大颗大颗滚落,清晨冰冷的寒风灌进宁长乐的嘴里,如冰刀刺啦啦地刮嗓子,呼吸冷得凝冻。 泪水、雾气遮住眼,宁长乐早已看不见周边的环境,只不停地向前奔跑。 眼前终于豁然开放,触目所及是一片泛着微波的辽阔海域,一个小小的人正一步步踏入湖里。 “婉娘——”宁长乐大喊一声,声音从未有过的凄厉。 宁长乐不顾冰冷的水,拼尽全力地向前,一把握住婉娘的手,将她死死地拖拽回岸边。 不知是寒冷,还是害怕,宁长乐声音颤抖得厉害。 抓住她了。我抓住她了。 “长乐公子,你不该救我的。”婉娘哀怨又绝望。 宁长乐抬起一巴掌,迟迟未能落下。 纤细如玉的手指轻柔地擦拭掉婉娘眼角的泪,柔声说道:“想想孩子,你不爱他了吗?他只有你啊。” 婉娘慢慢止住哭泣,低声道:“对不起。” - 老大夫气得花白的胡子都要翘上天了,冷哼道:“不想要孩子,老夫可以送你一碗落红药。” “对不起,老先生。”宁长乐半倚在床头,手抚肚子。他的宝宝生命力很顽强,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不曾抛下他。 “好生养着,不宜乱动,不要作死。”老大夫气呼呼地警告着。 婉娘满脸愧色,手中不安地搅着帕子。 “婉娘,我和宝宝就依赖婉娘的手艺啦。”宁长乐抬眸,璀璨明媚。 “埃,公子您放心!”婉娘欢欢喜喜地应下。 又过数日。 宁长乐赖在躺椅上,闭眼晒太阳,猛地被人拦腰抱起,紧紧拥在怀里。 “长乐,我终于找到你了。”萧厉的声音有着压抑的哭腔,胸腔剧烈地震动。 宁长乐使劲推了推,没有推开。 “萧厉!你弄疼我了。”宁长乐喜悦与怒火交加,呵斥道。 萧厉微微放松了些,瓮声道:“让我抱一会儿。” 宁长乐勾唇笑道:“你勒着孩子了。” 萧厉:?!!! 第49章 外面都是人,掉下去,新…… 大家第一猜测就是宁长乐被挟持到京城。可京城内部消息却未见到宁长乐, 甚至李器跃也没了消息。 卫都总管派兵大肆搜查,始终没有找到宁长乐的痕迹,直到萧厉来到临安。 大规模搜网式排查之余, 沿各大官道,重点寻找线索。终于在酒肆旁发现不对劲,找到李器跃等人的尸体。 萧厉在打听到酒肆老板娘的住址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住处。 见到宁长乐,连日高悬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萧厉本就高鼻深目, 瘦得太多,越发显得眉目深邃,下颌骨如刀削, 过于锋利,胡子拉碴更显邋遢。 宁长乐嫌弃地推开萧厉的脸,胡子扎得慌。 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有就是孩子……是孩子啊。萧厉不由露出畅快的傻笑。 “傻不愣登。”宁长乐白他一眼, 淡淡温柔的喜色。 北疆战事平定后,安定王直接打出‘清君侧’的旗号:皇帝受佞臣蒙蔽,残害忠良, 誓死清除奸臣。 一路过关斩将, 步步往京城靠近, 战事焦灼。 萧厉已在临安呆了十日,需赶赴战场, 而宁长乐情况堪堪稳定,不宜多动. 两相权宜下,青牧和久安留在镇子照顾宁长乐,派人马保护周全。 两日后,萧厉便要启程离开。 两人十指紧扣, 走在狭长的青石街上。暖阳的光照在河面上,形成淡淡金光,河岸上的绿树结了层薄冰,河市上船只来来往往,人声沸沸,热闹而不吵闹,让人的心不觉平静。 萧厉满怀歉意:“长乐哥哥,我不能陪在你和宝宝身边,让你受了那么多苦,真的很对不起你。” 宁长乐踮脚,摸摸他的头,抿唇轻笑:“你不在,我过得更安全。嗯……日子也舒心。” 萧厉委屈极了,像被主人嫌弃的狗狗,感觉自己一点用都没有。 “好啦好啦。宝宝,还没有取名字。我们给他取个名吧,叫什么好呢。” 宁长乐若有所思道,“看你委屈的,不如孩子叫‘萧很委屈’吧。” 萧厉登时傻住,连忙摇头:“长乐哥哥,孩子要叫这个名字,才真是很委屈呢。