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你听我说! 作者:木子黎 穿越女夏子清被人害死,魂魄在京城四处飘荡,因此看清了王朝的更替. 在新帝登基的那一天,她又重生到了季府大小姐季思宁身上。 本以为这辈子可以过上好日子了吧,结果发现前身竟然喜欢她二叔。 喜欢就算了,还跑去表白;表白就算了,还被拒绝;拒绝就算了,还为此被庶妹算计丢了性命。 结果就便宜了她。 好吧,其实也没有很便宜,她还得去收拾剩下的烂摊子。 即将开的新文:承欢(民国) 顾玄欢醒来之后,变成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叫花子,一不小心为人挡了一枪,还被误认成男人。 1、女主美,天下第一美! 2、前期男主对女主不好,以为她是男人。 3、女主成长型。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思宁,季城 ┃ 配角:赵业、顾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重生穿越女的成长故事。 立意:按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第一章 夏子清死了。 但是死在季城怀里是她怎么也没料到的结局。 夏子清是太傅夏渊的独女,十五岁嫁给了齐王赵业,日子一直还算太平。直到另一个女人的出现,王婉。 王婉是兵部尚书王大人独女,从小对赵业一见钟情,齐王曾经考虑过娶她,可惜被太子截胡,反而把夏子清塞给他,所以她成了齐王妃,王婉成了太子侧妃。 夏子清从来都很明白,她只是太子和齐王争权夺势的牺牲品,齐王娶她是为了打消太子疑心。 她嫁与赵业这两年,夫妻二人也算琴瑟和鸣。赵业整日溜猫逗狗,夏子清就配合他做一个安分守己的齐王妃。 赵业自从娶了她之后,就只守着她一个,没有纳侧妃,更没有纳妾,整个后院就她一个女主人。夏子清作为一个没有什么追求的穿越女,能嫁一个暂时看起来不准备三妻四妾的男人,心里还是颇为满意的。 但她知道,日子不会一直这么平静。夏子清一直觉得自己有一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她发现齐王只是装作纨绔子弟,其实是藏拙暗中等待时机。 也是,这才正常嘛,不想当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但齐王不会告诉她这些,她就当作自己不知道,心想自己就当一个不听不看的单纯王妃,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但是变故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赵业回来得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单纯用纨绔当借口,府里的谋士以前进出还有所遮掩,现在变得无所顾忌,气氛越来越凝重,连她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察觉了不对劲儿。 那夜,赵业一回来了就径直来了她的房间,嘱咐她收拾东西,明日去镇国寺上香。 夏子清扮演的一向是个听话的好王妃,当下就顺从地答应了。 赵业很忙,叮嘱完之后就转身走了,跨出门槛之前,他回身望了一眼夏子清,似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她感到不安。但他从来不对她说他的打算,她也就识相地从来不过问。 赵业走了,门帘被他掀起又放下,透进了屋外的一股寒风。夏子清被吹个正着,打了个冷战。 第二日,夏子清带了贴身丫鬟桑梓上了马车,在赵业派遣的护卫队的护送下,朝镇国寺而去。 一路上很顺利,到达镇国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镇国寺主持接待了夏子清。 一行人稍作歇息,上香用膳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但还是准备当日赶回王府。 变故就发生在回去的路上。当马车行至半路时,突然冲出来一群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直奔马车而来。 她带的护卫明显不敌。 眼看着黑衣人就要攻破防线杀过来,夏子清来不及想是谁派人来杀她,带着桑梓就逃命。 夏子清一边跑一边对跟在身后的桑梓喊道:“快!桑梓,快……” 夏子清突然感觉声音堵在喉咙口发不出,感觉背中间有一个地方的温度有异样,冰寒彻骨,随即疼痛感蔓延开来。 夏子清强撑着一口气缓慢转身,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桑梓:“为什么?” 桑梓脸色平静,好似也失去了温度,只是眼眸有一瞬的水光闪过:“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 “你应该知道是谁。”桑梓留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看着桑梓的背景,夏子清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真疼啊,原来死亡的是这样的感觉。” 桑梓是赵业给她的丫鬟,她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刚才那一问只是她最后的希望,希望不是他。看来她是挡了赵业的路了。 夏子清想,自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她希望死亡来得更快些,反正都活不了了,何必承受这些痛苦。 突然,大地好像在震动,将已经迷迷糊糊的夏子清震得清醒了些,过了一会,震动声越来越近,又突然停了下来。 有一群马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有人过来看了看情况,再回去禀告:“将军,前方是一个重伤女子。” 夏子清感觉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力地睁开眼,想看看是谁。 突然有人将她扶了起来抱在怀里:“怎么是你?”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但想不起来是谁,只觉得这男人真好看,一身黑衣,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唇紧抿的样子,好像和她很熟。 “你……是……谁?”夏子清虚弱地问,她觉得死之前认识一个帅哥也不错。 “季城。”男子回道。 原来是季城,她想起来了,这是不久才打了大胜仗,被当今圣上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季府二爷,季城。 “是你啊。”夏子清彻底闭上了眼睛。 夏子清的魂魄在一直在京都飘荡,她看见爹娘因为她的死痛不欲生,一年后就辞官回乡,哥哥夏子明也带着嫂子跟爹娘一起,回了老家。 她想跟上去,但是发现她出不了京都的地界,只能看着家人离开之后,再飘回城内。 接着边疆发生叛乱,季城奉命带兵出征,仅用两年时间便大胜而归,被封勇毅侯,直到最后被皇帝破格封为大盛朝首位异性王,位极人臣,此时是她死的第八年。 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最重大的一件事就是太子因涉嫌刺杀皇帝而被废。 此时,赵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纨绔王爷,早已有了能力问鼎皇位的能力。 再后来,夏子清知道了一个秘密,季城竟然不是季家的儿子,而是季家当初瞒天过海抱回来的孩子,而他的身份竟然是皇帝的私生子! 夏子清曾飘到季城的房外,她悄悄往里偷看,季城穿着普通黑袍,手持利剑,正在轻轻擦拭,剑身被擦得明亮反光,寒气从剑尖处蔓延开来,让她这个魂魄都差点起鸡皮疙瘩。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季城的眼神,阴狠而绝望,似乎眼中有无尽的恨意再也抑制不住,在此刻喷涌而出。 夏子清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再看,赶紧飘走了。 直到大盛三十年,皇帝驾崩,遗旨上,竟然把皇位传给了季城! 旨意一出,举朝震惊,齐王一党纷纷表示不会承认这个皇帝,前太子党罕见地和齐王一派站到了同一阵营。 但是,季城手握先皇遗旨,又是正统皇家血脉,名正言顺,再者他多年带兵征战,手握兵权,皇城也早在他的控制之下。 季城手腕铁血强硬,很快清除了不服势力,顺利登上皇位。此时夏子清已经死了十二年。 就在季城登基的那天,她突然被一道黄色光芒击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夏子清感觉有点头疼,脑子里接受了很多不属于她的记忆,一时之间不好消化。 过了好一会,她才弄清楚了目前的情况。 她重生了,重生在季府,变成了季府大小姐季思宁。 还记得她刚醒来的那天,季府忙成一团。 季老夫人坐在床前守着她,季思宁的娘都只能靠边站。 她刚睁开眼,就看见床边一个带着抹额,皮肤白皙,长相富态的老太太拿着手绢抹泪,见她醒了,高兴得不得了:“我的娇娇醒了,终于醒了,有没有觉着哪里不舒服呀?” 她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另一个年轻妇人也凑过来问道:“娇娇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她点点头,确实口干舌燥,急需补水。 见她点头,妇人连忙转身说道:“快快,娇娇要喝水。” 不一会,一个身着青衣的丫鬟端着一杯茶水过来,老夫人接了过来,亲自喂了她喝。 思宁连续灌了三杯水,才觉得缓解了。 她看着眼前的季老夫人,头发花白,满目慈爱,她是季思宁的祖母,从小就疼爱她。而旁边站着的妇人是季思宁的亲娘江氏。 刚才倒茶的丫鬟名唤暖冬,鹅蛋脸,五官清秀,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 她努力梳理着脑海里的记忆,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重生的第二天。 一睁眼,丫鬟们都围了过来,暖冬道:“小姐终于醒了,这大夫也说了,小姐今天这个时辰就会醒的,还真说准了。” 说着转身吩咐道:“快去通知老夫人和夫人。” 两个小丫头跑了出去。 接着一个身着粉色上衣,瓜子脸,细弯眉的丫鬟问道:“小姐两三天没进食了,厨房里备了燕窝粥,小姐要不要吃点?” 季思宁认出来,之前那个是暖冬,这个是袭春,这两个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平时最得她的信任,其她的小丫头则离得远些,有些看不清模样。 她点点头,暖冬连忙将她扶起来,袭春上前把枕头垫高让她靠着,再捻了捻被子。 不一会,季老夫人和江氏都赶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季思宁的爹,也是季家现任家主季白,身后跟着姨娘柳氏和她所生的庶女季思敏。 季老夫人一来,丫鬟们就规矩地散开并列两排。 季老夫人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季思宁的额头,舒了口气对着旁边人说:“好歹不烧了,大夫说了,娇娇此次受了寒,要好生养着,你们以后可要把小姐看好了,不可再出差错。” 丫鬟们低头答应着。 季思宁只觉得这声音慈祥又不失威仪。 “以后可再不能这般淘气了。”吩咐完底下人,季老夫人又转过身来对季思宁说,还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知道了祖母,以后再不会了。”季思宁乖巧地回答道。 季老夫人和江氏听了好像有点惊讶,相互对看了一眼,接着江氏一脸欣慰地说:“娇娇受了一次苦,竟懂事了许多。” 见她们脸色都颇为惊讶,季思宁怕被她们看出什么,只能借身体虚弱,不敢再说话了。 季思宁慢慢搞清了她重生的原因。 季思宁本尊才十三岁,加之又是季府嫡女,从小就娇生惯养,脾气也就骄纵了些,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丫鬟们都管不了她。 据说这次落水是因为想去湖里抓鱼,结果从船上翻了下去,当她被救起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了。 季老夫人知道的时候差点吓出心脏病,直接翻白眼晕了过去,江氏好歹撑住主持了大局。 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出。 不过她们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季思宁已经魂归天外,现在醒过来的是另一个灵魂。 “大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柳姨娘在说话。 闻言,季思宁抬眼看去,只见柳姨娘一双勾魂眼正死死盯着季思宁那便宜爹,暗送秋波。 江氏在旁边看着,气得直接转过头,眼不看为净。 季白对柳姨娘说的话颇为满意,笑着点点头,又对季思宁说:“醒了就好,这几天可把你祖母和娘急坏了,看你以后还抓不抓鱼了!” 语气中满是宠爱之意。 季思宁这才仔细打量季白。 只见他生的器宇轩昂,身姿挺拔,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皮肤偏棕色,料是经常在外奔波的结果,但是并不妨碍他长得好看,怪不得柳姨娘在她的病床前都还不消停。 这时候,季思宁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忽略的事。 季家家主是季白,但季白还有一个弟弟,也就是季思宁的二叔,季城,那可是未来的皇帝啊。 想到自己死前最后见到的一个人竟然是未来皇帝,季思宁不知道该感到荣幸还是倒霉。 重生前她和季城只有一面之缘,这还是因为赵业的缘故。 赵业和季城一直有往来。但季城进出齐王府次数不多,季思宁当时还是齐王妃夏子清,有一次她在府里闲逛,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后门,刚好撞见王府管家三品送季城出门。 两人便撞见了,并没有交谈,季城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拱手离去。 她还记得,当时他身着黑色披风,面冠如玉,转身的时候披风掀起一个张扬的弧度才拐出大门,消失不见。 当时她还在想,这是哪家偏偏少年郎,如此气度不凡。因此,她多嘴问了三品一句,三品犹豫了一下,道:“回王妃,那位是季家二爷。” “原来是他呀。”当时的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第二章 季思宁在享受季家上下的关爱的同时,不免回想起自己夏府的家。夏渊虽是个老顽固,却是真心疼爱她,夏夫人张氏温柔慈爱,还有哥哥夏子明,更是对她这个妹妹百般宠爱,千般维护。 想到此处,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把床前一干人等吓了一跳。 “哎哟,娇娇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你爹说话重了,吓着你了。”季老夫人一脸着急,转过身就对着季白埋怨,“你说你,没事儿提什么抓鱼,看把娇娇吓得。” 说完又转过身来心肝宝贝地哄着。 季白还来不及辩解,季思宁就哽咽着说:“不关爹的事,是思宁自己想到落水的事,有些怕了,祖母,以后思宁再也不敢了,您别着急。” “哎哟,瞧见没,娇娇懂事了,知道安慰祖母了。”季老夫人一脸欣慰地感叹道。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进来:“祖母、爹、娘,姐姐已经没事了,你们就不要担心了,小心伤了身子。” 说话的是季思敏,柳姨娘的女儿。 只见她穿着一身嫩黄色衣裙,唇红齿白的,五官和柳姨娘有几分相像,但更神似像季白,女儿家的娇柔中透着几丝英气,此刻一脸天真的样子,颇为讨喜。 季白看起来很宠这个女儿,才话落,他就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柳姨娘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但很快隐去,又恢复成一脸关爱的样子。 季思宁发现这个家也不简单,不过她现在没精力去想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想快点恢复体力。她一边吃着刚才暖冬送来的燕窝粥,一边把这屋子里的人都打量了个遍。 季思宁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好多了,袭春和暖冬听见动静,掀帘进来伺候。 在季思宁记忆中,经常跟在身边的丫鬟除了袭春和暖冬还有两个,一个叫夏月,一个叫秋白,但这两日都没看见她们。季思宁心里感觉奇怪,一边理着袖口一边问道:“夏月和秋白呢?怎么没见人影?” 半响两人都没说话,季思宁抬头看过去,两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她们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袭春突然跪了下来,哽咽道;“小姐,您救救她们吧。” 暖冬见此对袭春说:“你求什么情,她们犯了错,就应该受罚,不然以后还不知道出什么大乱子呢。” 袭春抬头看着暖冬回道:“你还说我,你自己夜里不也抱着被子偷偷哭吗?” 暖冬红了眼眶,撇过头不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儿?”季思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耐烦了:“袭春你说。” “小姐您落水那天,是夏月和秋白当班,她们没照顾好您,自然要受罚,被老夫人罚跪在偏院里,已经三天了。” 原来是这样,季思宁心想,记忆中明明是她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要上船捕鱼,结果害自己落水不说,还连累丫鬟受罚,看来这个季大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呀。 想到这里,她坐到镜子前面,说:“来,帮我梳妆。” 暖冬说:“小姐,您要去哪儿,您身子还没好呢。” “我没事儿,我已经好了,正好出去走走,找奶奶求情。” 两个丫头惊喜地对看一眼,连忙上前帮忙。 季思宁现在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现在的样子,她盯着眼前的镜子,被自己惊艳到了。 镜中的女孩儿此刻披散着头发,脸色因为大病初愈,还有些苍白,但是病态却挡不住她的美丽,眉峰成一个弧度,微微上挑带着一股英气,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仿佛眼里有星星,眼波流转间还带着一股不能被轻易察觉的媚态,鼻梁不算高挺,却恰到好处,嘴唇粉粉嫩嫩的,像一朵初春还未绽放的花朵,镶嵌在这张脸上。 整张脸既不失女子柔美又带着寻常女子没有的疏朗,真真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季思宁正自恋着,袭春已经帮她装扮好了,道:“小姐,好了。” 季思宁回神一看,对袭春的手艺极为满意,笑道:“袭春果然好手艺。” “小姐过奖了。”袭春大方回道。 季思宁心里想着救人,不想多耽搁,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想起着自己可能找不到路,到时候别露出马脚,眼珠一转,便说:“你们过来扶我一下,我还有点使不上劲儿。” 袭春和暖冬连忙上前扶住季思宁,带着她往季老夫人的慈安堂走去。 路上,暖冬关切道:“小姐,您大病未愈,实在不适合出来吹风,要不咱们还是回去躺着吧。” “是呀小姐,一切以您的身体为重。”袭春道。 季思宁无所谓地挥挥手:“放心,我没事。” 快到季老夫人的慈安院的时候,守门的丫鬟看见了她们,连忙进屋内禀告去了,三人才走到门口,季老夫人的大丫鬟珊瑚就已经迎了出来,恭敬又亲热地说“大小姐,老夫人知道您来了,可高兴了,正在里面等着您呢,快随奴婢进去。”说罢,就上前来顶替了袭春的位置,扶着季思宁往前去,暖冬和袭春自然退到身后跟着,仿佛对这一幕很熟悉的样子。 季思宁想:看来,这位季大小姐在家里的受宠程度远远超过她的想象,从这位季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对她的态度就可窥见一二,随即笑道:“多些珊瑚姐姐。” 珊瑚颇为惊疑地看了季思宁一眼,转而脸上又带着欣慰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季思宁的手,仿佛在说:“大小姐终于懂事了。” 进到里间见到季老夫人,季思宁正准备行礼就被拦住了。 季老夫人一脸心疼的对她招手:“娇娇快来祖母这儿。” 季思宁上前刚坐下,季老夫人就将她搂在怀里说道:“娇娇才好没几天,怎么就下床啦?应该躺在床上多休息,要是再受凉了不是要心疼死奶奶。”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季思宁已经知道为何前主如此骄纵了,这季府里的每个人都把她当成宝贝疙瘩,说一句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这其中最厉害的就属眼前的季老夫人,真真把她当作心肝宝贝在疼。 季思宁虽然初来乍到,还是被感动了,她从季老夫人身上找到了以前在夏府时候的感情。她靠在季老夫人怀里说:“奶奶,我没事了,已经大好了,您别担心了,要是害您担忧了,孙女儿也该伤心了。” 季老夫人看着抱着怀里的孙女儿,笑着对丫头们说道:“你们看看,娇娇果然懂事了,这些话,以前哪会从她这张嘴里冒出来呀。” “奶奶,思宁是真的知道错了,再不会让奶奶担心受怕了,思宁自己也害怕,怕再也见不到奶奶了。”