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养》作者:知欧 简介: 宋温卿权倾朝野,杀伐果决,偏偏在亲妹妹这里栽了跟头,掉几滴泪便能哄得他为她摘月亮。 后来妹妹逐渐长大,宋温卿左思右想,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只好与祖母相商。 祖母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笑容满面道:“那你娶了吧。” 宋温卿:??? 宋虞:?!! * 某夜,宋温卿应酬归来。 宋虞闻见酒味蹙了眉,却还是温柔小意照料,终于得到一声夸赞:“阿虞会照顾人了。” 宋虞心中微甜。 又听他落寞呢喃:“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宋虞一愣,委屈地眼眶通红,趴在他怀中哭了一场,任性地让他抱她回房。 宋温卿欣然应允,以为从前的妹妹回来了,没想到次日她又变成了端庄淑女。 宋温卿:…… 宋·表面端庄·虞:听说哥哥喜欢大家闺秀,我不能撒娇QAQ #伪兄妹,前23章全是【兄妹情深】 内容标签:近水楼台天作之合青梅竹马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宋虞,宋温卿┃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今天也要和哥哥撒娇【正文完结】 立意:不被既定的命运束缚,走出自己的道路。 第1章 .等待哥哥回来了。 宣平二十六年的初雪来得迟,十一月末才悄无声息地降临。 宋虞不太专心地听着祖母平缓无波的声音,惹得她昏昏欲睡。 可她不敢打瞌睡,怕这一睡便等不到归家的兄长,于是频频望向窗外醒神,是以第一个看见纷纷扬扬的雪。 暖阁内厚重沉闷的微沙语调继续着,宋虞打破了这份平和,她惊呼一声:“祖母,下雪了!” 如珠似玉的嗓音扬起又落下,老夫人停了停,分神望向窗外。 不知何时,地上覆了一层浅浅的莹白,雪花簌簌而落,和着屋内炭盆的哔啵声,嘈杂又宁静。 宋虞已经迫不及待地将盖在腿上的绒毯丢到一边,从长榻膝行至窗牖处,半是欣喜半是懊恼道:“哥哥说今日回来的,这雪下的真是不巧。” 她的动作不甚规矩,老夫人也没阻止,花骨朵儿般的十六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如今又在自家府上,自在一些也无妨。 老夫人呷了口茶,见她还眼巴巴地望着,皱眉提醒一句:“阿虞,当心着凉。” “不凉不凉,地龙烧的好热。” 宋虞心不在焉地回答,转眼又蹙起眉,声音轻轻的,“天寒地冻的,哥哥肯定很冷。” 默默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雪逐渐变大,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地洒落,寂静无声。 她喃喃自语:“哥哥今日还回得来么?” 三句话不离兄长宋温卿,老夫人撇去清亮茶汤上的浮沫,低头笑的意味深长。 蜀州地动,人心不稳,宋温卿前去坐镇,一去便是两个月。 宋虞从他走的那日便一直盼着,从银杏染黄盼到初雪降临,终于盼到他平安归家这一日。 这恼人的雪,宋虞哼了一声,眸中满是失落。 不过片刻后她又欢喜起来,扭头道:“都说瑞雪兆丰年,祖母,明年的收成肯定很好。” 孙女是个乐天的性子,老夫人乐意维持她的纯善,自然应和道:“阿虞说的不错。” 几句话的功夫,雪花已然变得更多了,贴在窗上像洁白的窗花,转眼又化成水,窗外的景象变得朦胧。 见宋虞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老夫人捶捶腿,佯怒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坐得住,你倒总是跑来跑去的,诚心讨骂是不是?” 老夫人出身兰陵萧氏,五姓七望的大族之一,如今五十有三,鬓边早已染上风霜,声音也沙哑的厉害。 但板起脸训人的模样依然威严持重,暖阁内的丫鬟垂首,大气也不敢喘。 宋虞闻言连忙乖乖坐了回去,倒不是被吓的,而是心疼。 祖母早些年患了病,腿疼的厉害,她暂且忘了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的兄长宋温卿,又是捶腿又是倒茶的,将祖母哄得心花怒放。 “你安心坐着,”老夫人气定神闲道,“依着温卿的性子,哪怕天上下了火星子他也会赶回来。” “你啊,就是关心则乱。”老夫人意味深长道。 宋虞静了静,乖巧道:“祖母说的是。” 老夫人定定地看她一眼,掀开手边泛黄的书页:“祖母年纪大了,管不动了,再过不久这家便交给你做主,阿虞,你要好好学。” 两个月前宋虞及笄,老夫人便直言让宋虞学理家之道,先从中辅佐,日后嫁了人也好掌管一家生计。 宋虞不想嫁人,但是她乐意为祖母和哥哥分忧,是以学的很是积极。 祖母古井无波的声线再次响起,宋虞沉下心,专心致志地钻研起来。 纵使暖阁外风雪交加,也没再惹得她回首一顾。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侍卫冒着风雪前来,行礼道:“老夫人,姑娘,侯爷回来了!” 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宋虞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她再也学不下去,欢喜地福身道:“祖母,阿虞去迎哥哥了!” 她边往外走边扬声道:“初云去端些糕点,初月去清洗茶具,初星快去正院,让小厮备上热水!” 丫鬟们被宋虞支使的团团转,各自做事去了,暖阁中骤然安静了下来,转眼只剩下老夫人与侍候在一旁的林嬷嬷。 老夫人望着宋虞的背影,笑的慈爱又温和:“你瞧方才阿虞的模样,多像盼着夫君……”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啜了口茶,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 可惜现在依然不是明说的时候,老夫人长长地叹息一声,白白蹉跎了许多年。 纵然四周空旷,身侧的林嬷嬷还是左右看了看,胆战心惊地压低声音提醒:“老夫人,这话说不得。” 老夫人浑不在意道:“也就是和你说说罢了,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了,万一憋出心病……我可不想带进棺材里。” 林嬷嬷也暗叹一声。 “阿虞及笄了,可是此事却一拖再拖,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与他们俩说实话。”老夫人神色哀痛。 林嬷嬷宽慰道:“老夫人别再想了,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等那件事说了之后啊,侯爷和姑娘便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可是做了十六年的兄妹,又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改的。 停了停,老夫人缓和了语气,笑道:“让人去准备锅子吧,温卿冒着风雪回来,吃了好暖暖身子。” 那边厢,宋虞已经跑出了祖母的松鹤堂,发间的雪花沁着冷意,直往脑门里钻,身上的融融暖意早已化为冰凉,激的人直打颤。 她却一步也没舍得停,满心憧憬。 临近正门,宋虞的步子却慢了下来,回首对两个贴身丫鬟嫣然一笑:“我跑不动了,你们先去。” 寒露会武,是哥哥派来保护她安危的女护卫,向来听命而行,闻言便从容迈步。 小满是陪着宋虞长大的,情分更甚,关心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疑有他。 宋虞放慢步子整理着跑了一路微乱的发髻,待急促的呼吸平复下来,她才压着步子,闲庭信步似的款款而去。 怎么能让哥哥看见她不好看的一面呢? 终于走到正门处,恰好有辆马车停下,珠翠华盖,长长的流苏垂落下来,显眼张扬,不太像哥哥平日的低调做派。 宋虞狐疑地望着,马车里的人漫不经心地掀开帘子的一角,五官都隐在暗处,只能看见高挺的鼻梁,与哥哥有几分相似。 宋虞眼前一亮,正要喊哥哥,那人露出了整张脸,目光锐利如鹰,锋芒毕露。 不是哥哥。 她失望地移开视线,看向两侧落满积雪的街道,翘首以盼。 那人却没走,直勾勾地望着她,语调玩味:“宋虞?” 虽是疑问,言语中却已是十足十的笃定。 寒露神色微变,闪身将宋虞护在身后,按着剑柄,抬眉看向来人。 心情甚好的宋虞从寒露身后探出半张脸,严肃道:“我是宋姑娘的贴身丫鬟,宋姑娘比我好看千万倍,是真真正正的仙子下凡!” 她夸起自己来眼都不眨,端的是气定神闲,小满原本还害怕着,闻言拽了拽她的衣角,脸都红了。 那人冷冷一笑,放下帘子,马车径直走远了。 危机解除,寒露收回按着剑柄的手,不动声色地盯着方才传话的守门侍卫,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又等了片刻,迟迟不见宋温卿的身影。 小满望着宋虞冻得通红的鼻尖,心疼道:“姑娘,咱们回屋等吧。” 宋虞摇摇头,执拗地望着前方,既然哥哥说了今日回来,今日肯定会回来,他从不骗她。 稍顷,一辆马车徐徐行来,惊扰了漫天的雪,拨开寂寂时光。 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马车中的人恰好掀帘,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看见了她,那双稍冷的眉眼骤然变得温和清隽起来,染上点点笑意回望她。 刹那间冰雪消融,春风拂面。 宋虞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停,她喃喃道:“是哥哥!” 马车离正门还有段路,宋虞本想矜持地等他上前。 可是见到宋温卿之后她便迫不及待地提起厚重的袄裙,小心翼翼地走下被雪覆盖的、高高的台阶。 马车在雪地中行的极为艰难,宋虞已经在阶下站定了也没挪动几寸。 风雪扑面而来,宋虞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懊恼地想,发髻肯定又变得乱糟糟了。 再抬眼,车夫丢开缰绳,恭敬地掀开帘子。 宋温卿微微弯腰,一只修长的手拢了拢银灰色大氅,另一只手握拳抵在唇间,掩去一声轻咳,长腿一跨便稳稳地落了地。 天地间皆是一片肃杀景象,唯有宋温卿所在的地方流淌着缓慢的温柔,仿若一弯皎洁的月光。 宋虞矜持地往前走了两步便似雏鸟归巢般飞奔而去。 前方的人唇角扬起无奈又纵容的弧度,朝她张开手臂。 宋虞再无顾忌,一头扎进宋温卿怀里,欢喜地仰头喊道:“哥哥!” 第2章 .心思以后,她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太久。 虽然不舍,但是宋虞还是主动从他怀里钻出来,毕竟她已经及笄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哥哥不撒手。 她仰头笑的明媚灿烂:“哥哥,咱们回家吧!” 宋温卿看了眼她脸颊上的小梨涡,隔着厚厚的衣裳松松地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好,我们回家。” 他的声音沉稳又安定,宋虞揉揉鼻子,掩去唇边的笑意,哥哥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风雪还在肆虐,宋虞提着裙子艰难地往上走,脚下踩的极重,尽力保持着平衡,走得极为专注。 终于走上高高的台阶,宋虞正要回头,檐上的积雪不堪重负,滑落下来,落了她满嘴。 她呸呸两声,着急忙慌地踏入府中,自然没瞧见宋温卿听了寒露的回话后,扫了一眼门外的侍卫。 那一眼似是漫不经心一顾,两个侍卫却觉得犹如千钧之重,慌忙低下头。 被众人簇拥着回到老夫人的松鹤堂,进入温暖如春的暖阁,宋温卿解下大氅交给长随,朝祖母深深一拜。 老夫人早已热泪盈眶,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哽咽道:“温卿,可有受什么苦?” 虽然宋温卿已经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宋虞忙上前扶住祖母,笑道:“祖母哭什么呀,哥哥不是好好的嘛。不过您要是再不让哥哥吃饭,哥哥可能就饿坏了!” 一句话逗笑了满屋子的人,暖阁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她向来古灵精怪,老夫人亲昵地刮了刮孙女的鼻子,终于坐了下来。 三人落座,暖锅子早已开始咕噜咕噜冒泡,浓郁的奶香汤底与鲜嫩的山珍肉片掺在一起,云雾慢慢升腾,香味飘进鼻间。 见了哥哥,填饱肚子就成了头等大事。 宋虞饿了许久,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但是举起筷子前,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宋温卿。 离家两月,他似乎憔悴了一些,又清减了不少,不过仪态依然自有一番贵气。这样挺拔,这样俊秀,长安未出阁的姑娘都为他魂牵梦萦。 她握紧了筷子,也不觉得饿了,只望着宋温卿微微出神。 “阿虞,愣什么呢,碗里都快摞成小山了。”老夫人适时开口。 宋虞低头,不知何时,哥哥已经给她夹了许多菜,而他碗中空空。 “没什么。”宋虞掩饰地咬了一口菌菇,鲜嫩的汁水瞬间充斥着口腔,鲜的她想落泪。 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宋虞回神,发觉宋温卿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她愣了下,笑眯眯道:“哥哥,怎么啦?” 从小她就怀疑哥哥有读心术,总能一眼看穿旁人的心思,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 小时候她喜欢吃街上的点心,偷偷让丫鬟买回来,哥哥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也觉得他猜出来了,只好认错。 再长大一些,她有了姑娘家的心思,哥哥倒是很少会用这种眼神审视她,不知是因为猜不透还是猜透了。 顶着他的目光,宋虞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汤,手一抖,洒了大半,顺着唇角流下来。 “阿虞!”老夫人惊呼一声。 宋温卿已经有条不紊地拿起手帕帮她擦拭,这是他做惯了的事。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眉心微皱,目光专注地盯着她下巴上的汤渍,一边轻柔擦拭一边皱眉道:“阿虞,怎么这么不小心?” 薄唇轻启,喊着阿虞时的声音格外好听。 宋虞有些脸热,别开眼小声嘟囔:“哥哥那样看着我,我害怕嘛。” 她的声音是绵软的,说什么都像在撒娇,低声说话的时候犹如清风呢喃,与她过于稠艳的容貌并不相符。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宋温卿收回手帕,眉眼微垂,“哥哥不看你了,好好吃吧。” 宋虞下意识地瞄了他一眼。 他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乎只是随意说了一句玩笑话。 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宋虞又开始懊恼自己有些像惊弓之鸟了。 刚吃了小半碗,不用她伸筷子,菌菇与肉片又源源不断地送进她的碗里。 宋虞艰难地咽下去,蹙眉娇声道:“哥哥也吃,我有手的!” 宋温卿闻言面不改色地把准备夹给她的肉片送进自己碗里。 老夫人看在眼里,笑意深深地给宋温卿夹菜。 宋虞也一股脑地把肉全放在他碗里,转眼宋温卿的碗里也摞成了小山高。 “哥哥要全部吃完哦,不然阿虞会不高兴,阿虞不高兴,哥哥也别想高兴。”她笑盈盈地开口。 宋温卿无奈又纵容地笑:“好。” 吃饱喝足,宋虞闲话几句便躲到一旁和丫鬟们翻花绳去了,祖母和哥哥要谈论朝政,她觉得枯燥无趣。 老夫人呷了口茶,慢慢说起了最近长安城中发生的几件大事。 宋温卿静静听着,偶尔商讨几句,声音压得很低。 末了,宋温卿神色凝重地提起一件事:“祖母,梁王回来了。” 梁王李殷,皇帝的第四子,早早便被封为梁王,原本极为受宠,是与当今太子李矜争夺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 但不知为何,十二岁的时候李殷忽然前往北境戍边,无诏不得回京。 如今皇帝病重,梁王忽然归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此事犹如一道惊雷在老夫人耳边炸开。 老夫人怔了下,许久才稳住身形,没将茶盏中的水洒出去。她半眯起眼睛,严肃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宋温卿对近些年来的长安密事了如指掌。 老夫人绷紧的身子骤然松懈下来,哑声道:“这长安,怕是要变天了。” 宋温卿并不在意,他晦暗不明地看了眼宋虞的方向,将寒露汇报的事告诉祖母。 老夫人捏紧拐杖,沉声道:“马车里的人是梁王?” 宋温卿颔首。 老夫人微微阖上眼。 梁王要与太子争一争是必然的,只是他六年未曾回过长安,物是人非,当初支持他的臣子也大多告老还乡了。 若是想在短时间内在长安城中争得一席之地,最快的方法自然是…… 联姻! 最好的人选,不就是太子近臣的家眷么。 宋温卿曾是太子伴读,两人关系匪浅,后来因满腹才华得了皇上的青眼,又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朝中无人能出其右。 若是想瓦解他们的关系,为梁王所用,与宋虞成亲正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老夫人猛然睁开眼睛,看向宋虞,又缓缓收回目光。 “祖母,我会保护好阿虞,”宋温卿坚定地许诺,“以后,她会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有你这句话,祖母便放心了,”老夫人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不会让阿虞踏入火坑。” 宋温卿沉默地望向宋虞。 她双手撑着花绳,中指与小指灵活地动了一下,花绳变换,得到一堆小丫鬟的惊呼与崇拜。 那双桃花眼瞬间灿然生辉,两个小梨涡隐隐浮现,笑意便开始晕染。 她这样美好。 身为她的兄长,要保护好她。 宋虞玩够了,抬眼看向祖母和哥哥,他们正笑着,想必已经谈完了正事。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陪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很快便疲乏了,宋虞便乖巧地起身道别。 宋温卿自然也不会久留,陪她一起回去。 走出暖阁,迎面便是风雪。 宋温卿走在前面,袭了满嘴的雪渣子,他掩着唇轻咳两声,结结实实地挡住宋虞。 “风有些大,你裹紧衣裳。”他回看了眼宋虞,满目温柔。 宋虞却没什么心思欣赏宋温卿如今的模样有多光风霁月,从那一声咳嗽开始她的心情便开始低落。 听话地拢了拢斗篷,她微微抿了下唇,低低道:“哥哥,对不起。” “怎么又责怪自己?”宋温卿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从未怪过你。” 那只手几乎是一触即离,宋虞却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她勉力扬起一个笑容:“哥哥,我们走吧!” 宋温卿定定地看了她两眼才慢悠悠地收回视线,走在她前面,为她阻挡万千风雪。 十三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宋虞贪玩,失足落了水。 湖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掉下去的瞬间是冷的,但是水里却有些温暖。 她以为自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了,是哥哥跳下水将她救起来。 次日醒来,她什么事都没有,哥哥却落下了时不时咳嗽的毛病。 从那之后宋虞便收敛了贪玩的心性,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哥哥也送了她一个会武功的女护卫寒露,成了她的贴身丫鬟。 从小到大,他一直这样护着自己。 宋虞在漫天风雪中微微抬首,仰望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可是她带给他的,似乎只有痛苦。 “哥哥……”宋虞伸出手,轻轻扯住宋温卿的大氅,像是拉住了她与他的羁绊。 宋温卿回头,瞥见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青葱玉指,皱着眉握住,藏进他的袖子里。 热度源源不断地顺着掌心传到心里,宋虞呼出一口白气。 “哥哥,”她把方才的话说完,“我为你煮茶吧。” “好。” 第3章 .克制以后我尽量克制。 小花厅里,宋虞跪坐在蒲团上,眉眼专注地将茶引注入锅中。 门外大雪纷飞,花厅中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宋温卿知道宋虞泡茶的时候不喜打扰,所以并未出声,以手支颐,静静地打量她。 自从他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宋虞就开始和祖母学习茶艺。 这几年学下来,茶艺虽然还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但是一举一动倒是甚为赏心悦目。 当然,在他眼里,哪怕宋虞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也能找到她可爱灵动的地方。 比如眸中的水雾让他不自觉地心软,鼻尖红红的惹人怜爱,心都要化了。 此刻十六岁的少女神情温婉地泡茶,容貌中的稠艳淡去几分,周身都融着身后雪景的淡白色光晕,像传说中的圣女,圣洁不可侵犯。 小姑娘长大了。 有人心慕,有人觊觎,还有人……要让她做斗争中的牺牲品。 余光扫到长随岁寒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没动。 岁寒也知道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侯爷也得陪完了妹妹才过去,这是十余年来从未变过的规矩,所以识趣地退下了。 茶香氤氲中,宋虞轻轻松了一口气。 “哥哥,这是敬亭绿雪。”她忐忑地捧起一杯茶。 宋温卿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茶汤清色碧,茶香浓郁,他温和道:“阿虞进步了。” “哥哥还没喝呢,怎么就知道我进步了?”宋虞出声催促,“快尝尝!” 宋温卿浅浅啜了一口,香气鲜浓醇和,回味甘甜。 宋虞等了许久,手心都要出汗了,见他一直不说话,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哥哥不用安慰我了,我再练练吧。” 她在茶艺上实在没有进步的空间了,现在泡的茶和初学时一模一样。 是不是哪一步忘了?宋虞望着红檀木桌上的茶具,默默回想着步骤。 “阿虞没看出来么?哥哥是在回味,”宋温卿失笑,“确实进步了,很好。” 宋虞的眼睛唰的一下亮了,哥哥从不骗她,所以是真的! 她笑眯眯地捧着脸,看着宋温卿慢慢品完了一整杯茶。 宋虞脸上有一对梨涡,一笑就格外明显。 宋温卿很喜欢,他把茶盏放下,伸手戳了下她的梨涡。 “不许戳了!”宋虞忙护住脸,小声抱怨,“我的梨涡这么深,肯定是你以前戳的次数太多了!” 宋虞有一副明艳的长相,桃花眼,翘鼻,唇不点而朱,恰到好处的妩媚,少一分则艳,多一分则妖,像一朵绽放到极致的花。 因她闺名宋虞,长安城中爱慕她的人便称她为虞美人。 不过她笑起来梨涡浮现,减轻了艳色,显得可亲又可爱,爱慕她的人更是趋之若鹜。 宋虞却不乐意可亲可爱,她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一辈子不嫁人才好。 这个缘由她没对哥哥说过,所以宋温卿自然不明白她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不过见她不喜欢,他便认真道:“以后哥哥尽量克制住。” 克制……这是什么词啊,宋虞揉了揉脸,看向哥哥。 虽是兄妹,宋温卿的长相却与她不同,是极为清隽的,眸光如星,鼻梁高挺,薄唇平直,如峰上雪,如远山雾霭,高不可攀。 容貌差距如此之大,宋虞总是忍不住想,她与哥哥真的是兄妹么?说不定她是被抱养的呢? 毕竟爹爹不喜欢她,从未对她有过一分好脸色。 可是府上的人都说娘亲生她的时候难产而亡。爹爹不喜欢她,是因为她的到来让娘亲丧了命。 至于哥哥……爹爹喜爱极了哥哥,他从小便是由爹爹教养长大的,肯定是亲生的。 不过她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祖母的态度偶尔也模棱两可,她猜不透。 “阿虞,在想什么?”宋温卿开口。 两个月不见,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心事,不会告诉他的心事。 宋温卿皱了下眉,猜测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男子。 “我只是有点困了,”宋虞慢吞吞地找借口,“方才岁寒不是过来了么,哥哥去忙吧。” “阿虞煎茶的时候不专心。”宋温卿失笑,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想宋虞这么快便嫁人,大周女子十八岁嫁人也不算太晚,他还想再留她几年,哪能轻易被旁的男人骗了心。 不过转念一想,宋虞从前是很黏他的,今日居然赶他走……他眉眼微沉,默默打量她,难道真的有了喜欢的人? 宋虞被他看得心里发虚,目光不自觉地飘忽起来,她支支吾吾道:“哥哥,你、你怎么了?” 宋温卿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哦哦,好,”宋虞站起来,边披上斗篷边叮嘱小满,“记得把茶具收起来。” 将宋虞送回她的院子,宋温卿冒着风雪回到正院。 “人带来了么?”跨进院子,他低声询问,声音冷淡地像换了个人。 岁寒已经习以为常,在姑娘面前侯爷是宽厚温和的兄长,在旁人面前就变成了冷若冰霜的侯爷。 于是他恭敬地回答:“已经在院里跪了半个时辰。” 宋温卿微微抬眼,瞥见一个跪在雪地里的侍卫。 天寒地冻的,他冷得直发抖,听到声响后反应慢半拍地僵硬扭头,脸色发白,嘴唇发紫,活像个中毒的人。 “侯爷何故……让属下、属下跪在此处?”他哆哆嗦嗦地开口,本想挪步过去,整条腿却早已僵直,一寸也没动。 宋温卿淡淡扫他一眼便进了屋,盥室内已经备好了热水,他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虚弱的哀求,神色不变地靠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过了两炷香的工夫,院子里变得吵吵嚷嚷。 “哎呦,怎么还有个大活人,吓小爷一跳,我还以为你们在这儿堆了个雪人呢!” 院子里传来几声低沉的笑,很快又隐去。 宋温卿起身更衣,水声零落,顺着腰腹往下,又隐在里衣中,变成一汪浅浅的水渍。 院里的人耳尖,听到水声气极道:“宋温卿在穿衣裳?你们怎么不早说!” 他着急忙慌地推开门,却只来得及看见宋温卿线条利落的肩背,下一瞬又被屏风阻隔。 “下次进来之前记得敲门,”宋温卿边穿衣边冷声道,“我可没那么好的脾气。” 不用看就知道进来的人是楚平遥。 楚平遥出身武将世家,父兄先前忙着征战,对他疏于管教。 等有空管教的时候他却早已养成了顽劣的性子,楚将军见了他便头疼,将他扔给宋温卿,不求挣个一官半职,只求别学一副纨绔做派。 这几年相处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然到了可以将后背交给对方的地步。 不过虽然是兄弟了,楚平遥还是怵他。 听到这冒着冷气的话,哪怕身边还飘着温热的水雾,楚平遥还是哆嗦了一下,干笑道:“是是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小的这就走。” 楚平遥贴心地关上了门,左摸摸右找找,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冻柿子。 不多时,宋温卿出了屋子。 楚平遥翘着二郎腿吃着冻柿子,吊儿郎当地问:“怎么回事啊这是,我一来就看见个雪人。还想着你这么有雅兴,不去哄妹妹,也不去见太子,一件正事不干,居然堆起雪人了。结果好家伙,居然是个人。” “废话少说,”宋温卿问,“你有事?” “当然,而且还是大事!”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凑近宋温卿耳语,“梁王回来了!” 这自然是一件爆炸性的消息,楚平遥摩拳擦掌,一脸得意,仿佛在说“这事你不知道吧,小爷先打听到的”。 没想到宋温卿的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指了指前面的雪人,漫不经心道:“他就是梁王的人。” 楚平遥:? 我废了老半天劲打探的消息,您刚回来就抓到了梁王的探子? “属下冤、冤枉!”雪人哆哆嗦嗦地喊,“属下只是将马车里的人认、认成了您,属下真的冤枉……” 宋温卿以手支颐,面色平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他是怎么进府的?堂堂侯府,侍卫找的也太随便了吧。”楚平遥好奇地发问。 岁寒道:“说起来,这事儿还和姑娘有些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一旦和宋虞扯上关系,这人可别想善终了,宋温卿可是个宠妹狂魔。 他惋惜地咬了口冻柿子,不过转念又想,那他岂不是能见到宋温卿教训宋虞的样子了,真是闻所未闻、普天同庆啊! 他幸灾乐祸:“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宋温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老实了,这才示意岁寒继续说下去。 岁寒小心翼翼道:“姑娘心善,在街上遇到乞儿便会让他们去咱们的铺子里做工赚钱,或者在府中谋个差事,是以有人鱼目混珠……” 他没再说下去,宋温卿也已经懂了,他冷声道:“利用阿虞的善心?” 岁寒称是,楚平遥也听明白了,他又咬了口冻柿子,口齿不清道:“明律,这事儿你可得和宋虞好好说道说道,可不能再往府上带不相干的人了。” 明律是宋温卿的字。 宋温卿沉声道:“阿虞有什么错?错的是心术不正之人。” “啊?那你不管了?府上肯定还有别的探子!”楚平遥差点跳起来,纨绔如他都觉得荒唐,宠妹妹也不能是这个宠法啊? “自然要管,”他看向岁寒,一字一顿道,“去派人查探一番,不管是府上还是铺子、庄子,一个都别放过。” 岁寒领命而去,楚平遥也吃完了冻柿子,摩拳擦掌道:“然后呢然后呢?是不是该让本小爷出马了?” 是放在锅里煮呢还是拴在马上拖着他们跑呢? 楚平遥两眼放光地望着宋温卿。 宋温卿看向院子里跪着的人,他冻得太久,要靠着侍卫帮忙才能跪的笔直,似乎没剩几口气了。 他淡淡道:“梁王殿下刚回来,珠宝美人都有人送,我也该尽一尽臣子的本分,送他几个得力的家奴。” 把探子原封不动地送过去? 楚平遥琢磨了一番,拍掌叫好:“妙啊妙啊!” 第4章 .默契在她额前印下温热一吻。 天色渐晚,风雪早已停驻,粉紫色的云霞挂在窗外,连还未沉坠的金乌都有些逊色。 宋虞幽幽转醒,原本说困了只是个托词,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她出神看了一会儿窗外,坐起身哑声问:“几时了?” 小满掀开厚厚的毡帘,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她笑嘻嘻道:“姑娘醒了?该用晚膳了。老夫人催了两回,听说您还睡着,就派人送了膳食过来,现在还热乎着呢。” “下午哥哥出府了么?”宋虞坐在圆桌前拿起筷子。 小满边殷勤地布菜边道:“没有,不过楚公子晌午过来了,晚膳前走的。” 宋虞有些意外。 爹爹去世那年,哥哥才九岁,不足以支撑起这个家,景徽侯府逐渐开始败落,祖母撑了几年便有些力不从心。 哥哥从十五岁起便开始独当一面,得了皇帝的赏识辅佐太子,才能逐渐显现。 后来皇上病重,太子监国,全心信任哥哥,可谓是权倾朝野。 如今景徽侯府如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全是哥哥的功劳。 所以他总是很忙,今日待在府上倒是不常见。 不过这样的话,晚上她就能见到哥哥了,宋虞便笑起来,饭也多吃了半碗。 “姑娘,您不是说要节食么?”小满讶然道,“今日吃的可太多了!” 宋虞捂着微凸的肚子虚张声势:“一点都不多!我已经坚持两个月了,平均一下我每日只是多吃了几粒米罢了!” 虽然理不直,但是气势一定要足,她说的格外大声。 没想到冷不丁的,门外忽然传来宋温卿的声音。 “阿虞在节食?” 寂静一刹,宋虞僵硬地转头,干笑道:“哥、哥哥,你来的好早。” “幸好来得早,不然便听不到这句话了,”宋温卿淡然地坐下,目光温和地与她对视,“为何要节食?”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问话。 可是宋虞已经和他生活了十几年,自然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错开目光,心虚地低头:“我、我只是觉得自己胖了一些……” 哥哥是不允许她节食的。小时候侯府败落,哥哥宁愿把最后一块玉佩典当了,也要聘请最好的厨子给她做膳食,从不短了她的吃穿用度。 后来祖母查账的时候吓了一跳,整个侯府花用最高的便是食材与厨子的月钱。 从小便锦衣玉食的宋虞,长大后周身气度与别的贵女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景徽侯府曾落魄过六年之久。 哥哥一直不说话,宋虞只好硬着头皮开口:“真的哥哥,你没发现么,我最近……” “没有,”宋温卿打断她的话,默了默才继续道,“阿虞,你只是长高了一些罢了,没有胖。” 胖了他也喜欢。 他将这句话憋回肚子里,因为他知道说了之后宋虞会炸毛,误会自己真的胖了,不太好哄。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面前的姑娘目光闪烁,眉眼含羞,腮边还藏着红晕,轻轻咬着唇瓣,欲语还休,一副小女儿家的情态。 他目光微沉,想起自己的猜测,轻轻敲了下桌面,逼迫宋虞说话。 “可是、可是……”宋虞和他撒娇,“阿虞真的胖了嘛。” 这招向来百试百灵,她不想回答的时候便软声撒娇,哥哥便不会再问。 可是今日好像不灵了。 宋虞小心地观察他,哥哥依然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但是面色却冷了几分,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阿虞,你是不是……”他停顿了下。 宋虞的心跳停了停,忘了呼吸,忐忑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是他一直没再开口,气氛便凝滞着,桌上的残羹也不再冒热气,丫鬟们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收拾。 “算了,”他没再说下去,抬眼看向她,“是直接睡觉还是去沐浴?” “沐、沐浴吧。”宋虞磕巴了一下,急匆匆地跑向盥室,生怕他再多问一句。 独留宋温卿望着桌上那道红烧鲫鱼出神。 阿虞真的长大了,有了喜欢的男子,为他节食,为他面色含羞,那两个小梨涡,以后会对他笑。 宋温卿有些想不通,他只是去了蜀州两个月而已,阿虞怎么就有了喜欢的人了? 是谁呢…… 楚平遥? 不是,阿虞向来不喜欢他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他们总是相互呛声,像两个幼稚的孩童。 李矜? 李矜是太子,他确实是喜欢阿虞的,阿虞倒是没表现出过别的心思,待他恭恭敬敬,但是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宋温卿阖上眼,静静地思索着与宋虞走得近的世家公子。 “哥哥,你睡着了么?”宋虞走出盥室,见他闭着眼睛,不由得好奇地问了一句。 外面冷,屋里没开窗,馥郁的香气很快便充斥鼻间。 他的目光带着捉摸不透的意味望向她,宋虞没敢与他对视,唤来丫鬟将桌上的膳食收拾干净。 待安静下来,宋虞自然地将绞头发的巾子递给宋温卿。 小时候宋虞怕黑又怕鬼,所以八岁之前一直与宋温卿同床共枕。 她有个毛病,沐浴之后容易犯困,沾枕头便睡。 可是头发还湿着,宋温卿便亲自帮她绞干头发。 久而久之宋虞也习惯了,哪怕她长大后有了独立的院子,绞头发的细碎事情依然是宋温卿来做。 宋温卿也甘之如饴,除了她的小梨涡,他最喜欢的便是他亲手养出来的乌发。 可是现在他望着面前乌黑的青丝,不禁想,等阿虞嫁人了,她的夫君会为她绞头发么? 越想越觉得烦躁,动作却依然轻柔。 宋虞下午睡了一觉,现在不困,但是哥哥的手法很舒服,惹得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她强撑着挺直脊背。 再一次垂下脑袋,她似乎听到哥哥说了句话,可是方才她不太清醒,于是呢喃道:“哥哥,你说什么?” 身后却没了声音。 大概是听错了吧,宋虞拍拍脸,为了让自己不睡觉,她探身从梳妆镜前拿起几罐香膏准备自己搽。 柔顺的发丝便顺着宋虞的动作从宋温卿指间滑落,他下意识地抓住,却扑了个空,只余满手馨香。 怅然若失。 宋虞毫无察觉,回头朝他嫣然一笑:“哥哥,你要不要替我搽香膏?” “好。”宋温卿答应的干脆。 咦,宋虞眨眨眼,哥哥怎么就这样同意了? 兄妹之间也有诸多规矩,所以从她十二岁开始,哥哥便很少会触碰她,不像小时候那般举止亲密。 不过她才不会让他帮忙呢,她还记得小时候哥哥帮她搽香膏,用了大半罐,她又困倦,没去看一眼便睡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枕头都不能要了,全是香膏的痕迹。 她怒气冲冲地去问他怎么回事,他一边道歉一边说以为抹的多更好,想起这件趣事,宋虞吃吃地笑起来,她可不敢再冒险了! 宋温卿绞头发的手微顿,许久才继续。 宋虞边搽香膏边随口问:“哥哥,我听说蜀州人无辣不欢,是不是真的?” 她也嗜辣,便对蜀州多了一份向往。 身后的宋温卿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多说什么。 “那哥哥有没有给我带些蜀地的特产?”宋虞回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宋温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直言道:“带了,但是没有辣椒。” 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 宋虞不明白,以前哥哥去外地,就算她不说也会给她带特产或者小玩意儿的,这次她点名要蜀州的辣椒,为什么没带? 哥哥不喜欢她了。 想到这里,宋虞有点委屈地望着他,眸中湿漉漉的,含着水雾。 被这样的目光望着,宋温卿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也软了,只好解释:“阿虞,常吃辣不好,而且……” 闺阁中忽的静了下来。 宋虞一直等着他说下一句话,可是他半天也没说来一个字,她迷惑道:“而且什么?” 许久,宋温卿郑重道:“而且,哥哥不想让你远嫁。” ……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宋虞试图理解他的话。 喜欢吃辣便一定会喜欢蜀州,去了蜀州之后可能会看上蜀州的男子,所以……哥哥觉得她会嫁到蜀州不再回来? 明明是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硬是被他扯到了一起,宋虞有些无语,又觉得有些愉悦,哥哥也想常常看见她吧? 他是那样喜爱她、包容她、怜惜她。 室内温暖,香膏在脸上化成水,顺着腮畔滴下,宋虞回神,轻轻拍着脸颊。 “香膏是不是快用完了?”宋温卿出声,“我带了蜀州的香膏,你若是喜欢,我再派人前去采买。” 宋虞的一切都是由宋温卿置办的,不管是布匹、簪子还是香膏,余量还有多少,恐怕他比宋虞记得还要清楚。 他喜欢把宋虞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不管大事小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只要平安快乐便好。 “唔,确实快用完了,”宋虞看了眼快要见底的香膏,轻快道,“明天我试试蜀州的香膏吧。” 宋温卿便露出笑意。 辣椒一事也揭过不提。 绞干了头发,宋虞也搽完了脸,她站起身把香膏放回原处,径直坐在梳妆台前。 宋温卿又上前拿起篦子为她梳头。 这些事情不必多说,都是他做惯了的,早已形成独有的默契。 当然,宋虞更愿意称之为心有灵犀。 闲着没事,她认真地扫视了一圈梳妆台。 她的梳妆台上有一排宋温卿亲手雕刻的木雕,全是送她的生辰贺礼,十二岁之前送的是十二生肖,十二岁之后送的是木簪。 偶尔得了闲,宋温卿还会雕刻一个小时候的宋虞送给她,全被宋虞摆在了梳妆台上,日日都能看见。 来来回回看了许久,宋虞心满意足地摆弄起梳妆台上的簪子与耳铛,思索着明日要戴哪几件首饰,可是实在太多了,她看得眼花缭乱。 宋虞忍不住道:“哥哥,以后不要再给我买首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挑了!” “不知道戴哪件说明你都不喜欢了,”宋温卿随口道,“明日哥哥再让人给你打几个好看的。” “……”有银子也不能这样花啊,宋虞心虚。 她看过这几个月的账本,侯府里的开销除了为祖母治病的名贵药材之外,就属她的首饰衣裳占了大头。 可是哥哥依然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似乎为她掏空家底也无妨。 宋虞闭了嘴,怕再说下去他打的首饰就不是几件而是几车了。 她的头发养得好,不必多梳。 宋温卿很快放下篦子,随意拨了拨她的头发,满头青丝垂到腰际,柔顺又光滑,让人移不开眼。 宋虞站起身,笑眯眯地行礼:“哥哥慢走。” 宋温卿俯身在她额前印下温热一吻,低声道:“好好休息。” 宋虞小时候怕黑,缩在宋温卿怀里才能睡得安稳,她又长得粉嫩可爱,宋温卿便忍不住心疼地亲亲她,没想到每次亲她,她便会睡得格外香。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怕黑了,这个习惯却依然延续了下来。 宋虞抿了下唇,笑着朝他挥手,小梨涡灿烂又可爱,宋温卿多看了两眼才转身。 他走出屋子,宋虞抬起手摸了摸热烫成一片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唉,他们已经长大了呀,再亲额头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哥哥又是在关心她,所以宋虞一直没有提起,怕哥哥难过。 “吱呀”一声,屋门又开了,宋虞慢半拍地抬头。 宋温卿去而复返,抬眼望见她额头上的手,眼底闪过几分晦暗不明的情绪。 片刻后他神色如常地开口:“阿虞,哥哥想问你一件事。” “你、你说。”宋虞不自然地将手放下。 她的脸会不会很红?不会被哥哥看出来了吧?她该怎么解释? 忐忑不安地胡思乱想着,冷风顺着大开的屋门钻进来,宋虞冻得颤了一下。 宋温卿关上门,却没转身,他望着门框上的精致雕花,低声问:“阿虞,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第5章 .请帖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 骤冷骤暖,心情也随之一起一伏。 在宋温卿转身的瞬间,宋虞惊奇地望向他,好奇地问:“哥哥怎么忽然问这个?” 他从过来的时候便有些心事重重,她早就看出来了。 本以为是朝堂上的事,她不懂这些,便不多问,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关于她的。 可是她没有喜欢的人呀,如果非要说的话,那肯定是哥哥。 当那些无聊的世家公子们揪着小姑娘的头发恶作剧的时候,宋温卿早已承担起一个家族的责任。 从不动声色到不怒自威,也只花了两年时间而已,他可以和年长数十岁的老臣谈笑风生,亦能与同龄人和睦相处。 所以与她同龄的少年如何在她面前佯装成熟,她一眼便能看透,在她看来不过是顽童的把戏。 从小她便仰慕宋温卿,她的择夫标准便是按照他来的,可惜没有人能像哥哥这样厉害。 宋虞忧心忡忡,若是一直找不到和哥哥一样的郎君,她不会等来等去,变成一个老姑娘吧? “哥哥只是好奇。”宋温卿声音很轻,“阿虞十六岁了,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是……” 他忽然停顿,宋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但是什么? 但是哥哥已经给你找好了夫婿?但是你还小?但是你有娃娃亲?但是…… 一瞬间,宋虞想到了上百种“但是”后的话,好奇地望着他。 “但是我想多留你两年,”宋温卿终于开口,“阿虞,哥哥不问你喜欢的人是谁,哥哥只有一个请求,十八岁再嫁人好不好?” “……”宋虞无奈,“哥哥,我没有喜欢的人。” 她抬头,垂落在胸前的发丝顺着她的动作扬起又落下,清浅的馨香变得浓重又热烈。 不过显然他不太信,目光狐疑。 宋虞只好道:“好吧,我十八岁再嫁人。” 想了想,她又提了一个要求:“不过哥哥,以后你要找一个像你一样的郎君给我做夫君,不然我是看不上的。” 见她答应,宋温卿放下一桩心事,神情不再心事重重,反而有几分显而易见的轻松愉悦。 他拍拍她的脑袋,温声道:“好了,哥哥回去了。” 宋虞点点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融入浓稠夜色。 关上门,她躺在温暖的床榻里,裹紧了松软的被子,明明闭着眼睛,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及笄了,是该议亲了,不过哥哥都二十岁了,祖母还没操心他的婚事,甚至连提都没提过一句,那她的婚事自然也是不着急的。 哥哥是不是怕她被人拐跑了呀,宋虞觉得有趣,忍不住开始畅想她出嫁的时候哥哥会不会丢弃平日里的端庄自持,然后哭的稀里哗啦,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次日清晨,宋虞在祖母院子里用了早膳。 宋温卿没来,遣了小厮递话,说是太子一行人来了,正在理事堂商讨事宜。 这是常有的事,宋虞见怪不怪,依然安静地用着膳。 不过每次听到这件事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太子好好的东宫不去,非要巴巴地来景徽侯府商议正事,是景徽侯府的花比太子府的香还是景徽侯府的草比太子府的绿? 她不大明白,与太子也并不算熟悉,好几年了也没能知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前随口问过哥哥,哥哥却什么都没说,她也没太在意。 正想着这些无聊的事,门外有丫鬟进来回话:“老夫人、姑娘,表姑娘过来了。” 诗姐姐来了? 宋虞马上扬声道:“直接请进来!” “阿虞,我老远便听到你的声音。”方若诗从容地走进暖阁,掩唇轻笑,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走近八仙桌,方若诗微微福身,仪态万方道:“祖母安好。” 方若诗是宋虞娘亲方氏的娘家人,两人是表姐妹,亦是闺中密友,方若诗便随了宋虞称呼老夫人为祖母。 方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方若诗练就了一副好仪态并不奇怪。 不过幼时方若诗也会与宋虞一起跑上跑下,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慢慢沉稳下来,如今愈发端庄。 宋虞却没什么变化,只能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但是在自家人面前,她向来怎么舒服怎么来。 见方若诗一颦一笑都动人,她也觉得自己太过散漫了,终于坐直身子。 老夫人笑着将方若诗拉到跟前仔细打量,颔首道:“诗儿最近倒是抽条了,模样也长开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多谢祖母夸赞。”方若诗轻笑,慢条斯理地坐下。 趁着她们说话的工夫,宋虞用膳的速度加快,最后匆匆喝了两口碧粳粥便站起身,朝方若诗眨眨眼:“诗姐姐,我们出去玩。” 老夫人含笑目送她们离开,一端庄一灵动,两道身影各有各的美。 “老夫人,咱们姑娘也长高了,”嬷嬷笑呵呵地开口,“模样也好。” “阿虞的爹爹和娘亲都高,她自然不会差到哪去。”老夫人轻轻搅着银匙,忽的叹了口气,“不过容色太盛不是件好事,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看最近两年,阿虞都不怎么出门了。” “老夫人,姑娘懂事呢,”嬷嬷连忙安慰,“等哪家有了宴会,姑娘说不定便出门走动了,有侯爷陪着,肯定出不了差错。” “但愿吧。”老夫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两道纤细身影越走越远。 宋虞与方若诗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个小花园,四周的院墙极高,挡着风,所以花开的很好。 方氏爱花,围墙便是爹爹让人建造的,如今物是人非,早已成了宋虞的地方。 姐妹俩坐在亭中,一同望着被昨日的大雪摧残后的梅花。 历经一日,这些梅花倒是开的愈发地好,远远望去,宛若红霞。 正出着神,方若诗忽然开口:“阿虞,我听说……卿表哥回来了?” “对呀,昨日回来的,”宋虞哼了一声,“今日一大早便去理事堂了,也不过来陪祖母用膳。” “表哥是很忙。”方若诗也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理事堂的方向。 “诗姐姐,舅舅舅母是不是开始张罗你的婚事了?”宋虞好奇地问,“前段时间祖母提了一嘴,我一直记着呢。” 宋虞很少出门,更不常去方府,毕竟娘亲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她怕外祖母见到她之后伤心,所以总是方若诗过来找她玩。 方若诗顿了下才小声回答:“嗯,是在相看了。” 宋虞仔细地瞅了她两眼,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欢喜的神色,想来是对那人不满意,所以识趣地没再提。 方若诗却不吐不快,直接说道:“阿虞,我不喜欢他。” 宋虞眨了下眼,可是她相看的人似乎很好呀,听说是国公府的嫡幼子,容貌与才学都不差的。 不过缘分一事是强求不来的,不合眼缘也很正常,当然,可能还有一个缘由。 宋虞微微歪头,好奇地问:“方姐姐是有了喜欢的人么?” 方若诗扶簪子的手微微凝滞,许久才随意扶了一下,簪子却更歪了。 她正要说话,岁寒忽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侯爷、侯爷动了怒,您快去劝劝吧!” 哥哥生气了?宋虞诧异地站起身,哥哥那么好的脾气,谁惹他生气了? 她朝方若诗点点头便跟着岁寒往理事堂快步走去,路上也了解了个大概。 去往北境六年的梁王殿下回来了,返京的路上偷偷摸摸,等到了长安倒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赏花宴,就定在三日后。 梁王府的人一刻钟前递来了帖子,写着她和哥哥的名字。 宋虞向来不喜欢这些场合,哥哥也一直纵着她,不去便不去,偶尔宋虞遇到感兴趣的,或者实在推不掉的也会去,待半个时辰便回来。 这次哥哥生气了,看来这赏花宴是非去不可了,而且不能轻易离开。 宋虞琢磨着,思索一会儿该怎么劝哥哥。 理事堂里的低气压也持续了许久。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坐在太子右侧的男人,明明依然是一副温和从容的模样,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 他攥着那张烫金请帖,指尖泛白,几乎下一刻便要揉成一团扔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无声祈求着岁寒快些带宋姑娘进来。 终于,一声“姑娘慢些”让众人都活了过来,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 谁人不知景徽侯宋温卿宠妹如命,见了宋虞之后保管什么气都消了! 果然,宋温卿脸上的神情生动了几分,他往门外看了一眼,又扫了一圈屋里的人。 不必多说,众人识趣地退去了屏风后,喝茶下棋好不惬意。 太子李矜走在最末,顶着宋温卿审视的目光,一步三回头地往屏风后走去,依然未能得见佳人,遗憾地坐了下来。 “哥哥,”宋虞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我、我听说……” 话还没说完,她便被宋温卿按到了圈椅上,面前多了一盏茶,她赶紧喝了,解了渴才继续道:“哥哥,你生气了?” 宋温卿避而不答,笑的如春风拂面:“阿虞,你怎么过来了?” 宋虞仔细打量他一会儿,轻巧地眨了下眼:“哥哥怎么不回答。” “……不想骗你。” “骗我也没事呀,我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她的声音又甜又软,一句接一句地逗宋温卿开心,很快便传出了几声愉悦低沉的笑声。 相隔几步远的屏风后,众人对视一眼,都盘算起了自家有没有适龄的儿孙前来提亲。 但是再抬眼,面前的太子正眼巴巴地望着屏风,时不时还偷偷瞄上一眼,身为太子的端庄自持在宋姑娘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大臣们纷纷叹了口气。 太子将议事地点选在景徽侯府的原因,他们心里都门儿清,全是为了能见见宋姑娘。 若不是侯爷护的厉害,宋姑娘早就变成太子妃了。 这次丢了端庄自持,全是因为太子已经两个月没见到宋姑娘了,谁都有情窦初开的时候,太子也不例外。 众人安慰着自己,正常正常。 不过前有宋温卿这个亲兄长护着,后有太子这个痴情种等着,都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宋姑娘哪能看的上自家不争气的儿子? 又纷纷遗憾地打消了念头。 第6章 .防备你们兄妹俩是不是玩不起!…… 宋虞喝了两杯茶,终于将哥哥哄好了。 不就是去一趟梁王府么,她又不会掉块肉,哥哥就是太担心她了,她一点都不娇气的。 而且哥哥还会陪她一起去,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安慰好了哥哥,宋虞站起身,没再耽搁他们商讨正事,步伐轻快地往外走。 没想到刚出门便看见了方若诗。 她低眸站在门外,本就是端庄的模样,在覆雪的竹子的映衬下更显高洁。 “诗姐姐!”宋虞轻声呼唤她,“你怎么在这儿呀?” “我要走了,过来和你说一声,”方若诗勾唇一笑,“卿表哥还好么?” 宋虞点点头,边陪她往正门走边问:“诗姐姐,三日后的赏花宴你会去么?” “许是要去的,”方若诗顿了下,“你也要去?” 得到宋虞肯定的回答,她脸上浮现出些许惊奇的神色。 也不怪她诧异,宋虞一年来参加的宴会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宋虞虽然爱玩,但是很少去宴会这种枯燥的场合,说是觉得拘束。 “太好了!”宋虞握住方若诗的手和她撒娇,“到时候诗姐姐不许和别人玩哦,要一直陪着我。” 方若诗听她这样说话便觉得喜欢,甜而不腻,恰到好处地耍着小性子,不会惹人生厌,反而觉得合该如此。 于是笑着颔首道好。 昨日下过雪,侯府中早已清出了一条路。但是宋虞喜欢踩雪的声音,她偏走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响个不停。 四处都是寂静的,这声音便显得格外突兀,偏偏她乐在其中。 “阿虞,”方若诗的声音正好应和了咯吱声,她轻轻开口,“理事堂里……与太子亲近的人都在么?” “大概吧,”宋虞随口道,“不过我进来的时候他们都在屏风后面,我没看到……啊对了,我倒是听到了楚平遥嗑瓜子的声音,吧嗒吧嗒的,就属他特别。” “谁在喊小爷啊?” 身后传来一个吊儿郎当的慵懒少年音,宋虞和他不对付,暗暗撅了下嘴,晦气! 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楚平遥得知她怕鬼,便扮鬼捉弄她,宋虞吓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梁子便结下了,宋虞看见他便来气。 “诗姐姐,咱们别理他,”宋虞悄悄说,“让他自讨没趣。” 方若诗的步伐顿了下,轻轻摇头,低声道:“总该行个礼。” 说着她转过身,注视着脚下的残雪行了个平礼,声音平缓道:“楚公子。” 诗姐姐向来守礼,而且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虞便随她去了,百无聊赖地踢雪玩。 没想到再抬眼却看到楚平遥忽的收敛了笑意,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咦,怎么回事? 第一次见她便扮鬼吓她就算了,第一次见诗姐姐居然掉头就走,楚平遥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了么! 不等她叫住楚平遥问清楚,方若诗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低低道:“阿虞,我、我忽然觉得不舒服,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方若诗便急匆匆地走远,宋虞只来得及看见她的侧脸上闪过的一抹绯红。 不会真的生病了吧? 她忧心忡忡,也不去管楚平遥了,急匆匆地提着裙子想要跟上方若诗。 没想到她平日里只是守着大家闺秀的规矩走得慢,实际上她的步伐比宋虞快多了,怎么追也追不上,叫她也不应声。 等宋虞气喘吁吁地跑到府外,只看到一辆走的飞快的马车,拐个弯儿不见了。 她有些傻眼,诗姐姐这是怎么了? 若是生病了,可是她走的飞快,说不通,可是若是没生病,脸怎么那么红? 宋虞平复着急促的呼吸,想着一会儿去问问哥哥,刚转过身,面前便出现了楚平遥的身影。 他沉着脸问:“诶,她走了?” 宋虞看见难得正经的楚平遥,还有些不习惯,顿了下才道:“走了。” 片刻后她想起什么,又蹙眉纠正他:“诶什么诶,我有名字的,诗姐姐也有名字。” 楚平遥却没像平常那样怼她,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若诗离开的方向,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模样。 果然正经不了一刻钟,宋虞心中腹诽,转头问他:“议事结束了?我哥哥还在理事堂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又不是没腿。”楚平遥懒懒散散地回答。 宋虞懒得和他计较,一心关心诗姐姐到底怎么了,她边往理事堂的方向走边蹙眉道:“诗姐姐生病了,方才脸都红了,我看就是被你气的。” “生病?”楚平遥喃喃着重复了一句,步伐慢了下来。 宋虞不再管他,径直去理事堂找哥哥。 走进理事堂,宋温卿果然还在,他站在廊下,正望着屋脊出神,模样沉凝,像是在思索什么大事。 但是宋虞却知道他在干什么,她抿了下唇,快步走到宋温卿面前,扬声道:“哥哥,你不许看了!” “为何不能看?”宋温卿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地望着面前的宋虞。 “你明知故问!”宋虞气的跺脚,眼见着他的目光又慢悠悠地飘到了屋脊上,却又无可奈何。 “阿虞,你看那个,多可爱。”宋温卿指着一个作环抱姿势的吻兽。 昨日下了雪,小陶人的怀里便堆满了雪,像是抱着一捧雪。 宋温卿的目光变得柔和,笑意淌到眼底。 “不可爱,一点都不可爱。”宋虞拒绝去看,低头盯着鞋尖的绣花。 之所以这么抗拒,是因为屋脊上的吻兽是她自己。 前几年景徽侯府重建,宋温卿问她喜欢什么吻兽,宋虞正捧着他亲手雕刻的小阿虞木雕玩,于是想也不想便举着木雕道:“哥哥,我喜欢这个!” 任谁都不会将一个十二岁小姑娘的话放心上,毕竟屋脊上的吻兽大多是羊、狮、牛、马之类的瑞兽,哪有将一个人放上去的? 没曾想宋温卿还真就那样做了,那几日每每伏案之后,他便挑灯夜画,画笑盈盈的宋虞,画噘嘴的宋虞,画泪眼朦胧的宋虞,画跳舞的宋虞…… 然后交给能工巧匠制成吻兽,安放在宋宅各处屋脊。 小小的一团,看不清楚,本不是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是因为宋温卿喜欢往屋脊上看,前来景徽侯府做客的宾客好奇之下看一眼,这才发觉吻兽的独特之处,堪称侯府一大盛景。 察觉到宋虞的不满情绪,宋温卿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抚。 “哥哥,什么时候把这些换掉呀,”宋虞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看见了。” 太羞耻了,她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更过分的是哥哥真的把吻兽换成了她,难道她能镇宅么? “可是哥哥喜欢,”宋温卿毫不相让,“以后也不会换。” 宋虞提的任何要求他都可以满足,唯独这个他从未让步。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昨日下了雪,每个小宋虞头上都带点莹白,生动又可爱,像活了一般。 他注视着小宋虞,眸光便不自觉地柔和。 见说不动他,宋虞也歇了心思,就当看不见好了。 她把方若诗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可是我觉得诗姐姐不像是生病,她走的太快了,我都追不上她……说不定真的是被楚平遥气的!” “又偷偷说小爷坏话,”楚平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故作阴恻恻道,“又被我逮到了。” “我是正大光明地说的!”宋虞哼了一声,仗着有哥哥在,她嚣张地叉腰道,“来打我呀。” 楚平遥闻言狞笑着上前,宋虞连忙躲在宋温卿身后,拽着他的衣摆不撒手,高喊着哥哥救命。 宋温卿却走了神,他望着面前的楚平遥,听着身后宋虞的呼喊,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词。 欢喜冤家。 昨晚他还觉得阿虞喜欢的不是楚平遥,可是现在他仔细琢磨了一番,他们的相处方式,与这个词有何不同? 况且他们自幼熟识,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欢喜冤家。 他眉眼微敛,转身带宋虞走进理事堂,顺手关上了门。 楚平遥愣了下,气的抓狂:“你们兄妹俩是不是玩不起!” 宋虞眼睛亮亮的,得意地朝他喊:“有本事进来打我呀!” “宋虞你给我等着!” “就不等就不等!” “快开门!” “不开不开,气死你气死你!”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对话一句接一句,宋温卿安静地站在原地,垂眸思量。 阿虞喜欢的人,真的是楚平遥么? “太子殿下?” 楚平遥忽然喊了一句,也将宋温卿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虞疑惑地眨眨眼,太子还没走么?她看向哥哥。 “殿下被茶水溅到,方才去换了身衣裳。”宋温卿简单地解释一句,推开门与她一同出去。 “宋……宋姑娘?”李矜一眼便看见了宋虞,连语气都带着些许惊异。 “殿下万福。”宋虞收敛了神色,连忙福身行礼。 “快、快请起。”李矜上前半步想要搀扶她,又硬生生地顿住脚步,满目惊艳地望着她。 面前的姑娘穿着石榴红色衣裙,一颦一笑,明媚脱俗。 他依依不舍地眨了下眼,转眼宋虞便被宋温卿挡住了大半,只能瞧见她冻得微红的手,青葱玉指,丹蔻精致。 他也知道自己再看下去于礼不合,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殿下该走了,”宋温卿毫不留情地赶客,“太子府还有公务需要殿下处理。” 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太子身上,虽有宋温卿与几位大臣分担,但是许多事依然要靠太子亲自决断。 “好,不过孤忽然有些口渴,”李矜不自然地垂眼,“不知宋姑娘能不能煮杯茶……” 早就听说宋虞精通茶艺,但是除了宋温卿谁都没喝过,他早就想尝尝。 况且……就算喝不了茶,能和她说几句话也好。 他期待地望着宋温卿身后的红衣一角。 第7章 .为难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 穿堂风冷的刺骨,宋虞抱着手臂瑟缩了一下。 她不明白太子怎么提了这个要求,她泡的茶又不算好喝,而且她只给哥哥泡茶,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反正她不乐意,于是伸手拽了拽宋温卿的衣袖。 宋温卿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抬眼看向楚平遥。 楚平遥麻溜儿地钻进了理事堂,端了杯茶出来,恭敬道:“殿下请。” 宋温卿解释:“泡茶工序繁琐,国事为重,殿下将就一下。” 说着他掩着唇轻咳一声,宋虞紧张地出声:“哥哥,是不是着凉了?” “无碍。”他没在意,送喝完茶的太子出府。 宋虞自然没跟去,她站在原地目送哥哥,虽然视线一直停留在哥哥身上,但是太子频频回头,她想不注意都难,只好朝他笑了笑。 说起来太子比她的年纪还要小上两个月,半月前才过了十六岁的生辰,生辰前给她递了请帖,她借口染了风寒没去。 虽然太子经常出现在景徽侯府,但是宋虞一直在后院待着,与太子并不算熟悉,没有去的必要。 她的笑也只是出于礼貌的笑,太子却晃了下神,步伐错乱了一下才恢复正常。 宋虞连忙收敛笑意,千万不能害得太子摔跤了。 见快要用午膳了,她散步似的走到了祖母的院子里。 祖母体虚体寒,暖阁里的地龙总是烧的格外暖和,宋虞刚进来便出了汗,作势要脱斗篷。 “阿虞,一会儿再脱,”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当心着凉。” 宋虞闻言只好又松松地披上。 这时厚厚的毡帘又被掀开,小厮回话说侯爷去太子府了。 “哥哥又不和咱们一起吃,”宋虞撅了噘嘴,“他可真忙。”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又惦记着哥哥在太子府能不能吃饱。 今日一大早便议事,想来没吃什么,晌午又要去太子府,若是忙的脚不沾地,说不定他还会忘了用膳。 越想越气,宋虞气呼呼地坐下。 老夫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关切地问:“祖母听说,过几日你要去梁王府的赏花宴?” 宋虞点头:“三日后。” 说到这里,宋虞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不过梁王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说无诏不得回京么?” 她本来想问哥哥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只好来问祖母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道:“皇上病重,眼见着就要……梁王回来尽一份孝,谁敢治他的罪?太子?如今正是得人心的大好时机,怎么可能手足相残。”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说了无诏不得回京,哪能说变就变的。”宋虞还是不理解。 老夫人从容不迫道:“那也得等皇上醒了再做定夺,六年未见的儿子,你说皇上醒了之后见到他后是欣喜还是生气?” 宋虞明白了,无诏不得回京说不定只是皇上的一句气话,说收回也容易,不像圣旨,白纸黑字地写着,说到底,梁王是走是留,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她将心比心地想了想,如果哥哥离开她六年,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六年后她也只会念着哥哥的好,肯定不会将他赶走的。 所以等皇上醒了,梁王跪在龙榻前诉说一番相思之苦,便也皆大欢喜了。 真是好计谋。 “那……”宋虞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梁王会不会争夺太子之位呀?” 虽然她六年前才十岁,但是一直记得从前皇上最宠爱的便是梁王。 只是不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一怒之下将他赶到北境,六年从未召见过他。 仔细算算,六年前梁王也才十二岁罢了,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又不能将天捅出个窟窿,能做出什么让皇上震怒的事? 而且这几年梁王一直在带兵打仗,立下汗马功劳,连京城的百姓都知道远在边疆的梁王是大周战神,提起他便是交口称赞。 如今梁王归来,想必在百姓们的心中,他的声望很快便会与太子不相上下了。 宋虞忧心忡忡,可是哥哥辅佐的是太子呀,若是最后梁王登基怎么办,哥哥作为太子的心腹大臣,肯定没有好下场。 “阿虞,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老夫人打断她的思绪,淡淡道,“用膳吧。” 她只好拿起了筷子,只是望着满桌的菜肴,还有些食不下咽。 “别杞人忧天了,”老夫人叹了口气,“阿虞,你不相信温卿么?” 她自然是相信哥哥的! 转念一想,太子是皇后生的,是嫡子,是皇上亲封的太子,还有哥哥等一干肱股之臣辅佐,素有贤名,出不了什么大错。 梁王若是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地,肯定死的很惨。 宋虞想明白了,饭也吃的香了。 她怕什么呢,万事都有哥哥在,哥哥那么厉害! 用了午膳,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没想到睡到一半,迷迷糊糊间间听到有人说“侯爷回来了”,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唤来小满。 “姑娘醒了?”小满笑道,“正好,侯爷说想见姑娘呢。” 怎么这个时辰要见她,宋虞在床榻上懵了一会儿才起身,施施然走出屋门。 醒后极冷,她裹紧斗篷戴上兜帽,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依然冻得有些哆嗦。 瞥见一旁费力举着伞挡风的小满,宋虞蹙眉道:“不必撑伞了,我裹得严实。” “小姐说的什么话,您可千万不能冻着。”小满冻得满脸通红,依然执意举着。 宋虞只好伸出手将油纸伞从她僵硬的手里拿过来,边合伞边道:“没什么的,你歇一会儿。” 呵出的白气氤氲了她的芙蓉面,更显脱俗。 小满便笑嘻嘻地没再坚持,跺着脚把油纸伞放在一旁,弯腰起身时却发现一行人正往这边走来,穿着府中丫鬟或者小厮的衣裳,浩浩荡荡,足有十余人。 宋虞自然也看见了,她望着那群人,越看越眼熟。 “小姐,这……好像都是您在府外帮过的乞丐。”小满踌躇道。 宋虞不喜欢宴会,但是喜欢上街。 路上总是会遇到乞丐乞讨,宋虞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若是手脚健全,便会让他去宋家的铺子或者府上做事。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一同犯了错么? 不等她想明白,有人眼尖瞅见了她,高喊一声:“姑娘!奴婢冤枉!奴婢们什么错都没有,侯爷要发卖我们!” 宋虞微顿。 让乞丐来宋家做事这件事她从来没告诉过哥哥。但是府上添了人,祖母得知晓,所以此事她只对祖母说过。 哥哥向来不会管这些后院琐事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这么一喊,那些人都看见了她,纷纷磕头求饶,脸色惶恐。 宋虞自然不会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哥哥这样做自然是有原因的。 她上前问了面露难色的侍卫,也没问出什么,显然只是听从哥哥的命令办事罢了。 略一思索,宋虞果断道:“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哥哥。” 快步来到宋温卿的住处,宋虞气还没喘匀便问:“哥哥,那些人犯了什么错?” 宋温卿脸上的笑意停了停,默了一瞬才问:“你看到了?” 特意让宋虞过来,便是因为怕她发现府上有许多人消失,没想到路上还是出了差错。 阿虞纯善,若是知道她帮的人大多都是细作,该有多难过。 他思量片刻才温声道:“阿虞,告诉哥哥,那些人是你招进府中的么?” 宋虞点点头,蹙眉道:“他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早早的便出来乞讨,我想着能帮一个是一个,便让他们来府上做事。” 说到这里,她忐忑地问:“哥哥,你是……嫌他们不干净么?” “自然不是,”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哥哥教过你‘不以出身论英雄’,阿虞至纯至善,学的很好。” “那你为什么……” 见瞒不了她了,宋温卿默了默,决定告诉她真相,于是一字一顿道:“因为他们是梁王的人,他们在利用你的善心。” 或许此事很难接受,但是阿虞从来都不是温室中的花朵。 皇帝病重,太子温软,梁王虎视眈眈,有些事要慢慢让她知道了。 话音刚落,宋虞果然恍惚了一下,片刻后明白其中关节,控制不住地颤了下。 若是哥哥没有发现,那这些人岂不是就要得逞了? 意识到差点坏了哥哥的事,宋虞眸中染上雾气,站起身道歉:“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梁王的人,我以为只是普通的乞丐……” 宋温卿温和地打断她的话:“哥哥知道,所以不怪你,阿虞,有善心不是错。” “可是我识人不清,”宋虞懊悔不已,“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做了。” 宋温卿好笑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去做,以后哥哥会派人仔细查探他们的身份,不会让阿虞为难的。” 谁为难呀,她只是随手救了一个乞丐,哥哥要做的可太多了,调查身世、走访邻里、暗中盯梢……明明是哥哥为难。 宋虞撅了噘嘴,终于破涕为笑了。 “那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们?”宋虞忙问,“他们会不会知道你的秘密?要不就、就……” 她向来善良,想不出什么酷刑,许久才道:“把他们卖到梁王找不到的地方如何?” 宋温卿轻笑一声,直言道:“我准备将他们送还给梁王殿下。” 可这不就是梁王所希望的么? 不过既然哥哥这样说了,想必那些探子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幸好她没有铸成大错,宋虞松了口气。 “对了哥哥,你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宋虞想起正事。 能有什么事,只是想把府上少了些人的事情隐瞒下来,没想到误打误撞还是让她看见了。 宋温卿面色不变,瞥见左手边的一摞奏章,很快便道:“阿虞,今日能不能替哥哥读一读奏章?” 皇帝病重,大小事务都交给了太子,太子吃不消,便时常让宋温卿分担。 有时宋温卿累得狠了,宋虞便主动请缨帮他念,他闭目养神,等念完了他再开口说要写什么,宋虞记个大概,等他休息好了再誊写一份。 这次哥哥去蜀州忙了两个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又与太子众人议事,一刻都没闲下来过。 宋虞心疼不已,二话不说坐在他对面翻开奏章,大致扫了一眼便口齿清晰地读起来。 怕他听不清,她读的缓慢又平和,温柔的声音轻轻响着。 宋温卿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疲惫了两个月的身心终于放松下来。 宋虞读完一封长长的奏章,许久没听到他说话,疑惑地移开奏章,却见他已经枕着手臂,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她呼吸微顿,望着宋温卿近在咫尺的睡颜出神。 额头光洁,剑眉微锁,眼下藏着淡淡的乌青,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薄唇微抿,下颌线好看又清晰。 平常都是温和方正的模样,可是他睡着时却显得有几分凌厉,可望而不可即。 宋虞小心翼翼地将奏章放下,捧着脸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缓缓伸出手,食指停在他脸上,一寸之遥,绵长的呼吸与微湿的热气一同袭来。 她认真地用指尖描绘着他的眉眼,心中叹了一声。 不知什么样的姑娘才能与哥哥相配呢? 第8章 .深情又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今日是去梁王府赴宴的日子。 那场初雪的痕迹被清扫干净,整个长安也都默认了梁王李殷的归来。 “小姐,前面好多人呀!好像都是去梁王府的……前面的巷子堵了,有两个大臣差点因为谁先谁后吵起来……啊!终于能走了!” 宋虞坐在马车里,隔着厚重的毡帘听小满在外面叽叽喳喳,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停滞许久的马车继续行驶,摇摇晃晃的,离梁王府还有段路程。 