你不要开玩笑。” 宁长乐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宁长乐擦拭掉眼角的泪,叹气道,“起名,我不擅长。” 萧厉柔声提议道:“萧今何。今夕何夕,见此良人。能遇到长乐,我萧厉何其有幸。” 宁长乐脸上飞霞,嗯嗯应了两声。 - 两个月后,安王军一举攻破京城。 乾详帝和太子萧昀见大势已去,从皇宫密道逃跑,刚从密道探头,发现太监于德带大批人马等候多时。 萧昀见此情景,大骂道:“于德,你背信忘义!” 于德掸了掸衣角的灰尘,冷漠说道:“都杀了,不留半点痕迹。” 惨叫声响了没有一盏茶功夫,寂静得死一般。 萧厉父子攻入皇宫,乾详帝及太子下落不明。 按照皇位继承,安定王推举四皇子萧琼继承大统。 萧琼以自己无才无德为由,拒而不受,提议安王萧厉继承皇位。安王自然推辞一番,大臣们纷纷上书,为了天下苍生,恳请安王即位。萧厉推辞三次,勉为其难接下重担。 萧厉名正言顺地登基为帝,昭告天下。 按理来说,应当是父亲安定王即位。但是萧桢无意皇权,之所以打这一仗,说到底是为了保全儿子的性命。 父子两人亦互相知晓各自的心思,萧厉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帝。 天下初定,萧厉登基新皇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媳妇回宫。 萧厉的排场摆得很足,龙撵仪仗,鼓乐奏响。小小的镇子彻底沸腾。宁长乐听到高昂的鼓乐声,无奈扶额。 他的肚子微微显怀,行动间还是风风火火,正要猛地起身,被久安小心地摁住,非要慢慢扶他起来。 宁长乐失踪,久安被吓得不轻。如今把他看得比眼珠子还紧张,唯恐磕到碰到。 萧厉上次来时,婉娘已知晓宁长乐的身份,竟没料到自己当真救了位皇后殿下。 婉娘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噗通跪地,先给宁长乐磕个响头。 宁长乐吓了一跳:“婉娘,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想和我回京城?” 婉娘摇摇头,感叹道:“只是觉得像一场梦,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 “不要怕,跟我走。”宁长乐向她伸出手。他不再是儿时的自己,有能力带给身边的人幸福。 “好的,公子。”婉娘握住宁长乐的手,被他拽起身子。 萧厉一脸黑地看着颇为温馨浪漫的一幕。 他媳妇真帅,就是太勾人了,整个人都在发光呢,有谁不爱上宁长乐呢。 外面齐刷刷跪了一排排人,声音震耳欲聋:“恭迎皇后殿下。” 宁长乐望过来,眉眼弯弯,眼神清澈透亮:“你来了?” “夫人,我来了。”萧厉笑着回应。 他三步并两步,揽过宁长乐的腰肢,轻轻抚摸,小声问道:“孩子有没有闹你?” “很乖。”宁长乐回道。 过了孕吐期,宁长乐吃嘛嘛香,不觉得有什么不同,腰偶尔有些酸,身子比较容易乏。 萧今何是个乖乖宝宝。 “你能不能也对我说一句?”萧厉咬着耳朵说道。 宁长乐疑惑:“什么?” “跟我走。”萧厉满面春风,“你能不能对我说‘夫君,跟我走’?” 宁长乐嘴角勾了勾,缓缓道:“给我滚。” 皇帝仪仗经过县城,婉娘时不时掀起车帘,望向车外。 这就是她的夫婿宁愿抛弃自己,另娶她人,也要为能在此生活的地方。 她只来过几次,以前无比羡慕,如今不过尔尔。 久安正生闷气呢。王爷,不是现在应称为皇上,皇上和主子两人坐在御辇,没让她随时侍奉。 久安很怀疑,皇上有没有定力,会不会欺负主子。主子现在身子沉,可受不得折腾。 她见婉娘掀帘,木脸说道:“想你的前夫?” “想他现在知晓,会是什么反应。”婉娘感概万千地说道。 两人共同生活两个多月,彼此熟悉各自的脾性,还挺投缘。 久安冷冷说道:“这还不简单。