说着越发抱紧了季老夫人。 “我的娇娇这次受苦了,以后可得记住今天说的话,不能再让奶奶担心了,这儿这么多人都听见的,都是证人啊。” 丫鬟婆子们都笑着说着吉祥话。 季思宁看火候差不多了,思量着进入正题:“奶奶,思宁有一个请求,望奶奶能答应。” “娇娇想要什么,说给奶奶听,奶奶都依你。” 季思宁轻扯着季老夫人腰间的丝绦,缓缓说道:“就是,思宁房里的丫头少了两个,有些不习惯。” 说着抬头看了看季老夫人的脸色,见她一幅原来如此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了,还是硬着头皮说:“奶奶,能不能让夏月和秋白回来呀。” 季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奶奶就知道,你今天嘴巴怎么这么甜,原来是为了求情来的。” 季思宁眼看有戏,便撒娇道:“奶奶,这罚也罚了,她们都在院子里跪了好几天了,而且,这真的不怪她们,当时是思宁自己非要上船的。” “那她们在船上也没保护好你,反而让你掉水里了!” “奶奶,不是的,当时她们是想扶我来着,是我自己掀开了她们,没想到一时没站稳,这才落水的。是我连累了她们,奶奶您就放过她们吧。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 “这次你可是差点丢了小命。” “奶奶,有句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福气可大着呢,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她们呢。” “呵呵呵,”季老夫人大笑着,伸出食指指着季思宁,对着丫头婆子们笑道,“瞧瞧,你们瞧瞧,这丫头说的是什么歪理。” 丫头婆子们配合着也笑出了声,这时一直站在季老夫人身后没出声的王妈笑道:“夫人,大小姐说得对,她呀,定是一个福气满溢的人,以后也定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再不让您操心的。” 王妈是季老夫人的陪嫁丫鬟,到了出嫁的年纪时,季老夫人本来准备为她物色一门好亲事,但她不乐意,她说她要一辈子跟着主子,其实季老夫人也舍不得她,但又实在不忍心让她这样一个娇俏丫头单身一辈子,于是将目光放到了府内,结果看中了当时府里王管事的儿子。 巧的是两人都姓王,且年岁相当,接触之后相互之间又颇合眼缘,于是季老夫人就请当时还没过世的季老爷子做主了两人的婚事。 两人成婚多年,王妈如愿以偿一直跟在季老夫人身边,而她丈夫也已经接替他爹成了新的王管事。 季思宁想,这位才是在老夫人面前最说得上话的人。 “王妈说得真好,”季思宁对王妈赞道,又对季老夫人正色道,“奶奶,这件事说起来本是孙女不懂事,若是因此连累了身边的丫鬟,必定会在下人们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心中定然对我不会服气,以后还怎会真心为我办事,孙女要做一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人,才不要让人觉得我是一个只会连累下人的主子呢。” 季老夫人心里想,经过此事思宁真是懂事了,竟然能想到这些,季老夫人心里又欣慰又心疼。她想,以前思宁性格骄纵,犯错连累丫鬟被罚的事多了,哪里为她们求过情,此番死过一次,终于长大了,知道体恤下人,何不成全她这一番维护之心,再者那两个丫鬟也跟着思宁好几年了,忠心耿耿自是不用说,这次思宁帮她们求情,让她们知道了思宁的好,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季老夫人想通其中关节,便对季思宁说:“罢了,就依你,让她们回去吧。” 季思宁高兴道:“谢谢奶奶!” “不过,”季老夫人道,“有一点,你得依我。” “祖母,您说,我都依您。” “这两个丫头虽说因你求情免去了责罚,但是,以后不能再贴身伺候你了,”季老夫人正色道,“我看,就降为三等丫鬟吧。” 季思宁想了想,其实季老夫人这样处理已经算是法外开恩,只是降为三等丫鬟,没有被赶出去更没有伤及性命已是万幸,再说,看季老夫人的表情,这件事已经没得商量,若是再继续求情,这府里也不好立规矩了。 见季思宁一幅苦想的模样,季老夫人慈爱地抚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娇娇,当主子的太慈悲,可不是好事啊。” 季思宁这才明白了季老夫人的一番苦心,点头道:“谢谢祖母,孙女儿明白了。” 回到梧桐苑后就听说,季思宁听说罚跪的两个丫头已经送回来了,由于跪了几天,起不了身,现在请了大夫在屋里看诊。 季思宁带着袭春和暖冬往丫鬟房里走去,想去瞧瞧这两个丫头怎么样了。 她们到的时候,大夫刚刚离开。见她来了,两个丫鬟准备起身行礼,被季思宁拦住:“好了,你们躺着吧,免礼了。” 二人同道:“谢小姐。” “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你们这几日受我牵连,受苦了,你们好好养病,等康复了再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季思宁说的话。 季思宁心里咯噔一声,怕是性格转变太快,她们还不适应,她准备速战速决:“只是你们也知道,以后你们不能再贴身伺候了。” 说到这里,季思宁向二人看去,见二人一幅失落的模样,安慰道:“不过你们放心,只要人还在我这儿,我就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二人身体还很虚弱,点头道:“谢小姐。” “我走了,你们休息吧。” 说罢季思宁就带着袭春和暖冬溜之大吉。 季思宁心里想,这本尊的性格可能真不是很好,所以这几日这些丫头都觉得她的言行举止有些反常,但是让她装作以前一样刁蛮也不行,所幸破罐子破摔,就拿这次落水当借口,长醒了吧。 回到屋里后,袭春沏茶,暖冬准备点心,季思宁吃了两口,才有心思理一理现在的情况。 季家家主季白是朝廷二品大员,任吏部尚书,掌管全国官吏的考核、任免、升职、调动等,可谓位高权重,但季家最出名的并不是季白,而是季白的弟弟,季老夫人的幺子,季城。 季家从上三代起就是文人,而这季城偏偏是个异数,在十四岁那年参加科考夺得探花之后,就弃文从武去投军了。 第三章 季思宁上辈子在夏家还没出嫁的时候就听说过他,当年三甲骑马游街,城内多少少女围观撒花,季城凭着那张脸,硬生生将状元郎的风头都压了下去,一时间成了京城闺阁女儿出嫁的首选。 但他不按常理出牌,不准备娶妻也不准备当官。如果当年他按照家族安排好的路子走,前路必然一片坦荡,但他非要去从军打仗。 当时季家上下老小都劝他不住,他说他考取功名只是为了成全季老夫人的心,但战场才是他心之所向。 总之就是,孩子大了,谁也拦不住,只能任他去了。 没想到,不到两年,他就立了大功,在战场上取了对方大皇子首级,导致敌军军心涣散,不战而败。自此边疆安定,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那年,季城才十六岁,那年,夏子清嫁给了齐王赵业,直到两年后被害至死,变成了如今的季思宁。 她醒来后,距离夏子清被害已经五年了,过去的事情如同过眼云烟般消散,她想,除了父母哥嫂,也没有人记得她了吧。 季思宁正沉浸回忆里,突然听袭春说:“小姐,您这次大难不死,还要感谢二爷呢。” 季思宁正在沉思,猛然听袭春这么一说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是二爷将您从湖里救上来的。” “你说什么?” “当时小姐落水,旁边没有会水的人,丫鬟们去找护卫也需要时间,可小姐哪里等得起,幸好当时二爷路过,听见了丫鬟们的呼救声,及时将你给救了上来,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 “你的意思是,是季……是二叔救了我。” “嗯!”袭春和暖冬齐齐点头。 季思宁心想,这狗血的缘分呀,夏子清死在他怀里,季思宁又被他所救。 “那……二叔呢?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他。” 暖冬答道:“二爷每天都很忙,咱们在府里很少见到他。” “他在忙什么?” 袭春说:“这个奴婢们就不清楚了。” “既然如此,我应该去跟他道谢,毕竟是救命之恩。” 三人正说着话,屋外传来一道声音:“在说什么呢,丫头。” 季思宁往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着红衣,头戴金钗,长相端庄大气的妇人已经走了进来,后面的丫鬟提着一个食盒跟着,是江氏。 季思宁行了礼,还没说话,江氏就道: “思宁快来,娘给你准备了鸡汤。” 季思宁在江氏身边坐下,丫鬟已经将汤端了出来,江氏准备亲自喂她喝,被季思宁阻止道:“娘,我自己来吧,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氏取笑道:“这落了一次水,还真长大了,怎么不是小孩子,娇娇在娘心里,永远都是孩子。” “娘,”季思宁撒娇道,“您快别说了。” 一屋子其乐融融,季思宁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对了,刚刚听见你们在说你二叔,二叔怎么了?” “我这不是在说,怎么感谢二叔的救命之恩嘛。” 江是赞赏地点点头说:“嗯,是要好好感谢你二叔,要不是他呀,你这条小命就交代了,不过你二叔这几日不在府内,出去办差了,等他回来吧。”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季思宁的头。 “嗯。”季思宁乖巧地点头。 母女两说了会话,江氏说她大病初愈要多休息,看着她将补汤喝完之后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江氏是两江总督江广的女儿,其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江深,比她小五岁,现任禁军统领。她爹只取了她娘一个老婆,两人夫妻恩爱,连小妾都没纳一个,所以在她没出嫁之前,府里情况很简单,就他们一家四口。 而她身为家里唯一的女儿,从小不喜欢琴棋书画,反而喜欢舞刀弄枪,她爹江广本也是武将出生,对她又极其宠爱,一向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所以反倒让她养成了不拘小格的性子。 直到她喜欢上季白。 当年她对季白一见倾心,发誓此生一定要嫁给他,季白也喜欢她的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的豪爽。后来两人如愿以偿地成婚了,婚后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一年不到,江氏就怀了孕,十月后生下长女季思宁,不到一年,又怀了季思贤。 没想到就在江氏怀上季思贤的那一年,季白出京办差,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就是柳姨娘。 据说,季白当时遇险,恰好被柳姨娘所救,伤好后,季白就将她带了回来,那时候,季思贤已经出生,而柳姨娘已经怀上了季思敏。 季老夫人看在她肚子里的种的份上,容下了她,还不知怎么地说服了江氏,就此柳姨娘成了季府贵妾,生下季思敏后,柳姨娘才算是在府上扎了根。 柳姨娘一直眼江氏生了季思贤这个儿子,她也想生个儿子,奈何自从季思敏后她的肚子就在没有过反应,请过大夫来看,说是生头胎的时候伤了身,以后怀孕的机会不大。听大夫这么说,她只能死了这条心,从此一心一意守着唯一的女儿。 这位柳姨娘的手段和她的长相颇为一致,有了小妾的脸也有了小妾的心机,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就是十个江氏都比不过。 可怜江氏从小生活环境单纯,哪里懂得妾室的手段,因此常常在柳姨娘面前吃哑巴亏,但是柳姨娘的手段再多,也只是个妾室,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妾室。再者江氏有季老夫人撑腰,膝下儿女双全,正室夫人的位置坐得是稳稳的。 两人斗了这么多年,小事不断,大事没有,谁也奈何不了谁。 江氏回到屋里脸色就变了,问道:“老爷呢?又去那贱人屋里了?” 紫竹想了想说:“二小姐今日有些不舒服,老爷一回来就往那边去了。” 江氏听完一脸怒容:“她不舒服,她一月里舒服的日子就没有几天!哼,哪有什么不舒服,不过是她娘争宠的手段罢了。” “夫人既然知道这是柳姨娘的手段,何必如此生气。” “哼,我就是看不惯她利用女儿争宠,就只有她有女儿?老娘也有!” “是是是,可是夫人不是不屑用这种手段吗。” “这是手段吗,这是诅咒她女儿早死呢,我才不会动不动就咒我的娇娇呢!” 紫竹递了一杯热茶到江氏手上:“夫人消消气,说起大小姐来,还真是不同了呢,奴婢瞧着,大小姐此番真的变化了不少,夫人应该欣慰。” 江氏点点头,想到女儿,脸上也露出了笑意:“是啊,思宁是懂事了许多。” 紫竹见江氏心情好转,连忙附和着。 主仆两人说了一会话,江氏就歇下了。 第二日,季思宁正在吃早膳,丫鬟来报:“大小姐,老爷唤您去书房。” 季思宁疑惑地问:“爹爹可有说是什么事?” 丫头说:“奴婢不知。” 季思宁说:“知道了,你就说我随后就到。” 那小丫鬟走后,袭春上前说道:“小姐,听说今天一早二爷回府了,而且一回府就被老爷叫去了书房。” 季思宁惊喜地看着袭春说:“行啊你,看不出来我身边还有一个包打听。” 暖冬插话道:“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袭春啊,有一双顺风耳呢。” “去你的,说什么呢。”袭春轻拍了一个暖冬,笑道。 季思宁说:“爹唤我去应该是想让我给二叔道谢。” 袭春说:“奴婢猜着,也是。” 季思宁心里有了底,当下也不耽搁,带着袭春和暖冬往书房走去。半路上,季思宁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季城,心里有些不安,还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随后又对自己说:淡定,还不是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伴随着忐忑的心情,季思宁到了书房门口,小厮禀告之后,暖冬和袭春留在外面,季思宁一人走了进去。 书房里很安静,一个下人都没有,面积不是很大,但书很多,两面墙上的书架里满满当当塞满了书,正中间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中间一张写满大字的宣纸摊开,瞧不清内容是什么,一支毛笔垂立着,笔尖湿润,看起来刚使用不久。 隔间案几上摆着一个棋盘,有两个人正分坐两端,眼神皆凝视着棋盘,身着蓝色外衣的是季白,一身黑衣的是季城。 季城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枚黑子,季思宁一眼看去,只觉得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夹着棋子的两根手指绷紧有力,好看得紧,一时间不好判定这是探花郎的手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手。 视线从手尖慢慢转移到脸上,虽然季思宁以前已经见过季城,此刻还是忍不住赞叹,那张脸真是好看,比她这辈子加上辈子再加上穿越之前的那一世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 季思宁正看得入神,不妨对方有所察觉般突然转过头,冰冷的眼神像冷箭般射向她,让她不禁打了个冷噤。季思宁感觉不到这眼神的温度。 她收回眼神垂眸沉思,是她有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吗?但是她才活过来,就算有得罪过他,现在也一无所知呀。 季城淡然地移开目光,下一刻,手中的黑子落到棋盘的某一处:“我赢了。” 季白一看,将手上的白子一扔,说:“没意思,真没意思,你说说和你下棋有什么意思?我就从来没赢过!” 一幅很是懊恼的模样。 然后转头对季思宁招手,说:“思宁,来,谢谢你二叔的救命之恩。” 季思宁当下就对着季城行礼道谢:“思宁多些二叔救命之恩……” 等她说完,季城才正眼看了过来,眼神极淡,语气也极淡:“嗯,起来吧。” 季思宁依言起身。 季白对她说:“爹一开始想让你过来道谢,你二叔还说不用了,是他当日是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是爹还是坚持让你来一趟,这救命之恩,还是当面道谢才是道理,虽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这礼却不能废的。” 季思宁笑了笑:“爹爹说得是。” 说着又转身向季城行了一礼,随后就被季白打发出了来,说还要和季城再下一局。季白嘴上说着和季城下棋没意思,实际上每次都是他缠着季城,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愈挫愈勇吧。 回去的路上,季思宁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感觉二叔对我不是很待见,你们可知道原因?” 袭春和暖冬面面相觑,皆不说话。 见她二人神色有异,季思宁停了下来,转身问道:“怎么,你们知道什么?不能告诉我?” 暖冬犹豫了一番才开口:“小姐,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 “只是什么呀,吞吞吐吐的,快说。” 袭春接口道:“只是自从上次小姐在树林里和二爷单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二爷就……就对小姐很冷淡了,小姐,您不记得了吗?” 季思宁推脱道:“我自这次醒来,就有些不记事,你这一说,从我才想起来。你知道我们当时的谈话内容吗?” “我们当时离得有些远,确实不知您和二爷说了什么。” “也是,既然要说悄悄话,怎么让你们知道。”季思宁嘀咕着,“走吧,回去。” 她们回到梧桐苑没多久,门房进来说,季思敏来了。 季思宁说:“请进来。” 季思宁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茶杯还没放下,丫鬟就引着人走了进来。季思宁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季思敏也来了 ,但当时人多,她又虚弱,没来及仔细打量,现在终于看清楚了。 只见来人十一二岁左右,身着一身白裙,裙摆绣着一圈花纹,腰肢纤细,身段修长,瓜子脸,柳叶眉下一双杏眼还透着少女的天真,唇不点而红,头上很简单,就插着一支白玉簪,衬得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交握在身前的手嫩的跟葱段似的,是个我见犹怜的古典美人。 只是这么年轻就穿得这么素,显得有点太过刻意,哪家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穿得跟个白素贞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老季家的基因果然好,男子都生得英俊挺拔,生的女儿又个个都模样标志。季思宁喜欢美女,尤其喜欢看美女,她觉得欣赏美的事物,可以使她心情愉悦,心情愉悦了,人就能多活几年,而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无灾无难地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第四章 季思宁对这位二小姐,就是喜欢不起来,总觉得那双看似单纯干净的眼睛里藏着另一种情绪,正在蠢蠢欲动。 这女孩,有了超越这个年纪的城府,却没有相应的阅历能够压得住,心思可都写在眼睛里了。 季思宁不是才穿越到古代的傻白甜了,内宅的手段她也见识过,这古代的后院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杀人不见血。而混迹后宅的大忌之一,就是小看后宅的任何一个女人。 虽然季思敏才十一岁,在现代人看来还在上小学,但季思宁可不敢因此放松警惕。再说,她也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心里虽然这样想,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妹妹来了,请坐,袭春,看茶。” 季思敏坐了下来,一派天真的说:“姐姐怎么自从落水之后,就对我冷淡了。” 怎么,原来这两姐妹之前是姐妹情深的关系?季思宁道:“妹妹何出此言?” “自从姐姐醒后,就没去看过我,前两日我好心来看望姐姐,也被丫鬟拦在门外,说姐姐你谁也不见。” 原来是来告状的。季思宁就端起手边的茶水,微抿了一口才说:“我这不是身体还没恢复,祖母让我少出门嘛,至于前两日的事情,我实在不知情。” 说罢偏头看向袭春:“袭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二小姐来了却不让进?” 袭春回到:“禀小姐,前两日小姐身体还很虚弱,是老夫人吩咐了,来访者一律不见,让小姐您安心养好身体,奴婢想着,丫头们也是遵照老夫人的吩咐行事。” “原来如此,”季思宁看向季思敏笑道:“你看,可不是我不让你进的。” 季思敏亦笑着说:“这就好,不然,我以为姐姐还在生我的气呢?” 季思宁奇怪道:“我生你什么气?” 季思敏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就是那日树林……”话说一半就不说了。 季思宁不动声色,反而露出要笑不笑的神情问:“树林什么?” 季思敏看了看左右,没说话,季思宁懂她的意思,对着丫鬟们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妹妹单独说会话。” 