她正百无聊赖着,小满充满惊喜的话语响起:“姑娘!我看到了表姑娘!” 宋虞便让她将方若诗请了过来。 姐妹俩坐在一起,宋虞便有了说不完的话,第一句便是气哼哼的质问:“那日诗姐姐为何要装病,像猫见了老鼠……不对,老鼠见了猫似的扭头就跑?” 说错了话,气势全无。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 宋虞一边笑一边难为情:“姐姐不许再笑了!” 方若诗见她笑意盈盈,脸上的两个小梨涡愈发明显,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才道:“好好好,不笑你了。” 见她还是不高兴,方若诗连忙轻声解释:“那日是因为小日子似乎到了,我有些不舒服才着急走的,阿虞别生气。” 宋虞转怒为忧:“姐姐现在还好么?” “好多了。”方若诗垂眸揪着手帕。 “整个长安的达官显贵都来了吧!挤得水泄不通的,梁王殿下好大的排场!” “谁说不是呢,你刚来长安,不知道梁王殿下以前很得圣宠,连太子殿下都比不上的!” “嘘,小声点……不过梁王殿下当年怎么忽然被遣到了北境?” “嗐,谁知道呢。” “帝心难测罢了。” 一旁的马车上传出几人的高谈阔论,宋虞和方若诗对视一眼。 最后说话的那个人是朝中的户部尚书,为官数十载,连他都不知道当年的秘辛,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有缠绵病榻的皇上知晓了。 陪伴宋虞片刻,方若诗又回到自家马车上。 终于到达梁王府,宋虞下了马车,望着一派威严的梁王府出神。 梁王府建在闹市,此时人声鼎沸,正门前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愈发喜气洋洋。 这儿与皇宫只隔了一条街,想必当初皇上选址时也存了让梁王多多进宫的愿望,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在他十二岁时让他前去北境。 父子两人相隔数千里,六年未曾见面。 “阿虞,进去吧。” 身侧传来宋温卿的声音,宋虞回神,望着他伸出的手,展颜一笑:“好。” 她将手放上去,另一只手提着裙角迈上台阶,两人一同走进梁王府。 经过一道影壁,来到垂花门,面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假山林立,流水潺潺,红梅怒放。 府外是肃杀冬日,府中倒像世外桃源。 正如那几个大臣所说,只论府邸的话,确实连太子府都被比了下去。 宋虞不着急前往,悠闲地踱步,只当在欣赏风景。 走了一会儿,她赶他走:“哥哥快去找楚平遥吧,我一个人去也行。” 他没同意,执意要将她送到地方。 宋虞只好加快步伐,终于来到女眷所在的位置。 宋温卿正要说话,却见她不展笑颜,宋温卿只当她不想待在这里,又温声道:“哥哥会尽快过来,只待一个时辰好不好?” “不用,”宋虞轻声说,“哥哥忙完再来找我。” 她向来懂事,宋温卿最后揉了揉她的脑袋才转身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身后的贵女们。 她们倒也没有太失望,这事儿经历的多了也就看淡了。 谁不知道景徽侯宋温卿最宝贝的是他的妹妹宋虞,想必以后娶妻了,妹妹也比夫人重要几分。 但是他这么疼爱妹妹,对夫人自然也会极好,更何况他又生的清姿玉质、风神俊秀,长安的贵女们谁没想过嫁给他? 当然,嫁给他的前提是讨好未来小姑子,小姑子满意了,宋温卿才会考虑娶妻的事儿。 所以等宋温卿走远了,贵女们一拥而上,簇拥着宋虞坐在了中间,嘘寒问暖的、倒茶的、姐姐长妹妹短的,平日里矜持的贵女们都开始献起殷勤。 宋虞万般无奈,应付了众人之后推说身子不舒服,拉着方若诗去赏花,这才逃过一劫。 四顾无人,方若诗轻轻推了下宋虞的肩,好奇地问:“阿虞,这么多人想做你嫂嫂,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宋虞诧异地望着她:“我喜欢有什么用,哥哥喜欢才行,哥哥有哥哥的想法,我不能凭借一己好恶左右他。。” “也不知道卿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方若诗低叹一声,“他都二十岁了,寻常的男子到他这个年纪,孩子都两三岁了。” “他一心扑在朝堂上,想必还未考虑过,”宋虞想了想,“不过祖母也从来没催过他,我倒是有点奇怪。” 方若诗也赞同道:“是啊,老人都是急着抱孙子的,祖母这个做法倒是不常见。” 她又问:“阿虞,你就没问过卿表哥是怎么想的?” 宋虞揪下一朵梅花,摇了摇头,大概哥哥还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吧。 说到这个,她笑道:“对了诗姐姐,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 方若诗催她快说。 “前几日哥哥非说我有了喜欢的人,紧张得不得了,还说什么不问我喜欢的人是谁,等我十八岁之后再出嫁,”她笑的眉眼弯弯,“大概天底下疼爱妹妹的兄长都不想让妹妹出嫁。” “你喜欢的人是谁?”方若诗好奇。 “是哥哥想多了,我没有喜欢的人,”宋虞扬了扬下巴,“没人能配得上我。” 方若诗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的容貌是长安城中顶尖的,只论家世与容貌,与她相配的男子少之又少,倒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戏台上已经有了几位戏子的身影,快要开场,方若诗被吸引,频频望去。 宋虞见状便道:“诗姐姐,你去听戏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是……”方若诗警惕地环顾四周,这里靠近梅林,树影重重,假山也多,不够安全。 “没事,寒霜就在附近,她会武,诗姐姐放心吧。” 方若诗依然不放心,正要带她离开,假山后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那日的小丫鬟?” 什么小丫鬟? 方若诗和宋虞都是一愣,转身欲走,面前忽然掠过一道影,玉冠华服,身形颀长,一双锐目带着审视望向她。 宋虞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片刻后拉了拉方若诗的衣袖,两人一同福身行礼:“梁王殿下。” 想必是没想到她这么快便猜出他的身份,李矜意外地挑了下眉。 宋虞敛眸,自然也看出他是那日坐在轿子里的人。 她有些后悔自己那日的心直口快,只因哥哥快要回来了便得意忘形,竟惹上了麻烦。 “那你又是谁?”李矜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恍然大悟般道,“你不是丫鬟,你是景徽侯的妹妹,宋虞宋姑娘?” 明明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宋虞轻嗤,虽然不知道他在演什么戏,但她心中思绪翻涌,实在没心情陪他演下去。 本就是对立面,何必惺惺作态。 看了眼一头雾水的方若诗,宋虞低声说一会儿再解释,福身道:“臣女告退。” 她与方若诗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戏台上正唱着《碧玉簪》,正是精彩的地方,梅林的一角无人注意。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刺,宋虞挺直脊背,气势丝毫不输于他。 他又如鬼魅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借着假山遮掩住他的身形,阴恻恻道:“本王允许你回去了么?” 后颈的肌肤被冰凉的气息吹拂,恍若阴风,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宋虞强忍着不舒服,蹙眉问:“殿下还有事?” 方若诗也看出他是冲着宋虞来着,将她护在身后。 他像戏台上的戏子一般拖着长音,抑扬顿挫道:“本王只是想看看,父皇钦点的梁王妃,到底是何种绝色罢了。” 李殷的语调格外滑稽,说的话也荒唐,宋虞扯了扯嘴角,却没笑出来。 寒风从身后吹来,绕过她厚厚的斗篷,往假山的缝隙中钻去。 戏子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只是不知何时换了个悲情的《梁祝》。 李殷挑了下眉,笑意自唇角流淌:“瞧你害羞的,本王逗逗你罢了。” 害羞?宋虞茫然地眨了下眼,她什么时候害羞了。 愣神的功夫,李殷欺身上前,挑起一绺青丝,眉眼含情道:“不过你若是愿意,明日本王便娶了你做梁王妃,如何?” 他有一副风流的长相,漫不经心地说着深情的话,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定会为此着迷。 宋虞却看到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带着审视,矜贵傲慢。 身份尊贵的梁王殿下,战无不胜的大周战神,单单这两个身份,若是他想,定能骗得许多姑娘的芳心。 可惜宋虞不吃这套,她回过神,面色微冷,红唇轻启:“你也配?” 身为宋温卿的妹妹,她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平日里她或许随和,但是遇到这种事,她也不会怕,扬起的下巴带了几分傲气。 与宋温卿待得久了,自然也有了几分睥睨的气势。 没再理他,她拉着方若诗径直往戏台走去。 李殷怔愣片刻,一拳砸向假山,面色阴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蓦地笑出声。 倒是比小时候还要厉害,又添了几分不自知的勾人。 几年不见,她从可爱的小姑娘变成了娇媚的女人。 宋温卿将她养的极好。 征服宋温卿的妹妹,让她成为他的禁脔,是男人的天性。 第9章 .贺礼这不就是兄长讨自家妹妹欢心么。…… 两人一同回到戏台下,在偏僻的角落落座。 方若诗也顾不得台上在唱什么戏了,凑近宋虞的耳朵问:“怎么回事?” 宋虞便将宋温卿归家那日遇到梁王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了又宽慰她:“没事的诗姐姐,以后他肯定是太子和我哥哥的手下败将。” 方若诗担心的却不是这个,她蹙眉道:“阿虞,他说你是皇上钦点的梁王妃?” 宋虞怔了下:“大概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随口一提吧。” 就算是皇上钦点,也该知会一声,可是她完全没印象,祖母和哥哥也从未提过。 方若诗也觉得不是,她想了想又问:“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梁王?” 宋虞这才想起来,她以前确实是见过梁王的。 她十岁那年的除夕,皇上宴请诸位皇子公主与伴读,她想和哥哥一同守岁,于是哥哥将她带进了宫,她见到了皇上,见到了太子,自然也见到了梁王。 那时梁王十二岁,还是皇上捧在心尖上的皇子,与太子分坐皇上左右。 席上,皇上自然关注到她,让她上前,随口问了几句话,她也忘了自己回答了什么,皇上便龙颜大悦,盛赞她小小年纪有绝色姿容,堪为皇家妇。 又问她喜欢哪位皇子,日后为她赐婚。 那时她还只是个依赖哥哥的小姑娘,只顾着摇头,什么都没说。 皇上却没生气,甚至一个个地问她,太子如何,梁王如何…… 问到梁王,宋虞径直跑回了哥哥身边。 皇上便笑着说:“怎么听见矜儿的名字便害羞了,那便矜儿吧。” 这不过是一句皇上逗她的玩笑话,谁都没放心上,就连当时的梁王也甚是傲气地扭头哼了一声。 仅仅过了一个月,梁王被遣往北境,风光不再。 此事更是被人淡忘。 宋虞叹了口气,这个梁王记性倒是挺好,六年前的事儿还记得。 她将此事和方若诗说了一遍。 方若诗担忧道:“怕就怕梁王旧事重提,待皇上醒了,一道赐婚圣旨赐下来,那时什么都晚了。” 宋虞颔首,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闲聊许久,眼见着要到午时,两人相携着去了花厅。 大周男女大防的规矩并不算太过严格,但是今日相邀的女眷大多是未婚的姑娘家,是以男席与女席之间依然隔着一张鱼戏莲叶间的屏风。 宋虞坐在了临近主位的位置,与宋温卿相对,透过模糊的屏风,依稀能看见哥哥的身影,她便觉得安心。 咿咿呀呀的唱腔又响起,宋虞撇嘴,借着手帕的遮掩与方若诗抱怨:“梁王到底有多喜欢听戏,刚听了大半个时辰,又要唱。” 方若诗笑着低声道:“听说静妃爱听戏,大概是爱屋及乌吧。” 静妃是梁王的母妃,生前颇为得宠,家世也与皇后不相上下,隐隐有压皇后一头的势,只可惜后来难产而亡,生下梁王便去了。 皇帝爱屋及乌,很早便封李殷为梁王,前十二年对他与对太子别无二致,只是后来不知为何让他去北境戍边。 有人猜测是为了保全太子之位;有人说是为了保护梁王不遭皇后与太子毒手;更有甚者,说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梁王受人教唆,意欲谋反。 不论事实如何,如今梁王归来是不争的事实。 宋虞情不自禁地望向宋温卿。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与一众挺着大腹便便的大臣坐在一起,在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名利场中尤为突出,清隽又孤傲。 皇帝另眼相待、年少得权、太子近臣……都是旁人加诸在他身上的,哥哥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宋虞明白。 以后……只会更辛苦。 宋虞垂眸望着面前精致的琉璃缠花银碟,出神地听着台上的戏腔。 一曲终,陆陆续续有人为梁王送上贺礼,或祝他平步青云,或赞他面如冠玉,或颂他大周战神。 送礼的人毕恭毕敬,收礼的人从容镇定,全都忘了他是被盛怒之下的皇帝赶到北境的梁王。 无诏不得回京,仿佛成了一句笑谈。 男席上热闹非凡,女席上自然也没闲着,有几个胆大的扒着屏风偷偷去看梁王是何模样。 梁王也没藏着掖着,手捧玉盏,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哄得几个贵女心花怒放。 “没想到梁王殿下这么温柔多情……” “我觉得比起景徽侯也不遑多让了。” “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我还是更喜欢侯爷……” “对啊对啊,侯爷对妹妹那么好,以后对夫人肯定会更好,听说宋家的男人都长情呢。” “阿虞,卿表哥准备贺礼了么?”方若诗同宋虞咬耳朵。 宋虞回神,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哥哥一向礼数周全,既然出席了,肯定会送的。 想起他要送的是什么,宋虞激动起来,同样翘首以盼。 不多时,宋温卿站起身。 嘈杂的花厅中瞬间安静下来。 屏风外的大臣们默不作声,人人都知道宋温卿与太子关系密切,今日宋温卿要送什么礼,他们早已暗中猜测许久。 说到底,这礼不就是代表太子对梁王的态度么? 贵女们有些按捺不住兴奋,压低声音雀跃着:“是侯爷是侯爷!” 有贵女不耐烦:“别说话!” 不过让众人失望的是,宋温卿并没有说话,只看向外面,众人便都跟着他的视线移动。 不多时,数十人低头进了花厅,颤颤巍巍行礼道:“奴、奴才参见主子。” 正淡定品茶的李殷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面色微变。 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是他派去的探子?! 众大臣面面相觑,怎么送了几个下人? 宋温卿适时开口:“殿下刚回来,想必人手不够,微臣便特意为殿下寻了这几位曾服侍过殿下的奴才,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 花厅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大臣们的面色都变得甚是精彩,都是人精,听话听音,哪能猜不出这些人都是梁王早先安排的人,一朝暴露,宋温卿便将计就计了。 还讽刺了一通梁王无人可用,有几个年轻的臣子差点没憋住笑。 浸染官场许久的大臣对视一眼,都明白过来,看来他们回去之后也得好好看看府上有没有可疑之人了。 承了他的情,大臣们便夸赞起宋温卿送礼送的妥帖云云,还要捎带上一句“这下梁王府终于有人气儿了”。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支持太子的人,得罪了梁王怕什么? 眼瞧着事态逐渐不受控制,李殷咬碎了银牙,站起身笑道:“景徽侯这份大礼,深得本王之心——来人,带他们下去安置!” 说完便坐下,面色恢复正常,扬声道:“开席吧!” 宋温卿却站着没动,拱手道:“殿下别急,微臣还有一份大礼。” 话音刚落,四人将一块巨大的冰抬进花厅。 隔着屏风,女眷们看不清楚,只知道是个形状怪异的冰雕,都开始惊呼:“不会是侯爷亲手雕刻的吧?” 宋虞缓慢地眨了下眼,不是的,哥哥哪有时间。 大臣们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冰里面,分明是个跪着的人! 李殷握着拳头,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轻笑着开口:“敢问景徽侯,这是何意?” 不等宋温卿开口,楚平遥迫不及待道:“这原本也是送给殿下的人,不过前几日啊,他顶撞了贵人,温卿就罚他跪了两个时辰。没想到他倒是心诚,跪了一夜冻成了个冰雕,索性借花献佛送给殿下赏玩。殿下,好不好看?” 他语调诙谐,寥寥几句将此事讲的妙趣横生,该说的重点也全都说了,大臣们揣摩片刻,恍然大悟。 他所说的贵人,不就是景徽侯宋温卿之妹宋虞,什么借花献佛,这不就是兄长讨自家妹妹欢心么? 啧,做兄长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 宋虞也明白过来,她抿唇一笑,原来哥哥在给她报仇呀。 李殷咬碎了银牙才憋出一句好看,脸黑如锅底,命人将冰雕挪出去。 紧接着侍女们捧着一碟碟精致的菜肴进来,饭香四溢。 太子一派的大臣把盏言欢,好不热闹,早已无人理会坐在上首面色阴沉的梁王。 在梁王府用过膳食,陆续有人告辞离开,宋虞自然也不想久留,站在花厅外几步远的地方等宋温卿。 只是还没等到哥哥,先等来了爱慕哥哥的一众贵女。 “阿虞,记得转交给侯爷……”李家姑娘羞涩地塞给她一封信。 “这是我精心做的点心,侯爷会喜欢的。”张家姑娘不知从哪变出一个食盒。 “这是我绣的手帕。” “这是我绣的香囊。” “这是……” 宋虞笑着收了一大堆东西。 她早就习惯了,每次出席宴会,贵女们便会送给她许多东西,让她转交给哥哥。 每到这时宋虞就很郁闷,她们不直接给哥哥,反而给她这个中间人,有什么用呀。 人走的差不多了,宋虞终于等到了宋温卿,她松了口气,将东西还给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都是谁送的我也忘了,你看着办吧。” 宋温卿抱着一堆香气冲鼻的东西,忍不住咳了几声,关心道:“手疼?” “抱了这么久,能不疼么,”宋虞嘟囔着,又开始数落他:“以后你要对旁的姑娘笑一笑也好,不然她们还会将东西给我的。” 一出门就板着一张脸,将小姑娘们迷得五迷三道的,人人都喜欢他,却没人敢靠近他。 他将东西丢给岁寒处理,和她并肩往府外走去,想了想才道:“我不喜欢笑。” 宋虞懒得与他争辩,径直上了马车。 想起今日与方若诗说的话,她忙问:“对了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进宫那次?” 他点点头。 宋虞便将整件事和盘托出,紧张地望着他。 她可不想因为幼时的一句玩笑话嫁给什么梁王。 他沉吟片刻才道:“梁王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必在意。” 马车声辘辘,离景徽侯府还有很远。 宋虞放下一桩心事,有些困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10章 .梦境要不要出去玩? 宾客散尽,李殷坐在主位望着满室狼藉,闷头灌了口酒。 门外有小厮探头,不知该不该进来收拾。 李殷狠狠地摔了酒盏,四分五裂,他青筋暴起,暴喝一声:“滚!都滚!” 再不复在宴席上的光风霁月。 小厮颤抖着低头要走,却又被他叫了进来,不由得冷汗涔涔。 自从梁王回京,稍有不顺心便会杀人,府上的人不断减少,又不断地增多,人人头上都悬着一把刀,不知系着的那根绳子什么时候断了,刀落到自己头上。 背上泛起阵阵凉意,他吓得扑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道:“王、王爷有何吩咐?” 李殷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低声道:“去,把今日的戏子都叫过来。” 得了令,小厮撒腿跑远。 不多时,五个姑娘站成一排,在满地狼藉中行礼,身上穿着戏服,都还没来得及卸妆,只能看出身段一个赛一个妖娆。 李殷目光沉沉地扫了一眼。 五个姑娘都听闻过梁王的暴戾,虽然害怕,却都不敢乱动,低头等着他说话。 很快,他随手指了指站在中间的人。 其余的人忙福身退了出去,走之前递给留下的那人一个怜悯惋惜的眼神。 这大概她们是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门关上,李殷施施然站起身,走近戏子。 那戏子低着头,望着地上的残羹冷食,大脑一片空白,却又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她微微颤着身躯,粉色水袖垂在地上,像蜿蜒的泪痕。 没有多余的话,李殷撕开她的戏服,随手抽去绣了金线的桌布,“哗啦”一声,上品琉璃盏、缠花银碟全都摔了个粉碎。 戏子呜咽一声,声音千回百转,比方才摔碎的琉璃盏还要好听。 这声音取悦了李殷,他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着他,望着她还未来得及卸妆的脸。 “殿、殿下有何吩咐?”戏子忍着疼,挤出一个笑脸。 临行前班主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得罪梁王殿下,那些前来听戏的世家公子对她有多好,她对梁王就得付诸十倍的恭敬。 稍不顺意便会死。 死倒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若是得罪了他,一会儿便会被数十个男人一同折磨至死。 她的下场,是否也是如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殷被她绞的闷哼一声,稳着声音开口:“唱个曲儿。” 戏子连忙唱了一句她最拿手的,抑扬顿挫,余音绕梁,是世家公子最爱听的。 她偷偷拿眼觑他,没想到他眉头紧锁:“换一个。”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再换。” “月色溶溶夜,花阴……” “再换。” 他的声音逐渐开始冰冷不耐。 戏子迷茫了片刻,他不喜欢听《牡丹亭》和《西厢记》么? 横竖都是个死,她一时悲从中来,闭上眼睛唱起了《霸王别姬》。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唱词被她唱出了个十足十的韵味,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缥缈时而娇媚。 这次李殷没有打断她。 他将她举起来与他平视,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人的模样。 桃花眼,小梨涡,甜软,娇媚。 只可惜被宋温卿保护的极好,不然…… 他敛去眸中的深意,动作愈发狠厉。 片刻后,李殷随手丢开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又变成了那个矜贵傲慢的梁王殿下,他漫不经心道:“叫什么名字?” “贱名……白玉。” “白玉,”他默念一声,又忽的笑了,“这名字不错。” 他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抬脚往门外走去,屋门大敞,外面的阳光与白雪刺的双眼灼痛。 他淡淡道:“从今日起,你是本王的侍妾,阿玉。” - “阿虞,醒醒。一会儿便到家了,回去再睡。” 宋温卿将宋虞微乱的鬓发拢好,双手却摸到一片湿润。 他顿了下,忽然发觉她睁着眼睛,不知醒了多久,眸中藏着若隐若现的泪光,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尽量稳着声线,温和道:“方才在宴上,有人欺负你?” 宋虞回神,垂眸道:“没有,只是做了个梦罢了。” 她喃喃道:“哥哥,梦都是假的,对吧?” “自然是假的,”宋温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阿虞,别怕。” 对,都是假的,宋虞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不过她也不敢再去松鹤堂了,她这副模样,怕祖母看见之后会心疼。 并肩行了一段路,宋温卿没再提起这件事,与她说起今日的安排,说见了祖母后他要前往太子府,晚上会陪她一同用膳。 宋虞沉默地听着,等他说完,她才说不去松鹤堂了,匆匆道别,一路小跑着,与他背道而驰。 宋温卿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直到那道身影快要消失不见,这才转身离开,独自前往松鹤堂。 “怎么不见阿虞?”见只有他一人,老夫人往门外瞅了瞅。 宋温卿挥退暖阁中的丫鬟,酝酿许久才开口:“祖母,阿虞近日似乎情绪不太对。” 老夫人调香的手微微顿了下,片刻后才若无其事道:“怎么回事?” “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儿才来问问您,”宋温卿脸上难得浮现出几丝迷惑,“阿虞在想什么,我猜不出来。” 老夫人默了默。 自从老侯爷去世,她便一直在兰陵萧家颐养天年,直到嫡子去世,景徽侯府没了主心骨,她这才千里迢迢回到长安。 那时宋温卿已经九岁了,刚被选上做太子伴读,转眼又出了这档子事,小小年纪便稳重内敛,连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后来得了皇帝的青眼、太子的信任,扶摇直上,心思便愈发捉摸不透,唯有在阿虞面前才不设防。 如今他大大方方地将疑问说出来,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 “许是心情不好,”老夫人平和道,“你离开长安的这两个月里,阿虞没有外出,一心盼着你回来。谁知你回来后一直忙于公务,没时间陪她,她还是孩子心性呢。” 宋温卿琢磨片刻,也察觉最近陪伴她的时间确实少得可怜,他将此事放在心上,正了正神色,与老夫人说起了旁的事。 那边厢,宋虞回到自己的院子,将所有丫鬟都拦在门外,说想一个人静静。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她默默地回想了一番在马车上做的那个梦。 梦中是一望无际的红色。 她梦见她盖着红盖头,被人背在背上,从闺房到花轿,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周围明明是嘈杂的,她却什么都听不清,耳边轰鸣着,她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背着她的人开口:“阿虞,出嫁是喜事。” 背上的人答:“哥哥,我只是太高兴。” “哥哥也高兴。” 之后她被送上花轿,她掀开盖头想看看嫁的人是谁,轿帘却怎么也掀不开。 她拼命拍打着,拼命喊哥哥,可是她声音太小,乐声太大,她的声音淹没在喜庆的奏乐声中,再也听不见。 花轿晃晃悠悠,没个尽头。 这是对未来的预示么? 宋虞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可是梦里为什么没有新郎出现呢。 直到现在,她还沉浸在梦中的情绪无法自拔。 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梦也太没意义了,就像哥哥说的那样,出嫁明明是喜事,她哭什么? 大概是平日里太依赖哥哥了,宋虞左思右想,只想出这个缘由。 门外忽然传来宋温卿的声音:“阿虞,睡了么?” 宋虞惊了下,哥哥不是要去忙么,怎么过来了?! 她瞥了眼门外颀长的身影,连忙说道:“没有。” 声音微哑,她愣了下,清了清嗓子。 门外静了片刻才开口:“阿虞,要不要出去玩?” 铜镜中的人眼眶微红,唇角弯成难过的弧度。 这样怎么见哥哥。 宋虞抿了下唇,强迫自己从梦境中的情绪中抽离,又把精心梳好的发丝弄乱,这才边推门边抱怨道:“去哪呀,我差点就睡着了,都怪你!” 宋温卿上下打量她,见她真的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这才道:“既然阿虞不想出去,那……” “谁说我不想!”宋虞揉揉眼睛,语气是压抑不住的雀跃,“哥哥等一会儿,我换件衣裳!” 第11章 .对峙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来到街上。 宋虞没问要去哪儿,也没问他为何不去太子府了,全当成这是哥哥送她的惊喜。 马车慢慢停下,宋虞迫不及待地要下去,宋温卿拦住她,从怀中掏出面纱。 宋虞不情不愿地戴上,终于被允许下车了。 她四下张望一番,发觉这是长安城中最为繁华的朱雀大街,小吃、丝绸、首饰、成衣应有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就站在玲珑阁的牌匾下,长安名气最大的首饰铺子,共有三楼,一二楼是耳铛、手钏、簪子等等价值不菲的小首饰,三楼放置着价值连城的整副头面,多是快要出嫁的姑娘才会前来购置。 “送你的首饰还没打好,先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宋温卿解释。 宋虞眨眨眼,眸中闪过狡黠:“哥哥的银子带够了么,我可不会客气哦。” 宋温卿亲昵地拍拍她的脑袋。 两人一同进了玲珑阁,一进门便是流光溢彩的簪子,整整齐齐地陈列着,全是独一无二的,这也正是玲珑阁的特色——所有首饰仅此一件。 宋虞以前经常出门逛街,不过她喜欢吃吃喝喝,从未来过玲珑阁。 因为从前都是哥哥让玲珑阁的人每隔三个月来侯府一趟,让她随便挑,这还是头一次来玲珑阁,还是和哥哥一起,自然觉得新鲜。 玲珑阁的掌柜得了小厮的禀报,知道景徽侯来了,赶紧出来亲自招待,殷勤地跟在他们身后。 宋虞拿起一个她便夸赞一句,一连拿了四五个,用词都没有重样的。 宋虞觉得有趣,与她攀谈起来,得知她姓荣,瞧着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便亲昵地称呼一句荣姨。 “这个不错,”宋温卿点了点一支玉簪,上面缀着一朵玉做的小花,垂着一颗泪滴状的白色玉石。 荣掌柜连忙赞许:“这只玉簪水头极好,姑娘戴上最合适不过。” 宋虞拿在手中转了转,玉簪散发出淡淡的光辉,她看了两眼,放下了。 宋温卿微微抬眼,问:“不喜欢?” 宋虞拿起一个,笑意盈盈道,“我更喜欢这个。” 宋温卿看了两眼,薄唇轻启:“都包起来吧。” “景徽侯可真是一掷千金啊,不知身侧是哪位佳人相伴?” 一道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 宋虞微微一凛,是梁王的声音,他说话总像唱戏似的,很好分辨。 宋温卿看了宋虞一眼,转身挡住她的身子,这才看向来人,拱手道:“梁王殿下。” “你身后的小娘子为何不对本王见礼?还藏着掖着呢,让本王看看。” 李殷像一条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脸上是温和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晌午在宴上失了人心,他大发雷霆,出门散心,没想到又碰上了宋温卿。 他冷冷地笑了一声,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次,他定要扳回一城。 宋虞暗暗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宋温卿按住她,淡淡道:“舍妹害羞,望梁王殿下多担待。” 他的话带着些许怒意,完全不像平日的他。 宋虞的目光落在他握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那是一双好看的手,十指修长,与手背相连的骨节凸起,青筋浮现。 “害羞?”李殷轻轻啧了一声,不置一词,“本王倒是没见过……” 宋温卿打断他的话,声音平缓道:“梁王要给哪位佳人赠礼?” 李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上前几步,随手抽出荣掌柜手里的玉簪,笑道:“近日府上多了个侍妾,这玉簪倒是衬她的名字,阿玉。” 宋温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笑道:“恭喜殿下喜得佳人。” 李殷皱眉,这与他的设想不相符,听到这个名字,他不该暴怒么? 片刻后,他脸上又是一片温和的神色。 他笑着,笑意却没直达眼底,惋惜道:“阿玉指明要这只簪子,本王不得不夺人所爱了,景徽侯可否相让?” 宋虞微微僵了下,他明明话中有话,却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她扬起脸,望着哥哥的背影。 “那就要看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宋温卿看向荣掌柜,“这只玉簪多少银子?” 荣掌柜不愧是经历过大事的人,呆了片刻便赶紧回答:“一百两。” 李殷明白过来:“价高者得?” 宋温卿微微颔首。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心头之爱也能用铜臭衡量,”李殷势在必得,他挑眉报出一个数字,“一千两。” 宋虞偷偷翻了个白眼,她才不受梁王的挑唆,等着哥哥治你吧,大傻子! 宋温卿薄唇轻启:“一千一百两。” 李殷轻嗤:“两千两。” 宋温卿不疾不徐地开口:“两千一百两。” “三千两。” “三千一百两。” 无论李殷报多少,宋温卿都会那个数目后多加一百两,眼见着马上就要一万两,宋虞已经明白哥哥的想法了,笑着去挑簪子了。 瞅见一支造型别致的游鱼银簪,宋虞眼睛亮了亮,轻声问荣掌柜:“荣姨,这个簪子多少银子?” 荣掌柜早已呆若木鸡,她听着两人越来越大的数额咽了下口水,浑浑噩噩道:“送给姑娘了,今日姑娘挑的首饰,全都免费……” 宋虞扬了下眉,抿唇轻轻笑了下,分神听了听两人的对话,刚巧听到哥哥说了句一万三千一百两。 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声音,如春风过耳。 梁王却许久没说话。 他们的动静太大,周围早已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宋虞适时开口,声音是恰到好处的疑惑:“梁王殿下是没银子了么?” 人群也开始小声议论。 “听说梁王去北境的这些年,皇上都没给过银子呢。” “想必梁王也只有那些俸禄了,啊,还有立功后的奖赏,不过听说也只有芝麻大,不值一提。” “看来是真的不受宠了……” 李殷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谁说他不受宠,父皇明明是让他去北境磨炼的,在他离开之前还亲自教他如何杀人,父皇对他那么好! 被这些声音一激,他咬了咬牙,沉着脸道:“一万八千两。” 怕哥哥喊得累了,宋虞挠了挠他的手心,声音清脆道:“一万八千一百两。” 宋温卿回头,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又转了过去,脸上恢复平静,道:“一万九千一百两。” 交易数字以恐怖的速度继续增长。 “两万五千两!” “两万五千一百两。” “两万八千两!” “两万八千一百两。” “……三万两。” “成交。” 宋温卿的唇角勾出一个笑,他颔首道:“这只玉簪,是梁王殿下的了。” 李殷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殿下高兴过头了不成?”宋温卿开口,“有了这支簪子,殿下的爱妾必定喜上眉梢,早日为殿下诞下子嗣。” 人群恍然大悟,原来梁王是要将玉簪送给他那位新得的侍妾,看梁王的目光顿时多了点不屑之意,又开始议论纷纷。 “一个侍妾罢了,也值得这般对待。”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三万两啊,啧……” 三万两,三万两。 李殷听着那些声音,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握成拳,片刻后又松开,脸上的阴霾却怎么遮也遮不住。 近年来,朝廷对北境不管不问,连续不断的征战掏空了他的身家。 三万两,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 宋虞笑眯眯地补刀:“殿下一掷三万金,想必不出三日,坊间便要流传您与那位侍妾的戏折子了,殿下的爱情定能流芳万古。” 李殷额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宋温卿,道:“你等着……” 宋温卿坦然与他对视,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好,微臣就在这儿等着,殿下快回府取银子吧。” 李殷气极,拂袖而去。 第12章 .用膳真的能等到十八岁出嫁么? 经此一战,玲珑阁名声大噪。 宋虞在一楼与二楼流连,既然荣姨说随便她挑,她也没客气,看中哪个就拿哪个,反正不用付银子。 宋温卿扫了一眼越来越多的人,提议道:“去三楼看看?” “好呀。”宋虞颔首,她也嫌人多,说不定一会儿就有熟识的人前来攀谈,她不想有人打扰,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径直去了三楼,这里宽敞,也清净许多,还有几个待客的雅间,宋温卿选了个最为僻静的坐下。 宋虞双眼放光地望着整副头面,红宝石、绿翡翠、白玉等各色玉石打造的头面一个赛一个精致,她流连忘返。 BaN 三楼正中央摆着一副点翠头面,宋虞粗略数了数,大大小小的簪钗多达二十余件,比别的更为精致,花纹精妙,花瓣像蝉翼一样轻薄,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只要看一眼便会挪不开眼。 饶是宋虞跟着祖母见惯了大大小小的珍宝,见到这副头面还是看呆了,驻足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去找哥哥。 宋温卿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那副点翠头面。 “哥哥,你说梁王会来么?”她坐下,好奇地问。 他笃定地颔首:“今日许多人围观,他不会让自己丢了面子。” 宋虞幸灾乐祸:“若是出了三万两,便坐实了他荒唐好淫的名声,还平白丢了三万两;若是没出,那就是没那么多银子,偏向他的大臣们肯定会思量再三,无论如何,对他而言都是百弊无一利。” “阿虞倒是会分析朝中局势了,”宋温卿赞许道,“说的不错。” 又坐了一会儿,宋虞摸着肚子,可怜巴巴道:“哥哥,我饿了。” 两人一同下楼,没想到刚巧碰到梁王差人送来三万两白银这一幕,数十个小厮手捧托盘,上面盖着红绸布,从楼上往下看,颇为壮观。 梁王丢了银子,又因此事失了大半民心,此刻应当在府上大发雷霆,自然没有过来,这热闹便也散了。 不过梁王一掷万金博美人一笑的“佳话”倒是一夕之间传遍了整个长安,茶余饭后的谈资又多了不少。 天色渐晚,稀薄的日光逐渐隐去,天边只余几道粉紫色的痕迹,在早已张灯结彩的朱雀大街上略显暗淡。 宋温卿带着宋虞来到玲珑阁斜对面的万象楼。 万象楼是朱雀大街上数一数二上的酒楼,菜肴上乘倒是其次,最为人称道的是隔音极好,是以达官显贵最常来此处吃喝玩乐。 径直去往二楼雅间,宋温卿点菜,宋虞趴在窗边望着街上的人流如织,分神听着哥哥选的菜肴。 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剩下的小部分是他们俩都喜欢吃的。 哥哥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宋虞垂眸,细细地回想一番哥哥喜欢吃什么,发现自己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几道他们都喜欢吃的菜。 宋虞愣了下,她是不是太不了解哥哥了? 愧疚感骤然浮上心头,她这个妹妹做的也不太称职了。 小二走后,宋虞揭下面纱,思索一番后问:“哥哥,你最喜欢吃什么?” 他怔了下才道:“没有偏好。” 宋虞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前用膳的时候都是挑她喜欢吃的,他确实从未表现过对哪道菜的格外钟爱,似乎吃什么都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宋虞一头雾水,“难道你连一个喜欢吃的都没有么?” 她非要让他说出一个。 宋温卿想了想,正要说话,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扬声问是谁。 “……李矜。” 宋虞有些困惑,太子? 宋温卿边起身边示意宋虞戴上面纱。 ……既然太子过来了,肯定是要一起用膳的,有什么戴上的必要么? 虽然心中腹诽,但是宋虞还是乖乖戴上了。 不多时,门开了又关上,进来两道修长身影。 宋虞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李矜忙道,“不必拘礼。” 宋虞便坐了回去。 不得不说这个太子还是挺好的,去年长安周边的县镇受了雪灾,太子亲自前去慰问,听说还哭了一场,后来还捐出了太子府一半银两,全力赈灾。 对比花费三万两买一根玉簪的梁王,太子自然是个有仁心的好太子,以后大概也会是个仁德的君王,行礼这件小事,在他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不过怎么又有人打扰她和哥哥,宋虞有点郁闷,她揪着面纱,绕在指上绕圈圈,继续望向窗外。 “殿下倒是很有兴致出府游玩,”宋温卿抬眼,“太子府不忙么?” 李矜堪堪从宋虞脸上移开目光,腼腆道:“是有几道难题,但是你不在,孤没有商量的人,便出来散散心。” 宋温卿狐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矜讪讪然:“方才孤在街上走着,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宋姑娘临窗而坐,所以……”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一直望着天色的宋虞回神,迷茫道:“什么?” 万家灯火尽数藏在她的眼底,那双眼睛闪着璀璨的暖光。 李矜躲闪着她的视线,许久才憋出一句没什么。 这个太子怎么奇奇怪怪的,宋虞上下打量他一眼,没再说话。 有点渴,她揭下面纱,捧起一杯茶。 咕嘟咕嘟喝了半杯,她搁下茶盏,随手将面纱放进袖中,自然没瞧见李矜面露惊艳。 宋温卿看得真真切切。 他轻咳一声,缓缓道:“殿下遇到了什么难题?” 李矜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正要说话,小二敲门道:“客官,上菜咯!” 谈话自然戛然而止。 菜肴很快上齐,宋温卿看向李矜,询问道:“要不要再添几道?” 李矜摇头,拿起筷子夹菜。 三人安静地用膳。 菜很好,宋虞却因为李矜的到来神色恹恹,明明应该是她和哥哥一同吃的,可是李矜一来,变成了三人游,自然没什么胃口了。 可是这是她主动提议用膳的,便强撑着慢慢吃着。 宋温卿压着眉宇,低声问:“不好吃?” 又被哥哥看出来了,宋虞抿了下唇,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忽然没胃口。” “再吃一些。”宋温卿给她夹菜。 宋虞无奈道:“哥哥,我真的不想吃。” 碍着有外人在,她不好意思撒娇,不过尾音没抑制住,还是带了点婉转的甜,语调绵软。 李矜何尝听过她这样说话,一时失神,夹断了一块麻婆豆腐。 宋温卿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李矜躲开他的眼神,清清嗓子开口:“宋姑娘能吃冰么?” 他问的坦荡,宋虞虽然不明所以,但是还是大大方方地点头。 “请宋姑娘稍等片刻。”李矜放下筷子,起身出了雅间。 宋虞好奇地问:“他去做什么?” “不知。”宋温卿望着满桌的菜,忽然也没了胃口。 妹妹太招人喜欢了怎么办? 千防万防,还是有了无数爱慕者,真的能等到十八岁出嫁么? 宋温卿心里不是滋味,皱着眉喝完了一整杯茶,苦味在口腔中蔓延。 第13章 .白雪今日开心么? 不多时,李矜进来了。 他双手捧着一个小碗,放在宋虞面前,笑着道:“宋姑娘,要不要尝尝这个。” 宋虞讶然地望着面前的东西,碎冰覆在表面,碗底藏着葡萄干、山楂、梨子等物,色彩斑斓。 “这是什么?” 李矜解释:“幼时我食欲不振,母后便常常给我做七宝茶,喝了便会开胃,你……要不要尝一尝?” 宋虞看向宋温卿。 宋温卿微微颔首。 她这才拿起银匙尝了一口,入口冰爽,酸酸甜甜,模样不太好看,倒是意外地好喝。 “多谢殿下,”宋虞笑盈盈道,“我很喜欢。” “你、你喜欢便好,”李矜恍神,“我也很喜……” “殿下,用膳吧,”宋温卿打断他的话,声音带着些许不耐,“快凉了。” 他的语气凉飕飕的,李矜骤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连忙闭上嘴。 宋虞没关心他们的眉眼官司,专注地喝着七宝茶,蓦地想起祖母。 近日祖母胃口一直不太好,她默默地记着其中的食材,想着明日给祖母做一份。 不知不觉间,她喝了半碗。 还要再喝,宋温卿端走她的碗,淡淡道:“太凉了,先用膳。” “好吧。”宋虞执起筷子,乖乖地把哥哥夹的菜吃完了。 默默地回想了一下食材,她发觉自己还是有些记不清,想了想,她问道:“哥哥,这里有笔墨纸砚么?” “做什么?” “我想把七宝茶的配方记下来,明日给祖母做一碗。”宋虞老老实实地交代。 宋温卿扫了一眼七宝茶,颔首道:“我已经记住了。” 宋虞:“……” 过目不忘的技能,她也想拥有。 李矜忽然开口:“其实这是简易的七宝茶,真正的七宝茶中还放了酒,孤怕你吃醉酒,所以只是随手放了几样。宋姑娘,你若是喜欢,明日孤进宫问问母后。” 似乎有点太麻烦了,宋虞连声婉拒。 “不麻烦,明日我要进宫,只是顺便问一问母后罢了,”李矜紧紧地盯着她,“宋姑娘,真的不麻烦。” 倒是像他求着送她配方一样,宋虞推脱不了,只好颔首。 李矜趁热打铁,继续问道:“宋姑娘还喜欢吃什么,孤的母后厨艺很好,你可以去宫中尝尝母后做的膳食。” 皇后亲自做的膳食?宋虞张了张口,怎么从他口中说出来像家常便饭一样简单。 她客气道:“有机会吧。” 李矜还要再说话,宋温卿不疾不徐地开口:“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雅间内便安静下来。 宋虞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真是和善过头了。 以往每次看见她,他都没有几句话,她还以为他是个寡言的,没想到稍稍熟络后才发觉他是个热情的少年。 正出着神,面前的碗中又摞满了喜欢的菜。 宋虞乖乖吃了大半碗,再也吃不下了,将碗推到宋温卿面前。 宋温卿面不改色地将她碗里的东西吃掉。 李矜瞠目结舌,他们兄妹的关系也太好了,这要是在皇家,关系再好又如何,不拿银针试试,谁敢入口? 更何况这还是剩饭,若是有皇子敢将剩饭递给别的皇子,两人早就打起来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有些羡慕。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七宝茶,连忙提醒了一句:“宋姑娘,再喝一些七宝茶吧。” 宋温卿夹菜的手顿了下。 宋虞实在吃不下了,她不好意思道:“我吃的实在是太多了,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虽然有些遗憾,李矜还是说了句没关系。 宋温卿将四喜丸子送入口中,掩去深深笑意。 月亮升到半空,星子闪烁。 三人吃饱喝足,一同下楼,宋温卿还没忘提醒宋虞戴上面纱。 临走前,李矜道:“明日我会将方子带来,宋姑娘莫急。” 宋虞点头,朝他挥手:“殿下慢走。” 李矜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宋温卿与宋虞很快也上了马车,往景徽侯府驶去。 马车辘辘,市井喧嚣,谁都没说话。 不过很快,宋温卿开口:“阿虞,今日开心么?” 宋虞扬起笑容:“开心!” 车帘随着马车轻轻晃着,偶尔倾泻出几丝暖光,她的脸忽明忽暗,眸中却没有繁星点点,唇边的小梨涡浅浅。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她。 一片静谧中,宋虞隐去满面笑容,垂眸望着捏在手中的面纱,还不如一直戴着。 不过就算戴上又如何,哥哥还是可以看出来她的情绪变化,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是有点不开心,”宋虞抿唇抱怨道,“明明是哥哥说的陪我玩,可是却遇上了梁王和太子,我们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总是有外人在。” 他们都是外人,只有哥哥是亲人。 哥哥好不容易可以陪她,没想到前有李殷后有李矜,皇家的人可真讨厌! 宋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他们一句,转瞬想起李矜的七宝茶,她默默收回,又骂了李殷一句。 宋温卿沉默了一瞬才开口:“好,下次哥哥带你去没人能打扰我们的地方。” “好呀。” 很快,马车在景徽侯府停下。 下了马车,一点凉意落在她的手背,宋虞眨眨眼,抬头望向飘雪的夜空。 “哥哥,又下雪了。” “冷不冷?” “有一点点。” 话音刚落,温热的大掌握住她的左手。 “今日穿的有些少,明日多穿些。” 惹来宋虞的抗议:“可是明日我又不出门。” “阿虞不乖。” “……好吧,阿虞听哥哥的话,现在乖了么?” “很乖很乖。” 宋虞便仰着脸笑起来,雪花落在她的唇瓣上,慢慢融化,直到消失不见。 到了宋虞的院子,宋温卿细细叮嘱:“进去之后不要立刻脱衣裳,一会儿记得泡脚,头发散下来再睡。” 宋虞疑惑地问:“哥哥不进来坐坐么?”以前都会进来陪她一会儿的,何况现在还下着雪。 “不了,我要去太子府,”宋温卿下巴微扬,“帮太子解决难题。” “……”那就只能祝太子自求多福了。 第14章 .美人你的婚事,我另有安排。 目送哥哥走远,宋虞这才转身回了闺房,将头上的簪子取下,又将新买的簪子放在合适的位置,这才脱了斗篷。 小满端来泡脚桶,宋虞随手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木雕,边泡脚边玩。 哥哥从小便是一个安静的人,爱好也很独特,旁人喜欢蹴鞠捶丸射箭,他却喜欢木雕,潜心钻研许久,木雕自然做的惟妙惟肖。 她手里拿的便是十三岁那年的生辰贺礼,一支游鱼形状的木簪,木簪被打磨的极为圆滑,保留着独特的纹路,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想起今日买的游鱼银簪,宋虞让小满拿过来,对比了一番。 左看右看,还是哥哥亲手做的簪子好看。 宋虞轻轻抚摸着游鱼木簪,想到什么,她匆匆泡完了脚便说困了,把小满赶了出去。 室内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到万籁俱寂的时候,她拉上厚厚的床幔,悄悄点灯,从床边的暗格中摸索出笔墨纸砚。 磨了墨,她抽出一张干净的宣纸,提笔画了一只鱼,又画了三条泾渭分明的水流,小鱼大吃一惊,脑袋上顶着一句话——怎么这么多人呀! 唉,李殷和李矜真讨厌。 宋虞噘着嘴将画搁在一旁,又随手拿起一张画过的宣纸细细欣赏。 那是一条正在遭受太阳炙烤的鱼,配文写着“再找不到水,我就变成小鱼干啦”。 这是哥哥去往蜀州时,她抑制不住满腔思念画下的,充满童趣,宋虞忍不住轻笑,不知不觉睡着了。 雪下了一整夜,翌日清晨堪堪停下。 满院的雪来不及清扫,祖母特意差人告诉她今日不必过来了,宋虞却执意要去。 艰难地踏着快要及膝的雪来到松鹤堂,她没去暖阁,反而径直往松鹤堂的一个小偏房走去。 每隔三日,祖母便会在此处礼佛,今日她也想来拜一拜。 白雪掩盖了嘈杂声音,将偏房隔绝成一个秘密的境地,屋里透出的暖光映照在莹莹白雪上,庄严静谧。 祖母跪在佛像前,低声念叨着什么,对于她的到来不置一词。 宋虞静悄悄地跪在祖母身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如果真的有佛祖的话,那就祈求祖母平安健康、哥哥一生顺遂吧。 默念完毕,宋虞将双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虔诚叩首。 宋虞睁开眼睛,望进一双含笑的、苍老的双眼,带着与生俱来的慈爱。 “阿虞,求了什么?” 宋虞扶祖母起身,将自己的愿望说给她听。 “真是个乖孩子,”老夫人笑容满面,顿了下又问,“怎么不求一求自己的姻缘?” “哥哥还没成亲呢,我自然不着急,”宋虞无所谓道,“哥哥说了,他可以一辈子养着我,不出嫁也没事。” 老夫人静静地思量片刻,忽的长叹一口气:“你们俩啊……” 宋虞疑惑地望着祖母。 “没什么,”老夫人垂眸,敛去浑浊双眼中的情绪,“走吧,咱们回去。” 祖孙俩相携着回到温暖如春的暖阁。 宋虞拿来厚厚的绒毯盖在祖母腿上,又奉上茶,忙前忙后的,与从前一样讨人喜欢。 等她坐下,老夫人忍不住问:“阿虞,我听温卿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宋虞怔了下,迷茫道:“没有啊。” 转念她又想起前几日哥哥说的话,无奈地解释道:“是他误会了,非要说我喜欢上一个人。” 老夫人定定地瞅了她两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道:“没有便好。” “怎么了祖母?” “你的婚事,我另有安排。”老夫人静静道。 “是谁呀?”她好奇地问,“我认识么?” 不仅认识,还从小一同长大呢,老夫人叹了口气,不管她再怎么撒娇,也没有回答。 转眼过了三四日,还有半个月便要过年,府上给小厮丫鬟们发了新衣裳,开始采买鸡鸭鱼肉、炮竹烟火,年味渐浓。 宋温卿已经在太子府待了好几日。 宋虞向祖母问自己的亲事问了好几日,可是祖母始终缄默,她急的抓耳挠腮,便想着等哥哥回来让他问。 可是他已经在太子府待了好几日了,没有归家,宋虞她将账本搁在膝上,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 前段日子哥哥去蜀州两个月都没有这么难熬过,如今不过是待在太子府三四日罢了,她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她想亲自去太子府把哥哥揪回来,虽然不能直言是何缘故,但是理由也有现成的——七宝茶的配方他还没拿过来呢,是祖母馋了。 她这么有“孝心”,当然要为祖母讨来方子。 说干就干,宋虞把账本扔到一边,穿上斗篷,戴上兜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暖阁。 快要走出松鹤堂,经过一道影壁,她与一个浑身冒着寒气的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哎哟!” 宋虞捂住鼻子,慢慢抬头,惊奇地瞪大眼睛。 哥哥回来了! 宋温卿轻声开口:“撞疼了么?” 一问便疼了,宋虞仰着脸让他看她的鼻子,又痛又酸,肯定红了! 隆冬腊月,料峭枝头,寒梅开的极艳。 雪地里的小姑娘穿着水红色夹袄,整张小脸都藏在毛绒绒的兜帽里,唯有那双桃花眼含着委屈,鼻子通红一片,与生俱来的娇媚,惹人怜爱。 宋温卿第一次觉得,那些酸腐文人倒是很会形容她的妹妹。 虞美人。 第15章 .沐浴是阿虞骗了哥哥吧? 两人一同回到暖阁。 祖母已经睡着了,他们俩不好发出太大的声响,于是脑袋挨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宋虞问:“哥哥,七宝茶的配方带回来了么?” 宋温卿从怀中掏出一张微皱的纸。 宋虞细细地看了两眼,塞到了袖子里,准备等晚膳的时候给祖母做一碗。 “方才你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宋温卿轻声问。 “啊……”宋虞紧张地舔了下唇,“没有,我只是觉得屋里闷,想出去透透气。” 他的视线定在她的脸上,显然不信。 宋虞心虚不已。 方才她忽然想通了,上赶着问自己的婚事,好像多期待似的,她不能让哥哥问祖母这件事。 她抬眸,与他对视。 离得极近,她能看见他眼中浅浅的红血丝与眼下藏着的乌青,薄唇干裂,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显得有些落拓散漫。 她心疼地伸出手,指尖快要蹭到他的下巴,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不能这样做。 正要收回手,一只微暖的大掌攥住她的指尖,覆盖她的手背,瞬息之间,她的手心贴在他的脸上。 冰凉的、柔软的,胡茬很硬。 “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宋温卿笑着,“你看,哥哥真的不冷。” 说话的时候,他脸庞微动,牵引着她的手也动来动去。 宋虞哼了一声,撒娇道:“可是还是好冰啊,哥哥又骗阿虞,还有还有,胡茬都冒出来了,好丑!。 “哥哥从来不骗阿虞,”宋温卿觉得有些好笑,轻轻咳了一声才继续道,“是阿虞骗了哥哥吧?” 宋虞不自然地别开脸,装作不想理他的样子。 “你三日不回家还有理了,”她撅了撅嘴,“等祖母醒了,我要和祖母告状。” 摸了摸半温不热的茶壶,宋虞唤来丫鬟重新泡一壶茶。 又闲聊了一会儿,宋虞见他困倦,又得知他三日都没怎么睡觉,自然心疼地不得了,亲事什么的自然也抛到脑后了,催促他回去沐浴,再好好睡一觉,晚膳的时候再过来。 暖阁中再次安静下来,宋虞继续看账本。 “阿虞,方才怎么回事?” 微沙的语调响起,宋虞仰脸笑道:“祖母,您醒了。” 她上前搀扶祖母起身,笑意盈盈道:“是哥哥回来了,不过他太累了,我就让他回去睡觉了,祖母若是早醒一会儿就能见到哥哥了。” 老夫人咳嗽几声,遗憾道:“那就只能等晚上再见他了。” 等祖母彻底清醒,宋虞将核对好的账本交给祖母,一个耐心地教,一个细细地听,不知不觉便到了傍晚。 宋虞捂着袖子里的七宝茶配方,借口想出去透透气,成功溜到厨房做了三碗七宝茶,又亲自提着食盒回到松鹤堂。 宋温卿已经来了,正细细地看着一本账簿,定睛一看,正是她拿来练手的账簿——她的小金库。 宋虞忙将食盒交给丫鬟,一把夺过账簿,红着脸道:“哥哥不许看。” “怎么了?”宋温卿微愣。 还问怎么了,那可都是她大手大脚花钱的“罪证”,宋虞撒着娇让他忘掉。 “可是哥哥过目不忘,”宋温卿好整以暇道,“阿虞的小金库,一共八千一百……” “不许说了!”宋虞着急道。 见她一脸焦急的模样,宋温卿没再提及,又问起他回来之前她要去做什么。 “这个也不能说,”她定了定神,“哥哥什么都别问了。” 恰好老夫人进来,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事没事!”宋虞眨眨眼,转移话题道,“祖母,我为你做了七宝茶,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七宝茶?”老夫人甚是感兴趣。 宋虞边盛汤边吹嘘道:“是开胃的,保管祖母喝了以后胃口就好了,顿顿吃三大碗!” 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 恰在这时,宋温卿慢悠悠道:“祖母,阿虞她……” 宋虞着急忙慌地打断他,快速道:“祖母,我累了,我吃完就去睡了!” 她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碗七宝茶。 这汤里含酒,宋温卿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捧起碗喝了个干净。 算了,反正是在府上,出不了什么大事,他便没再说话。 不过她就这么喜欢太子送的七宝茶么?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她。 宋虞喝完便说饱了,急匆匆地跑出了暖阁,谁喊也不应。 老夫人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不知,”宋温卿摇摇头,“自从我回来便怪怪的。” 老夫人这才了然道:“大概是前几日我早已为她物色好了夫君的事,我没告诉她,她想找你打探又不好意思,这才怪怪的。” “阿虞的夫君?”宋温卿怔了下,问,“祖母,您挑选的人是谁?” 老夫人含笑道:“她还小,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她又道:“温卿,用过膳之后你去瞧瞧,可别醉了。” 宋温卿沉着颔首,让丫鬟去准备醒酒汤,以备不时之需。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虞冲进屏风后,热水已经备好了,她脱了衣裳,躺在浴桶中沐浴。 她慢慢睁开眼睛,视线一片朦胧,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浮在云端,又像在水中畅游。 宋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水中游啊游,双臂不由自主地摆来摆去,浴桶中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撒在屏风上,落在地上,好大的声响。 小满一直守在外面,见她许久不叫人,还弄出这么大的声响,终于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姑娘。 泼水声掩盖了她的声音,小满正要进去看看,余光瞥见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外三步远的地方。 是侯爷。 她连忙上前行礼。 宋温卿听到室内的动静,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谁让她沐浴的?” 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小满吓得一激灵,哆哆嗦嗦道:“是姑娘在回来的路上说的……” 侯爷在姑娘面前太温和,她都差点忘了这才是真正的侯爷。 宋温卿捏了捏眉心,酒后沐浴,只会醉的更深。 室内的动静越来越大,他无奈道:“先去伺候姑娘穿衣裳。” 小满忙应了声是,关上门,快步来到屏风后。 第16章 .突变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 小满累得满头大汗,终于帮宋虞穿好了衣裳。 宋温卿没有迟疑,直接绕过屏风,从小满手中接过宋虞,淡淡道:“今晚我守夜,你回去吧。” 室内很快安静下来,宋温卿将她抱到床榻上,又端来醒酒汤。 刚喂了一口,她睁开迷蒙的眼睛朝他一笑,手一抬,打翻了碗。 他拧眉望着宋虞。 平日里倒是乖巧,醉了酒倒是什么事都敢做。 他将洒了一半的醒酒汤放在一旁,床榻上的姑娘开始嘟囔:“哥哥真讨厌。” 宋温卿顿了下,气笑了:“阿虞,再说一遍试试。” 听到声音,宋虞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带着几丝迷茫道:“哥哥?” 他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我才不要嫁给梁王,”她声音小小的,“他好讨厌。” “哥哥讨厌还是梁王讨厌?”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 原本只是逗逗她的宋温卿:“……” 他催促道:“快说。” “梁王讨厌。”她打了个哈欠,伏在他的腿上睡着了,长发披散在榻上,遮住了她如玉的脸庞。 宋温卿松了口气,帮她绞头发。 怕她睡得不安稳,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枯坐良久。 等到吹拂在腿上的气息愈发均匀绵长,宋温卿伸手垫在她的后脑上,慢慢将她移开,抱到床榻上。 仔细掖好被子,他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轻轻在她的眉心间吻了一下。 “阿虞,好梦。” 宋虞并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头痛欲裂,昨晚的片段断断续续地浮现,她看了眼床边的半碗醒酒汤,倒回了床榻上。 幸好没耍酒疯。 许是动静有些大,小满掀帘看过来,笑道:“姑娘,您醒了,该用午膳了。” 已经晌午了啊,宋虞抿了下唇,问:“哥哥在府上么?” “侯爷一早便出门了。” 梳洗的工夫,她懒懒地梳着青丝,“对了,昨晚守夜的人是谁,记得赏她些银钱。” “是、是侯爷……”小满嗫嚅着。 她举着象牙梳的手微顿,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放下。 她平日里睡觉应该还算老实吧,应该没有流口水踢被子磨牙打呼噜说梦话吧? 愣愣地回想一番,宋虞发现自己傻了。 她八岁前就是和哥哥一同睡的,后来哥哥不放心,还在外间睡了两年,她睡觉什么样哥哥早就清楚了。 害羞什么呀! 可是总归是不同的,她现在不是八岁,而是十六岁,是大姑娘了。 真是丢人。 宋虞站起身,闷头往松鹤堂走去。 到了地方,和祖母说说笑笑一番,膳食上齐了。 宋虞拿起筷子还没吃上一口,院子里便传来行礼的声音:“侯爷安好。” 哥哥怎么回来了?! 宋虞紧张地站起身。 老夫人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继续用膳。 很快,帘子被丫鬟掀开,宋温卿从容踏入暖阁,脱下大氅交给岁寒,这才道:“祖母,阿虞。” 宋虞抿了下唇,慢慢坐下。 “方才怎么站起来了?”他笑着问,“欢迎我回家?” 宋虞应了一声,想起自己昨晚的糗态,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不过那件事,她还是想知道。 鼓了鼓勇气,她悄悄靠近宋温卿,小声说:“哥哥,祖母说她已经给我物色好了未来夫君。” 宋温卿已经知晓此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倒是有点意外她今日怎么又说出来了。 她继续道:“就是你待在太子府的那几日,可是我怎么问她也不透露半个字,哥哥,你帮我问问呀。” 他也想知道,于是点头。 思量片刻,宋温卿开口:“祖母……” “不必问了,”老夫人打断他的话,“我是不会说的。” 宋温卿无奈地看了宋虞一眼。 “祖母,既然你不会告诉我,为何那日要说,”宋虞哼了一声,嘟囔道,“定是祖母选的人不够好。” 老夫人失笑:“阿虞,你也不必激我,该知道的时候会让你知道。” 祖母的嘴可真严实,宋虞垂头丧气地继续用膳。 饭后照例陪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犯困,两人一同起身离开。 出了松鹤堂,宋虞率先开口:“哥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不想让我回来?” “不是,”宋虞揪着袖口,纠结道,“我、我只是不敢见你。” “因为昨晚?” “嗯……我喝醉之后太傻了,哥哥别放在心上。” “是有一点。”他颔首道。 宋虞转首怒视他一眼。 “哥哥真讨厌这句话是谁说的?哥哥和梁王谁更讨厌为何还要思考?”他不断逼问。 宋虞讪讪然:“都是醉酒后的胡话罢了,哥哥别放在心上。” 她又补充:“哥哥一点都不讨厌,梁王最讨厌。” 他瞥她一眼,没说话。 “不过祖母说的人到底是谁呢,”宋虞转移话题,“我想了好几日都没想明白。” 宋温卿也将世家公子从脑海中过了一遍,同样毫无思绪。 她异想天开道:“哥哥,你说会不会是我小时候定了什么娃娃亲?” “……没有。” “可是祖母为什么瞒着我们呢?”宋虞叹了口气,“她都不管你的亲事,怎么先管我的呢?” 说到这个,她好奇地问:“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温卿慢悠悠地答:“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嘛。” “你……” 刚说一个字,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冲过来,满头大汗道:“侯爷,皇上醒了!” 第17章 .倾诉难道这世间还有比哥哥还好的郎君…… 当今皇帝二十五岁登基,年轻时御驾亲征收复故土,后又兴修水利励精图治,勤勤恳恳十五年后,忽然迷上长生不老之术。 吃了五六年所谓的仙丹,皇帝的身子愈发亏空。 后来终于狠下心砍了那几个道士,但是身子却调养不好了。 是以近些年来皇上总是在昏睡中度过,清醒的时候极少,今年尤甚,人人都以为圣上撑不过今年,没想到今日居然醒了。 太医正在诊脉,宋温卿与太子等人一同候在养心殿外,等待召见。 四下无人,李矜压低声音道:“梁王……” 这几日他们一直在商讨梁王之事,自从回京,他一直暗中拉拢朝臣,留在长安始终是个定时炸弹。 恰好前几日有了玲珑阁一事,梁王急需银两,宋温卿便顺水推舟,借由抚恤将士的名义将梁王派遣到京郊军营。 这个差事极易笼络人心,其中的油水自然也不少,梁王斟酌两日,还是没有推辞,昨日刚动身前往。 谁知今日皇上醒了。 “放心,他回不来,”宋温卿垂眸,“皇上才醒,不宜见他。” 进宫前他设置了重重关卡,势必要将梁王拦在长安城外,没有他的信物,没人敢放行。 李矜便默不作声了。 不多时,养心殿的门开了,贴身侍候皇上的李公公请他们两人进去。 错身的间隙,李公公低声:“皇上状态尚佳。” 宋温卿微微颔首,从容上前,停在距龙榻两步远的地方行礼。 “矜儿,明律,咳咳……”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轻轻呼唤他们。 宋温卿抬眸看了一眼,龙榻上的人双目呆滞,明明正值壮年,头发却已半白,身着明黄里衣,更显神色灰败,愈发衬得他形销骨立,瘦的没个人行,活像六七十岁的老人。 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 平心而论,皇上从前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为了炼药横征暴敛,劳民伤财,还做出过不少阴私之事,民心早已失了大半。 日后史书留名,必定毁誉参半。 他淡淡垂眸,没什么动作。 李矜却早已热泪盈眶,行了礼后膝行至龙榻前磕了三个响头。 “矜儿,你哭什么,”皇帝探出骨瘦如柴的手,像从前一般抚了抚他的发顶,“父皇……还在。” 父子两人短暂的温情后,皇帝问起近日来发生的大事。 李矜哭的难以自抑,是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宋温卿在说,皇帝沉默地听着,那双眼睛时而清明时而浑浊,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宋温卿隐去梁王归来的事,将别的事说完了,便退立在一旁。 这是他与太子的共同考量,皇上刚醒,若是见了梁王后怒火攻心,便是他们的失职;若是落泪,那便是对梁王还有情,于太子的地位不利。 不如不说。 李矜的心绪也平复了一些,他提起蜀州地动、宋温卿前去坐镇的事。 方才宋温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重点落在灾民安置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自己。 没想到太子竟说到这个,他颇感意外。身为臣子,他说多了便是邀功,但是若是由太子来说,那便不同了。 果然,皇帝听了之后龙颜大悦,看了宋温卿一样,赞许道:“日后……明律定是矜儿的……左膀右臂……咳咳咳。” 皇帝说不了两句话便咳嗽,鼻音浓重,李衿忙上前顺气。 “矜儿,你要好、好好待明律,”皇帝喘息着道,“你们两人……咳咳,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 “儿臣明白。”李矜神色凝重地颔首。 “好了,朕累了,”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睛,“你们退下吧。” 两道沉稳的脚步声渐远,皇帝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片刻后,他缓缓闭上眼睛。 养心殿很快归于寂静。 过了小半个时辰,殿门又开,一人走上前,端正行礼:“司天台林牗,参见皇上。” “林爱卿。”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 “微臣昨晚夜观天象,紫微星极亮,便知皇上会醒。”林牗深深一拜,“微臣不负重托,已为您的病情寻到解决之法。” 皇帝激动地探身,喉间发出几声囫囵声响,面露希冀道:“什么法子?” - 景徽侯府。 宋虞坐在窗边,满脑子都是哥哥临走前说的最后几句话。 什么叫没想过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他已经二十岁了,怎么可能没想过! 又敷衍她又敷衍她! 她噘着嘴揪下瓶中的几朵梅花,一边撕花瓣一边默念着想过、没想过、想过、没想过…… 最后的结果居然真的是没想过。 宋虞颓败地把落了满窗的花瓣扔出去,冷风一吹,花瓣无迹可寻。 那就当他没想过吧,她捧着脸想,毕竟哥哥从十五岁开始便一心扑到官场上了,没想过成亲也正常。 可是……娶一个高门贵女,仕途不是会更顺么? 大概是哥哥不屑于此吧,宋家的男人都不屑于此,向来只会娶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往上数三代,她的父亲因妻子难产而亡,始终没有再娶,一心守着亡妻。 宋虞的祖父曾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当年为娶祖母,以收复边境疆土为聘,不过在战场上落下病根,四十岁便去世了。 祖母便是因为在灵前守丧,长跪不起,腿受了寒,数十年未曾痊愈。 曾祖父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婉拒与天家联姻,娶了青梅竹马的曾祖母,真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宋家香火向来不旺,又不愿纳妾,人丁零落至此,到今日也只余了祖母、哥哥和她罢了。 可是现在哥哥连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没想过,什么时候才能为宋家传宗接代呢? 宋虞突发奇想,难道祖母要为她寻一个上门女婿不成? “阿虞,在想什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宋虞懵懂地抬头,望见仪态万方的方若诗,缓缓朝她走来。 方若诗疑惑地隔窗挥了挥手,窗牖半敞,她的话清晰地传过来:“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宋虞笑道:“诗姐姐,外面冷,快进来。” 两人在贵妃榻上坐定,中间摆放着一个小几,上面搁着炒货与糕点。 方若诗笑着捏起一枚玫瑰酥,掩唇送入口中,动作优雅。 宋虞捧着脸看她,好奇地问:“诗姐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方若诗咽下玫瑰酥,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才开口:“怎么忽然问这个?” “听祖母说你已经拒了国公府的嫡子,我就开始好奇你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的人,”方若诗笑道,“阿虞是有了喜欢的人么?” 宋虞摇摇头,气馁道:“我只是在想哥哥的亲事。” “怎么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到现在都没有喜欢的人,”她捧着脸道,“我有点发愁,要不然我亲自去找一个嫂嫂吧?” 方若诗失笑:“前几日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左右卿表哥的想法么,怎么没几日便变卦了。” “今时不同往日啊。”她慨叹道。 “别发愁了,许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卿表哥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 “对了,说到这个,祖母说她已经为我挑好了未来夫婿,”宋虞忍不住问,“诗姐姐,你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方若诗仔细想了想,也摇摇头,宽慰道:“祖母对你最好,她选出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再好能有哥哥好么?”宋虞惊奇道,“难道这世间还有比哥哥还好的郎君?” “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定呢。” 宋虞却不信,她憧憬道:“总之,我以后的夫君,一定要和哥哥一样,不仅对我好,还要有文韬武略、俊秀相貌。” 方若诗仔细想了想长安城中的郎君们,深深地叹了口气:“阿虞,那你可能就嫁不出去了。” 第18章 .请帖你想不想做太子妃? 过了片刻,方若诗忽然掩唇笑道:“说起来卿表哥也不必再忙活此事了,祖母给他省下了好大的力气。” 什么意思?宋虞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么?”方若诗讶然道,“卿表哥很早便开始暗中考察长安城中青年才俊们的家世与品行了,生怕你嫁的不好,日后吃亏。”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得知祖母另有人选的时候怔了下,她笑盈盈道:“哥哥对我很好。” 不过其实他不必如此。 