等会儿,我们在城内稍作休整。差府衙把奸夫淫.妇提到你面前,让他们跪下来给你磕头认错。实在不出气,我一刀结果了奸夫,替你出气。” 婉娘轻笑地摇头:“不用了,我不想再见到他。” 那人过得如何,已于她无甚关系。她以后的人生,绝不会和那人有任何的牵扯。 婉娘缓缓把车帘放下之时,她的前夫挤在路边人群,瞻仰天威看,正巧瞧见婉娘的脸。 万分惊讶、不可置信、悔不当初,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被绣金线的车帘隔绝,从此两人再没有相见过。 婉娘自知性子不适合入宫,随花仙儿学做生意,后来另嫁良人,子孙满堂,一生富足无忧。 御辇内,萧厉正在为宁长乐揉腿肚子。 宁长乐腿抽筋,一抽一抽地疼,之前不见萧厉,腿抽筋不觉得什么。现在看到萧厉,忍不住鼻头泛酸,心里委屈。何苦受这个罪,都怪萧厉,一脚差点把人踹出御撵。 萧厉摸摸胸膛,好险差点掉下去。外面都是人,掉下去,新皇的威严就彻底扫地了。 “夫人,你轻点!”萧厉道。 宁长乐似笑非笑:“我可不会因为你身份的变化而对你有什么改变,记得你之前的誓言,三宫六院想都别想!” “夫人放心。”萧厉的父母一生钟情彼此,他受父母的熏陶,做不得左拥右抱的龌龊事。再者,萧厉自认眼界极高,除了宁长乐,别人入不了他的眼。 萧厉不想,群臣们可满心期待。返回皇宫不过半月,奏请萧厉充盈后宫的折子犹如飞雪一般,递个不停。 宁长乐没有被正式的加封后位,朝臣们打起算盘。 宁长乐是双儿,即便长相俊美,也没有女子那般娇嫩柔软,又是罪臣之子,无权无势,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当不起皇后。要不是如今怀有身孕,恐怕都难以入后宫。 新皇才立,正需充盈后宫,是个飞黄腾达的好机会。 萧厉把折子摔在地上,气得不轻。他这段日子殚精竭力,连陪媳妇的时间都没有多少,想得皆是如何轻傜薄赋,减轻百姓负担的国策。这群臣子倒好,不替分担也就罢了,还惦记起他的后宫。 “于德,礼部员外郎、吏部考公司侍郎,还有这、这……拉到殿外打三十个板子。” 殿前打板子,对于百官来说,可是极丢人的事。皇上明显是杀鸡儆猴呢。 于德收起地上的奏折,问道:“皇上既然心系皇后,何不尽快行加封之礼,昭告天下呢?” 萧厉顿了顿,道:“督促礼部尽快把相应礼制器具赶制好。” 于德暗暗心惊,皇上绝对是爱惨了皇后。自个新位登基时匆忙,没有多少考究,册立宁长乐为皇后,确要做到盛大。 这些个没眼力劲的臣子,活该被打。萧厉可不比先皇,手腕狠厉毒辣,非他们能左右得了。 御勤殿是皇上的寝殿。宁长乐自回宫,就与萧厉同住。 青牧晋升为禁军将军,负责皇宫的守卫。他得到臣子挨打的消息,特意禀报给宁长乐。 “皇上对殿下情比金坚,岂容他们离间挑衅?圣上打得好。”青牧愤愤不平。 说罢,青牧偷偷看了眼久安。 皇宫不比王府,想要见久安的机会少了许多。青牧抓心挠肝地难受,终于想到好办法:向久安表白心意,娶久安为妻。 宁长乐不怎么生气,一眼看出青牧醉翁之意不在酒,似有话找久安说。 “久安,我身子乏。西域进贡的蜜瓜,你同青牧去御膳房取几个,分给他。” “谢谢殿下。”青牧喜不自胜,摸了摸袖中的红宝石玉簪,花了他半年俸禄。 久安‘哦’一声,带青牧出去。 萧厉进来时,见宁长乐踮着脚够书柜顶的书,吓得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人横腰抱起,轻放到床上。 惊魂未定道:“长乐哥哥,刚才太危险了。久安人呢?” “青牧有话要和久安说,我就让他们出去聊了。” 宁长乐耸耸肩,“你也太大惊小怪。太医都说我没什么大碍。” 太医是说没什么大碍,但宁长乐底子弱,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偏偏宁长乐认为自己是男子,不似女子娇弱,丝毫没把太医的话放在心上。