见丫鬟们退了出去,季思敏才重拾话头:“姐姐不记得了,那日在小树林,姐姐和二叔说了什么……” 季思宁心里咯噔一声,随即拿起桌上的小点心,也不吃,就看着,像是在说,这糕点做的真好看,一会才慢悠悠地接话道:“妹妹知道我那日说了什么?” 季思敏抿嘴笑了笑,说:“姐姐与二叔单独说话,妹妹自然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不知,姐姐成功了没有?” 季思敏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季思宁拿不准她到底在说什么,也不敢直接问,只能笑着不说话。 见她这样,季思敏却以为她是因为被拒绝而觉得不高兴,便安慰道:“姐姐和二叔本是叔侄关系,姐姐却对二叔有了爱慕之心,此番向二叔表白,没成功也正常。”说着喝了一口茶,眼神却盯着季思宁的反应。 这句话在季思宁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妈的,季思宁喜欢她季城?!可是季城名义上还是她二叔呀!这是什么剧情?!□□?! 老天爷,我好不容易死而复生,我可不想被浸猪笼啊! 幸好今天季思敏来了这一趟,不然她还不知道身边埋着这么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可是季思敏明知她的心思,却不阻止,反而帮着隐瞒,这不是送她去死吗? 也是,她要是犯了如此弥天大错,就算不被浸猪笼,也会被送去尼姑庵了此残生,这季府不就只剩她一个小姐了?看来她的感觉没错,这位二小姐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以前的季思宁难道是猪吗?这都看不出来,真是空长了美貌,没长脑子!害得她还得来收拾残局。 为今之计只能打死不认,这事一认就完蛋了! 想到之前袭春、暖冬和季思敏说的话,当时小树林里只有她和季城,没有其他人,那就是说,旁人并不知道他们当日的具体谈话内容,而季城之前对她表现得那么排斥,说明两人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所以现在否认掉然后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是最好的选择,正好她落水之后失忆了嘛。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闪现在季思宁的脑子里,随即她装作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说:“妹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爱慕二叔,你可知道这是□□?!” 说完又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做什么这么污蔑我?!” 季思敏再早熟,也不过十一岁岁,见她如此模样,瞬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便犹豫地说道:“可是姐姐,那日是你说,终于鼓起勇气对二叔表白心意了,怎的……” 季思宁打断:“什么表白心意?我说的表白心意是指,二叔才立了大功从边关回来,是个真英雄,我真心敬重二叔这样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不畏生死的伟大军人。” 说着,又斜眼瞟着季思敏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也就罢了,怎么会有如此这般龌龊的心思?!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我要去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为我评评理!” 说着就站起身,好像真的要往慈安院去。季思敏见状,连忙拦住她,着急道:“姐姐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之前是我误会了,才会闹了这么个笑话,我此次前来,本就是想劝姐姐悬崖勒马,怎知是我想岔了,这就再好不过了。” 季思宁见好就收,毕竟也没打算真的去找季老夫人。 季思敏走后,季思宁才松了一口气。这件事眼下看似糊弄过了,可谁知以前的季思宁到底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到季思敏手上?她应该没有那么蠢吧?还有,这件事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季思宁感觉头都大了,但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自乱阵脚,如今最好还是静观其变吧。 *** 重生到季府已经一个月了,这段时间,季思宁除了陪伴季老夫人和江氏,就被季白叫去了书房两次,期间再也没见到季城,季思敏也没再来眼前晃荡,日子算是过得顺当。 这日,季思宁拿着一本游记在看,袭春进来说:“小姐,夫人来了。” 季思宁才放下书,已经有丫鬟掀帘,江氏走了进来。 季思宁起身:“娘,您来啦。” 江氏坐下,暖冬已经沏好茶送了上来。 江氏打量了一下季思宁,说:“脸色红润了不少,看来是养好了,没浪费娘每天给你送来的补汤。” 一说到补汤,季思宁就脸色发青。自从她醒来以后,娘和祖母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轮流给她送补汤,没有一日间断,喝了半个月之后,她已经闻汤变色,之后的汤大多进了秋白和夏月的肚子,正好她们养身体,可是喝到最后,连她们都受不了了。 想到这里,季思宁期期艾艾地说:“娘,您和祖母就别再送汤了,女儿已经大好了,不用补了。” “知道啦,知道你喝了一个月的补汤,喝腻了!”江氏宠溺地笑了笑说,继续说,“既然你身体已经大好了,那下月的百花宴,你也可以参加了,正好出去走动走动。” “百花宴?什么百花宴?” 江氏拿出一张镶金边的请柬,递给季思宁,说:“太子妃派人送来的。” 季思宁大概看了看:“下月初一太子府百花宴,太子妃为何突然要办百花宴?” 江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这百花宴呀,名为赏花,实则是为齐王选妃。” “什么?”季思宁愣了愣,“齐、齐王?” 江氏点头:“嗯。” 季思宁说不出自己现在什么想法,问道:“可是,齐王妃,不是才死没多久吗?” “就是因为她没了,皇上和皇后才想为他重新立妃。贫民百姓家的规矩,在皇家可不管用,哪有皇子为妃子守节的道理?再说,齐王已经快二十了,膝下却无一子,先王妃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就倒霉催的没了,皇上和皇后能不着急吗?” 是啊,难道还希望赵业为她守节吗?她继续问道:“可是,为何是太子妃出面举办百花宴?” 据她所知,太子和齐王虽然都是皇后所生,太子是老大,齐王是第三子,可这两人速来不和,当初太子为了阻止齐王与兵部尚书王大人联姻,先行一步向皇上请旨,纳了王婉为侧妃。这种情况下,齐王怎会让太子府出面为他选妃? 江氏说:“太子和齐王表面上和气,实则暗地里已经不知道斗了多少来回,这已经是京中公开的秘密,但两人毕竟是亲兄弟,想是皇后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才让太子妃出面办这个百花宴。” “若是太子妃选出来的人齐王不喜欢,岂不是弄巧成拙?” “傻瓜,你以为齐王是好糊弄的吗?他不过是为了宽皇后的心,暂时做的让步,他若是不想娶,谁还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不成?” 是啊,赵业可不好糊弄。 江氏继续说:“思宁,这次百花宴,你就当去散散心,见见朋友,不用有压力,你还没及笄,选妃也选不到你头上。” “只有我一人去吗?妹妹呢?” “她?”江氏冷笑两声,“她一个庶女,不够资格。” “对了,你二叔也去,他会照拂你的,不用担心。” “二叔?他也去?” “这次百花宴,不光请了各家小姐,还有公子,你二叔才从边关打了大胜仗回来,这种场合,怎会忘了他?据说,还是太子亲自下的请柬,今早刚送到你二叔手上。” 季思宁总觉得,这次宴会不会这么简单,太子妃帮齐王相看王妃这事本就透着蹊跷,太子又请了季城,明显有拉拢之意,而季城和齐王私底下又有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越发让人看不懂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已经重生,这辈子再也不会让自己被牵扯进去! 柳姨娘得知百花宴的事情之后,就去求见了季老夫人,想让季思敏也跟着去,但被季老夫人驳回了,因为请柬上只写了季思宁一个人的名字。 柳姨娘不甘心,又去找了季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第二日,季思宁就被叫去了书房。 季白委婉地让她把季思敏带上,季思宁早就知道季白让她来书房的目的,心中早有打算,柳姨娘能让季白出面开口,说明有一定的手段,既然季白已经开口,季思宁再拒绝就没意思了,再说,她也无意在这件事上耗费时间,不如给季白留个好印象,当即就爽快的答应了。 季白本来以为会耗一番口舌,没想到女儿这么好说话,又想到昨晚柳姨娘暗指思宁小气,不愿意带妹妹的话,顿时就有些生气,心马上就往季思宁这边偏了偏,感觉嫡女受了委屈,本来太子妃也只请了思宁一个。季白心里对柳姨娘有了意见,便故意冷落着她,一个月没进她的房门。 这些季思宁自然不知道,她只是认为,季思敏想跟着去,就让她去,为这事儿跟季白对着干,划不来。 当晚,江氏气冲冲地往梧桐苑来了。 季思宁知道,肯定是为了季思敏的去百花宴的事,在她还没开火之前就说:“娘,您别生气,先听我说。” 江氏一手叉腰,一手伸出食指指着季思宁,无语半响之后说:“好,你说,你给我好好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那两母女骑到你头上了?!” 季思宁觉得好笑,噗呵一声笑了出来,亲手端了一杯茶递到江氏手上说:“娘,怎么就是骑到我头上了?” “你还笑,我跟你祖母都没松口,还不是为了护着你,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就自己答应了!” “娘,你听我说,您想,为何您和柳姨娘斗了这么久,都没站上风,您是妻,她是妾,您的地位比她高贵得多,可为什么她总是能处处占上风?” 江氏疑惑地看了季思宁一眼:“你个小妮子还懂这些了?” “娘,您别看我小,我可聪明着呢。” 江氏被女儿逗笑了,说“呵呵,好,你聪明,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第五章 季思宁见江氏情绪缓和了,才继续道:“娘,这府里,祖母是帮着您的,爹的心却是偏着那边的,可祖母再偏向您,也不如爹爹真心对你来的实际呀,柳姨娘就是抓住了这一点,让爹觉得,您和祖母联合起来排挤她,以此在爹面前博同情,装可怜,所以每次爹都帮着她们。” 张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得有点道理。” “柳姨娘为了让季思敏参加百花宴,不知道跟爹说了什么,暗中给我们上了眼药也是有可能的,而女儿这次顺水推舟,其实不是为了柳姨娘母女退步,而是为了给爹面子,爹读了这么多书,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我这么配合他,不让他难做,他还不记着我的好吗,这招叫以退为进。” 见江氏一幅沉思的模样,显然是听进去了,于是她继续说:“再说季思敏,她只是庶女,在百花宴上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能掀起什么风浪?她参不参加百花宴不重要,重要的是爹的心,您说对不对?” 江氏想了想,看着季思宁笑了,捏着她的小脸蛋儿说:“哎哟,真是娘的好女儿,真聪明。” 季思宁嘴角抽了抽,能否不要捏脸? 江氏开开心心地走了,和来时的风风火火大不相同。 季思宁也松了一口气,压了一口茶润喉,刚才那一番长篇大论,说得她嘴都干了。 很快,就到了百花宴那一日。 季思宁清早被袭春和暖冬拉起来梳妆打扮,看着镜中女孩儿白皙精致的脸,她就感觉这一辈子没白活,虽然眼下年纪还小,五官没完全张开,但过两年,这京城里恐也难找出第二个这般样貌的女子。 前两天,江氏身边的大丫鬟就送来了这身新衣,一套嫩黄色的衣裙,裙摆处绣着莲花,袖口处低调地绣着金线,在阳光下会闪光,称得衣服的颜色更加明亮,腰线也收得恰到好处,显得腰肢不盈一握,这一身初春少女的打扮,既不会有失身份,也不会喧宾夺主,恰到好处。 “真好看。”袭春赞叹道。 “是我还看还是衣服好看?”季思宁打趣道。 袭春笑着说:“自然是小姐好看,穿衣服才能这么好看。” 几个丫鬟说笑几声,夏月进来说:“小姐,二爷已经在大门等您了,让门房来崔您快些呢。” “就来。”季思宁带着袭春和暖冬出门了。 季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华顶马车,两个侍卫模样人侯在马车傍边,想必就是季城身边的护卫,玉山和秦风了。 见季思宁出来,玉山和秦风躬身行礼:“大小姐。” “免礼。”季思宁看着眼前的马车,犹豫道,“只有一辆马车?” 玉山道:“今日太子府参宴人员颇多,马车多了恐占地方,所以,便只准备了这一辆马车。” 季思宁点点头,不欲多说,被袭春扶着,上了马车。 掀开车帘,车内摆着小几、软塌,几案上有壶热茶,旁边摆着点心和瓜果零食,而正中间,季城斜靠着软塌,手上拿着一本书,眼睛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而马车右边,坐着季思敏,见着季思宁来了,便颔首道:“姐姐。”然后眼睛在季城和她之间来回转了一圈,低头不说话了。 季思宁点点头,心想这位二小姐还真是到哪里都是戏。不过有季城这尊大佛在这里,她没空和她周旋,全部的注意力都用在了季城身上,他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 她突然就感到压力山大,如芒在背!找位置坐下后,硬着头皮打招呼道:“二叔。” 季城很冷淡:“嗯。”然后就垂眸,继续看书。 然后,就没有人说话了,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 季思宁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地坐着,得知小树林那一出之后,季思宁不敢轻举妄动地搭话,只想快点到太子府,下了马车就解脱了。 突然,季城放下了手里的书,拿了一块绿豆糕吃了起来。季思宁这才想起来,她也没来得及吃早膳,现在看着季城吃着自己最喜欢的绿豆糕,悄悄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一会到了太子府,肯定没时间好好吃东西,想着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自己的胃呀,于是伸手也拿了一块绿豆糕,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对于她的动作,季城倒是没什么反应,季思敏却说:“姐姐,你不是最不喜欢吃绿豆糕了吗?” 正准备咬第二口的季思宁顿了顿,随即说:“谁说我不喜欢了?” 季思敏说:“你一直不喜欢呀,这是府上都知道的事。” 季思宁哽了哽,她最喜欢的糕点竟然是原主最不喜欢的,怪不得之前饭桌上都没出现过绿豆糕,无论如何,现在也只能自己圆回去了,便说道:“我换口味了不行啊?” 季思敏小声道:“你的口味变得也挺……突兀的。” 季思宁没再理她,这种事情多说多错,他连续吃了四五块糕点,还自给自足地倒了一杯茶喝下去,才终于吃感觉饱了,期间,季思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好几次,她没搭理,管她的,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到了太子府,小姐们被带去了花厅,公子们则去了前堂。 一进花厅,就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思宁!” 往声源处一看,一个穿着绿色裙子的姑娘正朝她走来,这姑娘生得浓眉大眼,模样讨喜,是翰林院大学士张知照张大人的嫡女张秀琪,而张秀琪的娘是夏渊的妹妹,夏子清的姨母,张秀琪是夏子清的堂妹。 季思宁还是夏子清的时候,和张秀琪感情就很好,把张琪当成亲妹妹疼,只是不知道她和季思宁还有交情。 “思宁、思宁,你在想什么呢?”张秀琪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哦,没什么。”季思宁道。 张秀琪说:“什么没什么,连秀琪姐姐也不叫了,不就落了一次水吗,难道连人也认不得了?” 季思宁正愁不知道两人关系到何种程度,该怎么称呼才合适,当下就说:“秀琪姐姐,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这还差不多。”张秀琪说完便拉着季思宁往左边走,“来,我们去这边,好久没见了,咱们聊聊天。” 两人到花厅外的一个没人的凉亭坐了下来,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季思宁这才发现,张秀琪脸色不好,好像不是很高兴,便问道:“秀琪姐姐有心事?” 对方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你可知道,这次太子妃办百花宴的目的是什么?” 季思宁说:“不是为齐王选妃吗?” “连你也知道,看来是真的了!”语气中颇有愤愤不平之意。 “怎么了,何故这么生气?”季思宁关心道。 张秀琪说:“我不是生气,我只是不服气,前齐王妃是我表姐,她死得这么惨,可是现如今还有谁记得她。” 原来是在为她谋不平,季思宁心下感动,但也不能让她在这里乱说话,便劝道:“秀琪姐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有再多不满,今日也别表现出来。” 然后示意她看着四周:“你看看这周围,人多眼杂,不要惹火烧身。” “我知道,出门前,我娘就叮嘱过我,可是我看着这满堂的花团锦簇、活色生香,全是为齐王准备的,我就会想到我尸骨未寒的表姐,你让我怎么高兴得起来?”说着竟是哭了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外流。 季思宁连忙拿起手帕,帮她把泪搽干净,劝到:“快别哭,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你是想给太子妃找不痛快,还是想给皇后娘娘找不痛快?快停下。” “可是我停不下来怎么办?”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季思宁道。 季思宁眼珠子一转,说道:“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肚子也饿了吧,一会就要进午膳了,你想吃什么?芙蓉糕?翡翠鸭?你爱吃什么就想什么。” 她的眼泪倏地一下就止住了,手掌抚着自己的肚子,想了想道:“好像还真是有点饿。” 季思宁松了一口气,果然还是吃的对她有用。 她重生以来,一直回避往事,在季府也不愿打听以前的旧事,现在看秀琪这般伤心,不免想到爹娘和哥哥又会如何难过,可是,她不能提,也不敢提,生怕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眼下秀琪在这儿,倒是可以打听打听。 季思宁问:“秀琪姐姐,夏大人一家,还好吗?” “没了女儿,怎么会好?”张秀琪说完,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夏大人已经辞官归隐了,你家和夏大人家是亲戚,平日里还会互通消息吗?” “自然了,自从堂姐死后,舅舅就跟看透了似的,辞官回了老家,说是此生再不会进京,堂哥一直是无心功名的人,所幸带着堂嫂和舅舅舅妈一起走了,他说,以前子清就向往着无忧无虑的田园生活,她此生是没有机会了,但他这个做哥哥的,可以代她实现。” 张秀琪说完之后,两人良久不语,季思宁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她努力将心中悲伤的情绪压下去,然后道:“那,你可知,你表姐是怎么死的?” 季思宁还是问出来了,她还是想知道赵业会怎么将她的死圆过去! “据说是去镇国寺上香,回京的途中遇到山匪,遇到季府二爷的时候,已经……” “是这样啊。”季思宁恍惚道。原来这就是他们编的理由。山匪?京郊附近,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山匪?也只有外人相信罢了。 季思宁不欲再多说,两一时之间都不再说话,各有心事。 过了一会,太子妃到了,张秀琪拉着季思宁回到厅中。众人向太子妃行礼时,季思宁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太子妃,穿着大红色宫装,塑金腰带,头戴五彩凤冠,整个人熠熠生辉又端庄优雅。 只一眼,季思宁便低下了头,不再多看。 一群女人呆在一起,讨论的话题不多,无非是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首饰和男人。而男人中出现最多的名字就是季城和齐王。 旁边一个穿着粉红衣衫的姑娘正说:“听说今天齐王和季二爷都来了。” 另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姑娘回道:“听说季二爷才回京,家里的门槛就差点被媒婆踏平,后来季二爷不耐烦了,找到了季老夫人出面,才让人消停下来。” 季思宁心想,是了,之前还听娘提起过这事儿,季城回府后,确实有很多媒婆登门。那时她才醒过来不久,还在养身体,便没有人跟她提。 其实季城都已经二十三岁了,按理说,早就应该成婚,但是他一直不愿娶妻,季老夫人也拿他没办法。 两个姑娘的话题又转变到胭脂水粉上去了,季思宁听着无趣,打算起身出去走走。 此宴名为百花宴,但赏花是其次,重点是晚上的宴会,据说齐王会亲自现身。此刻有想法的小姐都已经去准备,只有像季思宁和张秀琪这样来打酱油的人,才会无所事事。 