世人都说女子的福泽是夫家给的,可宋虞知道,她的福泽是哥哥给的,只要有他在,便没有人敢看轻她。 不管她嫁给谁,哥哥总会护着她的。 小时候替她挨父亲的巴掌,用尚且单薄的脊背将她护在怀中,坚定地告诉她,父亲不爱你没关系,哥哥会永远爱你。 等她再大一点,怕她对幼时的一切留下阴影,将她照顾地无微不至。 停了停,宋虞岔开话题,说起一个时辰前苏醒的皇上,两人闲聊许久,日暮时分才分别。 送走方若诗,宋虞在府外站了一会儿,思索着是去找哥哥还是去见祖母。 还没下定决心,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宋虞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她转身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儿了,怎么站在这里?” 宋虞随意回答一声。 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路,遥遥传来一声喊:“侯爷,姑娘,宫里来人了!” 难道皇上出事了? 宋虞忙催促道:“快点快点,定是有大事,哥哥千万别耽搁了!” “放心,”宋温卿轻声安抚道,“皇上已经醒了,此时应该在休养。” 他让宋虞和他一起去。 两人一同来到正门,宋虞没出去,躲在大门里偷听。 一个面白无须的公公与两个手拿文房四宝的小太监站在阶上,见宋温卿出来,忙行礼道:“侯爷安好。” 宋温卿颔首,认出公公是皇上跟前甚是的人,姓陈,他不动声色道:“天冷,公公进来坐。” 陈公公摆摆手,笑眯眯道:“不了不了,奴才送了东西便走。”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烫金大红请帖,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宋温卿,道:“明日宫宴,请侯爷和宋姑娘务必出席。” 宋虞微顿,居然还有她的事儿? 宋温卿看了眼那两个小太监,淡然道:“陈公公,这宫宴所为何事?” “皇上要为太子择选太子妃呢,十四岁到十八岁的女子都要记上生辰八字,”陈公公脸上洋溢着笑容,唤来那两个太监,“侯爷,宋姑娘的八字……” 宋虞恍惚了下,立太子妃?怎么这么突然? 她专注地继续听下去。 宋温卿面色不变,将宋虞的生辰八字说了,又寒暄片刻,陈公公一行人走远。 宋虞从暗处出来,而他跨过门槛。 夕阳恰好在此刻沉坠。 一侧的光映在他脸上,随着他的走动忽明忽暗,为他清隽的五官添了几分神秘。 很快,宋温卿在宋虞面前站定,身形挺拔如竹。 她听见他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阿虞,你喜欢太子么?” “不喜欢。”宋虞立刻否认。 琢磨片刻,他又开口:“那你想不想做太子妃?” 宋虞摇头。 太子虽好,却比不上哥哥,年纪也比她小,她要的是可以照顾她的夫君。 头顶落下一只大掌,固定住她摇晃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此事交给我,你不必忧心,”他说,“不想做太子妃,那便不做。” 将宋虞送到松鹤堂,他转身去了太子府。 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连语调都没变一下。 她自然相信哥哥。 与祖母说了此事,祖母也只是点了点头,毕竟宋温卿办事是最为妥帖的,他说不会做太子妃,那便不会做。 祖孙两人如往常一般用膳。 不过无论做不做太子妃,明日肯定是要进宫的。 宋虞只在十岁那年进过一次宫,所以老夫人便让她记了一些宫廷礼仪,以防明日出什么差错。 这顿冗长的晚膳快要结束,门外响起恭敬的行礼声,隔着厚厚的毡帘,有些听不真切。 哥哥回来了? 她诧异地望过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进来,宋温卿弯腰进了暖阁,宋虞瞧见他结了霜的头发,被暖阁的热气一熏,他的头上又开始缓缓冒热气。 宋虞忍不住扑哧一笑,小梨涡愈发惹人怜爱。 想到他这么晚出去是为了谁,她又愧疚起来,主动上前帮他脱下大氅。 她难得照顾人,宋温卿便随她去了。 老夫人含笑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让丫鬟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过来。 “太子事先也不知晓此事,”宋温卿吃了一口宋虞奉上的热茶,“大抵是因为皇上知晓自己时日……所以想尽早立太子妃,绵延皇嗣。” 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她颔首道:“应当是这样。” 宋虞不想听这些前因后果,她忍不住道:“然后呢然后呢?” “我已说服太子,明日不会立太子妃,”宋温卿看向她,“阿虞,你别担心。” 沉默片刻,宋温卿继续道:“不过我总觉得此事来的太过突然,有几分蹊跷。” 什么蹊跷?宋虞瞪大眼睛望着他,却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 宋温卿目光柔和,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不过无论明日如何,哥哥总会护你周全。” 他再次承诺:“待你十八岁,你会嫁给你喜欢的人。” 宋虞仰脸望着他,毫不吝啬地赞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第19章 .冲喜你要想清楚,这等同于弑君。…… 翌日,黄昏时分。 宋虞与宋温卿同乘一辆马车,前往皇宫。 进入巍峨庄严的宫门,宋虞拢紧斗篷,藏在兜帽里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第一次进宫时,她才十岁,还是个懵懂的小姑娘,所以时隔多年再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哥哥,皇宫好大!” “咦,那是什么花,好漂亮!” “哇,这棵树好高!得有二百岁了吧!” 接二连三的惊叹,让宋温卿开始反思自己平常是不是对她不够好,怎么见个花见个草就让她这么高兴。 走过一段长长的路,宋虞失了兴趣,有气无力道:“皇宫太大了……我好累。” 她可怜巴巴道:“哥哥,我想回家。” “回家也要先走出皇宫。” “……那还是继续走吧。” 又走了两刻钟的工夫,终于到了设宴地点,就在御花园内,放眼望去,花团锦簇,衣香鬓影,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宋温卿随意打量了一眼,这里是御花园的东南角,此处假山嶙峋,数不胜数,只不过此刻假山上挂满了花环与灯饰,瞧着招人喜欢,实则最易出差错。 他侧身嘱咐:“阿虞,不要乱跑,不要去假山后,更不要乱吃东西,还有,若是有人将茶水撒到你身上……” “我就去找哥哥,一定不跟别人走!”宋虞抢答。 这是昨日祖母和哥哥叮嘱过许多遍的事情,宋虞牢牢记着。 “乖。”宋温卿目光变柔,伸手揉揉她的发顶。 宋虞打量四周,见到了熟人,迫不及待道:“诗姐姐也来了,我去找她玩了,哥哥再见!” 不多时,她来到方若诗背后,偷偷笑了下,眼里闪过几丝狡黠,欢快地上前抱住她。 “诗姐姐,猜猜我是谁!” “阿虞,”方若诗无奈地转过身,笑道,“一会儿皇上来了,小心给你安个罪名。” 宋虞笑嘻嘻道:“我才不怕,有哥哥护着我。”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周围,悄悄附耳道,“诗姐姐,你想做太子妃么?” 今日是太子妃,他日等太子登基,便是板上钉钉的一国之后,除了八字相合,必定还需要诸多考量。 虽然哥哥说太子今日不会选太子妃,万一宫宴上他真的看中了某个人呢? “胡说什么?”方若诗嗔她一眼,又叹了口气,道:“一会儿皇上与太子来了,咱们躲得远远的便是。” 宋虞深以为然地颔首,她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她们俩只是普普通通的贵女,不是命妇,坐得远也没人在意。 她打眼看了一圈,到场的郡主、县主还挺多,那就更没她们的事儿了。 正准备收回视线,她与宋温卿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他负手而立,五米远的距离,他的周围都是想移步上前,却又矜持着的贵女们,悄悄打量他,眉眼带笑。 而他只坚定地望着她一人,至于旁人在欢喜什么,他毫不关心。 宋虞也朝他笑了笑,心中无奈。 怎么还在守着她呢,哥哥也太小心了些。 不再看他,她摘下一朵花。 片刻后,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终于移开,她往那边看了一眼。 是楚平遥过来了,他们在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她听不见,便没再去管。 这边厢,楚平遥收起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肃容道:“明律,太子要见你。” “何事?” “不知,但我瞧着,他神色焦急,像是有大事。” 宋温卿嗯了一声:“你帮我看着阿虞,不要让她离开你的视线。” 楚平遥不耐烦:“你至于么,她这么大人了,又丢不了……” 一双寒眸望过来,楚平遥瞬间收声,改口道:“得得得,我会看好你的宝贝妹妹,她上房我帮她揭瓦,她打人我给她递棍,行了吧?” 正经不了一刻钟,楚平遥原形毕露。 目送宋温卿离开,他斜靠在假山上,认真地盯着宋虞—— 旁边的方若诗。 眉目如画,拈花而笑。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她察觉到什么,狐疑地抬眸,楚平遥适时低头,随手抓了几个一旁桌上放着的玫瑰酥。 吃完一个,她的视线早已移开。 楚平遥回望一眼,她似有所觉,神色蓦地僵硬,花瓣撒了满地,冷风吹来一片,落在他的脚下。 果然还是在害怕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楚平遥啧了一声,掩去浓浓的失落。 不等他再酝酿片刻低沉伤心的情绪,一股大力将他扯到假山后,四面的冷风穿透他的身躯,楚平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不耐地抬头,正要开骂,对上宋温卿双目赤红的模样,骤然失了声。 平日里事务再怎么紧急,他也可以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轻描淡写间便把棘手之事解决了,连老臣都盛赞他临危不乱,温润如玉。 方才见了太子一面,怎么就成这样了? 不等他询问什么,宋温卿扔给他一个东西,冷着脸开口:“半个时辰内,我要让梁王出现在皇上面前。” 借着月光,楚平遥定睛一看,是他的玉佩,可保持有玉佩的人在长安城内畅通无阻。 可是前几日不是才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布了局,不让梁王进宫么? 楚平遥一头雾水地问:“怎么了?” 见他不动,宋温卿边拉着他往宫门处走去边道:“今日宫宴,不是为了立太子妃,而是为皇上选妃,冲喜。” 楚平遥呆若木鸡,被他拽的一个踉跄,终于回神问:“怎么冲喜?” 宋温卿简短又快速地解释:“司天监测算八字命格,五人相符,阿虞排在第一个。” 他说:“我要赌一把。” 楚平遥迅速明白过来,他赌的是皇上见到梁王是否会龙颜大怒,若是赌输了,太子将会有一个劲敌,若是赌赢了…… 夜色浓稠,寒风簌簌,他们走的飞快,冷风顺着鼓起的衣领钻进去,猎猎作响,彻骨的寒意。 他打了个哆嗦,而宋温卿毫无所觉,目光紧盯着宫门的方向,神色决然。 楚平遥抹了把脸,劝他慎重:“明律,你要想清楚,这等同于弑君。” 宋温卿没说话,步伐却在持续加快,一路的繁华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只余周遭怒吼的风声。 良久,他听见宋温卿的话自远方传来,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 “那又如何?” “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阿虞,世上只此一个。” “我毕生的使命,便是让阿虞随心所欲地活着。” 第20章 .等待抓住她! 宋温卿疯了。 楚平遥瞠目结舌地听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只有这一个想法。 再回神,已经到了宫门处。 眼见着就要被推出宫,他满头大汗地问:“上面有没有方若诗的名字?” 宋温卿摇头,也不知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但是他来不及问了,市井喧嚣声灌入耳膜,宫门轰然关上。 楚平遥咬咬牙,骑上一匹快马疾驰而去。 宫门紧闭,宋温卿转身回望一眼巍峨庄严的皇宫,默了一会儿,回到御花园。 宋虞一直在四处张望,终于见到步履匆匆的哥哥,她眼睛亮了亮,终于放下心。 方才她只是说了几句话的工夫,哥哥便不见了,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现在见到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远远地朝他笑了下,宋虞继续与诗姐姐说话。 没想到下一瞬,宋温卿停在她面前,攥紧她的手腕,却一言不发,似乎想带她离开。 宋虞愣了下,哥哥怎么了? 不等她开口询问,宋温卿停下脚步,她顺势抬头,瞧见一个圆脸公公。 公公笑眯眯地问:“马上就要开宴了,侯爷这是要带宋姑娘去哪儿?” 宋温卿淡然自若道:“皇后召见舍妹,我怕她迷路,亲自带她过去。” 他的声音似与平常无异,但宋虞却听出些许不同。 她诧异地抬头,借着月光,清晰地瞧见他脖颈中的亮色,水痕顺着他的下颌滴在衣袍上,转眼无影无踪。 再往上,头发有些许的洇湿,藏着淡淡的水光。 似乎是一路疾行而来。 宋虞抿了下唇,哥哥何时有过这般模样,定是出事了。 想了想,她低下头,什么话都不说,不给哥哥添乱。 圆脸公公斜了宋虞一眼,还是笑着:“侯爷,咱家可没听说皇后娘娘要召见宋姑娘,可有什么凭证?” “孤便是凭证。” 一道人影渐渐从暗处走出来,玉冠华服,上绣五爪金龙。 圆脸公公大惊:“太、太子殿下?” “孤刚从凤仪宫出来,母后还念叨着宋姑娘为何还没到,原来是被你拦了下来,”李矜厉声道,“还不快放行!” “这……”圆脸公公算了算时辰,离开宴还有一会儿,便笑道:“那咱家带宋姑娘过去,速去速回。” 说着他作势要拉宋虞。 宋温卿反手将她藏在身后,神色淡漠道:“舍妹胆小怕生,我要亲自把她送进凤仪宫才放心。” 圆脸公公为难地皱了下眉。 李矜沉着脸开口:“有何不妥?” 穿上太子冕服,凌厉气势便无端增了几分,公公只得做罢,道:“侯爷、宋姑娘,这边请。” 说着他朝着凤仪宫的方向而去,似乎要带他们过去。 宋虞担忧地抬头,看了眼哥哥,正欲开口,他的指尖滑落下来,攥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十六年来养成的默契让她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两人一路牵着手,跟着公公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去。 凤仪宫离御花园并不远,一路无话,脚程加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 公公转身的档口,宋温卿松开她的手,揉了下她的脑袋,温声道:“去吧。” 宋虞捻了捻早已汗湿的手心,轻轻颔首,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凤仪宫,直到宫门关上,哥哥与公公一同消失不见。 侍女带她来到正殿,又静悄悄地关上门。 宋虞定了定神,垂眸盯着地面行礼:“皇后娘娘万安。” “起来吧,坐。”一道温柔的声线响起,伴着裙裾扫过长阶的沙沙声,莫名让人心安。 皇后魏氏,是齐国公嫡长女,为人宽厚,素有贤名,与皇上是少年夫妻,御驾亲征时她也全程陪伴,一路走来,感情甚笃,育有一儿一女。 后来皇上对梁王李殷的母妃静妃一见钟情,日日流连。 皇后不管不问,悉心教导子女,没想到一双儿女竟接连离奇殒命,皇上匆匆结案,帝后关系开始僵硬。 直到静妃难产去世,皇后这才又诞下太子,平安养大。 宋虞坐在玫瑰圈椅上飞快地思索一番,又看了眼魏皇后,笑容虽不变,却在心里低低地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魏皇后也在打量她,见她模样娇媚,笑起来梨涡深深,一举一动都灵动不已,不由得多了几分喜欢。 “本宫唤你阿虞可好?” 宋虞轻轻颔首,不过皇后居然知道她的闺名,让她有些意外,想来应该是哥哥的缘故,毕竟她是宋温卿的妹妹。 像是能猜透她在想什么,魏皇后含笑道:“不只是因为你的兄长,阿虞,你的美名早已传遍京城,本宫也早有耳闻。” 上下打量她一番,魏皇后继续道:“本宫还知道,文人将你比作虞美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宋虞眨眨眼,皇后娘娘还挺关心这些市井传言。 “皇后娘娘谬赞,臣女出身侯府,时常出席宴会,只是见过臣女的人多罢了,听闻昭阳郡主才是真正的国色天香。” 昭阳郡主是魏皇后的侄女,自幼便养在深宫,抚慰皇后的丧女之痛。 听到宋虞的夸赞,魏皇后弯了弯唇,温声道:“昭阳模样英气,喜欢舞刀弄枪,性子也直爽,若是她在,本宫便让你们见见了,定会合得来。” 顿了下,魏皇后继续道:“可惜她昨日刚回国公府。” 宋虞静了下,呼吸微滞,昭阳郡主十几年来从未回过国公府,怎么偏偏昨日回去了? 是为了躲避今日的宴会么? 可是坊间传闻,昭阳郡主自幼便心慕太子,今日她应该出席宫宴才是,怎么…… 难道这场宫宴,不是为了立太子妃? 宋虞敛去纷繁思绪,笑意盈盈道:“臣女也想见见昭阳郡主呢。” “那好,等昭阳回来了,本宫便让她去找你玩,”魏皇后掩唇笑道,“她在宫中待了许多年,快闷坏了。” 又与魏皇后闲聊片刻,宋虞瞅了眼天色,离开宴越来近了。 她心中不安,想见哥哥,却又清醒地知道待在凤仪宫才是最安全的。 怎么拖延时间呢…… 垂眸望着桌上的山楂糕,宋虞心神一动。 她伸手拿了个山楂糕,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娘娘赠的七宝茶配方,祖母最近食欲极好,吃的比臣女都多呢。” 魏皇后脸上浮现了些许讶然的神色,打量她一番才道:“原来矜儿是要把配方赠你,怪不得……” 她没再说下去,低头啜了口茶。 宋虞没空关心太子为何不告诉皇后娘娘,眼见着时辰逼近,她舔了下唇,大着胆子开口:“不过臣女有个地方一直琢磨不明白,可否向娘娘讨教一二?” 魏皇后笑道:“你亲自下厨做给你祖母?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她眉眼舒展,站起身道:“说来本宫也许久没下厨了,一时手痒,你在一旁学着吧。” 宋虞激动不已,原本她想自己下厨,让魏皇后指点,没想到魏皇后居然要亲自下厨,那留在凤仪宫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不过七宝茶好做,一盏茶的工夫便做完了,她还想着自己下厨的时候故意弄错步骤拖延时间,这下倒是一场空了。 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她跟随魏皇后缓步走向小厨房。 魏皇后边净手边道:“矜儿向本宫要配方的时候,正逢本宫心情不好,他又偏磨人,便随意给他写了写,有几处不解也很正常。” 宋虞笑盈盈道:“臣女一定好好学!” 既然有很多地方不一样,那就好办了,她多问几个问题不就行了么? 帮着魏皇后准备好食材,宋虞站立在一旁,耳尖地听到隐隐传来的乐音。 皇上设宴,皇后娘娘竟然没有出席,她忍不住看了眼魏皇后忙碌的背影。 “阿虞,这是第一处,水要过两遍……” 身侧传来轻声细语,宋虞忙静下心,垂眸望着魏皇后的动作。 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只待水烧开后下锅了,她凝神细听,已经换了首曲子。 很快,水开了,魏皇后边倒酒边说:“这酒……”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上点了宋姑娘的名儿,要她现在过去呢!” 两人一同回头看去,宋虞一惊,还是那个圆脸公公。 她心跳加快,掐了掐指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笑着道:“公公可否稍等片刻?” “奴才等的起,皇上可等不起,”圆脸公公苦哈哈道,“您可别为难奴才。” 说着他进了小厨房,竟想直接将宋虞拽走。 宋虞蹙眉,死死地扒着窗沿,扬声道:“你敢!” “奴才只是奉命……” 一直沉默的魏皇后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小德子,你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么?” 后宫沉浮数十年,魏皇后早已练就了不怒自威的气势,只是平日里太过和善,人人都忘了。 如今她微微眯起眼睛,气势凛然。 小德子心下一震,收回要去抓宋虞的手,低头嗫嚅道:“奴才不敢,只是皇上那边……” 魏皇后轻飘飘道:“本宫自会解释,去门外候着。” 小德子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待门关上,宋虞终于敢大口呼吸了,她脱力般地倚靠在窗前,目光涣散。 这场宫宴果然另有目的。 哥哥什么时候过来救她,哥哥会不会也有危险。 魏皇后同样没说话,她盯着升腾的雾气,片刻后微微吐出一口气,默不作声地将食材放进去。 一炷香的工夫后,小德子敲门。 “继续候着。”魏皇后冷声。 “回皇后娘娘,是侯爷亲自过来接宋姑娘了。” 哥哥来了?! 宋虞眼睛亮了亮,去凤仪宫的路上,哥哥攥着她的手写下几个字——不要出来,除非我在。 既然哥哥过来了,那她就安全了,她松了一口气,看向魏皇后。 魏皇后微微颔首。 她便迫不及待地快步走出小厨房,警惕地瞥了眼小德子,和他保持距离。 小德子也没上前,赔笑道:“方才对不住,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宋虞没理他,默不作声地来到凤仪宫宫门前,宫门紧闭,她的步伐慢下来。 不对,若是哥哥过来,肯定会让她看见他的。 小德子愣了下:“宋姑娘怎么不走了?侯爷就在外面。” 宋虞抿了下唇,试探地喊道:“哥哥?” 无人应答。 她的心沉了沉,边提起裙子慢慢往前走边扬声道:“哥哥!我来啦!” 依然鸦雀无声。 她深吸一口气,掉头往回跑。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后静了一瞬,传来小德子气急败坏的呼喊。 “抓住她!” 宫门开启,身后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宋虞咬着牙,没敢回头看,死命地跑向魏皇后所在的地方。 不能被抓住,不能被抓住。 一定要等到哥哥…… 第21章 .拥抱幸好,来得及救你。 夜色浓稠,御花园中的宫灯燃的极亮,映亮了四周的花,远远望去,像一条七彩银河。 宋温卿遥望着凤仪宫的方向,偶尔瞥一眼御花园的入口,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端坐在上首的皇帝精神矍铄,正认真欣赏不远处舞姬的舞蹈,不时抚掌大笑,与昨日枯瘦的模样大相径庭。 乐音已接近尾声。 宋温卿攥着酒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乐音停,他一饮而尽。 皇帝扭头,半晌才笑道:“倒是极少见到明律如此豪爽的模样……来人啊,咳咳,倒酒!” 王公公悄没声地上前,提起手中的酒壶,在酒液与酒盏碰撞的间隙,他用气音说了个“水”字。 酒中掺了水。 宋温卿神色不变,谢过王公公,朝皇帝举杯,再次饮尽。 皇帝看了他一会儿,慨叹道:“这酒极烈,明律竟能面不改色地喝完……有朕当年的风采。” 此言一出,几位皇子纷纷看过来。 宋温卿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薄唇轻启:“多谢皇上夸赞,微臣不敢当。” 很快,乐声起,下一支舞将至。 皇帝看了一会儿,失望地移开目光,直言没有新意。 话音刚落,有人提议让贵女们上场,皇帝果然甚是有兴趣,很快便有人上前献舞。 宋温卿垂眼,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宁愿吃“仙丹”也要设宴出席,还拿太子当借口,将冲喜说的冠冕堂皇,又假装不经意地让贵女们献舞。 想来很快便会提起阿虞了。 果然,皇帝定定地望向舞台中央片刻,又看向宋温卿,含笑道:“听闻令妹善舞,下一个……就让她上吧。” 说着他将目光放在女眷席上,眯着眼睛看了一圈,若有所思道:“哪个是她?” 宋温卿轻咳一声,垂眸道:“回皇上,舍妹在凤仪宫,两刻钟前去的,想必很快便回来了。” “既如此,你去催一催罢,”皇帝环顾四周,“小德子,你带他过去。” 宋温卿应了声是,施施然站起身,俯身一拜,再起身时却皱了眉,他神色痛苦地捂住额头,一旁的小德子连忙扶住。 皇帝关切道:“身子不适?” “多谢皇上挂怀,不妨事。”他作势要走,淡淡地瞥了眼王公公。 王公公见状忙道:“皇上,侯爷想必是醉了,酒后不宜吹冷风,免得头疼。” “也是,”皇帝迟钝地颔首,“那便让小德子自己去吧。” 宋温卿复又坐下,望着小德子走远,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乐音轻缓温柔,贵女长袖飘飘,一双水眸频频望向上首。 宋温卿一眼未看,垂眸算着时辰。 快了。 阿虞,你再撑一会儿。 一舞结束,皇帝道了句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凤仪宫的方向。 正要开口,李矜起身行礼道:“父皇,此情此景,儿子想献诗一首。” “哦?看来矜儿的文采又精进了,”皇帝龙颜大悦,“拿笔墨来!” 宋温卿松了口气,幸好,皇上表现得不算太过急切,毕竟在他看来,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在心中算着时辰。 宫侍备好书案,王公公亲自磨墨,皇帝站起身,立在李矜对面,捋着胡须等候。 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坐着,围在皇帝周围。 宋温卿站在皇帝左侧,正对着御花园的入口处,静静地等着。 不多时,王公公停下磨墨的手,笑着道:“太子殿下请。” 李矜含笑拿起紫毫笔,正欲提笔,御花园入口处传来一声嘹亮、悲切的高呼:“父皇,殷儿回来了!” 宋温卿勾唇一笑,好戏开场了。 众人脸上的神色顿时复杂起来,好奇张望。 宋温卿却只盯着近在咫尺的皇帝,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 听到那句话,他的身躯微微摇晃,脸颊上的皮肉抽搐着,胡须颤动,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后退了半步,全靠着扶着书案的手稳住身形。 皇帝迟钝地扭头问:“是谁?” 宋温卿扬了下眉,伸手搀扶,一字一顿道:“回皇上,是四皇子梁王殿下。” 皇帝这才回神,额前青筋暴起,怒喝道:“谁让他回来的!” 皇帝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终于现出身形的李殷,暴怒道:“你们竟看不住一个畜生!” 大臣们神色一凛,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女眷们面面相觑,也赶紧跪了下来。 偌大的御花园,顿时鸦雀无声。 宋温卿玩味地咀嚼了一番皇帝的话。 畜生。 他赌赢了。 迢迢而来的李殷敛去满腔期待,许久终于步伐铿锵地上前,缓缓跪在皇帝面前。 他哽咽道:“父皇……” 刚说了两个字,蒲扇般的巴掌混着呼啸的冷风扇在他脸上。 皇帝年老体弱,加上身子亏空,力气并不大,但是这一巴掌来的猝不及防,李殷来不及躲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偏到一旁。 心比脸更疼,李殷啐了口唾沫,目眦欲裂道:“儿臣不知,儿臣究竟何错之有!” 那一掌似乎用尽了皇帝所有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形摇摇欲坠,却依然坚持道:“你、你不配说那两个字,来……来人,把这个孽畜……” 人人屏息凝神,静悄悄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可谁知下一瞬,皇帝栽倒在地上。 寂静须臾,嘈杂人群中爆发出几声高呼。 “父皇!” “皇上!” “快传太医!” 人人都动了起来,脸上带着慌乱又无措的神情,唯有李殷眼里带着恨意,他直直地望向宋温卿的方向,咬着牙阴冷开口。 “你等着!” 宋温卿淡然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掸去膝上的灰尘,终于微微颔首。 撇下御花园的一干人等,他径直前往凤仪宫。 阿虞,你别怕,哥哥来了。 凤仪宫。 宋虞坐在魏皇后的床榻上,纵然殿中温暖如春,她依然控制不住发颤的牙齿,身躯也在微微发抖。 她抱住双膝,逼退眸中的泪意。 方才察觉出不妥,她跑到了魏皇后身后,天真地以为有皇后娘娘在,那些人可以收敛一些,没想到他们视皇后如同摆设。 直到魏皇后的人过来,他们才稍稍停下,客气地请皇后放人。 当然,只是言语客气,神情却带着不屑。 皇后的侍卫过来之后,两方都没什么动作,宋虞便趁机和魏皇后说了所有的经过。 魏皇后似乎知道些什么,轻轻叹了一声,让她躲进她的闺阁,不要乱动。 魏皇后在帮她拖延时间。 太监与皇后对峙,侍卫与侍卫反目,全都乱套了! 宋虞咬紧牙关,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乱,一定要等到哥哥过来接她。 想到哥哥,刚褪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宋虞微微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上方。 “谁敢擅闯本宫的闺房!” 一道温柔却坚韧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苍凉,直直地落入宋虞耳中。 皇后娘娘……也快撑不住了吧。 宋虞咬了咬唇,心底有一个声音,让她不要做缩头乌龟。 纵然害怕,她还是坚持从床榻上起身,抚平锦被的褶皱后挺直脊背,缓缓走向透着几丝光亮的殿门。 殿门打开之后,等待她的,或许会是无尽的黑暗。 可是她不能让皇后娘娘一人涉险。 手放在门上,门外的小德子忽然发出一声讶异的呼喊:“景徽侯?” 宋虞瞪大眼睛,哥哥来了? 须臾,她迅速冷静下来,说不定又是诓她,她咬着唇,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可是外面安静地厉害,她心中正焦灼不安,忽然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甚是凛冽。 不过刹那,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凤仪宫的天空。 宋虞还没来得及害怕,又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被狠狠地摔到地上。 “这阉人对皇后娘娘不敬,微臣已了结了他,皇后娘娘受惊了。” 他语调冰冷,宋虞却极为熟悉,忍了一晚的泪,终于还是坚持不住,落了下来。 不再犹豫,她擦干眼泪,伸手推开门。 门外漆黑一片,两队侍卫俱都低着头,地上还有一滩血迹,人却已不见踪影。 宋温卿手提滴血长剑站在宫灯下,沉凝地望向她,眸光如星,藏着温暖的光源。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她飞奔而去,停在他面前,张了张口,喊道:“哥哥。” 千言万语,都化为这一声哥哥。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扔了长剑,又转向魏皇后,拱手道:“皇上受惊,宫宴已散。微臣来接舍妹,多谢娘娘照看。” 宋虞福身行了大礼:“多谢娘娘救命之恩。” “不过是举手之劳,”魏皇后神色疲惫,“你们回吧,本宫也乏了。”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殿中,裙裾曳地,背影却无端有些佝偻。 宋虞又深深地朝她一拜,仰脸笑道:“哥哥,我们回家……” 话还没说完,她被拉扯着往前走了一步,有力的双手落在她的腰间,紧紧地箍着她。 冬日寂寂,冷风凄凄,拥抱便显得格外温暖。 宋虞讶然地埋在他的胸膛前,轻缓地眨了下眼,良久,终于听到他开口:“幸好,来得及救你。” 颈间的湿润汇聚成一滴温热的水,落入她的后背,消失不见。 第22章 .豆蔻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他了。 两人并肩走出凤仪宫。 方才只觉得安静,没想到外面却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来回走动的宫侍,不远处还能听到几声叫喊。 宋温卿遥望了眼御花园的方向,低声道:“阿虞,我送你回府。”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虞连忙说,“哥哥,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做?” “不急,”他神色温和,朝她伸出手,“走吧。” 宋虞看了眼他的掌心,轻轻放进去。 她的手极凉,宋温卿紧紧握住,哑声道:“阿虞,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从他拥抱她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恐惧已经化为乌有,起伏不定的心也尘埃落定了,什么都不怕。 现在似乎是哥哥更害怕。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让她去见皇后,又让她拖延时间,但是她知道他不会害她,而是在保护他。 她面对的只是几个太监,可哥哥面对的却是皇帝与朝臣,定是比他辛苦万倍。 宋虞仰脸看他,轻声安慰道:“哥哥,你也别怕,我现在好好的,一根头发都没有少,不信你摸摸。” 他伸出微僵的手,正要抚摸,又收回去,低声道:“这只手脏。” 他一剑杀了那个太监。 说着他紧张地看了她一眼,怕她害怕。 宋虞抿唇一笑:“没关系,等回到府上净了手,哥哥再好好摸一摸!” 顶着寒风,两人一同走到宫门外。 有他在身边,宋虞已经不再担忧,此刻已经与平常无异。 上了马车,车厢阻隔了冷风,终于感受到些许温暖,宋虞吹了吹冻了一路的手。 “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过几日我再告诉你,”宋温卿沉声开口,“阿虞,你不要多问。” 宋虞乖乖点头,片刻后又面露纠结。 他微怔:“阿虞,还在害怕?” “不是,”她笑着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谢哥哥。” 那对小梨涡便开始浮现,可爱又娇俏。 宋温卿的视线停了停,还是没忍住,轻轻戳了一下。 宋虞愣住,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喊:“哥哥说过不摸的!” “咳,这个就当做谢礼了。”宋温卿战略性地咳嗽一声。 宋虞果然安静下来,担忧道:“哥哥,回去之后我给你泡茶。” “好。” 月上中天,马车缓缓在景徽侯府停下。 许是今日受了太多惊吓,也太过疲累,宋虞趴在他肩上睡着了。 等马车停稳,宋温卿小心翼翼地移开她的脑袋,直接将她抱了下来,送回闺房。 盖好被子,宋虞依然在安睡,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着他。 许是做了什么美梦,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小梨涡被散乱的长发盖住。 他面色柔和,将她的鬓发挽到耳后,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松鹤堂中,老夫人自然还没睡。 宋温卿简短地与祖母解释了几句,隐去一些事,让祖母放心,又马不停蹄地前往皇宫。 待他离开,老夫人的眉又皱了起来,她叹了口气,道:“皇上怕是……” 撑不了多久了。 眼见着便要到新年,然而这个年,不会过得安生。 转眼,除夕已至。 自从那日宫宴见到梁王后,皇上便再次陷入了昏迷,每日有名贵药材吊着命,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已时日无多了。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个春节。 不过朝廷之事自有大臣过问,百姓们也不会人人自危,年味愈浓,家家户户都贴上了春联,爆竹从三四日前便开始响,连绵不绝地,如一声声惊雷。 因着晚上有守岁的习俗,宋虞特意早睡晚起,又花了好一番工夫梳妆打扮,不知不觉日上三竿。 今日暖阳和煦,她轻快地来到松鹤堂,祖母和哥哥正姿态闲适地坐在藤椅上闲话,微风轻吹,茶香袅袅,温馨恬淡。 宋虞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 “阿虞,怎么不过来?”宋温卿发现了她,朝她招招手。 宋虞回神,提着裙子走过去,乖乖地行了礼,又转了一圈,欢快地问:“今日我好看么?” “好看,”宋温卿上下打量她,很久才继续道,“特别好看。” 又是这句,哥哥一点都不会夸她,除了好看就是可爱,不知是敷衍还是词穷。 宋虞十分不高兴,气呼呼地坐到了一旁。 老夫人转头与宋温卿笑言:“你看阿虞,起得晚也理直气壮的。” “她向来有理,没理也能说成有理,”宋温卿望着冬日暖阳,“她下一句定是‘哥哥真不会夸人’。” 宋虞哼了一声:“才不是!” 她清清嗓子,扬声道:“哥哥好敷衍,你的文章做得那么好,连皇上都赞过,可是见了我只会说好看,不是敷衍是什么?” 老夫人与侍候在一旁的林嬷嬷对视一眼,笑意深深。 宋温卿苦思冥想片刻,终于想起一句最近看过的诗词,连忙道:“寒玉细凝肤。情歌一曲倒金壶。冶叶倡条……” 他顿了下,没再说下去。 宋虞眨眨眼,疑惑地歪头问:“后面的呢?” “忘了。”他微微垂眸,轻咳一声,捧起一杯茶。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哥哥向来过目不忘,怎么可能不记得了呢? 正要询问,宋温卿忽然开口:“阿虞,从宫中回来那日,你说要为哥哥泡茶,今日正合适。”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她挠挠头:“我没泡茶么?” “你在马车上睡着了。” 哦,她想起来了,那日受惊之后,见了哥哥便觉得安心,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后来似乎还是哥哥抱她回来的。 想到这里,她连忙站起身:“那我先去准备了!” 望着宋虞走远,老夫人敛去笑容,问:“温卿,你与阿虞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以往遇到什么趣事,宋虞都会讲一讲。 但是宫宴那日发生的事,宋虞却绝口不提,等她问了才会说两句,她这才起了疑心,着人查了查,终于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事早已解决,宋温卿便坦诚地将整件事告诉了祖母。 “冲喜?”老夫人恍惚了一下。 宋温卿眸中微黯,万幸他赌赢了,不然阿虞便成了宫妃。 大周有宫妃殉葬的习俗,不管位分多高,无所出便要殉葬,这才是他真正怕的。 阿虞是二月初的豆蔻花梢,青嫩、鲜活、可爱,不该将生命葬送在冰冷的皇陵中。 她会如他所愿,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老夫人稳了稳心神,沉声问:“温卿,若皇上再次醒来,直接送了封妃圣旨过来,你当如何?”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低低道:“不会的。” 他不会醒的。 他的语气比以往更为平静,似乎真的只是在闲聊。 却在一息之间决定了万人之上的天子的生死。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宋虞。 恰巧,宋虞远远地走来,宋温卿似有所觉,抬眼看去。 少女眉眼含笑,如他念的那句诗一样,寒玉细凝肤。 他的眼底便也蕴了几分笑意。 老夫人久久地凝视着他们二人,思量片刻,在心底落下一声叹息。 看来,有些事要提前告诉他了。 第23章 .择婿他要为阿虞择选一位好夫婿。 夜晚,爆竹声不断,红绸飘摇,长安城变成一座不夜城,处处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景徽侯府,老夫人早早地便放了下人归家,与家人团聚,是以府中人数寥寥。 虽然不比别处热闹,但是也不冷清,宋虞与宋温卿坐在祖母两侧,纷纷为祖母夹菜,口中说着吉祥话,温馨而宁静。 “够了够了,”老夫人笑容满面地摆摆手,“再说下去我就得活三百年了。” 宋虞叉腰:“哪里够,祖母可是要活一千岁的!” “行了行了,”老夫人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尖,“一会儿不是还要与温卿放烟花么,快些吃吧。” 宋虞喜欢烟花,但是宋温卿怕伤到她,从不让她碰,向来都是远远地看着。 昨日她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哥哥让她点一个,就等着吃过年夜饭后去放烟花了。 所以听到祖母这样说,宋虞眨眨眼,看向宋温卿,撒娇道:“哥哥,昨日你说的话还作数么?” “自然作数。”他笑着颔首。 听到他笃定的回答,她不再频频望向窗外引人注目的大朵烟花,捧着碗开始吃米饭。 不多时,宋虞用完了半碗。 正要继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小碗红枣粥,关切道:“慢慢吃。” 瞧了眼天色,时辰还早,宋虞便捧着碗小口喝着,惬意地欣赏着窗外绽放的烟花,映的整个庭院春意盎然。 不过很快,一阵隐约的骚乱在爆竹声中愈发清晰。 宋温卿皱眉站起身,岁寒刚好从门外进来,惊惶道:“侯爷,皇上、皇上吐血了!” 宋虞惊得放下碗。 宋温卿眉眼微动,边穿上大氅边问:“什么时辰吐得血,如今情况如何?” “就在两刻钟前,大臣们都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他沉着颔首,摸了摸宋虞的脑袋,温声道:“阿虞,不要乱跑,等哥哥回来陪你放烟花。” 宋虞咬着唇点头,乖乖道:“明天再放烟花也不迟。” 现在还是皇上的身子如何最重要。 老夫人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温卿,什么都别做,从皇宫出来便来松鹤堂见我。” 宋温卿怔了下,颔首应是。 与两人告别后,宋温卿骑上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了养心殿,已有不少太医与大臣围在龙榻前,太子李矜与梁王李殷自然也在。 宫宴那日,直到最后,皇帝也没说如何处置李殷,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 而宋温卿当日的目的只是激怒皇帝,至于李殷如何,他漠不关心。 不过经过此事,大臣们心中都有一杆秤,日后太子登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对待李殷自然不如往日一般殷勤。 这几日李殷自然也不好过,他坚持认为宋温卿是罪魁祸首,自他出现便一直盯着。 忽略李殷阴毒的视线,宋温卿上前,低声询问了太医几句,拍了拍眼眶通红的李矜。 尚且瘦削的肩膀,不知能不能撑得起整个大周。 养心殿中乱糟糟的,宋温卿与大臣们一同去了外殿等候。 外殿正中央安放着一个盘龙银壶刻漏,众人默默地望着水滴慢慢从雕刻精致的龙口规律地流出来,惹人烦闷。 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盘算着、焦灼着、担忧着。 皇宫外,爆竹声依然响亮,烟花依然璀璨。 距宣平二十七年,还有半个时辰。 宋温卿觉得遗憾,来不及与阿虞一同守岁,也不能陪她放烟花了,她欢喜了那么久,最后竟是他食言。 正思索着,王公公推开门,欣喜道:“皇上醒了!” 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没想到还没到近前,皇上再次昏睡了过去,胸口重重地起伏着,呼吸极为用力。 院判捋着胡须道:“诸位大人不必担忧,最迟后日,皇上便会醒了。” 宋温卿微顿,想起祖母的叮嘱,还是什么都没管,他看了李矜一眼。 李矜缓过神,拱手道:“诸位回府吧,孤今晚留在此处守夜。” 众人纷纷盛赞太子孝心纯善。 “本王也留在此处陪伴父皇。” 李殷缓缓上前,殿中蓦地一静。 人人都能看出皇上对梁王的不喜,他们生怕与梁王牵扯上什么,纷纷告辞。 宋温卿吩咐宫侍为太子准备了些糕点,最后看了眼安睡的皇帝,终于转身离开。 走出养心殿,不知何时落了雪,他一眼都没多看,直奔宫门处。 风雪肆虐中,他愈发清醒。 有了院判的保证,想必皇上明日便会醒了。 若是醒了,第一件事必然是将封妃的旨意送到景徽侯府。 所以不能再耽搁了,在皇帝醒来之前,他要为阿虞择选一个好夫婿。 只是—— 皇家不行,勾心斗角,没有人情味;世子不行,日后接管整个家族,劳心劳力;太穷不行,阿虞不能受苦;太富也不行,只认钱财;太丑不行、好色不行、只会吟风弄月不行…… 从皇宫到景徽侯府的这一路上,他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适龄的公子。 许久,他不由得皱眉,偌大的长安城,竟无一人配得上阿虞。 直到回到府上,他依然没有很好的人选,想起祖母的叮嘱,他径直前往松鹤堂。 夜色浓稠,松鹤堂归于寂静,唯有小佛堂中藏着稀薄的光。 檀香缭绕间,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手拿佛珠,口中念叨着什么,神色虔诚。 宋温卿缓缓入内,没有打扰礼佛的祖母,他环顾四周,目光定在一旁正歪在椅背上睡觉的小姑娘身上。 阿虞也在。 他没去打扰她,见一旁有文房四宝,他斟酌许久,在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良久,老夫人睁开眼睛,缓缓道:“温卿,你来了。” 见祖母要起身,宋温卿上前搀扶,扶她坐在圈椅上。 宋虞被他们的动静惊醒,茫然地睁开眼睛。 老夫人静静道:“这件事迟早都要公之于众,索性我便与你们一同说了吧。” 宋虞缓过神,坐到宋温卿身边,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从皇宫出来没什么变化,这才放下心。 她轻声问:“祖母,您到底要说什么?” 老夫人看了她一会儿,终于道:“你的婚事。” 宋虞咬了下唇。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温卿闻言拿起那张宣纸,双手递给老夫人,恭敬道:“祖母,这是我为阿虞挑选的夫婿人选,请您过目。” 虽然祖母心中也有一个人选,但是他还是多写了几个,以防万一。 没想到老夫人伸手接过,却一眼都没看,直接轻飘飘地扔到了一旁的木桌上。 穿堂风过,那张纸落在了地上,被还未扫净的灰烬掩埋了大半,一个名字也瞧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那手字写得极有风骨。 宋温卿压着眉宇,迷惑问道:“祖母?” 老夫人开门见山道:“温卿,你觉得阿虞如何?” 宋温卿不假思索道:“阿虞是世间最好的姑娘。” 阿虞是他一手养大的,不管是秉性还是品行都是依照他的想法养的,相貌也堪称为长安第一美人。 若不是出了冲喜这档子事,十八岁他也舍不得让她出嫁。 宋温卿眸色微黯,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老夫人忽的笑了一声,又问:“那世间最好的公子又是谁?” “……”宋温卿沉默很久,“没有。” 世间的郎君肮脏如泥沼,唯有阿虞是阳春白雪,从不沾染一丝尘埃。 没有人能与阿虞相配。 “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写那几个名字?”老夫人不慌不忙道。 “只是权宜之计,先让阿虞定亲,躲过这一劫,”宋温卿的神色晦暗不明,“其余的事……之后再说。” 老夫人摇头失笑,从容道:“温卿,想不想知道我为阿虞选的夫君是谁?” 宋温卿抬眸。 宋虞也好奇地望向祖母。 “他与阿虞从小一同长大,可以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性子温和不说,相貌在长安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对阿虞也极好。如今更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日后定能位极人臣,无人能出其右。” 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老夫人呷了口茶,留给他猜测的时间。 宋温卿垂眸思索,不过眨眼的功夫,他骤然抬首,与宋虞对视一眼。 第24章 .身世那你娶了吧。 佛堂中异常寂静,只闻老夫人轻啜茶水的声音。 许久,宋虞难以置信地站起身。 宋温卿也没好到哪去,他心头微乱。 见祖母久久不出声,他一时没有沉住气,艰涩道:“祖母……” 老夫人放下茶盏,颔首笑道:“温卿,我说的那个人确实是你。” 停顿一瞬,她继续说道:“不如你娶了阿虞吧。” 宋温卿的思绪瞬间变得杂乱,如一团团解不开的结萦绕在心间。 宋虞目瞪口呆道:“祖母,您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然知道,”老夫人望着袅袅烟雾讲起旧事:“其实你与阿虞并不是亲兄妹,你是被抱养的孩子,那年……” 宣平五年,皇帝御驾亲征,前往北境,皇后尚在孕中,并未跟随。 当时皇上住在岳将军府,岳将军一家世代镇守北境,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任。 岳将军的大女儿岳瑛是个颇有抱负的姑娘,身为女子,却一直希望带兵打仗,只是一直未得准许。 听闻皇上来了,她求到皇上面前,皇上觉得她也有趣,将她带到军中,职责是在御驾亲征时保护皇上,也算是上阵杀敌。 一来二去,皇上对她渐渐生情,岳瑛自然也倾心于他,两人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大周大胜,皇帝将要班师回朝,允诺岳瑛妃位,岳瑛虽倾心于他,却不愿进宫。 岳瑛再也没露过面,皇上派人找了许久也未果,只好作罢。 殊不知她再次隐姓埋名藏到军中成了一个无名小卒,跟着队伍一同回京。 京城繁华,她尽兴地玩了一个月,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便与一位成亲五载却一直无所出的世家贵女做了朋友,待生下孩子,便将孩子送给了她。 她再次不知所踪。 宋温卿与宋虞静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 她看了一眼尚在怔忪的哥哥,艰难地问:“祖母,您、您说的岳瑛,是哥哥的生母?” 老夫人颔首。 “所以……哥哥是皇上的儿子?”她觉得荒唐,“怎么可能呢,皇上的儿子怎么可能流落在外呢,这不可能!” 宋温卿按住她颤抖的手。 他的手极为温暖,宋虞紧紧握住,她转头看向他,眸中含着泪问:“哥哥,你也知道这是假的对不对?” 怎么一夜之间,哥哥不再是哥哥了呢?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 老夫人轻叹一声,道:“此事知晓的人极少,甚至连皇上都不知道岳瑛有孕之事,不过,她将一个信物交给了阿虞的娘亲,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支形状如剑的别致簪子。 “这是皇上亲手锻造的簪子,上面还刻着岳瑛两个小字。”老夫人将那两个字指给他看。 宋温卿接过,仔细地看了一眼,握在手中,沉声问:“祖母,您所说的,全是真的么?” 老夫人颔首道:“自然,若不是知晓你有伤害皇上的想法,这件事,我原本是要等到皇上寿终正寝后才告诉你的。” 顿了下,她道:“这也是你母亲的想法。我不能让你知晓真相后后悔一辈子,只能提前告知与你。”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祖母,我先回去了。” 老夫人并未留他,静静道:“我说的那件事,你好好考虑吧,我也不会左右你的想法。” 他微微点头,看向宋虞。 宋虞乖乖站起身,语气缥缈道:“祖母,我、我也先回去了。” 她全靠着宋温卿的支撑才站稳身形。 两人沉默着来到宋虞的闺房,没人之后,她近乎脱力般歪倒在床榻上,伸手掐了下手臂内侧的软肉。 疼得要死。 不是做梦,那她和哥哥,真的不是亲兄妹。 她茫然地抬头,眼角滑过一滴泪,轻声喊道:“哥哥……” 声音又小又弱。 可他明明记得,从前她呼唤哥哥的声音,总是又甜又娇的。 宋温卿眸底黯了黯,轻轻应了一声。 “以后,你还会是我的哥哥么?”她不确定地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管我是何种身份,你依然可以叫我哥哥,我会永远护着你。” 这便是要认祖归宗了,宋虞咬了下唇,缓慢点头。 可是她却在无形之中看到了他们之间数不清的沟壑。 “乖,好好睡一觉,”他如往常一样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睡一觉醒来,什么危险都没有了。” 宋虞便在他的安抚声中缓缓闭上眼睛。 等她的呼吸趋于平缓绵长,宋温卿探身吹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唯有窗外的月光柔柔地洒下来,皎洁宁静。 他借着月光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离开,回到正院。 烛光被冷风吹得飘忽不定,书房中忽明忽暗,他捏着毛笔,良久没有动作,连室内暗了大半也未察觉。 终于回神,他看了眼奏章,正要下笔,笔尖的墨迹却早已干涸。 视线微动,一旁的砚台空空如也。 宋温卿敛眸搁下毛笔,起身离开书案。 不远处的梨花木桌上摆着许多名贵木材,宋温卿看了一会儿,取出一块紫檀木,坐在桌前。 长指微动,随意地转着棕紫的紫檀木。 一件是尚未经过打磨的名贵木材,一件是女娲造人时精雕细琢的工艺品,相互映衬,在灯下闪着细腻柔和的光。 他微微垂眸,另一只手拿起带有锋利刀刃的圆凿,温和的光瞬间变得凌厉。 又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圆凿开始动作,紫檀木落下细细密密的木屑。 他轻轻吹气,木屑随风而逝。 月上中天,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躺在他的手心,木雕初见雏形。 若是楚平遥在,必定会咋咋呼呼道:“又是宋虞!你就不能做点别的!” 不能。 初学木雕,是为静心。BaN 他拿十二生肖练手,见宋虞喜欢,他便做了十二生肖,每逢她生辰便送给她一个,当做生辰贺礼。 后来十二生肖送完了,她也十三岁了,豆蔻年华,最是爱美,不再喜欢那些小玩意儿。 幸好他的手艺愈发精进,便开始做木簪,做完第一支的时候,她的金簪银钗已经数不胜数,华贵无匹,可她还是欢喜不已,说最爱的是他亲手雕琢的木簪。 她将木簪珍藏起来。 “哥哥,以后你送给阿虞的生辰贺礼全是木簪好不好?嗯……送到阿虞一百岁!” 她十三岁时娇俏可爱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宋温卿抚摸着手中的小阿虞,长指微曲,落在她的梨涡上。 木雕尚且面目模糊,但他早已胸有成竹。 像是看到宋虞笑盈盈的模样,他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想起什么,又慢慢隐去。 可是以后不能再随意触碰她了,他们不是亲兄妹。 亲兄妹之间也有数不清的规矩,更何况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血脉相连。 宋温卿敛眸,心口钝痛,可是十六年来的兄妹情谊,哪能说放下便放下。 再次拿起圆凿,心绪难平。 做木雕需要静心,他知晓自己现在不宜再动,但是对他而言这是常有的事,他没在意。 每每在朝堂上有了难解的疑惑,他便会在木雕时思考,权衡利弊、分析得失,往往停下手中的动作,心里的乱麻也解开了。 他试图继续,没想到刚动了两下,左手食指被锋利的刀刃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地涌出来,木雕上沾染上好大一片。 宋温卿皱眉将木雕拿到一旁擦拭,擦到一半,食指终于感受到难言的痛。 从袖口中掏出手帕,终于止了血。 他望着包的七零八落的手指,蓦地一笑,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试图对抗内心么? 木雕上的血迹逐渐凝固,他没再去管。 宋温卿望着如豆灯火,拿起那支簪子,起身,出府策马往皇宫方向奔去。 宫门早已落了锁,他让太子派人开了门,冒着风雪一路从宫门处走到养心殿,一刻也未停。 待到了养心殿,满头满身的雪。 他无暇顾及,径直奔到龙榻前,看了眼尚在昏睡中的皇上。 两道目光瞬间定在他身上。 李殷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李矜疑惑道:“明律,你怎么过来了?” “我在府上睡不着,陪你们一起等。”他低声道,顺带看了两眼李殷和李矜。 这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 “呵,谁需要你假好心,”李殷冷冷道,“我奉劝你一句,休想邀功。” 宋温卿淡然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经适应了兄长的身份,没与弟弟计较。 李殷倒是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噎了下,又冷笑道:“若是识相,现在走还来得及。” “四皇兄,小心吵到父皇。”李殷低声提醒。 他这才不甘不愿地闭嘴。 宋温卿反复抚摸着藏在袖中的簪子,目光再次落在龙榻上。 他睡得不安稳,眉紧紧地皱着,脸上的皱纹愈发深刻,嘴唇用力地呼吸。他常年躺在榻上,肌肉都耷拉着,但是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 皇帝有一个高挺的鼻梁。 李矜有,李殷有,他也有。 他还记得他做太子伴读时,皇上格外喜爱他,总说看见他便觉得高兴,所以对他青眼有加。 皇上第一眼看到他、记住他,不是因为才学,不是因为武功,而是因为他像他的母亲。 已经二十年过去了,他还记得他的母亲么…… “岳……岳……” 床榻上的人发出极轻微的呼唤。 宋虞赫然抬头。 其余两人自然也听见了,三人凑近,静悄悄地听着。 “岳……岳……岳……” 他反复念叨着同一个字。 李矜看了眼窗外,猜测道:“父皇说的是……月亮?” 李殷冷笑:“依我看,叫的是个女人的名字,后妃里有名字里带月的么?” “不知,”李矜摇摇头,又惊讶道,“不过有个低位的妃子与母后交好,名字里似乎带个月。” 李殷问:“受宠么?” “若是受宠,便不是低位了。” 宋温卿默不作声,手指轻轻划过银簪,任由他们猜测,心中却已十拿九稳。 皇上说的,是他的生母岳瑛。 次日,景徽侯府。 老夫人早早地便起了床,沙哑着嗓音问宋温卿有没有回府。 林嬷嬷轻轻摇头。 “也不知道皇上今日会不会醒,”她咳嗽了一声,“唉,扶我起来吧,阿虞一会儿便过来了。” 果不其然,宋虞也早早地到了。 昨晚她被宋温卿哄睡之后,一觉睡至天色熹微,终于从梦中挣扎着醒来,径直奔向松鹤堂。 祖孙两人落座。 膳食摆放在桌上,众人退了出去,暖阁中的两人却久久未动。 “阿虞,温卿还没回来,”老夫人低声道,“先吃吧。” 宋虞低头喝了口碧粳粥,打量了一番面带微笑的祖母。 她皱纹深刻,周身萦绕着浅淡檀香,一看便知是位慈祥心善、养尊处优的老夫人,平日里对她与哥哥也别无二致,都是一样的疼爱,一点都不偏心。 对抱养的孙儿做到这个份上,实属不易。 不过祖母的心思藏得好深,居然能将她和哥哥不是亲兄妹的秘密瞒了这么多年。 如果不是昨晚她也在场,从祖母平日里的言行来看,她根本想不到她与哥哥并不是亲兄妹。 正思索着,老夫人开口:“阿虞,你想嫁给温卿么?” 宋虞轻轻摇头。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哥哥,怎么能做她未来的夫君呢? 不过她到现在都不太明白为何祖母和哥哥那么紧张她的婚事,是与宫宴那日有关么?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此事?”老夫人怔了下,缓缓道,“阿虞,其实那日是为皇上选妃的,用来冲喜。” 听到这句话,宋虞刚触碰到茶盏的手便再也动不了了。 一瞬间,她想起很多事。 那一日,哥哥神色凝重地从外面过来;哥哥让她去凤仪宫,然而遭到宫人阻拦;还有最重要的,宫人不顾身份,三番两次想要强行将她带到御花园。 宋虞原本便有些怀疑当时的情况极为复杂,只是哥哥情绪不佳,所以她一直没有多问,心想只要解决了便好,说不定知道了之后反而徒增烦恼。 今日祖母说出了真正的缘由,她对自己的想法深以为然。 如今这一切都串联在一起,宋虞低声问:“被选中的人……是我?” 老夫人点点头:“一共五人,你是其中之一。” 顿了下,她继续道:“我怕他为了保护你而做出弑父之事,只能提前将此事告诉他。” 宋虞艰难地颔首。 “先用膳吧。”老夫人拿起筷子。 吃到一半,院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向来处事不惊的林嬷嬷慌张地掀开厚重的帘子,喊道:“老夫人、姑娘,侯爷……不,楚王殿下来了!” 楚王? 宋虞惊得掉了筷子,她站起身。 院外缓缓行来一道身影,他掀帘进来,目光温和地望向她,与从前一样。 可他却换了身衣裳,头顶戴着属于皇子的冠冕,贵气逼人。 宋虞喃喃道:“哥哥?” “阿虞,是我。”宋温卿低眉望着她。 老夫人却面色不变,像是早已猜到结果,她挥退闲杂人等,静了一会儿才道:“温卿,皇上醒了?” “醒了,我拿出那支簪子,做了场戏,他便信了,”宋温卿收回目光,“祖母,如今我是皇上亲封的楚王了,我可以保护阿虞,她不会进宫了。” “可是你不是我哥哥了,”宋虞咬唇道,“我没有哥哥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见她面露茫然,唤来小满,将她带回自己的院子。 暖阁中只剩了他们两人,老夫人问:“温卿,阿虞真的不会进宫了?代价是什么?” 他点头,淡然道:“日后辅佐太子,不得谋朝篡位。” 老夫人怔了下,忍不住落泪:“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他的才能,远在太子之上,若是做了帝王,必然也是一代明君。 “不苦,从知晓身世的那一刻起,我从未想过做皇帝,”他面色不变,“对我来说,这个要求可有可无。” 简短地与祖母说完这些话,他没再耽搁,去找宋虞。 却得知她已经睡了,他守着规矩,没再进她的闺房,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皇宫。 屋里,宋虞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 一夜之间,哥哥变成了楚王,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从现在起,她要与哥哥形同陌路了么? 她不想这样,可是她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知道哥哥决定公布身世的原因是因为她,可是她并不想因此失去哥哥,她和哥哥,还能变成从前那样么? 从宫宴那日开始,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不可控制,这个新年也过得晕晕乎乎。 她反复用指尖写着“楚王”与“哥哥”,一直未停。 直到晌午,宋虞神色恹恹地去了松鹤堂。 宋温卿依然不在。 “阿虞,温卿依然住在侯府,”老夫人宽慰她,“他只是恢复了原本的身份,对待你依然与从前一样。” 宋虞咬唇,轻轻颔首。 她自然明白,可是她似乎很难再将他当成真正的兄长对待。 正思量着,老夫人忽然放下筷子,正色道:“阿虞。” 宋虞嗯了一声,认真听祖母说话。 老夫人慢条斯理道:“晚上温卿应当会回来,你去陪他用膳吧。” 宋虞抿了下唇,终于颔首。 既然他们不是亲兄妹,祖母的想法她也大致知道,和哥哥一同用膳,不就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么? 当然,不是培养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她叹了口气,他们俩都不想成亲,都想做兄妹,祖母做的都是无用功。 可是她又不能因为此事反驳祖母,祖母会难过的。 更何况,这也算是他们兄妹之间难得的时光了,待楚王府建好,便是他搬走的时候了,她舍不得拒绝。 傍晚,宋温卿回府。 宋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拎着食盒走进正院,直奔书房。 门外站着岁寒的身影。 她悄没声地上前,小声问:“哥哥今日用膳了么?” 离得太近,馨香袭来,岁寒红着脸退开半步,这才恭谨地回答:“晌午主子用了几个芸豆卷,喝了两盏茶。” “没了?” “没了。” 一听他就吃了这么点东西,宋虞原本还觉得隔阂的心态瞬间变了,她忧心忡忡地敲门,扬声道:“哥哥,我进来啦?” 不多时,书房里的人应了声好,她推开门,又小心地掩上。 “阿虞,说了很多次,以后不必敲门,”宋温卿将受伤的左手背在身后,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你可以随时进来。” 宋虞呼出一口白气,无辜道:“不行呀,成了习惯怎么办?” 宋温卿疑惑地望着她。 她弯下腰,将食盒中的膳食一一拿出来,边摆放在长榻上的矮桌上边道:“因为以后哥哥会娶妻呀,我再随意进出书房,嫂嫂会生气的。” 说完她悄悄抬眼望向宋温卿。 可是他脸上却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平静地望着膳食,察觉到她的视线,很快抬眼望过来。 宋虞笑盈盈地与他对视,心中却已经笃定他的想法和她一样,他们不会成亲。 哥哥看她的目光里,只有对妹妹的疼惜。 就算他现在是楚王,依然是她的哥哥,不会改变的。 宋虞忽然不再纠结了。 只是过了片刻,他忽然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微微弯腰,勾勒出他劲瘦的身形。 夕阳还未完全沉没,微光毫不吝啬地落在他的发梢与侧脸上,那双眼睛灿若星辉。 他们一同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身形被木桌所阻隔,遁入黑暗,只有他的眼睛在发亮,吸引她的目光。 宋虞骤然失了言语。 “换个地方吧。”他低眸,长指轻松地端起一盘菜,移向另一张方榻。 宋虞回神望过去,那里靠窗,与屋门只有一墙之隔,岁寒稍微偏头便能瞧见他们的身影。 不仅岔开话题,还将用膳的地方选在人人都能看见的地方。 宋虞明白缘由,乖乖过去。 拿起筷子,宋虞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嗔道:“岁寒说你今日都没有用膳,哥哥一点都不乖,是不是我晚上不过来,你也忘记吃了?” 宋温卿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门外。 岁寒骤然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抱紧了手臂,心想这天儿怎么越来越冷了? “你不是过来了么?”他低声,“我知道,阿虞最心疼我。” 宋虞顿了下,心里有些茫然,若是以前,他定会说“阿虞最心疼哥哥”, 经过这整整一日,哥哥的自称开始发生变化了,也开始将他们的一言一行暴露在旁人的目光下。 大概这是与她划清界限的第一步。 她与哥哥,会越来越疏远的,因为他们不再血脉相连,她不是他的妹妹,心里便有了天然的隔阂。 就算要做亲兄妹,似乎也会受到无尽的阻碍。 “阿虞?” 正想得出神,宋虞呆呆地应声,看了眼神色探究的宋温卿。 “哥哥……”她连忙回神,“怎么了?” “怎么一直发呆,在想什么?” 他语气平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宋虞却不由得警铃大作,看了眼空落落的碗,碗底白的发光。 谎话自然也是随手拈来,她噘着嘴抱怨:“在想哥哥为什么不给我夹菜了,从前我碗里摞的有小山高,可是现在连根青菜都没有!” 她失落道:“哥哥又不喜欢我了。” 一副委委屈屈的小模样,无意识的撒娇与恰到好处的娇嗔,是让男人妥协的利器。 可惜宋虞不懂,她只是在自保,下意识地把他将成哥哥对待,说出口的话也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番话落在宋温卿耳边,忽然变了点味道。 他微微抬眼。 对面的小姑娘桃花眼泛着水色,鼻尖还带着方才在室外冻出来的微红,红唇微噘,饱满鲜嫩。 明明是与从前一样委委屈屈、撒娇嗔怪。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像被灼了眼一般缓缓垂眸。 长指微动,玉质的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放进她的碗底。 等碗里终于像她说的那样摞的有小山高,他轻声开口:“满意了么?” 宋虞这才给面子地瞅了一眼,傲娇道:“一般般满意吧。” “快吃吧,要凉了。” 危机解除,宋虞松了口气,她吃了片鱼肉,偷偷看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瞧不出什么别的。 一边与她划清界限,一边与从前一样对她好,哥哥可真是矛盾。 她掩去满腹心思,安静地用膳。 用过晚膳,宋虞在书房里随意走动,一边消食一边四处打量。 宋温卿唤来岁寒收拾残羹冷炙,又坐在书案前埋头苦写。 他的书房从不让别的丫鬟小厮进来,岁寒只能临时充当丫鬟的角色,苦哈哈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不敢发出一丝响动。 主子喜静,他的手脚便放的极轻,生怕扰了主子的思绪。 “哥哥,你又在做木雕么?” 姑娘忽然出声,岁寒吓得一激灵,连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可惜宋虞正摆弄着那些小玩意儿,一丝一毫都没看到。 岁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宋温卿顿住,搁下笔,看向宋虞。 完了,主子和姑娘现在不是兄妹了,主子不会骂姑娘吧,岁寒咽了下口水,端着盘子没敢动。 很快,宋温卿开口:“是,昨晚有些手痒,不过还没有做好,过几日再送给你。” 他声音温和,如和煦春风,说的人心里暖烘烘的。 岁寒松了口气,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糊涂了,主子什么时候对姑娘动过怒,姑娘可是连书房都可以随意进出的!他在担心个什么! 一道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朝他射来。 岁寒僵住,主子不去管一旁姑娘弄出乒乒乓乓的响动,他拍个脑袋倒是触到了主子的逆鳞。 得得得,岁寒麻溜的滚了。 走到书房门前,他生怕漏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正要收回目光,余光却瞥见侯爷上前,从姑娘手中抽出锋利的圆凿。 指尖无意识相触,他们一同微微停顿了下,烛光将两只手映的温暖如玉,接着一个随意放下圆凿,一个手指微曲,拢在袖中。 好……好甜…… 岁寒看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心口晕晕乎乎地离开。 被寒凉的冷风一吹,他猛然回过神,正要谴责自己的想法,又忽然反应过来。 现在主子是楚王了啊,主子和姑娘不是兄妹了! 书房里,依然想假装亲兄妹的两人在尽量假装若无其事。 宋虞紧紧地攥着手指,心尖发颤,她微微抬眼,看了眼宋温卿。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转瞬即逝,快到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从前他们经常会有肌肤相触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不小心,没人会在意。 因为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兄妹。 可是现在不同了,他的身份是楚王,她是景徽侯府的姑娘,就算他想做亲兄妹,依然会有些许的不自在。 他在极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也一样。 宋虞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可是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指尖的酥麻感顺着血管传到她的心里。 她暗想,若是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当回事。 可是现在不同,他们都知晓了彼此并没有血缘关系,那么一切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还要掩饰成若无其事的模样。 “圆凿太危险,你不要乱动。” 宋温卿忽然开口,依然是一副兄长的口吻,带着轻微到可以忽略的责备。 宋虞回神,乖乖哦了一声,伸手拿起那个只做出了个雏形的木雕。 虽然只是个雏形,但是隐约能看出头上有两个圆圆的小髻,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瞧着像是她七八岁的时候。 微微转动木雕,她瞧见一片干涸的暗红色,于是疑惑地用手轻轻摩挲几下,触感微涩,不像木头。 正要细看,手中的木雕不翼而飞。 “还没做好,”宋温卿将木雕拢在手中,盖住那片血迹,抬眼看她,“阿虞,你不是喜欢惊喜么?” 以往他做木雕的时候,哪怕大喇喇地摆在宋虞面前她也捂着眼睛不会去看,说是要保持神秘感。 可是这次不同,宋虞看出些什么,她担忧道:“哥哥,你是不是受伤了?” 原本还不确定,可是他这么一抢,她的怀疑便瞬间多了十分。 “只是小伤,”宋温卿轻咳一声,“阿虞别看了,去煮茶好不好,我忽然想喝。”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宋虞微微抿唇,一双桃花眼执拗地望着他,灿若星辰。 见他垂眸不与她对视,她气极,试图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去看。 没想到他躲得更快,宋虞扑了个空,眼见着快要摔到榻上,温热的掌心与有力的手臂落在她的腰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一切都发生的极快,宋虞的尖叫声还未完全喊出来,人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个错觉。 直到岁寒听到动静,扬声问了一句,两人齐齐回神。 宋温卿收回手,平和道:“无事,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吧。” 岁寒应了声是,脚步声很快远去。 宋虞呆呆地低头,看了眼被弄出些许褶皱的腰间,掌心的余温还未散去,反而有愈发滚烫的趋势。 须臾,她又猛地一激灵,哥哥抱她的那只手,似乎是左手! 宋虞悚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抓起他的左手,这次他没再躲。 果然,白纱上渗出了丝丝血迹。 伤口裂开了。 她忍着眼泪,慢慢触碰染上了些许红色的白纱布。 白纱布缠了许多层,不过系的很松,没费什么力气便解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横贯食指,还在往外渗着血,甚是可怖。 宋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扬声道:“这么严重还想瞒着我,哥哥最讨厌了!” 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将那双桃花眼洗的发亮,璀璨生辉。 宋温卿叹了口气,举起右手想帮她擦泪,她却一扭头,躲开了,径直去找新的白纱布。 “在书案上。”他提醒。 宋虞哼了一声,哽咽道:“我才不是去找纱布呢!” 人却径直往书案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两人一同坐在长榻上,一人拿纱布包扎伤口,一人用手帕帮她擦泪,各司其职。 “真的是小伤,”宋温卿宽慰道,“阿虞,哥哥不是故意瞒着你。” 也就是在哄骗她的时候才自称哥哥,宋虞不理他,眼泪却掉的更凶了。 见她难过,宋温卿默了默,只好哄道:“阿虞,从前你见我受伤,总会一边哭一边说呼呼便不疼了,这次没了么?” 宋虞闭口不言,认真地包扎伤口,一圈又一圈的白纱布绕过他的手掌,她还是嫌少,继续包扎。 等她停下,宋温卿无奈地举起手,左右晃了晃,像个粽子一样,白白胖胖,属于世家公子的清和矜贵荡然无存。 宋虞忍不住噗嗤一笑,小梨涡晕染出灿烂的弧度,她忽的俯下身,在纱布上吹了吹。 微凉的气息绕过层层纱布,直直地吹到他受伤的手指中,为闷得快要透不过气的手指带来几丝惬意的凉风。 宋温卿下意识地曲了曲食指,不过纱布缠的太多,他的手纹丝不动。 她声音小小的:“呼呼就不疼了,哥哥很快就好了。” 心底蓦地划过一股热流,他微微垂眸,瞥见她微微嘟起的红唇。 他移开视线。 宋虞想起什么,扬起脸狐疑道:“我进来之前,你是不是在换纱布,所以才包的这么仓促?” 宋温卿一僵,微微颔首。 “早知道我就不进来了!”宋虞气闷,“为了不让我发现,你连自己的伤都不管了么?” “外面很冷,怕你冻着。” 