久安又是个木丫头,没怀过孩子,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萧厉暗忖,需要找个有经验、值得信赖的人看顾。 “发什么呆呢?”宁长乐伸手拍拍萧厉的脸颊。这家伙,脸上的肉还没长回来,瘦瘦的,拍起来触感很不咋地。 宁长乐都不愿再扇萧厉巴掌,咯得手疼。 萧厉握住宁长乐的手,放在嘴边轻啄。 宁长乐嫌弃地抽手:“萧厉,你真的有毛病啊,怎么那么喜欢咬我的手?属狗的嘛。” 萧厉红了耳尖,轻声解释道:“我小时被房子掩埋,差点丢了性命,你还以此嘲笑过我呢。” “确有此事。与手何干?”宁长乐疑惑道。 萧厉:“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记得有双温柔的手替我擦拭眼泪。从此之后……” “对一双美手情有独钟,你就是个变态。”宁长乐揶揄道。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第50章 正文完结 恩爱不疑。 久安再回来时, 头上插了一支上好的红宝石玉簪,格外显眼。 宁长乐打趣道:“喲。木丫头也动春心呢。” 久安摸了摸发簪,无甚表情地回道:“青牧说我嫁给他, 不用出宫,可以一直陪着少爷。” 宁长乐内心一暖,轻笑道:“你不嫁他,也可以一直陪着我啊,你又不是宫女。你是我的女官。” 皇宫有规矩, 二十五岁未嫁人的宫女是要被放出宫的。 久安恍然大悟,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随后抿了抿唇道:“做人不能食言, 我还是嫁给他吧。” “傻丫头。”宁长乐笑道。 他一向把久安当做亲妹妹看待,如今久安有了归宿,作为娘家人,宁长乐自然要为久安准备嫁妆。他手上不仅有自己的产业, 萧厉还把皇上的私库全都交给他来处置和管理。 萧厉说虽然现在私库里没多少东西,但只要天下一日比一日好,他的私库就会一日比一日丰盈, 绝对不让他做赔本的买卖。 既然都这般说了, 宁长乐欣然接受。 所以, 称宁长乐一声天下首富,他也是当得起的。 由于安定王夫妇不愿住在皇宫, 而是选择住在萧厉之前的安王府。宁长乐在这皇宫内无需行什么儿媳的规矩,每日日上三竿,吃珍馐美食,偶尔看看宫中账册,替久安筹备嫁妆, 好不清闲。 尤其对比萧厉的忙碌,宁长乐更是闲得心情舒畅。宁长乐此时已怀胎六月,肚子高隆起来后,更不愿见人,天天窝在寝殿看书写字。 崔青卿带了一名女子来看望他。 女子瓜子脸,眼睛深邃,五官立体,带着些许异域风情。宁长乐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人。 崔青卿介绍道:“长乐,这是我娘家侄女,名为‘崔诗灵”,比你小两岁。你唤她‘灵妹’就行。” “长乐哥哥。”崔诗灵姿态优雅地行礼。 宁长乐觉得颇为稀奇,崔家是武将世家,崔青卿不拘小节,为人豪爽有趣,他一直以为崔氏女儿都是这般,没想到还有弱柳扶风一般娇媚的女子,我见生怜。 “他父亲,我大哥回京述职,阿灵暂且住在皇宫内,正好陪你解闷。”崔青卿说道。 他一个男子,哪需要一个女子陪解闷?宁长乐内心颇为不解,没有拂崔青卿的面子,点头应下。 三人想聊,崔诗灵声如百灵鸟,说话温柔又妥贴,与宁长乐相处颇为愉快。 萧厉听闻消息,从御书房飞快地赶了过来。 “娘亲,阿姐来了。”萧厉面露喜色,称呼更是亲切。 崔诗灵刚要蹲身行礼,被萧厉扶起来:“阿姐,不用与我客气。” “小厉弟弟如今做了皇帝,怎还和以前一样,皇帝的威严还是要的。”崔诗灵笑语盈盈。 两人聊起小时候的趣事。 宁长乐旁听着,渐渐眯起了眼。青梅竹马,举止颇为亲昵呢。 崔诗灵就这样在皇宫内住下。 翌日,宁长乐睡梦迷蒙中,忽的外面吵吵闹闹。宁长乐披上外衣,打开殿门。 