夜幕降临,夜宴马上要开始了,季思宁和张秀琪坐在一起。 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将菜品摆上案几,都是些好看但不果腹的食物,张秀琪拉着季思宁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一会宴会上的节目,突然听到门童唱道:“太子殿下驾到,太子妃驾到!”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太子、太子妃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太子侧妃王婉。不同于太子妃的大红宫装,她穿着一身湛蓝色的裙子,黑色腰带将腰肢收紧,还有与衣服配套的头饰,整体风格和她的名字一样,温婉柔和,和太子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两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太子真是艳福不浅。 众人行礼之后再次坐下后,氛围就不似刚才那般热闹了,有了太子在场,气氛严肃了许多,直到歌舞入场,气氛才重新活跃了起来。 季思宁坐了一会,觉得无聊,跟张秀琪说自己去如厕,就跑了出去。 第 六章 她沿着走廊往外走,现在天气还不热,凉风从指缝中流过,感觉甚是凉爽。走着走着,她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拐角处闪过,她不由停下脚步,随即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走到一个回廊处,听见前面有一道低沉的声音随着风传了过来。 一人道:“找到了吗?” 季思宁听见这个声音,身心俱震,这个声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是齐王赵业。 刚才宴会他都没出现,有人猜测他是不是不会来了,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另一道声音又传了出来:“没找到。” 季思宁又惊了一惊,第二道声音是季城,季思宁更不敢动了。 “你亲自出马都找不到,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舆图根本不在太子府,二是太子早有戒心,已经将舆图转移。”赵业说完问道,“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季城回道:“后者。” 齐王的语调突然转阴:“看来太子对本王早有防备啊。” “今日不宜再有所行动,且静观其变。”季城的声音无波无澜地传出。 两人沉默片刻,都没说话。 季思宁知道,自己可能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转身想走,没想到她一动就惊动了那二人。 “谁?!”是齐王的声音。 她顿住脚步不敢动,知道现在出去会被发现,不出去也会被发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里着实着急,她最怕的不是被抓住偷听,而是与齐王见面,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身跑得了。 她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转身就往回跑,可这下也彻底暴露了行踪。 齐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站住!”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季思宁不管不顾往前跑,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她来不及刹车,直接撞到那人怀里。这人胸膛又冷又硬,她差点撞出鼻血,抬头一看,不是季城是谁! 季城看见从自己怀里抬起头来的人,一张小脸煞白,偏偏嘴唇因为涂了口脂显得红润透亮,亮晶晶的眼里满是惊慌之色,眼尾微微上翘,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中竟还天然透出一丝媚色。 季思宁发现季城的瞳孔幽深了许多,有些害怕,但听见另一道脚步声就在就在身后,越来越清晰,她知道季城就是她的救命稻草,眼珠子转了转,选择服软,小声道:“二叔,救我。”此刻她浑然不知她靠在季城怀里的姿势多么暧昧。 她见季城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一着急,双手就放在他腰上晃了晃:“二叔,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帮帮我吧。” 季城感觉到放在自己腰上轻晃的两只小手闹得他有些痒,但始作俑者却毫无所觉一般,他想伸手把她的手抓下来,不知怎么又没有动作。 这时,齐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过身来。” 季思宁僵住了。 季思宁本来很害怕,面对杀了自己的幕后黑手,她怕自己眼神中透露出恨意,但此刻却异常平静。 她慢慢转过身,视线逐渐上移,对面的男子穿着青色蟒袍,身形依旧高大,五官还是那么英俊,深褐色的眼眸此刻正像鹰一般地盯着她。 赵业从身后打量了一番季思宁的身影,看着装应该是今日来参加百花宴的某位小姐。可为何会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哪家小姐?”他问道,空气中透出一种季思宁都能感觉到的危险气息,仿佛问清楚了,下一步就是杀人灭口。 季思宁只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快把她的背射穿了!她紧张得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地往季城胸前靠了靠,才不得不开口道:“我……” 结果她刚一开口,就被人拉住了。 季城拉住她的手臂,将她转移到身后,完全隔绝了齐王的视线,然后解释道:“王爷,她是在下的侄女儿,季府思宁。” “哦,季白季大人的女儿?” “是。” 齐王静默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人,你就带回去吧。” “谢王爷。” 季城说完就拉着她转身离开。 逐渐脱离了齐王的视线,季思宁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走在前面的季城突然停了下来,埋头走路的季思宁又一次撞了上去。她无奈又揉着自己的鼻子,感觉这两连撞已经快把她的鼻子撞塌了,回去得好好照照镜子。 季思宁的思绪还停留在鼻子上时,听季城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思宁现在不紧张了,回话也顺畅了:“宴会上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不知怎么就走到那里了。” 季思宁解释完,偷偷抬眼看季城,见他不说话,只是平静地俯视着她,可周身的气场怎么都不对经,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便着急道:“真的,我就是在宴会上感觉太无聊了,就出来走走,我真的是不小心走到那里的,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 她说完发现他还是那副淡漠如初的死样子,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难如登天! 但他越是不说话,她就越紧张,哪怕他骂她两句,她心里也能感觉安稳些。 正在她坐立难安的时候,他开口了,却没有问她为何在这里,好像相信她的解释一般:“你的丫鬟呢?怎么没跟着你?” 她松了一口气,立马回答道:“我让他们留在宴上了,我不想人跟着。” 他没有再继续问,而是道:“记住,今天的事情,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他的语气略显漫不经心,但其中却透出令人生寒的冷意,让她从心底升起一丝畏惧之情。 季思宁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点头:“嗯嗯,我绝对不说的!”说着还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他看向她向天竖起的三根手指上,盯了片刻,她感觉那目光如刀锋一样,凉透凉透的,让人感觉不妙。她正准备收回手,不想对方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竖着的三根手指,用力握在手里,举到她面前,依旧是慢悠悠的语气:“若是今天的事被透露出一丝口风,你这三根手指,就别想要了。” 季思宁感觉握着她的手温暖干燥,可手的主人说出的话却让她如坠冰窖,这阴森森的语气,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但她被他的气场震慑住了,说不出话来,眼眸蒙上了一层雾气,只能轻轻地呆呆地点头。 过了一会,她觉得季城应该放她走了吧,但对方却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放,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大着胆子开口提醒道:“二叔?”一边说,眼睛一边往被他完全包裹住的手上瞟,示意这手该放开了吧,两人虽是叔侄关系,但总是男女授受不亲呢。 这时季城才缓缓放开了她的手,微微侧身移开目光,随即命令道:“现在回到宴上去,没事不要出来乱走。” 季思宁揉着手,想祛除刚才的异样,她感觉虽然季城已经放开了她,但是他的体温在她手上还有残留,让她感到不自在。她朝他点点头就往宴会方向走去,毫不留恋。背后,季城的目光如影随形,她不由加快了脚步,想尽快摆脱那道慑人的目光。 这时候,不远的拐角处一白色裙摆一闪而过。季城眼角往那处扫了扫,不甚在意地收回了目光。 “主子,要不要……”秦风从暗处现身出来。 季城摆了摆手道:“此刻不宜有大动作,她站的位置也听不到什么内容。” 一回到宴上,张秀琪就靠过来问:“思宁,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季思宁笑了笑说:“哦,我到处走了走,透透气。” 张秀琪在她耳边悄悄说:“齐王刚刚到了,因为迟到,被太子罚了三杯酒呢。” 季思宁顺着张秀琪的目光看去,左上首原本空置的位置上坐了一个人,此刻那人的眼神也看过来了,刚好和她的目光对上。那目光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危险,反而温和中还带着一丝笑意。 季思宁顿了顿,心想,皇家的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换个场合就能换张皮,刚才还想杀了她,现在就能对着她笑。她实在是不适应这种转换,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那道视线消失了。 随后,她看见了坐在末席的季思敏,她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估计是结交的哪家小姐,季思宁对她没有兴趣,随即转移了目光。 接下来的时间,季思宁再没有出去过,就在宴上和张秀琪说话,时间倒也过得快,在接近尾声的时候,齐王被太子叫走,太子妃说了两句场面话,结束了这场宴会。 张秀琪和家里的丫鬟一起离开了,她和季思敏一起往外走。想到一会还要和季城坐同一辆马车回去,她就呼吸困难,但还要装作正常的样子,不能让季思敏看出来。 马车往季府驶去,还是跟来时的座位一样,但此刻季思宁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她一句话都不想说。此刻冷静了下来,回想之前季城和赵业提到的什么舆图。那是什么宝贝?或者那上面有什么秘密,让这两人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太子府见面。 难道上辈子他二人就是因为这张所谓的舆图结盟的? 越想她越感觉危险,她今晚干嘛要出来乱跑啊?无聊就不能撑一撑吗?干嘛非要出去乱溜达? 季思宁一直垂眸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马车中寂静无声,只有车轮压在马路上向前滚动的声音传进车内。 突然听季思敏道:“姐姐,刚才夜宴时你去哪儿了,怎么好一会不见你回来,我都差点出去找你了。”说完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季城。 “哦,我刚才在宴会上太无聊,出去透透气而已。”季思宁敷衍道,她此刻没有心情和她说话。 “是吗?这气透得还真够久的。”季思敏道,语气中透着一股嘲讽。 季思宁斜眼看过去,心想,果然!她还以为她真的会这么老实,一晚上风平浪静不作妖呢,结果还是来了。 “妹妹这话什么意思?” 季思敏半低着头勾起嘴角,扯出一幅生怕别人不知道的假笑道:“姐姐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姐姐出去太久,遇到危险。” “堂堂太子府,我能遇到什么危险?”季思宁说完不大自在地撇了一眼季城,见他依旧闭目养神,一幅不准备说话的样子。 “正是因为在太子府,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才容易迷路嘛。” “迷路?”季思宁不知道她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但她今晚心神消耗过大,没有精力再跟她周旋,遂不再搭理她,也学着季城闭目养神起来。 季思敏见她如此,也不好自讨没趣。 过了一会,马车停了下来,季府到了。 她在袭春和暖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对季城道:“今日多些二叔照顾,我今日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说完不等他说什么,飞快转身往梧桐苑方向走去,脚步飞快,像是有狗在后面追一样! 半路上,袭春和暖冬已经跟不上她的步子,纷纷劝到:“小姐,慢点慢点,当心摔着。” 一路急行的季思宁突然停了下来,两个丫鬟猝不及防往前多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季思宁看了身后一眼,确定没有人跟来,突然就松懈了下来,身子无力地靠在袭春身上说:“快扶我回去,我没力气了。” 两个丫鬟吓了一跳,暖冬扶着她说:“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季思宁说:“大夫?不用请大夫!我只是有点累了,你们扶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看样子真是疲惫至极。 两人连忙扶住她,往梧桐苑方向走去。空气中还不是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我们还是去请个大夫看一看吧?” “不用,不用……” 当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的时候,三个人影出现在了她们刚刚停留的位置,中间那人脸上似有浅浅笑意,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直到季思宁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转身离去。 第七章 直到躺到床上,季思宁还感觉心砰砰地跳! 果然宴无好宴!早就应该想到,皇家宴会哪会这么简单?阴谋阳谋的层出不穷,偏偏还被我撞见了,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回想今天季城威胁她的样子,季思宁还心有余悸。 这个男人颠覆了她对他的所有认识,这个阴狠中透着森然之气的人是季城?所有人都被他骗了!今日她所见的季城,才是真正的季城。 季思宁感觉身心俱疲,想着想着就入了梦。 此时,季府北苑。 季城坐在主位,手中一个碧玉酒杯轻轻晃动,若有所思。 玉山和秦风跪在地上已经有半个时辰,一动不敢动。 “说吧,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会让她闯进来?” 玉山回答:“王爷恕罪,今夜之事实属突然,今夜不止我们,另外还有一批人马也在,属下和秦风追了上去,所以才没发现大小姐。” 季城问道:“还有人来凑热闹?可知是谁派来的?” 玉山和秦风对视了一眼,秦风觉得不能让玉山一个人独自承受主子的怒火,开口道:“属下无能,对方轻功了得,我们不敢打草惊蛇……跟丢了,不过属下观对方武功身形,形似军中之人。” 季城所有所思:“军中的人,眼下朝中除了我,还有谁和军中有关?” 玉山和秦风同时想到一个人,震惊地看向季城。 季城哼笑一声,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笑道:“没想到啊,凌王也来插了一脚,这三兄弟,终于凑齐了。” ****** 过了几日,张秀琪来府上找季思宁,约她一起逛夜市。 京城有一东街夜市,晚上灯火通明,非常热闹,但也鱼龙混杂。季思从未去过,如今张秀琪相邀,她也想去看看,当即就答应了。 两人相约明日傍晚夜市口集合,不见不散。 为了行动方便,第二天下午,季思宁只带着暖冬,两人换了一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刚到东街口,季思宁就看见了同样身着男装的张秀琪,她身边站着一个劲装男子,腰间还配着剑,季思宁以为是侍卫。 那人转过了身,只见此人面容俊秀,身姿挺拔,单手放在剑柄上,浓眉入鬓,眼中却带着一股持剑之人少有的温润之意。 不是张秀琪的大哥、现任御林军统领的张修远是谁。 季思宁没想到这位堂哥也会来,收敛心神走过去。 见她过来张秀琪向前几步拉住她,指着张修远说:“这是我哥,张修远,你还没见过吧,我请来当保镖的。” 话刚落地,张修远就从身后拍了一下张秀琪的脑袋:“谁是保镖?刚才是谁求着我来的?” 张秀琪立马认怂,转身对着她哥哥撒娇:“是是是,是妹妹我求着哥哥您来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我计较啊。” 季思宁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相处融洽,突然怀念起上辈子没嫁人之前的日子来,当时除了哥哥夏子明,堂哥张修远也是把她当亲妹妹疼的,可惜现在相见不相识,一时之间,心中有些伤感。 张秀琪见她垂眸不说话,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问道:“思宁,怎么了?” 季思宁回神道:“没事,就是羡慕你们兄妹感情好。” “嗨,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呀,你不知道,我哥管我可严了,常常骂我。” 张修远插话道:“那是因为你淘气,该骂!” 张秀琪背对着她哥翻了个白眼儿。 季思宁见她这幅神情,被逗笑了,现场气氛瞬间轻松了许多。 四人往夜市深处走去,只见道路两旁错落有致地挂着形态各异的彩色灯笼,路边有很多小商贩,卖泥人的、胭脂订的、发簪的……各路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一片繁华之态。 张秀琪一边走一边跟季思宁说:“这边是京城最大的绣坊锦绣坊,前面还有京城最大的酒楼太白楼,那里面的烤鸭可是一绝,外酥里嫩,沾上他们特制的酱料吃,简直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我们一会就去那儿吃……” 听着张秀琪的絮絮叨叨,季思宁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季思宁回想起当时还是齐王妃的时候,赵业当时还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每日最喜欢做的就是和跟一群纨绔子弟厮混,夜市是他们那群人经常光顾的地方。 有一次,他从太白楼带了烤鸭回来,说是太白楼的招牌菜,专门给她带回来换口味的。 那是她第一次吃太白楼的烤鸭,觉得好吃极了,又想到是他亲自带回来的,更觉得味道极佳,感觉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见她喜欢,他以后便经常从太白楼打包回来给她当宵夜。那时候,她总说经常吃宵夜会长胖的,但每次都不会落下。 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现今想起来真是可笑。 那时赵业喜欢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总喜欢问她:“好吃吗?” 她一边吃一边笑着点头。 见她点头,他也傻呵呵地笑,然后一边笑一边亲手帮她包鸭肉,往她碗里塞。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镜花水月,虚幻一场罢了。 几人就走到了太白楼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常的晚膳时间,酒楼里人却还是很多。 张修远本想让店家找一个雅间,但张秀琪季思宁都想坐外面,于是几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几人就着窗外夜市的热闹,吃烤鸭、喝小酒,惬意非常。 季思宁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景,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的生活,感觉上辈子真是白活了,原来京都的夜市这么漂亮,可她从来没有来过。 