他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地温和,带着对她的疼惜与包容。 宋虞抿了下唇,低低道:“这纱布隔多久换一次?” “早晚各一次。” “若是我不在,就让岁寒帮你,你不许再藏着了!” “好,小管家婆。” 他支着额头,眼里流淌着笑意,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无限溺爱与纵容。 宋虞被这个称呼弄得面色微红,她轻轻垂眸,伸手抚平腰间的褶皱,不自然道:“很、很晚了,哥哥,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会儿吧,”宋温卿坐回书案前,“阿虞,帮我磨墨。” 哥哥不想让她走呀。 宋虞抿了下唇,掩去深深笑意,乖乖上前。 墨锭溶于砚台,些微香气慢慢散发出来,充斥着书香的书房中终于多了一丝别的香气。 宋虞嗅了嗅,有点像檀香的味道,恬淡安静,养气凝神。 倒是与哥哥的气质很是相符。 她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烛光微晃,他的侧脸跳跃着暖黄色光晕,下颌线清晰凌厉,往下,是凸起的喉结,时明时暗,微亮的银线与浓稠的阴影融合地恰到好处,线条干净又深邃。 意识到自己盯了太久,宋虞微微抬眼,蓦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眼底藏着不知名的情绪,宋虞呼吸一滞,心下微乱。 “墨快溢出来了,”他温声开口,“阿虞,你在想什么?” 宋虞慌忙松开手中的墨锭,墨汁飞溅,落在洁白的宣纸上,像一个丑陋的污点。 他拧眉将手中的毛笔搁在书案上。 宋虞告诉自己要镇定,她在他心中依然是他的妹妹,所以做什么他都可以原谅。 她举起手揉了揉哭过之后微红的眼睛,顺势打了个哈欠,小声道:“我只是有点困。” 他瞥了眼天色,明明时辰还早,远远没到她喊困的时候。 “去榻上躺一会儿吧。”他没放她走,反而郑重道,“阿虞,哥哥要与你说一件事。” 第25章 .烟花不要忘记我的晚安吻。 夜凉如水,柔和月色藏进云层,人间便只剩了书房中透出的半分暖光。 宋虞却觉得那光极冷,她四肢僵硬地坐到长榻上,望向依旧伏案的宋温卿。 他眉头紧锁,烛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晃荡着,下颌的弧度显得有几分凌厉。 不太像她平日里见到的哥哥。 她的哥哥是温和清隽的,会温柔地为她绞头发,会在她额前亲吻让她安睡,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为她系斗篷,会义无反顾地保护她,将她庇护在羽翼之下。 他现在是楚王殿下。 是皇上的儿子,是太子的兄长。 唯独不再是她的哥哥。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扭头看向窗外,藏在云层中的月亮变成了一弯月牙。 满室清辉皆覆在宋温卿的肩头,他咳了一声,亦无损那份清隽,反而增添了两分病弱感。 如崖上白雪,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 宋虞从长榻上跳下来。 宋温卿微微抬头,眸中的凌厉还未散去。 “哥哥,我去给你煎茶。”宋虞解释。 他微微颔首,又温声叮嘱:“不要乱跑,早些回来。” 宋虞便听他的话,一股脑地将茶具搬到书房,坐在他身旁煎茶。 煎茶自然也能静心,与其一直胡思乱想,不如找点事做。 她沉下心,将熟记于心的步骤又回想了一遍,郑重其事地开始动作。 等到满室茶香氤氲,她松了口气,稍稍抬眼,便见宋温卿坐在她的对面望着她。 眼里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很快,他敛眸望向她手边的茶盏,扫了一眼便问:“西湖龙井?” 宋虞讷讷点头,小声问:“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却没开口,而是举起茶盏嗅了嗅,浅尝辄止,夸了她一通。 宋虞坐立难安,他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满腔郁气顿时冲了上来,她娇喝一声:“我走了!再也不陪你玩了!” 只是她语调绵软,怎么说都像在撒娇,毫无气势。 宋温卿好笑地按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你很着急?” 一句话便让宋虞破功,她表现的很着急么?她讪讪然,不知该说着急还是不着急。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问:“想不想放烟花?” 宋虞瞪大眼睛。 他继续道:“昨日太晚,还下了雪,今日正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虞欢呼一声,攥着他的手往外走去。 外面很冷,宋温卿顺手拿起一旁的汤婆子。 走出书房,迎面便是一溜儿的烟花,她惊呼道:“什么时候摆在这儿的!” 她来的时候根本没看到呀。 “让岁寒准备的。”宋温卿解释,将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温暖骤然包裹了她,宋虞站在他身边,抬头望向夜空。 今日大年初一,还沉浸在新年的气氛中,爆竹声遥遥传来,数不清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立于万家灯火之上。 她意犹未尽地看了一会儿别人放的烟花,余光瞥见他从袖口掏出火折子,忙道:“哥哥,让我来!” 宋温卿瞥她一眼。 宋虞噘着嘴退到一旁,让步道:“好吧,第二个让我来。” 她退立到廊下,望着那个弯腰的男人。 他将火折子点燃,火光映亮了他半边脸,眸光璀璨如星。 宋虞暗想,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不必去猜测他要与她说什么,只需抬头看他为她点燃的璀璨烟花,此刻,他们心中依然将彼此当成兄妹。 兄妹总比陌生人更为亲近,她忘不了他对她的好,她想留住他。 让他永远做她的兄长。 她就可以躲在他怀里撒娇,在他的羽翼下安然成长,不必再去管别的,只要一直站在他身边,做他的妹妹,便可以拥有他的无限溺爱。 可是她又清醒地知道,不可能的。 她苦恼着,思索着该如何让他继续做她的哥哥。 他准备点燃,回望她一眼,提醒她看天空。 这一刻,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宋虞朝他笑了一下,收回视线,顺势抬头。 咻——砰—— 一朵烟花飞上高空,在夜空中倏然炸开,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宋虞来不及惊呼,一朵又一朵,争先恐后地绽放,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稍顷,温和的声音自她身侧响起:“阿虞,新年快乐。” 这是迟来的烟花,可是他的祝福,从未迟到。 夜空很美。 但是此刻,她只望向宋温卿眼底。 她轻声说:“哥哥,新年快乐。愿我们,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日日如今日。” 她笑的明媚张扬,道:“愿哥哥年年有虞。” 年年有虞,年年有我。 四目相对,他笑的温和:“哥哥不求年年有余。” 少女的眸光瞬间黯淡下来,她强撑着笑意,执拗地望着他。 他真的不想与她做兄妹了么? 于是便听到他一字一顿道:“只求阿虞平安喜乐。我每一日的愿望,都是愿阿虞平安喜乐。” 从前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让宋虞平安喜乐。 若是不能,那么这一切将毫无意义。 宋虞哽咽着颔首,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埋在他胸膛前汲取温暖。 “阿虞一定会如哥哥所愿,永远平安,永远喜乐。” 哥哥,依然是她的哥哥。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让她抬头。 夜空中依然有数不清的烟花盛放着,他低头看向她眼底,直到泪光消失,唇角扬起明媚的笑,小梨涡由浅变深。 他的阿虞,每一日都会平安喜乐。 再次回到书房,茶已经冷了。 宋虞褪去满目兴奋,有些懊恼,方才她怎么这么着急去看烟花,哥哥连半盏都没喝呢。 她重新煎茶。 宋温卿坐在她对面看了一会儿,终于说出留她的目的:“阿虞,你喜欢的人是谁?” 他眼底闪过几丝晦暗不明的神色,沉声道:“阿虞,我答应过你不问的,但是我怕……” “我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宋虞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回望他一眼,“哥哥,你怎么不信呢?” 他怔了下:“可是我刚从蜀州回来之后,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会不自觉地笑,会偶尔脸红,有时还会拒绝他的触碰。 这不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么? 宋虞歪头问:“哥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么,为何这么笃定?” “没有,是我猜的。”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证据,”宋虞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原来只是你的猜测。” 他认真地盯着她的神色,不禁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 “真的真的真的,”宋虞无奈道,“哥哥,不信你去问问寒露,你离家的这两个月里我有没有出门私会过。” 宋温卿心中骤然一松,幸好,他没做错。 不过想起她说的话又皱眉,沉声道:“什么私会,不许这样说自己。” 宋虞:“……” 她索性道:“哥哥,要不你先找个好人家与我定亲,别的事从长再议。” 这是哥哥昨日对祖母说的计划,若是真的怕那个万一,这无疑是最好的方法。 他低声道:“这个我也想过,但是我不愿让你这样做了。” 他微微抬眸,眼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轻叹道:“阿虞,我怕你以后会怨恨我。” 她怔了下,为何会怨恨他? 既然她和哥哥是肯定不会成亲的,那她嫁给一个祖母和哥哥都满意的人不就行了么? “其实……”他转了转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喉间滑过一片微涩凉意。 “其实什么?” “阿虞,我怕还有万一,于是向皇上要了一道赐婚圣旨,”他抬眼望向她,“是我和你的。” 宋虞怔住。 他继续说道:“此事除了皇上和我,没人知道,你依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只是要等皇上寿终正寝之后。” “哥哥……” “我知道这件事做的太过仓促,没有与你商量,”他垂眸道歉,“阿虞,我不想让你进宫,有了这道圣旨,没有人会强迫你进宫。” 宋虞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皇上为何会同意?” “是你十岁那年的除夕宫宴,皇上说的,你可以选择一个皇子做他的王妃,”他望向她,“阿虞,如今我也是皇子,你自然可以选择我。” “……”宋虞疑惑道,“只是这样?” 他点头,神色笃定:“你别担心,我说过了,你依然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会护着你。” 宋虞却不太信,他和皇上肯定做了什么交易,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地在冲喜一事上放过她。 毕竟,这对一个想要健康的人极其重要。 可是她知道,哥哥不会告诉她的。 想了想,她问道:“皇上身子如何?” “又睡了,”他简短地解释,“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直这样。” “那……”她咬了下唇,“你与皇上相认,是自愿的么?” 她害怕哥哥事事都是为了她做的。 他垂眸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要紧。” 顿了下,他继续道:“更何况,王爷比侯爷的身份更为贵重,没什么不好。” 彼此便陷入沉默,直到月上柳梢头,一旁的蜡烛也燃了大半,室内有几分昏昧。 宋温卿缓缓开口:“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宋虞微微抬头。 他说:“阿虞,还是那句话,你会嫁给你喜欢的人,若是不想成亲也没关系,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一辈子。” 他用兄长的口吻低声安抚她,抚平她的一寸寸不安。 宋虞敛眸,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扬声问:“那哥哥呢?难道哥哥也一辈子不成亲?” 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两人又一同缄默下来。 宋虞想起不久之前,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还未回答便被人打断,她思索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平日里,哥哥从不多看一眼旁的世家贵女,满心满眼都是她,她自然无从分辨,要不然趁此机会问一问? 正纠结着,宋温卿忽然开口:“可以。” 宋虞茫然地抬头。 他便再次笃定地回答:“一辈子不成亲也可以。” 她嚯的一下站起身,脱口而出:“不行!” 这次轮到宋温卿不解。 “怎么可以为了我不成亲?”她蹙眉道,“我不想这样。” 一夜之间,他们从兄妹变成了陌生人,又变成了有婚约的未婚男女,这一切都是哥哥为了她所做的,她不想绑着哥哥一辈子。 她会愧疚。 哥哥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在她身上付诸所有的心血。 他没在意:“不全是为了你,我没有遇到喜欢的姑娘,便不会成亲。” 她顺势问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去帮你物色一番。” 宋温卿:“……?” 原本不是在探讨她的婚事么? 眼见着话题越来越偏,他揉了揉眉心,决定到此为止。 “阿虞,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他避而不答,“其余的事明日再说。” 宋虞想了想,乖乖道:“好呀。” 宋温卿刚松了口气,没想到她又问:“哥哥,那你以后还是我的哥哥么?” 他马上回答:“若是你愿意,我可以一直做你哥哥。” 虽然世上的人都知道他们不再是兄妹。 话音刚落,她闭上眼睛,慢慢俯身,弯腰凑近他。 一张放大数倍的芙蓉面缓缓靠近,宋温卿呼吸微滞,心跳险些停摆。 他捏紧了一旁的圈椅扶手,缓缓问:“阿虞,你做什么?” 宋虞睁开眼睛,桃花眼中藏着一闪而过的狡黠,她万分无辜道:“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别开眼,克制地问:“什么?” 微暖的香风瞬间席卷了他的周身。 她的红唇印在他的额前。 宋温卿蓦然想起幼时抱她的时候,她身上充斥着浓郁的甜甜奶香。她又总喜欢往他怀里钻,那股香味便愈发明显,整张床榻上都是她的味道。 如今倒是变成了浅浅淡淡的幽香,不过仔细去闻,似乎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奶香萦绕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待他想去探寻,她的唇倏然离去,香味自然也散了。 唯有额头在发烫,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着他,她方才做过什么。 骤然回神,宋温卿沉声道:“阿虞,不要胡闹。” 声音也尽量与平常无异。 宋虞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无措与不自然。 于是她无辜道:“我没有胡闹呀,哥哥,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忘记我的晚安吻。” 她要让哥哥记住她是他的妹妹,不管以后他是楚王还是别的什么人,她永远是他的妹妹。 兄妹两人,本就该形影不离。 她心里得意,脸上继续装无辜,逼迫他给一个解释。 他艰涩道:“阿虞,以后没有晚安吻了。” “为什么?” “因为……” 他垂眼,不敢与她清澈的双眸对视。 当他们不再是兄妹,曾经的亲密便会化为乌有,他们需要重建关系,或者继续维持这种关系。 可当其中一人打破固有的默契,未来便会变得不受控制。 况且,她是姑娘家,在一个并不是兄长的人面前毫不设防,会吃亏的。 就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他依然是她的兄长。 可是他心里明白,他对待她,已经开始产生变化了。 可是她还一心想做他的妹妹。 他握了握拳,垂眸不语。 见他许久不答,宋虞只好泫然欲泣道:“哥哥,如果你不亲我的话,我今晚就睡不着了。” “真的?” “真的。” 话音刚落,他蓦地站起身。 宋虞原本以为他还要再思索一阵子,见状条件反射般的懵懂抬头。 没曾想他恰好低头。 蜻蜓点水的吻便顺着她的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第26章 .徘徊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窗外的月亮再次藏进云层。 宋虞猛地退开两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宋温卿也没好到哪去,他闭了闭眼,尽量心平气和道:“阿虞,撞疼了么?” 他试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小心撞到总归不会显得那么尴尬。 宋虞看了眼他形状完美的薄唇,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尖,讷讷点头。 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原本只是逗逗哥哥,看他如何抉择,结果两败俱伤。 拍了拍微烫的脸颊,宋虞没敢再与他对视,有些尴尬。 从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怎么偏偏在得知他们不是亲兄妹的时候来了这么一遭? 宋温卿也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发生了,断然没有遗忘的道理,他缄默了一会儿,轻咳一声:“阿虞,我送你回去。” 宋虞乖乖哦了一声,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再待下去她也要疯了。 书房离她的院子有些远,但是正院与后院中间留了好几道小门,就是为了方便宋虞能常常去正院,根本不用走几步路。 现在他们便漫步在月色下,静静地往小门走去。 宋虞浑身不自在,身边的人也不说话,她只好自娱自乐,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若是不小心踩到他的,她便立刻收回去,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 当她再次踩到他的影子,不等她躲避,宋温卿停下脚步。 宋虞缓缓抬头。 他说:“随便踩。” 宋虞低头望着地上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可实际上他们之间的距离有一臂之遥。 “我真的没想踩你,”她无辜地解释,“我只是不小心。” 他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宋虞挠挠头,还在一头雾水,难道哥哥以为她在报仇么? 推开那扇门,小院里亮着斑斓的暖光,与此处的浓稠夜色对比鲜明。 宋虞乖乖走进去,暖光便洒在她的周身,让她成为最为耀眼的存在。 她回头看了眼隐在暗处的宋温卿。 他问:“今晚能睡着了么?” 宋虞猛然想起那个从眉心滑落到鼻尖的吻,囫囵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关上门跑回闺房。 小满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连忙上前问:“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宋虞将她推出去,“你快去睡吧,明天见!” 小满伸手挡住她关门的动作,连声道:“对了姑娘,侯爷吩咐匠人打的首饰送来了,就在梳妆台上!” 待房中空无一人,宋虞去梳洗,沾了水的双手抚过眉心与鼻尖,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方才那个尴尬的吻。 她抖了一下,没敢再想下去,多往脸上扑了把水,又坐在梳妆台前涂涂抹抹。 美目微转,她瞧见几个精致的小匣子整齐地摞在一起,等待她的开启。 宋虞却没什么心情仔细去看,待搽完香膏,径直躺到了床榻上。 许是今日与哥哥斗智斗勇耗费了许多心力,她来不及再去想什么,沾枕头便睡着了。 次日,宋虞尚在睡觉,小满便趴在她床榻前问:“姑娘,老夫人已经来催了一遍,您要去松鹤堂用午膳么?” 已经晌午了么? 宋虞半睁开眼睛,她怎么睡了这么久。 不过昨晚从书房回来的确实有些晚,她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问:“哥哥又出府了?” 小满边伺候她更衣边道:“侯爷一早便去太子府了。” 宋虞松了口气,昨日发生了那么尴尬的事,不见更好不见更好。 她收拾停当,连忙出去了。 到了松鹤堂,老夫人朝她招招手,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笑眯眯地点头。 宋虞不明所以,疑惑地开口:“祖母,怎么了?” “今日倒是正常许多,”老夫人示意她坐下,“是不是已经接受了温卿不是你兄长的事实?” 为了让祖母宽心,她讷讷点头。 祖母想让他们成亲,可是他们只想继续做兄妹。 这件事要瞒着祖母,不然祖母会难过的。 老夫人给她夹菜,忽然道:“今日晨起,宫里递了拜帖。” 宋虞一下便清醒了,宫里没有几个她认识的人呀,谁能给她递拜帖?总不能是皇后娘娘吧? 于是她忙问:“谁递来的?” 老夫人缓缓道:“是昭阳郡主,皇后的侄女,自幼养在皇后身边的。” 她奇怪道:“你若是不认得,她为何递来拜帖?” 宋虞这才恍然大悟。 宫宴那日,魏皇后确实提起了昭阳郡主,说得了闲让昭阳郡主去找她玩,她还以为只是一句戏言呢。 她连忙把前因后果与祖母说了。 老夫人颔首:“听闻昭阳郡主自幼习武,性子直爽,是个可以结交的姑娘,一会儿你给她回个信儿吧。” 说着林嬷嬷递上了昭阳郡主的拜帖。 宋虞大致扫了两眼,时间定在正月初八,还有好几日。 她让小满收起来,又与祖母打探了些昭阳郡主的事情。 她与长安城中的贵女们来往不多,闺中密友只有一个方若诗,至于旁的人——一般不等她去问,她们便主动过来与她结交了,全因她是宋温卿的妹妹。 祖母轻咳一声,将一段旧事娓娓道来:“说起来,昭阳郡主并不是魏皇后的嫡亲侄女,她是魏皇后的兄长的朋友勇毅侯唯一的女儿。勇毅侯满门忠烈,皆战死沙场,只余了昭阳这一个孩子,记在魏皇后兄长名下,后来又被魏皇后养在宫中。” “怪不得她自幼便喜欢习武。”宋虞颔首。 “不错,不过魏皇后那样娴雅的性子,竟能养出如此飒爽的姑娘,倒是稀奇。” 是啊,她记得太子殿下的性子也是腼腆的,怎么养昭阳郡主的时候忽然变了呢? 宋虞好奇道:“祖母,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抿了口茶,笑道:“魏皇后想让昭阳郡主做太子妃,既然太子性子温软,那就要有个性子直爽的相配,昭阳出身武将世家,骨子里自然也流着武将的血。” 宋虞颔首,用心记着。 “昭阳郡主性子直爽,你与她应当会合得来,”老夫人想了想,“不过还是人多热闹,到时候将诗儿叫过来吧,她性子沉静,到时提点你一番,免得出错。” 宋虞撅了撅嘴:“祖母,阿虞的性子不沉静么?” 老夫人笑笑不说话,选择继续用膳。 宋虞一脸不高兴地吃了口樱桃肉,好吧,她确实不沉静。 不过这不是哥哥养出来的么,事事都纵着她,她没养成个骄纵的性子就谢天谢地了,能沉静就怪了。 这样说起来,她和哥哥也是一静一动,也算是相得益彰。 可惜他们俩都只想做兄妹。 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斟酌着措辞给昭阳郡主回了封信,还没送出去,方若诗上门拜访。 她来的正巧,宋虞便让她参详一番。 方若诗看她一眼,敛去满腔思绪,改了两三处,宋虞又誊写了一遍,终于送出去了。 “真是麻烦,”宋虞歪倒在贵妃榻上,“明明及笄前没有这么多事,只要每日想吃什么喝什么便好,现在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还得学管家理财。” “这样日后嫁了人,才不会吃苦头,”方若诗笑道,“祖母这是为你好。” 宋虞叹了口气,想起祖母的叮嘱,忙道:“诗姐姐,昭阳郡主拜访那日你也来吧,人多热闹。” 方若诗自然答应了,转而提议一同去街上逛逛。 方若诗性子沉稳,但她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反而极其喜欢上街,找宋虞十次,有七次都是约她出来玩的。 反而是宋虞不太喜欢上街,总是戴着帷帽或是面纱,她觉得拘束,远不如在府上自在。 今日自然也一样,她们坐上马车。 一上车,方若诗便握着她的手,迫不及待道:“阿虞,卿表哥的身份真的是皇上的儿子么?” 宋虞原本还笑着,听到这句话顿了下,默默颔首,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如今人人都知晓她和哥哥不是兄妹了。 方若诗神色复杂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叹道:“阿虞,没事的,卿表哥以后还会对你与从前一样好。” “我明白的,”她低声道,“可是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不再是兄妹了。” 就算表现得再如何亲密,心里也依然隔着一层。 哥哥开始避嫌,她也开始胡思乱想。 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着的关系迟早会分崩离析。 或许在他搬到王府后,或许在他成亲后,又或许,就在明天。 “别杞人忧天了。”方若诗轻声宽慰她。 不多时,两人戴上帷帽,一同下了马车。 没成想入眼便是玲珑阁。 “诗姐姐,你缺首饰了么?”宋虞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会去对面的万象楼呢!” 方若诗轻瞥她一眼:“阿虞,你忘了么,姑娘家第一次入府拜访,都是要互赠簪子的。” 宋虞眨了眨眼,还真忘了。 这是大周自古以来的习俗,不管价值几何,第一次拜访总要送个姑娘家的物件,以示真心结交,沿袭到今日,变成了互赠簪子。 “多谢姐姐提醒,”宋虞松了口气,“不然我是想不起来的。” 她从未去过别的姑娘家的府上,早就忘了这回事。 两人一同挑选了几支模样别致的簪子,宋虞心心念念着那副点翠头面,想去三楼再看一眼。 方若诗还没去过三楼,欣然前往。 很快,宋虞率先踏上三楼,指着正中间道:“就是那个!” 方若诗失笑:“阿虞,你若是喜欢,便让卿表哥买给你,待你出嫁那日便戴上。” “我倒是真有这个打算,”宋虞眨眨眼,毫不吹嘘道,“没人比我更适合这副头面了!” 她欢喜地走上前,没想到那里摆放的却不是点翠头面,换了一副珍珠头面。 虽然也很好看,但是没有那副点翠头面惊艳。 她的笑容逐渐凝住,失望道:“好像被人买走了,我还以为会一直留着呢。” 从上次过来到现在,才过了几天呀,谁这么着急成亲! 早知道那日她就让哥哥买回来了,宋虞不由得开始埋怨自己。 “唉,咱们是来的不巧。”方若诗叹了口气。 宋虞陪她看了看三楼的头面,准备回去的时候,宋虞抓心挠肝地想知道到底是谁买走了,于是特意去问荣掌柜。 见了宋虞,荣掌柜一眼便认出她是宋温卿的妹妹,笑道:“是个没留下姓名的小厮买的,想必是他的主人家买给未婚夫人的。” 宋虞只好作罢。 她一共来过两次玲珑阁,第一次哥哥和点翠头面都在,第二次却物是人非了。 哥哥不是哥哥,点翠头面也被不知名的人买回了家。 她怎么这么惨。 宋虞垂头丧气地走出玲珑阁。 没想到来之前熙熙攘攘的街上,现在竟变得烟尘滚滚。 一队同样装束的人策马疾驰而去,呼喝着甩鞭掀翻了好几个摊贩的摊子,果蔬滚落一地。 宋虞和方若诗忙躲到玲珑阁中。 “又是梁王的人。” “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整日派人守着,生怕没人知道他做过的那些腌臜事。” “什么事什么事?” “嗐,那根三万两白银的玉簪送给侍妾的事儿呗。” “梁王真是挥霍无度。” “是啊,皇上真是有先见之明,早早地把他赶到北境。” “对了,我听说初一那天,他的侍妾死了,白玉簪穿心而死,还有人看见了呢……” “说起来我还听过那个侍妾唱过的曲儿呢。” “梁王似乎格外喜欢戏子,我经常看见他去戏楼呢!” “别说了别说了,一会儿那些人又过来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说了一通,又赶紧散了。 宋虞面色平静地听完了他们说的话。 他们不是提线木偶,是活生生的人,越压着不许说,越是津津乐道。 至于梁王所做的一切,迟早会反噬的。 当日众目睽睽之下,皇上被梁王气的吐血,不得圣心早已有目共睹,掀不起什么风浪。 现在皇上醒了,想必梁王的事,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想起哥哥昨日才受封的楚王,她提议在街上随意走走。 街上的百姓果然也在谈论这件事。 “诶,听说了没,景徽侯竟是皇上的儿子,现在竟然被封为楚王了!” “那太子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手?” “什么叫又,梁王根本就不算对手!” “啧啧,从前亲如兄弟的太子和景徽侯,竟然真的是兄弟。” “也不知会不会手足相残。” “不过景徽侯……啊不对,楚王的才能似乎略高一筹。” “谁说不是呢,可惜没在皇后的肚子里出生。” “不过他的生身母亲是谁?” “似乎是北境岳将军的女儿……” “不过你们都没想过么,景徽侯府后继无人咯!” “诶,对啊,现在只剩虞美人了,难不成她要招赘?” 宋虞在街上听了一遭,越听越觉得无趣,坐上马车回了景徽侯府。 不过最后那人说的话,也让她开始迷茫。 等她死后,景徽侯府便不复存在了,这个侯府会葬送在她手中么? 不过葬送也没什么,她漠不关心地想,反正她从未享受过一日来自父亲的疼爱。 晚上,宋温卿披星戴月而归。 岁寒跟着进了书房,熟门熟路地拿起纱布和药膏,准备帮他换药。 没想到刚解开纱布便有人敲门,伴着一声“哥哥”,透过厚重的毡帘传进来。 岁寒自然知晓是宋虞来了,他拱手道:“既然姑娘来了,属下便回去了。” 宋温卿皱眉:“先包扎好。” “可是姑娘还在外面……”岁寒犹豫。 他微微抬眸。 岁寒连忙动手。 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宋虞已经进来了。 她一眼便看见他的伤口,周边微微泛白,翻着红色的血肉,掺杂着淡黄色的药膏,瞧着有些可怖。 宋温卿放下袖子遮住伤口,挥手让岁寒出去。 宋虞将宵夜放在一旁,面带怒意地望着他。 “阿虞,我只是怕你见了害怕,”他镇定地解释,“这伤明日便好了。” 宋虞瞪他:“你早上肯定没有换药,再这样下去,别说明日了,明年也好不了!” “方才不是在换了么?”宋温卿安抚道,“阿虞,你别担心。” 她噘着嘴坐下,拿起那罐药膏倒在他手上,动作瞧着不甚温柔,但是只有宋温卿知道,她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摸摸她的额头,忽然瞧见她头上簪着一支他没见过的簪子。 他仔细地瞧了两眼,确定没见过。 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阿虞,你今日出府了?” 宋虞还生着气,沉默一会儿还是回答道:“和诗姐姐一起出去的,买了几支簪子。” 说完她嘟囔道:“早知道这样我就多买几支了,花光你的银子,看你心不心疼。” 他回答地极为果断:“不心疼。” 宋虞松开他的手,气呼呼道:“好了!” 宋温卿低头,左手再次被包成了一个白粽子。 他沉吟道:“阿虞,你有没有想过,包扎的不透气的话,伤口会溃烂。” 宋虞无辜地眨了下眼,她只是绕了十圈纱布罢了,很多么? 宋温卿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很多。 宋虞只好又剪掉几圈。 做完这些,她轻轻在纱布上按了按,指腹不期然碰到他的掌心。 他的五指都有一层茧,那是幼年时习武的烙印,掌心却意外地干燥柔软。 宋虞动了动指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哥哥,你的生命线好长。” “是么,”他摊开手掌给她看,“姻缘线呢?” 那只手在灯下微微发光,掌纹更加清晰,可是不再吸引她。 她抬头,四目相对。 宋温卿微怔,也没想到自己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是这句,他轻咳一声,准备收回手挡住那几声咳嗽。 没想到宋虞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转眼他的手掌便贴在了她的掌心之上。 面前的小姑娘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他的掌纹,宋温卿微微抬眸,望向她浓密如鸦羽的睫毛,目光又不受控制地飘向她的鼻尖。 那里团着一层莹白的光,更显骨相匀称,线条流畅。 他想起昨晚那个意外的吻,心神有些恍惚。 如今烛火代替他吻了她的鼻尖。 长久地吻向她的鼻尖。 看了许久,他慢慢敛眸,强迫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交握的手上。 宋虞研究了一会儿,老神在在地开口:“哥哥根本没有姻缘。” 就一直做她的哥哥吧,不要离开景徽侯府,不要成亲,永远是她的哥哥。 宋温卿收回手,气笑了:“昨日还说让我成亲,今日便说我没有姻缘,你变卦倒是快。” “昨日是我自己的想法,今日是姻缘线告诉我的,管我什么事?”她无辜道。 他看了她一眼,仿佛看到了曾经躲在他怀中撒娇的小姑娘,一点没变。 他没再说什么,两人各怀心思地吃完了宵夜。 这次宋虞没让岁寒帮忙,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边慢吞吞地收拾食盒,待做完了,她趴在书案前道:“哥哥你忙吧,我先回去啦!” 宋温卿抬眼便看见她的小梨涡,又软又甜,一看就很好捏,他受了蛊惑,伸手轻轻揉了揉。 等反应过来,他顿了下,收回手。 宋虞一脸不高兴:“哥哥,你答应过我不会捏了!” 宋温卿正要道歉,她又一脸狡黠道:“如果哥哥一会儿帮我绞头发,我便原谅你。” 他自然应好。 等宋虞离开,他猛然反应过来,以他如今的身份,不适宜再进入她的闺房了。 可是……阿虞似乎依然想做他的妹妹。 心中无端溢满酸楚。 她那么依赖他,可是他却不能永远做她的兄长。 宋虞跑回自己的小院子时,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她脱了衣裳,慢慢跨入浴桶,屏风上勾勒出一道曼妙的身形,渐渐又隐去。 她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又抬头看向上面飘着的花瓣,屏息许久。 十三岁那年落水之后,宋温卿怕重蹈覆辙,便带她去了一处温泉山庄,让会水的丫鬟教她凫水。 宋虞一开始还有些恐惧,但是慢慢地又爱上了温泉水拂过肌肤的感觉,渐渐的便学会了。 只是长安没有温泉,不然她定是要整日泡在温泉里。 快要支撑不住了,她连忙浮上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水波荡漾,肤如凝脂,冰肌玉骨,隐约可见。 待沐浴完毕,她眉眼慵懒,唤来小满服侍她穿衣。 小满走近她,烟雾缭绕中,她的身形更为引人遐想,饶是看了许多遍,小满还是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捂住鼻子。 宋虞疑惑地抬起手臂嗅了嗅,很难闻么? 面前的美人臻首微低,手臂微抬,右手恰好挡住那颗红茱萸,若隐若现。 小满看呆了,片刻后闭上眼睛连声解释:“不是的姑娘,我怕我流鼻血。” 宋虞:“……那你闭上眼睛做什么?” 小满屏息凝神,待帮她穿上里衣后才讷讷道:“因为您方才的动作太妩媚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脚步声,顿了下又远去。 宋虞和小满对视一眼,如遭雷劈。 哥哥的耳力那么好,肯定听见了! 小满同样大惊失色,抿紧嘴巴,快速帮她穿衣裳。 过了片刻,宋虞让小满出去,她深呼吸几次,若无其事地迎他进来。 宋温卿面色不变,拿起巾子,一句废话都没多说,开始帮她绞头发。 宋虞也不敢多说话。 哥哥知道她的沐浴时间,通常会在她收拾妥当之后敲门,但是这次出了意外,她只是随口和小满闲聊了几句罢了,居然让哥哥听到了小满说的那句话。 宋虞捂住脸,她还要不要活了! 她试图放空自己,绞头发时昏昏欲睡的感觉如约而至。 她眨了好几次眼睛,试图保持清醒。 但是今日陪方若诗逛街耗费了许多力气,她清醒着清醒着,脑袋直直地往后仰去,落在他的肩上。 正专心绞头发的宋温卿微顿,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拨到一旁,继续帮她绞头发。 她也顺势换了个姿势,脸埋在他的颈窝中,鼻息均匀地洒在他的喉结上。 宋温卿不自然地动了动,想直接扶她躺进被窝,但她的头发依然是半干的,他便忍着痒继续。 手上依然在动作着,他却无所事事,目光望向远处的屏风。 待看够了,又转到梳妆台上,那几个精致的盒子格外显眼,她还没拆,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他亲手画了簪子的图样交给匠人,没想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叹了口气,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她的脸上。 她蹙着眉,紧紧地闭着眼睛,似乎睡得不太安稳。 不知是不是烛光太晃眼,她微微动了动,鼻尖直接贴到他的颈侧,呼吸便直直地往下,落在他的锁骨上。 这样的情形,小时候有过很多次。 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四肢会紧紧地缠住他,趴在他肩上睡觉。 再大一些,她趴在他腿上睡,青丝长长地垂下来。 再后来,她便维持着这个姿势入睡。 明明是见过许多次的场景,可是这次,似乎又有些不同。 宋温卿微微失神,片刻后才终于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亲兄妹了。 可他时常将她当成亲妹妹对待,时而又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比如现在。 是继续做她的兄长还是别的关系,他一直在犹豫不定。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纠结。 明明是一件极其容易抉择的事情。 他已经做了她十六年的兄长,本该顺其自然地继续做她的兄长,不管他如今是何种身份。 他应该为她选一位夫君,看她欢欢喜喜地出嫁。 可是心中却慢慢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自从揭穿身世开始便一直在他心头徘徊。 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第27章 .牵手像一对去求姻缘的情人。 夜色浓稠,灯火寂寂。 宋温卿思索了许久,也望了她许久。 最后目光落在她微抿的唇瓣上,骤然想起昨晚,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尖,只要再稍稍往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下意识捂住那片红唇。 柔软的触感倏然擦过手心,留下滚烫的烙印,烫的他长指微蜷,将她的脸压得微微变形。 处处都柔软。 他闭了闭眼,极快地收回手,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唤来小满。 小满上前,小心翼翼地唤道:“侯……王爷?” 差点说错话,她紧张地盯着地面,生怕他生气。 没想到他却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低声道:“帮她绞干头发。” 小满讶然,以前这些事都是侯爷做的,今日怎么…… 大概是因为不是亲兄妹了吧。 她心中唏嘘不已,应了声是,见宋虞还斜靠在他肩上,便要上前帮忙。 宋温卿摇摇头,将她平稳地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全程都没惊动宋虞,甚至连眉都没皱下。 小满讪讪地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不过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见巾子挂在一旁,她便拿在手中,随时待命。 等了一会儿,王爷还没走,他保持着侧坐的姿势,良久未动,唯有烛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晃荡着。 小满不敢出声,怕惊扰了两人。 没过一会儿,王爷微微弯腰,伸手将姑娘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又静静地看了许久。 王爷还要看到什么时候啊,小满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去关窗,”一侧传来淡淡的声音,“她有点冷。” 小满连忙去了,将窗牖都合上,只留下几条缝隙。 转头时却见他俯身在姑娘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连忙避开视线。 身为宋虞的贴身丫鬟,小满自然知道他们之间比别的兄妹亲密一些,但是迎面撞上还是头一次,不由得有些脸热。 不多时,衣料摩擦时的窸窣声响起,她抬头,发觉他已经站起身了。 小满福身恭送他离开,背影融入夜色,她揉揉眼睛,打起精神,走到床榻前。 正要帮宋虞绞头发,小满惊得捂住嘴,姑娘的脸上怎么有几道指痕啊! 她不敢深想,面色凝重地服侍。 翌日,天光大亮。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宋虞睡到自然醒,精力甚是充沛,看一眼时辰,居然刚到吃早膳的时候。 果然只要有哥哥在,她就睡得格外香。 她伸了个懒腰,又僵了一下,不过哥哥昨晚临走前亲她的额头了么? 她睡得太早了,完全没印象! 宋虞气呼呼地打了个滚,这可是知晓身世以来,哥哥第一次进她的闺房,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她裹着被子又翻滚了几下,连续不断的动静惊动了小满。 小满掀开帘子,道:“姑娘,您醒了。” 宋虞懒懒地应了一声,却忽然瞥见她满脸忐忑,双手也不安地绞着,不由得好奇道:“怎么了?” 小满走上前,看了眼她已经恢复白嫩细净的脸,犹犹豫豫道:“姑娘,昨晚您的脸上有几道红痕。” 红痕? 宋虞微怔,揽镜自照,脸上光洁一片,因为昨晚沐浴的缘故,肌肤简直就是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她兀自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美貌,终于想起来问怎么回事。 小满挠挠头:“我也不清楚,昨晚侯爷将您交给我的时候,您的脸上便有几道红痕,像是……像是……” 她支支吾吾的,宋虞蹙眉,忍不住催促:“像什么?” “我说了之后,姑娘不能骂我。”小满和她讨价还价。 宋虞待人和善,不是个严厉的主子,况且小满是从小便与她一同长大的,情谊非比寻常,所以她笑着嗯了一声。 小满这才道:“像被王爷打了一巴掌!”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急匆匆道:“姑娘说过不骂我的,姑娘说话算数!” 室内静了静。 小满睁开一只眼睛,发觉宋虞正笑的前仰后合。 她挠挠头,也觉得自己的猜测过于离谱,王爷怎么可能舍得打姑娘,连责备一句都舍不得。 宋虞笑够了才道:“许是你看错了,哥哥对我很好,大概是我不小心蹭到了什么东西吧。” 话是这样说,不过她还是放在了心上,想着寻个机会问问他。 过了两日,宋虞终于找到机会,祖孙三人坐在一起用膳。 自除夕那日开始,宋温卿一直没闲着,近几日早出晚归,皇宫和太子府两头跑,连阖家团圆的春节都没过好。 三人自新春后头一次聚在一起,免不得对宋温卿一阵关心。 老夫人总觉得他又瘦了,多给他夹了些荤菜,又叮嘱他喝汤暖暖身子,言语中甚是疼惜。 宋温卿全都接受了,又关心祖母的身子如何,言行与平常无异。 宋虞默默观察他们,发觉竟找不出一丝隔阂,揭穿身世一事像是不存在一般,祖母慈爱,孙辈孝顺。 “阿虞,快些吃,别愣着,”老夫人擦了擦嘴角,“一会儿还要去福安寺祈福,可不能耽搁。” 宋虞茫然地抬头,什么时候说要去福安寺了? 宋温卿温声道:“你过来之前敲定的,我今日不忙,祖母又准备了许久,随时都能出发。” 老夫人颔首。 宋虞转了转眼睛,捂住半边脸,无辜道:“祖母,不是我不想吃,我的脸好疼,吃不下。” “怎么回事?”老夫人眯着眼睛探身去看,“哪里疼?” 宋虞偏过脸让祖母看,可怜兮兮道:“就是这儿,都疼了两日了,我怀疑我睡觉的时候被人打了一巴掌。” 说完她瞟了眼宋温卿,他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模样,正失望着,却又瞧见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尖微微泛白。 宋虞不由得狐疑,难道哥哥真的打她了? 老夫人嗔道:“胡说什么呢,让祖母看看。” 说着她将手覆在宋虞脸上捏了捏,忍不住夸赞道:“阿虞皮肤真好,祖母年轻的时候也比你逊色几分。” 宋虞翘了翘嘴角,看向宋温卿,蹙眉问:“哥哥,我的脸这么疼,你怎么不关心我?” 她又偏过脸让他看。 宋温卿垂眼不与她对视,半晌才道:“真的很疼么?” “都过了两日了,现在自然好多了,”宋虞揉了揉脸,疑惑道,“哥哥,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低声道:“许是你睡觉的时候不乖,不小心磕碰的。” 哼,居然把污水泼到她身上,宋虞狡黠道:“那哥哥仔细想想,那天你回去的时候,我脸上有红痕么?” 老夫人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明白了什么,她笑而不语,继续用膳,任由他们俩说话。 这次宋温卿许久没开口,他沉默地给她夹了个水晶虾仁,道:“快吃吧。” 宋虞不依不饶:“哥哥,你怎么不回答?” 本来她并没有当一回事,现在看哥哥为难的模样,似乎另有隐情。 她不由得好奇心大涨,发誓一定要问个清楚。 宋温卿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怀疑她那晚是不是根本没睡着,可是她眼底的求知欲快要冲出来了,神色不似作伪。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绝对不能说实话的。 他暗叹一声,怎么给自己挖了个坑。 思量片刻,宋温卿开口:“那晚你趴在我怀里睡着了,许是被衣裳褶皱压出了几道印子。” 就这样?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那他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还要再问,老夫人率先开口:“好了好了,阿虞快些吃吧,一会儿你在马车上盘问也不迟。” 宋虞缓缓地眨了下眼,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宋温卿骤然松了口气。 不多时,祖孙三人一同出府。 宋虞先陪了祖母一会儿,等出了长安城,她便去找宋温卿。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同乘一车,但是她却极为紧张,落座后,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他。 他端坐着,双手放在双膝上,脊背挺拔如松,正在闭目养神,马车忽然晃动的厉害,他依然一动不动。 从她过来之后,他便一直维持这个姿势。 宋虞心想,哥哥也是紧张的吧,毕竟他从小浸染孔孟儒学,深知现在是不合时宜的。 可是他没有拒绝。 宋虞放下心,哥哥依然将她当成妹妹对待。 想了想,宋虞轻声开口:“哥哥,你睡着了么?” “没有,”他睁开眼睛,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还要再问?” “不问了不问了,给哥哥留个面子,”宋虞半真半假道,“不就是被我的美貌蛊惑了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宋温卿顿了下,笑意从眼底泻出,他缓缓道:“对,阿虞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极少会对她说这样的话,原本是宋虞逗他的,没想到反而是她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方才静谧的气氛总算是轻松了些,宋虞掀开车帘看风景。 她甚少有机会出城,十六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每年必去的福安寺了,虽然只是重新走了一遍老路,但是景色却常看常新,她不由得失神。 初雪过后又接连下了好几场雪,郊外的雪自然没人清扫,道路两旁覆的厚厚的,白得耀眼,几棵松柏也挂上了冰棱,像棵水晶树。 她眼睛亮亮的,将那棵树指给宋温卿看。 宋温卿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时常出京,这些景色不值一提,他早已看厌了。 不过他也正无聊着,再次将目光投向外面,不知不觉又移到了宋虞脸上。 她的桃花眼里染上了几丝兴奋的神采,灼灼生辉,腮畔微红,嘴角的笑意也遮不住,小梨涡团成圆润讨喜的弧度。 又被她可爱到。 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克制了一番,恢复原样。 她看景入了迷,而他正望着她出神。 “哥哥,我看到……” 宋虞边说话边回头,不期然对上他的视线,话便卡在了嗓子眼里,忘了要说什么。 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对视。 宋虞有些无措,哥哥看了她多久,她怎么完全没有意识到。 很快,她败下阵来,忍不住垂眸。 良久,宋温卿薄唇轻启:“阿虞,你喜欢这里么?” 她微怔,下意识点头。 他便问:“想不想下去走走?” 宋虞的眼睛亮了亮,欢快道:“我去和祖母说一声!” “我去,”他掀开车帘,他回望她一眼,“你乖乖坐着。” 话音刚落他便跳下了马车,车帘轻晃,隐隐约约看见地上的雪白的耀眼,但不及他的回眸一顾。 很快,宋温卿折返,怀中还抱着她的斗篷与汤婆子。 宋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下去了,边弯腰边焦急道:“哥哥你先出去,一会儿再穿也不迟。” 他却没动,执意让她穿上才允许下车。 “那你帮我穿好了,”她将手背到身后,“我的手失踪了!” “不许瞎说。”宋温卿轻声斥责,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马车空间狭小,他们几乎紧紧挨在一起。 宋虞有点后悔了,他们离得太近太近,属于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周围,虽浅淡,却无孔不入。 她背在身后的手紧紧地握住,看向他系斗篷的手,长指翻飞,灵活又快速地打了个结。 她微微抬眸,望向他眼底。 他依然是平静无波的,似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系好斗篷,他拿起汤婆子先下了马车,宋虞跟上。 走下马车才知道这里的风有多大,刮得人脸上生疼,不必宋温卿提醒,宋虞便乖乖戴上了兜帽。 他们出行带的人不多,很快,下人跟着老夫人先行离开,独留他们两人站在雪地中。 “哥哥,咱们去哪儿?”宋虞紧紧抱着汤婆子,仰脸看他。 出城的路宋温卿已经走过许多遍,他辨别了一下方向,指向一条平平无奇的小道。 宋虞狐疑地望着他,边往那边走边道:“哥哥,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宋温卿瞥她一眼,“阿虞值多少银子?” 郊外寂静,鹿皮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宋虞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至少也得十万两黄金吧,上不封顶。” 他好笑道:“那我倒是赚了,买你时分文未取,卖了能得一大笔银子。” “我才不是买来的呢。”宋虞哼了一声。 他没再与她插科打诨,反而说道:“过段时日,我带你出去玩。” 宋虞眨了眨眼,欢呼道:“真的?” “真的,”宋温卿颔首,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们阿虞,不该被长安束缚,也该看看外面的景色。” 幸福来的太突然,宋虞忍不住在雪地里蹦跶了两下,又笑盈盈地问:“我们去哪儿?都有谁在?去玩几日?” “都没定,”他慢悠悠道,“总之会有这一日的,你放心。” “谢谢哥……哇!”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惊呼一声。 面前是一片梅林,远远望去,红霞漫天。 离得近了才发现每棵树的树干都极粗,梅花花瓣上落了点点白雪,傲霜的梅花竟无端可爱起来,香气倒是格外凛冽。 这些树与花都未经修饰,自有一番美感。 “从这里穿过,就是福安寺的后门,”宋温卿解释一句,又问,“好看么?” 宋虞点头,又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以前你不愿下车,说累。”他扫她一眼。 宋虞讪讪然,没说话。 两人一同穿过梅林,走进福安寺。 福安寺不大,但是赫赫有名,香火甚旺,远远望去烟雾缭绕,犹如仙境。 祖母早已去见住持了,两人在福安寺中漫无目的地乱逛。 宋虞想了想,拽着他的衣襟道:“哥哥,咱们去姻缘祠吧,求一求你的姻缘!” 宋温卿敛眸看她一眼,眼底藏着莫名的情绪。 她却没看见,直接拽着他往姻缘祠走去。 “阿虞,你的想法变得可真快,”他轻声道,“现在又想让我娶妻了?” 她随口道:“随便算一算嘛,看看是我算得准还是这里算得准……怎么这么多人呀!” 她微微蹙眉,现在正是人多的时候,她快要被挤变形了也没能走动几步,不由得有点着急。 须臾,宋温卿挡在她的面前,朝她伸出手。 “阿虞,牵着我。” 宋虞微怔,等回过神,手已经被他紧紧握住。 不知是他主动放上去的,还是他牵起了她的手。 他在前方为她开辟出一条路,带着她直直地奔向姻缘祠。 交握的手时而被人撞得挣开,时而又牵在一起。 不过很快,两只手十指相扣,变得密不可分。 像一对去求姻缘的情人。 十指相扣的手便是最好的证明。 宋温卿回望了一眼,将她的手握的更紧。 第28章 .吃醋我也舍不得离开你。 姻缘祠中,算卦问缘的小摊前站满了人,不过也算井然有序,速度也快。 宋虞和宋温卿随着人流慢慢向前。 排队总是枯燥无趣的,她百无聊赖地揪着梅花花枝玩。 “阿虞不想算算自己的姻缘么?” 身后传来宋温卿的声音。 她怔了下,随口道:“先算你的,我又不着急嫁人。” 说好了十八岁再让她嫁人的,哥哥现在怎么这么着急。 慢慢往前,临近小摊,可以听到旁人的姻缘如何,倒是有趣,她听得津津有味,也不觉得无趣了。 不多时排到了宋虞。 “哥哥,你来还是我来?”她抓起签筒,回头问道。 宋温卿垂眸,从她手中接过签筒,随意摇了两下,掉出一支签。 “你怎么这么敷衍,”宋虞将那支签交给小沙弥,“早知道我来了!” “敢问这位女施主,求的是自己的姻缘?”小沙弥看完了签文,认真询问。 宋虞摇摇头:“是我哥哥的。” 她指了指自己身后的宋温卿。 小沙弥双手合十,笑道:“这位施主的姻缘虽偶有坎坷,但结局甚好,祝施主得偿所愿。” 偶有坎坷,结局甚好。 宋虞扬了下眉,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手一挥,捐了不少香油钱。 正要拉着他回去,手里忽然被塞了个签筒。 她疑惑地抬头。 宋温卿淡然道:“来都来了,你也试试。” 宋虞无可无不可,像他那样随意摇了几下,将掉出来的签交给小沙弥。 “倒是巧了,”小沙弥惊道,“两位施主的签文一模一样。” 宋虞看了眼签筒,里面有数十支签,果然好巧。 她笑眯眯地道了谢,拉着宋温卿往回走。 “这就算完了?”他有些疑惑。 “是呀,”宋虞奇怪地看他一眼,“哥哥还想算什么?” 他顿了下:“没什么。” “哥哥你看,这里是卖姻缘结的地方!”宋虞很快便被一旁的东西吸引,仰脸笑道,“我也要买一个!” 他扫了一眼,满目的红色,甚是惹眼,复又垂眸,淡淡问道:“你要送给谁?” 宋虞理所当然道:“你一个,我一个,等你我有了心上人,就将姻缘结送出去。” “好。” 长腿一跨,他往那边走去。 宋虞见他这么轻易便答应了,三两步跟上他,与他讨价还价:“哥哥要挂在书房里最明显的地方。” “为何?” “等姻缘结不见了,我就知道你有喜欢的姑娘了。” “……行。” 宋虞抿唇一笑,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姻缘结,递给宋温卿一个。 宋温卿正要付银子,她忙拦住他,焦急道:“这个是我买的,你付你自己的!” “……”他只好付了一个姻缘结的钱。 走出姻缘祠,太阳快要落山,香客已渐渐稀少。 两人并肩而行,依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宋温卿打量四周,皱眉挡住她大半身形,低声问:“带面纱了么?” “啊,没有,”宋虞懵懂地望着他,“怎么了?” 她自己都不介意,宋温卿便垂眸道:“没什么。” 哥哥怎么莫名其妙的,宋虞揉揉脸,盯着福安寺中的景色瞧。 不知不觉间,人愈发稀少,周围也愈发荒凉,她好奇地问:“这是哪儿?” 他淡淡道:“怕祖母着急,我们抄近道过去。” 原来福安寺还有近道,她便乖乖地跟着他往前走,四处都是风声,她裹紧了衣裳。 不多时,两人来到祖母身边。 老夫人笑容满面道:“今日咱们就在福安寺住下吧,明日住持讲经,都来听一听。” 宋虞自然没意见,她看向宋温卿。 “祖母,我还有公务在身,明日一早便要赶回去,傍晚再来接您。”宋温卿低声道。 老夫人虽然遗憾,但是也别无他法,颔首道:“若是明日事忙,我与阿虞一同回去也无妨。” 此事便定了下来。 祖母和住持还在谈论佛经,宋虞和宋温卿便先去了为他们一行人准备的寮房。 路上,宋虞一直噘着嘴,一看就是不高兴的模样。 宋温卿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道:“明日我早些过来,好不好?” “不要。” “为何?” “这样太累了!” “不累,今日早睡一会儿就行了,”他不以为意,“若明日我来的早,我便带你去桃山逛一逛,如何?” 桃山? 宋虞情不自禁地望向不远处的桃山,离福安寺没多远,山上种满了桃树,是以取了桃山的名字。 只是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远远望去,白雪皑皑,桃树全都掩盖在白雪之下。 “有什么好玩的,”宋虞抿唇,“连棵开花的树都没有。” 宋温卿又道:“那便去附近的镇上,恰逢新春,正是热闹的时候。” 他思索片刻,提议道:“阿虞,咱们现在便去吧,今晚文溪镇有傀儡戏,你想看看么?” 傀儡戏? 宋虞又心动了,可是方才哥哥还说今日要早睡,不然明日来回奔波,多辛苦呀。 她摇头拒绝:“算了,下次去也是一样的。” “可是,”他慢悠悠道,“今日是傀儡戏的最后一日。” 半个时辰后,两人到达文溪镇。 宋虞一边心疼他的身子一边又觉得新奇有趣,傀儡戏,她还没见过呢。 长安的新春翻不出什么新花样,年年都是灯会。小时候她觉得街上热闹好玩、花灯栩栩如生,长大后发现这就是个攀比的地方,比谁做出的诗好、谁的花灯更好看、谁穿的衣裳光彩照人…… 无趣到极致。 出了长安便不一样了,每个镇子都有独特的风俗,文溪镇便是以傀儡戏出名的。 可是万一哥哥劳累过度怎么办? 一路上她都不展笑颜。 “阿虞,哥哥自幼习武,没关系。”宋温卿宽慰她。 宋虞眼眸微黯,低声道:“可是你已经很久没习武了。” 其实哥哥的愿望一直是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是若是去了战场,少则三五月,多则两三年。 她不想和哥哥长久地分别,哥哥只得作罢,再也没有碰过刀剑,入仕成了文臣。 这个愿望,被她毁了。 宋温卿淡淡道:“就算我十年不习武,身体也比平常人强健的多。” 她默不作声。 他看她一眼,很快意识到她在想什么,拉住闷头往前走的宋虞,两人在街上站定。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与乐声,火光照亮了整条街,彩帜飞扬,灯笼微晃,热闹非凡。 他们却形单影只,背影寂寥,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是我的选择,”他望向她眼底,“因为我也舍不得离开阿虞。” 做出决定的那个夜里,他心里只有一句话—— 庇佑不了千万人也无妨,只要庇佑阿虞便够了。 成为文臣,成为楚王,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她。 她抬眸望向他眼底。 戴着面具的人群蜂拥而至,往这边冲过来。 宋温卿揽着她的腰转了个圈,护在他怀里,不让旁人触碰到一分一毫。 一群扮傀儡戏的人很快便走过去,后面人流如织,或勾肩搭背,或手舞足蹈,或放声大笑,或高声喊叫。 他们都戴着面具,面具可以隐藏一切情绪,亦可以释放一切情绪。 没有人认识,心里的猛虎便会呼啸而出。 宋虞蠢蠢欲动:“哥哥,我们也去买个面具吧。” 不远处便有几个卖面具的小摊,宋虞边往那边走边和他商量:“哥哥,我们各买一个面具,不许偷看,假如你先找到我,我就答应一个要求,反之亦然。” 她向来古灵精怪的,主意极多,宋温卿早已习惯,他看了看周围,微微颔首。 末了又叮嘱:“只许在这条街上,不能乱跑。” 宋虞满口答应,反正寒露也在暗中保护呢。 她飞快地跑到相隔甚远的面具摊上,闭着眼睛随手挑了一个面具,丢下一个银锭说不用找了,又匆忙跑到较暗的地方戴上面具。 因着不在长安的缘故,他们穿的衣裳都甚是普通,与寻常百姓无异。 放眼望去,宋虞找到了好几个与哥哥穿着同色衣裳的人,身量也差不多,倒是增加了不少难度。 她瞅了瞅姑娘家的衣裳,一溜的红色,她也偏爱红色,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宋虞偷笑,肯定是她先找到哥哥的。 不多时,她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也没着急去找他,而是先买了一串糖葫芦。 她跟着人流往前走,又瞧见好几个身形与哥哥相仿的男子,可惜都没有哥哥的气质,她继续左顾右盼。 不多时,宋虞回头,猛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原地,灯笼撒下柔和的光晕,周身盛满了光。 他望向她的方向,像是在等她去找他。 哥哥真没意思,明明早就看见她了! 想是这样想,但是她嘴角的弧度却翘了起来,往那边走去。 不巧走来一队傀儡戏的人,阻隔了她的视线,她逆着人流行的艰难,偏偏又有傀儡戏的人站在她面前来讨赏。 这是规矩,不能不给,不然来年会灾厄不断。 宋虞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从荷包里掏出碎银,傀儡人又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将荷包放好,她欢快地奔向哥哥。 到了近前,她将糖葫芦递给他,笑眯眯道:“这个糖葫芦,送给阿虞最喜欢的人!” 他静了一瞬,伸手接过糖葫芦。 她的视线自然跟随着他的手移动,余光却发觉他的左手空落落的,并未缠着纱布。 ……认错人了? “原来宋姑娘一直心慕本王,上次拒了本王,说本王不配,难道是欲拒还迎?” 面前的人倏然开口,语气嘲讽,毒蛇一般阴冷。 是梁王李殷。 宋虞警铃大作,还未来得及后退,忽然有只手勾着她的腰,将她带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慌忙抬头,望进一双覆满星辰的眼眸,一颗心便安定下来。 须臾,又开始激烈地跳动。 那只手还未离开,紧紧地箍着她的腰肢,肌肤慢慢变得热烫,触感与温度都不可忽视。 宋虞怔了下。 而他似乎忘了,抬眸看向李殷,一字一顿道:“不是欲拒还迎,是实话实说。” 喧闹长街,人流如织。 李殷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今日他来福安寺为父皇祈福,听闻文溪镇的傀儡戏甚是出名,便前来一观。 没曾想竟然遇到了宋温卿与宋虞。 不,如今他不是宋温卿了,而是他的兄长。 李殷视线狠厉,悠然转着手中的糖葫芦,朝宋温卿一笑:“皇兄,我不过是逗她两句罢了。” “上次也是这样逗的?”宋温卿瞥了眼他手中存在感极强的糖葫芦,“她不经逗,不要再做如此幼稚的举动。” 幼稚? 李殷气得吐血,想了想,他好整以暇道:“这次自然不一样,是宋姑娘主动的,她还说将糖葫芦送给最喜欢的人。” 说着他摘下面具,咬了一口糖葫芦,慢悠悠道:“倒是很甜。” 腰间的手终于抽离。 宋虞一直僵直着的身躯这才敢动一动,她瞧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不但认错了哥哥、把糖葫芦给了梁王,还说梁王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她到底犯了多少错! 宋虞扯扯他的衣襟,小声道:“哥哥,咱们走吧。” “去哪儿?”宋温卿低头看她一眼,眼底冰凉一片。 她弱弱地缩回手,瞪了一眼兀自吃糖葫芦吃的欢快的李殷。 他也没避开视线,见她望过来,神情更为陶醉,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毫不遮掩。 似乎糖葫芦便是她。 宋虞觉得恶心,正要将糖葫芦从他手中夺过来,身侧的人身形微动,挡在她面前。 “五弟果真如稚童一般单纯,吃个糖葫芦也能如此享受,”宋温卿淡淡地望着他,“莫不是银子不够,为兄给你些零用?” 李殷原本行四,如今多了宋温卿,他自然成了五皇子。 李殷骤然想起了玲珑阁那日的三万两白银,口中的糖葫芦变得甜腻粘牙。 不等他说什么,宋温卿丢给他一张银票,道:“我身为你的兄长,自然有照顾你的义务,五弟,再去买几根糖葫芦吧。” 他扼腕叹道:“可怜。” 宋虞连忙捂住嘴,怕自己笑出声。 她倒是不知道哥哥怼人居然这么厉害,一句话将两件让梁王吐血的事情轻描淡写地说出来。 李殷的手攥的死紧,片刻,他接过那张银票,看也不看,撕成碎片。 手一扬,纸屑如雪花般掉落。 李殷得意地瞅着他。 宋温卿勾唇一笑。 下一瞬,路过的行人瞅见地上的纸屑,打眼一看,闪的远远的,声音缓缓飘来:“这儿怎么有冥币啊,晦气!” 李殷僵住。 宋虞也懵了,哥哥怎么还随身携带冥币啊! 须臾,她的手被一只大掌握住,抬头,宋温卿道:“回去吧。” 走出两步远,他停下脚步,转首道:“奉劝五弟别再做无用功,好好想想如何让父皇消气吧。” 没再管身后的人,他们一同走远。 远离了李殷,宋虞迫不及待地问:“哥哥,冥币哪来的?” 出现的也太及时了吧! 宋温卿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小姑娘笑眼弯弯,走路蹦蹦跳跳,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沉思一会儿,他没回答,反而冷声问:“阿虞,你为何会认错人?” 宋虞僵了下,心虚地低头。 “还送他糖葫芦?说他是你最喜欢的人?”宋温卿呼出一声凉气,忍不住呵了一声。 原本只是为了岔开话题,现在越想越气。 越说头越低,她嗫嚅道:“只是一不小心嘛。” 转了转眼睛,她瞅见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往那边走,讨好道:“哥哥,我给你买一个更好的糖葫芦好不好?” “不好。”他冷声拒绝。 “那……”她又瞧了瞧四周,“我买个糖人送你?” “……不要,”他斜她一眼,“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 哥哥好难哄呀,宋虞叹了口气,拽着他的手臂撒娇:“好啦哥哥,我最喜欢人的是你,不是李殷,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只有你。” 说到这里,她又崇拜道:“而且哥哥好厉害,三言两句就让他吃瘪,可惜我没看到他的神色,是不是脸都绿了?” 越说越觉得好笑,她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宋温卿慢悠悠地瞥她一眼,明明李殷没有损失什么,反倒是她损失了一个糖葫芦,笑的这么高兴。 戴了许久的面具,她有点闷,正要取下,忽然想起她问的那个问题,他还没回答呢,于是又问了一遍:“为何你身上有冥币?” 停了停,没听到他说话。 “哥哥,你怎么不回答我?”宋虞抬头,眼尾还带着笑意。 宋温卿回神,沉默片刻才道:“阿虞,后日……是父亲的忌日。” 他所说的父亲,自然是宋虞的父亲。 话音刚落,她眼里的星辰顷刻间黯淡下来,步伐也渐渐迟缓。 宋温卿索性停下脚步。 良久,她平静地点了下头。 都快忘了,前景徽侯宋霖德,她的父亲,死在十一年前的大年初七。 她从未去祭拜过。 宋温卿垂眸望向她。 冬日严寒,呵气成霜,面前的小姑娘戴着面具,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唯有羽睫微颤,似是冷的发抖。 他将她拥入怀中。 过往的行人投来几许目光,言语或艳羡或讽刺,神仙眷侣与私会偷人的话一同涌来,他抬手捂住她的耳朵,隔绝一切喧嚣。 “阿虞,都过去了。” 他轻吻她冰凉的发丝,发间沁着似有若无的冷香。 两指捏住系带,他将她的面具解下。 脖颈中便晕染了一片温热的水渍,转瞬又被冷风吹得寒凉,从锁骨处直直地往下最去,滑落到跳动的心口。 他微怔,又慌忙用指腹替她拭泪,柔声哄她。 良久,她哽咽出声:“哥哥,我以为我忘了。” 她说:“明明那时候我才五岁,为何我记得这么清楚?” 不等他答,她一字一顿地问:“哥哥,我的出生,真的是错么?” 她抬起泛着水光的泪眸,脸上有两道清晰的水痕,连同面具的压痕,一同留在她白嫩如玉的脸上。 五岁那年的新年,她卧病在床的父亲诅咒她死无全尸。 彼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知道父亲和她说话了,她便当成祝福,撒娇道:“爹爹,我一定会死无全尸。” 她的生辰,亦是母亲的忌日。 于是父亲恨了她五年,连临终前都在怪她。 怪她出生,怨她不详,咒她不得好死。 宋温卿沉声道:“不是,没有人会怪你。” 他面色郑重道:“你的出生,对我来说,是千金不换的珍宝。” 就这样一点点抚平她心里的伤疤,让她不再哭泣,不再畏惧,不再想起。 宋温卿一路将睡着的宋虞抱回福安寺,拒了丫鬟的帮忙,他轻轻将她放在床上。 换了个地方睡觉,她也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很快便好梦正酣了。 宋温卿拧了条湿热的帕子,轻轻帮她擦拭未净的脸。 室内昏暗,她的脸庞在跳动的烛火中忽明忽暗,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极为漂亮的姑娘。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可以用如此恶毒的话诅咒她。 “唔……”床上的人溢出一声模糊的呢喃。 宋温卿回神,望见她蹙起的眉心,方才藏在被子里的双手举起,在空中乱抓着什么。 他轻轻握住,听见她轻声说:“不要打我。” 腮畔上再次滑过一抹泪痕,流进云鬓,染亮几绺青丝。 她抽噎着开口:“阿虞很乖的……爹爹。” 他的手瞬间收紧,她嘤咛一声,力道骤松。 “没有人打你,”他轻声安抚,拭去那片水渍,“阿虞很乖,很多人爱你,哥哥最爱你。” 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惶恐不安的小姑娘逐渐平静下来。 宋温卿的心绪却久久难平,他望着摇曳的烛台,陷入回忆。 宋虞第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她三岁那年,他将这个消息告诉她,她吃惊地瞪大眼睛,然后让他帮忙挑衣裳。 小姑娘玉雪可爱,穿什么都好看得不得了,他难以抉择,最后选了件粉色的烟罗裙,行走间如云如雾,像个缥缈灵动的小仙子。 他们都以为父亲见了她便会生出几分喜欢,她高兴的整晚都没睡着。 次日见到父亲,她乖乖行礼,没敢上前。 父亲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她一会儿,让他出去,说要和宋虞说说话。 他刚走出房门便听到一声尖叫,身后是小姑娘跑动的声音,他转过身,看见一向温润的父亲面色狰狞,右手高高扬起。 那一巴掌,到底没落在宋虞身上。 他背上却留下了好大一片淤青,经久不消。 他长久地凝望着她,又想到了许多。 想到她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他甚至不敢抱,怕摔了她,只敢小声地唤妹妹。 一岁时,她学会叫哥哥,声音软软的,张开手臂让他抱,浑身都散发着奶香味。 两岁,她会说完整的句子,最喜欢说的便是阿虞最喜欢哥哥,说不够一般,到现在还时常念叨。 三岁,她见到父亲……忽然得知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爱着她。 四岁,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重得笑颜,没敢再让她见父亲一面。 五岁,父亲病重,他带她去看望,只是离开一会儿的功夫,病得厉害的父亲目眦欲裂,对她说“你以后会死无全尸”,她笑着重复,“爹爹,我一定会死无全尸”。 那年,他的新年愿望是愿阿虞平安喜乐。 往后的每一年都是如此。 后来,她如他所愿,每一日都平安喜乐。 他不禁想,若是日后嫁了人,她的夫君能护得住她么? 前几日在心底盘桓着的想法再次浮现,渐渐变得坚定。 既然已经护了她十六年,护一辈子又何妨? 他沉思许久,心中郁结逐渐平复,他俯身在她眉间印下一吻。 她蹙起的眉便渐渐变得平和。 最后一次吻你。 以兄长的身份。 第29章 .涟漪心中泛起几丝涟漪。 宋虞做了一宿的梦,意识沉浮不定,昏昏沉沉地醒来,天光熹微。 她半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熟悉的闺房,睡意顿无,她惊慌地打量四周,却望见一个人趴在她床榻边。 仔细一瞧,是哥哥。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她轻轻垂眸,手指微动。 宋温卿骤然起身,凌厉的神色转为温和,他缓声道:“醒了?” 声音带了点哑,比以往更为低沉醇和。 宋虞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她连忙问:“哥哥怎么还没走?”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又望向窗外,淡淡道:“时辰还早,不急。” 她这才放下心,揉了揉酸痛的眼睛,见他神色担忧,宋虞故作轻松道:“哥哥放心回去吧,我没事。” 他顿了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你梳洗吧,我先出去。” 宋虞嗯了一声,目送他走远。 梳洗之后,两人陪祖母吃斋饭,默契地只提昨晚傀儡戏的趣事,别的一概不说。 饭后,她送他离开。 走出福安寺,宋温卿温声道:“就送到这儿吧,外面风大。” 宋虞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执拗道:“我看着你走。” 他无奈地跨上了马,骏马长嘶一声,抬起前蹄,他勒住缰绳,溅起尘埃,浮光皑皑,更衬得他英姿飒爽。 宋虞呆呆地望着他。 “阿虞,”他忽然探身,望向她眼底,“等我来接你。” 须臾,疾驰而去。 他的身形化为一个圆点,早已离去,宋虞还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怎么觉得哥哥变得不一样了。 “姑娘,回去吧。” 说话的人是宋温卿给她留的两个护卫,李殷也在福安寺,不得不防。 宋虞微微颔首,快步回到寮房,陪祖母一同去听住持讲经。 本想潜心接受一下佛法的熏陶,可住持的声音响起,如魔音一般催着她入睡,不到一刻钟便困倦得厉害。 强撑着听了大半个时辰,宋虞问了个小沙弥还要讲多久,得知要讲整整一上午,她借口出去透气,告诉了祖母一声,头也不回地溜了。 她这辈子和佛家道家什么的都无缘了! 两个护卫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一言不发地跟着她,如影随形。 远离了魔音,被冷风一吹,她也不觉得困了,便随意选了条路散步。 不多时,她走到一片尚未结冰的湖泊处,岸边覆盖着莹莹积雪,湖水却如春柳般绿,冬景与春景泾渭分明,甚是有趣。 香客三三两两地行来,她寻了个干净僻静的地方坐下,遥望着偶尔泛起几丝涟漪的湖泊。 刚闲下来,脑海中便浮现出哥哥探身看她的模样,眸中像是覆着浅浅的星子,唇角翘起恰到好处的弧度,下颌线条流畅,连喉结的凸起都让她印象深刻。