久安赶紧起身扶住主子:“倒春寒呢,主子怎么不多穿些?万一风寒可怎么办。” 崔诗灵笑语盈盈,福了福身:“长乐哥哥,今日春暖气清,天气顶顶好。不如随我到御花园走走。” 宁长乐没睡醒,强忍吃床气,勾唇浅笑:“多谢灵妹妹好意,我准备睡个回笼觉,就不去御花园了。” “别啊,孕妇就该多多走动走动,利于生产。”崔诗灵亦不恼宁长乐的冷淡,继续劝说道。 宁长乐最烦别人强迫他做事,面上冷了几分:“不去。” “这是怎么了?”萧厉刚下朝回来,浑身带着一股子冷气。 崔诗灵神情颇为无奈,看宁长乐的眼神像是看无理取闹的孩子,细语道:“孕妇要多活动。我打算同长乐一起去御花园走走,他不愿意。多吃多睡不动,可不行啊。” 萧厉听此,向前扶住宁长乐,劝说道:“我陪你一起,我们同阿姐去御花园走走。” 宁长乐心里一酸,阿姐阿姐叫得亲切,以前这个长乐哥哥说什么是什么,怎么阿姐一来,他的话就成了耳旁风呢。 “说了不去就不去。”宁长乐猛地甩开萧厉的手,狠狠地摔门,任萧厉如何劝,就是不再开门。 门外,萧厉歉意地对崔诗灵说道:“阿姐,对不起。长乐以前不是这般的脾气。” “不怪长乐哥哥。怀有身孕嘛,脾气确实容易激动。” 宁长乐在门内听得清清楚楚,双目沉沉。 当天晚上,宁长乐把人关在门外。萧厉不明所以,睡了一晚上御书房。 翌日一早,崔诗灵又来敲门。这次,久安眼疾手快,直接拦住,冷脸说道:“少爷吩咐了,午时前,不想有人打搅。” “午时?岂不是起床就吃午食?饮食不均可不行。”崔诗灵不赞同地摇头,却被久安木脸赶了出去。 宁长乐醒来时,日上三竿,萧厉早恭候在床前。 他不愿搭理,小心地翻动笨拙的身子,背对萧厉。 “长乐哥哥,阿姐也是为你好……” 萧厉的话未说完,宁长乐一个枕头摔在脸上,怒气满满地说道:“我之前一直起得晚,怎么不见你念叨?怎么你的阿姐一说,就全成了我的不是。” 萧厉拿住枕头,嗅了嗅,上面有长乐的味道。 一日不同床,萧厉昨夜都没怎么睡觉。害怕长乐半夜腿抽筋,又怕起夜时磕到碰到,没人照看。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阿姐不是外人,她说得在理。”萧厉只以为孕妇脾气上来,没放在心上,照常做小伏低地说道。 显然,这个回答没让宁长乐满意。他又把人轰出了寝宫。 午膳时,崔诗灵不请自来。即便对方笑语春风,宁长乐仍旧冷一张脸,自顾自地吃着。 膳食满满摆了整桌。宁长乐正吃得开心,眼前出现一双肤如凝脂,纤细皓白的玉手。 崔诗灵把宁长乐眼前的菜一一端走,柔声劝道:“长乐哥哥,你吃太多了,容易积食。” 你才吃得多!你全家都吃得多!宁长乐愤怒地一摔筷子,气鼓鼓道:“不吃了!” 崔诗灵掩袖偷笑,笑弯的眉眼在宁长乐看来,尽是嘲讽。 “长乐哥哥,既然吃完了,不如同我去御花园走走,花开得极好。”崔诗灵锲而不舍,也不知道御花园到底有何魔力,非让他陪着走走。 宁长乐嘴角勾了勾,笑意未尽眼底:“好啊,吾陪灵妹妹走走。” 御花园的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煞是好看。宁长乐的心中郁气顿消,勉为其难地走走。 他行动不似之前灵便,走路略显笨态,遇见宫女太监行礼,总觉得对方在盯着自己的肚子看。 宁长乐素来骄傲,只觉得难堪。园子没走几步,准备返回寝殿。 崔诗灵拦住去路,柔声道:“不如再走走吧,好多花儿我都不认识,长乐哥哥帮我介绍下吧。” 宁长乐沉默不语。 萧厉不知何时出现在御花园,听到此,帮腔道:“我陪你们走走。” “好,走就走。”宁长乐眼圈泛酸,赌气一般,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没留心脚下,差点磕绊摔倒。 萧厉眼疾手快地扶住,吓出一身的冷汗,声音略带薄怒:“你知不知道自己都是要当爹的人了?” “萧厉,你凶我!” 睡觉不让人好好睡,吃饭不让人好好吃,还逼着他走路。