上辈子,自从嫁人之后,赵业便让她无事不要出门,实际上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连与家人通信都很少,每年只能在固定那几日,在王府下人的陪同下,才能回一次娘家。 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赵业的监视之下。 起初,她还不明白,她又没有犯错,赵业为何要如此对她?后来才知道,她犯没犯错不重要,她的出身已经是最大错。 她的父亲夏渊是太子的老师,哥哥夏子明和太子年岁相仿,从小便是太子的伴读,她夏家一门,在所有人眼里,都被看作太子党,然而她却没有嫁给太子。 世人都以为,她会嫁给太子,却没想到手里没有实权的夏渊对太子而言没有实在的意义,相反,太子妃石落华的父亲石维庭是军机大臣,侧妃王婉的父亲任兵部尚书,这些职位能够太子党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不言而喻。 而她嫁给齐王,对太子而言却非常有利。 其一赵业娶了一个娘家没有任何实权的王妃,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桩赔本买卖,他亏了,太子就赢了;其二,齐王娶了太子老师的女儿,不仅给他添了堵,他的后院也永无宁日。 夏子清永远无法得到赵业的信任,对太子而言就是利益。 当时等着看好戏的人很多,但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夏子清嫁给齐王之后安静得不得了,齐王府内没有闹出一次幺蛾子,让在暗处准备看热闹的人很失望。 夏子清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安静如鸡,只求安稳度日,她不想参与到太子与齐王的争斗中去。 但是一个已经入局的人,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她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一个局中人却视自己为局外人,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摆正,所以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齐王虽碍于形势不得不娶了她,但一开始,他就在防着她,虽然平日里和颜悦色,实际上,王府内的很多地方都不允许她涉足。 在她才嫁入王府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她无意中走到了书房附近,不小心惊动了守在书房外的侍卫。 犹记得当时赵业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虽然脸上没有发怒的迹象,但是眼中的寒意已经够让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解释道:“我只是太无聊了,在府里随意走走,不小心走到这里的。” 赵业反问道:“是吗?” 不等她回答,又继续说:“以后不要再靠近这里。”仿佛不在乎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赵业转身对侍卫下令道:“今后,无故靠近书房者,杀无赦!” 季思宁感觉一股凉意从胸口蔓延,直至手足。她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赵业这是在针对她! 她缓缓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再也不想回头。 两人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年之久,直到后来赵业见她确实一直老实本分地待在府中,没出什么幺蛾子,态度才渐渐好转。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业开始对她笑,开始为她带宵夜,开始对她和颜悦色,她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季思宁陷在过去的回忆里,突然听见张秀琪说:“哥,你做什么喝这么多酒呀?你这样喝下去会醉的。” 她转头一看,张秀琪正按住她哥哥倒酒的手。而张修远则脸泛潮红,显然喝得有些多了。 季思宁问:“张统领这是怎么了?” 她这句话看似是在问张修远,眼睛却看着张秀琪。但张秀琪却罕见地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按着她哥的手却没拿开。 季思宁以为他们兄妹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正在寻思着找个话题来活跃气氛,就听张修远略显暗哑的声音传来:“今日,是子清的生辰。” 季思宁送至嘴边的酒杯霎时顿住。 她将酒杯放下,抬眸看着张修远,嘴唇微动又闭口不言,所幸将酒一饮而尽。 这时,坐在她身旁的张秀琪缓慢地说道:“以前子清姐姐还没嫁人的时候,每年生辰都会和我们一起过,嫁人后,就见得少了,只是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她口中的意外指的是季思宁被山匪杀害的事。 “这不是意外!”张修远沉声说道。 张秀琪惊讶道:“不是意外是什么?你喝多了吧?” 张修远冷哼一声:“天子脚下,哪会有这么多意外啊。” 张秀琪惊呼道:“哥,你的意思是子清姐姐她……” “禁言!”张秀琪还没说完,就被张修远打断,他环视了一周,然后道,“小心隔墙有耳。” 张秀琪凑近几分,压低声音说:“哥,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修远说:“这件事具体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清楚。虽然所有证据都说明这只是一个意外,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都有,连作案的山匪都已经服刑,但是,我绝不相信这就是实情!” 张秀琪不确定地说:“哥,你会不会想多了呀?” “是不是我想多了不重要,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纸,是包不住火的。”张修远说完,便又开始喝酒,不打算再多说了。 季思宁一直默默地坐在旁边,感觉胸腔里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但她知道,她此刻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因为她现在是季思宁。 她急需做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拿起面皮,包起烤鸭来。 以前吃烤鸭,都是赵业帮她包好了放在碗里,时间久了,她就吃惯了那种味道,一片鸭肉沾的酱汁占肉片的二分之一,放在面皮中间,放两根切好的细葱,三条切好的细黄瓜,再裹上面皮,正好可以一口吃进去。 这种“一肉二葱三黄瓜”的吃法,一直是她最喜欢的。 此刻她有心事,下意识地就开始重复这个动作。她慢慢地沾调料,慢慢地放葱和黄瓜,慢慢地包起来,再慢慢地吃,看得出来她做得不熟练,但是却很好看。 洁白纤细的手挥舞于绿白之间,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比那葱丝还要水嫩。 太白楼的雅间在三楼,正对二楼季思宁三人所坐的那一排位置。 齐王赵业在天字号房已经呆了整整一下午,此刻屋子里弥漫着酒味,外间站着两名便衣侍卫,面容严肃、一动不动地守着。 屋里的窗户开着,从赵业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二楼的情况。 其实季思宁三人刚坐下的时候,赵业就已经注意到他们。 男装的季思宁侧对着他坐着,时不时和另外两人说话喝酒,桌子上明明摆着太白楼的招牌烤鸭,她却纹丝不动,只挑着旁边的小菜送入口中,时不时饮一两口清酒,但大多是沾唇即离。 过了一会,不知道他们谈到了什么话题,让她本来嘴边的盈盈笑意霎时间消失不见,再接着,她开始包起了整个晚上都不曾动过的鸭肉。 赵业突然惊醒,他怎么会被这个小丫头引起注意,他想,也许今天是喝多了。 第八章 当赵业正准备转移视线时,就被季思宁包烤鸭的动作吸引,他最开始觉得这丫头的手生得好看,道一声指如削葱根也有余。 这样的手握在手中该是怎样销魂的感觉? 可看着看着,他慢慢直起了身,走到窗边,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中的动作,再无心情欣赏那难得一见的美手。 她怎么会这样包烤鸭?若是巧合,又怎会连续几个都是一样的包法? 还有她无意中翘起的幺指,也和那人的习惯一模一样,这是夏子清本人都没有发现的小动作,每次她给他包鸭肉的时候,就喜欢翘起幺指,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像一个小钩子似的,钩得他心痒难耐。 他心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也许她没有死? 随即他又清醒过来,她怎么可能没死?季城亲自将她的尸首递给的他,他亲自将她放入棺中,亲手封的棺,亲眼看着下葬! 赵业的手死死地扣在窗沿上,极力控制着胸口翻涌的情绪。 片刻之后,他笑了笑,像是自我开解般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她明明是季思宁,这只是个巧合罢了。” 此时,亲卫进来提醒道:“王爷,与二爷越好的时间快到了。” 赵业嗯了一声,最后看了季思宁一眼,转身离开。 楼下,季思宁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看着她,可当她寻着目光追去时,只看到关得严严实实的窗。 三人也已经吃完,正准备结账离开。突然听到楼道间有响动声,季思宁随着声音看过去,只见褐色衣袍的一角一闪而过。 随即听到店小二的吆喝声传来:“客官慢走!” 季思宁转过头来对那几人说:“我们也走吧。” 热闹的街市能够疏散人们郁结的心情,却不能让此刻有心事的三人心情好起来。 带着心事的三人也没认路,慢慢地就走到了河边。 河边有很多人在放花灯。 点燃的花灯带着人们的最隐秘的心思散落在湖面上,随着火焰消失殆尽。 河边站着很多人,有的在闭目许愿,有的在打闹嬉戏,闹中有静,静中有闹。 张秀琪觉得有趣,硬拉着季思宁去买花灯,暖冬不放心,跟在季思宁身后一起去了,张修远站在河边不远处的大树下等着她们。 两人买了花灯,学别人的样子,点了放进河里。 张秀琪选的是一个桃子模样的花灯,季思宁见她选了一个桃子,便挑了一个猴子模样的。 张秀琪看着逐渐飘远的猴子花灯,越想越不对经儿,问:“思宁,你为何要选一个猴子花灯?” 季思宁偷笑道:“猴吃桃,这样我们俩就刚好凑一对啦!” 张秀琪听后,追着她打到:“好呀,你个死丫头,竟然想吃了我,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笑闹着往街上跑去,暖冬一直追在身后,等张修远发现的不对的时候,三人早已跑远了。 三人笑闹着到了一处极热闹的街市,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一般的路都是越往里走路越窄,这里却越往里走路越宽。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张秀琪最喜欢凑热闹,拉着季思宁往前走去。直到三人到了一座巨大的红色房子面前。 这座房子面积之大,几乎占了这条街道的三分之一,往左往右都像看不到尽头一般。而且从外不能窥视里面风景分毫,更引得人浮想联翩。 也许因为在夜间,此时房子四周已经挂满了彩色的灯笼,让整座房子闪着火红的光。有四个壮汉在门口守着,像四尊守门神似的。 人群皆往里涌去。大门上面悬挂着一块长方形黑色为底的牌匾,上面印着烫金的四个大字:一醉方休。 张秀琪疑惑道:“一醉方休,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我哥也没带我来过。” 暖冬说:“既是一醉方休,可能是喝酒的地方吧。” 季思宁感觉不对劲,谁会把酒馆修这么大,还要让四个壮汉把守在外面。 这时,张秀琪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季思宁也实在好奇这地方是干什么的,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走进大门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工引流建造的池塘,池塘两边环绕这两条走廊,通往深处,走廊两边一路都有造型精美的彩灯挂悬挂,为照明用。 她们借着光刚好能看见在池里游荡的金鱼身影。在池塘四周各设有几个镶嵌在柱子上的鱼食盆,此时正有人取了鱼食围在池塘边喂鱼。 “小姐,这里面真大!”暖冬不由感叹道。 “是挺大的,”季思宁道,“什么人会修这么大个房子,还一进门就建一座池塘呢?” 季思宁几人也凑热闹围过去。三人探头往池塘中一看,不由惊呼道:“好大的鱼!” 此刻水面正聚集着一群异常肥硕的鱼,每条鱼至少十五斤以上。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白色的,在灯光的映射下形成一派花团锦簇之象。 鱼儿们凑在一处争夺水面的鱼食,个个大鱼争先恐后地张开扁平的唇,像一个黑洞似的将水面的鱼食吞入腹中。 季思宁感到既好看又可怖,那一张张张开的鱼嘴就像一个个引人堕落的深渊。 而岸边的人正乐此不彼的洒下一波波鱼食,引它们争夺。 张秀琪道:“这些鱼应该是供进们的客人们观赏逗趣用的,不然也不至于养得这么肥。” “我倒是觉得,这些鱼烹来吃应该不错。”季思宁道。 “奴婢也这样想。”暖冬笑道。 “你们主仆两人真是心有灵犀,在哪儿都能想到吃。”张秀琪打趣道。 池塘的中间伫立着一座造型简单的石桥,陆陆续续有人上桥往桥的那边走去。 很明显,这桥通往这座宅子的更深处。 三人第一次来,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便也跟着上了桥,顺着人流向里走。 过了桥之后,不远处有一个对外敞开的红色大门,有奢靡之音从里面传出来。 此刻季思宁才恍然大悟! 刚才她就觉得奇怪,怎么这里面只有男客人没有女客人,原来这里是青楼啊! 只是这个青楼修得未免也太不像青楼了,试问谁家青楼门口是壮汉守门的?谁家青楼门口喂金鱼的?还喂得那么肥!而且名字还取得有歧义,叫什么一醉方休。 三人被人流拥着向前走去,硬生生地被挤进了大门,一进去,就有侍女模样的女子迎了过来,季思宁见她们都穿着青色衣裙,同色腰带,发髻上统一戴着一根白玉簪子,连绣鞋都是统一的白色。 观其神色举止,个个模样标志,言行皆有分寸,比府里的大丫鬟也不差。 侍女眼力极好,行礼问道:“几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吧?” 季思宁反问:“姑娘怎么知道?” 侍女笑了笑说:“要在这一醉方休里讨生活,没有点眼力怎么行?” 随即,侍女伸手说:“三位请。” 侍女引着三人找了地方坐下后说:“三位第一次来我们一醉方休,有些规矩奴婢需要事先告知,还请各位海涵。” 原来一醉方休的侍女们统一的服装风格是为了表明身份,她们的服饰说明她们只是这里的侍女,而非卖艺的女子,客人即使有意也不可纠缠。 一醉方休还有个铁律,就是无论何事皆需你情我愿,客人们可以找自己喜欢的姑娘,而姑娘若是不愿,也可以拒绝。 这条规矩从一醉方休开门营业之时就已经定好,绝不允许任何人违抗。 据说曾经有人对这条规定不屑一顾,在这里闹事,最后据说被打断了手脚扔了出去,再也没进来过。 季思宁发现,这里更像一个高级会所,而非声色场所。 她心中好奇,是谁创造了这个地方?于是便问道:“你们老板是谁?” 那侍女笑了笑回道:“奴婢不知。” 一醉方休的老板很神秘,有传说他是京中某位手眼通天的大官,有传说他是一掷千金的富绅,还有人猜他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总之众说纷纭,就是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季思宁想也是,普通服务员怎会这么容易见到老板。她也是一时好奇才有此一问,之后就抛开了。 侍女走后,季思宁才开始打量起这里来。 这一醉方休一共五层楼,一楼是大堂,二楼、三楼和四楼都是雅间,越往上走,客人的身份越高贵。 其中,二楼招待的一般是富绅,三楼一般招待的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官员,至于四楼的客人,身份都是保密的,而整个五层,都属于幕后大老板的私人领地,没有邀请谁都上不去。 季思宁心想,今日倒是涨了见识。 她对逛青楼不感兴趣,本打算就在大堂转转就打道回府,而且她也担心要是在这里露出马脚,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秀琪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就三人正商量打算离开的时候,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晃而过,她只模糊地看到了她的侧脸和背影,像极了她上辈的贴身丫鬟露珠。 她抬脚就追上去,可是当她追到门边的时候,那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露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告诉自己不可能。但那明明就是露珠,露珠从小服侍她,她不可能看错的。 张秀琪和暖冬随后追了上来,张秀琪说:“思宁,你可别乱跑,这里太大了,走丢了可不好找。” 暖冬也说:“是呀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自从进了这座红色房子的大门,暖冬就显得局促不安,她实在没从外面的鱼塘想到里面竟然是男子寻欢作乐的青楼妓院,她现在只想让小姐快点离开。 张秀琪问:“你刚才是看见什么人了,这么着急?” 季思宁笑了笑,说:“没有,我认错人了。” 暖冬道:“小姐,您肯定是认错了,这里怎么会有您认识的人。” 季思宁喃喃道:“也是。” 三人在里面转悠了一会,季思宁也没再看见露珠的影子,想着这么找肯定不是办法。 突然,一个穿着蓝衣的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仔细一看,是玉山。 玉山是季城的贴身护卫,他在这里就代表季城也在这里。 季思宁瞬间就想起了季城上次扬言要砍掉她手指的画面,心里一个激灵,再看着站在眼前一动不动的玉山就觉得更加不顺眼,问道:“你在这儿干嘛?你挡我路了。” 玉山说:“大小姐,二爷有请。” 季城也在这里?他又怎么知道她也在?难道她被跟踪了? 季思宁故意道:“二叔也来逛妓院?” “……”玉山不知如何回答了,说不是吧,明明就是,说是吧,也不是。这位大小姐总是有办法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见玉山这副样子,季思宁暗自得意的同时也知道这下糟了,被发现了,她能不能不去? 她还是做了最后的抵抗,她说:“我不想去。” 玉山说:“这……恐怕不妥。”话虽说得委婉,语气却很笃定。 “我知道不妥,我说着玩而已,”季思宁摆摆手道,“你等等,我先跟她们打个招呼。”说罢转身找暖冬和张秀琪,却哪还有她们的身影。 “咦?人呢?”季思宁道,“你等等,我朋友不见了,我先找找。” “大小姐,”玉山阻止道,“还是先去见主子吧,您的朋友不会有危险。” 季思宁凝视玉山片刻,道:“带路吧。” 玉山将她带到了四楼的一个房间。季思宁推开门进去,发现里面安静异常,呼吸可闻。可越是安静,季思宁心里越是不安,她轻声喊道:“二叔,二叔。” 一会,从珠帘里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进来。” 季思宁脚步一顿,随即掀帘进去,看见季城那厮正慵懒地靠坐在软垫上,像没长骨头似的,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哪里配得上大元帅的称号,反而像一个陷入温柔乡的英俊书生。 季思宁乖乖行礼道:“二叔。” 等了半天,不见对方说话,她抬头偷偷瞄了瞄他,结果被吓了一跳,对方正看着她,不过眼神不那么友好就对了。 季思宁想:我也没惹你,你瞪着我干嘛? 这时候,季城终于开口了:“季思宁,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追到妓院来?” 季思宁不是很明白:“追?追什么?” “现如今装模作样有什么意思。”季城道。 “装?装什么?”季思宁更不明白了。 第九章 见季思宁一脸疑惑的样子,季城不以为然,冷哼一声道:“上次太子府夜宴你跑来偷听,这次又偷偷跟着到了这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季思宁。” 这次季思宁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他以为她是跟踪他来这里的。她感觉荒谬极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二叔,我没有,我是……” “行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季城道,“你一个女子,脸皮怎么这么厚?” 季思宁反问道:“我脸皮怎么厚了?” “呵,脸皮不厚,能一直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季思宁顿时感觉喉咙被堵住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季城,心想,难道这以前的季思宁和季城之间真有什么苟且不成? 