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是她的错觉么? 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她无意识地将一颗小石子丢进湖中。 阵阵涟漪经久不息,她的心也变得乱糟糟的。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似乎是眼神,他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她…… “美人儿为何如此黯然伤神,有什么伤心事,和我说说?” 身后传来一个阴冷调笑的声音,宋虞没回头便知道是李殷。 两个侍卫反应更快,早在他靠近的时候便拔剑,严阵以待,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一晚上不见,宋姑娘身边的人倒是多了不少。”李殷也不惧怕,坐在离她两步远的石头上,闲闲地看风景。 他抑扬顿挫道:“不像昨晚,口口声声地说最喜欢我,今日见了我倒像是见了敌人。” 可不就是敌人么? 宋虞没理他,挥挥手让护卫收起了长剑,佛门净地,哪能轻易舞刀弄枪? 她一直没理他,李殷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说自话:“宋温卿……哦不,我四哥送你的人么,有意思,不是兄妹了还这么亲密。” 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恶毒地猜测:“你和他是不是早就睡在一起了?” 宋虞心平气和地看他一眼,淡淡道:“心脏的人,自然看什么都是脏的。” 静了一瞬,李殷古怪一笑:“你去问问他的心脏不脏,我不信他知晓了身世之后,看见你还能心平气和。” 宋虞翻了个白眼,昨晚哥哥睡在她床边都没做什么,她还用问么? 想了想,她转头扬声道:“你们退开一些,我和梁王殿下有话要说。” 护卫有些犹豫:“可是……” “没事儿,”宋虞摆摆手,“你们站在他伤我前可以先出手伤他的地方就成。” 三人:“……” 两个护卫退到三步远的地方。 李殷呵呵一笑:“宋姑娘说的可真直白。” 宋虞望着远处,轻声说:“其实,你很羡慕我哥哥吧?” 身旁的人静了一会儿,忽的笑道:“是,羡慕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妹妹。” 他啧啧赞叹:“真是将你养的极好,四哥倒是有福……” 宋虞嫌恶地蹙眉,打断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见他倏然顿住,宋虞继续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哥哥抢了皇上对你的恩宠?” 李殷前往北境后的那年,正是哥哥开始获得皇上青眼的时候,所以归京之后便开始处处针对哥哥,虽然一次都没讨到什么好处。 如今哥哥成了楚王,李殷的恨意定然多了十倍不止。 “呵,一个二十多年才被寻回来的皇子罢了,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值得本王将他放在心上?”李殷的声音阴冷无匹,又夹杂着几分莫名的情绪。 像是心事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宋虞转首看了他一眼。 他避开视线,轻嗤道:“怎么,难道你要跟你哥哥的仇敌谈心么?” 他微微抬首,阴狠道:“本王在北境磨砺六年,早已不在乎什么父子亲情,你打感情牌也没用,待本王登基……” 他哼笑一声:“或许可以看在你是本王妃子的份上饶他一命。” “……”宋虞扶额,他可真是自信过头了。 静了一会儿,宋虞轻轻开口:“其实,我倒是很羡慕你。” 李殷微怔,狰狞的神情还未来得及收回,瞧着甚是滑稽。 他攥着拳头,冷冷道:“何必讥讽我。” 她摇摇头:“不是讥讽,是真心的。” 他们的母亲,同样是难产而亡,父亲的做法却天壤地别。 李殷失了生母,皇上偏爱李殷,宠他爱他甚过太子;而她的父亲却将过错全都推到她身上,临终前还要诅咒她死无全尸。 宋虞眼眸微黯,忍着心口钝痛的感觉,将这件事说给他听。 李殷微微眯起眼睛,凉薄道:“若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他为何不将太子之位给我?” 他嗤笑一声:“说到底,还是不够爱我的母妃罢了。” 宋虞抿了下唇,发觉完全没有和他说话的必要,毕竟他从不认为他们同命相怜,反而认为所有人都亏欠于他。 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知足。 成了太子,他便想马上做皇帝。 做了皇帝,便会寻仇。 寻了仇,下一步自然是吃喝享乐,成为荒淫无道的暴君。 攒了一肚子的话都无处可说,她起身欲走。 身后传来李殷的笑声:“怎么,这么不经逗?” 宋虞冷淡道:“怎么,殿下只会说这一句话?” 身后的人噎了下,宋虞没再管他,径直去找祖母。 李殷玩味地望着她的背影,不就是个女人,他又不是没见过,长得也不是很…… 他顿了下,似乎违不了心。 她的美是有攻击性的,一眼就能看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是盛开在浓稠夜色里的虞美人,张扬,招摇,动人。 确实很美。 宋虞悄悄溜了回去,住持依然在讲经。 她听着梵音闭目养神一会儿,靠着墙壁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祖母晃醒的。 宋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口齿不清道:“祖母,结束了?” 老夫人含笑望着她,点头道:“回吧。” 她瞅了一圈,果然没什么人了,她活动了一下筋骨,搀扶祖母起身。 走到殿外,老夫人忽然有兴致,邀宋虞一同走一走。 宋虞自然奉陪,搀扶着祖母在小道上随意散步。 福安寺环山,并不算太冷,惠风和畅,是肃杀冬日里难得的惬意光景。 “阿虞,知道祖母为何叫你出来么?”老夫人闲适地开口。 宋虞摇摇头,她以为祖母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呢,难道还有什么事要不成? 老夫人笑着开口:“紧张什么?” 宋虞眨眨眼:“没有呀。” 老夫人瞥她一眼,淡淡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温卿最近对你如何。” 宋虞笑意盈盈道:“哥哥对我很好呀。” 她知道祖母问的不是这个,但是她并不想回答。 老夫人却不依不饶:“阿虞。” 宋虞无奈道:“祖母,我和哥哥做了十六年的兄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更改的,从亲情变成别的感情,也是需要时间的。” 她已经不会进宫做妃嫔了,她不明白祖母为何这么着急。 “算了,慢慢来吧,”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一直盼着揭穿身世这一天,没想到等到了,你们俩却没一个开窍的。” 宋虞岔开话题:“对了祖母,昭阳郡主明日便过来了,您说我穿什么衣裳比较好?” 知晓她不愿再多提,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眼见着就要到晌午,祖孙俩又慢悠悠地散步回去,吃了顿斋饭。 不多时,宋温卿回来了。 宋虞极为惊喜,起身道:“哥哥,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将一些琐事交给旁人做了。”他简短地解释。 “时候还早,睡个午觉再走,”老夫人笑呵呵地赶他们俩离开,“你们都出去吧。” 两人一同告辞。 出了祖母的屋子,宋虞将暖烘烘的汤婆子递给他,心疼道:“哥哥快抱着。” “你用吧,”他轻声拒绝,“我不冷。” 宋虞不太信,艰难地将蜷缩着的手指从袖口处伸出来,还没碰到他的手,他的大掌便覆盖了她的手背。 暖流划过,心中再次泛起几丝涟漪。 宋虞懵懂地抬眸,似是知晓她会望向他,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他问:“是不是温热的?” 她讷讷地点头,将手缩回袖口中,并肩行到湖边。 蓦地想起什么,宋虞忙问:“哥哥,皇上最近一直未醒么?” 宋温卿轻轻摇头,问:“怎么了?” 她和盘托出:“今日我碰见李殷了,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皇上如何惩罚他,我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和他说话?” 宋温卿打断她的话,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他冷声问:“说什么?在哪里?身边有无护卫?” 第30章 .遐想阿虞都听哥哥的。 暖阳和煦,微风吹拂,今日是极好的天气。 宋虞却冷得默默瑟缩了一下,瞠目结舌地望着宋温卿。 只是和梁王说了几句话罢了,哥哥管的也太宽了! 不过她还是乖乖说道:“没什么,碰巧在湖边遇见他了,刚好心中烦闷,就与他闲聊了几句。” “几句?” “……?” 宋温卿轻咳一声,正色问:“为何烦闷?” 宋虞随手揪了揪手帕,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才摇头道:“算了,你不懂。” 他静了一会儿,淡淡道:“你还未说,怎知我不懂?” 可饶是宋温卿再怎么追问,宋虞也什么都不说了。 直到回到景徽侯府,宋温卿被人叫去太子府才作罢,临走前还让她晚上去正院书房,他们当面谈谈。 宋虞目送他离开,深深地叹了口气,哥哥怎么会懂呢。 他虽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但是父亲对他极好,亲自教他读书识字,满腹才学统统教授于他,也从未苛责过他。 在哥哥面前,父亲是慈父良师,在她面前,父亲就变成了恶魔。 她从未在哥哥面前说过父亲的坏话,也对父亲避而不谈,生怕因为父亲而瓦解了她与哥哥的亲密。 可是不得不承认,她对父亲一直是有怨怼的。 “姑娘,沐浴么?”小满掀帘进来,“已经备好热水了。” 宋虞回神,微微点头。 脱衣裳的时候忽然从怀中掉出一个东西,她定睛一看,是姻缘结。 她懒懒地吩咐:“帮我放到床边的第二个暗格里吧。” 小满连忙照做。 太子府。 宋温卿正与太子一干人等一同议事,却频频走神。 身侧的楚平遥低声提醒数次:“明律,你说句话啊!” 他这才回神。 如此反复几次,议事终于结束。 两人并肩走出书房,楚平遥捏着从书房顺来的葡萄,边走边吃边问:“这是怎么了,往日最为严肃正经的楚王殿下,今日竟频频出差错。” 宋温卿瞥他一眼,冷冷淡淡地说:“你不懂。” “……”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我怎么就不懂了!你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魂不守舍的,小爷这就去帮你打听!” 宋温卿微微抬眼,静了片刻才道:“是阿虞的事。” “嘁,我就知道,”楚平遥翻了个白眼,往嘴里扔了两个葡萄,口齿不清地问,“她又怎么了?” “她有心事。” “什么心事?” “我若是知晓,便不会苦思冥想了。”他垂眸,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语气有些消沉。 最近阿虞在想什么,很少会与他说,也不需要他的帮助。 不知是否因为他们不再是亲兄妹的关系。 楚平遥啧了一声:“宋虞心里居然能藏住事儿了。” 他拍拍宋温卿的肩,慨叹道:“小姑娘都这样,再过一段时间啊,说不定还会跟你生分,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宋温卿呼吸微滞,静了一会儿,问:“为何?” 楚平遥无所谓地耸耸肩,又将几颗葡萄扔进嘴里,含糊道:“有了心上人就忘了你呗,况且你又不是她的亲哥哥,你现在对她再好也没用,以后肯定也是个小白眼狼。” “她没有心上人。”宋温卿反驳。 “……”楚平遥匪夷所思,这是重点么? 楚平遥继续道:“总之有心事是好事,你别问了,你总是想着帮她,她怎么长大?” “只要有我在一天,她便不需要长大,”宋温卿再次反驳,“她小时候过得苦,以后不能再受苦。” 楚平遥脚底一滑,差点把手里的葡萄扔出去,他大叫道:“宋虞过得苦?!” 别以为他不知道宋温卿对宋虞多好,小时候宋虞要什么,宋温卿就给她买什么。甚至不想念书,宋温卿二话不说亲自教她,不想学礼仪,这个他帮不了,那便不学。 楚平遥经常想,就算宋虞要天上的月亮,说不定宋温卿也会造个天梯给她摘下来。 她到底哪里苦? “你不明白,”宋温卿淡淡地瞥他一眼,“你没有心。” 楚平遥:? 倒也不必人身攻击。 “所以她到底哪里苦啊啊啊!”楚平遥抓狂。 穿过一段长长的回廊,宋温卿终于沉声开口:“阿虞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因此记恨阿虞,三岁之前从未见过她,遑论给她一个拥抱、一个笑脸,后来我求了许久,父亲终于见了她一面。” 这算是极私密的家宅之事了,楚平遥自然不清楚,只知道宋虞是宋温卿养大的,她的父亲确实不疼爱她。 于是忍不住问:“然后呢?”BaN “然后?”宋温卿冷笑一声,“然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差点打了阿虞,我拦住了,最后那一巴掌落在了我身上。” 楚平遥倒吸一口凉气,世人常常颂扬宋父对方氏用情至深,没想到他对唯一的女儿居然…… 宋温卿继续道:“她的出生带来的死亡,并不是她的错,可惜父亲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明白,临死前还在诅咒她。” 楚平遥沉默了。 “阿虞从未享受过父爱与母爱,她只有我,我会永远护着她……不管我与她是否是兄妹。” 楚平遥忽然出声:“老侯爷是不是对你很好?” 宋温卿颔首。 “宋虞居然没有因此怨恨你,真是奇了。”楚平遥吃完了最后一颗葡萄,啧啧感叹。 宋温卿愣了下,是啊,阿虞为何不讨厌他呢,甚至对父亲也从未有过一句斥责。 他恍然想起昨晚。 哪怕哭的再凶,她也没有说父亲一句不是,只会怪自己。 今日与梁王说话,想来也是因为昨晚,毕竟李殷的母妃静妃也是难产而亡的,但是皇上却对李殷呵护有加。 命运相同,境遇却不同,所以惺惺相惜。 想通所有的细枝末节,宋温卿茅塞顿开。 他边疾步往府外走去边道:“我先回府了。” 楚平遥扬声道:“诶,一会儿还要和太子一同用晚膳呢!” “下次吧!”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楚平遥骂了声娘。 以前妹妹比兄弟重要就算了,怎么不是妹妹了还是比兄弟重要! 宋温卿回到景徽侯府,沉声问:“阿虞在哪儿?” 岁寒恭敬回道:“姑娘在松鹤堂陪老夫人用膳。” 他看了眼天色,让岁寒去松鹤堂守着,等宋虞出来,让她来书房。 今日不忙,手上的伤也快好了,他便又坐在桌前,选了木头后开始细细雕刻。 没想到左等右等,等到月上中天,始终不见人过来。 他站起身,正要亲自去松鹤堂,外面传来岁寒的声音:“姑娘当心。” 他又稳稳地坐了回去,静静地看着宋虞将食盒放在几案上,一连摆了六个盘子。 “哥哥还没用膳吧?”宋虞笑盈盈道,“我陪祖母吃了半个肚子,又留了半个肚子陪哥哥吃,哥哥,我好不好?” 说是这样说,她心里又心虚。 晾了哥哥这么久,她愈发不敢过来,后来还是想起他可能还未用膳才来的。 她轻轻哼了一声,哥哥肯定知道她舍不得让他饿肚子才出此下策逼她过来! “哼什么?”他走上前,与她对视,“不情愿过来?” 明知故问,宋虞噘嘴不理他。 宋温卿上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淡定地坐在她对面。 宋虞也故作镇定地拿起筷子。 用膳时,只听得碗筷碰撞的声音,谁都没说话。 待用了膳,宋温卿这才轻声问:“阿虞,从小到大,你有没有怨恨过我?” 她微微抬眼,疑惑地望着他。 宋温卿沉吟片刻,将傍晚与楚平遥的对话告诉她,心中揪得紧紧的。 谁知宋虞听完也只是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歪头问:“哥哥有什么错?” 他微怔。 面前的小姑娘目光澄澈,一字一顿道:“哥哥一直保护我、疼惜我,我为何要怨恨你?” 须臾,她又叹道:“我的心事确实是与父亲有关的,哥哥已经猜出来了吧?” 不等他答,她盯着面前的残羹冷炙继续道:“天底下的父亲是不一样的,我羡慕梁王有一个通情达理的父亲,纵使静妃难产而亡,也从未将过错推到梁王身上,反而对他千倍万倍的好。” 虽然后来皇上和梁王之间发生了何事她不知情,但是十二年倾注的父爱,早已足够。 毕竟,她一刻也未得到过。 “所以你便将心事告知于他?”宋温卿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姑娘。他向来没良心,你与他说了,除了徒增烦恼之外并无任何好处。” 宋虞抿了下唇,乖乖认错:“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不相干的人说这些了。” 她声音甜软,宋温卿极为受用,忍下一丝笑意,他又问:“以后和谁说?” 她回答的极快:“自然是和哥哥说。” “嗯,现在就说吧。” 宋虞看他一眼,却没开口。 她不敢提及父亲,更怕哥哥会护着父亲,她没有父亲不要紧,可她不能因此失去哥哥。 她不想和他站在对立面。 “哥哥,这件事能不能不说?”她咬了下唇,低声道,“我不想说。” 书房里静了片刻。 宋温卿缓缓开口:“阿虞,父亲对你确实不好,你不必顾忌孝道或我的想法,有委屈便说出来,不许藏在心里。” 宋虞怔了下,不必顾忌他的想法? “我一直怨恨他。”她终于开口。 话音落,她偷偷看他一眼,他脸上却没有凝重的神色,反而如释重负。 他温声鼓励:“阿虞,继续说下去。” “小时候我很羡慕哥哥,可以拥有父亲的拥抱,可以得到父亲的鼓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我不行,我连见他一面都是奢侈。第一次见面他便打我,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原来父亲并不爱我,原来哥哥一直告诉我‘父亲很喜欢你,他只是太忙’是善意的谎言…… “五岁那年,他第一次与我说话,他说我以后会死无全尸,我根本不理解他的意思,我以为那是祝福,等我长大后才明白,原来他在诅咒我,但是那时我除了心口疼了一下,已经不太在乎了,因为我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其实也没什么,我心里怨恨他,怨的不过是他将母亲的死全都推到我身上,他明知母亲多病,为何还要让她千辛万苦地孕育出一个生命?他只是不敢承认是自己害死结发妻子的事实,便将罪责嫁祸于我。” 一段长长的剖白,她说了很久很久,说完,她畅快地吐出一口气。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低声道:“阿虞说得对,他是个懦夫。” 当时母亲尚在病中,忽然得知自己有孕,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掉这个孩子,连太医都说她身子亏空,不宜生养,可父亲却执意劝她生下来。 母亲温婉,日复一日地被他劝说,自然也动了恻隐之心,停了药,坚持产下这个孩子,孩子平安,大人去世,已算是个好结局,总好过一尸两命。 他没将这段旧事告诉她,怕她又坚持认为是自己的错。 静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你羡慕皇上对梁王千倍万倍的好,以后我也会对你千倍万倍的好。” 弥补曾经的缺憾。 自从说过那段话,宋虞已经释然了,她噗嗤一笑:“已经足够啦,哥哥再对我更好一点,我就得上天了!” “上天也行,”他目光柔和,“我陪着你。” “不说这个了。”宋虞觉得这些话有些沉重,她不愿再提及。 宋温卿自然也没再说下去,陪她闲聊一会儿,又坐回书案前。 宋虞把玩了一番他新做的木雕,想到什么,环视了一圈书房,却没看见姻缘结。 她问:“你的姻缘结呢?” 宋温卿早已忘了这件事,他从袖口中掏出姻缘结递给她,随口道:“你挂上吧。” 宋虞接过来,又仔仔细细地环视了一圈书房,决定挂在书案对面的墙上,一抬头便能看见。 不过墙上挂的都是名家字画,姻缘结格格不入,她退而求其次,脱了鞋爬到长榻上,探身挂在了窗牖上。 倒是极为喜庆,宋虞满意地点头,转首问:“哥哥,挂在这儿如何?” 宋温卿微微抬眼。 今日月色极好,微敞的窗牖处透出丝丝缕缕的月光,浮尘点点。 小姑娘笑意盈盈,双手撑在窗台上,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望向他,足上只有一双洁白罗袜,浑身都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与俏皮,如月下仙子。 他倏然垂眸,一眼都不敢多看。 可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方才看到的一切,至于姻缘结在哪里,他一无所知。 片刻后,他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 宋虞终于意识到不妥,慌忙将双足藏于罗裙下,面色微红地垂眸,又咬了下唇。 他们不是亲兄妹了,她怎么能脱了鞋上榻,于礼不合。 而且方才的动作似乎有点引人遐想,宋虞难为情地低头。 身畔拂过暖风。 她抬眸,瞧见他劲瘦的腰在月色下泻出流畅的弧度,转眼,他倾身将挂在窗牖上的姻缘结取下,而后偏头凝视她。 两人一跪坐一弯腰,从某个角度看,像是在亲吻。 宋虞有些怔愣地回望他,拼着最后一丝清明掐着自己的指尖,告诉自己不要乱动。 他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眼尾带了几分笑意,薄唇轻启:“挂在这里不好。” “那、那挂在哪里?”宋虞晕晕乎乎地接话,“阿虞都听哥哥的。” 他眸色渐深:“什么都听我的?” 她被美色所惑,只有点头的份。 他抬手,拿姻缘结轻轻蹭了下她的下巴,轻声说:“以后嫁给谁,也听哥哥的,好不好?” 第31章 .坦白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那串姻缘结最后还是挂在了墙上的字画旁。 宋虞趁他挂上去的时候飞快地穿上了鞋,慌忙道:“哥哥,我先回去了。” “急什么?”宋温卿慢悠悠地回望她一眼。 “还有事么?”她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裳,没敢看他。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问了一遍:“以后嫁给谁,要不要听我的?” 宋虞蹙眉,他怎么还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呢! “我回去考虑一下,”她甚是傲娇道,“哥哥等我的回复吧。” 顺利走到书房门前,正要推门,她的手被一只大掌覆盖,温度传遍全身。 难道她不回答还不让她走了不成? 宋虞咽了下口水,他们的手紧紧相贴,身后还有难以忽视的、属于哥哥的气息。 她怔了下,终于知道从昨日开始便察觉的异样是什么了。 是哥哥变了。 变得不像哥哥。 她也变了,她知道哥哥不是哥哥,但是被他这样松松地圈在怀中,竟然没有一丝不自在的感觉。 到底是习惯还是……喜欢? 宋虞咬了下唇,指尖微蜷。 最后是宋温卿败下阵来,他无奈道:“我送你回去。” 宋虞轻轻嗯了一声,正要推门,五指却被他握住,紧紧地牵着。 她呼吸微滞,缓慢地抬头。 他神色不变,将交叠的双手自然垂下,另一只手推开书房的门。 清冷月光撒了满地,冷风将宋虞好不容易变得暖烘烘的身子吹了个干净,只余右手还残存着属于他的热度。 他完完整整地包裹着她的手,冷风吹不到,月色看不到。 他们并肩往她的院子走去,身形隐在浓稠月色里,如情人在月下漫步。 “明日昭阳郡主过来?”宋温卿问。 宋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注意力还放在交握的手上。 “皇后娘娘一直想撮合她与太子,只可惜太子对昭阳并无几分喜欢,”宋温卿道,“既然皇后那日帮了你,你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吧。” 她这才回神,犹豫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若是太子不喜欢郡主,那谁撮合都没用,强行凑在一起,万一成了一对怨偶怎么办? 就像她和哥哥。 可是现在,她竟然开始有点愿意。 宋虞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宋温卿勾唇一笑:“无妨,只因皇后费心撮合,太子起了逆反之心,从未正眼瞧过昭阳,自然也不知她的品行,你要做的,便是让他们单独见一面。” 仔细算算,今日春节休沐结束,明日太子一行人便会在理事堂议事了。 宋虞只好点头。 不过哥哥为何对太子的婚事这么关心?她不由得问了出来。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太子温软,郡主直爽,甚是相配。”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么?宋虞挠挠头,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 他不欲多谈,又说起了别的。 很快便到了宋虞的院子,宋温卿松开她的手。 甫一接触到冷风,宋虞捻了捻指尖,将手指藏进袖中。 “好了,回去睡吧。”他揉揉她的脑袋,神色柔和。 她点了下头,推门进去,他的脚步声响起,直到消失不见。 快走到室内,宋虞缓下脚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哥哥没有吻她。 是忘了么? 可是怎么能忘记呢,她蹙眉走进室内,百思不得其解。 翌日清晨,宋虞被小满叫醒,开始梳妆打扮。 她哈欠连天,还没来得及抱怨没睡够,便见方若诗笑意盈盈地过来了。 她忘了打哈欠,吃惊地望着方若诗:“诗姐姐,你怎么来这么早!” “左右无事,便提前过来了。”方若诗施施然坐在一旁。 宋虞不好意思再说困了,加快了梳妆的速度。 两人闲聊片刻,便有侍卫来报,说昭阳郡主快到了。 她们一同去正门迎接,本以为郡主坐着轿子过来,她们便慢悠悠地走过去。 没想到刚到便望见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姑娘骑在马上,眉眼英气,身形飒然,颇像江湖上所说的侠女。 见她们过来,那姑娘挑了下眉,翻身下马,动作比男子都要潇洒。 “终于出来了,我都等半天了,”她轻巧地走上台阶,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们好,我叫魏弦歌。” 昭阳郡主,闺名魏弦歌。 宋虞和方若诗呆若木鸡,怎么也没想到她穿着这一身过来,不像是来府上拜访的,反而像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 不过魏皇后早就说过昭阳郡主性子直爽,也算是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宋虞率先回神,握住她的手,笑盈盈道:“郡主安好。” 方若诗微微福身,正要行礼,肩膀被人搂住,只听魏弦歌道:“别拜了别拜了,没那么多规矩。” 说完她又抽出手搂住宋虞,一边一个。 她身量高挑,又穿着男装扎着高马尾,远远望去倒是很像搂着两位娇妻。 魏弦歌左右看看,满意点头,意气风发道:“走走走,外面冷,咱们去府上!” 宋虞微怔,随即噗嗤一笑,这到底是谁家呀! 三人一同来到她的闺房。 宋虞吩咐小满端来各色果脯炒货,又差人奉上茶,三人坐在榻上,边吃边说话。 “布置的不错嘛。”魏弦歌瞅了瞅四周,闲适地翘起二郎腿。 宋虞微微吃惊地望着她的姿势,果然如哥哥所说,皇后娘娘是将她当成男孩儿养的,言行自带英气。 她从一旁拿出一个长匣,笑道:“郡主,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见面礼。” 魏弦歌微怔:“什么见面礼?” 难道她不知道? 宋虞眨了眨眼,见她果真面色惶惑,便解释这是闺阁女儿家第一次见面时的礼物。 “可是我没带啊,”魏弦歌想起什么,一脸懊恼,“姨母好像提醒过我来着,我怎么忘了?” 宋虞抿唇一笑,将长匣递给她:“不碍事,原本我也忘了的,幸亏诗姐姐提醒。” 魏弦歌打开看了一眼,珍而重之地合上,笑道:“谢了,等我回去之后给你们补上!” 虽是第一次见面,三人却并未冷场,从簪子说到剑,从剑又说到春节,话题又在不知不觉间转到了理事堂。 三人一同沉默。 那里,有一个她们记挂着的人。 骤然想起自己的职责,宋虞笑道:“弦歌,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魏弦歌脸上终于带了点红霞,她眼神飘忽道:“算了吧,太子哥哥应该不想见我。” 虽身量高挑,但她的年纪却不大,比太子还小上半个月,刚及笄。 她喜欢太子的事情,从未对任何人有过隐瞒,连喜欢也是落落大方的。 宋虞嗔道:“就当咱们要去那边玩,管他们做什么。” 谁知魏弦歌依然摇头,望着她欲言又止。 方若诗瞧了出来,轻声问:“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道:“阿虞,我听姨母说,太子哥哥将七宝茶的方子送给了你?” 宋虞颔首,以防她误会什么,忙将前因后果告诉她。 魏弦歌叹道:“他果然喜欢你,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 宋虞怔了下,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问道:“太子殿下喜欢我?” “是啊,他最喜欢漂亮的姑娘,”魏弦歌忽的捏了下她的脸,笑眯眯道,“怪不得他喜欢你,连我也喜欢。” 她眨眨眼,坦然道:“说实话,我来之前怒气冲冲的,但是见到你之后我便什么气都没了。我若是个男孩,必定第一个去侯府下聘。” 宋虞被她说红了脸,小声说:“你也很好看呀,只是喜欢穿男装罢了,若是穿上襦裙,太子殿下必定会对你一见倾心。” 魏弦歌狐疑:“真的?” 她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是有十年没穿过姑娘家的衣裳了,难道真的是这个原因?” 宋虞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面前的姑娘肌肤白皙,眉眼英气,鼻梁高挺,唇色嫣红,若是打扮一番,必然也是风华绝代的。 她笃定地点头。 方若诗温婉道:“女为悦己者容,就当是为自己穿一次。” 向来直爽的魏弦歌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宋虞索性帮她决定:“咱们去找找适合你穿的衣裳,再让小满帮你上妆,她的手最巧了!” 宋虞偏爱红色,恰好魏弦歌也适合红色,三人一人选了一套衣裳让她试穿,最后选定了方若诗挑的那套。 一袭石榴红色烟罗裙,将头发梳成高髻,簪上三两银簪做点缀,飘飘欲仙,不必上妆便能看出几分绝色。 宋虞和方若诗连声夸赞。 魏弦歌穿惯了男装,万分不舒服,动作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连坐姿都变得规矩了。 宋虞忍不住揶揄:“弦歌终于变成姑娘家了!” 惹来魏弦歌对她的脸一阵揉搓。 上妆时,魏弦歌被衣裳束缚,动也不敢动,方若诗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如何做才最为妥当,宋虞无事,便问:“你们饿么?我让人送点吃食过来。” 马上便到午时了。 魏弦歌紧张地问:“有酒么?” 酒? 宋虞和方若诗对视一眼,都有些顾虑,不过舍命陪君子,她咬咬牙,让人上了一坛桂花酿。 魏弦歌豪爽地喝了两盏,神色陶醉,不断引诱她们来喝:“快尝尝快尝尝,这酒不醉人,好香!” 宋虞经不起接连不断的诱惑,抿了一口,亦被吸引。 果然是好喝的,她眼睛亮了亮,喝了一大口,被辣红了脸。 魏弦歌哈哈大笑,又给方若诗倒了一杯。 酒兴上来,三人开始推杯换盏,转眼一坛酒见了底。 魏弦歌喝到兴头上,还要让人再上酒,正闭目养神的方若诗忙阻拦道:“不行不行,别忘了正事!” 宋虞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闻言睁开那双璀璨桃花眼,面色酡红,嘲笑道:“我还以为弦歌酒量有多好,原来和我们一样不胜酒力。” 三人里方若诗喝的最少,她轻声斥责:“阿虞,你喝得也不少,脸都红了!” “唔,诗姐姐,”宋虞撅嘴道,“你也喝了,不许凶我。” 魏弦歌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端起空酒盏,痴痴笑道:“接着喝!” 眨眼的工夫,两个醉鬼。 方若诗揉了揉眉心,困倦道:“算了,咱们改日再去吧,先睡一觉。” 魏弦歌闻言嚯的一下站起身:“不成!万一我以后出不了宫了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拉着方若诗和宋虞往外走去,健步如飞。 被冷风一吹,宋虞清醒了一点,望着四周的景色飞快地倒退,她眨眨眼,惊叹道:“弦歌,你真的喝醉了么?” 不多时,三人来到理事堂门外。 恰巧岁寒出来办事,见到她们三人站的歪歪斜斜的,一看就是醉酒的模样,不敢耽搁,连忙去禀告宋温卿。 理事堂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正严肃地商量着什么。 岁寒附耳说了句话,便见宋温卿站起身。 大臣们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行了,宋姑娘过来了,他们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 紧绷的气氛骤然一松。 宋温卿看了李矜和楚平遥一眼,两人意会,一同出门。 走到旁人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楚平遥迫不及待地问:“你妹妹过来,你找我们做什么?” 宋温卿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门外,又忍不住一笑。 不必再多说什么,他们已经看到了站在庭院外的三个姑娘。 魏弦歌看见来人,眼睛亮了亮,忙努力站稳,将倚靠着墙壁的手叠放在腰间,朝李矜微微福身,声音清脆:“太子哥哥!” 方若诗只盯着面前的鹿皮靴,半晌才咬唇道:“楚公子安好。” 宋虞的一双桃花眼眨啊眨,无辜道:“哥哥,我没喝酒!” 三人性格不同,如今却全都是一副双眼迷离、双颊酡红的醉醺醺模样。 宋温卿眼疾手快地扶住摇摇晃晃的宋虞,看向早已瞠目结舌的两人,吩咐道:“一人领走一个,都回去吧。” 没再管他们,他将宋虞扶回她的院子。 可惜半路上宋虞拒不配合,非要看着方若诗和魏弦歌出府才放心,他只好将她打横抱起,不管她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到闺房。 推开门,满屋的桂花香,混着淡淡的酒香,倒也沁人心脾。 宋温卿看了眼歪在一旁的空酒坛和三个酒盏,深深地叹了口气,将宋虞放在床榻上。 “小醉鬼,”他帮她掖被子,轻声说,“幸好你在自家府上,若是出去也敢这样喝……” 她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含糊不清地接话:“哥哥就会打我?” 他好笑地望着她,捏了捏她的鼻子,纵容道:“怎么舍得打你。” 宋虞被他捏的无法呼吸,扑腾地双手抓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 她用的力气极大,宋温卿皱眉,吃痛地移开手,被她咬过的地方除了一圈牙印,已然带了丝丝血迹。 “下手倒是挺狠,”他无奈地笑,“忘了我是哥哥了?” 宋虞哼了一声,侧身背对着他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呢喃道:“你才不是哥哥。”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问:“那我是谁?” “你是坏人!”她用被子蒙住头,扬声道:“不许打扰我睡觉!” 喝醉酒之后脾气见长。 等她的手力道松了些,他小心地将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扯下来,望着鬓发散乱的宋虞。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虞,我是要娶你的人。” 从尊敬仰慕的兄长变成相伴一生的夫君,这个转变对她来说,肯定很难。 隔了两日,宫里的人忽然送来两大一小三个匣子。 宋虞不解,直到宫女说她是昭阳郡主的贴身侍女才恍然大悟,是魏弦歌送来的,为了弥补前几日未赠钗环的歉意。 可是也没必要送这么多吧,宋虞蹙眉道:“我选一个便够了,别的都带回去吧。” 侍女盈盈笑道:“郡主说了,都是给姑娘的,姑娘若是不收,奴婢不好交差。” 宋虞只好接过来,关切问道:“郡主身子如何?” 那日一同喝了一坛酒,魏弦歌瞧着酒量也不好,她便多问了几句。 侍女只道身子康健,又道:“郡主说匣子里暗藏玄机,姑娘记得找一找。” 玄机?宋虞好奇地看了眼匣子。 侍女福身道:“时候不早了,奴婢还要去尚书府为方姑娘送东西,先行告退。” 宋虞啧了一声,魏弦歌还挺财大气粗,一人送三盒首饰。 回到闺房,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其中一个匣子,只见金光闪闪,硕大的南珠与纯金的簪子应有尽有,她翻找一番,没看见什么玄机。 另一个匣子里也是首饰,不过底下竟压着一封信,她好奇地拆开。 入眼便是“老娘以后要天天穿裙子”十个大字。 宋虞愣了下,噗嗤一笑,这是女装扮相初见成效了? 她继续往下看,边看边忍不住笑,魏弦歌将那日回去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个遍,写了整整三页,每到激动之处,簪花小楷甚至变成了狂草,她辨认许久。 总之是好事,太子开始注意到魏弦歌了,这两日他们经常见面,话也投机。 信的末尾,魏弦歌特意提了一下那个小匣子,说是皇后娘娘送的。 宋虞便又打开小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水头极好的玉簪,极为素净,一看便知是男子用的。 她用手轻轻抚了一下,莫名觉得这只簪子极其适合哥哥。 余光瞥见梳妆台上还未打开的首饰盒,她心神微动,前几日哥哥送了她许多首饰,刚好她可以回赠一个。 打定主意,宋虞便在黄昏时分去了正院。 刚进正院,迎面遇上楚平遥。 “哟,”楚平遥挑了挑眉,“来找明律的?” 宋虞嗯了一声,心里有点不高兴,有他在,她怎么正大光明地把玉簪送给哥哥呀。 毕竟他们不是兄妹了,送这些东西的时候总要顾忌些旁人的想法。 她问:“你是不是要走?” “本来是要走的,”楚平遥摸了摸下巴,话锋一转,“幸好你来了,我终于有的玩了,对着明律那个闷葫芦憋死我了,走吧!” 他扯着宋虞大步往书房走去。 宋虞还没搞清状况,蹙眉打他的拽的死紧的手,扬声道:“你做什么呀!” “你做什么呀,”楚平遥嬉皮笑脸地重复她的话,眉眼间皆是张扬之色,“当然是让你陪我玩咯!”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到了书房门前。 宋虞一脸愠怒:“一会儿我就告诉哥哥你欺负我!” 听到这句话,楚平遥忙松开她,赔着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一时忘了,您金尊玉贵,小的帮您开门。” 说着他敲敲门,小心翼翼道:“明律,你妹来了,我们进来啦?” 屋里的人应了一声。 两人静悄悄地进去。 宋虞看了眼正在埋头批阅奏章的宋温卿,识趣地没有打扰,拉着楚平遥坐在离书案最远的地方。 “诗姐姐还好么?”她关切地问,“你将她平安送回府上了吧?” 听到她提到方若诗,楚平遥只顾着傻笑,一脸陶醉的模样,半晌没回答。 宋虞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问:“你被恶鬼附身了么?” “去你的。”楚平遥白她一眼,“小爷出马,一个顶俩!” 宋虞忧心忡忡:“没被人看见吧,诗姐姐的清誉可不能毁在你手上!” 楚平遥炸毛:“宋虞!” “小声点小声点。”宋虞指指宋温卿的方向。 听到动静,宋温卿微微抬眼。 宋虞忙道:“哥哥你继续忙,方才楚平遥只是发疯了,不碍事的。” 两人:“……” 宋温卿低眉,目光落在奏章上,却忍不住去听他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片刻后,他不再试图忍耐,视线微扬,落在正捧着脸的小姑娘脸上。 她专注地听楚平遥说话,双眼发亮,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她捂着嘴笑起来,小梨涡俏皮又可爱。 他慢慢垂眸。 虽然知道楚平遥喜欢的人另有其人,也知道他舌灿莲花,向来会哄姑娘家高兴,但是看见这一幕,宋温卿还是忍不住皱眉。 宋虞的笑声传到他耳畔时,他站起身。 说的正开心的两人一同转过脸。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明律/哥哥,怎么了?” “你该走了,”宋温卿看向楚平遥,“太子府诸事你还需要照看一二。” “嗨,我还当什么事,”楚平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就是去太子府吃顿饭么,照看什么,一会儿我跟你一起走。” 宋虞眨眨眼:“哥哥,一会儿你要出去?” 他点头,解释道:“前几日与太子约好一同用膳,我爽约了,今日补上。” 她只好点头,心里有些懊恼,玉簪今日肯定是送不成了! 她脸上失落的情绪一览无余,宋温卿扫了一眼,又看向楚平遥,薄唇轻启:“还不走?” 没什么温度的话,吓得楚平遥站起身:“走走走马上走……” “哥哥,我们还没说完话呢,”宋虞歪头看他,“打扰到你了么,那我和他一起出去吧。” 宋温卿:“……” 楚平遥幸灾乐祸:“这可是宋虞不让我走的!” 不等他说什么,宋虞继续与楚平遥窃窃私语。 宋温卿默了默,坐在书案前出神,耳边全是他们俩的对话。 过了一刻钟,他再次抬眼看向楚平遥,问:“说够了么?” 再次被打断,宋虞眨了下眼,哥哥今日好奇怪。 她问:“哥哥急着去太子府?” “……”宋温卿捏了捏眉心,看向楚平遥。 “怎么非要赶我走,”楚平遥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我招你惹你了!” “再不走,我就把那件事告诉阿虞。”他气定神闲地看向墙上挂着的字画。 楚平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字画上写着一首诗,诗,方若诗,他和方若诗…… 他大惊失色,边往外走边道:“别别别千万别,我去太子府等你!” 一溜烟跑远了。 宋虞好奇不已,拽不住楚平遥,她便忍不住问宋温卿:“什么事什么事?” 宋温卿不答,垂眸望着书案上的奏章。 哥哥好像生气了,她只好上前,蹲在他对面道:“哥哥,告诉我嘛。” “一会儿我便走了,你还没说你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颇为冷淡,宋虞转了转眼睛,撒娇道:“我来找哥哥玩呀。” 他微微抬眼:“我怎么没看见你和我玩?” “那不是你在忙嘛,”宋虞嘟起嘴巴,“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楚平遥。” 说到这里,她有些担忧道:“哥哥,楚平遥是不是喜欢诗姐姐,每次提到诗姐姐,他就会忍不住笑。” 越想越觉得可能,她站起身,大义凛然道:“不成,我可不能让诗姐姐着了楚纨绔的道,这就去告诉她!” 宋温卿伸手将她扯回来。 宋虞疑惑地望着他。 “他们俩的事,你不要管,”他斟酌道,“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她瞪大眼睛,这话的意思是楚平遥和诗姐姐真的有些什么? 怎么可能呢,他们俩一个月前才第一次见面! 可是任她怎么问,哥哥也一个字都不多说了。 看来是撬不开他的口了,她叹了口气,郁闷道:“哥哥去太子府吧,我自己好好想想,肯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不着急,”他慢悠悠道,“说吧,到底来做什么?” 摸了摸袖口的玉簪,宋虞开始不好意思,讷讷道:“没事就不能过来了?” “不说我便走了。” “别别别!”宋虞忙拦住他,磨磨蹭蹭地从袖口掏出那支玉簪。 他的视线落在玉簪上,又抬眼看她一眼。 宋虞将玉簪放进他的手心,解释道:“前几日你不是送了我几盒首饰嘛,我便想着也回赠给你一个。” 宋温卿抚了下玉簪的纹路,看向她的发间。 她不喜招摇,戴的首饰都极为简单,与衣裳相配,他知道这一点,为她打得首饰都是素雅的,可是送过去那么久,他一次都没见她戴过。 他淡声问:“阿虞,你为何没戴过新的簪子,不好看?” 宋虞心虚,那些首饰一直放在梳妆台上,她连看一眼都忘了。 于是只好小声解释:“哥哥,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不是因为不好看。” 她眼神飘忽不定。 静了一会儿,宋温卿忍不住道:“是不是送的多了,你便不珍惜了。” 宋虞讶然地抬头,慌忙否认:“自然不是,哥哥送我的东西我都很珍惜。” 她疑惑地望着他:“哥哥,你今日怎么了?” 和平常一点都不一样,今日和她说话不仅冷淡,还总是带着刺。 宋温卿微顿,也察觉自己的情绪不太正常,从见到她和楚平遥拉拉扯扯地进书房便开始觉得烦闷。 以前自然也是有过的,不过,那时是因为他们是兄妹,他身为兄长,自然不喜旁人触碰她,自己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 可是现在不同,烦闷的情绪会持续积累,到达一个顶峰,便会忍不住变得不像他。 那是他对阿虞的占有欲。 他垂眸望着自宋虞进来之后一字未动的奏折,心中骤然变得明朗。 或许前几日想娶她只是责任。 可是现在,他清清楚楚地知晓自己的心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温声道:“阿虞,我情绪不好,让你受惊了。” 宋虞摇摇头,担忧道:“哥哥,你是不是太累了?” 他心间划过暖流,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妨,我该去太子府了。” 他将头上的玉簪摘下,戴上她送的,道:“我很喜欢。” 宋虞退开两步,仔细打量他。 烛火微晃,书案前的男人白衣胜雪,玉簪插在发髻上,更显脱俗。 宋虞笑眯眯道:“我也很喜欢!” 宋温卿站起身,和她一同离开书房。 走过一段路,两人即将分别,他轻声问:“阿虞,明日有时间么?” 宋虞点头。 “明日傍晚来书房一趟,我有话要和你说。”他温声道。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生怕她追问什么。 宋虞慢慢停下脚步,似有所感。 哥哥要说的话,她有七分的把握能猜中。 似乎是……娶她。 次日傍晚,红霞漫天。 宋虞没着急去正院,而是先去了趟厨房拿食盒。 没想到又碰到了偷偷摸摸的楚平遥。 一见到她,他便开始倒苦水:“宋温卿可真狠心,我今日只不过是在书房弄出一点声响,他连午膳都没让我吃!更过分的是还让我帮他批阅奏折,天书似的东西,他居然不让我睡觉,我又困又饿地过了一整天!” 确实挺惨,宋虞便将准备拿去书房的膳食分了他一点。 “好人有好报好人有好报!”楚平遥狼吞虎咽,“说吧,让小爷我做什么,小爷为你效犬马之劳!” 都快饿死了还贫嘴,宋虞懒得理他,准备离开,步伐却慢了下来。 思索片刻,她转身道:“我倒是真的有件事想问问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一同来到厨房后的一片竹林中。 楚平遥手里还拿着个馒头,里面夹着几片肉,他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问吧。” 她犹犹豫豫地问出口:“就是……我哥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这几日哥哥对她的好不同往日,她隐约察觉出他今日要说什么,便来先问问和他最为亲近的楚平遥。 “这么一件小事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我怎么知道?”楚平遥摆摆手,“换一个换一个。” 若是能问出来她早就问了,宋虞叹了口气,不死心道:“他真的没说过么,提都没提过一句?你好好想想!” 楚平遥边吃馒头边回想,待解决完了一个馒头,还是没说话。 宋虞面带期待地望着他。 “似乎是说过,不过是很久之前了,好像是他十七八岁的时候,”他挠挠头,“那时他提过一嘴,说未来的当家主母必定是个端庄贤淑的。” 说到这里,楚平遥翻了个白眼:“不过长安端庄贤淑的贵女多了去了,三四年了过去了也没见他娶妻,一看就是诓人的。” 宋虞却不这样想,说不定他只是太忙,还没来得及好好去寻罢了。 端庄贤淑…… 她将这四个字牢牢地记在心上,又叮嘱楚平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旁人,这才前去正院。 进入书房,宋温卿正在读书。 见她过来,他眼皮微掀,问:“怎么这么晚?” 窗外的红霞早已不知所踪,夜色浓稠,室内略显昏暗。 宋虞边随意扯了个借口边将食盒里的东西摆放好。 想起昨晚他去太子府的事,她关心道:“哥哥,你昨日有没有喝酒?” “只喝了一盏,”他温声道,“不碍事。” 他不喜饮酒,但是有时需要应酬,不得不喝,或者像昨日一样与朋友小酌几杯,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宋虞从没见过他没喝醉过,想来酒量应当是极好的,她便放下心。 不多时,两人一同落座。 用膳时,宋虞规规矩矩地坐着,说话也轻声细语,笑盈盈地给他夹菜。 宋温卿多看了她两眼。 “阿虞。” 他叫了她一声,宋虞将筷子放下,听他说话。 宋温卿温声开口:“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没关系,我不凶你。” 她抬眸问:“怎么了?” “你今日的动作好规矩,”他斟酌着措辞,“和从前不太一样。” 宋虞微怔,自从楚平遥说过哥哥喜欢端庄淑女后,她便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如今竟开始不自觉地学了。 可是方才她问楚平遥的真实意图是想知道哥哥想娶她,是因为责任,还是真正的喜欢。 见他还在等她的回答,宋虞垂眸,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今日穿的裙子有些紧,动作被束缚了。” 他没再说话,等她再次吃东西时,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今日的她格外正襟危坐,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执筷的手慢条斯理地将丸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只是她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双丫髻,手上的银铃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叮铃作响,怎么看怎么可爱。 像是故意装作大人的小姑娘。 他掩去笑意,给她夹菜。 宋虞咽下口中的吃食,笑盈盈地道谢:“多谢哥哥。” 他们的目光撞到一起。 宋温卿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唇上,娇艳欲滴,引人采撷。 他垂眸,笑意敛去,沉声道:“阿虞,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了。” 宋虞心跳停滞,虽然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她还是屏息凝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甚至还带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宋温卿缓缓开口:“阿虞,以后将我当成陌生人也好,当成朋友也行,或是未来夫君,我都随你。” 他一字一顿道:“但是不要把我当成兄长。” 说完这句话,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以后,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以另一种身份对她好了。 第32章 .禁步同乘一车。 两人踏着月光,慢慢往宋虞的院子走去。 冬日静谧,行走间的踢踏声便显得格外响亮。宋虞有些无所适从,刻意放缓脚步,想跟在他身后慢慢走。 没想到宋温卿也迁就着她的步伐,踱步似的与她并肩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也像丈量好的,亲近却不亲密。 偶尔衣角摩擦,地上的影子便稍稍往外挪一点。 挪的人自然是宋虞。 他轻瞥她一眼。 “我、我只是有点紧张,”宋虞微微抿唇,直言道,“你不要离我太近。” 他顿了下,再次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快要走到院门前,宋虞疾行几步,推开门便道:“我先走了。” “等等。” 他忽然出声,她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了。 自从他说完那句话后,宋虞第一次望向他,月光如薄纱,轻轻覆在他的侧脸上,更添清隽。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和诗姐姐说过,日后的夫君必定要与哥哥一样,不仅对她好,还要俊秀相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诗姐姐怎么说来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阿虞,你可能嫁不出去了。” 人人都知道,这世上没有郎君会比宋温卿更好。 她微微垂眸,尽量淡声问:“还有事么?” 他静了一会儿才道:“若是睡不着,便让人过来喊我。” “为何?” 他温声道:“因为以后没有晚安吻了,我怕你睡不好。” 宋虞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从眉心滑到鼻尖的吻。 她避开他的视线,慌乱地嗯了一声,看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迅速关上门。 她靠在门上,呼吸急促地起伏着。 良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宋虞望着高高挂起的那轮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楚平遥说哥哥喜欢端庄淑女,那他现在说要做她的夫君,大概是因为责任吧,可是她的心思却变了。 从前她对哥哥只有仰慕,如今竟慢慢变成……爱慕。 从揭穿身世到今日,还不到半个月,短短几日,她怎么能这么快喜欢上哥哥? “姑娘,怎么站在这里?” 前方传来小满讶然的声音,宋虞回神,往室内走去,轻笑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梳洗之后,宋虞躺到床榻上,开始思索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可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她只好又打开床榻里的暗格,拿出那些画。 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她又画了一幅画—— 海水往小鱼的方向涌去,小鱼拼命地往前游,不让海浪追上它。 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是要装淑女的。 宋虞的脑海中陷入天人交战,片刻后,她改成小鱼优雅端庄地往前游,海水依然追不上。 晾干墨迹的工夫,她不由得又开始出神。 若是嫁给哥哥,必定要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既然哥哥喜欢端庄贤淑的,她就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吧。 既能和他暂时保持距离,又能成为他真正喜欢的模样。 所以次日一大早,宋虞便将方若诗请了过来。 “阿虞,找我来什么事?”方若诗缓步上前,笑意盈盈,“小满过来的时候我吓一跳呢,还以为你出了什么大事。” 宋虞也不好直说,怕她看出什么,所以先寒暄了几句,这才感慨道:“诗姐姐,我现在有点怀念我们从前一起上树掏鸟窝的日子。” 方若诗从前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和宋虞如出一辙。 只是十三岁那年,宋虞落水之后,方若诗来探望过一次,没隔几日便闯了祸,被父母罚了半年的紧闭。 两人再相见时,宋虞只是稍稍收敛了贪玩的脾性,但是方若诗却已经脱胎换骨,根本看不出她也曾是个爱玩爱闹的小姑娘。 宋虞好奇地问:“诗姐姐,舅父舅母是怎么将你培养成这样的?” 方若诗淡淡垂眸,盯着袖口看了一会儿,笑意渐渐敛去。 许久,她终于笑道:“也没什么难的,阿虞,难道你想做大家闺秀不成?” 宋虞点点头,撒娇道:“诗姐姐,你教教我吧,若是我嫁了人,夫君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会不喜的。” 方若诗却不这样想,世间端庄的贵女极多,但是像宋虞这般灵动讨喜的却少有,若是娶了她,日子定是有滋有味。 不过见她着实好奇,方若诗便问:“你有禁步么?” 宋虞摇摇头,禁步是挂在腰间的坠饰,虽然好看,却极为繁琐,她从未佩戴过。 两人便一同出门,去了玲珑阁。 街上依然热闹,两人戴上帷帽,直奔二楼。 路上方若诗和她解释了一番,若是要端庄,最快的办法便是腰间佩戴禁步,若是禁步的声响是轻缓的,则是举止妥帖,若是声音杂乱,那就是不够端庄了。 方若诗为她挑选了几支素雅的禁步,不过有了长长的流苏,饶是再素雅,依然惹人注目。 三楼人少,方若诗佩戴禁步,给她示范了一次。 宋虞站在她身边望着她,不由得惊叹,就算是上楼梯,禁步也只是轻微地晃动,声音悦耳。 待两人落座,禁步晃了一下,接着便纹丝不动了。 宋虞连连惊叹,她戴上禁步,小心翼翼地坐下,流苏叮铃作响,杂乱刺耳。 方若诗掩唇一笑,鼓励道:“举止自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练成的,你回去之后多练练,待出嫁之后,必定能受夫君喜欢。” 夫君……宋虞想起昨晚哥哥说的话,脸慢慢开始发烫。 “诗姐姐说什么呢!”她娇嗔道,“你再说我就不跟你玩了!” 她佯怒扭过身,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 须臾,像是有道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刺的她浑身不舒服。 宋虞怔了下,正要去寻找,那道视线却消失了。 恰巧方若诗开口:“珍珠头面还在呢。” 不提还好,提了之后宋虞又想起那个不知被谁买走的点翠头面。 可是近日长安也没有什么喜事呀,可真奇怪。 “这副金镶玉头面不错。”方若诗一眼看中,满目赞叹。 宋虞看看头面又看看诗姐姐,笑盈盈道:“待诗姐姐出嫁的时候戴上这些,必定极为端庄。” “胡说什么。”方若诗面色微红。 宋虞失神地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噘嘴道:“可是出嫁要盖盖头的,没人看得见头面。” “你未来的夫君看得到呀,”方若诗也打趣她,“到时定会看呆了。” 宋虞羞得捂住她的嘴。 “等本王娶你的时候,为你戴上如何?” 楼梯处忽的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过去。 李殷满面通红地倚靠在楼梯栏杆前,许是醉了酒,他这次的目光更为□□,直直地望向宋虞,不加掩饰。 宋虞蹙眉,所以方才停留在她脸上的视线是李殷?他是神志不清了不成,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醉酒的人比以往更为难缠,更何况李殷本就是个登徒子,她懒得和他废话,拉着方若诗便要离开。 可是唯一一个出口被他挡住,也没有让路的意思,宋虞便心平气和道:“麻烦让一让。” 李殷啧了一声,竟胡搅蛮缠道:“你答应了这桩婚事,本王就放你走。” 他不断提起婚事,缓缓靠近她。 宋虞蹙眉,拉着方若诗走到离他最远的地方。 “前几日还与本王诉说心事,今日便变了心不成?”李殷边走边说话,眸中藏着贪婪的光,“本王可一直念着你呢,阿虞。” 他故作深情地叫了声阿虞,宋虞被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试图让他让开,喊了一声寒露。 须臾,寒露从窗牖处进来,站在宋虞面前,持剑望向李殷。 她寒声道:“姑娘,是杀了还是伤了?” 话音刚落,楼梯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宋虞微怔,双手紧握成拳,难道李殷还带了人过来,她不同意还要绑着她进王府不成? 没想到上来的人竟是宋温卿。 见她无事,他紧锁的眉宇松缓了几分,望向一旁的李殷。 见是哥哥,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宋虞便什么都不怕了,她拉着方若诗坐下看热闹,姿态闲适。 李殷迟钝地转头。 “五弟要做什么?”宋温卿缓缓靠近他,声音清寒,“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 “又不是第一次抢了,你奈我何?”李殷阴恻恻道,“更何况,她不是你妹妹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面前一黑,右脸一痛,被一拳打得踉跄,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稳。 待睁开眼睛,眼冒金星。 宋温卿早已将手背在身后。 李殷目眦欲裂地望着他:“你有什么资格!” 他状若癫狂,扬声道:“人呢,都给我上来!” 楼下寂静无声,时不时传来几声哀嚎。 李殷难以置信地望向气定神闲的宋温卿,问:“你……?” “是我干的,”他微微抬眸,“有何不妥?” 他步步紧逼:“五弟好大的能耐,竟带人封了玲珑阁,若是我不过来,你要做什么?” 许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气势逼人,李殷微微瑟缩了下,很快又挺直了背,嗤笑道:“自然是将你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妹妹送入梁……啊!” 转眼的工夫,李殷望向自己耷拉下来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在袖管中晃荡着。 宋虞根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只知道李殷的胳膊废了,连忙拍手称快:“哥哥好棒!“” “你竟敢伤我!”李殷狰狞着开口。 “伤你又如何?” 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附耳提醒道:“五弟,父皇很快便醒了,有空追着阿虞跑,不如去查查淮春社。” 淮春社是李殷的母妃还在世时最喜欢的戏班子,常常召进宫听戏。 听到这个名字,李殷酒醒了大半。 他微微眯起眼睛,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不是想知道为何你十二岁后父皇对你不闻不问么?”他从容道,“这便是答案。” 李殷的面容开始扭曲,他厉声问:“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宋温卿却没再理他,看向宋虞,笑道:“阿虞,咱们回家。” 见他轻松解决了此事,宋虞兴高采烈地拉着方若诗的手下楼,独留李殷一人怔在原地。 走到一楼,楼上还在接连不断地传来簪钗落地的声音,宋虞摇摇头,幸灾乐祸道:“看来又要赔一大笔了。” 须臾,她望向宋温卿,问:“你怎么在这里?” “回去再说,”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先上车吧。” 宋虞和方若诗一同坐上马车。 “诗姐姐,你没事吧?” 方若诗捂了捂发紧的心口,蹙眉道:“阿虞,梁王经常纠缠你?” “算是吧,不过从前他从未这样过,”宋虞抿了下唇,“幸好哥哥来了,不然……” 从前李殷只是言语之间颇为放肆,带人来堵她倒是头一回,也不知是何缘故。 不过不管是何缘故,她以后都不能再轻易靠近李殷了。 怕方若诗担心,宋虞略过不提,转首笑道:“对了诗姐姐,上次咱们喝醉了之后,你是被楚平遥送回家的么?” 那日楚平遥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会答应送诗姐姐回家,真是不可思议。 听到这个名字,方若诗的眼睫颤动了下,轻轻颔首。 “我还以为他骗我呢,没想到还挺像个男人,”宋虞松了口气,又忙问,“不过他没对你发脾气吧?” 方若诗摇摇头:“没有,他……脾气很好。” 宋虞傻眼了:“诗姐姐,你说什么呢?” 楚平遥以前可是长安有名的纨绔,性子极为暴躁,稍不顺心便对人非打即骂,现在虽然收敛了点,但是脾气很好还算不上吧? 她严肃道:“诗姐姐,虽然他帮了你,但是你不用给他说好话。” 方若诗失笑,没再说话。 尚书府与朱雀大街隔了两条街,将方若诗送回尚书府,马车再次启程。 方若诗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她在马车里不要乱看乱动,这不是端庄淑女该做的事。 宋虞牢牢地记住,独自端坐在马车里,大脑放空,有些无所事事。 从前她与宋温卿还是兄妹的时候,一般都会同坐一辆马车,一人骑马一人坐车的次数倒是极少。 今日他没上车,大概是怕她不自在吧,毕竟昨晚才说过那些话。 规规矩矩地坐了一会儿,宋虞又闲不住了,便将袖子里的禁步拿出来摆弄,将长长的珍珠流苏对着轿帘,望着与马车一同摇晃的流苏出神。 下一瞬,轿帘被掀开,和煦日光撒进来,禁步折射出微微刺眼的光芒。 她忙收回禁步,抬头却见宋温卿淡然自若地上了马车。 第33章 .将吻我是她的夫君。 街市的喧嚣之音逐渐隐去,只余马车辘辘声。 原本只是宋虞和方若诗上街,所以所乘马车并不大,她们又亲密,挤在一起也没什么。 可是等宋温卿上来,宋虞终于察觉这辆马车到底有多小,他们的袖口紧紧贴在一起,手臂再往旁边挪一挪,便会牵到手。 宋虞僵坐在马车里,没敢乱动,偷偷看了他一眼。 似是心有所感,他微微抬眼,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宋虞慌忙别开眼。 马车中静了一会儿,他打破沉默,轻声问:“今日买了什么?” “禁步。” 他困惑地问:“买这个做什么?” “好看。”她没敢说实话,惜字如金。 宋温卿嗯了一声,低声道:“以后出门,让寒露贴身保护你,不要藏在暗处。” 经过今日之事,宋虞也有些心有余悸,她怎么也没想到李殷胆子这么大,竟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带回梁王府。 幸好哥哥过来了。 不过…… 宋虞眨眨眼,无辜道:“为什么要别人保护我,你不能时时刻刻保护我么?” 他怔了下,眼底漫着笑意,轻声说了句好。 “以后你出府便来找我,”他说,“我陪你去。” 岂不是会耽误很多事,宋虞本就是随口一说,见状连忙摇摇头:“有寒露在就够了,没事的哥哥……”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以后还能叫哥哥么? 她便问出来,讷讷道:“以后我怎么称呼你?” “都随你。” 宋虞松了口气,叫了十六年的哥哥,一时间让她改成宋温卿,她还真的叫不出口。 于是她笑盈盈道:“那我以后继续叫哥哥啦,还是这个称呼顺口一些。” 他轻轻颔首,眼底闪过几丝晦暗的情绪,讲起李殷:“今日是他母妃的忌日,也是他的生辰。” 宋虞怔了下,所以李殷才会在万象楼吃酒,喝醉了之后看见了她,便动了几分心思。 “可是他的伎俩也太拙劣了,”她蹙眉,“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 “这是我的疏忽,”宋温卿打断她的话,“阿虞,我以为白天会很安全,便放松了警惕,想必他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做出这样的举动。” 宋虞摇摇头:“不怪你。” 李殷是个疯子,疯子做事,毫无逻辑可言。 想到一件事,她忙问:“哥哥,过几日就是上元灯节了,你有时间么?” “有。” 她便兴致勃勃道:“那我们和以前一样,和诗姐姐一起去街上赏花灯。” “好。” 宋虞抿了下唇,他的话也太少了吧。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阿虞。” 他忽然轻声叫她,宋虞嗯了一声。 “你想让我继续做你的兄长?” 宋虞张了张口,斟酌道:“我有点想,又有点不想。”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 属于他的气息便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宋虞咬了下唇,不敢与他对视,准备掀开车帘透透气。 又想起方若诗的叮嘱,扬起的手迅速放下,却在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袖口,触碰到他的指尖。 宋虞怔了下,飞快地将手藏进袖中,心中划过一丝涟漪。 为免尴尬,她又问:“对了哥哥,方才你和梁王说了什么?”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没什么,提了两句静妃的事,想必他这阵子有的忙了。” 静妃不就是梁王的母妃么,宋虞并不感兴趣。 她的手指划过藏在袖中的禁步,有心想问问他到底喜不喜欢端庄淑女,可是又怕问了之后他多想,只能闭口不言。 将宋虞送回侯府,宋温卿又去了玲珑阁。 这里早已是一片狼藉,不时有银簪碎玉飞溅下来,百姓们都躲得远远的。 荣掌柜遣了小厮们回家,坐在一楼想办法,眉眼忧愁。 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往这边行来,她抬首道:“这位贵人,今日……” 见是宋温卿,她忙站起身,喊了一声楚王殿下。 宋温卿微微颔首,垂眸道:“他还在?” 三楼传来接连不断的响声与失控的怒吼,印证了他的话。 荣掌柜心疼地直皱眉,哀叹道:“那些头面都是顶顶金贵的,梁王殿下来这么一出,我这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虽说上次李殷被宋温卿设计,往玲珑阁送了三万两白银,可三楼那些头面,价值远远不止三万两。 宋温卿轻笑一声:“荣掌柜放宽心,不出一个月,银子便送来了。” 他踩着金玉碎屑往三楼走去,身姿挺拔如松。 到了三楼,环顾四周,已是一片狼藉,处处都闪闪发光,藏着簪环的珠钗玉石,铺了满地。 李殷躺在地上,锦袍被锋利的簪子划破,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他似是不知道疼一般,举起手边放着的一坛酒喝下,颇为放浪形骸。 宋温卿捡了一个还算干净的雅间坐下。 李殷像是没看见他,喃喃道:“母妃,你看啊,这就是你一直喜欢的父皇,对我不管不问,对你也毫无爱意,连你的坟冢都保护不好,他为何这样,为何这样!” 一声大过一声,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宋温卿知道他在说什么。 李殷六年未归京,今日又是静妃的忌日,他肯定会去看一眼的。 但是静妃的坟却被人扒了个干净,守墓人也早已不知去向。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李殷跌跌撞撞地跑到宋温卿面前,面目可怖,“是你让我母妃曝尸荒野,怪不得我从未梦见过母妃,原来她早已成了孤坟野鬼!” 冲天的酒气袭来,宋温卿侧身躲了躲,淡然道:“你母妃去世的时候我才两岁,我与她无冤无仇。” 他的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状如厉鬼,他阴恻恻道:“是你将对我的恨意加诸在我母妃身上……” “是父皇对你母妃的恨意,”宋温卿冷声反驳,一字一顿道,“李殷,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个什么东西……李殷愣了下,将垂在脸颊两侧的头发拨开,傲然道:“我的父亲是当今圣上,我的母亲是英国公嫡女。” 李殷蔑视道:“我的身份,自然比你一个私生子高贵。” 宋温卿叹了口气,问:“这世上还有英国公么?” 六年前,与李殷的离开一同消失的还有英国公,削了爵位,举家搬迁到偏远州县,一夜之间,世间再无英国公。 李殷微微眯起眼睛:“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去查淮春社,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宋温卿睨他一眼,“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早日去查。”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李殷反应过来,抓住他的衣袖,“你告诉我!” “不对,”他骤然松开,冷笑道,“定是你做了局,我绝不会上当,你帮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宋温卿轻轻叹了口气:“自然没什么好处,我只是想看看你知晓真相后的狼狈模样罢了。”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冷冽:“还有,不要再招惹阿虞,你根本不配。” 李殷仰天大笑:“她又是个什么东西,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个玩意儿,我勾勾手指……” 劲风袭来,他吃痛惊呼一声,压倒了屏风,整个身子蜷在一起,恨恨地望着他。 宋温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将他的手踩在脚下发狠地碾。 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只有李殷知道,他下了狠手。 “嘴里再不干净,便去做阉人吧,”宋温卿冷漠地望着他,“你放心,父皇只会夸我做得好,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畜生。” 李殷额头上冒了冷汗,他压抑着一声声痛苦□□,咬着牙道:“我是父皇的骨血,我在战场上以一敌百,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父皇迟早有一日……会重新对我好……” 宋温卿蹲下身,所有的重量压在他的手上,他终于忍不住惊叫一声,额前青筋暴起。 “真是可怜,我说了一百次去查淮春社,”宋温卿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他唇边泄出几分笑意,轻声道:“李殷,你也有所察觉吧,所以你不敢。” 一直在挣扎的李殷倏然安静下来。 宋温卿收回脚,轻轻掸了掸微皱的衣裳,淡淡道:“我言尽于此,你若是不查,待父皇醒来那一日,我亲自将真相送到你手上。” 他径直离开玲珑阁,如来时一样朗若星辰。 李殷躺在屏风上,满身狼狈。 - 景徽侯府。 宋虞腰间佩戴禁步,开始勤学苦练,到了上元灯节那日,举止果然端庄娴雅了许多。 傍晚,宋虞和宋温卿陪祖母用过晚膳后一同出门,恰好方若诗前来,三人一同前往。 街上已然热闹非凡,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整个长安变成一座不夜城,亮如白昼。 他们没坐马车,散步似的往最热闹的朱雀大街走去,宋温卿跟在她们身后。 宋虞转头道:“诗姐姐,一会儿咱们去买一盏灯笼吧,去年我买了兔子灯,今年想买莲花灯,你呢?” 方若诗笑道:“我喜欢……” 她渐渐没了声音,目光直直地望向前方。 宋虞狐疑地抬眸,瞥见楚平遥怒气冲冲的的身影。 “你们偷偷跑出去玩,竟然不喊小爷!” 他往宋虞和方若诗中间一站,神清气爽道:“走吧!” 宋虞悄悄翻了个白眼,不叫他的原因他自己不知道么。 去年诗姐姐生病,没和他们一起去,恰好遇到楚平遥,宋虞要被他烦死了,问这个问那个就算了,还神出鬼没的,常常消失。 今年索性就没叫他,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来了。 宋虞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宋虞,你再说一次试试,”楚平遥好整以暇道,“我手中有你的把柄。” 想起上次与他在厨房后的竹林里说的话,她抿了下唇,勉为其难道:“好吧,咱们一块去。” 宋温卿的目光在他们脸上绕了一圈,一直没说话。 生怕他问什么,宋虞推他往前走:“快走吧哥哥,我的莲花灯可不能被人抢了!” 不多时,四人一同来到朱雀大街。 街上彩帜飘飘,人人手中都举着一个灯笼,衣香鬓影,笑语嫣然,混着糖葫芦和各色糕点的香气,引人沉醉其中。 宋虞很快便被一盏莲花灯吸引,她拉着宋温卿前去,正要问价,却见摊贩又支起了一个小摊,桌上摆放着竹条灯罩和笔墨纸砚,不知做什么用的。 见她好奇,摊贩笑道:“这位贵人,本店可以亲自尝试做花灯,包教包会,一两银子一个!” 宋虞眨眨眼:“哥哥,咱们来做花灯吧,我想玩!” 亲手做的花灯肯定更有意义! 见她喜欢,宋温卿一言不发地付了银子。 很快,两人坐在木桌前,宋温卿学做灯笼,宋虞在一旁看着。 他做的是个极为简单的四角灯笼,跟着摊贩学,很快便上手了,愈发熟练。 宋虞捧着脸望着他在灯下更显骨节分明的手指。 真好看呀。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四角灯笼初见雏形,他试了试是否结实,便套上灯罩。 宋虞笑盈盈地接过来,夸赞道:“哥哥做的真好看。” “想画什么?”许是灯光柔和,他眸中也流淌着几分温柔。 “画、画个你吧。”宋虞心中微乱,没敢看他,提笔作画。 他的目光转向她手中的灯笼。 