萧厉非但不帮着自己,处处护着他的好阿姐。 宁长乐何曾如此委屈过,又何曾被萧厉训斥过。 宁长乐眼尾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狠狠怒瞪萧厉。 萧厉顿时慌了神,赶忙道歉:“乖宝,我不是这个意思。” “乖宝?乖你个屁!” 他可从来不乖。找乖的,眼前的温声细语的美人岂不更乖。 宁长乐气恼异常,眼神都不给萧厉一个:“久安,我们走。” 萧厉欲哭无泪,叫声“乖宝”,怎么就惹了这般大的怒气? 虽然宁长乐的脾气又臭又硬,可在他心中,宁长乐就是乖宝啊,尤其窝在他怀里睡着时,比猫儿还乖。 宁长乐让久安唤来青牧,这个崔诗灵什么来路,他得好好知晓知晓。 青牧和久安的婚期已经定下。 久安把宁长乐看得比谁都重,青牧的胳膊肘自然往丈母娘这拐,就对不起王爷啦。 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崔诗灵的消息告知宁长乐。 简而言之,萧厉与崔诗灵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三年前,萧厉大败突厥后,双方父母见北疆稳定,有意让两人成婚。只可惜萧厉被乾详帝召回京城,册封安王。这一下子便没能成。 宁长乐冷笑连连,敢情自己挡了两人的好姻缘。 青牧吞吞口水,继续说道:“陛下当年没开窍,全都是双方父母的意思,和崔小姐就是姐弟之情,绝对没有儿女私情的哈。” 宁长乐不以为然地勾唇,他和萧厉还不是义兄义弟的情谊?保不齐萧厉就喜欢搞这一套把戏。 “还有什么吗?快说。”久安见青牧吞吞吐吐,不耐烦地催促,后牙槽咬得咔咔作响。 青牧用袖口擦擦额角的汗,支吾道:“崔小姐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当年,陛下被掩埋在破墙废墟,是崔小姐第一个发现的……” “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记得有双温柔的手替我擦拭眼泪……” 宁长乐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空掉,连脑子都变得空白。 宁长乐啊宁长乐,枉你自诩深情,原来竟是个手替,连个替身都算不上。 宁长乐生气了,哄不好得那种。几乎未对萧厉真生过气,不过喊了一句‘乖宝’,事情怎么变得那么严重。萧厉想破脑袋都没想明白,宁长乐连怀孕也没多大的反应,怎么一句爱称,便惹那么大的气。 萧厉勒令礼部昼夜赶制礼具,务必要给宁长乐一个最为盛大的封礼作为惊喜。 宁长乐丝毫不知,一夜未睡,慢慢看着光亮驱赶黑暗,天际一点点亮起来,温柔地抚了抚隆起的肚子,下了决定:他绝不接受背叛。孩子,他一个人也可以好好抚养长大。 宁长乐是大周朝第一位男后,别的制式礼仪还好说,只是皇后的冠服可不能用女子的。后宫负责刺绣的司制房、负责首饰的司珍房联合开了好几次会议,最终呈报出十套方案,供皇上选择。 萧厉细细看过,将凤纹通通改换为龙纹,又亲自以宁长乐喜爱的海棠花为元素,为冠服添加细节。发冠不宜繁杂,选择以龙冠简单改制后的版本。这样一来,帝后冠服大致看起来相似,一看便是一对,甚至宁长乐的冠服细节更多,更显精美。 当初大婚草率,未能行礼。萧厉想借这立后仪式,弥补遗憾,告祭天、地、太庙,行夫夫对拜、百官叩拜,昭告天下。 天色渐黑。虽是自己的寝殿,萧厉却不敢贸然闯进去,媳妇正在气头上呢。 久安禀告后,说少爷放他进去。萧厉喜上眉梢,看来媳妇的气消了。 宁长乐面容冷峻,抬抬下巴:“御膳房新出的点心,你尝尝。” “长乐哥哥,你不生气啦。我不该叫你‘乖宝’,你要不解气,你可以这样叫我。” 萧厉习惯性地把人抱在怀里,下巴倚在宁长乐的肩膀上磨蹭,撒娇地说道。 