这对话根本就没往正常叔侄关系上发展,这也根本不是叔叔应该对侄女儿说的话呀!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心越凉。看来,那天晚上在小树林,季思宁真的说了什么,不然季城此时不可能说这些话来羞辱她。 她想,当务之急,就是扭转季城对她的印象,不能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了,得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回到正轨上来。 可问题是,她也不知道那天在小树林,正主儿究竟说了些什么呀?怎么扭转? 眼下,只能先探探口风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二叔,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 “误会?呵,我倒希望是误会。” “误会,不管您现在想的是什么,都是误会。” 季城凝视着她,不说话,过了一会才道:“季思宁,我可不是傻子。” “嘿嘿,二叔您自然不是傻子。”谁敢把你当傻子呀,季思宁想。 “你自己说过的话,不会不记得了吧。” 季思宁想了想,还是道:“您说的是,那天,在小树林?” “呵,你又想起来了?”季城冷笑。 季思宁心想,果然是小树林,本尊到底说了什么呀?!天哪!!!救命!!! 内心在咆哮,面上很淡定,季思宁道:“二叔,我对您一直很敬重,如果以前说了什么不懂事的话,请您多担待。” 季城戏谑地问道:“不合适的话?你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现在形势对她很不利,简直是说什么错什么。 她想,干脆什么也不认是最保险的,随即小心翼翼道:“我自上次落水之后,就对以前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所以,当日说了什么,也确实记不清了,二叔,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话刚落下,下巴就被季城捏住,被迫抬头看着他。被迫抬起下巴的季思宁很纳闷,这厮是怎么从座椅上站起来捏住她下巴的呀?她怎么连影子都没看见就被擒住了? “季思宁,你在耍什么把戏。” 她僵硬着不敢动,这厮离她太近了,两人鼻息相互交错,属于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忐忑不安:“我没耍把戏,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就去问我身边的丫鬟,还有我娘和祖母,她们都知道的。” 季城一双眸子如深潭般拽住她,她也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倔强。 像是过了片刻,又像是过了很久,季城才冷哼一声,放开她道:“你可以走了,以后别让我在这里再看到你。” 季思宁揉着自己微疼的下巴,心里突然觉得很委屈,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他以为他是谁呀?上辈子赵业都没这么说过她,没想到重活一世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越想越气不过,但她越是生气,声音越是不温不火。 她抬起头看着他说:“季城,你凭什么这么凶我?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我是你侄女儿,又不是你小妾,你这样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一直恶言相向,我看心里有鬼的人是你吧?” 季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仿佛在疑惑,怎么刚刚还唯唯诺诺的人,现在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面上不显,可字字句句都意味深长。 他原本冷峻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道:“你倒是说说,我心里有什么鬼?” “我怎么知道你心里有什么鬼?说我脸皮厚,说我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跑?你怎么不干脆直接说我追在你屁股后面跑啊?”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勾人的尾音。 季城道:“怎么,终于敢承认了?” “呵呵,你季城的屁股是香的吗,我要追着跑?你还真会给自己长脸,”见季城脸色微变,季思宁放软了语气继续道,“二叔大可放心,季思宁是你侄女,永远都是!” 季城脸色稍缓,季思宁又转换了语气道:“所以,请二叔以后别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也别动不动就吓唬我,本小姐也不是被吓大的!” 见季城脸色又由晴转阴,季思宁再加了把火:“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告诉祖母,说你暗恋我。” “你说什么?我什么你?” 季思宁学着季城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呵,你别以为我是在吓唬你,本小姐说到做到,二叔你要想过安生日子,就别再来骚扰我!还有,这妓院,我想逛就逛,这男装,我想穿就穿,你家也不是住海边的,就别把闲事管得这么宽了!” 说完,转身掀帘出去了。 季城没有阻拦,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背景,陷入了沉思。 季思宁竭力稳住自己的步伐,力求不要露怯,实际上心里早就在打鼓,生怕季城拦住她,她可没有胆量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此刻从里屋到房门的距离对她来说犹如十万八千里,等终于到了门口,她如释重负地打开房门,就见玉山守在门口,脸色有些奇怪,便问道:“玉山,你怎么了?” 玉山没说话,只悄悄给季思宁举起了大拇指。 季思宁见状,得意地笑了笑,咳了两声问道:“秀琪姐姐和暖冬是你派人引开的吧?” 玉山回道:“她们现在已经在一楼大堂等您了。” 季思宁点点头,转身离开。 其实季思宁说那番话全凭着一股气,她觉得上辈子已经活得够窝囊了,被太子和齐王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嫁入齐王府以后,又总被防备着,连出门也限制她。 她以为做个听话的妻子,装作听不见看不见,就可以安稳地过一辈子 ,结果赵业还是容不下她。 重生之后,她就决定不会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听话的人不一定有好下场,这是她上辈子用命换来的教训! 所以,这辈子,她只想让自己快意地活着,不要再被人牵着鼻子走。 季思宁下楼之后,一眼就看见被张秀琪和暖冬,暖冬着急上前来问道:“小姐,您上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季思宁安抚道:“我刚刚迷路了,转了好大一圈才转回来。” 暖冬还想说什么,季思宁说:“我觉得的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要不我们回去吧。”说完,就拉着两人离开。 三人从一醉方休出来,才想起来张修远不见了,赶回江边去找,正好看见了也正在找她们的张修远。 张修远问她们跑哪儿去了,她们都觉得还是不要说实话的好,季思宁给张秀琪使眼色,她会意,两句话将张修远敷衍了过去,张修远也只能骂妹妹淘气。 一醉方休四楼雅间,季思宁走后不久,季城就从房里出来,转身进了另一间更隐秘的房间,进入里间后,见赵业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季城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 赵业见季城来了,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问道:“本王今日是不是不该来?” 季城问:“王爷此话何意?” 赵业笑了笑,调侃道:“耽误你会佳人呀。” 季城说:“王爷说笑了。” “不承认就算了,阿城,你也该成家了,都二十了,老夫人都着急了吧?你说说,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本王帮你相看相看。” 季城说:“我喜欢这种类型。” 然后就见他拿出了一张舆图,铺展在桌面上。 赵业的目光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结果发现图上并没有美人,只能无奈地笑笑,略过此话题不说。 季思宁几人汇合后,在夜市内逛了一圈,便准备打道回府。张修远兄妹二人将她们送到季府外的小路上,见她带着暖冬从后门进去才离开。 季思宁带着暖冬悄悄从后门进去,见四处无人,正准备抄近路回梧桐苑,突然一声:“站住。”吓得她瞬间僵硬。 暖冬已经跪下,季思宁缓缓转身,看清了对面的人,小声说:“二叔,你怎么在这儿?” 季城看着站在他对面的少女,一身男装,发髻已经有些凌乱,有些碎发散落下来垂在耳边,随着微风一荡一荡地,竟有些迷人眼,月色下,少女的脸小巧柔白,一幅安静柔顺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刚才在一醉方休时的娇蛮。 季城说:“怎么不继续唤我季城了?现在知道我是你二叔了?” 跪在地上的暖冬被季城凉凉的语气吓了一跳,肩膀瑟缩了一下,把头埋得更低。 季思宁现在哪儿还有之前面对季城的勇气,当时凭着一时之气才敢跟他正面刚,现在那股气早就泄了,再加上此刻季城的气场着实吓人,这时季思宁才意识到,面前这位是以后的皇帝,沙场上的鬼见愁。 但是,她转念一想,他再厉害现在也是季府二爷,季思宁名义上的二叔,还能把她杀了不成?所以,她胆子又稍微大了点,对季城的问题避而不答,说:“二叔,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季城说:“有事。” 季思宁:“啊?什么事?” “以后不要再去一醉方休,那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季思宁此刻已经忘了自己之前说出的豪言壮语,只想赶快让季城从她面前消失,所以,季城的话刚落下,她就从善如流地回答:“是,侄女儿谨记。” “回去吧。” “嗯嗯。” 季思宁拉起暖冬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季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夜大哥在荷叶塘宴客。” 季思宁脚步一顿,荷叶塘正是她打算抄小路回梧桐苑的方向,难道季城是专门等在这儿告诉她这件事的? 季城看着季思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空气里传来小姑娘别扭的回答声:“知道了。” 晚上,季思宁坐在梳妆台前,袭春在帮她梳头,听了她们今日的见闻,袭春道:“小姐,你们今日真是惊险,竟然被二爷捉住了。” “什么捉住,那是偶遇好吗。” “是,是偶遇,不过奴婢可不想跟二爷偶遇,还是在那种地方。” “你以为我愿意啊,你瞧暖冬平日里挺镇定的,今日都被二叔吓成什么鹌鹑了。” “呵呵,鹌鹑,不被吓成老鼠就算好的了。” “二叔有那么可怕吗?” “这个小姐不是应该比奴婢们更清楚吗。” 季思宁想了想:“也是。” “不过二叔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怎么还住在府里,他不是应该有元帅府吗?” 袭春将梳子放到梳妆台上,道:“小姐您忘了,二爷本是有元帅府的,只是老夫人说二爷还没成亲,出府单住的话,身边也没个人嘘寒问暖的,又担心底下人照顾不好二爷,所以不让二爷搬出去住,二爷孝顺,自然是依着老夫人的意思,继续留在府里。” 季思宁又问:“那他的元帅府岂不是空着了,多浪费。” 袭春说:“二爷偶尔会因公事滞留在那边,所以,也不算完全浪费,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还是会回来的。” 季思宁点点头,没再说话,而是想,如果记忆没错的话,再过几个月,边疆就会生乱。 季城将会领兵前去平乱,两年之后才会回来,如此说来,她至少有两年的时间可以不见季城。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舒服了很多。 “小姐,好了,早点休息吧。” 袭春的话打断了季思宁的思路,她缓缓回神,上床睡觉不提。 第十章 这几日,季思宁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有时练练字,有时陪季老夫人说话,或跟着江氏学习管理家务,没事儿出去逛逛,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过了两月,天气渐热,季白的唯一嫡子,季思宁的亲弟弟,季思贤回来了。 自从季思贤出生,季白就对他给予厚望。在季家,季思宁之所以能过得这么幸福,完全归功于这个弟弟。 季家传统是,女儿都是娇贵的,要精细地养着,只要品性不坏,纵容些也没关系,对于儿子则全然不同。 听说季思贤从两岁起,季白就开始教他认字,五岁起就把他送到了京中最著名的禄山书院读书。 这禄山书院有一个规矩,凡是书院学子必须住在书院里,直到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 当时,季老夫人本是不同意把季思贤送去那儿的,但是没想到平日里对她几乎言听计从的季白,在这件事上立场非常坚定,他说男儿不应该如此娇气,在家中学到的东西有限,一定要趁早送出去磨练。 季老夫人知道劝不住了,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而江氏呢,和季白想法颇为一致,于是,季思贤小朋友就这样被送到了禄山书院,身旁只跟了两个照顾起居的书童。 季思贤五岁上山,已经六年有余,每年只有放暑假和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家。 他一回府先去慈安院拜见了季老夫人,然后又去见了季白,在书房里呆了近两个时辰,最后才见到江氏和季思宁。 一走进沉香榭的大门,他声音就传进了江氏和季思宁的耳朵里。 “娘、娘、姐姐、姐姐!” 江氏听见儿子的声音,早就按耐不住了,起身迎了出去,但没等她走几步,季思贤已经跨进了房门,刚好撞进江氏的怀里。 江氏搂住儿子的脸,说:“哎哟,娘的儿子终于回来了,来,娘看看,瘦了没有?” 季思贤说:“娘,儿子没瘦。”接着离开江氏的怀抱,原地转了一圈,说:“娘,你看看,我是不是又长个儿了?祖母都说我长高了好多呢。” 江氏仔细一看,手将季思贤的脸摸了个遍,说:“还真长高了,那山上还真是养人的地方,瞧这脸,这眼睛鼻子,真是越来越俊了。” 季思贤也不反抗,任由他娘在他脸上一阵乱摸,傻呵呵地笑。 季思宁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季思贤见了,问道:“姐,你笑什么?你都不想我呀?” 季思宁说:“我当然想你了,这不是见你和娘腻歪着吗,我哪儿插得进嘴呀。” “我哪儿腻歪了?我都进来这么半天了,都不见你跟我说话。” “娘都快把你捧上天了,我要再说什么,岂不是让你的狗尾巴翘的更高了?”说完又笑出了声。 “好呀,你骂我!”说着就上前去追着季思宁假装要打。 两姐弟在屋里闹腾着,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江氏见此情景,一时红了眼眶。 季思宁瞧见了,拍了拍季思贤示意他往江氏那边看。 两姐弟连忙过来扶着江氏坐下,季思宁说:“娘,弟弟回来是好事,您怎么哭了呀?快别哭了。”说完拿着手绢帮江氏擦眼泪。 江氏说:“娘是高兴,你弟弟回来了,家里多久没这么热闹了。” 季思贤见状,安慰道:“娘,你别伤心,儿子努力早日通过书院考试,早日回家孝敬您。” 江氏点点头:“嗯,但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不要太辛苦了。” “嗯嗯,儿子省得。” 姐弟两又轮番安慰了江氏几句不提。 这日,季思宁正在屋里练大字,季思贤突然跑来找她。季思宁见他穿着一身蓝色劲装,便问道:“你这是准备出门?” 季思贤说:“姐,我今天约了朋友去郊外马场骑马,你不是喜欢骑马吗,要不我们一起去?” 季思宁一惊,原来她还有这个爱好,幸好上辈子哥哥夏子明教过她,不然不就穿帮了? 季思宁往窗外看了看,今日天气晴朗,温度适宜,出去走走也不错,于是放下笔道:“好,你等我换身衣服。” 路上,季思宁问:“你今日都约了谁呀?” 季思贤说:“就是李明朗和王泽文两人,哦,对了,明朗会把他妹妹带来,所以姐姐你不用担心一会没人陪你。” 李明朗是户部侍郎李善书的儿子,而这王泽文不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太子侧妃王婉的亲弟弟吗? 季思宁问:“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 季思贤说:“我与他二人是同窗,都在禄山书院读书,他们虽比我大一两岁,但性情相投玩得到一处。” 季思宁沉思不语。 她想,王家是太子党,就以后太子会被废除不说,太子余党还是季城继位的一大阻力,她可不认为,季城继位后,太子一派的人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季家肯定是站在季城这一边的,和太子党注定就是死对头,所以,她不希望季思贤和王泽文走得太近,免得以后伤心。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看着弟弟脸上轻松愉快的表情,季思宁更是觉得不能破坏他这份好心情。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谁知道命运会怎么发生转变呢。 两人到了马场的时候才发现,似乎多了一个不太熟的人。 王泽文、李明朗和他妹妹李明语都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英俊的男人。 这个人身形比他们都高大,目测年龄应该估计十七八岁,穿着也与寻常人不同,似乎不是盛朝服饰,长相比盛朝人略显粗犷,方脸挺鼻,颇有男子气概,只是那双眼睛不时有暗流涌动,让人看不清情绪。 姐弟两人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王泽文指着那人介绍道:“这位是离国二皇子,晋王轩辕晁。” 离国? 几个月后进犯大盛朝边疆的不就是离国吗?既如此,晋王怎么会在这儿? 季思宁盯着轩辕晁的脸,是个帅哥,但很陌生。她一向对帅哥过目不忘,这个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上辈子应该没在京都见过。 据说晋王来大盛朝的目的是促进两国邦交,还给当今皇帝送来了很多奇珍异宝,当初进城的时候,装礼物的马车比京都街道都长。 既然如此,离国为何又会向大盛开战? 李明朗几人正准备赛马,季思宁突然感觉旁边多了一个人出来,转头一看,正是那轩辕晁。 季思宁问:“王爷有事?” 轩辕晁说:“为何刚才季大小姐见到本王一脸惊讶?我们见过吗?” 季思宁想,刚才没注意,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肯定引起对让的怀疑了,她解释道:“没有,只是小女子看见王爷感觉有些面善,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认错人了,得罪之处,还请王爷海涵。” 轩辕晁笑着说:“原来如此。” 就在季思宁以为这和话题已经过去的时候,又听见对方问:“不知在下长得像小姐哪位故人,竟然小姐露出如此吃惊的表情。” “啊?我那位故人你不认识的。”哪有什么故人呀,这人怎么还紧抓着不放了。 这时候,李明语骑着马慢跑了过来:“思宁姐姐,晋王殿下。” “季思宁姐姐,我们一起吧,我哥他们都不带我玩。” 季思宁现在巴不得有人过来把话题岔开,于是点头道:“好呀,我们去那边,那边人少,还能跑两圈。” “嗯,好。” 轩辕晁看了看季思宁二人纵马而去的背景,调转马头去追王泽文几人。 两人骑马慢慢走着,聊些女儿家的话题,倒也能打发时间。不觉间,两人逐渐走远了。 李明语突然拉住缰绳,环视了一圈道:“思宁姐姐,我们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季思宁说:“怎么了?” “思宁姐姐,来之前我哥特意嘱咐过,这跑马场的边界处是军队的练武场,他们会定期在这里操练,我朝一向军纪严明,军事重地是不让外人随便进去的。” 季思宁对军事重地不感兴趣,对冒险也不感兴趣,听李明语如此说,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掉头回去吧。” 两人正准备往回走,突然停见附近传来呵斥声:“站住!是谁在那里?” 季思宁转头往树林深处一看,只见一队骑兵从树林深处鱼贯而出,迅速将她们包围。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人问:“你们是谁?怎会在这里?” 季思宁见状,知道是恰好被附近巡逻的骑兵遇见了,便解释道:“我是吏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季思宁,这位是户部侍郎家的小姐,我二人本来在马场骑马,没注意方向就胡乱骑到了这边,才知快要过界了,正准备回去呢,就被你们叫住了。” 李明语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当兵的,心中有些害怕,道:“对,我们不是故意越界的。” 