宋虞噘嘴道:“哥哥不许看,你还得再做一个呢!” 他嗯了一声,又开始编织。 待他做完了圆形灯笼,宋虞也画完了,她邀功似的显摆:“你看,像不像!” 宋温卿扬眉,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转了转。 她倒是不偏心,四面都画上了东西,一个捧书少年与一个睡懒觉的姑娘相对,另外两面是水和鱼。 他顿了下,不解地望着她。 “我名字里有鱼,你名字里有水,这是我们的代称,”宋虞眨眨眼,“哥哥,我聪明么?” 他拍拍她的脑袋以示鼓励。 “怎么像逗小孩似的。”宋虞压了压发髻,动手画另一个灯笼。 这次就简单多了,一片大海中肆意游着一尾小鱼,除此之外别无缀饰。 宋虞要了那个圆灯笼,将四角灯笼给了宋温卿。 提灯前行,他们的灯笼虽简单,却也别具一格,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连三四个人询问,宋虞热情地指路。 宋温卿沉默地望着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神色渐渐不耐。 可偏偏他们并未说什么不对的话。 待最后一个人问完,他正要开口,那人却爽朗道:“敢问这位姑娘,可曾婚配?”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 宋温卿闻言,将她护在身后,眉宇微沉:“我是她的夫君。” 见他目光不善,那人忙拱手离开,临走前还惋惜地道了一句百年好合。 “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宋虞拽拽他的衣裳,面色微红,“你不是我的夫……” “带面纱了么?”他打断她的话。 宋虞顿了下,讷讷摇头。 藏在袖中的手忽然被他握住,径直来到卖面纱的小摊前,宋温卿挑了一个最厚重的,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亲自帮她系上。 他的手指似有若无地贴近她冰凉的后颈肌肤,须臾的温热,微微的颤栗。 虽然知道他是无意,但是宋虞还是浑身不自在,她捏紧手中的灯笼,小声说:“哥哥,不如我自己来吧。” 他没说话,自顾自地帮她系上。 一路上都挡着她的身形,再也没有人来问。 两人沉默地走过一段路,宋虞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似乎少了什么…… 待想起出门的时候是四个人,她心中一惊,慌张道:“哥哥,诗姐姐和楚平遥不见了!” 宋温卿好笑地看她一眼,终于想起来了? 他面色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宋虞失措,“万一诗姐姐丢了怎么办!” 她怎么只顾着和哥哥玩,把诗姐姐给忘了! “咱们快去找找,肯定还在附近!” 她转身往回走,宋温卿拉住她,道:“他们俩一起去玩了,楚平遥和我说了。” 宋虞怦怦跳的心这才静下来,片刻后,她狐疑道:“他们很熟么?” 他们俩好像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呀。 真是个傻姑娘,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转移话题:“别管他们了,想吃糖葫芦还是糖炒栗子?” 既然他说没事,宋虞便不再去管,笑盈盈道:“都要!” 不多时,宋虞拿着一串糖葫芦往前走,宋温卿怀抱四五个纸袋,并肩而行。 “还想吃什么?”他纵容道。 宋虞打眼看了一圈,轻轻摇头。 为了方便吃东西,她把面纱摘了下来,又咬下一颗糖葫芦,口齿不清道:“哥哥,咱们去找诗姐姐吧。” 前方就是朱雀大街的尽头,他们已经在街上转了一圈,正要返回。 她转身向前走去,刚走出几步,宋温卿喊了她一声,背对着他的姑娘不明所以地回头,她笑盈盈地举着糖葫芦,眉眼生动,身后璀璨的光成了陪衬,暖融融地映在她的周身,如梦一般。 他怔了怔,忽然明白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为何意。 “哥哥,你怎么了?” 她疑惑地走向他。 宋温卿微微垂眸,轻声道:“他们在那里。” 宋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旁是一条略暗的小道,方若诗和楚平遥的身形并不明显,唯有方若诗手中的灯笼亮着,带来几丝光亮。 “他们在做什么?”她疑惑道。 宋温卿看了看四周,带她来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 从这个角度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动作,只是听不见声音。 宋温卿吹灭了两盏灯笼。 周围陷入黑暗,宋虞不好意思道:“弄得像做贼似的。” “你不是好奇么?”他淡淡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宋虞咬下一颗糖葫芦。 这里安静,嘎嘣声不绝于耳,她有点不好意思,将糖葫芦含在口中,没再继续咬。 幸好这颗糖葫芦比较小,她不由得庆幸。 那边的两人也有了动作。 楚平遥边慢慢靠近边说话,方若诗不断后退,手中的灯笼也晃晃悠悠的。 宋虞蹙眉,轻声道:“楚平遥是不是在欺负诗姐姐,你看她都快没有退路了,哥哥,我们要不要去救……” 她蓦地瞪大眼睛。 方若诗手中的灯笼忽然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蜡烛被风吹灭,一丝光亮也无。 可他们却无暇顾及,楚平遥一手将方若诗抵在墙上,一手揽住她的腰,不给她丝毫逃脱的机会,慢慢吻了下去。 他们……他们! 宋虞张了张口,一声惊叫还未喊出口,唇瓣便被人捂住。 美目微转,她的目光和宋温卿对上。 “现在明白了?”他轻声问。 她怔怔地颔首。 他声音更低:“不许喊,嗯?” 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磁性,响在耳畔,落在心间。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唇瓣蹭到他温热的手心。 他的手瞬间收紧,又将手收回,紧握成拳。 宋虞目光飘忽,不自觉地咬了一下口中只剩下山楂的糖葫芦,慢慢将目光放在楚平遥和方若诗身上。 他们已经分开,楚平遥在说话,方若诗低头不语,没想到片刻后,她踮起脚尖,轻轻亲了他一下。 这次不用宋温卿动手,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难道诗姐姐也喜欢楚平遥?! 他们又开始拥吻。 方才她的注意力被身边的人吸引,没看清,如今他们的举止全落在她的眼里,宋虞有点不好意思,忙捂住眼睛。 可是她又有点好奇,偷偷从指缝中看。 “阿虞。” 身侧的人叫了她一声,宋虞转头看他。 宋温卿怔了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藏在指缝中的眼睛,笑道:“偷看?” “我没有!”她连忙盖住眼睛,狡辩道,“我刚刚是闭着眼睛的!” 他没再说话。 只余风声与轻微的呼吸声。 宋虞忍耐不住,又偷偷从指间露出一条缝,没想到正好对上他深沉的目光。 他松松地环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放下。 可停了一会儿,他的手却没有离去,往下,轻轻牵住她的手。 两人四目相对。 宋虞的心开始怦怦乱跳,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没有章法。 她想移开目光,可是她动不了,只能怔怔地看着他慢慢俯身。 呼吸缠绕在一起,他在她的额头落下一个吻。 慢慢往下,贴在眉心处。 再往下,是她的鼻尖。 他吻得很轻,很慢,似乎在刻意与上次的无意一吻划清界限。 湿热的呼吸将她微凉的面庞吹的微热。 须臾,他微微下移。 目光交缠。 鼻尖对鼻尖。 唇瓣近在咫尺。 第34章 .梨涡只要你不觉得冒犯。 明月高悬,微风轻晃。 不远处的摊贩扬声叫卖,稚童兴奋高呼,掺杂着几声姑娘家的笑语盈盈。 更衬得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静的好似不在凡尘。 良久,宋虞垂眸,羽睫扫过他的眉眼,将那根糖葫芦横在他们之间。 酸甜香气萦绕在唇间,宋温卿滞了下,缓缓退开,神色复杂道:“阿虞,我……” 她轻轻摇头,轻声道:“哥哥,我只是觉得太快了。” 他抬眸望向她。 “我们做了十六年的兄妹,身世才揭晓不久,真的太快了,”她避开他的视线,“我有种……负罪感。” 越往后声音越轻。 虽然明白他们的关系已经不是兄妹,可是经常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让她恍惚以为他们还是兄妹。 虽然对他有了不同以往的感情,可是她心里的那道坎还是有些迈不过去。 鼓了鼓勇气,她终于直视他,轻声说:“哥哥,你再等等好不好,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知道自己喜欢他,可是现在还做不了这么亲密的动作。 “是我心急了,”他揉揉她的脑袋,并未强求,温声道,“回去吧。” 他牵起她的手。 宋虞犹豫了下,终于握紧。 走出一小段路,她回头看了一眼,楚平遥和方若诗已不见踪影。 两人安静地穿过依旧热闹的街市。 临近与他们分别的做灯笼的小摊,宋虞眼尖地瞧见了方若诗,忙松开他的手。 宋温卿顿了下,将手背在身后。 “诗姐姐,我在这儿呢!”她笑意盈盈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看了过来,往他们这边走去。 “一路上竟然没遇见你们,”楚平遥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你们去哪儿了?” 方若诗垂眸不语,脸颊羞红。 宋虞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回答:“我还想问你们呢,你们去哪儿了?” “随意转转,”楚平遥敷衍道,“走吧走吧,你们都累了吧?” 肯定是诗姐姐累了,宋虞心中腹诽一句。 四人离开朱雀大街,往尚书府走去。 宋虞快走两步,紧挨着方若诗。 楚平遥识趣地退到后面,和宋温卿一起走。 待距离远了一些,宋虞回头看了一眼,确认他们不会听到,这才斟酌着开口:“诗姐姐,你和楚平遥怎么回事?” 一直沉默的方若诗抿了下唇,笑道:“阿虞,怎么忽然问这个?” 宋虞没提看见他们亲吻的事,而是随意道:“我就是好奇,你们一共没见过几面,今日居然能一同游玩了。” “大概是一见如故吧,”她垂眸道,“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可是他也是个纨绔啊,宋虞忧心忡忡,有些怀疑诗姐姐是不是被楚纨绔的相貌骗了。虽然他不干正事,但是那副皮相还算不错,花言巧语也会的不少。 诗姐姐心思单纯,难保不会着了他的道。 身为闺中密友,又是表姐妹,宋虞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她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她组织好措辞,正色道:“诗姐姐,你知道楚纨……不是,楚平遥是什么样的人吧?” 方若诗看她一眼,轻声开口:“阿虞,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好,他表面上吊儿郎当的,闯出了不少祸事。” “什么意思?”宋虞有些迷茫,“难道还另有隐情?” 方若诗点点头:“他只是为了想让父亲多关心他几句。” 楚平遥是楚将军的嫡幼子,他出生时恰逢战火,楚将军连年征战,回京时楚平遥已经五六岁了,父子两人都不知该怎么亲近,每每见面都客客气气的,尴尬不已。 后来楚平遥不小心将父亲心爱的玉佩摔碎,得了一顿狠骂。 “……所以他就常常闯祸,就为了和他的父亲说说话?”宋虞有些难以理解。 方若诗点头,轻笑道:“很傻吧,我也觉得很傻。” 顿了下,她又道:“阿虞,你仔细想想,近几年除了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有没有闯过祸?” 宋虞仔细想了想,发现真的是这样,而且他性子越来越稳重了,脾气也变好了,只是说话还是那副模样。 可是…… 她看了方若诗一眼,狐疑道:“诗姐姐,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多事情?” 方若诗微微垂眸,没有言语。BaN “阿虞,这件事我以后会告诉你的,”她轻叹了一声,“等我准备好再说吧。” 见她有难言之隐,宋虞识趣地没再开口。 身后的两个男人也在说话。 宋温卿丝毫未拐弯抹角,直言道:“过几日去提亲吧。” 楚平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他慌慌张张道:“你看见了?” “看见了。” 楚平遥望着前方那道窈窕身影,踌躇道:“唉,可是我不想挟恩图报,至少要等立了军功之后才好求娶。” “若诗十七岁了,你觉得她还能等你多久?”宋温卿斜他一眼,“我听闻有不少人家意欲娶她,你若是再犹豫,日后错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楚平遥脸上带了几分迷茫:“可我一事无成……” 宋温卿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李殷在北境的地位,你想要么?” “什么意思?”他神色一凛。 李殷是大周战神,北境子民皆爱戴他拥护他,若是想取代他的地位,难上加难。 宋温卿垂眸道:“李殷的气数快尽了,我准备推举你去北境,你去与若诗商量一番,若是她愿意跟你去北境,别的事,都交给我。” 去北境做将军,立下战功自然指日可待,说不定还能为她挣个诰命。 楚平遥的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宋温卿拍拍他的肩,喟叹道:“你生来便是应该站在战场上的,将你留在长安,是委屈了你。” “也算是历练了,我才十九岁,青春尚在,又没耽搁什么,”楚平遥意气风发道,“等我给若诗挣个诰命!” 一番话将自己说的热血沸腾,楚平遥迫不及待地喊道:“喂,你们聊完了没!” 她们停下脚步,一同转首。 “行了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楚平遥指指另一条路,“那边离侯府近,我自己送她回府就行了,你们先走吧。” 宋虞看了方若诗一眼。 “阿虞,回去吧。”她轻轻笑道。 好吧,连诗姐姐都赶她走,宋虞只好依依不舍地转身。 很快,宋温卿与她并肩而行。 夜色浓稠,行人渐稀,唯有远处有几盏灯笼亮着微弱的光, 宋温卿拿出火折子,垂眸将两盏灯笼点亮,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哥哥,诗姐姐好像真的喜欢楚平遥,”宋虞叹了口气,“你说他们能成么?” 方若诗的父亲,也就是她的舅父,是整个方家最为古板严苛的,楚平遥想过未来岳父这一关,大概只能投胎重新做人。 “能成。” 他语气笃定,宋虞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月光与灯光一同撒在他的脸上,冷暖相和,有种奇异的清隽。 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垂眸回望她,眸光如星。 宋虞慌乱地移开视线,望向头顶的月亮。 “阿虞,他们不是最近才认识的,”宋温卿道,“不过再多的我不能再与你说了,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也是偶然知晓的。” “诗姐姐说她以后会告诉我的。” “嗯。” 停了停,宋虞忧心忡忡道:“可是就算他做再多的好事,舅舅也不会看上他这种恶名昭彰的纨绔呀。” “你不必担心这件事。” 停了停,他哀求道:“阿虞,不提他们了好不好?” 她缓缓眨了下眼。 “来说说我们,”他紧紧地望着她,“你怎么想?” 说了一路的楚平遥和方若诗,眼看着就要到侯府,他都快怀疑她是不是在故意提起他们了,用来混淆视听。 好巧不巧,宋虞就是这样想的,她心虚不已。 这件事要怎么说嘛,她只好反问:“你怎么想?” 他回答的极快:“自然是早些成亲。” 许久没听到她说话,宋温卿顿了下,补充道:“先让你接受我。” “可是哥哥,你说过等我十八岁的时候再成亲的,”她小声辩解,“我才十六岁,不着急。” 他深深地望她一眼:“阿虞,我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 正常的二十一岁的男人,身边早已有了两三个儿女,他算是个另类。 “你要是着急的话,那就娶别人嘛,”宋虞负气道,“反正我不要嫁人。” 宋温卿:“……” 良久,他叹了口气:“阿虞,别闹。” 真要等到二十三岁,他会疯的。 “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宋虞转了转眼睛,狡黠道,“哥哥,你二十一岁想要什么生辰礼物呀?” 她刻意将二十一岁四个字咬的极重。 宋温卿:“……你不送生辰礼物,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她轻飘飘道:“行吧,我就不费心准备了,本来已经想好送什么了,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明年再送吧。” 他忍不住问:“送什么?” “明年就知道了呀,”宋虞无辜道,“哥哥,你说话可不许反悔哦,不要带坏我,不然我也会变成一个不守信用的人。” 宋温卿只好不再去问。 宋虞得意不已。 她悄悄算了算,距离他的生辰还有四日。 四日……应该可以做好心理准备吧,宋虞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很快,两人步入灯火通明的景徽侯府。 “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搬出去住?”她好奇地问,“楚王府还在修缮么?” 他的府邸离景徽侯府不远,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奸臣留下的,占地数百亩,一个后花园都快比整个景徽侯府大了。 被收回后一直没赏赐于人,大抵是愧疚,皇上便将这座府邸赐给了宋温卿。 “这么着急赶我走?”他轻瞥她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娇声抗议,“只是随口一问嘛。” 他这才笑着道:“快了,明日带你去看看。” 宋虞高兴点头。 到了她的院子,两人停下脚步。 谁都没说话,心却慢慢靠近,气氛无端有些旖旎。 他打破沉默:“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她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蓦地想起前几日他说过的以后没有晚安吻了。 宋虞有些气闷,轻声道:“难道我说睡得不好你还会亲我不成?” 是他亲口说的,如果他反悔,她就嘲笑他! 下一瞬他便淡然道:“可以。” 他望着她震惊的目光,继续说道:“只要你不觉得冒犯。” 他提醒她,他们的关系已不是兄妹,如今的亲吻自然也不是兄妹之间的吻。 宋虞咬了下唇,讷讷道:“在街上不是已经亲过了么?” “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却没继续说下去。 宋虞却有些明白,那时他们被旖旎的气氛搅乱了心神,是情不自禁的。 可是现在,他们是清醒的,是理智的。 他步步紧逼:“阿虞,可以么?” 宋虞完全招架不住,她后退一步,轻轻颔首。 宋温卿望着她的动作,眼底流淌出几分笑意。 “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慢悠悠道,“阿虞,你要讲清楚。” 宋虞难为情地抿了下唇。 “你再不说话,我便替你决定了。”他紧紧盯着她,前进一步。 她扬起脸,望着月色下的他,缓缓闭上眼睛。 宋温卿松松揽着她的腰肢,轻吻再次从眉心滑向鼻尖。 宋虞的羽睫颤了下,紧紧抿唇,而后听到一声浅浅的笑。 鼻尖的吻离开,印在她的脸颊上,是小梨涡的位置。 滚烫的唇与微凉的脸轻轻贴在一起,温度渐渐趋于一致。 他喟叹了一声:“阿虞,好梦。” 第35章 .纠结不醉不归。 宋虞梦游似的走向室内。 小满见她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满腹狐疑:“姑娘,您又怎么了?” “我只是玩的有点累,”她将灯笼递给小满,终于清醒了几分,“备上热水,我要沐浴。” 不多时,她躺在浴桶中闭目养神。 可刚闭上眼睛,她便觉得有轻微的吻落在她的眉心,一路滑到鼻尖,又吻了一下梨涡。 她睁开眼睛,撩了把水往脸上扑。 水流从额头流下来,完美复刻他的吻,甚至还更为狡猾,点了点她的唇,水光潋滟。 宋虞气闷,索性直接埋进水中。 可这次她又想起她十三岁时,哥哥救她的时候。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只有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可如今仔细回想,宽阔的肩背、有力的腰腹、圈紧的手臂…… 宋虞猛地从水中钻出来—— 真的要疯了! 她匆匆沐浴完毕,待小满为她绞发的时候,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宋温卿。 以前都是他帮她的,可是现在…… 宋虞叹了口气。 小满连声道:“姑娘,是不是弄疼你了?我再轻一些。”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我哥哥,”她抿了下唇,“小满,你说他最近怪不怪?” “没有啊,王爷对您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小满想了想,又道,“不过姑娘最近倒是怪怪的,这几日回来总像是有心事的模样。” 是她变了么? 宋虞怔然,可是明明是哥哥想亲她…… 不过扪心自问,其实她也没有多少拒绝的意思,只是觉得太快了。 而且身为端庄淑女,也不该这样做。 想到此处,宋虞微微瞪大眼睛,今晚与哥哥的相处,她完全忘记扮演端庄淑女! 为免忘记,次日出门前,宋虞特意在腰间佩戴了禁步,在屋里试着走了两圈。 宋温卿已经站在她院子里等了许久,宋虞这才姗姗来迟。 他一眼便发觉她今日的装束不同往日,不仅衣裳的颜色变成了淡雅的蓝色,腰间还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他仔细打量一眼,问道:“这就是你那日买的禁步?” 宋虞嗯了一声,拨着流苏晃了晃,折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笑盈盈道:“好看么?” “好看。”他微微颔首,眼底流淌着笑意。 十六岁的小姑娘,拥有最明媚的容貌与最动人的身姿,自然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两人一同往府外走去。 宋虞怕禁步发出杂乱的声响,早已无暇顾及昨晚的吻,全身心都在禁步上,是以走得极慢,姿态优雅。 宋温卿微微皱眉:“阿虞,你不舒服?” 他算了算她的小日子,明明还有好几日。 “不是,我腰间佩了禁步,不能走快,”她简单解释,又问,“哥哥,这样走路是不是很像轻移莲步?” 宋温卿无奈道:“怎么学起了这个?” 他还是更喜欢她从前灵动的模样,现在像是被束缚了一般。 但是见她喜欢,还是没多说什么。 听到他的话,宋虞微惊了下,禁步的声响便变得刺耳,她忙停下脚步,小声道:“就是、就是忽然想学嘛,练一练仪态。” 她才不会告诉他真相呢。 说完她偷偷瞥他一眼,他欲言又止,但是并未说什么,宋虞松了口气。 终于走到府外,他扶她上马车。 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落座。 宋虞神经紧绷,一边挺直腰身一边打量他,他姿态闲适,时而垂眸,时而对上她的目光。 宋虞只好别开眼。 唉,也没看出来哥哥有多喜欢端庄淑女呀,还没以前热情呢。 她懒得再装下去,噘着嘴撩开帘子。 楚王府离景徽侯府不远,中间只隔了一座府邸,但楚王府占地极大,若是要去,还是马车方便。 不多时,两人到了楚王府。 宋虞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一块极为气派的匾额,上书“楚王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也格外有气势。 宋温卿也是第一次过来,他环视一圈,轻声道:“进去吧。” 踏入府中,亭台楼阁、水榭庭院,处处清和雅致,好似仙境。 走过一段路,两人来到正院,依然不见工匠的身影。 “是修缮完了么?”宋虞有些疑惑,“怎么没人呢?” 宋温卿没说话,一同参观了正院与书房后,穿过一段回廊,来到后院。 若说正院是天上宫阙,后院便只能称得上是稍显清幽的人间仙境,偶尔还能看到绿色苔藓,灰尘也未除尽。 不过依然能从雕栏画栋中看出几分曾经的奢靡。 宋温卿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递给她。 宋虞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发觉是楚王府后院的布局图。 他温声道:“这是我准备修缮的后院,阿虞,你看看有什么不妥当的,或是需要添置的。” 他这话问的甚是理所当然,似乎娶她是板上钉钉的事,宋虞瞬间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她将布局图丢他怀里便走,脸有些热。 不过她依然没忘记腰间的禁步,生怕发出难听的声音,走的极慢,不由得撅了撅嘴,怎么偏偏今日戴上了这个! 果然,没走几步远,宋温卿又将她扯了回来。 “只是让你帮我想想如何修改而已,”他笑着,“阿虞,你跑什么?” 明知故问。 宋虞又接过来,故作镇定地仔细看了两眼。 她所站的地方名叫——松鹤堂。 “这是祖母的院子,”他垂眸,“以后等我们……之后,总不能让祖母孤零零地待在景徽侯府。” 他没将那句话说完,宋虞也假装没听懂,轻轻颔首。 松鹤堂的布局是依照侯府里的布局改的,只是比侯府更大,基本没什么变化。 见宋虞又换了一张看,他又解释:“这是温玉院,与松鹤堂一样大,不过布局不同,温玉院就是你以后的……” “不许说!” 有温又有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给谁准备的。 宋温卿失笑,从善如流地改口:“温玉院就是未来的楚王妃的院子,你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又不是给我准备的,”宋虞别开眼,娇嗔道,“我才不看。” “那阿虞能不能帮你的未来嫂嫂看看,都说姑娘家最懂姑娘家,你修改后的院子,她一定很喜欢。” 心里的不自在终于散了一些,宋虞仔细看了看,更改了几个厢房的布局,添置了一些东西。 两人趁热打铁,索性直接去书房修改。 宋温卿画布局图的时候,宋虞看了两眼便没兴趣了,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她想起什么,出门看了眼屋檐。 然后怒气冲冲地回来,禁步叮叮当当地响,她也没察觉。 宋温卿怔了下,还没询问,她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开口:“你怎么这么讨厌,又将我画成了吻兽,我……” “你是未来的楚王妃,”他直截了当道,“阿虞,只有书房有,书房重地,轻易不会有人进来,别的地方的吻兽都是狮子。” 听他说完第一句话,宋虞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憋了好久,她哼了一声:“我又没答应嫁给你。” 脸却红透了。 知道她害羞,他没再说话,继续修改布局图。 待画完了,他又让宋虞过目,宋虞别别扭扭地看了,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后,两人又回到景徽侯府。 宋虞直接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窗边出神。 照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答应的,可是实在太快了,她怕他对她的好是责任,也怕自己越陷越深。 所以待傍晚宋温卿邀她前去书房时,宋虞去了松鹤堂。 自从揭穿身世以来,祖母极少过问他们之间的事,宋虞也乐得自在,但是现在,她不得不主动和祖母说一说了。 待听完了她的苦恼,老夫人忍不住笑出来。 “祖母,您怎么还笑呀,”宋虞微微抿唇,“我快要纠结死了。” 老夫人却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阿虞,男人都是不懂得珍惜的。” 她怔了下。 “现在对你好很正常,新鲜感还在,再过几年,或许情分便慢慢淡了。祖母虽想让你们成亲,却不想这么快,”她浅浅地啜了口茶,“阿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宋虞嗯了一声。 不过她没有祖母想的那么深,她只是觉得进展太快了,她完全招架不住,一切只能按照哥哥的安排去做。 老夫人眸中染上几许怀念的神采,讲起了旧事。 “阿虞,你的祖父是将军,当初为与我成亲,以收复疆土为聘,我出嫁那年,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娶我费了多少心力,日后对我的好就有多少。风风雨雨这么些年,吵过闹过,感情却愈发深厚,所以我才甘愿在他去世时守灵许久,至今念念不忘。 “姑娘啊,出嫁时都是一朵最为娇艳的花,花期多长,全看夫君是否用心浇灌。” 宋虞若有所思。 老夫人语重心长道:“这几日你好好想一想吧,不必与他太过亲近,但也不要生分。” 听了祖母的话,宋虞豁然开朗,陪她用过膳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连两日,宋虞都没去见宋温卿,没想到她不去,他竟直接来松鹤堂找他。 偏巧他算准了午膳时过来,宋虞走不了。 老夫人假装不知他为何过来,依然慈爱笑道:“温卿,快坐。” 他依言坐下,看了宋虞一眼。 宋虞放下筷子,端庄有礼道:“哥哥。” 他皱了下眉,像以前一样给她夹菜。 “你吃吧,”宋虞将碗移开,轻声细语道,“我快吃饱了,一会儿便走。” 他怔了下:“去哪儿?” “自然是看账本呀,”她温婉一笑,“哥哥,我很忙的。” 待用过午膳,宋虞便回去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和他说。 宋温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三日傍晚,宋温卿主动去找她,却被拦在了门外。 小满福身道:“王爷,姑娘在潜心研究账本,王爷改日再来探望吧。” 说完这句话,她屏息凝神。 姑娘到底是怎么了,竟然连王爷不见了,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 她怕他生气,悄悄看了一眼。 宋温卿垂眸问:“她让你这样说的?” 小满不敢欺瞒,轻轻点头。 “知道了。”他转身离开。 小满拍了拍心口,连忙回去了。 “哥哥走了?”宋虞见她回来,问了一句。 “走了,”小满心有余悸道,“姑娘,您怎么不见王爷啊?” “我在想事情,最近不宜见他,”宋虞抿了下唇,好奇道,“他什么表情?” 小满摇摇头:“看不出来。” 藏得真深呀,宋虞丢下账本,脑海中浮现他的模样。 冷静了三日,她完全没有冷静下来,反而越来越想念他。 念着的全是他对她的好。 还有那几次若即若离的暧昧,稍不留神便会出现在脑海中,印象更加深刻。 昨晚甚至还梦见了他亲了她一下。 宋虞捧着脸想着一会儿,明日是他的生辰呢,今日是该见见他。 打定主意,宋虞决定去书房找他。 可是到了书房,推开门,却不见宋温卿伏案的身影。 哥哥去哪儿了? 岁寒抱着一摞宣纸走来,瞧见宋虞,有些讶然地喊了声姑娘。 宋虞忙问:“我哥哥在哪儿?” “楚公子方才来找王爷,邀王爷前去太子府喝酒,说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宋虞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轻轻颔首。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书房等他,随意一瞥,却见挂着姻缘结的那面墙上只有字画。 姻缘结不知所踪。 宋虞嚯的一下站起身。 想起那日的约定,她心跳加快,跑回自己的院子,寻遍了梳妆台和各个角落,却没在房中见到他的姻缘结。 他的姻缘结,没有送给她么? 宋虞失魂落魄地回到书房。 第36章 .蛊惑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傍晚,太子府灯火通明。 宋温卿垂眸踏入花厅。 楚平遥先他一步进来,扬声道:“楚王殿下说今晚不醉不归!太子快来灌他酒!” 李矜上前,笑着叫了一声四哥。 又看向楚平遥,皱眉道:“你别胡说,四哥不喜饮酒,一会儿你悠着点儿。” 就算是与他们一同喝酒,宋温卿也只是浅酌几杯,并不醉人,应酬更是不放在心上,他不想喝,旁人劝不动,也不敢劝。 他是极为理智与克制的人,谁都没见他醉过。 楚平遥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天下的污蔑,愤愤道:“天地良心!这话是他亲口说的!” 李矜讶然地转首。 宋温卿坐在桌前,淡定地嗯了一声。 李矜惊掉了下巴,连声吩咐下人上了几坛好酒。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面不改色地独酌好几杯烈酒。 李矜连忙劝道:“四哥,先吃菜吧,一会儿孤和平遥陪你喝,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宋温卿垂眸,又饮尽一盏,道:“整日一个人更没意思。” 他的话没什么情绪,可脸上却添了几分莫名的落寞神色。 楚平遥和李矜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迷茫。 “你这是……有了女人?”连楚平遥的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他没说话,又闷头喝了一口酒。 两人便明白了,开始接头接耳。 “他最近见过哪个姑娘?” “我怎么知道!除了宋虞,他还在乎过谁!” “难道是……” 两人对视一眼,福至心灵,齐齐喊道:“那是你妹妹!” 宋温卿瞥他们一眼,淡淡道:“不行么?” 既然不是亲兄妹,有何不可? “丧心病狂!”楚平遥嚯的一下站起身,绕着桌子来回走动,“这才几天啊……” 宋温卿静静道:“十八天。” 从不想接受事实到为了责任娶她再到喜欢她,只用了短短十八天。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十六年的亲情只用了十八天的时间便土崩瓦解。 “宋姑娘不同意?”李矜斟酌着开口,“四哥,我记得你上次说,她没有心上人。” 宋温卿淡淡瞥他一眼:“诓你的,她的心上人是我。” 说到这里,他又问:“你不喜欢阿虞了吧?” 李衿慌忙摇头:“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昭阳听见,那时孤只是觉得宋姑娘好看……” 宋温卿嗯了一声:“你和昭阳要尽快完婚。” 显然不太信。 李衿无奈道:“四哥,正说着你的事,扯孤做什么。” 他只是喜欢漂亮的姑娘罢了,见宋虞好看便想接近,可她对他并无此意,那便算了。 昭阳穿上姑娘家的衣裳之后,在他心里昭阳比宋姑娘好看多了,更何况他们有青梅竹马之谊,在一起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楚平遥迫不及待地问:“既然你和宋虞两情相悦,那你为何要说一个人没意思?” “因为她最近不理我了,”宋温卿皱眉,“明明我已经把姻缘结给她了,她是没看到还是不愿意?” 花厅中充斥着酒香,这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独自喝了大半坛。 李矜将他的酒盏夺过来,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已有了淡淡的红晕,双眼渐渐迷离,身姿却依然挺拔,说话也正常。 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宋温卿扫了李衿一眼,压迫感十足。 李矜乖乖把酒盏递给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喝了一杯。 “四哥,你这样满身酒气地回去,若是宋姑娘瞧见了,必定不喜,”李矜搬出宋虞,“你少喝一些。” “她又不会见我。”宋温卿语气消沉。 楚平遥叹了口气:“让他喝吧,咱们吃菜。” 李矜坐了回去,悄声问:“孤听说,明日你要去提亲?” 听到“提亲”两个字,楚平遥的嘴咧到了耳后根。 “不过方姑娘的父亲会同意么?”李矜有些担心,“方尚书是个古板严厉的人,可你……” 楚平遥一下子跳起来,扬声道:“我也不差,况且……” 两人话还没说完,宋温卿忽然站起身。 “我先回去了,”他淡淡道,“你们继续。” 楚平遥见状也站起身:“我送送你吧,你喝成这样……” “不必了,我没醉,”他稳稳地走向雕花木门,神色坚定,“我要去找阿虞。” 总不能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他要与她说清楚。 见他步伐平稳,两人放下心。 出了太子府,宋温卿没骑马,沿着街道往侯府走去。 月上中天,他踏入正院。 宋虞早在他进府的时候便得了小厮的汇报,心中斗争许久,还是忍不住从书房里出来迎他。 他恰好走近。 月色温柔,两人四目相对,流淌着异样的情愫。 淡淡的酒气飘来,宋虞捂住鼻子,蹙眉道:“你喝了多少?” “不多,”他缓步上前,停在一步之遥,“你怎么在这里?” 宋虞没说话,将他扶进书房,又轻声吩咐岁寒将早就备好的醒酒汤端过来。 烛光莹莹,宋温卿望着为他净手的姑娘,轻声道:“阿虞会照顾人了。”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微甜。 看来他果然喜欢温柔小意的端庄淑女。 她没说话,将汤婆子递到他手中。 一路上这么冷,得快点暖起来。 他接过,却又放在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手。 宋虞怔了下,他指尖微凉,掌心却是温热的,他握的用力,她能察觉到他的右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她克制着稍快的心跳,抬眸望向他。 他双眼迷蒙,眼下藏着浅浅的红晕,唇色红润,被酒水晕染的发亮,不太像平日里端方自持的君子,带了点蛊惑。 她正讶异于自己的想法,便听他落寞呢喃:“可是为什么不对哥哥撒娇了?” 他问:“阿虞,我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你与我如此生疏?” 不等她回答,他继续道:“你不喜欢我还是不想嫁给我?” 宋虞被他接连不断的逼问失了分寸,委屈地眼眶通红,时刻谨记着的“端庄淑女”四个字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娇娇地控诉:“是哥哥不喜欢阿虞了!” 听到她甜软的语调,宋温卿晃了下神,再回神时,已经将她抱到怀里。 她挣扎一番,他拥得更紧。 怀里的小姑娘便没了动静,乖乖给他抱。 他近乎贪婪地闻着她满身香气,轻声问:“如何才能证明我喜欢你?摘星星还是摘月亮?还是要我的心?” 他吃醉了酒,说出口的话并不像平日一样克制。 情话动人也撩人。 宋虞微微红了脸,可是想到他的行径,又硬下心肠,抿唇不理他。 宋温卿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撩起她的长发,吻了下她的后颈。 宋虞颤栗了下,正要伸手阻止,他却早已牢牢地箍着她的双手,不让她乱动,吻从玉肩滑向锁骨。 她嘤咛一声,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被迫微仰着脖颈,任他亲吻。 他微微抬起眼睛,侵略性十足,大有她不开口他便继续的势头。 宋虞真的怕了,她慌乱道:“我说我说!” 宋温卿稍稍退开,看了一会儿她锁骨上的红痕,遗憾地抬头。 宋虞松了口气,忙捂住衣裳,别开脸道:“你没有把姻缘结送给我,你根本不喜欢我!” 宋温卿皱眉:“早在三日前,我便将姻缘结放在了你的梳妆台上,我以为你不愿意,所以才躲着我。” 宋虞也愣了:“可是我根本没看到呀。” 意识到是个误会,宋温卿再无顾忌,将吻落在她的脸上。 宋虞忘了躲开,待快要亲到她的唇,她终于手忙脚乱地推开他。 宋温卿呼吸粗重,咬牙切齿道:“躲我这么久,就是为了姻缘结?” 宋虞没理他,背对着他将衣裳拢好,心间懊恼,怎么今日穿的衣裳领口这么松。 他也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捏了捏眉心,轻声哄道:“阿虞,一会儿我陪你去找好不好?肯定在你的房中。” 宋虞没说话,却转过了身,见他又要来亲她,她直接将头埋到他怀里,娇声道道:“我不要一会儿,你现在就抱我去找!” 任性又娇纵。 偏偏宋温卿就喜欢她这幅模样,欣然应允,将她打横抱起,推开书房的门。 恰巧岁寒端来了醒酒汤,见到这一幕手一滑,醒酒汤差点洒出来。 他忙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心里一万个呐喊将要喷薄而出。 宋温卿淡声吩咐:“先放在书房吧,去备水,一会儿我要沐浴。” 岁寒强忍着笑意,冷静地点头。 宋虞早已埋在他胸膛前不敢见人。 方才一时情急要他抱,现在见到人她便后悔了,扭着身子想下去,可他却不容许她拒绝,一路上都没放开,一直抱到床榻上才将她放下。 骤然躺在松软的床褥上,宋虞脱离他的臂弯,滚到了床榻最里侧,将脸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你该走了,”她负气道,“我要睡觉了!” 路上遇到了那么多丫鬟小厮,她还要不要活了! 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是此刻宋温卿的神思极为清明,他一字一顿道:“还没找姻缘结。” 宋虞抿了下唇,想起正事,只好坐起身。 反正没有就是没有,任他找一百遍也没有! 宋虞坐在床边,噘着嘴看他翻箱倒柜。 梳妆台上,宋温卿瞧见他送她的妆匣依然未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扫了她一眼。 宋虞故作镇定地站起身,将妆匣上的灰尘擦掉。 找了一圈,姻缘结果然不在。 “我说没有吧,你肯定送给别人了,”宋虞噘着嘴,“你又骗我。” 宋温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拧眉唤来小满。 “这几日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姻缘结?” 小满想了想,颔首道:“奴婢三日前见过,还以为姑娘买了两个呢,于是都收到床边的暗格里了。” 宋虞:“……” 意识到闹了个乌龙,宋虞忙去寻找,暗格里果然并列放着两个姻缘结。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将姻缘结攥在手中,轻声道:“哥哥,你去喝醒酒汤吧,不是一会儿还要沐浴么,快去吧。” 小满识趣地出去了。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慢慢靠近她。 些微酒气萦绕着,宋虞红了脸,偏头不看他。 “误会我之后,这就想打发我了?”他欺身逼近,“阿虞,我是不是喜欢你?” 宋虞心头微乱,将手放在他胸膛前推他,不期然被他的大掌握住,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贴着她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腮畔上,很快便晕染成一团红晕。 宋虞觉得脸上很痒,她低声哀求:“哥哥,你先去喝醒酒汤好不好,咱们一会儿再说。” 喝醉之后的宋温卿太危险,她毫无招架之力。 他慢条斯理地问:“一会儿是什么时候?” “就是一个时辰后……你的生辰。” 听到这句话,他微微退开一些,认真地望着她飘忽不定的目光。 “阿虞要送我礼物么?” 宋虞轻轻颔首,耳尖也染上浅浅的粉。 他忽的轻笑一声,在她脸上吻了一下,送她一个酒香四溢的吻,蛊惑道:“我很期待阿虞的礼物。” 他转身出门,回了书房。 好一会儿,宋虞回神,扶着墙壁站稳,坐在贵妃榻上,脑海中不断浮现他方才的模样。 在旁人眼中向来高不可攀的哥哥,在她面前,眸中却藏了几分莫名的情愫,微凉的鼻尖触碰脸颊的感觉还在,连同那个轻吻也惹人心醉。 宋虞捂住脸。 哥哥喝醉之后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敢再深想,吩咐下人备水沐浴。 室内水汽氤氲,宋虞缓缓将整个身子没入水中,像躲在一个安全的屏障中,周遭只闻热水流动的声音,轻的像和煦的风,像方才的吻。 她的呼吸瞬间变得凌乱不已,连忙抬头。 屏风外的小满笑道:“姑娘这次憋气的时间真短。” 听到这句话,宋虞微微红了脸,都怪哥哥干扰她,不然她能憋的更久! 她兴致阑珊地倚在浴桶边沿,瞧见锁骨上有片花瓣,她拿了起来,垂眸却瞧见白净肌肤上格外明显的红痕。 不由得想起他落在此处的吻,湿热、微醺、缱绻。 皙白指尖拈起花瓣,轻轻拂过锁骨,却不如他的吻来的动人。 待沐浴之后,宋虞坐在床榻边看书,长长的头发披散着,还未绞干。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依然望着那一页出神。 还有一刻钟便是他的生辰了。 而她送他的生辰礼物…… 指尖微蜷,她抚了一下娇艳的唇,轻轻一抿。 恰好门外出现一道清隽身影。 四目相对,他从容踏入室内,她慌忙放下手。 第37章 .礼物明律哥哥。 冬夜,万籁俱寂。 宋温卿来到宋虞面前,长指拿起一旁的巾子,随意问道:“这么好的兴致?” 他问的是她手中的书。 宋虞故作镇定地翻了一页,轻轻嗯了一声。 其实她只是怕独处的时候尴尬,手里拿个东西也不至于干坐着紧张。 不过她总是忍不住出神,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装装样子也好,宋虞强迫自己低头望着书上的文字。 不过很快,身后擦拭青丝的响声轻微又规律,宋虞又开始昏昏欲睡。 “姻缘结呢?” 他忽然出声,宋虞瞬间清醒,小声说:“收起来了。” “怎么不挂上?” “不知道挂哪里。” “自然是挂在床边,日日都看着。” 宋虞抿了下唇,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笑容却开始浮现。 他却误会她不想挂在那儿,皱眉道:“一会儿我帮你挂上。” 宋虞闲闲地翻了页书,没说话。 她格外沉默,宋温卿的手顿了顿,又继续。 室内静谧,只闻擦拭头发时的沙沙声与翻书时的轻微声响。 身后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看这么快?” 宋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翻书,她忙停止翻书的动作,随意说道:“我已经看过了。” 反正她手里拿的是个话本子,他不喜欢看。 他果然没再开口。 可是片刻后他又轻笑一声:“阿虞,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啊,”她心虚地扯谎,“我正看到精彩的地方,你不要打扰我。” 这一刻钟过得又快又慢。 她心中忐忑,不知该怎么将礼物送出去,又有点懊悔没再准备一份礼物,万一她怂了,好歹有个礼物可以送,可是现在连退路都没有。 而且他怎么对她的礼物一点都不好奇呢?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忐忑,难道他已经猜出来了?还是在故弄玄虚? “阿虞,我记得你是不爱看书的,”他声音很轻,“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方才。 宋虞咽了下口水,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不困么?” “怎么了?” “这个礼物……我想白天送给你,”她声音小小的,“你帮我绞完头发就走吧。” 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她心中依然慌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身后静了一会儿。 宋温卿叹了口气,将她的肩膀掰过来,面朝着他。 四目相对,宋虞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薄唇上瞟,怕他看出来,只能心虚地低下头。 他问:“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宋虞心里一咯噔,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他眸中只有清明,并无调侃之意,这才知道他说的没准备好的意思是——礼物还没准备好。 她讪讪道:“算是吧。” 宋温卿无奈道:“你直说也无妨,我又不会怪你。” 宋虞眼神飘忽。 他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道:“笑一个。” 宋虞终于与他对视,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便见他笑起来,如崖上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久违的暖。 宋虞便也忍不住笑起来,目光盈盈,小梨涡甜软。 他抬起双手轻轻戳了下她的小梨涡,一左一右,两个都眷顾到了。 宋虞愣了下。 恰在此时,子时钟声敲响。 他的生辰到了。 “这个就当做生辰礼物了。”他边说边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她的脸,许久才放下。 过了一会儿,他望着她微红的脸,正色道:“我的生辰愿望是,祝阿虞平安喜乐。” 与新年愿望如出一辙。 宋虞伸手拥抱他,悄悄说:“阿虞祝哥哥长命百岁。” 她的发还半湿着,微微的冰凉与清香贴在他脸上,他情不自禁地轻轻吻了一下。 发丝的凉与薄唇的热一同透过大脑传到心间,宋虞紧张地舔了下唇,没动。 如果哥哥先亲她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主动了。 可惜他没也没什么动作了,只是紧紧地抱着她。 宋虞泄了气,算了,哥哥向来尊重她的想法,有了前车之鉴,他不会再那样做了。 还是等她再做点心理准备吧。 她从他怀里钻出来,桃花眼黯淡,唇瓣微微嘟起,像受了什么委屈。 宋温卿扬了下眉,正要问,她负气似的转过身,气呼呼道:“继续吧!” 他失笑,今日好歹是他的生辰,怎么使唤他使唤的这么顺手。 他又将她的身子转过来。 宋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宋温卿将她的长发拨到胸前,面对面地擦拭,神色认真。 宋虞茫然地抬眸,望进他漾着笑意的眼睛。 过去的十六年里,他们从未这样面对面地绞头发,膝盖对着膝盖,眼睛对着眼睛。 对方的动作与表情全都一览无余。 宋虞一下子乱了阵脚,慌乱中摸到那本书,她放在膝上,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长发拂过书上的文字,她的头低了不少。 “阿虞,不要看了,会伤眼睛。” 不看书,那她就只能看他了,宋虞咬了下唇,装作没听见。 “怎么这么不乖。” 他忽的一叹,顺势抽走了她手上的书,放在他的腿上。 宋虞不敢抬头,更不敢去拿,嗫嚅着问:“哥哥,你什么时候走?” 已经很晚很晚了,他再不走的话,她就要付诸行动了! “怎么忽然赶我走?”他面露疑惑。 宋虞都快怀疑他是装的了!现在是子时,孤男寡女不能共处一室,这个原因还不够么? 不过她没敢说出来,打了个哈欠,道:“我困了。” 他慢悠悠道:“你可以趴着睡。” 他说的趴着睡,是像小时候那样伏在他的膝上。 “算了,我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宋虞犹豫道,“总之你绞完头发马上就走。” 宋温卿深深地看她一眼。 宋虞恰好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黏在一起,是星星之火,却起了燎原的势。 宋虞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模样,越来越近。 说不清是谁先靠近,他们的呼吸慢慢缠绕在一起,调成一致的频率。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发觉他的眸中带了几分挣扎的神色,然后面前一黑。 是绞头发的巾子完完全全地盖住了她的脸,清香还在。 她喃喃道:“哥哥……” 宋温卿凝望着她,缓缓将她额上的巾子拿下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往下,是眼睛。 再往下,是鼻尖。 一边将巾子剥落,一边印下浅吻。 只剩下她的唇瓣。 他望着唇瓣的轮廓,视线挣扎着往上,微重的呼吸声落在她的耳边。 “阿虞,一会儿就好了,只要不看就好了,”他轻声安抚她,“你别怕。” 他动了情。 却依然顾忌着她的情绪,怕伤害她。 宋虞微微抿了下唇,原本就贴的很松的巾子滑落下来,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阻碍。 须臾,她将一个吻印在他的唇角,轻的像絮,却足够惹人悸动。 柔软的吻落下的瞬间,宋温卿呼吸微滞,咬着牙道:“阿虞,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撩拨。 “我知道,我在亲你,”她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道,“其实这就是我送哥哥的生辰礼物。” 微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廓,耳膜中反复回荡着她说的话。 宋温卿静了静,心中情绪翻涌,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一亲芳泽的欲望,难得冷声道:“我不是哥哥。” 只要她还将他当成哥哥,他就不能做这样的事。 宋虞迷茫地望着他,轻声道:“我知道呀。” 他不是哥哥,所以她才会吻他,她分得清的,前十六年他是哥哥,可是现在,他是她喜欢的人。 宋温卿捏起她的下巴,认真地瞧了她一会儿。 潋滟的眸中满是信赖,可当她微微垂眸,又变成了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分明是望着心上人的目光。 他心下微动,指腹轻轻蹭了下她的唇瓣,饱满圆润,他克制着开口:“叫一声明律。” 宋虞不明所以。 “你叫我哥哥,我便不能亲你,”他挣扎着,“阿虞,听话。” “……明律。” 又娇又羞。 宋温卿的手瞬间收紧,他不再忍耐,望着她开合的唇瓣,深深地吻了下去。 宋虞还没反应过来,檀口微张,淡淡的酒味在唇齿间弥漫,他吻得沉醉又动情,宋虞晕晕乎乎地唔了一声,气息开始变得紊乱。 半睁开眼睛,烛光在轻轻摇曳,化成一簇跳跃着的火,在他眸中燃烧。 他贴着她的唇开口:“闭上眼睛。” 视线变得一片黑暗,只剩下或急促或轻柔的呢喃。 恍惚中,宋虞仿佛看见水在亲吻游鱼,在心间泛起浅浅淡淡的涟漪,一圈一圈,永无尽头。 他最后吻了一下,离开她的唇。 涟漪四散而去。 宋虞喘息着,羞得伏在他肩上。 “方才这么大胆,现在怎么怂了?” 像是亲不够一般,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耳垂与侧脸上,如细润的春雨。 宋虞有点痒,她轻声喊:“哥哥……啊!” 他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耳垂,不轻不重。 “明律哥哥!”她连忙改口。 怎么非要带上哥哥这两个字,他叹了口气,随她去了。 “想说什么?” “我的礼物送完了,你该走了,”她毫不留情地赶人,“我要睡了!” “阿虞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又亲了下她香软的侧脸。 他像被切断的水流,一朝开了闸,再无顾忌,随心所欲。 宋虞却不能像鱼儿一样无忧无虑、游刃有余,她慌忙捂住脸,脸颊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被他亲过的地方通通像着了火。 她不明白为何他一丝羞耻都没有,反而像是食髓知味一般,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然后正色道:“阿虞,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第38章 .母亲我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宋温卿走后,宋虞躺在床榻上,久久难眠。 她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月光,投进来的光线将点点微尘染得发亮,清幽寂静。 片刻后,她点了点微肿的唇瓣,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和哥哥,算是在一起了吧? 不对,不是哥哥,是明律哥哥。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终于坠入黑甜梦乡。 次日,两人不约而同地起晚了。 老夫人左等右等等不来两人,独自一人用了早膳。 林嬷嬷怕她伤心,宽慰道:“王爷事多杂乱,近日又忙着修缮王府,想必是忘了,姑娘……姑娘向来起得晚。” “我没放在心上,”老夫人摇摇头,脸上笑容浮现,“我听说,昨晚温卿在阿虞的房中待了许久?” “是啊,子时过了两刻钟才出来的。” 老夫人心中有了计较,看来家里很快便有一桩喜事了。 晌午,三人坐在一起用膳。 自宋温卿出现开始,宋虞便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许久才抓稳筷子。 反观宋温卿,和从前一样面色淡然地帮她夹菜,见她腮畔上还有两团红晕,还关心道:“很热么?” 明知故问! 宋虞也想和他一样镇定自若,可是越想这样做越放不开,只能讷讷颔首。 宋温卿便让人煮一碗七宝茶送过来。 捧着微凉的七宝茶,心头的燥热驱散了一些,终于敢抬头看他了,只是与他对视一瞬,目光便倏然落在他的薄唇上。 明知不该看,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 “阿虞,快些吃吧,”老夫人叹道,“照你这个吃法,晚膳也不用准备了。” 宋虞抿了下唇,乖乖喝了一口,凉意顿时侵入四肢百骸,她被冰的一颤。 宋温卿淡淡道:“少喝一些,不是今日就是明日了。” 宋虞怔了下,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的小日子,她将头埋进碗里,更不敢说话了。 哥哥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小时候哭过几次、任性几次、甚至尿过几次床他都知晓,更不用提葵水这种大事。 她还记得初潮时,她慌乱地六神无主,但是他却像早有准备一般,让丫鬟帮她缝制月事带子,又细细叮嘱了一些不能做的事,安抚她不要害怕。 她向来听他的话,一直乖乖的,所以这几年从未痛过。 这是陪伴了她十六年的兄长,亦是余生携手共度的夫君。 有关她的一切,他全都参与其中。 许是今日提了葵水,午睡之后,果然如约而至。 宋虞犯了懒,索性继续窝在床榻里不动弹,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微凉的手忽然贴在她脸上,宋虞蹙眉,扭了扭身子。 “小懒猫,怎么还不起床?” 声音低沉又宠溺。 宋虞一下子便清醒了,是哥哥。 昨晚才有过亲吻,经过一夜的发酵,现在又是独处,宋虞甚是慌乱,继续装睡。 宋温卿也不揭穿,坐在床边望着她。 宋虞自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脸上,她不好意思再装下去,小声说:“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他的目光落在肚子上,“疼不疼?” 宋虞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的眉宇便拧了起来,沉声道:“是因为那碗七宝茶么?” “应该吧。” “不该让你喝的,”他语带歉疚,“让我看看。” 宋虞懵了,看什么? 下一瞬,他的手伸进被褥里,松松地捂在她的小腹处。 滚烫的热意便从小腹处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百骸,宋虞舒服地眯起眼睛。 可是下一瞬,她又觉得不好意思,忙伸手阻止。 宋温卿知道她难为情,安抚道:“听话,一会儿便不疼了。” 宋虞欲哭无泪,其实她不疼的,只是想知道她说疼之后他会怎么做罢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的脸红的滴血,嗫嚅道:“已经不疼了……” 宋温卿仔细地打量她一眼。 宋虞的眼神飘忽起来。 “小骗子,”他抓着她的手捏了捏,“骗我好玩么?” 宋虞笑眯眯道:“好……” 第二个字怎么也没能说出口,细密的吻落下来,他俯身含住她的唇。 这个吻与昨晚不同,带了几分惩罚的意味,时而轻柔如羽毛,时而急促如狂风,将她吻得目光迷离。 “下次还骗不骗我?”他捧着她的脸,呼吸微沉。 “呜呜呜,不敢了,”宋虞主动亲了他一下,“哥哥原谅我。” 躺在床榻上的小姑娘发丝微乱,桃花眼灼灼,唇瓣开合间,粉色小舌时隐时现,引人遐想。 宋温卿喉间滚了滚,想别开眼,可他的手却诚实地捏住她的下巴,撬开她的齿,探寻她的舌。 宋虞惊的忘了躲,直到微疼的吮吸让她回神,刚要躲开,他先她一步固定住她的手,任他予取予求。 长吻结束,他稍稍退开,一根银线黏连着彼此的唇瓣,闪闪发亮。 宋虞羞得蒙住脸,身子扭成了麻花。 宋温卿隔着被子抱住她,轻笑道:“别乱动。” 火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宋虞闷声道:“你该去忙了!” “一会儿再去,”他忍着笑安抚她,“阿虞,你看看我。” 深知不将她哄好,下次不一定能见得着了。 宋虞始终没将被子拉开,宁可呼吸不畅也不要看见他。 他怎么能那样亲她呢! “你若是不喜欢,下次我轻轻的好不好?”他的声音又低又柔,“你想让我怎么亲你?” “反正不是这样,”她别别扭扭地开口,“我的……舌头好疼。” 舌头两个字她说的又细又弱,宋温卿又想起当时的感觉,呼吸又凌乱了几分。 他眸色渐深,幽幽道:“这样啊,那我吹一吹,不让你疼了好不好?” 宋虞终于将一双眼睛露出来,狐疑道:“真的?” 他严肃点头,轻轻将被子扒开一点,认真道:“让我看看。” 面前的小姑娘终于相信了他,檀口微张,毫不设防。 宋温卿忍耐着吹了两下,细润的风拂过,她闭上眼睛。 他再次含住她的唇瓣,勾着她的丁香小舌,倾尽温柔。 这次宋虞没有喊疼,主动与他缠在一起。 又一个吻结束。 “舒服么?” 宋虞才不会承认,只是红透的双颊出卖了她,她顾左右而言他:“哥哥,你真的该走了。” 他不再逗她,轻声安抚几句,正欲起身,想到什么,叹了口气:“阿虞,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一直缠着她亲吻,差点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什么事?” 他面色无波,缓缓道:“平遥和若诗定亲了,就在今日。” 宋虞懵了,一下子坐起身,喃喃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诗姐姐和楚平遥定亲了?” 虽然他们两情相悦,可是……可是舅舅,也就是诗姐姐的父亲,是个最为古板严厉的人呀,怎么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我没说错,你也没听错,”宋温卿好笑道,“是真的。” 宋虞待不住了,迫不及待道:“我这就去找诗姐姐!” 宋温卿按住她,劝阻道:“今日定亲事多,明日再去吧。” 宋虞便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到了翌日,晌午给她递了信,约她在万象楼见面。 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方若诗的回信,说傍晚才有空。 宋虞急不可待,提前去了万象楼等她。 暮色四合,凉意渐起,她坐在二楼雅间,托腮望着斜对面的玲珑阁。 经过这些时日,玲珑阁彻底清扫了一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远远望去,粲然生辉。 “姑娘,天冷,关上窗吧。” 寒露的话传进耳中,宋虞嗯了一声。 自从经历了李殷那件事之后,每每出府,只要哥哥不在身边,寒露便贴身跟随,以防万一。 左等右等等不来方若诗,宋虞便先让小二上了一盘桂花糕填填肚子。 “定了亲之后怎么这么忙,”她边捏起一块桂花糕边叹了一声,“以后我还能常常和诗姐姐见面么?” 正要送进口中,寒露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轻轻摇头。 宋虞怔了下,无声地问:“怎么了?” 寒露不答,面色凝重地从袖中掏出一根银针试了试,并未变黑。 她面露疑惑,拿起一个嗅了嗅,神色微凛,轻声道:“是软骨散。” 宋虞攥了攥袖口,边小心翼翼地推窗边随意道:“果然还是万象楼的桂花糕好吃,府上的厨子做不出这个味道。” 窗牖大敞,两人俱是松了口气。 可谁知下一瞬,从窗外跳入两个身穿黑衣的身影,迅疾如风。 寒露神色微变,一把将宋虞护在身后。 宋虞心跳得厉害,心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是李殷的人。 黑衣人慢慢逼近,两人退到墙根处,再无退路。 寒露拔剑望向他们,厉声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应声而开。 宋虞提心吊胆地看过去,果然是李殷。 她心下绝望不已。 李殷轻笑道:“不枉我筹谋许久,终于等到你独自出门了。” 他肆无忌惮地坐在窗边,姿态闲适地望着宋虞。 宋虞没和他说话,压低声音问:“寒露姐姐,这两个人你对付的了么?” 李殷却没给她们商量的时间,微微抬手,黑衣人与寒露缠斗在一起。 宋虞紧张地贴着墙壁站立,一边关心战况,一边警惕地盯着李殷的动作。 李殷好整以暇道:“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伤你,乖乖坐过来,一会儿还能少受点苦。” “你要做什么?”宋虞强装着冷静,试图拖延时间,“你就不怕我哥哥杀了你么?” 李殷把玩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丝带,嗤笑道:“哥哥……不是哥哥了还叫的这么亲热,在床榻上也是这样叫的么?” 他忽然站起身,往她的方向走去。 宋虞紧紧地攥着袖口,心提到了嗓子眼,警铃大作。 一旁与黑衣人缠斗的寒露扬声提醒:“姑娘小心!” 宋虞抿紧了唇,脚跟贴着墙壁,一刻也不敢放松。 李殷走到她面前,调笑道:“乖乖让我玩两天再还给你哥哥,如何?” 他边说边将手撑在墙壁两侧,将她包围其中,咫尺之遥。 就是现在。 她的手紧了紧,看准他腰腹的位置,扬手,狠狠地刺下去。 许是没想到她身上还有防身的利器,李殷并未设防,腰间猛地一痛,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宋虞用力拔出簪子,指尖一软,差点掉在地上,她不顾簪柄上的血迹,紧紧捏住。 李殷捂着腰后退半步,抬起充斥着戾气的眼,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贱人!” 宋虞早有预料,紧紧闭上眼睛。 耳边嗡嗡作响,她头晕眼花,轻轻嘶了一声。 她艰难地看了一眼寒露的方向。 寒露不敌,她撑了许久,渐渐开始吃力,手臂上已有一道伤痕,正往外汩汩淌着血。 “你居然没吃下那块桂花糕,竟是我小瞧了你,”李矜一手捂着腰一手捏起她的下巴,狠戾道,“原本还想与你温存片刻,现在来看,没这个必要了。” 他的声音像是自地狱中传来,让人发颤。 晃眼的工夫,他已撕开她的外裳。 宋虞索性弃了衣裳,趁他不备,挣扎着跑到大敞的窗牖前。 寒风灌进来,宋虞紧紧地捂着剩下的衣裳,侧首望向长街,渐渐绝望。 恰在此时,马车里钻出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她心中燃起希望,连忙喊道:“快去找我哥……” 话还没说完,她的嘴被人从身后捂住。 下一瞬,她被李殷拖着坐到椅子上,窗牖砰的一声关上。 宋虞顾不得什么了,抓起那盘桂花糕便往李殷脸上扔。 许是被刺了一下,他行动迟缓,宋虞误打误撞,扔的极准。 李殷大怒,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窗牖又开,跳进来一个蒙面的女人。 宋虞绝望不已,怎么还有人! 她抑制着飞快的心跳,准备跳窗,蒙面女人斜了她一眼,单手将她按住,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银簪,快准狠地刺向李殷的腹部。 丝毫不给他反应时间,银簪拔出,又狠狠地刺了下去。 李殷终于反应过来,后退几步望向她,冷冷道:“你是谁?” 他腰间的血却不断漫出,地上很快流了一滩血迹,猩红色,令人不适。 宋虞惊慌地别开眼,望向面前的女人,不是李殷的人,是来帮她的? 蒙面女人手上有一层微厚的茧,肤色偏白,手臂修长,身量很高,脸上蒙着黑色面纱,看不清相貌。 她第一时间便发觉宋虞在偷看她,垂眸对视,玩味道:“小姑娘,你哥哥是不是没教过你该如何杀人,下手这么轻。” 完全忽视了李殷,不将他放在心上。 李殷的面色难看起来,伸手制止了一旁缠斗的三人。 寒露精疲力尽,持剑而立。 见那两个黑衣人要伤蒙面女人,她连忙喊道:“小心!” 蒙面女人没回头,微微抬了下手,黑衣人应声倒地,眉心的银针格外醒目。 一连串的变故让宋虞惊呆了,她呆呆地问:“你是我哥哥派来保护我的么?” 她提到了哥哥,宋虞也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除了是哥哥的人,她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这样做。 “算是吧,”她扬了下眉,忽然问,“你和你哥哥关系很好?” 宋虞还没回答,余光看见李殷想溜,连忙站起身。 蒙面女人这才闲闲地看了过去,不知从哪抽出一条鞭子,将李殷捆了个结结实实,顺手打晕了他。 一场危机在她看来像是过家家,谈笑间便轻松解决了此事。 宋虞抿了下唇,哥哥身边没有这样厉害的人,那她是谁? 想了想,她福身道:“多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您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语调轻松道:“你猜猜看。” 宋虞平复了一下呼吸,捂着脸猜测她的来历。 渐渐的,脑海中盘旋着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 她舔了舔唇角,小声问:“您是……我哥哥的母亲么?” 她记得那位岳姑娘便是会武功的,这位蒙面女人言语间又对哥哥颇为好奇,她便将这个猜测说了出来。 “还不算太笨嘛,”岳瑛爽朗笑道,“不错,我就是你未来的婆婆。” 她、她说话怎么这么直白。 宋虞轻轻垂眸。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宋虞索性还叫她女侠,鼓起勇气道:“您要不要见哥哥一面?” 岳瑛微微抬眼,目光幽幽。 许久才道:“不必了,今日帮你,只是举手之劳,他有他的路要走,我自然也有我的。” 岳瑛站起身,淡淡道:“行了,你等他过来吧,我先走了。” 宋虞连忙扯住她的衣角。 她不明所以地低头。 宋虞不敢看她,小声说:“我、我害怕李殷会醒,您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说着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在地上躺着的李殷,捆得结结实实,睡得极为安详。 岳瑛自然知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笑道:“行啊,叫我一声婆婆,我便留下。” 还有这种好事? 宋虞眼睛亮了亮,扬声道:“母亲!” 岳瑛怔了下,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你倒是嘴甜。” 为了不让她走,宋虞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母亲,您是从北境过来的么?” 岳瑛微微颔首,终于坐下了。 她悄悄松了口气,正要开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遥遥传来,她一下就分辨出是宋温卿的声音,她扬声道:“哥哥,我在这里!” 岳瑛微微皱眉,看向窗外。 宋虞攥紧她的衣角,生怕她飞出去,低声请求:“母亲,您看他一眼吧,就一眼,至少让哥哥知晓他的母亲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第39章 .相认我也有母亲了。 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徐徐清风吹拂而来。 宋虞哀求地望向岳瑛。 哥哥虽然从未提过想见亲生母亲,但是她知道他将亲情看得极重,肯定是想见生母一面的。 可是岳瑛迟迟不动,神色挣扎想必也在纠结,她也很想见哥哥吧。 想了想,宋虞放开攥着她衣角的手,轻声道:“母亲,我不逼你。” 岳瑛意外地瞥她一眼。 恰在此时,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 宋温卿满脸愠怒地冲进来,周身的戾气比李殷还重,他环视一圈,视线锁定宋虞,见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眉宇骤然松缓。 宋虞眼含热泪,喃喃道:“哥……” 刚说一个字,她便被宋温卿紧紧地拥入怀中,寒凉的气息一下便包裹了她,可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她同样紧紧地抱住他。 宋温卿不断道歉:“阿虞……阿虞……我来晚了。” 他抱得小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蹭到了她微肿的脸,宋虞疼的嘶了一声。 他怔了下,轻轻放开她,看到她如玉的脸上一片红肿。 宋温卿紧紧捏着拳头,克制地垂眸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李殷,淡淡道:“将他带去养心殿,等候发落。” 两个壮奴拖尸体似的将李殷拉走,地上蜿蜒出一片血痕,万象楼里不时有惊叫声传来。 宋温卿恍若未闻,紧紧盯着宋虞,关切道:“阿虞,除了脸上的伤,还有没有别的伤?” 他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肩。 宋虞轻轻摇头,正想告诉他他的母亲就在一旁,可他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脱下大氅裹住她,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你别担心,过几日就好了,不会留疤的,”他轻声安抚,“阿虞,若是疼了便告诉我。” 宋虞着急地不行,见他终于不说话了,急忙道:“哥哥,你看那里,那是你的母亲!” 他的步伐瞬间停了下来,语调僵硬道:“阿虞,你说什么?” 一直抱臂而立的岳瑛踱步而来,好笑道:“我倒是没想到,我生的儿子竟是个痴情种,我这个大活人在这儿站了半日也没看见。” 宋虞急切道:“哥哥,你说句话啊!” 宋温卿神色复杂,默默不语。 岳瑛率先开口:“你们先回府吧。” 听她的意思,似乎马上就要走了,宋虞情急之下再次扯住她的衣袖。 宋温卿转过身,又恢复了一派从容的模样,淡淡道:“你若是有空,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岳瑛好整以暇道:“不忙,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吧。” 宋温卿微微颔首,抱着宋虞大步流星离开,将她安安稳稳地放进马车里。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宋温卿没提一句岳瑛,心疼地望着她的脸:“是不是很疼?” 宋虞轻轻摇头,她更关心哥哥和母亲的事情,她低声道:“哥哥,方才你怎么能那样和母亲说话,万一母亲走了……”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所有的声音。 “我与她整整二十一年没有见过面,走了便走了,又不是第一次抛下我。” 他语调冷淡,可宋虞能听出他话中的落寞。 宋虞神色复杂,反握住他的手,许久才道:“可是她救了我,不然我现在不会完好地站在你面前。哥哥,一会儿你和母亲说话,不能再这样了。” 宋温卿低低地应了一声,又开始关心她:“别说话了,脸上会疼。” 马车微晃,他将她拥入怀中。 “阿虞,幸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里充满自责与愧疚,宋虞拍拍他的背,安抚道:“哥哥,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送她防身的利器、教她如何伤人、让寒露留在她身边,已经足够安全。 可是她在明,李殷在暗,纵使她身边跟着十个人,李殷也能带一百个人过来劫她,就算做了万全的准备,也抵不过从背后捅来的冷刀子。 她总不能永远不出门。 