宁长乐亲手喂他点心,无甚表情地说道:“你曾经立过誓言,绝不背叛我,一生只我一人,如有违背,任我处置。” 萧厉郑重地点头。 “很好。”宁长乐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眼眸漆黑如深潭,看萧厉的眼神,犹如看冰冷的死尸。 “长乐……不要这样看我……”萧厉说话渐不受控制,脑袋昏昏,晕倒在地。 再次睁眼,萧厉赤.裸上身,仅穿着单薄的亵裤,呈‘大’字型,双手双脚被缚在床上。 咔嚓咔嚓的声音,自耳侧传来。 萧厉转头,发现亲亲媳妇正蹲坐在地上,用磨刀石一下下地在磨匕首刀刃。 这场景,萧厉莫名想到了杀猪。 他晃了晃脑袋,抛却奇怪的想法,叮嘱道:“地上寒凉,你快起来。” “醒了?挺快。”宁长乐艰难地扶着腰起身,手握匕首,锋利的刀尖在烛光下反射出一道白光。 萧厉看得胆战心惊,万一伤着自己可咋办。 宁长乐慢腾腾地坐到床边,匕首猛地扎在萧厉耳边,阴测测地说道:“我宁家当年就是被负心汉害了满门。我发过誓,敢背叛我的人,就只有一个字‘死’!” 萧厉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因为叫不叫‘乖宝’的问题,宁长乐竟然怀疑他不忠。 “冤枉!长乐哥哥,你到底误会了什么?”萧厉大呼冤枉。 宁长乐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小时候救你的人就是崔诗灵,那双你魂牵梦绕的手,就是她的。” “是她的。”萧厉话音刚落,脖颈一凉,刀刃在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宁长乐玩真的! 萧厉快速说完:“她成婚了,孩子两岁半,我找她进宫是为了方便照顾你。” 宁长乐问道:“你胡说,青牧可没说过她成婚了。” “青牧知道个屁啊。他这三年一直没回过北疆,我也是去北疆之后才知晓崔诗灵成亲了。” 萧厉气得要死,好你个青牧啊,就知道乱嚼舌根,早晚发配到边疆打仗带兵。 宁长乐犹豫了:“那也不妨碍你对人家有非分之想。” “我只对你有非分之想过。”萧厉无奈回道。 宁长乐憋着的那股狠劲烟消云散,气哼哼地问道:“手怎么解释?” 萧厉气笑了:“我爱上你是因为手吗?我爱上你是因为你的人。” “那不一定。也许你是个变态呢。”宁长乐眉尾轻挑,眼里带了笑意。 他眼眸水光潋滟,鼓脸道:“她不让我睡懒觉,不让我多吃,还让我走路,你都不帮我。” 撒娇的媚态差点要了萧厉的老命。 萧厉喉结动了动,血痕越发鲜红,低声安抚道:“胎儿太大,不利于生产。让你多动动,还不是为你好。” “我不管。你就是吃里扒外。我该怎么惩罚你好呢?反正绑都绑了。” 宁长乐拿起刀刃,恶劣地轻拍萧厉的脸,冰凉的触感和隐隐的危险刺激着萧厉,萧厉越发火热。 “太医说过三个月危险期,就可以行房事了。我一直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劲……” 萧厉舔了舔唇角,“气氛都到这,你不想体会下吗?” “萧厉,你个变态。”宁长乐脸色通红,掐了一把对方的腰。 “宝宝,脖颈好疼啊。你刚刚是不是想杀我?” 萧厉可怜巴巴地装委屈,“宝宝,你亲亲我。” 宁长乐眼中一闪而过的愧色,是自己太过鲁莽,未查明缘由,冤枉了人。 耐不住萧厉的撒娇,心里自觉有愧,宁长乐敛眸脱衣。 “呜……” 泪水沾湿眼尾。该死的萧厉,怪不得没有丝毫惧意,明明可以轻松挣脱绳子。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直接下见血封侯的毒药。 …… 大周历治平初年六月初七,太子萧今何出生。 同年八月初八,册封宁长乐为后,举国同庆。新皇诏告天下,废后宫,独宠皇后一人,一生恩爱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