那领头人想了想,躬身说:“请二位小姐稍等。”随即和另外一名骑兵耳语了几句,那人上马往练武场方向奔去。 约一刻钟后,季思宁又听到了马蹄声,还不止刚才去的那一匹马,她心里疑惑,这是去请了谁来? 不一会,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马背上疾驰而来的人穿着黑色劲装,单手握着缰绳,黑发在奔跑中被风吹起,张狂地飞舞,眼睛却死死盯着季思宁。 马终于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人却没说话。 季思宁心想,怎么又遇到这倒霉二叔了?只能开口唤道:“二叔,你怎么在这儿?” 季城说:“这是我的练武场,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你的?你的就更好办了,想必那小兄弟已经禀明了情况,我和明语真的是不小心走到这儿的。” 季城却好似没有听到她的解释,反问:“同行的还有谁?” 季思宁回答:“还有思贤他们,都在那边的马场呢。”说着向后方指了指。 随即,只见季城也向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手势,骑兵们全都退了回去。 一阵整齐的马蹄声传来,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季城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季思宁说:“不、不用了二叔,我们找得到路的,您这么忙,就别耽误您时间了。” 得,称呼都从“你”换成“您”了。 季城明显也注意到了,眼神看了过来,微眯着看着季思宁说:“你是想被抓到练武场,还是想我送你出去,你选一个。” 季思宁僵笑着说:“呵、呵、呵,二叔,这天都快黑了,我们还是快出去吧,思贤他们一会该急了。” 季城面无表情的转头继续往前走,季思宁两人安静地跟着在他后面。 李明语慢慢靠过来说:“思宁姐,你二叔对你真好,担心你的安危,专门送你出树林。” 季思宁翻了个白眼说:“好什么好?这附近有什么危险的,又没有野狗野熊的。” “思宁姐,你有所不知,马场附近的野兽是被清理了,但是我们已经出了马场的范围,正好处在马场和练武场的中间地带,这里的野兽是没有被清理的,据说是专门留下来让练武场的士兵练兵打猎用的。” “这样啊。” 三人又走了一会,到了一处稍微开阔的地方时,已经能看见不远处的马场,季城说:“我就送到这儿,你们走吧。” 李明语道谢:“多谢季大人。” 季思宁也说:“谢谢二叔。” 季城只是呵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调转马头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待他走远后,李明语才敢大声说话,但是第一句就让季思宁无语了:“思宁姐姐,你二叔好英俊啊!” 季思宁道:“怎么,喜欢呀?喜欢就去追呀,还没走远呢!” 李明语的脸刷地红了:“思宁姐姐,你说什么呀,我不理你了!”说完就准备丢下她自己回去。 季思宁连忙道歉:“哎哎哎,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就开一个小玩笑。” 两人笑闹一会,回了马场。 季思贤上前问道:“姐,你们去哪儿了,快急死我了,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派人去找了。” 见众人的目光都放在她俩身上,季思宁想,刚才见到季城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她对李明语眨了眨眼睛,才道:“哦,我们刚才一不小心就走远了,幸好明语及时发现,我们就倒回来了。” “走远了?”李明朗道,“难道你们走到练武场了?” “是差点走到练武场了,”季思宁道,“这不是明语及时提醒,才没有误闯嘛。” 说罢转头看向李明语道:“是吧,明语?” “嗯嗯,”李明语连忙点头,“思宁姐姐说得没错。” “没事就好。”季思贤道。 见人到齐了,天色也晚了,众人便上了各自的打道回府。 第十一章 季思宁回去后,想想还是不对,轩辕晁在两国开战前,跑到敌国来做什么? 季思宁记得,上一世这场战争来得很突然,虽然最后离国失败了,却让季城在边关守了两年。 她不相信轩辕晁是来促进两国邦交的,此人肯定抱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如果把这个疑点告诉季城,让他早有准备,是不是就能避免一次战争?或者让战争早点结束,边关的百姓,也能多安稳两年。 但问题是,要怎么跟季城说呢?怎么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说她是重生的吧?但视而不见,她又良心不安。 纠结了一晚上,第二日,她还是决定告诉季城这件事,一大清早,她就去了北苑。 玉山在门口守着,见她来了,行礼问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季思宁说:“二叔在吗?” “二爷在前院练剑。” “麻烦你去禀告一声,我有事找他。” “是。” 过了一会,玉山回来:“大小姐,二爷请您进去。” 当初季老夫人本来不想让季城住在这里,因为这里虽然是整个季府中最大的院子,也是最偏僻的院子,季老夫人觉得太远了,进出不方便。 但是季城说:“这里安静。”不容分说地搬了进来。 这是季思宁重生以来第一次进北苑,跟在玉山身后,很快就到了季城练剑的院子。此时他已经停了下来,正端着一杯凉喝。 季思宁见他依旧一身黑衣,可能因为练剑,腰带比平时系得松,头发稍微凌乱,几缕发丝垂落在眉峰眼尾处,不但不减昔日风采,反而有一种平日里见不到的松弛和性感。 季思宁意识到自己思想走偏了,连忙摇摇头,嘴里小声念叨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你在说什么?”季城问道。 “啊?”季思宁抬头看过去,又心虚似的转移视线道,小声道,“没什么。”只有身后的玉山发出了偷笑的声音。 季思宁回身一个瞪眼过去,玉山果断闭嘴。 季思宁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把持住把持住”,一边对季城行礼道:“二叔早安。” 季城:“什么?” 季思宁:“哦哦,就是早上好的意思。” 季城:“玉山说,你有事找我?” “嗯嗯。”季思宁向周围看了看,问道,“二叔,我要说的事比较机密,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 季城:“换什么地方?小树林?” 季思宁:“啊?不、不用、不用那么远。”干嘛有事没事提小树林啊这人。 季城的语气中颇有一丝玩儿:“可是上次你说找我有事,就是去的小树林。” 有完没完呀?什么鬼树林?! 季思宁说:“我再也不会去小树林!” 季城:“是吗?” 季思宁突然感觉空气变冷了,错觉! “二叔,我是真的有正经事。” “就在这儿说吧,我这里,很少有闲杂人等。”说完,还看了她一眼。 季思宁想,他说的闲杂人等不会是她吧? 算了,不和他计较。既然他肯定不会有“闲杂人等”,就不会有吧。她自动忽略了她是闲杂人等的事实。 “二叔,我昨天和思贤去马场骑马,离国晋王也在。他怎么会在啊?” 话刚说完,她就感觉空气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这是怎么了? 她朝季城看过去,发现他也正看着他,眼神冰冷。 “二、二叔,你怎么了?” 季城收回目光,说:“你来,就是为了他?” 季思宁:“对呀。” 季城:“……” 季思宁:“不不不!不是!哎呀,是、也是为了他。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季城转身看向远处,仿佛连看她一眼都浪费,声音也透着不耐烦道,“把话说清楚。” 季思宁嘀咕道:“我是想说的呀,这不是你在问我嘛。” 说完,不等季城开口,直接进入主题:“我觉得那个轩辕晁很可疑!” 季城:“哦?他哪里可疑?” 季思宁:“嗯……离国以前不是和我们打过仗吗?怎么就和好了?你不觉得他们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吗?” 季城不以为然:“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打不赢,便俯首臣称。” 季思宁:“可是你别忘了,你可是杀了他们的大皇子呀,那大皇子是他亲哥哥,这算血仇了吧,要是你,能就这么算了?” 季城:“自然不能算了。” 季思宁:“对了嘛!所以那二皇子绝对有问题!” 季城:“证据呢?” 季思宁:“什么证据?” 季城:“证明他不安好心的证据。” 季思宁:“……我没有” 季城:“那你说这些话,有何意义?” 季思宁:“怎么没有意义?!我觉得他们还没死心,肯定还会有动作的。” 季城:“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季思宁:“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季城:“你是匹夫?” 季思宁:“我……这是一种比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谁都是国家的匹夫。” 季城:“你以为,你都能发现的事,我能不知道?” 季思宁:“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他有问题了?” 季城:“是。” 季思宁:“那你怎么没有行动啊?” 季城:“我需要什么行动?” 季思宁:“可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季城:“凡事都讲究证据,没凭没证的事如何做?再者,这关系到两国邦交,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季思宁不耐,脱口而出:“可是,要是等仗打起来就晚了呀!” 季城终于正眼看她,正色道:“你如何知道要打仗?” “我、我猜的,”季思宁道,“我怕会打仗。” 季城斜瞟了她一眼,轻笑道:“有我在,你怕什么?” “可是,仗打起来受苦的终究是黎民百姓。”季思宁道,语气中难得有一股消极的味道。 二人之间进入了短暂的静默。 季城看着季思宁,眼中浮现出疑虑。她什么时候开始关系这些事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国家大事了?”季城问,“还是,专门跑到我这里来装模作样?”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却冷却下来。 季思宁心中一惊,糟了! 以前的季思宁可能真不会关心这些事情,今日一激动,说了好多以前不会说的话,怎会不引起季城的怀疑,而且原主之前还干过那样让她至今抬不起头的事儿。 想到此处,她只能嘴硬道:“我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你不信就算了,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我问心无愧。” “是吗?”季城显然不相信她说的。 季思宁想,还是快撤吧,以后少跟这个阎王打交道,这厮疑心病太重了。 她说:“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就不打扰二叔了。”说罢简单行了个礼,就转身往外走。 季城也不拦她,只是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拐角处。 季思宁老是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却又不敢转身回视。 她忍住拔腿跑的冲动稳步前行。直到背后炙热的视线被高墙树木隔开,她才松了一口气。 出了北苑大门,走进小花园,季思宁彻底放松下来。 怎么每次见他都这么紧张?难道是八字相冲吗? 她正准备慢慢溜达回梧桐苑,就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姐姐。” 她转身一看:“思敏,你怎么在这儿?” 季思敏说:“你忘了,我的院子离这里不远。” 季思宁:“哦,是吗。” 季思敏往北苑的方向看了看,说:“姐姐是来找二叔的?” 季思宁不甚在意地回答:“嗯。” 季思敏微笑道:“刚才远远看着,姐姐在这里闷闷不乐的,是二叔说了什么,惹你不开心了?” 季思宁道:“没有啊,我来找二叔有正经事。” 季思敏接着问:“什么事?” 她这话问得很突兀,也很奇怪。 季思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你这么想知道啊?” 季思敏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急切,缓了缓语气道:“以前我们姐妹之间无话不谈的,自从姐姐落水醒来之后,好像就和妹妹不那么亲近了。” 季思宁一副奇怪的表情:“是我们之间无话不谈,还是我对你无话不谈啊?” 季思敏一脸懵懂的样子:“这有什么区别吗?” 季思宁笑得讽刺:“当然有区别,前者说明我们姐妹情深,后者只能说明我蠢。” 尴尬的神色从季思敏脸上闪过,她说:“姐姐,你什么意思啊?” 季思宁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好吧,我就当你比我还蠢吧,既然你听不懂,我就说得明白点,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以后不会再无话不谈了。听明白了吗?” 季思敏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吗?” 说着眼眶里已经蓄满了眼泪,随时准备掉下来。 从醒来后第一次见面,季思宁就看穿了她的计量,本就不耐烦搭理她,再加上此时心情不好,更不想配合她演戏:“收起你这副白莲花的样子吧,我又不是男人,这招对我不管用。” 季思敏的脸瞬间僵硬了:“你!” 季思宁道:“这就忍不住了?也没有多高明嘛。” 季思敏终究年轻,经不起激,怒道:“你得意的不过就是因为你嫡女的身份!除了身份,你还有什么比得过我?” 她本来以为季思宁听到这话会暴怒,哪知道她早就换了芯子。 只见对方轻笑道:“我为何要跟一个庶女比?你自己也说了,我是嫡女,你是庶女,你觉得,你和我之间有可比性吗?”她特别在“嫡女”和“庶女”上加重了语气。 说罢,还上前一步加了一句:“你连跟我比的资格都没有呢!” 季思敏弱柳般的身姿气得颤抖,随即又像找到对方的死穴一般笑了出来。 “我当然没资格跟一个暗恋自己亲叔叔的嫡女相比,”季思敏语气中透着一种疯狂的味道,“你猜,若是被人知道了,你还有脸说自己是季府嫡女,季家大小姐吗?到时候,恐怕整个季府都容不下你!” 季思宁却一脸疑惑的模样道:“妹妹,你说什么?姐姐怎么听不懂?” 季思敏面容扭曲:“你别不承认!上次你和二叔单独进了小树林,你们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都说了,我和二叔单独进了小树林,我们说了什么,我自然清楚,” 季思宁仿佛很无奈,却突然转了语调道,“但你又没在场,却在这里胡言乱语污蔑我,你是想害死我?还是害死二叔啊?!” 季思敏眼中上过一丝慌乱,还有一丝害怕,道:“这和二叔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你不要脸!” 季思宁好笑道:“呵!男人不配合,女人能做什么?再说了,我与二叔之间本就清清白白,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些龌龊事,你却屡次强调我和二叔之间有什么。” 说到这里,她眼神倏地射向对方,恨声道:“你不遗余力地将这么大个帽子扣在我们头上,到底是何居心?!”她专门将说“我们”,将季城包含进来。 见季思敏已面露惊惶,又故意吓唬她道:“正好,这里离北苑不远,你我去找二叔说道说道,看看,他会不会当场把你给活刮了?!”说罢就来拉她的手,往北苑大门走。 季思敏连忙挥开她的手道:“我不去!” 季思宁暗笑:“怎么,怕了?敢说不敢认了?你刚才的胆子呢?!” 季思敏眼中射出愤恨,道:“你强词夺理!” 季思宁却突然正了神色,说:“季思敏,你是不是以为,毁了我,你就是这家里唯一的小姐,你就能取而代之,得到爹的独宠,祖母的疼爱?更甚至,你还想得到我的一切?” 季思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极力否认道:“你在胡说什么?我没有!” “你不用否认。你的所作所为,早已经将你的野心暴露无遗,” 季思宁冷哼一声,“不过,你只是想得美罢了。” 季思敏否认:“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季思宁慢慢逼近她,说:“呵呵,自从我醒过来的第一天起,你就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小树林,得知我醒后记忆不清楚,还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生怕我忘了似的。 “不过,你应该是很意外了,我为什么没有朝你设计的方向走? “我告诉你答案,那是因为,我和二叔之间,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些事!”说到这里,她才停下了脚步。 季思敏被她盛气凌人的气势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此刻才稳住身形道:“你胡说,你当初不是那么说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你倒是告诉我。” 季思宁道,“我至始至终有承认过什么吗?一切都是你的揣测罢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本尊到底跟她说过没有,现在只是在赌,赌本尊没有那么蠢。 说罢,她看向季思敏,她今日一定要弄清楚这件事! 第十二章 季思敏看着季思宁,两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突然,她得意地笑道:“呵呵呵,季思宁,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你跟我说过什么?” 季思宁半垂着眸子不吭声。心想,这丫的还挺聪明,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我偏不告诉你,”季思敏继续道,“你不是聪明吗,自己猜去吧。” 季思敏的反应让二者之间的形势瞬间逆转。 季思宁想,她不能就这样被她压下去。不然她能被这件事威胁第一次,就能被威胁第二次。 她突然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冷笑道:“你真以为,我会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 “你什么意思?”季思敏脸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惊讶道,“你没有失忆?” 季思宁避而不答,而是道:“记忆是我自己的,我想让它回来,它就回来,我想让它消失,它就得消失。” “你在说什么胡话?!”季思敏道。 “这不是胡话,”季思宁道,“我是想告诉你,我的记忆,我说了才算!” 此刻她的眼神中掠过前所未有的狠意,轻而易举地震慑住了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季思敏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移开目光不敢直视。 见她面露怯意,季思宁继续道:“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你说的那回事,那就证明没有发生过。” 她这句话说得缓慢而坚定,像是给人洗脑般,给人以不可反驳的说服力,让季思敏控制不住地点头。 随即季思敏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震惊地看向季思宁,眼中闪过不可思议。 季思宁见状,换了一副轻松的语调道:“现在,我们就可以来说道说道了。” 季思敏随着她的语调变化,也稍微放松了些,疑惑地问:“说什么?” 谁知季思宁逐渐逼近她,道:“现在我们就来假设,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当你误会自己姐姐竟然喜欢上自己二叔的时候,第一反应不应该是制止吗? “你倒好,不说不劝还推波助澜,还生怕我忘了似的赶来提醒我。 现在又这么巧,我前一步从北苑出来,你就出现跟我偶遇了? 怕不是专门赶过来的吧? 你我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这么恨我呢?” 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逼近,再加上季思宁的这番话字字诛心,让季思敏狼狈不堪,刚刚才松懈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 经过今日的交锋,她才明白,原来所有这一切早已被季思宁看穿。既如此,她也不用再辛苦掩饰,百般做戏了。 季思敏道:“是!我就是专门来这里堵你的,我就是想看你垂下不可一世的头,我就想看你被世人唾弃的样子,我就是想毁了你!” 季思宁低头,一阵笑声从她喉间冒出,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感觉。 她随即道:“终于承认了?承认了也好,不过,我想告诉你,就算毁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她抬头看向季思敏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名声臭了,同样身为季家女儿的你,也一样会臭! “你以为,没有了我,你就能嫁个如意郎君,有一个幸福的人生?简直是愚不可及!