像是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宋温卿沉声道:“阿虞,你放心,以后李殷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宋虞怔了下,连声劝道:“哥哥,你别冲动,他与你同父异母,你若是杀了他……” “同父异母?”宋温卿语调嘲讽,“静妃与戏子苟合的畜生罢了,他也配?”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 “不说这个了,”他轻轻摸了下她没有受伤的侧脸,温声道,“一会儿我帮你上药。” 宋虞摇摇头:“一会儿你去和母亲说话。” 宋温卿皱眉。 “你不听我的,我就不理你了,”她眸中蓄满了泪,楚楚可怜,“我才不要让你看我那么丑的样子!” 他惊慌失措地吻她的眼睛,只好答应,轻声安抚:“阿虞不丑,阿虞是长安最美的姑娘。” “那你听不听我的话。” “……听。” 宋虞得逞地笑,不小心扯动伤处,疼的嘶了一声。 宋温卿紧张地望着她,无奈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还笑得出来。” “哥哥有母亲了,我高兴,”她依偎在他怀里,小声说,“我也有母亲了。” 他正抚着她的发,闻言微微怔了下,垂眸不语。 到了侯府,宋虞下了马车,没想到祖母竟等在府外。 她忙遮住脸,可是祖母已经瞧见了,哽咽道:“阿虞,你受苦了……” 宋虞摇摇头,轻声道:“祖母,哥哥的母亲来了,是她救的我。” 老夫人微怔,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见没什么大碍,这才推她进府,走上前去。 岳瑛顺势拱手,爽朗笑道:“老夫人。” “进去说话。” 宋虞在祖母的厢房里敷药,分神听着一旁花厅里三人的谈话。 岳瑛的声音高亢又嘹亮:“听说温卿成了楚王之后,我便快马加鞭地从北境赶到了长安,本以为他贪图荣华富贵,没想到竟是为了一个小姑娘。” 宋虞抿了下唇,心中有些忐忑。 那日揭穿身世时祖母说过,岳瑛不想让哥哥认亲,待皇上寿终正寝之后才会让祖母告诉他真相,可是现在提前了,她会不会不喜? “是为了阿虞,”老夫人不疾不徐道,“他们两人自幼感情深厚,我不能为了隐瞒真相让温卿犯下大错,做出弑父的举动。” “也罢,反正他也没有几日活头了,”岳瑛无所谓道,“认了便认了吧。” 宋虞松了口气。 “不过我生的儿子,倒是个情种,为了一个小姑娘连命都不要了,不像我,为了自由宁可放弃一生的荣华富贵,漂泊无依。” 宋虞又提起了心。 祖母含笑道:“温卿是由宋家教养长大的,骨子里虽不是宋家人,心里却认同宋家人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好事。” 宋虞有些着急,怎么一直都是祖母和岳瑛说话,哥哥为何一直没开口?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 “姑娘,药膏抹好了。” 宋虞顾不得去看,直接推开门去寻他。 没想到宋温卿正靠在门上,静静地望着她,视线落在她脸上,轻声问:“还疼不疼?” 见他没走,宋虞松了口气,笑道:“不疼了,很舒服。” 说着她又靠近他,低声道:“哥哥,你去与母亲说句话呀。” “见不到你,我不放心。”他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发,手臂垂下,握住她的手。 宋虞心中一惊,正要松开,他却紧紧地攥住,带她来到祖母身边落座,依然没放开她的手。 她只好尴尬地问好:“祖母,母亲。” 老夫人讶异地望着她:“阿虞,这个称呼……” “是我让她叫的,”岳瑛抿了口茶,爽朗道,“这个儿媳妇,我认下了。” 宋虞面色微红,轻轻捏了下宋温卿的手让他说话。 良久,他终于开口:“您这次过来,是为了阻止我认亲?” 他没有称呼一句母亲。 “原本是这样想的,”岳瑛姿态闲适,丝毫没放在心上,“不过临近长安,我又改了主意,这是你应得的,何必拱手让人。” 像是知晓她下一句话是什么,宋温卿微微抬眼:“可我并不稀罕。” 宋虞握紧他的手。 岳瑛怔了下,忽地笑道:“你的才能远在太子之上,真的没想过?” 他们说的似乎是太子之位,宋虞咬了下唇。 他倏然站起身,淡淡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去宫里了,您与祖母叙旧吧。” 岳瑛也站起身,一字一顿道:“温卿,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宋虞识趣地扶着祖母出去了。 待只剩了他们两人,岳瑛仔细打量他一番,感慨道:“说起来,温卿这个名字,还是我为你取的,当时只愿你成为温润如玉的人,没想到只是相貌温润如玉,性子却不沾边。” 宋温卿静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多谢您对阿虞的救命之恩,您需要我做什么,我定全力以赴。” 岳瑛摆摆手:“婆婆救儿媳罢了,我能需要你做什么?” 停了停,她继续道:“我知道你对我多有怨恨,可是当时,我真的顾不了那么多,比起一个帝王虚无缥缈的爱,我更向往自由。” 她看向窗外的弯月,道:“温卿,我这一辈子都是自由的,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自然也不希望你怨恨我。” 宋温卿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尽量淡声道:“我只问您一个问题,得知自己有喜时,您心中是欢喜居多还是厌恶居多?” 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世开始,他一直在心底反复猜测着。 他的到来,对母亲来说到底算什么,是累赘,是负担,还是…… 岳瑛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欢喜的,不过我不想养你也是真的,所以设法与阿虞的母亲做了朋友,将你交给她。” 他紧握的拳缓缓松开,有了这句话,便足够了。 室内静了许久。 他低声唤道:“母亲。” 岳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自从决定将他送给别人时,她已经做好了此生都不会听见他唤一句母亲的准备,可是现在…… 她往宋温卿的方向走了几步,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喊了第一声,第二声说出口便容易的多,他一字一顿道:“母亲。” 足够让她清晰地听见。 岳瑛眸中泪光闪动,她上前,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哽咽道:“好孩子……多谢你。” 想隐瞒他很容易,可以说自己当年放弃他是迫不得已,可是她将真相说出来后,得来的却是他的示好。 这辈子,居然还能听到一句他亲口说出的“母亲”。 宋温卿僵在原地,除了宋虞,他从未和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亲密,他正要躲开,垂眸瞥见她发间隐约的银丝,他轻叹一声,抱住了岳瑛。 静了一会儿,他挽留道:“母亲,留在长安一段时日吧,等我与阿虞成亲后再走。” 岳瑛推开他,皱眉道:“不可,自梁王归京,北境常有骚乱,我要去保卫北境子民。” 李殷是大周战神,威名在外,小国轻易不敢骚扰,如今他回了长安,消息泄露,别国自然有恃无恐。 宋温卿淡声道:“李殷回不去了。” 岳瑛微怔,想起在万象楼状若癫狂的李殷,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母亲,北境有多少将士听命于李殷?” 她思忖片刻,飞快道:“大概三分之二,李殷在军中颇有威信。” 宋温卿皱眉:“看来只能封锁消息了。” “什么意思?” “我会派楚平遥驻守北境,大周会有新的战神。” 岳瑛奇道:“为何?” 宋温卿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宋虞从远处跑过来,他忙上前接住她,免得受伤。 宋虞气喘吁吁道:“母亲,哥哥,皇、皇上醒了。”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 她缓了缓,小心翼翼道:“听说是……回光返照。” 第40章 .丧钟景徽侯府才是他的家。 一匹快马于深夜疾行。 到了宫门前,宋温卿下马,朝养心殿飞奔而去。 远远的便看见大臣跪在殿外,黑压压一片,时不时从内殿传来几声吼,声声极大。 宋温卿与众人见了礼,整了整衣裳,神色如常地进了殿。 略扫一眼,血迹从殿门蜿蜒到殿内正中央,李殷如丧家犬般跪在那里,伤口并未包扎,呼吸缓慢又粗重。 李矜立在皇上榻前,神情哀恸。 宋温卿行礼道:“父皇。” 从前做臣子的时候如何对待皇帝,如今做了王爷,除了称呼变了,别的都和从前一样。 见他过来,皇帝脸上明显有了几分笑意,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招招手让宋温卿走到近前。 “明律,好孩子……”他抬起手。 宋温卿跪在榻前,身子前倾,让皇上摸到他的脸。 “怎么这么凉,”皇帝关心道,“一路赶过来,累了吧?” 宋温卿缓缓摇头。 皇帝没因他的冷淡而动怒,反而提起了往事:“这几日,我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见北境的岁月,也不知你母亲过得好不好……若是有机会,替朕去看看她吧。” 他颔首称是,没将岳瑛回京的事告诉皇上。 他知道母亲不愿见皇上,如今风烛残年的老人,如何能与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相提并论。 有些人,只要留在回忆里便足够了。 皇帝说完这段话,又颤颤巍巍地躺下了。 宋温卿帮他掖好被子,站起身立在一旁。 “矜儿,你过来。” 李矜扑倒在龙榻前。 “日后,你要做一个好皇帝,不要学朕,”他脸上难得浮现出些许慈爱,“勤政爱民、心怀天下,牢牢记住这八个字。” 李矜跪地不起,肩膀轻耸。 皇帝看向宋温卿,面带希冀:“明律,你会尽心辅佐太子么?” 宋温卿颔首,淡声开口:“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李衿怔愣道:“四哥……” 宋温卿安抚地看他一眼。 皇帝这才真正放下心,语重心长道:“你们兄弟齐心,朕在九泉之下才能安心。” 临了,他看淡生死,又望向殿门处:“皇后……怎么还没过来?” 李矜握了握拳,道:“母后抱恙,怕您过了病气。” “连最后见朕一面都不肯,”皇帝苦笑,“也罢也罢。” 他闭上眼睛,胸口的起伏弧度微弱。 自始至终,没有看匍匐在地上的李殷一眼。 宋温卿却不能不提,他沉声道:“父皇,儿臣先将李殷带下去吧。” 皇帝瞬间睁开眼睛,抓起身旁的玉如意扔了下去,暴怒道:“不许叫这个名字,他不配!” 玉如意擦过宋温卿的额角,落在李殷面前。 李殷抬起头,整张脸惨白,他虚弱道:“父皇,您被宋温卿骗了……我真的是您的儿子……我的母妃绝对不会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他音量极低,又离得远,皇帝自然听不清。 宋温卿和李矜却听得一清二楚,彼此对视一眼,李矜开口,声音清亮:“父皇,如何处置他?” 皇帝嘴角抽搐,震怒道:“杀了他!” 李殷闻言,惨笑一声。 宋温卿垂眸,低声道:“父皇,念在他立了战功的份上,不如将他贬为庶人。” 哪能让李殷这么轻易去死,要死也得死在他手上。 李矜也劝阻:“父皇,不宜再造杀孽。” 皇帝最终还是应允了。 将李殷贬为庶人,永世不得回京。 宋温卿起身,单手捞起李殷往外走去。 他的双腿拖在地上,行走间又划过两道长长的血痕。 出了养心殿,李殷呆滞许久的心神终于活泛起来,他大喊:“我不信!我不信!我的母亲是英国公嫡女,我的父亲是……” “你的父亲是淮春社的戏子,”宋温卿淡淡地打断他的话,“顺便告诉你,你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的亲生父亲。” 李殷僵硬地扭头望向他,问:“你说什么?” 脑海中却轰隆一声,想起那段曾反复回味过往事。 十二岁那年的春日,父皇亲自教他杀人,带来的人是诏狱里的重犯,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口不能言,却拼命地发出呜咽。 父皇含笑望着他,鼓励他一箭将重犯射死,不过他当时箭法不精,又畏惧杀人,连射了十箭,将重犯的肚子射出了一个窟窿,那人终于烟气。 父皇龙颜大悦,将那十支箭从重犯肚子上拔下来,交给他,说要好好保管。 这段往事,是一直支撑着他心甘情愿待在北境的信念。 亲授箭术、亲观杀人,数位皇子里,他是独一份,他一直觉得在父皇心中是特殊的。 可现在宋温卿告诉他,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不对,不对! 李殷疯了一般嘟囔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查到的明明是那个戏子早就死了!” 宋温卿怜悯地瞥他一眼,淡淡道:“身为帝王,想让谁死,想让谁活,尽在一念之间。李殷,你不该回京的。” 若是不贪图皇位,他会活的好好的,依然是人人钦佩的大周战神;若是他不来招惹阿虞,也会活的好好的。 只可惜,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甚至连他的出生也是个错误。 当年静妃与皇帝吵架,深夜醉酒,将戏子错认成皇上,戏子也垂涎静妃许久,将错就错,颠鸾倒凤。 这段情维持了许久,直到她难产而亡也并未被人发现。 直到十二年后,皇帝梦到静妃,前去探望,却发觉她的坟前有一束花,这才起了疑心,一查到底。 心爱的妃子产下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孩子,皇帝自然震怒,本想直接杀了李殷,却又改了主意。 先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生父,又将他赶到北境,想榨干他的最后一丝价值,让他死在战场上,没想到他竟成了赫赫有名的大周战神。 原本,皇帝已经打算放过他了。 毕竟他对皇帝来说,算是一件极为趁手的兵器,只要稍微从指缝中露一点甜头,他便会如疯狗一样往前冲。 可惜他自己回来了。 子时的钟声不疾不徐地敲响时,宋温卿将心如死灰的李殷交给侍卫,低声嘱咐几句,目送他们往宫门的方向疾行而去。 直到被浓重的夜色所掩盖,唯有地上的血迹还在,一直蜿蜒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转身回望一眼庄严的皇宫,十二道钟声恰好停下,余音悠长。 他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刚踏出一步,钟声又起。 哀痛、震颤。 他晃了下神,又冷静下来,是丧钟。 临近养心殿,哭嚎声连成一片,魏皇后泪水涟涟地扶着殿门出来。 她最终还是来了。 见到宋温卿,她挺直腰身,皇后的威仪尚在,轻声道:“皇上驾崩。” 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 宋温卿颔首,步伐缓慢地进入养心殿。 大臣们进了殿,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神色哀痛,李矜在龙榻前长跪不起。 他缓缓上前,望着与从前一样陷入沉睡中的皇帝,只是这一次,再也不会醒来了。 宋温卿从未将他当成真正的父亲对待,所以这一天来临时,他无悲无喜,有条不紊地协助李殷准备相关事宜。 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得了几分喘息的空闲。 李矜几近虚脱,瘫坐在椅子上,疲惫道:“四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孤来处理便好。” “该换个自称了。”宋温卿提醒。 李矜怔了下,苦笑道:“待登基之后吧,孤还有些不习惯。” 顿了顿,他轻声问:“四哥,你对父皇,是恨大于爱么?” 宋温卿微微眯起眼睛。 他许久没说话,李矜都快要放弃了,没想到宋温卿忽然开口:“从未有过爱,只有敬。” 自从知晓身世到现在,不过短短二十天,爱从何说起? 他感谢皇帝给他入仕的机会,也曾恨过皇帝听信谗言纳妃冲喜,二者相抵,无爱无恨。 李衿神色复杂,缓缓道:“父皇临终前说,百姓守丧十四日即可,之后便可以自行婚嫁,父皇临终前还为孤与昭阳赐了婚……” 他哽咽不已,再也说不下去。 宋温卿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又在养心殿待了一会儿,宋温卿出了大殿。 路上全是身着缟素的宫侍,行色匆匆,为了前几日的上元灯节而挂上的红灯笼也被撤了下来。 整个皇宫变得冷清,又有些异样的热闹。 宋温卿垂眸没再多看,终于走出皇宫,他呼出一口白气。 迫切地想见到她,拥抱她。 他的马依然栓在原地,只是不知为何一旁多出了一辆马车,本以为是李矜或者李殷的,他没有在意。 但是细看,上面竟有景徽侯府的标志。 他怔了下,预感到什么,慢慢上前,轻轻拉开帘子。 他的小姑娘,正倚靠在车厢上呼呼大睡,眉眼平和,红唇微张。 外面乱成一团,唯有她驻足的地方不惹尘埃,岁月静好。 他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唤道:“阿虞。” 声音轻轻的,温和又缓慢,像是怕惊扰她。 宋虞揉着眼睛坐起身,呢喃道:“哥哥?” 他心中溢满满足,上了马车,将她拥入怀中。 骤然被寒凉包围,宋虞打了个冷颤,却不自觉地将他抱的更紧。 “你怎么过来了?”他轻声问,“怎么没派个人去叫我?” 宋虞打了个哈欠:“就是想你了嘛,谁知道你这么晚才出宫。” 他亲了下她的额头,激烈跳动一整夜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宋虞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好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钟声响了好久,是在做梦么?” 宋温卿顿了下,沉声道:“阿虞,皇上驾崩了。” 宋虞懵了一瞬,从他怀中退开,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一字一顿道:“皇上驾崩。” 宋虞怔忪地握紧他的手,讷讷道:“哥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他。 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如往常一般揉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回家吧。” 景徽侯府,才是他的家。 第41章 .喜欢那阿虞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二月初七,诸事皆宜。 三日前,国丧已除,长安的颓靡气氛殆尽,各家各户开始如常定亲成婚。 今日是方若诗出嫁的日子。 宋虞和宋温卿早早便来了,下了马车,天色尚且熹微,他们并肩进入尚书府。 宋虞攥紧他的手,有些近乡情怯。 从前她怕舅舅看见她之后想起难产而亡的母亲,从未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 宋温卿温声道:“别担心,舅舅是明事理的人。” 来之前她听他说过好几次了,闻言重重点头,打量着布置得喜庆的尚书府。 楚平遥与方若诗从定亲到成亲只有短短半个月,宋虞怕婚宴不够隆重,委屈了方若诗,毕竟姑娘家出嫁,一辈子就这一次。 可是五日之后便是楚平遥去往北境的日子,这亲事自然也不能依照旧俗准备半年。 虽然时间仓促,但是该有的都有,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格外热闹。 宋虞松了口气。 他们来得早,宾客还没过来,宋虞让宋温卿去别处帮忙,她径直去了方若诗的闺房。 只是还没走到地方,她便看到了舅舅方尚书。 她下意识要躲,可是偏偏舅舅也看到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垂首行礼:“舅舅安好。” 方尚书负手而立,严肃点头:“是阿虞啊。” 听到他叫她的乳名,宋虞心间一暖,也大胆了一些,起身看他一眼。 舅舅已到知天命的年纪,鬓边添了几分银霜,脸上皱纹深刻,那双眼睛精明睿智,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都极为严肃刻板。 不过见宋虞一直望着他,他轻咳一声,不自然道:“怎么了?” 宋虞忙垂眼,小声关心:“舅舅要保重身体。” 上次见舅舅,似乎是两三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头顶的银丝并不明显,怎么几年过去,添了这么多。 他点点头:“你也是。”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 舅甥俩本就没见过几次,宋虞不敢亲近他,她揪了揪袖口的花纹,低声道:“舅舅若是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看诗姐姐了。” 等了一会儿,他没说话,宋虞便当他默认了,福了福身。 正要走,他忽然慨叹着开口:“小言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 小言是宋虞母亲的乳名。 宋虞微怔,正准备提起的脚尖又收了回去。 “有空的话,常来看看舅舅,”他忽的上前,面带怀缅地凝望着她,“你母亲是我唯一的妹妹,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从前的她一般。” 他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可是宋虞却看到他眼中闪动着的泪光。 宋虞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原来……舅舅并不怪她么? 她以为舅舅也和父亲一样在心里埋怨她的。 见她哭,方尚书怔了下,上前两步,用粗糙的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难得笑道:“你哭什么,我又没凶你。” 他叹了口气:“算了,你若是怕我,不来也无妨,去找诗儿吧。” 宋虞讶然地望着他。 原来舅舅不亲近她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怕他么? 她忙道:“不是的舅舅,我只是、只是……” 她犹豫了一番,没将真实原因告诉他,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她的不对,是以羞于启齿。 方尚书了然道:“我明白了。” 宋虞羞愧地垂下头。 方尚书叹了口气,继续道:“你父亲是个拎不清的,不过不是所有爱着你母亲的人都责怪你,也怪我没与你单独说过话,让你误会。” 宋虞咬了下唇,愧疚道:“舅舅,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的。” 她又福身道:“阿虞从前不懂礼数,还请舅舅不要怪罪。” 她也想亲近母亲的娘家人,想知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方尚书拍拍她的肩,欣慰地走远了。 宋虞站在原地,回望舅舅略显佝偻的背影。 待收拾好了情绪,她笑容满面地去找方若诗。 离她的闺房越近,布置的便越喜庆,到了闺房,更是满目的红色,让人移不开眼。 方若诗正对镜梳妆,身旁围了一圈人,各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宋虞笑着上前,一眼便瞧见她头上的金镶玉头面。 那是她们俩在玲珑阁见过的头面,方若诗格外喜欢,不过当时并没买,后来又被李殷砸了,这是楚平遥让玲珑阁的人新做的一副,比原来的更为精致。 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那里,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都端庄温柔。 “阿虞!”方若诗在铜镜中看见了她,眼前一亮,“你终于来了!” 没等她们说几句话,一旁上妆的嬷嬷哎呦一声:“姑娘别动,眼看着吉时要到了,可不能马虎!” 宋虞笑盈盈道:“诗姐姐别说话了,小心将口脂弄了满脸。” 不多时,外面的热闹声响一阵接一阵,不时有丫鬟通传,说姑爷出门了、姑爷骑上马了、姑爷到朱雀大街了。 闺房里的众人连忙开始检查方若诗的衣裳妆容是否妥帖,最后为她盖上盖头。 没一会儿,喧嚣声彻底达到高.潮。 一时欢呼声与奏乐声连成一片,孩童兴奋地喊:“新郎官来咯!” 为首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前,身后跟着一溜儿的人,他本就是偏风流的长相,此时打扮一番,更显少年意气风发。 方若诗握紧宋虞的手。 宋虞悄声道:“诗姐姐别紧张,姐夫又不会吃了你!” 既然要成亲了,她便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听到这个称呼,方若诗羞得打了她一下,没等她开口,屋门便敞开了,楚平遥迎着朝阳,大步上前。 这场婚宴自然办的极为隆重,宋虞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还在不停感慨。 宋温卿把玩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宋虞嗔他一眼。 他这才开口:“喜欢?” 宋虞兴奋地点头,十里红妆,哪个姑娘不喜欢呀? 宋温卿略一思忖,眼底笑意流淌:“迎娶王妃的规格比这个高得多,你应该会更喜欢。” “……”她气的捏了几下他的手。 怕他再说下去,宋虞岔开话题:“哥哥,今日我见到舅舅了,就在你离开后不久。” 宋温卿嗯了一声。 “原来舅舅不讨厌我呀,”她忍不住捧起脸,笑的格外可爱,“舅舅说他欢迎我前去做客,过几日我要去找舅舅玩。”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说话间,马车停了。 “咦,怎么这么快?”宋虞诧异地掀开帘子,却见匾额上赫然写着楚王府三个大字。 宋温卿抱她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向后院。 “这几日差不多完工了,带你来看看,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来得及改。”他解释。 宋虞默默不语,许久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宋温卿察觉她有些失落,不由得困惑道:“不喜欢?” 他环视一圈,都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建的,不满意么? “不是。”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宋温卿耐心等着她开口。 可宋虞却没再说话,待看完了闺房,她正要出去,门却被他关上。 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角落,四周环绕着的是他湿热的呼吸。 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语言,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 两人皆是一阵颤栗。 自从先帝去后,宋温卿恪守规矩,没触碰过她分毫,今日是头一遭。 宋虞双腿发软,手不自觉地攀上他的脖颈。 他又落下一吻,含着她的唇瓣重重地吸了一下。 宋虞的呜咽声被他吞噬了个干净。 “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他的喘息声响在耳畔,“哪里不满意,嗯?” 边说边蹭着她的唇瓣,若有若无的,一阵酥痒。 宋虞心神摇曳,却打定主意不开口,任他如何吻她,她都不为所动。 可是她的声音却不会骗她,娇弱如小猫,惹人情动。 宋温卿眸色渐深,也不再去问,含着她的唇反复厮磨,偶尔溢出的几声呢喃连个尾音也没落下便消失在唇齿间。 “是不是成心想让我亲你?”他稍稍退开一些,目光却紧紧黏着她,呼吸有些粗重。 “我……”宋虞咬了下唇,只好开口,“哥哥,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 “十日后。” 宋虞叹了口气,这么短的时间啊。 他皱眉望向她。 “回去吧,”她失落道,“我才不要待在这里。” 她的手从他脖颈上离开,还未垂下便被他紧紧攥住,他亲了一下,轻声问:“为什么不想待在这里?” 宋虞看了他一眼,别别扭扭道:“那我说了,哥哥不许笑我。” 他嗯了一声,收敛神色。 她这才嗫嚅道:“你住在王府,侯府便只剩下我和祖母了,我不想让你离开。” 以后她若是想他了,还要跑到楚王府,住在侯府多方便呀。 宋温卿怔了下,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低沉的气音响在她身侧,宋虞气红了脸,扭头便要走。 他将她扯回来,耐心哄道:“我搬到这里之后,你迟早也要住进来,只是暂时分开。” 楚王府修建好之后,他断然没有再住在景徽侯府的道理,况且他去提亲的时候,总不能从侯府的正院过去,那像什么话。 婚前男女也不能见面,说是不吉利,他虽然不信这些,但是阿虞是信的,若是依然住在侯府,低头不见抬头见,对她不好。 他揉揉她的脑袋,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像在哄娃娃。 宋虞虽然明白,却依然噘着嘴,任性道:“那我以后不嫁给你了,你一直做我哥哥。” 宋温卿气笑了,低头,揽着她的腰,用力地吻她的唇,吮她的舌,任她如何挣扎也不放开她。 直到他觉得快要失控,终于退开一些,伏在她耳边问:“见过这样亲妹妹的哥哥么?” 不要脸! 宋虞气红了脸,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可这一眼像是含着春水与秋露,多情又缱绻。 宋温卿克制许久,这才道:“既然阿虞这么依赖我,过几日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宋虞怔怔地望着他。 “从前在福安寺答应你的,忘了?” 她眼里便亮了起来,兴奋道:“什么时候去?” 他思忖片刻:“搬到楚王府的第二日。” 宋虞欢喜地颔首,笑盈盈道:“那现在就开始搬吧,早些搬完早些去!” 他的眸中染上三分笑意:“现在又不让我做你的兄长了?” 宋虞笑嘻嘻地抱住他,扬声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明律哥哥!”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满意足地轻吻她的青丝,轻声问:“那阿虞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第42章 .新衣我想亲手帮你穿。 日暮西沉,些微暖光透过窗棂洒落,能清晰地看见点点浮尘扬起,亮似星辰。 宋虞不知该作何回答,慌乱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他退开一些,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阿虞,你想什么时候嫁给我,做我的楚王妃,做我的妻子?” “不着急,”她不敢看他,“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怎么忽然这样说呀,她完全没有准备好,原本以为他会过段时间再提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心急。 她心中慌乱又羞怯,转身推开门,闷头往前走。 宋温卿叹了口气,跟上她。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他温声解释:“阿虞,我不是在逼你,你若是觉得太快,我可以等,只是不要让我等太久,好不好?” 她沉默地点头。 见她有所回应,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待出去游玩之后,回到长安你便告诉我成亲时间,好不好?” 宋虞嗯了一声。 转瞬又发觉他问的是成亲时间,怔愣地抬起头。 他眸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正色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宋虞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好默认了。 反正还有好多天呢。 他提起了周边的几个州县,供宋虞选择。 如今春回大地,气温渐暖,待他们出发前往,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宋虞没多思考便选了云州,那里吃食众多,她喜欢吃,自然不会错过。 待回到侯府,宋温卿便着人去准备了。 一同开始准备的,还有搬迁事宜。 宋温卿事多,盯着丫鬟小厮搬东西的任务便落在了宋虞头上,每日都忙的团团转。 待方若诗回门那日,她终于得了几分空闲,与宋温卿一同去了尚书府。 她特意在他们用过午膳后前来,方若诗已经和舅舅舅母叙了旧,如今正是闲话的时候。 见她前来,方若诗站起身,笑盈盈地迎她。 宋虞见到她也眼前一亮。 出嫁之后,女子的头发便全都束了起来,盘成发髻,方若诗性子温柔,这副模样倒是更显端庄恬静了。 宋虞羡慕极了,围着她转了两圈,新奇地瞧个不停。 方若诗与楚平遥说了一声,笑着带她回了自己的闺房。 “他还不乐意呢,不就是让你离开他一会儿么?”宋虞哼了一声,“再也不叫他姐夫了!” 方若诗羞红了脸,低声道:“阿虞,别说了。” 出嫁之后,她还有着几分未出阁时的羞怯。 宋虞捧着脸,好奇道:“诗姐姐,成亲之后有什么变化么?” 她想了想,脸更红了,随口道:“待你成亲之后便知晓了。” 宋虞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不过想想也知道,他们两情相悦,楚平遥定会护着她,楚家人口也简单,想必也不会让诗姐姐受委屈,便放下心。 捧着茶吃了一口,宋虞叹了口气,失落道:“诗姐姐,后日你便要去北境了,听说那里风沙大,又格外艰苦,我怕你不适应。” 方若诗摇摇头,笑道:“不妨事,风沙只有两三个月罢了,大不了不出门。” 她拉着宋虞的手,又叹了一声:“下次再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嫁人呢,若是定了亲,我还能帮着参谋一番,可是现在相隔千里,真怕你所嫁非人。” 宋虞怔了下,说起来,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和哥哥在一起了。 她微红着脸,小声说:“诗姐姐,我、我的婚事你放心吧,是良人。” 方若诗讶然地望着她,追问道:“阿虞,你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顿了下,她又想起这几日楚平遥和她说的话,本来没当回事,但是见宋虞这副模样,惊异道:“难道你与卿表哥真的……” 宋虞脸红地滴血,许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方若诗长舒一口气,笑盈盈道:“那我便放心了,卿表哥向来对你最好,待成了亲,肯定宠上天去。” 宋虞的脸热极了,她着急忙慌地岔开话题:“诗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嫁给楚平遥呢!” 说到这个,方若诗笑意敛去,脸上也白了几分。 宋虞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担忧地握住她微凉的手,试探地喊道:“诗姐姐?” 她微微垂眸,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阿虞,你还记不记得你落水后,没过几日我便闯了祸,被爹爹娘亲关了半年禁闭。” 宋虞颔首,当时她们一个落水一个闯祸,她还调侃说她们俩是难姐难妹呢。 当时方尚书发了好大的脾气,禁足半年是从前没有过的。 半年之后,方若诗便养成了这样温婉端庄的模样,从前的调皮捣蛋的劲儿全都没了。 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方若诗望向窗外,静静道:“其实我没有闯祸。那日我去街上玩,却被几个地痞无赖纠缠,他们将我拖到一个暗巷……扒了我的衣裳。” 宋虞震惊地望着她,心都揪紧了,忍不住攥住她冰凉的手。 “我吓傻了,许久才想起来呼救,但是已经太迟了,他们快要将我的肚兜拽下来,我才终于清醒过来,又惊又惧地拼命呼喊,可是那是个暗巷,哪会有什么人……” “诗姐姐,你别说了……”宋虞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不问了,不问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方若诗安抚地看她一眼,笑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怕了。” 她继续讲下去:“可偏偏平遥从天而降,提着剑斩杀了那几个地痞无赖,还将衣裳给了我,问清我是谁,便将我送回了家。他还与爹爹承诺,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爹爹要送他一份厚礼,他也婉拒了,说不如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姑娘家的贞洁最重要。 “就像对外讲的那样,我被关了半年禁闭,其实那半年我一直活在恐惧中,半夜常常惊醒,脑海中全是那段挥之不去的噩梦。 “爹爹娘亲情急之下邀平遥进府探望我,死马当成活马医,没想到还真的有些效果。那半年,他成了府上的常客,不过无人知晓。后来,我再也没做过噩梦,他也再也没出现过。” 宋虞怔怔地问:“诗姐姐,难道你就是在那时候喜欢上他的?” 方若诗抿了口茶,笑着摇头,不过想了想,她又颔首:“算是吧,那时我见到他之后总是心跳加快,我以为是恐惧害怕,他或许有所察觉,来的次数便少了。” 停了停,她感慨道:“后来我才想明白,原来这就是心动啊。” 宋虞握住她的手,一时五味杂陈。 “好了,都过去了三年了,不说这个了,”方若诗笑着望向她,“阿虞,你成亲之前记得告诉我,我一定要回来观礼。” 这次轮到宋虞羞得满脸通红。 方若诗又多问了几句,见她实在害羞,便放过了她。 说完这些,两人都沉默下来,周身萦绕着离别前的伤感。 “诗姐姐,你再去和舅舅舅母说说话吧,”宋虞强笑道,“等出京那日,我去送你。” 方若诗哽咽着嗯了一声,两人相拥而泣。 傍晚,楚平遥与方若诗回府。 宋虞目送他们离开,看了眼眼含热泪的舅舅,不知该不该上前,犹豫片刻,她低声道:“哥哥,咱们也回去吧。” 舅舅这副模样,实在不宜再与他说话了。 宋温卿还未开口,便听方尚书道:“阿虞,一会儿有空么?” “去吧,”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我等着你。” 宋虞跟着舅舅往府中走去。 走出几步,方尚书回头看了眼一直目送他们的宋温卿,肃容道:“阿虞,你与明律是不是在一起了?” 宋虞心里一咯噔,乖乖点头。 方尚书许久没说话。 宋虞忐忑地看他一眼,有些局促,舅舅这是不同意么? 没想到他下一句话便道:“早日成亲吧,有明律照顾你,我便放心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 舅舅看着严肃古板,原来这么好说话。 两人在一个小花园中踱步。 宋虞四处打量一番,春日还没到来,花园里的花都未盛开,前面有个稍显破败的小阁楼,瞧着有些年头了。 舅舅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她心下一动,轻声问:“舅舅,这是我母亲的院子么?” “正是,”方尚书有些动容地望着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言儿爱花,院子里种满了花,她去后,我没让人动过这里,不管花开花谢,我都会来这里看看。” 就像她的母亲还在。 宋虞伸手拂过那些花儿,像是看到母亲浇灌花圃时的模样。 方尚书推开阁楼的门。 浮尘四散,宋虞轻咳一声,好奇地进去。 见舅舅还站在原地,她不由得问道:“舅舅,你不过来么?” 方尚书摇摇头,沉声道:“我怕睹物思人。” 宋虞低低一叹,小心翼翼地在房中参观一番,生怕碰乱了什么东西。 方尚书负手而立,望着正仔细观摩墙上画卷的小姑娘,恍若看到了十余年前的妹妹。 他缓缓开口:“那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画,常常站在你所站的位置欣赏……你现在的模样,与她一模一样。” 宋虞好奇道:“既然喜欢,她为何没有带到侯府?” 方尚书长叹一声:“她送给了我,希望我见到这幅画便想起她,后来她去后,我果真常常想起她……我哪里受得住,便又挂在了这里。” 宋虞后悔问了。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舅舅,干巴巴道:“舅舅,你别难过。” “都过去十几年了,哪有什么难过不难过的,”方尚书肃容道,“只是偶尔怀念罢了。” 可当宋虞转首,却捕捉到他眸中隐约的泪光。 这世上,已经很少会有人会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除了舅舅。 宋虞的泪便也涌了出来,她上前抱住他,轻声道:“以后,我会和舅舅一起怀念母亲。” 方尚书没想到她会突然来抱她,片刻后才僵硬地抬起手,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背。 从尚书府出来,宋虞呆呆地坐在马车上,一直不展笑颜。 宋温卿将她搂到怀里,低声问:“是不是想母亲了?” 她摇摇头,声音低哑:“我只是觉得愧疚,娘亲拼死将我生下来,可我却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傻不傻,你若是想知道,便来问我。” 他吻了吻她的发丝,在马车的颠簸里缓缓开口,“母亲体弱多病,但是甚有才情,喜爱诗词歌赋……” 宋虞听着他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坠入梦乡。 她梦见了哥哥口中的母亲,虽缠绵病榻,手中却捧着一本书,见她探头探脑地望着,母亲便朝她招招手,含笑道:“阿虞,今日又去哪儿玩了,明日娘亲给你念书好不好?”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将被子掀开躺了进去,笑盈盈道:“娘亲现在就念吧!” 画面一转,她又变成了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母亲教她看账,温婉又无奈道:“阿虞,你怎么没遗传我一点才情呢?来,我再教你一遍。” 再后来,她穿着大红嫁衣,母亲为她簪上最后一支簪子,泪眼朦胧道:“阿虞,要好好的,娘亲就陪你到这里了,以后要好好的……” “母亲!” 宋虞猛地惊醒,四周漆黑一片。 她微微转首,瞧见一旁的画卷,临走前舅舅给她的,是母亲最喜欢的那副。 “姑娘,怎么了?”小满急匆匆地跑过来。 宋虞摇摇头,让她点上蜡烛。 室内一片温暖,她亲手将画卷挂在床榻对面的墙壁上。 画上,兰花开的正好,永不凋谢。 一如温婉的母亲,生命永远停留在最美的年华。 睡了一觉,困意渐消,她穿好衣裳,去了正院书房。 正院里的东西开始陆陆续续地搬到楚王府了,瞧着有些冷清,不过书房里的东西还没动。 宋虞推开门,望向那个伏案的男人,烛光将他的侧脸映的发亮,他眉宇紧皱,见到她却松缓了几分。 “阿虞。”他朝她伸出手。 宋虞上前,被他一把扯到怀里坐下。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他紧紧箍着她,不让她乱动。 宋虞红着脸挣扎一番便放弃了,小声说:“睡够了,就来找你玩。” 她瞄了眼书案上的奏章,嘟囔道:“怎么太子做了皇帝之后还让你批折子,他自己不会么?” “只是帮他看看,”宋温卿边说边将碍事的东西往旁边一推,“现在陪你,好不好?” 宋虞勉为其难地点头。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在长榻上,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匣子,含笑道:“打开看看。” 是他新做的木雕。 宋虞满心欢喜地看了又看,笑眯眯道:“哥哥,你的手艺又进步啦!” “下次再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他眸中也漾着笑意。 宋虞想了想,与他商量:“哥哥,你能不能给我做一个母亲的木雕?” 她的声音有些低落:“方才我睡觉的时候梦到母亲了,如果她没有难产而亡的话,应该就是我梦里的模样吧,可惜我从来都没见过她。” 她将她的梦讲给他听。 讲完了,心中的郁结也散了。 他思忖片刻,颔首应了。 两人闲聊一番,宋虞的心情终于不再沉重,笑容也多了起来。 宋温卿摩挲着她的手,想起一事:“过几日便要出去玩了,行装都准备好了么?” 别的安排自有他来做,宋虞只负责挑选漂亮的衣裳。 闻言她笑盈盈地点头,兴奋道:“我还新做了好几件衣裳呢,到时候穿给你看!” 他想了想,诚恳道:“阿虞,能不能成亲后再穿?” 宋虞眨眨眼,困惑地望着他。 宋温卿慢条斯理道:“我想亲手帮你穿。” 第43章 .同寝这里也不能碰。 宋虞被宋温卿气红了脸。 她扬声道:“你不要脸!” 宋温卿亲了她一下,笑着道:“要脸的话,现在能亲到你么?” 宋虞惊了下,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他的指腹轻柔地抚摸她的唇瓣,“我猜到了你要送我什么生辰礼物。” 他喟叹道:“不过你竟那么大胆,我还以为你会再迟疑一会儿。” 宋虞再次被他气红了脸,恶狠狠地咬了下他的唇:“真不要脸!” “怎么就会说这句话?”宋温卿好笑地望着她,又恍然大悟,“从前我只教导你礼义廉耻,忘了教你如何骂人。” “你不许说了,”宋虞捂住他的唇,“我才不要听这些。” 如今在一起了,听他说从前的事总觉得难为情。 他曾是她的兄长、她的老师,马上就要变成与她相伴一生的人。 这三种身份,不能混为一谈。 他将她的手拿下来,说起了正事:“后日平遥与若诗前往北境,我们去送他们一程吧。” 这是自然的,宋虞颔首,有些失落道:“我就诗姐姐这一个朋友,她走了,我怎么办?” 宋温卿想了想,从容道:“送他们离开后便要搬迁,之后出去游玩,回来参加封后大典,之后便是咱们成亲,这些事,有你忙的。” 宋虞讶然:“皇上和昭阳这么快便要成亲了?” 似乎也没过几天呀。 “是你慢,”宋温卿语带谴责,“若是你早些同意,我必定赶在他们前面。” 宋虞心虚地望着他,嗫嚅道:“我就是觉得太快了嘛……” 哪有人做了十六年的兄妹之后马上就成亲的,她一时接受不了。 他轻抚着她的发丝,没说话。 “对了,诗姐姐走的那天,我送她什么呢?”宋虞想起这件事,“我总得给她留个念想。” 宋温卿思忖了一会儿,提议道:“簪子?” 她嗯了一声,又道:“我还要亲手为诗姐姐绣条丝帕!” 宋温卿:“……?” 他温和地劝阻:“阿虞,小心伤了手。” 他还记得她初学女红时,手上扎的全是窟窿,绣出来的东西也一言难尽,后来他心疼,没让她再学下去。 直到现在她也没碰过针线,没绣出过一件像样的东西。 “没事,我已经长大了,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了,”宋虞信誓旦旦,“哥哥等着瞧吧!” 于是这两日,宋虞都窝在房中绣帕子,许是沉下了心,绣出的帕子虽简单,但也像模像样了。 送楚平遥和方若诗去往北境的马车上,她献宝似的拿出那条帕子给他看。 宋温卿接过来,却放在了一旁,捧起她的手认真端详。 “只扎过几次罢了,”宋虞抽回手,笑眯眯道,“下次给你做一条!” 他仔细打量一番那些并不明显的针眼,正要拒绝,但见她着实喜欢,便颔首道:“谢谢阿虞。” 她笑意盈盈:“哥哥,我一点都不娇气的,是不是?” “是啊,我们阿虞,是最勇敢的姑娘。”他亲了亲她的脸,言语缱绻。 很快,两人在京郊十里亭下了马车。 如今已是二月初,虽有寒风簌簌,但柳树已抽了新芽,随风晃荡着,添了几许离别的愁绪。 宋虞垂眸叹了口气,折下一支垂柳。 柳即留,她的帕子上,绣的也是几片简单的柳叶。 等了又等,官道上终于出现一道身影,来的人却不是楚平遥一行人,而是岳瑛。 这半个月以来,岳瑛一直住在侯府,宋虞和宋温卿对她熟悉不少,见她背着包袱前来,不由得对视一眼。 宋温卿沉声问:“母亲,不是说好要等我和阿虞成亲之后再走么?” “对呀,我和哥哥还没成亲呢,”宋虞挽留道,“母亲再等几日吧。” 岳瑛下了马,飒爽道:“整日待在这里,我腻了,早些去北境,也能早些守护北境子民,待你们成亲我再回来。” 她这样说,想必是早已打定主意了。 宋温卿顿了下,沉默地点头,宋虞咬着唇,低声叮嘱了几句。 两人目送她远去,扬起一片尘土。 宋虞握住他的手,轻声道:“哥哥……” 他揉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不多时,楚平遥与方若诗终于到来。 宋虞见到她,眸中便蕴了泪,哽咽着喊道:“诗姐姐。” “阿虞,你别哭,”方若诗温柔地为她拭泪,“只是分别几年罢了,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便回来了。” 宋虞抽噎着点头,从袖中拿出那条丝帕交给她。 “这是你亲手绣的?”方若诗讶然。 “绣的不好,诗姐姐别嫌弃。”宋虞有些难为情。 “我很喜欢。”她珍而重之地放进怀里。 留给她们的时间不多,宋虞又将簪子交给她,笑道:“这个也送给诗姐姐,留个念想,诗姐姐可不要忘了我。” 方若诗笑着簪在发髻上,眸中泪光闪动。 她也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柔声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新婚礼物,我怕到时候来不及回来,索性提前送你。” 是一支素雅的步摇,流苏晃晃,璀璨生辉。 宋虞珍而重之地收好。 离别在即,两人相拥而泣。 楚平遥提醒:“该走了。” 宋虞红着眼望向他,恶狠狠道:“你不许欺负诗姐姐,不然我就让母亲打断你的腿!” 楚平遥一身盔甲,眉眼间多了几分稳重,他笑道:“放心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 一行人远去,只留下滚滚烟尘。 宋虞依偎在宋温卿怀中,眸中含泪,许久未动。 楚平遥和方若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回家吧。”宋温卿摸摸她的头发。 坐上回程的马车,宋虞的话不如来时那么多,她将方若诗送她的簪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宋温卿温声宽慰道,“阿虞,不要难过太久。” 宋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知晓是一回事,难过是另外一回事。 “哥哥,以后你不能离开我,”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那是自然,我舍不得阿虞离开我的视线,”他轻柔地帮她拭泪,“生同衾,死同穴,永远不分开。” 回到侯府,搬迁事宜还在继续。 宋温卿也松泛了许久,两人协作,自然比往常快上许多。 正式搬到楚王府居住的前一晚,宋虞一想到以后不能在侯府看见他了便睡不着,去找宋温卿。 书房已经搬空了,内室里的东西也寥寥无几,唯有床榻上还铺着柔软的床褥。 宋温卿刚沐浴过,正坐在一旁的方榻上看书,见她进来,晃了下神。 宋虞噘着嘴坐下,闹起了脾气:“哥哥,你能不能不搬走?” 宋温卿屏息凝神,沉默地望着她坐在床榻上的身影,许久才克制道:“阿虞,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这里是他的卧房,不是书房。 “哥哥还赶我走,”她顿时泪眼朦胧,“你再也不是我哥哥了!” 一想到以后不能常常见面了,宋虞便委屈地不能自已,听到他说这种话,她更难过了。 宋温卿坐过去,好脾气地牵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你哥哥。” 宋虞:“……” 她气的甩开他的手。 她眼尾微红,眸中泪光闪动,若是再有个红盖头,说是洞房花烛夜也有人信。 宋温卿心神微动,若有所思道:“阿虞,你记不记得幼时我抱着你睡觉?” 当然记得,宋虞没理他。 “今晚我们也可以一起睡,”他凑近她,“你想不想?” 耳边的气息热热的,宋虞红了脸,一口回绝。 现在又不是小时候,怎么可以一起睡,至少要等到成亲后。 他安的什么心,别以为她不知道。 没想到他却继续说道:“阿虞,我是为你考虑。” 宋虞疑惑地看向他。 “我怕出京之后,你在客栈一个人睡会害怕,所以……” 宋虞打断他的话:“你就在隔壁,会保护我的。” 她才不会上当呢。 宋温卿幽幽道:“好,到时候做了噩梦再来找我。” 顿了下,他轻声一叹:“不过我怕你不敢出门,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害怕,可我在隔壁,根本不知道你做了噩梦,不能及时过来。” 宋虞的心紧了下,他说的似乎很对。 “所以今晚我们先试试,”宋温卿提议,“阿虞,就像小时候那样,你睡在我怀里,好不好?” 宋虞有些心动,哥哥的怀抱那么温暖,每次窝在他怀里便觉得安心,睡得也香。 可是他们已经长大了,不能这样。 看出她神色里的挣扎,宋温卿也不催她,气定神闲地翻书。 刚翻了一页,便听宋虞犹豫道:“那、那就试一下,如果你动手动脚,到了客栈,你就打地铺!” 宋温卿叹息一声,真好骗啊。 脸上却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颔首道:“好,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宋虞一听这话便放了心,她将床帐放下,脱了外裳,钻进被窝,滚进里侧,行云流水。 隔着帐子,她好奇地问:“哥哥,你什么时候睡呀?” 床榻上的小姑娘话语天真,满是信赖,他眸色微黯,沉声道:“再等一会儿。” 喉结却控制不住地上下滚了滚,声音微哑。 宋虞听着他极有规律的翻书声,意识开始昏昏沉沉。 即将坠入梦乡时,她察觉到温暖的热源,忍不住往他的方向靠近。 “哥哥,你好暖和。”她惬意地眯着眼睛,朝他露出一个甜笑。 全然不知危险临近。 宋温卿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抱在怀里,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言语缱绻:“以后天天给你抱。” “不行,成亲后才能抱,”宋虞分得很清,她呢喃道,“现在是特殊情况。” 傻姑娘,宋温卿笑着含住她的唇。 睡意四散,宋虞倏然瞪大眼睛。 可他吻得又轻又柔,像是安抚,她沉迷其中,偶尔溢出的几声轻哼有些娇媚,不自觉地搂住他劲瘦的腰。 宋温卿怔了下,轻吻逐渐变得粗重。 他拉扯着残存的理智,艰难地离开她的唇瓣,声音喑哑:“阿虞,别勾我,受不住。” 他的本意不过是与她同床共枕,低头便能亲到她,可谁知她竟这么大胆,不仅抱住他的腰,身子还越贴越近。 宋虞睁开迷茫的眼睛,什么时候勾他了? 见她这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宋温卿忍不住狠狠地亲了她一下。 他吻得重,宋虞马上娇气地喊疼,眸中泪光盈盈,再也不让他亲了。 他理智尚在,耐心叮嘱道:“不该碰的地方不能碰,尤其在床榻上,很危险。” 宋虞有点委屈,她也没碰什么呀,小时候不就是这样么,怎么长大了不行了? “我是个正常男人,”他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看清他眼底藏着的浓重的欲,“阿虞,我不是哥哥。” 宋虞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睛,心中慌乱不已。 柔若无骨的手从腰间移开,又放在胸膛前,无意识地画着圈。 宋温卿一把握住她的手,克制道:“这里也不能碰。” 怎么这么麻烦!宋虞气呼呼地闭上眼睛。 睡意朦胧之时,她听见他低叹一声:“真想早点把你娶回家。” 宋虞很快便睡着了,宋温卿抱着温香软玉辗转难眠。 邀请她留宿是他开口的,正人君子也是他要做的,宋温卿悔不当初。 一想到过几日在客栈里也要如此恪守规矩,他便觉得还不如打地铺舒服。 所以次日一早,宋虞慵懒醒来时,他便诚恳道:“阿虞,打地铺也挺好的。” 宋虞懵了,她正觉得抱着他睡觉舒服呢! 闻言马上抱紧他,任性道:“我不要!” 一夜未眠的宋温卿:“……” 第44章 .骑马不要乱动。 搬迁之后,两人启程前往云州。 云州距京城并不远,若是清晨出发,一日不停,傍晚便到了。 但宋虞身子娇弱,又没出过远门,宋温卿从不委屈她,是以并不着急。 第一日只走了一半的路程,傍晚歇在客栈,明日再启程。 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宋虞腰酸背痛,游魂似的飘到客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僵直的四肢终于开始松泛了。 “累不累?”宋温卿垂眸为她揉手臂,“若是累了,后日再去也不迟。” 他声音温和,宋虞却撅起嘴,气哼哼道:“我不去了!” 从前她一直觉得出门游玩是再惬意不过的,可是没想到坐在马车里这么累,动也不能动,还没什么玩的,期待感都快没了。 “又闹脾气。”他的手往上,捏了下她软乎乎的脸。 宋虞不由得想起他骑在马上的英姿,突发奇想道:“哥哥,要不你教我骑马吧,明日我与你一同骑马。” 他可以一会儿坐马车一会儿骑马,不仅可以眺望远处的风景,还能四下活动,别提多舒服了,她也想骑马。 宋温卿微微拧眉,并不太赞同,沉声道:“若是受了伤……” “受了伤也不怕,我不会哭的!骑马都是要受伤的!”宋虞表现的格外积极,“哥哥,明日你教教我吧。” “真的想学?” 宋虞郑重地颔首:“我绝对不会哭的。” 他思忖片刻,还是答应了。 见他同意,宋虞兴奋极了,凑近他的脸啄了一下,轻飘飘的。 “就这点好处?”他不满地捏起她的下巴,眼神有些危险。 宋虞逃也似的去梳洗了。 梳洗之后,她甚是自觉地滚到他怀里,舒服地眼睛眯起,喃喃道:“果然还是哥哥的怀抱最温暖。” 慵懒的像只猫,稍微顺下毛便开始呼噜呼噜,小尖爪收起,毫不设防。 宋温卿探身吹了灯,寻找她的唇。 宋虞呜呜抗拒:“不要,明日会很累的!” “不会让你累,”他轻啄她的唇瓣,“让我好好亲一亲,嗯?” 听到他的承诺,宋虞终于乖乖给他亲。 正舒服着,她却察觉到他的手攀上她的腰肢,轻轻揉捏,暗藏危险。 宋虞大惊,还没等她问,他便主动说道:“给你按一按。” 他语气正经,手也规规矩矩地按着,力道适中,浑身的疲乏确实消了不少,宋虞便随他去了。 不过那只大掌的热度有些滚烫,她无法忽视,脸颊也开始变热,她娇娇道:“你什么时候学的?” 宋温卿轻笑一声,慢悠悠地答:“无师自通。” 很快,宋虞开始昏昏欲睡。 她伏在他的胸膛前,将他的衣襟蹭的皱巴巴的,撩开了衣襟,微凉的鼻尖便触碰到一个坚硬滚烫的地方。 轻浅的呼吸缓缓吹拂在心房处,宋温卿浑身一僵,低声喊了句阿虞。 她呢喃着:“哥哥……” 说话的时候,唇瓣也不可避免地贴近他的胸膛,热度蔓延。 宋温卿闭了闭眼,将落在她腰间的手拿开,试图稍稍远离她一些。 可她黏得紧,他动她也动,甚至还不满地哼唧了一声,眉间轻蹙,像是在谴责他乱动。 到底还是太信任他了,这样亲密的姿势都不醒。 宋温卿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清醒一番,他的手再次落在她的腰间,顺着曲线缓缓往上,轻轻摩挲。 睡梦中的宋虞顿时浑身僵直,她察觉到危险,还没睁开眼睛便按住他的手,声音发紧:“哥哥?” “醒了?” 他的声音低沉又耐人寻味。 “你、你在做什么?”宋虞咽了下口水,“怎么还不睡呀?” “有只小猫一直缠着我,我睡不着,”他幽幽道,“只好吓唬小猫一番。” 宋虞眨了下眼,借着月光,终于看清自己面前是他的胸膛,咫尺之遥。 她惊叫一声,红着脸退开,脊背贴着墙壁。 “不许再撩拨我。” 他目光清寒,可眼尾却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红,不知怎的,宋虞想起月光下的妖精。 浑身都沐浴着圣洁的光辉,却无端蛊惑人心。 宋虞也被他蛊惑,大着胆子上前,亲了亲他的唇。 他的神情倏然从隐忍变得凛冽,气息危险又迷人。 “阿虞,方才我说了什么?”他攫住她的下颌,鼻尖碰鼻尖,清浅与沉重的气息缠绕在一起。 宋虞闭上眼睛,马上认怂:“我要睡了,哥哥好梦!” 他没说话,像是默许。 可被窝里的那只手还在缓慢地往上,一寸一寸地挪动着,像是凌迟。 即将触碰之时,宋虞终于知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握住他的手,怯怯道:“哥哥……” 他嗯了一声,音色清冷。 “我错了……” “哪里错了?” “不该、不该撩拨你,”她的声音弱弱的,快要哭出来了,“你的手快拿开!” 宋温卿没动,目光黑沉。 宋虞紧张地与他对视,轻轻掰开他的食指,待五指都远离了危险地带,她小小地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的手开始用力,揽过她的腰,愈发紧密地与他贴在一起,男子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以最强势的姿势,随时准备占有。 宋虞咽了下口水,动也不敢动。 “就这样睡吧,”他终于开口,“若明日醒来不是这个姿势,继续罚你。” 宋虞点头如捣蒜。 安静了一会儿,宋温卿察觉那股燥意终于消退了一些,他缓缓开口:“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不像从前的我?” 宋虞发觉他的声音恢复正常,终于敢说话了,她轻声道:“以前是哥哥,现在是楚王。”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对他胡作非为,以为他还会和从前一样宠着她纵着她,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他不是哥哥了。 没想到他却说:“阿虞,你错了,这是床上与床下的区别。床榻上的男人,都是强势的,特别是受到挑衅的时候。” 宋虞忍不住颤了下,是啊,他若是真的想,她根本躲不了,男女力量悬殊。 他又问:“下次还敢不敢?” 她慌忙摇头,再也不敢了! 这一晚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 次日一早,宋温卿先醒,还没睁眼便亲了亲她的额头。 睡梦中的宋虞早已忘记了昨晚的暗流涌动,不耐烦地嘤咛一声,缩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宋温卿僵了下,强忍着想将她撞碎的冲动,一动不动地抱着她。 待天光大亮之时,他轻声道:“阿虞,该走了。” 她没应声。 他只好问:“不想骑马了?” 骑马? 宋虞瞬间睁开眼睛。 不多时,一行人整装待发。 因着在镇上,往来行人多,不宜骑马,所以宋虞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里,听宋温卿讲骑马的要点。 待听完了,她紧张不已,咬唇道:“万一我抓不住缰绳怎么办?那匹马把我摔下来怎么办?我的腿断了怎么办?” 宋温卿温声安抚:“我会保护你。” 宋虞瞬间便安心了。 可是等到郊外小道上,宋虞望着比她高上许多的马生了胆怯,连上马都不敢。 “本该让你骑一匹温顺的母马,可惜现在没有,”宋温卿轻声哄道,“阿虞,你相信我,不会摔的。” 其余人已经先行一步,如今官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宋虞便委委屈屈道:“可是我不敢上马。” 宋温卿耐心教她。 好半晌,宋虞终于克服了恐惧,踩着镫子手忙脚乱地便要爬上去。 可她身形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宋温卿忙托住她,让她稳稳地骑在马上。 宋虞惊叫着,正准备趴在马背上,下一瞬,她的腰被人扶住,稳稳地抱住。 宋虞惊魂未定,转眼便被身后温暖的气息包围。 他环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自己面前,轻声道:“昨晚敢撩拨我,今日竟不敢骑马,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 气息吹拂,腰间紧箍,宋虞有些脸热,又怂了:“我、我不骑马了,我要坐马车。” “晚了!” 宋温卿一夹马腹,骏马便带着他们驰骋起来。 宋虞紧紧地闭上眼睛,忍受着接连不断的颠簸,手足无措地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哥哥,我害怕……” “别怕,看着前方,”他的声音沉稳笃定,“阿虞,睁开眼睛。” 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宋虞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两侧的景飞快倒退,树影一晃而过,像是在飞。 她睁开眼睛,瞬间觉得天地都变得宽广起来,而她便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宋虞忍不住张开手臂高呼,笑声撒了满地。 宋温卿揽着她的腰,原本也笑着,渐渐地,神情却开始不自然。 宋虞回头正要说话,却见他脸色不对,不由得疑惑道:“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他望向不远处的马车,隐忍道,“阿虞,一会儿坐马车吧。” “为什么,我还没玩够呢。”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调整呼吸。 偏偏宋虞不明白,她继续问:“哥哥,你身子不舒服么?” 他不敢太靠近她,尽量淡然道:“没事。” 他拉了下缰绳,马儿驰骋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像是在散步。 宋虞蹙眉望着他,不经意间发觉他额头上有微微的汗渍,被和煦的日光一照,闪动着亮光。 她惊了下,现在刚到初春呀。 “哥哥,你怎么了?”她着急不已,“咱们下马吧。” 宋温卿固定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轻声道:“没关系。” 呼吸却变得沉重急促,他刻意忍着,强迫不将视线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宋虞担忧,扭着身子要下马。 衣料厮磨,宋温卿闷哼一声,牢牢地圈住她,沉声道:“不要乱动。” 宋虞怔了下,这才察觉身后有个不容忽视的存在,她方寸大乱。 她磕巴道:“哥哥,现在、现在在外面,你不能……这样。” 这是他想的么? 宋温卿要疯了,他拉了下缰绳,骏马顺从地停下。 “别动了,抱一会儿便好。”他轻吻她的发丝,呼吸发颤。 宋虞要哭了,怪不得他一直说别动,原来、原来…… 她有点难为情地别开脸,望着路旁还未盛开的野花与还未变绿的草。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问:“好了么?” “没有。” 宋虞只好一动不动地又等了一会儿,可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她有点难受,轻轻动了下。 下一瞬,他牢牢地锁住她,两人贴的更紧。 宋虞真的怕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还要多久?” 宋温卿深吸一口气。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宋虞强忍着痒意。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声:“阿虞,下次听话好不好?” 他的声音终于正常了一些,宋虞松了口气,又委委屈屈道:“你箍的我好疼。” 他的手没离开过她的腰,时而摸一下她腰间的软肉,时而捏紧她的腰肢。 听到她这样说,他不仅没放开,还淡声说道:“让你长个记性。” 宋虞被他拿捏着,只好闭口不言。 可是她又不知道他会这样。 两人来到马车上。 宋虞马上将脸扭到一旁,任性道:“你去骑马,不要和我待在一起。” 他眉眼深沉,看了她一会儿,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吻上她的唇。 这次的亲吻格外热烈,时而轻咬她的舌尖,时而重吸她的唇瓣,像是惩罚。 宋虞想躲又不敢躲,被迫承受着。 长吻结束,他望着她嫣红的唇色与湿漉漉的桃花眼,忍不住又亲了一下。 傍晚,一行人下榻在云州最大的客栈。 宋虞在他付银子的时候便径直往二楼跑,找到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 今晚她要自己睡! 等了一会儿,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阿虞,开门。” 声音淡然自若。 宋虞却紧张道:“不是有两间房么,你去另一间睡。” 她不敢和他共处一室了,前两次就当她是鬼迷心窍,反正她现在已经后悔了,打定主意不与他同榻而眠。 他的声音隔着薄薄的门板传来:“可是你会害怕。” “我现在不怕了!” 比起牛鬼蛇神,她更怕他晚上和白天一样。 他叹了口气:“前两次不是都好好的么,今日是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他语气消沉:“阿虞,你不相信我?” 刚硬下来的心瞬间软了,她犹疑道:“真的不会?” 他极为笃定地应了一声,又道:“阿虞,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了糖炒栗子,想吃么?” 宋虞嗅了嗅,果然闻见了糖炒栗子的香味,两相拉扯,她妥协道:“糖炒栗子留下可以,你不能留。” 门外的人勾了勾唇,温声道:“好,我给你剥了板栗之后马上就走。” 第45章 .动情亲我一下。 天边最后一丝晚霞散尽之时,宋温卿踏入室内。 宋虞接过糖炒栗子,深深地吸了口香甜的气息。 他拿起一颗慢慢剥着,宋虞坐在对面捧着脸等着投喂。 他问:“明日想吃什么?” 云州吃食极多,香味飘满长街,每隔三五步便是一个菜馆,往来行人极多,全是各地前来品尝的食客,络绎不绝。 宋虞想一想便要流口水了,一连报出了好几个菜名。 “对了对了,还有你说的花雕醉蟹,我也要尝尝!” 这是只有云州的厨子才能做得好的美食,宋虞听他提过好多次。 宋温卿琢磨片刻,笑道:“你倒是会挑地方。” 她所说的这几道菜,只有云州最大的酒楼里才做的正宗。 他将剥好的栗子送到她口中。 糖炒栗子格外香甜软糯,宋虞满足地咀嚼,催促他快些剥。 宋温卿的动作却不疾不徐,他慢悠悠道:“阿虞,你急什么?” 谁急了呀,宋虞眼神飘忽,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他身下瞟。 宋温卿轻咳一声。 她连忙收回视线,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他歉意地开口:“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下次不会……” “不许提了!”宋虞嗫嚅着打断他,“我才不要听呢,总之你今晚不许和我睡在一起。” 他答应地极为干脆。 宋虞咦了一声。 宋温卿含笑道:“花雕醉蟹供不应求,明日需早起,我提前半个时辰叫你。” 宋虞倒吸一口凉气,质疑道:“为什么提前半个时辰?” “你会赖床。” 宋虞偃旗息鼓了。 他又补充:“不过如果我睡在这里,你可以多睡半个时辰。” 宋虞才不上他的当,噘嘴道:“大不了明日不吃这个了,反正不行!” 他将剥好的五六个板栗递给她,笑而不语。 室内静了一会儿,只闻他剥板栗时的轻微声响。 见他并不在意,宋虞又不高兴了,脸颊微微鼓起。 一个剥一个吃,待万籁俱寂之时,终于吃完了。 宋温卿捏了捏手指。 宋虞自然看见了,忙去查看,这才发觉他手上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想来是剥板栗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 她顿时着急起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揉揉她的脑袋,“吹一吹便好了。” 温凉的呼吸便徐徐地吹拂到他的指尖。 他微微垂眸,望着嘟起嘴巴的小姑娘,长而浓密的羽睫覆盖着眼底的情绪,怎么看都像是在索取亲吻。 他下意识地钳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香甜的糖炒栗子味在唇齿间化开,他吻得深情又投入,汲取她口中的清香。 柔弱无骨的手推拒着他,也像是欲拒还迎。 他不躲,反而迎上前。 宋虞的手胡乱抓着,摸到他滚烫的胸膛,又硬又软,急促地起伏。 她吓了一跳,正要收回,他放开钳制下巴的手,捉住她乱动的小手,让她尽情地摸了个够。 一块块肌肉像起伏的山峦,随着他微沉的呼吸律动,节奏逐渐变得轻缓。 许是被吻得意乱情迷,她好奇地摸索一番,终于在浮沉之间找回了自己的意识,慌乱地合拢掌心,用拳头抵着他的胸膛。 他吻了下她的侧脸,溢出一声轻笑。 宋虞双颊通红,深觉他有做妖精的潜质,不然她怎么会主动抚摸他的身体? 他低声道:“骑马的时候,那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现在,是你动情的表现,阿虞,不要太过害羞。” 因为未来,他们还会有很多次。 宋虞捂住他的嘴。 他不知餍足地轻吻她的手心。 宋虞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坐立难安,她嗫嚅道:“你真的该回去了!” “还要赶我走?” “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共处一室,”她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出去。” 可尾音却发着颤,泄露了她慌乱的情绪。 宋温卿一眼便看清她的伪装,站起身。 宋虞松了口气。 下一瞬,他再次倾身吻上她的唇。 “阿虞,你也想让我陪你吧,”他揉揉她的脸,“不许说反话。” 宋虞鬼使神差地点头。 梳洗之后,她磨磨蹭蹭地过去。 宋温卿正在看书,一把将她捞到怀里坐下,笑道:“我给你念书?” 幼时,他常常念书给她听,画面自然是温馨的。 可是现在,他们的姿势和骑马的时候好像…… 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却被他从背后圈紧腰肢,淡声道:“不要乱动。” 听到这句话,宋虞便是一僵,乖乖地缩在他怀里。 一边听着朗朗的读书声,一边在他的手臂上画着圈,宋虞觉得他最近的表现和以往一点都不一样。 以前是温润君子,是温柔兄长,事事以她为先,她不高兴便作罢。 如今却多了几分霸道,经常问也不问一句便亲她,将她亲的晕头转向之后,她便会答应他的要求。 宋虞回过味来,噘着嘴打了他一下。 读书声顿时停了。 他温声问:“怎么了?” “你不喜欢我了,”宋虞哽咽道,“你每天都在骗我!” 宋温卿怔了下,又问:“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她气哼哼道:“哪里都不好,你自己反思!” 边说边甩开了他的手臂,径直滚到被窝里背对着他。 宋温卿将书放在一旁,吹了灯,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宋虞察觉到他的手在被窝里游走,握住她的手,她挣了两下没挣开,随他去了。 “又不想让我睡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了点低醇的磁性,像是敲在她背上,酥酥麻麻的。 宋虞抿了下唇,小声提示:“这是小事,我说的是与这件事息息相关的大事。” 他慢悠悠道:“原来睡在一起是小事啊。” 宋虞:! 她气呼呼地捏他的手臂。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将她的身子转过来,又认真问了一遍,“阿虞,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月光撒到床榻上,一榻清辉。 她的眼睛含着水雾,湿漉漉的,如枝头挂着露珠的三月桃花。 他看了一会儿,在她的眼睛上印下一个吻。 “怎么可以这么好看?”他喟叹一声。 她眨眨眼,突发奇想:“是做妹妹的时候好看还是现在好看?” 宋温卿:“……” 他轻咳一声,道:“没有可比性。” 宋虞不依,非要让他说出一个答案。 他思索片刻才回答:“从前你是花园里的虞美人,我是为你浇水的花匠,只能欣赏,不能据为己有。现在你依然是虞美人,而我成了花园的主人,花园里只种了一株虞美人。” 他声音微沉:“阿虞,你明白么?” 从前他自然知道她是美的,也甚是认同“虞美人”这个称呼,甚至极为自得,因为这是他的妹妹,她的美有目共睹。 可是现在,他只想将这株盛放的虞美人藏起来,日日欣赏,日日浇灌。 宋虞喜欢这个比喻,欢喜地抱住他。 还没温存一会儿,她又问:“哥哥,如果身世没有揭穿前我便嫁人了,你会做什么?” 她的小脑袋里怎么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宋温卿叹了口气,认真思考。 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格外久。 久到宋虞快要睡着了,终于听到他的回答:“我不敢去想。” 宋虞喃喃道:“为什么?”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无声地催促她坠入黑甜梦乡。 待她睡熟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若是将她拱手让人,他这辈子,必定会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次日清晨,宋虞被窗外喜鹊的叫声吵醒,迫不得已睁开眼睛。 面前的人呼吸轻缓,甚有规律。 宋虞撇撇嘴,还说早晨叫她呢,结果还没她醒得早。 她气哼哼地捏住他的鼻子。 宋温卿倏然睁开眼睛,抓了个正着。 宋虞连忙松开手,娇声解释:“哥哥,我只是想捏一捏。” 他凑近她,轻轻亲了下,笑道:“原谅你了。” 一大早便红了脸。 宋虞捂着脸,嘟囔道:“你还没说你错哪儿了呢,你若是说不出来,今日不许亲我。” 宋温卿看了眼天色,边起身边道:“一会儿再说,咱们先去千香楼。” 千香楼便是云州最大的酒楼。 想到吃的,宋虞不情不愿地起身。 两人出了客栈,径直往千香楼走去。 待点了菜,宋虞问:“现在可以说了么?” 他沉吟道:“阿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宋虞洗耳恭听。 “如今的我与曾经的兄长,你更喜欢哪个?” 宋虞怔了下。 说起来她倒是很怀念哥哥从前的温柔体贴的,万事以她为先,她不愿意便作罢。 宋温卿观她神色,垂眸问:“你更喜欢哥哥?” “都喜欢,”接着她又犹豫道,“偏向哥哥。” “你不喜欢我亲你,还是动不动就亲你?” 宋虞瞪大眼睛,他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她还以为他会想很久呢。 他一直在等她的回答。 “不喜欢你动不动就亲我,”她怕被人听见,声音压低,“你亲我之前要忍着,先问问我的意见。” 宋温卿好笑地叹了口气,怎么忍?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 不多时,小二上了菜。 宋虞食指大动,顿时没了和他说话的心思,开始大快朵颐。 宋温卿为她夹菜,轻笑道:“也没短过你的吃用,怎么见了好吃的便忘了我?” “这些东西离开云州就吃不到了呀,”宋虞振振有词,“可我每日都能看到你。” 还挺有道理,宋温卿吃了口茶,又恍然明白过来。 他慢悠悠道:“原来阿虞厌烦我了,那我过几日出趟远门?” 绝对不行! 宋虞马上抓住他的手臂,眼泪汪汪道:“我不许你走。” 当初他去蜀州两个月,她在家里一直担心他的安危,简直就是度日如年。 他好笑地望着她,温声道:“亲我一下,我便不走了。” 宋虞马上反应过来他在逗她,嗔道:“不要,我才不会上当呢。” 他温声安抚:“好了,快吃吧,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先吃饭。” 待用过了膳,宋虞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望向窗外。 须臾,她惊奇地瞪大眼睛,指着窗外惊呼道:“哥哥,你快看那里!” 他随意望过去,问:“什么?” “你没看到么?”宋虞朝他招招手,“快来快来,坐我这里看。” 宋温卿不疑有他,起身坐在她身边,看了半晌,依然没看出什么,正要问,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倏然落到唇上。 她望着他微怔的脸庞,笑意盈盈道:“说好了,哥哥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哦。” 第46章 .夫人夫君夫君夫君。 温和的风绕过窗牖,将少女的发梢吹的微乱。 宋温卿的呼吸也乱了几分。 静了一会儿,他克制道:“阿虞,一个吻留不住我。” 怎么还讨价还价呢,宋虞美目微转,望向街上的往来行人,轻哼一声,并不理他。 肩上落下一只手,下一瞬便四目相对。 她望进他含情的眼睛,被他吸引,忍不住主动靠近。 闭上眼睛,他的气息均匀地喷薄在她的肌肤上,细细密密的,有些痒,她微微抿了下唇。 预料中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疑惑地睁开眼睛。 宋温卿眼带笑意,这才一字一顿道:“阿虞,我可以亲你么?” 宋虞:!!! 旖旎气氛顿时瓦解地无影无踪。 她恼得推开他。 宋温卿笑的双肩颤颤,又正色道:“阿虞,是你让我问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我……”她一时词穷,许久才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他的吻这才落在她脸上,缱绻道:“好,以后都不问了。” 终于从千香楼走出来时,宋虞紧紧地抓着帷帽,暗自庆幸戴了帷帽,不然她脸上的红肯定遮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气愤地捏了他一下。 宋温卿笑着握住她的手。 “咱们要去哪儿呀,”宋虞东张西望。 “带你去听戏。” 宋虞疑惑不已:“怎么忽然去听戏,而且这里都是吃的,哪有戏台子?” “就在前面。”他指着一个两层高的楼。 宋虞这才发现那个不太起眼的建筑,瞧着有些年头了,像是经历了不少风吹雨打,匾额上的字也不甚清晰。 走近,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戏腔,紧接着便是喝彩声。 两人径直去了二楼,在雅间落座,稍一偏头便能瞧见楼下的动静。 “外面不显眼,里面倒是别有洞天,”宋虞打量着四周,“还挺好看的。” 宋温卿笑而不语,让她听戏。 宋虞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这曲调唱腔与长安里某个有名的戏班子格外相似,不由得有些惊讶。 但是见他听得专注,宋虞便没再说话。 一折戏唱完,她这才迫不及待地开口:“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因为李殷,”他淡淡道,“李殷不喜狎妓,唯独喜欢戏子,逼得这些戏班子逃离长安,另谋出路,这个戏班子便在云州安了家。” 顿了顿,他又道:“李殷的那个侍妾白玉,便是这个戏班的台柱子。” 原来是这样,宋虞微微颔首。 听了几出戏,有小厮来讨赏,宋虞心中五味杂陈,给的格外多。 两人走出戏楼。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宋虞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今日是春分。 春天到了。 还没走出几步,她忽然听见一个男子虚弱沙哑的戏腔,听不真切。 四下寻找,她发觉声音是从戏楼的一侧传来的,紧张地抓住宋温卿的衣袖。 他安抚地看她一眼,停在原地,静静道:“是李殷。” 他目光冷淡地轻瞥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宋虞攥紧他的手,望向那个头发散乱、腰间一片殷红的男人,他口中嘟囔着听不清的戏词,双手摇摇摆摆,状若疯癫。 他也确实快死了,双手摇摆的幅度慢慢变弱,声音更低。 以头抢地,重重地栽到在春日里。 几个穿着花旦、青衣戏服的姑娘们战战兢兢地从戏楼里出来,劫后余生般地哭出声,咒骂着、踢打着那具冰凉的躯体。 宋温卿捂住她的眼睛,温声道:“回去吧。” 宋虞颔首,走出几步,她回望一眼。 姑娘们已经离开,李殷的身上全是脏乱的脚印。 一盆冷水自戏楼的二楼倒下,直直地淋到他的脊背上,他却没有再动弹一下。 两人回到客栈午睡。 宋虞睡不着,一直睁着眼睛。 宋温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声问:“是不是觉得我对李殷太狠了?” 她摇摇头,叹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会不会就会善罢甘休了。” “他若是知道,先帝便也知道了,活不到第二日。” 也是,宋虞深以为然地点头。 宋温卿不想多提这件事,问道:“下午想去哪儿?” 宋虞认真想了想:“云州有首饰铺子么?” 他微微眯起眼睛,凉凉道:“阿虞,我上次送你的首饰,你戴过几次?” 一次都没戴过。 宋虞心虚地垂眸,和他保证:“一会儿我便戴上,你帮我戴,好不好?” 他这才答应。 午睡之后,宋虞梳了梳微乱的发髻,让他帮忙簪簪子。 宋温卿望着满桌的簪子,看得眼花缭乱,沉默片刻,他道:“阿虞,咱们只出来三四日而已。” 她边摆弄着首饰边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呀,可是这些簪子我都喜欢,索性全带上了。” 宋温卿:“……你喜欢便好。” 他随意拿起几支在她发间比了比,觉得哪个都好看,纠结一瞬,他索性道:“全戴上吧。” 宋虞:“……?” 不理会他的话,宋虞眼尖地看到一支步摇,那是方若诗提前送她的成婚礼物。 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她拿在手中看了看,突发奇想道:“哥哥,不如梳个妇人发髻吧!” 反正云州没有认识他们的人。 宋温卿眉眼微动,轻轻颔首。 宋虞学过几个简单的妇人发髻,稍一思索,她盘了一个垂云髻,将那支步摇斜插在发髻上,温婉端庄中又有几分俏皮灵动。 “哥哥,我好看么?”她对镜眨眨眼。 宋温卿望着她这副模样,根本说不出话。 他俯下身吻她的耳垂,声音漫到心底。 “好看,想天天看……” 宋虞脸上烧红,嗔他一眼,像是知道他下一句话是什么,她娇声道:“该走了!” 他也没强求,捏捏她的脸,拿起一旁的帷帽。 宋虞抗议道:“绾了这样的发髻还戴什么帷帽,我不要!” 有了这个发髻,她便是成过亲的人了,可以抛头露面了。 宋温卿担心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个,他怕他的小姑娘被人觊觎,被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 但是见她坚持,他只好妥协了。 宋虞高高兴兴地出门。 首饰铺子在另一条街,走路过去也用不了多久,他们便在街上随意闲逛。 春意融融,微风吹拂,脸上终于没有刀割似的感觉了。 “春天到了呀,回到长安我要换上轻薄的衣裳,”宋虞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穿的轻快些了。” 宋温卿正想揉揉她的脑袋,望着她精心梳好的发髻,只好作罢,改为牵住她的手。 “库房里还有几匹好料子,”他纵容道,“喜欢什么颜色?” 她如数家珍:“妃红、浅绿、豆蔻紫、鹅黄……” “好,都给你。” 宋虞笑眯眯地颔首,春天就是要穿的鲜艳一些! 不多时,两人来到云州最大的首饰铺子琳琅阁。 这里的布局与长安的玲珑阁极为相似,一二楼是首饰,三楼是头面。 宋虞略略扫了几眼,被一支步摇吸引,拿在手中看了看。 掌柜的眼尖,笑眯眯地上前吹捧:“哎呀,夫人好眼光,这支步摇最衬夫人,瞧瞧您这动人的模样,戴上之后定会更加光彩照人!” 听到她的称呼,宋虞红着脸轻咳一声,没否认。 掌柜的又拿起另一支玉簪,笑道:“说起来这支玉簪和步摇是一对儿呢,您家相公也面如冠玉,戴上一样的首饰走在街上,定会将旁人都比了下去,寓意也极好,取鹣鲽情深之意。” 宋虞还没说话,宋温卿便道:“包起来吧。” “好嘞!” 宋虞惊讶地望着他。 从前出门的时候,都是宋虞问这个好不好看那个喜不喜欢,他才会点评几句,没想到这次他会主动开口。 他悄悄捏了下她的手,眼底漫着笑意:“夫人,喜欢么?” 怎么忽然叫夫人! 宋虞不甘示弱,强忍着羞赧开口:“夫君,我很喜欢。” 他攥着她的手紧了紧,见掌柜的还在忙,便凑近宋虞的耳朵,轻声道:“以后就这样叫我。” “夫君夫君夫君!”她敷衍地开口,脸却越来越红了。 宋温卿含笑望着她。 买了步摇与玉簪,宋虞没再瞧见什么喜欢的,便直奔三楼。 她仔细欣赏这些头面,看了好半晌,却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垂头丧气地去找宋温卿。 宋温卿看她一眼,问:“不喜欢?” “平平无奇,”宋虞噘着嘴回答,“全都没有玲珑阁的点翠头面好看,到底是谁买走了,真讨厌。”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喜欢。 “点翠头面?”他思考片刻。 宋虞点点头:“以前和你说过的,你应该有印象。” 他却摇摇头,淡淡道:“忘记了。” 唉,记住也没什么用了,反正都被人买走了,宋虞托腮望向窗外的风景,却没发觉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静了一会儿,宋温卿道:“你若是喜欢,我便让玉匠为你做一副,好不好?” “可是我已经忘了什么模样,”她蹙眉道,“算了。” “我记得。” 宋虞惊奇地睁大眼睛,他不是忘了么? “逗你的,”他失笑,转而面色又正经了几分,“阿虞,你出嫁的时候戴我送你的点翠头面如何?” 宋虞想了想:“如果不好看怎么办?” 他笃定道;“你会喜欢的,等我做出来,你便答应嫁给我好不好?” 她的脸上顿时一片羞红,不过谅他也不会在一个月之内做出来,便点头答应了。 宋温卿嘴角的笑意便再也没下去过。 “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47章 .定亲我愿意。 隔了几日,两人回到长安。 马车驶入长安,长街的喧嚣声便争先恐后地灌入耳膜,热闹非凡。 宋虞撩开帘子随意看了一眼,便恹恹地放下了,缩在宋温卿怀里不说话。 他轻吻她的发丝,温声道:“一会儿将你送回侯府,我便回去了,要听祖母的话。” “我不要嘛,”她娇声抗议,“你不许离开我。” 怎么这么黏人,他只好亲了又亲,低声道:“我陪你和祖母吃晚饭,好不好?” 她噘着嘴不说话。 他又道:“乖一些,晚上我送你一个礼物。” 宋虞好奇地问:“什么礼物?” 他笑而不答。 她猜测:“难道是母亲的木雕?” 他笑:“哪有那么快。” 宋虞心痒起来,又猜了好几个,还是不对,问他也不说。 “到底是什么嘛,”她负气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了!” 宋温卿却只是笑。 暮色四合,马车在景徽侯府停下。 宋温卿将她抱下来,两人一同去见祖母。 走进松鹤堂,宋虞笑着扑到祖母怀里,甜甜道:“阿虞离家许久,祖母可有想过阿虞?” “日日都想,”老夫人笑的开怀,“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让祖母看看,阿虞瘦了没有?” 宋虞稍稍退开一些,让祖母看得更仔细。 “怎么还胖了一些?”老夫人欢喜道,“胖些好胖些好,有福气!” 宋虞连忙捂住脸,娇声道:“都怪云州的吃食太好吃了!哥哥每日都让我多吃半碗,不胖才怪。” 宋温卿也没揭穿她吃得多的事实,温和道:“祖母安好。” 老夫人笑着颔首:“我看温卿倒是瘦了些,得好好补补,这一路舟车劳顿,都饿了吧?” 说话间,膳食流水似的端了上来。 三人围坐在一起,老夫人止不住地给宋温卿夹菜。 宋虞噘着嘴说祖母偏心。 老夫人笑的前仰后合,宋温卿只好给她夹菜。 吃到一半,老夫人关切地问:“王府的大小事宜可安排妥当了?” 宋温卿恭谨道:“是,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一个栖息之所罢了,如今也不算是个家。”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想早日成家。 宋虞脸红地滴血,恨不得将头埋到碗里。 老夫人瞥她一眼,笑道:“是该成亲了,你如今二十有一,别说一儿半女,连定亲都在拖着,这样不好。” 宋温卿淡然自若道:“可惜我喜欢的姑娘一直不同意,想必是对我还有顾虑。” “哥哥!”宋虞想也不想便捂住他的嘴。 哪能在祖母面前说这些! 老夫人含笑望着他们,打趣道:“大概是害羞了,姑娘家都是害羞的。” 宋虞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着火了。 她佯怒道:“你们再说下去,我就不吃了!” 宋温卿笑着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终于岔开话题,问起了在云州的趣事。 宋虞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扒饭。 不过云州的趣事……她脑海里出现的不是那些吃的,而是和他同榻而眠的那几晚,沉重的呼吸与克制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她抿了下唇,不敢再想下去。 饭后,宋温卿被人叫走。 老夫人也挥退丫鬟,与宋虞说起了话。 “阿虞啊,这几日玩的可高兴?” 宋虞颔首,眼睛弯成月牙,笑盈盈道:“云州好多吃的!” “温卿对你如何?” 宋虞就知道祖母会问这个,她直接道:“哥哥对我很好呀,事事都以我为先。”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又慈爱地问:“那你准备什么时候与他成亲?” “快了,”她难为情地回答,声如蚊呐,“我马上就答应了。” 老夫人笑道:“祖母不是在催你,只是温卿的年纪不能再等了,你们若是有自己的考量,祖母也不会干涉。” 宋虞微微噘嘴,她怎么记得祖母前段时间还劝她不要那么快答应来着,怎么说变就变呢。 她将疑问问了出来。 老夫人叹道:“如今你们已是两情相悦,早日定亲更好,祖母就可以盼着抱重孙重孙女了!” 怎么又说到生孩子了?宋虞跺跺脚,娇嗔道:“祖母再说这些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老夫人忍不住笑,“行了,天色已晚,你也回去歇着吧。” 宋虞红着脸跑了。 刚出松鹤堂,她便瞧见宋温卿往这边走来的颀长身影。 “咦,你没回王府么?”宋虞眨眨眼。 他笑着答:“不着急,先陪你看礼物。” 他亲自抱着一个极为精致的匣子。 宋虞好奇地看了两眼,忍住没问。 两人一同来到闺房。 他将匣子放在梳妆台上,问:“打开看看?” 宋虞却不着急了,她拉着他坐在贵妃榻上,咬了下唇,小声问:“哥哥,我一直不答应你,你会不会怪我?” 祖母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前段时间她确实有顾虑,觉得太快,过了这么久了,也是她一直拖着不答应。 是个人都会厌烦吧? 没想到他怔了下,反问道:“怎么会?” 迟早都会成亲,早一日晚一日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当然,亲吻她的时候不会这样想。 看出她似乎暂时不想成亲,他看了眼匣子,温和道:“阿虞,等你想成亲了再打开,我不着急。” 宋虞有些懵。 他垂眼解释:“在云州时你说若是有了点翠头面便答应我成亲,匣子里放的便是那副头面。” 宋虞震惊地望着他,短短几日,他是召集了全大周的玉匠制作出这副头面么? 他好笑道:“自然不是,那副头面被我买下来了,只是没告诉你而已,原本准备等你出嫁的时候送你,如今……” 他慢悠悠道:“如今你嫁的人是我,我便想着出嫁前一日捧到你面前,可你又答应我有了这副头面便定亲,我便提前拿出来了。” 宋虞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轻轻打开匣子的暗扣。 点翠头面静静地躺在黑色绒布上,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她的指尖拂过那些簪钗,心中溢着欢喜。 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便能猜出她所有的心思,在恰当的时机将她喜欢的东西奉到她面前。 腰间被他轻轻环住,轻柔的话响在耳畔:“喜欢么?” “喜欢,”宋虞嘴角翘了翘,又故意说道,“不过这是你用来送妹妹的,我可不是你妹妹。” 宋温卿忍不住捏了下她腰间的软肉。 宋虞被点到了笑穴,笑的前仰后合,马上投降。 看了头面,他没再去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嫁给他,而是温声道:“阿虞,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好奇地望着他。 两人又坐在贵妃榻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十里亭送别平遥的时候,他与我说了一件事。” 望着摇曳烛光,他轻声道:“阿虞,你为何要问平遥,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宋虞愣了下,这才想起那日在厨房与楚平遥的对话。 可是她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要说出去,楚平遥这个什么都藏不住的小人! 宋虞又气又羞,不回答他的话,而是骂起了楚平遥。 宋温卿含笑望着她,等她说累了,他轻声开口:“阿虞,我不瞒你,从前我是想过娶一个端庄贤淑的姑娘的。” 她张了张口,气愤地偏过脸,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都这样说了,以前肯定有过喜欢的姑娘! 他将她的肩转回来,温声道:“阿虞,不是你想的那样。” 难道不是么? 宋虞终于愿意正眼看他了,听他解释。 他的指尖划过她白玉无瑕的脸,轻声道:“我家阿虞被我养的如此娇纵,必定要有一个端庄贤淑的嫂嫂,同住屋檐下,才不会受欺负。” 宋虞微怔,她怎么也没想到真正的缘由是为了她。 哥哥一直在为她考虑,不管她与他是何种关系,一直一直将她放在心尖上。 她泪盈于睫:“哥哥……” 宋温卿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打断她的话,继续道:“后来我暗中观察许久,发觉并没有真正与端庄贤淑四个字相配的姑娘。我又想,其实不成亲也很好,景徽侯府永远是你的家,不管你嫁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依靠。” 一番剖白,他的语调极为平淡,却将四年的心境变化娓娓道来。 宋虞从来没想过,他从十七八岁便开始为她的未来做打算,那时她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给颗糖便能笑的开怀。 而十八岁的宋温卿,早已开始为她筹谋未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就像他的新年愿望——愿宋虞平安喜乐。 这句话,从来不只是祝福而已,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也一直在践行。 宋虞的眼泪涌了出来,落在他的掌心,滚烫热烈。 她忍不住抱住他。 宋温卿抚摸着她的长发,再次开口:“再后来,我得知你我并非亲生兄妹,又想,娶你也很好,我既已照顾你十六年,那么照顾一辈子又何妨?” 原本,她就应该在他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万千风雨,他来替她抗。 宋虞哽咽着开口:“哥哥,我发现我不够爱你。” 她仗着他不会责骂她,永远都在耍小性子,连婚事也是,不想定亲便不定亲,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 不等他说话,她推开他,正色开口:“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哥哥,我们定亲吧。” 宋温卿怔了下,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她激动之下便答应成亲的。 “阿虞,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眸中虽含着泪,语调却极为轻快:“我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个日子是我一早便选定的,你若是不愿意,那就……” 他打断她的话,轻声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他轻柔地为她拭泪,待她的脸恢复成白净细嫩的模样,他郑重道:“阿虞,你愿不愿让我照顾一辈子,以夫君的身份。” 宋虞再次抱住他,声音发颤:“我愿意。” 前半生,他们顶着兄妹的身份做着青梅竹马,后半生,他们将以夫妻的身份共度余生。 第48章 .成亲人间仙境,神仙眷侣。 二月二十八日,宋温卿与宋虞定亲。 定亲之后的日子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宋虞也习惯了宋温卿不在侯府的日子,每日跟着祖母学习持家之道,倒也过得惬意。 不过宋温卿似乎不太惬意,隔三差五便过来见她。 定亲的后一日他又寻了借口过来,宋虞不得不义正言辞道:“哥哥,婚前不宜频繁见面。” 宋温卿叹了口气,一把抱住她。 “婚期在三个月后,我怎么忍得住不见你?” 他语调消沉,甚是不满。 宋虞得意道:“原本我以为我会一直黏着你,没想到如今竟然反过来了,你说,是不是你离不开我?” “是我离不开阿虞,”他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气,“我最喜欢阿虞。” 宋虞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乖乖让他抱。 温存片刻,宋温卿说起正事:“嫁衣已经在准备了,明日绣娘便会过来。” 宋虞嗯了一声,好奇地问:“什么样的嫁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揉揉她的脸,“是我亲自设计的。” 一听这话,宋虞便知道不到试穿那天便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了,她退而求其次,低声求:“哥哥,你透露一点嘛。” “红的。” “……” 宋虞气愤地打了他一下。 宋温卿捉住她的手,吻了下她的指尖,眼底弥漫着笑意。 “好了,我该走了,”他温声道,“在家听祖母的话,若是想我了,便去王府找我。” 宋虞不舍地抱住他,却嘴硬道:“我才不要去!” 每日只能见这么一会儿,还不如不见呢。 宋温卿拍拍她的肩,提醒道:“母亲和平遥、若诗已经到北境了,这两日便会来信,你记得回信。” 宋虞应了一声。 将他送走,刚回到松鹤堂,便有小厮来报,说北境的信到了。 宋虞也顾不得学什么持家之道了,和祖母说了一声,便抱着信封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先拆了岳瑛的信,薄薄的一张纸,关切了一番他们的身体,又说诸事皆顺,末尾还问了他们的婚期。 早在日子定下来的时候,宋虞便往北境寄了信,想必他们写信的时候还没收到。 她将信纸搁置一旁,拿起方若诗的信。 她的信纸便厚多了,用簪花小楷写了整整六页,事无巨细地将沿途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还说了些与楚平遥的日常,话语中的甜蜜快要溢出来。 宋虞看得嘴角也翘了起来。 不过他们也在磨合,毕竟楚平遥是个粗人,有很多姑娘家的事情他不了解,方若诗便提醒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也听话,一般提醒一次便记住了,不过也闹了不少笑话。 宋虞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他们成亲之后这么好玩,一个温婉一个耿直,每日都过得充满惊喜。 反复看了两三遍,宋虞不禁想起了她和宋温卿。 一同生活了十六年,彼此的习惯早已摸得一清二楚,就算不清楚,他也会按宋虞的习惯来,不断迁就。 可是那时他们的关系是兄妹,现在不一样了,马上就要成亲了,婚后也一直顺着她的话,哥哥会不会不高兴? 宋虞若有所思,她似乎该换一个方式。 一连三日,她借口事务繁忙没有见宋温卿,他恰巧也忙着,两人便没有相见。 第四日傍晚,宋虞主动登门。 她是悄悄过来的,特意没提前告诉他,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到达王府时,宋温卿还未归家,宋虞便参观了一下书房。 一进来,恍然像是进了景徽侯府,处处都与书房的布局一样,连墙上的字画也是原来的几幅。 她四处看了看,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想了想,她去了小花园,摘下几朵开得正艳的迎春花,淡雅的黄,插在白净的瓷瓶中,搁置在书案上,倒是极为相得益彰。 做完这些,她又溜去了他的卧房。 相比毫无改动的书房,卧房倒是改了不少,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榻上放着小毯子,连珠帘都有,比起从前的冷硬简单,多了几分柔软素雅。 像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宋虞一一抚过那些陈设,心中有些甜。 不多时,她听见门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下意识便要躲,慌不择路地藏到了床榻上。 门吱呀一声开了。 宋虞的心砰砰跳,尽量屏息凝神,不让他察觉。 他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与此同时,他轻声喊道:“阿虞?” 声音有些急切,又有些难以置信。 宋虞不忍心再躲了,她拉开床幔,笑盈盈道:“哥哥,我在这里!” 宋温卿的目光倏然锁定了她,大步上前,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忽然过来了?” 他声音低沉,却藏着难以自禁的欢喜。 宋虞小声说:“想给你一个惊喜嘛,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书房看到了迎春花,除了你,还有谁摆弄这些?”他吻向她的唇,“让我好好看看。” 宋虞娇娇弱弱地喊了声疼。 三日不见,他的动作有些急切,不小心咬破了她的嘴唇,不必抿唇便能闻见清浅的血腥味。 “抱歉,”他忙轻柔地用指腹轻轻擦拭血迹,“不亲你了,阿虞,不要哭。” 宋虞懵了,她没哭呀。 不过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顺着他说的话哭一哭的,让他心疼,加倍对她好。 现在不同了,她的目的是顺着他,于是待他的指尖移开,她便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淡淡的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 宋温卿怔了下,含着她的唇瓣反复舔舐,轻柔到了极点。 吻得难舍难分之际,一同倒在了床榻上,他撑着手臂伏在她身上,亲吻一路滑到锁骨,啧啧有声。 宋虞抱住他的头,低声道:“哥哥……” 他便不动了,重重地吮吸了一下锁骨,一言不发地将她拉起来,又整理好她的衣裳。 他抬眸,面色也恢复从容,唯有嘴唇是殷红的,沾染了不少口脂。 宋虞瞧了半晌,笑盈盈道:“过几日我想给你化妆!” 宋温卿没在意,轻轻碰了下她的唇瓣,问:“还疼么?” “本来就没有多疼,”她无所谓道,“还有,我才不会哭呢!” 她在哥哥心中可不能变成一个爱哭鬼! 宋温卿笑着捏捏她的脸,又问:“用晚膳了么?” 宋虞摇摇头,她特意空着肚子过来的,试试这里的厨子做的吃食如何。 不过她自然没有这样说,而是乖巧道:“我就是来陪哥哥用膳的!” 他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花厅。 膳食还要等一会儿才过来,现在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机,于是宋虞挥退下人,状似随意地问道:“哥哥怎么确定那束花是我放的,万一是哪个爱慕你的婢女呢?” 宋温卿轻瞥她一眼,反问:“你来了这么久,见到一个婢女了么?” 似乎还真没见到,宋虞讪讪然,又不满道:“没有婢女,以后谁伺候我和祖母?” 他似乎早有想法,话音刚落便答道:“将松鹤堂的人和你院子里的人都调到这里,若是不够,等成亲了再招一批。” 宋虞便没话讲了,她噘着嘴道:“没见过你这么洁身自好的男人。” 宋温卿微微抬眼,幽幽道:“阿虞,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骂我?” “哪有,我是在夸你!”宋虞气哼哼道,“反正你以后也不许纳妾养外室,若是有了,你就等着和离吧,一个银锭也别想看见!”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赞同道,“成了亲之后我便将田产铺子都给你,库房钥匙你也拿着,以后我靠阿虞养着就好。” 宋虞懵了:“万一、万一我败光了怎么办?” “败光了就给你挣,总之不能委屈了你,”他低叹道,“明明什么都没做,偏偏将我吃的死死的。” 他凑近她,轻声问:“阿虞,你从哪儿学来的本事?” 他的气息均匀地喷洒在她的颈侧,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小声说:“你教的。” “小机灵鬼。”宋温卿亲了亲她的耳垂。 宋虞不自在地挪远一些,与他商量:“哥哥,你不要离我这么近,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他这才轻笑一声,坐直身子。 不多时,膳食上来了。 宋虞挨个尝了尝,满意点头,王府的厨子也不错嘛,这些菜肴全都合她的胃口。 宋温卿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道:“阿虞,你真的是过来陪我用膳的么?” 糟糕,被发现了! 宋虞嘿嘿笑,忙给他夹菜,终于将他哄好了。 吃到一半,宋温卿问:“这些饭菜合不合胃口?” “好吃!”宋虞笑盈盈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厨子?” 他淡淡道:“宫里的御厨,皇上给的。” 宋虞惊诧了一瞬,又点点头,差点忘了,现在的皇上是李矜。 “说起来,帝后大婚就在下个月吧,”她问,“弦歌什么时候回国公府呀?” 魏弦歌虽然长于深宫,常伴太后膝下,但她是国公养女,自然不能从宫中出嫁,是以不日便要回国公府待嫁。 宋温卿对这件事有所耳闻,便道:“是明日。” 宋虞眼睛亮了亮:“那我明日就可以去找弦歌玩了!” 他瞥她一眼:“为何不来找我?” 宋虞不理他了,真是的,明明知道他们也不宜常常见面,除了找弦歌玩,她还能找谁? “阿虞,帝后婚期临近,诸事繁杂,不要常去叨扰。”宋温卿叮嘱她。 哼,明明就是不想让她出去,怕他来侯府找她扑了个空。 宋虞不情不愿地应了。 吃饱喝足,两人在王府里散步消食。 月光皎皎,清风徐徐,春日已至。 离得近了,便能看到枝头绽开的嫩芽,绿绿的一团,很是讨喜,不少花也开了,王府中处处春意盎然。 宋虞饶有兴致地四处欣赏。 “哥哥,你这里布置的真不错,”她给予中肯的评价,“比侯府大得多,景也好看。” 宋温卿与她并肩而行,慢悠悠道:“可是我总觉得还少些什么。” 宋虞疑惑地打量四周,这里不是什么都有么,还少什么? “少了一位楚王妃。” 他望向她的眼睛,眼底藏着三分笑意。 宋虞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明明就快要成亲了,他怎么还一直说! 宋温卿牵起她的手,温声道:“所以未来的楚王妃,今晚睡在这儿么?” 宋虞骇然地望着他,不可能! 他自然也知晓,遗憾地捏了捏她的手心,不住地叹气:“明明你就在我面前,可为何还要独守空房两个月?” 自然是因为还没成亲呀,宋虞撅了撅嘴,低声问:“你很想两个人睡么?” 他瞥她一眼,没马上回答。 宋虞气呼呼道:“我给你找个暖床的侍妾好了!” 宋温卿忍不住笑起来,温声道:“我有阿虞了,不稀罕什么侍妾,我只想和你……” “睡”字还没说出口,他的嘴被她捂住。 宋虞心慌意乱道:“天色晚了,我该走了。” 他没挽留,笑道:“好,我送你回去。” 刚坐在马车上,一片黑暗。 宋温卿精准地攫住她的下巴,吻她香甜的唇。 宋虞的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羞涩又大胆地回应。 一直吻到马车快停下才结束。 “这条路怎么这么短?” 他的话与喘息声响在耳边,带着微微的抱怨,宋虞抿了下唇,笑着亲了下他的唇。 “哥哥,下次见呀。” 她正要下去,宋温卿拉住她,将她唇角的水渍抹去。 微烫的指腹贴上来,宋虞颤栗了下,望向他溢着宠溺的眼底。 “回去吧,”他低声道,“好梦。” 说着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宋虞害羞地跑走了。 走进府内,她回头看了一眼,宋温卿撩开车帘,目送她远去。 她不舍地朝他挥手。 过了几日,宋虞往齐国公府递了拜帖,前去探望魏弦歌。 魏弦歌正无聊着,见宋虞来了,长舒一口气,两人手挽手往花园走去。 宋虞好奇道:“我还以为你会很忙呢,特意隔了几日才来,怎么今日见了你,像是一直没事做的模样?” “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旁人操心,我能忙什么?”魏弦歌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确实很忙,每日都有不相熟的人递拜帖,有的人确实推不掉,只能见一见,几天下来,我快累死了。” 她是未来皇后,自然是需要与各家女眷维持关系的。 宋虞听了也叹了一声,又连忙问道:“今日可有什么要见的人,我没耽搁你吧?” 魏弦歌仔细想了想:“唔,确实是有一个。” 宋虞马上说道:“那我改日再来?” “那个人就是你呀,”魏弦歌笑眯眯地拉着她往前走,“今日我不管别人了,只愿意和你待在一起!” 两人一起荡秋千。 四下无人,两人说了一番近况,便忍不住打探起旁的事来。 魏弦歌率先问:“阿虞,你和你家哥哥亲过么?” 宋虞怎么想也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第一个问题便败下阵来,只好反问:“你呢?” “咦,这还用说么,当然亲了呀,”魏弦歌眨眨眼,“刚开始他还不好意思,是我先亲的他,然后他的脸便红了,我就……” “停!” 饶是宋虞再大胆,此刻也慌乱起来,她轻咳一声,小声道:“弦歌,不必说这么详细。” “好吧好吧,那你讲讲你的。”魏弦歌兴致勃勃。 宋虞:“……你还是继续说吧。” 魏弦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害羞!” 她又神神秘秘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问:“你只告诉我,亲还是没亲?” 宋虞轻嗯了一声。 魏弦歌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感叹:“没想到楚王瞧着是个温润君子,下手还挺快嘛。” 宋虞没敢说是自己先亲的。 不过说起来,他早就知道她会亲她了,还装无辜! 闻言便愤愤地赞同:“他才不是什么君子!” 魏弦歌瞪大眼睛,惊呼道:“难道你们已经……!” 宋虞慌忙摆手。 “吓我一跳,”魏弦歌长舒一口气,“不过这事怎么忍得住呢?” 这次轮到宋虞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魏弦歌不慌不忙地解释:“差一点差一点,圆房当然要留在洞房花烛夜。” 宋虞咳了好几声,她向来大胆,说到这种事也不害臊,眉眼间皆是爽朗,似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两人互相打探一番,又荡着秋千一同沉默下来。 宋虞望着北境的方向,忍不住叹道:“诗姐姐离我们那么远,也不知道成亲的时候能不能回来。” “大概是不能了,”魏弦歌摇摇头,“路途遥远,她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无法回来的,可楚平遥又不能离开,只能送信了。” 宋虞自然也知晓希望渺茫。 若是她有了身孕,回来便更难了。 “不过我倒是很羡慕她,塞外风光,一定很美吧。”魏弦歌眸中多了几分憧憬。 宋虞想了想,忍不住问:“弦歌,你后悔么?” 后悔不能亲看塞外大漠风光,后悔只能望着四四方方的天,后悔以后或许要与许多人分享夫君…… 魏弦歌望向她,笑道:“自然后悔过。” “可是未来可以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我便觉得可以弥补这诸多遗憾。” 宋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希望皇上不会负你。” “放心吧,我会将他管的服服帖帖的!”魏弦歌头一昂,脚尖踮起,秋千荡得高高的,长发甩在身后,英姿飒爽。 玩得尽兴了,宋虞问:“你想不想去街上逛逛,以后可能没机会了。” 魏弦歌爽朗道:“行啊,明日我去找你!” 于是一连好几日,宋虞都和魏弦歌一同上街,早已把宋温卿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她终于想起他的时候,已经过了五六日。 宋虞忙不迭地跑去了楚王府。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宋温卿回府。 她忙讨好道:“哥哥,你回来啦,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先垫垫肚子,晚膳一会儿便好。” 宋温卿瞥她一眼,克制着想上前的动作,冷淡道:“只不过是你动个嘴的事情罢了,也值得说?” 宋虞忙将一盏茶捧给他,笑盈盈道:“这是我新泡的茶,哥哥喝了润润嗓子。” 他这才给面子地坐下,浅浅地啜了一口。 “哥哥,你累不累呀,”她绕到他身后帮他捏肩捶背,“我给你捏肩好不好,我乖不乖?” “不乖。” 宋虞也没泄气,捏着捏着便俯身亲了下他的脸,天真道:“现在乖了么?” “……不乖。” 她只好又亲了一下。 柔软的触感贴上一瞬便远离,来不及捕捉。 宋温卿忍不下去了,拉她坐在他腿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瓣相贴,宋虞嘤咛一声,嫌他的腿坐的不舒服,他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将她吻得目光迷离。 “哥哥……”她从唇齿间溢出几句呢喃,“不要嘛……”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听到她说的话,吻得更加用力,宋虞连呼吸都困难。 良久,他终于放开她。 宋虞用力呼吸,下巴磕在他的肩上,浑身都发软。 而他的吻还在继续,从侧脸吻向耳垂,停留在她的玉肩。 宋虞颤了下,想推开他,可丝毫动不了,只能任由他吮.吸,待他离开,肩上便有了个红红的印子。 他抹去水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拉好她的衣裳,目光慢悠悠地移到她脸上。 “你咬我,”她咬着唇撒娇,“我不理你了。” “你倒是会倒打一耙,”宋温卿给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是谁五天零一个时辰没理我?” 记得这么清楚,宋虞心虚。 宋温卿瞥她一眼,淡淡道:“算了,不罚你了。” 宋虞心中一喜。 他继续道:“等成亲之后……” 话没说完,但是威胁的意味已十足十。 宋虞不管不顾地抱住他,娇嗔道:“不行,到时候我死不承认!” 温香软玉骤然抱了个满怀,宋温卿揽住她的腰,蓦地心软了。 算了,她能主动过来已是不易了。 “这次原谅你,”他轻声道,“若是再有下次……” 宋虞抢答:“若是再有下次,我就一天不吃饭!” 他皱眉道:“不行。” “那……两天?” “……不许不吃饭。” “哦。” 最后也没能说出来惩罚是什么,两人一同用膳。 “哥哥,再过半个月弦歌便出嫁了,你说我送她什么呢?” 宋虞已经想了好几日,还是没个头绪,只好将难题抛给他。 没想到宋温卿回答的却很快:“送子观音。” “是不是有点俗了?”她有些犹豫。 宋温卿淡淡道:“身在后宫,子嗣便是最好的依靠。” 宋虞若有所思。 “你说皇上以后会纳妃么?” 她一直担心这个,怕魏弦歌伤心。 宋温卿沉思许久才道:“自古帝王多薄幸,我希望他是个例外。” 宋虞看看四周,小声问:“哥哥,如果你做了皇帝,你会纳妃么?” “不会,”他放下筷子,极为笃定道,“此生只你一人。” “如果大臣都让你纳妃呢?” “杀了。” 宋虞吃惊地望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揶揄的神色,可是他说的……似乎是真心话。 “阿虞,宫宴那日,我曾对平遥说,‘皇帝可以有千千万万个,可阿虞,世上只此一个’,现在我依然这样想。” 不管她是妹妹还是妻子,世上只有一个,他不能失去她。 用过晚膳,宋虞没走,跟着他来到书房。 他问:“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想让我陪你玩?” 宋虞摇摇头,坐在他对面,捧着脸望着他。 宋温卿便随她去了,边蘸墨边道:“若是觉得无趣,我便送你回去。” 看着他写了一会儿字,宋虞凑上去,吧唧亲了一下。 他怔了下,用眼神询问她。 宋虞无辜道:“哥哥太好看了呀,我没忍住。” 他的眼底便漾起笑意。 沉下心写了一会儿,正要蘸墨,宋温卿却发觉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一副困倦的模样。 他叹气搁下笔,来到她面前,手刚碰到她便醒了。 “我没睡觉,”她揉揉眼睛,“我一点都不困。” 说完这句话,却诚实地打了个哈欠。 宋温卿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到长榻上,轻声问:“很晚了,要不要回府?” “我不要,我就想和你待在一起,”宋虞噘着嘴撒娇,“你不许赶我走。” 他的心顷刻间便软了,温声道:“那你在这里睡一觉,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可是我想睡在这里。” 宋温卿呼吸微滞,耐心道:“阿虞,别任性,等成亲之后……” 宋虞朝他张开手臂。 他无奈地抱住她,伏在她的颈间问:“今日怎么这么黏人?” 若是可以,他确实想与她同榻而眠,可是如今还没成亲,他怕阿虞遭人非议。 “我每日都要黏着哥哥,”宋虞轻哼,“每日都要和哥哥撒娇。” 宋温卿抬头,追寻她的唇。 月上中天,宋虞回到侯府。 临别前,宋温卿道:“母亲的木雕做的差不多了,过几日让你看看。” 宋虞瞪大眼睛:“今日为何不给我看!” 他慢悠悠道:“今日给你看了,又不知道要抛弃我多久,阿虞,我要你心里一直想着我。” 过分! 宋虞撅了撅嘴,不情不愿地问:“什么时候可以看?” 他想了想:“七八日后吧。” 宋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过确实如宋温卿所言,宋虞这几日一直想着他,恨不得一整天都待在王府,可是他藏得极深,怎么找都找不到。 可是每当她要放弃,说明日不来了,宋温卿便会给她透露些许,一直让她心甘情愿地来找他。 最后木雕没找到,倒是被他骗着一同午睡了几回。 第八日,宋虞迫不及待地登门。 宋温卿在用午膳,见她过来,又让人添了一副碗筷。 她已经吃过了,但是还是陪着他用了一些。 “哥哥,你每日都一个人用膳,是不是很孤独?” 宋温卿轻轻颔首,又是一叹:“成亲之后便好了。” 满打满算,距婚期还有一个月。 宋虞嗔他一眼,欢喜道:“过两日弦歌出嫁,天子娶妻,不知会有多大的排场。” 宋温卿问:“你喜欢多大的排场?” 宋虞仔细想了想:“不累的排场。” 原本她也羡慕十里红妆、巡街长安,可是听了魏弦歌说的那些礼仪规矩,她还是觉得轻松一点比较好。 反正她要嫁给谁,人人都知道呀。 宋温卿颔首,若有所思道:“你这么娇弱,是要留着力气。” 宋虞懵懂地望着他:“哥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多吃些。”他给她夹菜,笑意深深。 宋虞乖乖地捧起碗,想到什么,她神色挣扎一番,又放下了碗。 “怎么了?不喜欢吃?” 她摇摇头,正色道:“不行,我不能再吃了,穿嫁衣的时候把嫁衣撑破怎么办,这几日弦歌在节食,我也要开始了。” 宋温卿瞥了眼她脆弱的仿佛一碰便折的手腕,没说什么。 说到嫁衣,他又道:“再过半个月便去试一试嫁衣,若是哪里不喜欢,或是不合身,便改一改。” 宋虞捏着筷子的手紧了下,脸上有些热。 这段日子,她总是反复梦见那个从前做过的奇怪的梦—— 哥哥背她上花轿,她落下一滴泪,哥哥说:“阿虞,不要哭,出嫁是喜事。” 不过他必定是不能背了,毕竟她嫁的人是他,得找个亲近的族兄。 可是别说亲近了,她连族兄都没有,宋家向来人丁单薄,连旁支都没有。 抿了下唇,她轻声问:“成亲那日,谁背我上花轿呀?” 宋温卿怔了下,仔细思索片刻,颔首道:“这件事你不必管,安心待嫁便好。” 听他这样说,宋虞便放下心。 她又说起她那个奇怪的梦。 宋温卿笑道:“也不是不行。” 宋虞诧异地望着他,正要询问他是不是正有此意,他抢先开口:“好了,吃饱了么,带你去看木雕。” 两人来到书房。 宋虞一眼便看到木桌上盖着红布的木雕。 她轻轻走近,手放在红布边沿,却迟迟没有掀开。 宋温卿眉眼微低,握住她的手,与她一同揭开红布。 春光明媚中,木雕反射着柔和的光晕,将木雕上的母亲映衬地如菩萨一般,母亲垂着头,右手手抚摸着微凸的肚子,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格外温婉。 宋虞眼眶有些热,慢慢捧起那个木雕,仔细端详。 宋温卿从背后环住她,在她颈侧印下一吻,温声道:“这就是怀着你时的母亲,她比任何人都爱你,期盼着你的出生。” 被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宋虞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他轻叹了一声,拉着她坐在榻上,吻去她的泪珠。 “阿虞,我想将母亲与你雕刻成木雕,你想看什么画面,我便雕刻什么画面,包括你的那些梦。” “那也太多了,”宋虞抽噎道,“你会累死的。” 宋温卿好笑地望着她,低声道:“这辈子才过了二十一年,我做到六十岁,也能做三十九个,不累。” 她轻手轻脚地将木雕放在案几上,专心抱他。 “哥哥,你对我这么好,我该做什么回报你?”她嘟囔着,“不许说什么都不要。” 宋温卿想了想,柔声道:“阿虞一直平安喜乐,便是回报。” 他的毕生所求,便是宋虞平安喜乐。 隔了几日,帝后大婚。 宋温卿与宋虞一同出席,自然也惹来不少人的目光。 毕竟从兄妹变成夫妻,倒也算是稀少的了。 不过宋温卿向来冷酷无情,身份也摇身一变成了王爷,自然也没什么人敢议论,是以宴上还算平静无波。 宋虞才不会管这些事,吃好喝好玩好,趁兴而来,尽兴而归。 回去的马车上,她也一直兴奋不已。 “哥哥,弦歌穿着皇后冠冕好漂亮!” “皇宫布置的真喜庆,到处都像洞房,我差点走错了。” “皇上今日的喜袍也衬得他玉树临风!” 宋温卿对前面两句话一笑而过,第三句话,笑意僵在脸上。 他轻瞥她一眼,淡淡道:“阿虞,我呢?” 宋虞眨眨眼,上下打量他一番,摇头叹息:“论相貌嘛,自然是你赢。” 他的面色和缓了几分。 没想到她又继续道:“可是皇上今日喜气洋洋的,都只顾着看他去了,你又不是新郎,所以还是差了一点。” 宋温卿欺身逼近她。 宋虞马上认怂:“哥哥我错了!” 他紧紧地挨着她,揽过她的腰肢,随着马车的微微颠簸,她的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薄唇,呼吸微热。 宋虞忍受着折磨,索性眼一闭,直接贴上他的唇瓣,学着他从前的模样亲吻啃噬。 他轻轻咬了她一下,反客为主。 一吻结束,宋虞抹去唇上的水渍,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气愤道:“还我从前温润如玉的哥哥!” 他望着她愈发嫣红的唇瓣,眸色渐深,幽幽道:“阿虞,这才哪到哪,远远不够。” 宋虞被他的无耻惊到,满面通红地捶他胸口。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 半个月后,宋虞去了一趟绣坊。 这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家绣坊,每月两件嫁衣,常常供不应求,定制嫁衣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偏偏宋温卿做到了。 如今嫁衣已经绣好,只等她试穿了。 坐上马车上,宋虞不禁开始想象嫁衣的模样,心中难掩激动。 “姑娘脸都红了呢,”小满捂着嘴笑道,“一会儿穿上嫁衣,肯定会好看。” 宋虞嗔她一眼。 “只是可惜王爷看不到,”小满遗憾道,“姑娘,您怎么不让王爷陪您过来呢?” 宋虞无所谓道:“等我出嫁那日再看也不迟,不然今日看了,那日还有什么惊喜可言。” 前几日哥哥求了许久,她毫不松口。 想想也是,小满便默不作声了。 很快,马车在绣坊门前停下。 小满搀扶她下车,绣坊的绣娘们迎她去厢房。 越靠近越激动,宋虞紧张地舔了下唇,望着小满推开雕花木门的手。 一片漆黑的厢房逐渐被明媚春日照亮,光线投射在嫁衣上,光彩夺目,闪闪发亮。 小满忍不住惊呼一声。 宋虞眨了下眼,缓缓上前,站在嫁衣前看了许久。 裙面上用金线绣了一幅鱼水之欢,湖水荡漾着春日的光景,像活了一般缓缓流动着,锦鲤做出了鱼跃龙门的姿态,从跃出水面、跳到空中再到沉入水中,连贯地绣了整个裙面。 宋虞指尖微蜷,绕着那些锦鲤画了一个又一个半圆。 再回神,小满与绣娘都离开了。 她微怔,却见门边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他踱步而来,与她并肩,轻声问:“喜欢么?” 宋虞点点头,静静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思量良久,还是想过来看看,”他顿了下,“如今看完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 他步伐微顿。 宋虞抿了下唇,轻声道:“小满离开了,谁来帮我穿嫁衣,我一个人应付不来。” 宋温卿琢磨片刻,眼底漾出笑意,他反手关上了门。 室内顿时陷入昏暗,唯有高高挂起的嫁衣流转着璀璨的光。 他靠近她,垂眸挑开腰封。 幼时,宋虞的衣裳是他帮她穿的,亦是他帮她脱的,他能做的事,从不假手于人。 后来她大了一些,这些事便交给了丫鬟。 如今重新帮她,他上手的也极快。 可是他的动作偏偏慢悠悠的,时而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她的肌肤,时而呼吸喷薄在她的颈侧,折磨人。 宋虞有些受不住,颤颤道:“我、我自己来。” 他没说话,手指也没离开,剥下她的外裳,细心地叠好,放在一旁的榻上。 接着是第二件,第三件,直到只剩下里衣。 他的目光倏然变得深沉。 宋虞紧张地后退半步,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可这半步却让他更为清晰地看到她窈窕的轮廓,盈盈一握的细腰,纤长的腿,罗袜包裹着的玉足,或许在害羞地蜷起。 他克制着上前一亲芳泽的冲动,一言不发地转身取下身后的嫁衣。 宋虞咬了下唇,乖乖张开手臂。 他为她穿嫁衣时动作更慢,可呼吸却急促又火热,宋虞总觉得他下一刻便要被自己折磨死了。 穿了几件,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停下动作,微微抬眼。 宋虞声音发颤:“哥哥,不如还是让小满过来吧……” “不相信我能帮你穿好?” 她嗫嚅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能忍住。” 宋温卿怔了下,随即便笑了,颔首道:“你说得对,我忍不住。” 话音刚落,他的指尖轻飘飘地划过一片惹眼的丰盈,低叹道:“觊觎很久了。” 宋虞颤了下,从足尖升腾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直直地往上,停在心尖,迫使她溢出一声嘤咛。 “哥哥……”她似泣非泣,“你别这样。” “我们阿虞还是太害羞了,”他挑起她的下巴,“更过分的我还没做呢。” 他的气息危险,可宋虞却还是十足地信赖他,穿着嫁衣扑到他怀里。 宋温卿拥紧她,急促的吻从染着粉的耳尖落在精致的锁骨,反复舐弄,啧啧有声。 宋虞不安地动了动,呢喃道:“嫁衣还没穿好。” 他这才抬头,轻叹了一声,拿起下一件。 最后,他双手捧着鱼水之欢的外裳,神色郑重地为她披上。 眉眼含羞的小姑娘微微抬眸,眸中光华流转,倾国倾城。 她是明艳的长相,最适合穿红,衣饰越是雍容,她越是华贵,让人移不开眼。 他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忘了言语。 见他一直不说话,宋虞忐忑地垂眸看了一眼,难道不好看么? 宋温卿回神,牵着她的手来到一面极高的铜镜前。 镜中人穿着大红嫁衣,走动间金线如水纹荡漾,更显肤如凝脂,她露出一个笑,柔婉端庄。 “真的很美,”宋温卿揽着她的腰肢,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轻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何成亲的时候要盖着盖头了。” 宋虞困惑道:“为何?” “自然是怕人抢亲,”他低声笑,“这么美的新娘。” “哥哥又打趣我,”她面色羞红,“到时候我掀开盖头,若是没人抢亲,我拽个人便跑!” 他沉声道:“再说一遍。” 宋虞眼神飘忽,低头整理嫁衣,可落在腰间的大掌滚烫,无法忽视。 她不安地动了动,他微微用力,整个人便与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他轻声道:“成亲那日,我亲手帮你脱下来,好不好?” “太重了。”宋虞蹙眉,有些为难。 他很快妥协:“好,那我现在帮你脱。” 宋虞急忙后退两步,扬声叫了声小满。 宋温卿:“……” “姑娘,需要帮忙么?”小满在门外不敢进来,踌躇问道。 “哥哥,你先回去吧,”宋虞眨眨眼,“你一直留在这里,会有人说闲话的,我不想听闲话。” 宋温卿叹了口气,明知是她的借口,但他还是不得不应允。 只是他应了之后,却迟迟没有离开。 “这半个月,不能再常常见面了,”他捧起她的脸,“阿虞,记得想我。” 宋虞轻轻嗯了一声,又催促他离开,小满还在门外呢。 他笑道:“亲我一下便走。” 她踮着脚尖,红着脸吻向他的薄唇,调皮地咬了一下才放开。 宋温卿垂眸望着笑意盈盈的小姑娘,轻轻捏了下她的脸,终于离开。 小满这才敢进来,拍着心口说道:“王爷做了王爷后,气势更逼人了,姑娘您……” 边说边抬头,小满卡了壳,磕磕绊绊道:“姑娘是、是天仙下凡么?” 宋虞掩唇一笑:“别吹捧了,快帮我脱下来,沉思了。” 小满忙不迭地关上门,极其不舍地将嫁衣脱下来,边脱边惋惜道:“姑娘,这件嫁衣应该一直穿在您身上,只有成亲那日穿太可惜了。” 宋虞逗她:“到底是嫁衣好看还是我好看,听你这话的意思,怎么感觉是嫁衣更好看呢?” “是姑娘穿上这件嫁衣更好看了!王爷亲手设计的,肯定是最适合姑娘的!”小满机灵地回答。 待穿上来时的衣裳,宋虞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出门前,纤纤玉指却不舍地抚过嫁衣的每一寸角落。 “姑娘,咱们快走吧,还有事要做呢,”小满笑道,“老夫人可一直等着呢。” 她说的事便是与祖母学习持家之道,眼见着婚期越来越近,近日的学习事宜更是安排的紧锣密鼓。 宋虞嗯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绣娘们来问,宋虞又与她们交涉一番,这才坐上马车。 回到侯府,宋虞径直去了松鹤堂,迫不及待又绘声绘色地与祖母分享了一番嫁衣有多好看。 一连听她说了一刻钟,老夫人推给她一盏茶,含笑道:“好了好了,也不嫌累。” 宋虞笑眯眯地捧着茶浅啜。 老夫人提醒道:“阿虞,这几日不宜再见面了。” 她点点头,笑的眉眼弯弯:“这几日多陪陪祖母,多学习持家之道,以后做哥哥的贤内助。” 说到这里,她又问:“祖母,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到楚王府呀,不然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着急,待你与温卿先好好相处一段日子再说吧。” “祖母可不能回兰陵老家,”宋虞撒娇道,“从前您养大我和哥哥,以后换我和哥哥孝敬您。” 老夫人拍拍她的脑袋,笑着应了声好。 说着她又望着宋虞长叹一声,匪夷所思道:“当初丁点大的小姑娘,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姑娘?” 老夫人从兰陵老家回到京城时,宋虞才四五岁,躲在宋温卿身后,眉眼弯弯地喊了一声祖母,转眼的工夫,她日渐衰老,宋虞却开始抽条。 一晃十余年。 宋虞伏在祖母膝上,轻声道:“祖母对我最好了。” “你是我唯一的孙女,不对你好对谁好?” 老夫人顿了下,又补充道:“说起来,也是为了补偿你父亲对你的冷眼相待,祖母替他羞愧。我亲手将他养大,可他却对亲生女儿不假辞色,是我的失职。” 说着说着,她浑浊的双眼开始朦胧,脸上泪痕遍布。 宋虞抬头,神色认真地为祖母擦干眼泪,轻轻一叹:“祖母没错,况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也淡忘了。” “好孩子,”老夫人没再提这件事,转而说道,“你和温卿好好的过完这一生,祖母便安心了。” “还有祖母。”宋虞笑吟吟道。 祖孙俩依偎在一起。 这半个月过得平淡又充实,转眼便到了成婚前夕。 景徽侯府布置地喜气洋洋,处处张灯结彩,亮如白昼。 嫁衣昨日便送了过来,妥帖地放置在一旁,用香薰着,宋虞坐在一旁看了又看,极为欢喜。 小满笑道:“姑娘都快看了一整日了!” 宋虞嗔她一眼,没说话。 明日便要出嫁,她紧张地不得了,什么都做不好,索性什么都不做了,一心憧憬着明日的到来。 不过看着嫁衣,她不禁想起了宋温卿。 已经半个月未见了。 幸好明日便会见到了,还会看到他穿着大红喜袍,说起来,哥哥似乎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 他的喜服是什么样的呢? 宋虞又陷入漫无目的的思考,想着想着便傻笑起来。 “姑娘,老夫人唤您前去松鹤堂。” 宋虞怔了下,这么晚了,祖母还有事要叮嘱她? 她连忙过去了。 老夫人没说什么废话,直接交给她一个红布包裹着的东西,让她回去再打开。 宋虞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像是几张薄薄的纸。 预感到是什么,她的脸腾的红了,慌不择路地回去了。 前几日她去宫中探望魏弦歌,一个是待嫁王妃,一个是新妇皇后,话题自然围绕着婚后之事。 魏弦歌重点与她讲了出嫁前的小册子,神秘的说那是个妙物。 说的宋虞脸红地滴血。 回到院子,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颤颤地挑开红布,望着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册子。 她鼓起勇气翻了一页,被里面的内容惊道,一边红着脸一边往后翻,连注释都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飞速地浏览过这薄薄的几张纸,宋虞合上,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睡不着了。 恰好小满进来,叮嘱道:“姑娘,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宋虞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见她出去,这才松了口气,将小册子藏了起来。 吹了灯躺在床榻上,她辗转难眠,小册子与宋温卿的脸反复出现,搅得她心神不宁。 “阿虞。” 宋虞怔了下,是日有所思么,她怎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阿虞,你睡了么?” 比方才的声音大了一些。 宋虞坐起身,轻声道:“哥哥?” 隔着床帐,她瞧见窗牖被人推开,一个利落的身影稳稳地跳了下来。 宋虞心中欢喜,正要扯开帘子,他却抓住那两条缝隙,温声道:“别掀开了,我与你说说话便走。” 宋虞才不管这些呢,她低头从底下的帘子里钻出来,笑盈盈道:“我就要看着哥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掀开了,坐在床边凝视着她,眸中像是跳跃着焰火。 “哥哥也睡不着么?”宋虞歪头问,“我还以为你会很淡定呢。” 宋温卿捏捏她的脸,宠溺道:“我也是第一次成亲,为何会淡定?” “因为你做什么事都很淡定呀,唉,可惜我明日盖着盖头,不能看你紧张的样子。” “不说这个了,嗯?”他与她额头相抵,“让我亲一下。” 说完他便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品尝。 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亲密,宋虞有些不好意思,亲了一会儿便眼含春水,红晕丛生。 “阿虞明日不必上妆了,”他轻声道,“只要让我亲一亲便将所有人都比了下去。” 宋虞伏在他的肩上,热烫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颈侧。 他的吻便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肩上,像吻不够一般,痴痴缠缠。 “哥哥,你该走了,”宋虞催促道,“明日要早起,我怕你起不来。” 他轻叹:“今晚我根本没打算睡。” 明日便要成亲,他睡得着么? 宋虞噘嘴道:“你说只是看看我便走了,现在看够了还不走,又骗我。” 他的目光在她水嫩的脸颊上流连,一字一顿道:“阿虞是看不够的。” 宋虞被他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面红耳赤,轻轻推他。 他笑着问:“晚上吃了多少东西?” “吃的不多,没什么胃口。” 宋温卿微微皱眉,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边解开边道:“明日忙起来便顾不上吃了,不要饿着肚子,先吃些豌豆黄。” 宋虞想想也是,便乖巧地吃了三四块。 宋温卿揉揉她的脑袋,叮嘱道:“明日入了洞房,桌上会有些吃的,你若是饿了就去吃,不许忍着。” 说完这些,他亲了亲她的唇角,吻去沾染上的碎屑,叹道:“没有阿虞甜。” 宋虞红着脸赶他走。 瞧出她有些困倦了,他也没久留,亲了下她的额头,低低道:“阿虞,明日见。” 宋虞朝他挥挥手,待他的身影消失,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她以为自己会继续辗转难眠,没想到竟一觉睡到天色熹微。 小满道:“姑娘,全福人马上就到,该梳妆打扮了!” 宋虞一下便惊醒了,连忙坐起身。 一番忙活,终于坐到梳妆台前,全福人满脸喜气地为她绞面,不住地夸赞。 窗外的热闹动静一声大过一声,宋虞抿了抿唇,虽然害羞,却忍不住频频望过去。 小满捧上点翠头面,全福人为她梳头,口中说着吉祥话,在她的发间插上簪子。 只剩最后一支,老夫人上前。 宋虞从铜镜里望着白发苍苍的祖母,眸中便含了泪,她喃喃地喊了声祖母。 老夫人含笑接过珠钗,为她簪上的瞬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宋虞重重颔首。 时间不多了,丫鬟们服侍着她穿上嫁衣,忍不住面露惊艳。 宋虞好奇,可不等她看上一眼,全福人便为她盖上盖头,搀扶着她坐在床榻上。 视线变成一片红色,她撅了撅嘴,有些不高兴,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呢! 正要掀开盖头,门外传来一声高呼:“新郎官来咯!” 宋虞连忙放下手,攥成拳头,心尖发颤。 喜庆的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她的面前出现一道身影。 “哎呦,新郎官都看呆了!” “怕是想掀开盖头一睹芳容吧!” 周围全是善意的打趣声,宋虞脸红地滴血,不由得庆幸自己盖着盖头。 “阿虞,上来。” 是宋温卿的声音,含着深深笑意。 一旁递来一只手,她扶着,顺利趴到了他的背上。 与她曾做过的梦一样,她被哥哥背着上了喜轿,一路吹吹打打,她却不像梦中那样迷茫。 她清楚地知晓,她嫁给了宋温卿,嫁给了她喜欢的人。 不知绕着长安转了几圈,喜轿终于在楚王府停下,这边更加热闹,人声鼎沸,连奏乐声都盖过了几分。 她的胸口紧张地起伏着,却在看到那只熟悉的手时意外地平静下来。 大掌握住柔荑,牵引着她出轿,郑重地将红绸的另一端递给她。 宋虞握的很紧很紧。 像是牵扯住彼此的羁绊,此生都不会放开。 跨了火盆,拜了天地,红绸被人拿走,宋虞有些迷茫,转而有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 “阿虞,是我。” 他声音很轻,混在鞭炮声与奏乐声中并不明显,宋虞却听清了,整颗心都安定下来,跟着他往新房走去。 到了新房,又是一番繁琐的礼仪,人声鼎沸,全是皇亲国戚,宋虞全程都紧张不已,担心一会儿的掀盖头。 她还不知道自己现在长什么样呢!万一妆花了怎么办?万一自己笑的不自然怎么办?万一…… 还没等她想到第三个万一,盖头下伸出一杆喜秤。 她连忙屏息凝神,随着喜秤上扬的幅度抬头。 喜秤轻松地挑开盖头,她对上宋温卿的目光,所有的担心都化为乌有,她朝他露出一个笑。 周围的惊呼声便愈发明显。 宋温卿回神,虽然周围全是女子,他还是不悦地遮挡宋虞的脸,只想自己看见。 被这么多人看着,宋虞有些难为情,匆匆低下头。 不多时,开宴的声音传来,热闹散去,宋温卿却没动,视线舍不得离开。 宋虞躲避他炽热的目光,嗫嚅道:“哥哥,你快去前院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见四下无人,俯身亲了下她的脸,声音很低:“我会尽快回来。” 宋虞面红耳赤地目送他离开,坐在婚床上,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她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面前的几盘糕点上。 今日一整日都在忙,像宋温卿说的那样,根本没机会吃东西,现在闲下来才发觉肚子在咕咕叫,宋虞咽了下口水,坐到桌前。 刚吃了几口,忽然有人敲门,说是来送膳食的。 宋虞眼前一亮,知道是哥哥让人送的,连忙让小满去拿。 四道香喷喷的饭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还有一壶热茶。 宋虞埋头苦吃,过了一会儿,发觉周围有些安静。 她懵懂地抬头,望进宋温卿含着笑意的眼睛,他问:“连我过来都不知道?” 宋虞讪讪地放下筷子,终于有了些许矜持,轻声问:“你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不是要喝酒么?” 她还以为至少得大半个时辰后才会过来呢。 “说了尽快,不能食言。” 他眸光清亮,瞧着并未饮酒,但他靠近她的时候,身上却有淡淡的酒味,并不难闻,反而惹人心醉。 宋虞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眼都没敢看他,又拿起了筷子。 垂眸时余光瞥见他的衣裳,她微微瞪大眼睛,仔细去看。 他的衣袍上也有半圆,凑在一起,恰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圆,难道也是他自己设计的不成? 她抬眸正要说话,便被他的模样惊呆了。 他眉目疏朗,薄唇微翘,或许是因为穿了一袭红衣,所以比起平日的温润如玉,多了几分妖冶的美,俊美无俦。 宋虞忍不住夸赞:“哥哥,你真好看。” “阿虞也好看,”他吻了下她的唇,笑道:“你慢慢吃吧,我先去沐浴。” 沐浴两个字,怎么听怎么暧.昧。 宋虞故作镇定地嗯了一声,目送他走向盥室。 又用了一些,盥室中传来淅沥水声,宋虞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总忍不住往那边瞟。 她放下筷子,走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人发髻妥帖,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皆是十足十的风韵,一颦一笑如春日似夏花,迎风招摇。 怪不得掀开盖头时那些人都呆了,宋虞也呆了——也太好看了吧! 她和哥哥可真般配呀。 她捧着脸欣赏了一会儿,水声渐停。 铜镜里便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身着里衣,披着浅青外裳,褪去了那份妖冶,又变成了温润的模样,疾步朝她走来。 宋虞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将头上的簪子拿下来。 不必她说,他便主动为她卸了钗环,又道:“站起来,帮你脱衣裳。” 他对这件事格外有执念。 宋虞乖乖站起身,双臂张开,对他的服侍格外理所当然。 “哥哥,今日好累,”她忍不住抱怨,“幸好只成亲一次,若是再来一次,我宁愿不成亲。” 宋温卿没说话,动作飞快,待快脱完的时候才说道:“沐浴解乏,我抱你过去?” 宋虞连忙摇头,让他抱过去还得了! 可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放在浴桶旁。 宋虞有些腿软,紧紧地抱住他,一眼都不敢看盥室内氤氲的雾气,心中忐忑不已。 却没发觉绵软紧贴着他的手臂,他怔了下,瞥见她里衣微松。 宋温卿眸色渐深,克制道:“阿虞,你今日很累,我来帮你。” 声音低哑地厉害。 宋虞根本来不及拒绝,他的手便触碰到她的里衣,微烫的指尖压在绵软上,不一会儿便浮现一道指痕,娇嫩地不像话。 宋温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怎么会养成这样?” 宋虞咬了下唇,这是天生了呀,她自己都不敢碰的地方。 她不敢让他待下去了,推他出去。 宋温卿也觉得自己该冷静一下,总不能在这里与她亲密,于是唤来小满服侍她。 过了许久,宋虞躲在盥室不敢出来,脑海中全是小册子上看到的内容,心中有畏惧,还有几丝隐秘的期待。 小满着急地不行,压低声音道:“姑娘……不对,王妃,时候不早了,再不出来天都要亮了。” “那、那你先出去吧,”宋虞故作镇定,“反正我不走。” 小满左右为难之际,盥室的门被人推开。 宋温卿静静道:“出去吧。” 小满递给宋虞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赶紧低头出去了。 室内便只剩了他们两人。 宋虞六神无主地望着他不断靠近。 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将她从水中抱起来。 骤然脱离温暖的水源,她冷的一颤,转瞬身上便披了一块柔软的棉布。 背上是棉布,身前却是他的里衣,就算沾湿了他也没在意。 就这样抱着她回到榻上,满室烛光葳蕤。 正要将她放下,宋虞的四肢却都缠紧了他,嗫嚅道:“不行,你去吹灯!” 知道她害羞,他便抱着她吹了蜡烛,只留了一对龙凤喜烛,室内变得昏暗。 “现在可以了么?” 宋虞讷讷点头。 转瞬便被放在了绣了鸳鸯戏水的锦被之上,她正要眼疾手快地翻身,他却没离开,压着她亲吻。 处处都是情动的声音。 “喜床下面撒了些红枣花生之类的东西,有些硌人,”他轻声道,“所以我多铺了一层,你试试?” 他离开一些,宋虞连忙爬进了被窝,只剩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宋温卿垂眸,上了榻,将她拥在怀中。 “不要怕,”他温声安抚,“不疼的,我会轻轻的。” 一声又一声,混着亲吻向下蚕食。 罗帐细垂,喜烛轻晃。 宋虞呜咽着,声音逐渐变得支离破碎。 不知说了多少抚慰的话,哭了多少声,终于只余了微重的喘息声。 宋虞困倦地睁不开眼睛,来不及多说一句话,伏在他的胸膛前沉沉睡去。 宋温卿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轻吻缱绻。 次日,宋虞浑身酸疼地醒来。 感觉到自己恢复了一些力气,还没睁开眼睛便挥着拳头朝他的胸膛砸去,可惜有气无力的。 宋温卿含笑握住她的粉拳,道:“醒了?” 言语之间皆是餍足。 昨晚的画面便席卷而来,宋虞面红耳赤,弱弱道:“没有,我在梦游。” “累不累?”他温声关心,“要不要再多睡一会儿?” 宋虞不理他,觉得他是个小人。 昨晚求他那么多次都不应,现在才问累不累,小人,伪君子! 他低叹道:“阿虞,是不是弄疼你了,可是当时箭在弦上,不是我能控制……” 宋虞捂住耳朵。 “再多睡一会儿,”他亲了亲她的青丝,“时候还早。” 反正今日不必为公婆奉茶。 父亲驾崩,母亲远在北境没能回来,睡一整日也没什么。 宋虞放心地闭上眼睛。 再次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宋温卿已经起了,坐在床边看书,翻书声极小,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笑意深深地望过来。 宋虞忍不住又缩到被子里。 “我帮你穿衣裳还是让丫鬟过来?” 宋虞才不会让他穿,连声呼喊小满。 宋温卿也没强求,他捏捏她的脸,温声道:“我在门外等你。” 说完他便离开了。 宋虞忍不住咦了一声,不明白他怎么忽然不热衷于此事了。 等她掀开被子后才终于知晓。 梳妆之后,宋虞忍着酸痛的双腿,怒气冲冲地去找他。 宋温卿连忙上前搀扶她。 “都怪你!我身上全是红痕!”她又羞又急,“小满差点看到!” “让你报复回来好不好?”他笑着伸出手臂,“随便掐。” 宋虞不理他。 “是你太娇嫩了,”他附耳说道,“阿虞,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 “不许说了!” 用过午膳,两人绕着花园散步。 大多数花都开了,姹紫嫣红连成一片,花海如锦。 宋虞依偎在他怀中,忽然有些感慨,她呢喃道:“哥哥。” “嗯?” “我们成亲了。” “所以你该叫我夫君。” “夫君!” 他怔了下:“昨晚怎么都不肯叫,今日怎么这么乖?” “我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还想叫你夫君哥哥呢。” “……也行。” “夫君哥哥。” “夫人妹妹?” “太难听了!” 他笑着去吻她的唇。 “阿虞,我最喜欢叫你阿虞,”他轻声道,“虞美人。” 是他亲手养大的虞美人,从小小的种子变成破土而出的嫩芽,又伸展出绿叶。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不受风吹,不受雨淋,最后绽开一朵极美的花。 宋虞笑的眉眼弯弯:“哥哥,过几日我们一起在这里种一片虞美人吧。” 他笑着应好。 “还有还有,那里搭一个秋千吧,弦歌院子里的秋千可好玩了!” “好。” “最好还有葡萄藤或者紫藤花架,秋千放在下面,我不想被晒到。” “好。” “对了,你书房里的迎春花要换成虞美人,一抬头就看到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我。” “好。” 宋虞受到鼓舞,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他笑着听她说话,不管她说什么都说好,想象着按她布置后的楚王府,定是人间仙境。 而他们便是一对神仙眷侣,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春光和煦里,一对璧人依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