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我如果再听见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就……” 季思敏警惕道:“你就什么?” 谁想季思宁只乐呵呵地一笑,道:“我就去告诉二叔。你猜,他会怎么惩罚你呀?挖心割舌?还是干脆让你……从季府消失?他会把你送去哪里呢?尼姑庵?和尚庙?还是……直接沉塘?” 季思敏打了一个冷战,反驳道:“二叔才不会为了你这样做!” 季思宁赞同地点点头,说:“他当然不会为了我,他是为了他自己呀。 “呵,季思敏,我说你蠢,你还不承认。你想,如果你让他背上□□的骂名,就算他是你亲爹,也不会放过你吧? “你莫不是忘了,他可是沙场上的鬼见愁。你不会以为,他是个多么良善的人吧。” 说罢,季思宁暗想:老娘就不相信,今日这般双管齐下,还治不了你这个烦人精! 果然,她见季思敏眼中满是慌乱,随即听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了。”说完她转身就准备离开。 季思宁阻止道:“站住。”她话还没说完呢! 季思敏停住脚步,但没有转身。 季思宁缓缓道:“季思敏,我就当你今日什么没说,也当你我今日在这里是偶遇,我也愿意忘了你之前在梧桐苑对我说的话,但是,我也希望,从此以后,你能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她看着季思敏逐渐远去的背景,笑出了声,刚才在季城那里受的闷气一扫而光。 其实,她说这些话也有自己的考量。 一则是实在瞧不上季思敏的计量,懒得再和她周旋。 二则,她要彻底否认她和季城之间的事,不能再留丝毫把柄给对方。 三则,她要震慑住季思敏,让她不敢再乱说话,这府里若是真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单单只是一桩丑闻那么简单了。 而且,现在也不清楚季城到底知不知道他不是季家人,如果他知道,说明他现在还需要季家二爷的身份;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更不能有流言蜚语出现。 如果因为这种事情打乱了季城的计划,得罪了他,等他登基以后,第一个被秋后算账的就是她! 她还想这辈子活得快活肆意,长命百岁呢,可不想因为前身的糊涂账影响了生活质量。 想到这里,她不无感慨。 她之前那么用力吓唬季思敏,到最后,还是季城这尊鬼见愁管用。 她瞬间感觉她这几辈子白活了,还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管用! 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回梧桐苑,就听见背后有人说道:“鬼见愁?挖心割舌?” 听见这个声音,季思宁的背瞬间僵直。 她慢慢转过身来,看见了从大树后面现身的季城。 “二、二叔,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吗?”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久。” “不久,是多久?” “我想想,好像是从‘男人不配合,女人能做什么’开始的吧。” 季思宁突然觉得五雷轰顶啊,尴尬得要死:“哈、哈、哈,二叔,你怎么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 “你们在我北苑门口说话,还说我偷听?” 她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二叔,我刚刚说的都不是真的。” “哪句不是真的?‘沙场上的鬼见愁’?” “不是,啊,是!是!不是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啊?” “是!是!我是想说,我是吓唬她的,我没想跟你告状。”所以你能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你可以告状。” 季思宁呆了呆:“啊?什么” “我说,你可以跟我告状。” “哦,”她怎么瞬间有一种抱上大腿的感觉?“可是,这种女儿家之间的矛盾,怎么好拿来烦二叔您?” “这件事,和我好像也有关系吧?” “什么关系?没、没有!她胡说八道,二叔你别当真。”季思宁这句话说得没有一点底气。 说到底,对付季思敏她还行,真遇上这活阎王,她也怵。 如果前身真的什么都没做,她还能理直气壮一点,但很明显她以前就是做过什么,害得她现在没有一点底气。 “我知道,你刚刚不是否认得很彻底吗。” 季思宁疑惑了,怎么听着语气不太对,于是犹豫地问道:“我难道不该否认得很彻底吗?” “该,当然该。” “那不就得了。”她心想,我这是在帮我们双方解决后顾之忧,你怎么还正在这阴阳怪气的。 “行了,你回去吧,没事别来扰我北苑清净。” 得,不知道哪里把他得罪了,下这么明显的逐客令。 哼,她还不稀罕呆呢! “是,二叔放心,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打扰您了。”说完就转身离开,毫不留恋。 见她走远,季城小声地说:变化还挺大。 随即向后抬了抬手。 下一刻,秦风就出现在他身后,躬身道:“二爷。” “最近,派人暗中盯着季思敏,如果她再乱说话……”季城停下,做了一个手势。 秦风瞳孔一缩:“是。” 说来也巧,不知是真的被季思宁吓到了,还是想通了,自那以后季思敏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也算间接保了自己一命。 季思宁在季府的日子如常而过。 这日,她去慈安院给季老夫人请安,正好季白也在,正陪着季老夫人说话。见她走进来,老夫人高兴道:“娇娇来了。” 季思宁请安道:“祖母,父亲。” 季老夫人:“来来,快来祖母这里。” 季思宁坐到她身边,半依偎着,态度亲密。 季白见了,板着脸说:“思宁,怎么如此没有礼仪规矩?” 季老夫人立即反驳道:“我就喜欢我的娇娇跟我没规矩,自己亲孙女儿,要这么多规矩做什么。”说完,还故意拉着季思宁的手握在手里。 季白无奈道:“娘,你就惯着她吧。” 季老夫人道:“我就是要惯着她,我自己的孙女儿我不惯着谁惯着。” 季思宁笑眯眯地靠在季老夫人怀里:“祖母,您对我真好,孙女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也对您好。” 季老夫人乐的呵呵直笑,说道:“好、好。” 季白见此情景,只能宠溺地摇头。 屋里气氛其乐融融,季白陪着再聊了一会,就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对季思宁说:“思宁,一会到我书房来,我哪儿有一本王居士的孤本,你给你二叔送去。” 季思宁不想去,便问道:“爹爹,为什么要我去送?不能让其他人去吗?” 季白说:“你上次落水,被你二叔所救。这王居士的孤本是你二叔找了很久的书,爹托了朋友,好不容易从江南找到了这么一本,着人带了回来。为表诚意,你说你该不该亲自送去?” 季思宁还是有些不情愿,想到不久之前才说了再也不进他的北苑,难道这么快就自己打脸? 季老夫人说:“思宁,你爹说得对,这书,该你亲自送,才能显出诚意。” 每次季老夫人唤她思宁的时候,就是认真了。 她也知道这件事没有理由推脱,便乖巧道:“嗯嗯,爹、祖母,我会亲自给二叔送去的。” 季白满意地点点头,道:“对了,你二叔明日要出京办公,这书你今日就给他送过去。” 本来想拖几天的季思宁:“……知道了,爹。” 季老夫人端起茶喝了一口,问道:“听说,你准备这次让思贤跟着阿城一起去?” 季白回道:“思贤也是时候去历练一番了,难得阿城愿意带他,没什么不好,再说,有阿城护着,我也放心。” 季老夫人点点头,对季思宁说:“既然如此,娇娇你就先跟你爹拿书去,尽快给你二叔送去。” 季思宁说:“祖母,我想再陪您一会。” 季老夫人道:“娇娇听话。” 季思宁故意叹了口气:“好吧。” “呵呵,这孩子。”季老夫人宠爱地摸了摸她的脸。 跟着季白去书房拿了书,季思宁也没故意耽搁,直接往北苑走去。 心想,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吧,最多被季城那厮嘲讽一番,她忍住就好了,谁让人家救的是她的命呢! 唉,果然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到了北苑门口,季思宁还是有点犹豫不决。 她总觉得别扭。 她看着手中的孤本,唉声叹气地在门口绕了两圈。 在她正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玉山从里面走了出来,说:“大小姐,二爷请您进去。” 季思宁问:“你们怎么知道我来了。” 玉山道:“这北苑范围内,没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季思宁做惊讶状:“……啊,这么厉害啊。” 玉山暗笑,道:“二爷说,您在外面绕了这么多圈子,着实辛苦,请你进去喝杯茶,再继续绕。” 季思宁闭了闭眼,说:“……带路吧。”感情自己一直在外面给人当戏在看呢。 第十三章 季思宁跟着玉山往里走。 季思宁问:“玉山,你家二爷在哪儿呢?” 玉山心里想,我家二爷难道不是你二叔:“二爷在书房。” 季思宁说:“又在书房,季家男人怎么都喜欢呆在书房?” 玉山不解:“季家男人?” 季思宁解释道:“我爹不也是吗?没事就往书房跑,一呆就是一整天,只有思贤还有点活泼劲儿。” 玉山道:“其实二爷在书房多是处理公务。” 季思宁道:“那我去了会不会打扰到他?” 玉山道:“不会,是二爷请您进去的,自然不会有打扰一说。”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 季思宁发现,季城身边的两个侍卫,玉山性格外向,话多,每次都能和她侃上几句。另一个秦风,人憋闷得很,而且常年不见人影,应该是隐在暗处。 这两人一静一动搭配得还挺好。 可一到书房门口,玉山就不说话了,只帮她开了门,示意她自己进去。 季思宁进到里面,看见季城正躺在软塌上看书,好像每次私底下见他,他都是这副肆意散漫的样子,完全不似平日严肃正经的模样。 人果然都是有两面性的。 此时的季思宁却没有意识到,季城这副私底下才会有的模样,怎会每次都让她看见? 也许连季城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季思宁拿出孤本,正准备说话,就听季城道:“我记得有人说,再也不会来北苑了。” 季思宁立马换了一幅狗腿样儿:“二叔,我不是来打扰您的,我是来给您送王居士的孤本的,我爹千辛万苦在江南寻到的,据说世间只此一本了,可值钱了。” 说罢将手中的书双手奉上。 季城抬了抬眼皮:“王居士的孤本一向有市无价,自然……值钱。” 季思宁上前几步说:“二叔,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季城却不接,挑眉道:“用你爹找的孤本来谢我,这就是你的诚意?” 季思宁说:“那你要我怎么谢嘛?是你当初自己说的不用谢的,出尔反尔,还是不是亲二叔了?” 季城轻笑:“呵,你来跟我道谢,难道不应该拿出诚意?拿本你爹找的书,算什么意思?” 季思宁无奈道:“行,那您说,我要怎么谢您的救命之恩?” 季城想了想,道:“先留着吧,以后有你谢的机会。” 季思宁见他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笑颜,只觉得是不怀好意,小声嘟囔道:“我就知道我不该来。” 季城:“你说什么?” 季思宁:“没什么!” 季城看了她一眼,也不想追究她到底在嘀咕什么,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我就不坐了,不打扰二叔看书了。”季思宁道。 “不打扰。”季城像是故意要跟她对着干似的。 季思宁被噎住了,只能说:“那什么,我一会还有事儿呢。” 季城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问:“有什么事儿?”一幅已经看穿了她,看她编的样子。 “什么事儿?我还有什么事儿啊?”季思宁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 随即道:“啊,我一会还要去看望祖母呢,嗯!” “呵呵。”季城冷笑两声,不说话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季思宁想,又是这种笑声,这厮怕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正忐忑不安的时候,听季城慢声道:“季思宁,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季思宁莫名其妙地问:“什么?” 季城凝视着她说:“自从落水醒来后,你就性情大变,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还是,换策略了?” 季思宁也明白,她的破绽确实太多了。 也是,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怎么可能装得一模一样呢?再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装,只是不能承认罢了。 只要她不承认,谁能想到这副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了? 可是这样一来,该怎么解释她的变化呢? 说白了,她就是既想做自己,又不想被人怀疑。 可是她也不想想,天底下哪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好事?就算有,迄今为止也没有发生在她身上过啊! 季思宁叹口气,说:“二叔,我们之间虽然有一些误会,可那都是我的无心之失,我都知道错了,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思想容易走偏,您就原谅我吧。” “年纪小,不懂事?”季城道,“倒是个好理由。” “不是理由,是真的。”季思宁道,“二叔,如果之前思宁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请您海涵。” 说到此处,她偷偷瞟了瞟季城的脸色,灵活的眼珠子转了转,继续道:“不瞒二叔,自从上次我醒来之后,以前的很多事情,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您能不能,也忘了呀?就当做没发生过。” “呵呵。”季城语气中已经呈现冷意。 季思宁不知怎么的,明明挺晴朗的天气,她却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环顾一周,怎么这书房像是自带冷气一样。 “你在看什么?”季城道。 季思宁这时候才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原来释放冷气的不是书房而是人啊。 难道是她认错的态度不到位?认错认得还不过彻底? 想到这里,她说:“没什么,总之您就当我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是假的。” “假的?”季城道,“季思宁,你早上用过的早膳,能当作没吃过,再吃一次吗?” “自然不能,那不得撑死我啊。” “那怎么你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就能当做没发生过了?” 季思宁破罐子破摔:“哎呀!反正我也不记得了。” “好一个不记得。”季城莫名其妙地感觉胸口有些憋闷,脸色越来越阴沉难测。 季思宁明确地感觉到季城的不高兴,但是她也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他,按理说,她迷途知返不是对两个人都好吗?怎么此人还是这副表情? 她越发感觉季城心思难测,又怕再得罪他,只能闭嘴不说话了。 书房一时安静。 过了一会,季城打破沉默道:“怎么不说了?”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刚才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怕说错话,惹你生气。”季思宁的语气小心翼翼。 她的声音软软的,又一副小心讨好的模样,让季城心中莫名的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坐。”语气明显缓和很多。 这次她倒是乖乖地坐下了。 待她坐定后,他随意问道:“平时都干些什么?” 季思宁心中惊讶,这是要和她唠家常? 虽然疑惑,还是老实答道:“最近在练字呢。”一幅乖巧和软的模样。 季城也不自觉放低地声音:“为什么练字?” “练字,能够静心。” “难得你也知道自己需要静心。” 季思宁心想,这人两句话不怼我心里就不舒服是吧? 她小声嘀咕道:“我自然知道,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两人距离不远,季城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话,饶有兴趣地问:“哦?自知之明,你也有这种东西?” 季思宁深呼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住,不和他计较! 随即道:“我不是想着修身养性嘛。” “看样子,确实有自知之明,”季城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练字吧。” 季思宁已经无力追究他话中的讽刺意味,惊讶地说:“啊?现在。” “对,就在这儿写。” 季思宁想,我在你这儿怎么写呀?便说:“可是,我是来送书的,爹还等着我回去交差呢。” “没关系,玉山已经去跟你爹禀告了,你安心写吧。” 季思宁瘪嘴:“……哦。” 看她这副模样,季城心中一阵好笑,他也不克制自己,任由嘴角的弧度明显上升。 季思宁见状,心想,果然不安好心! 不过还是没办法,她只能慢悠悠地走到季城的书桌前,不情不愿地拿起毛笔开始练字。 练着练着倒也认真了起来,连季城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都不知道。 “你这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被吓了一跳,季思宁抬头,见季城正站在她身后,回答道:“就是,落水醒来之后。” “怪不得。”季城意味深长道。 季思宁心跳了跳,心想,不会又露出什么马脚了吧? 但是她也不能说落水之前就在练呀,那样明显的谎言更容易引起怀疑,尤其是这种人精。 她一边责怪自己没事儿练什么字儿啊,一边忐忑地问:“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这么难看。” 季思宁:“……”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真想骂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其实季思宁写字挺好看的,以前夏渊还夸赞过她的字自成风骨呢。 只不过她上辈子练的是簪花小楷,这辈子她的前身一直写的是瘦金体,她怕露出破绽,只能改练瘦金体。 “你一般每天写几篇?” “三篇吧。” “以后每天写五篇。” “啊?” “我会定期检查。” “啊?!” 季城挑眉:“怎么,有问题?” 季思宁顿了顿,委婉道:“不、不是,二叔,您这么忙,哪里敢劳烦您为我费时间呀。” “怎么,你还不愿意?”季城敲了一下她的头说,“身在福中不知福。” 略显亲昵的举动让季思宁呆了呆,随即才回神道:“什么福啊,我可没感觉到。” “你说什么?” “哦……我说,那我可真是荣幸啊。” 季城看出她那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心里感到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说:“行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回去吧。” 季思宁如释重负,随即反应过来赶紧把脸上兴奋的表情压下去,正色道:“那二叔,我走了。” 此时两人站得极近,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季城看在眼里。 季城问:“这么高兴?” “啊?” “我让你走,你这么高兴?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 “没有啊!我没有高兴啊!二叔,您看错了。” “那你再呆会儿?” 季思宁:“……不用了,您日理万机,我就不打扰您了,呵呵呵,二叔再见。” 说罢放下笔就往外跑,心想这人今天莫不是犯病了吧。 随着季思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季城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我倒要看看,你是真变了,还是在做戏。” 这几日季城不在府里,却给季思宁留下了作业,说是回来要检查,她只能呆在房里认命地练字。 天气渐热,每次练字完她身上都要出一层薄汗,每次都要暖冬在旁帮她扇扇子,她不禁感叹道:“原来写字也是体力活啊。” 见她今日多练了些时候,暖冬奇怪道:“小姐,今日怎么比往日写的时间久些?” 季思宁长叹一口气说:“以后每日都要多写两篇了。” 暖冬:“为何?” 季思宁:“因为这是二叔安排的作业。” “二爷?二爷为何给您安排作业?” 季思宁一幅难以启齿的样子:“……他说我的字太丑。” 然后放下笔,拿起刚写的一篇问道:“很丑吗?我感觉还不错啊。” 暖冬凑近了几分,道:“奴婢瞧着感觉写得挺好的,不知二爷是怎么想的。” 季思宁感动地看着暖冬说:“我就说嘛!我都差点怀疑人生了。就不知道二叔什么鉴赏水平,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呵呵呵……”暖冬捂嘴而笑。 季思宁:“你笑什么” 暖冬道:“小姐,您忘了,二爷以前可是中过探花的,他那手字,可是连皇上都夸赞过呢,探花郎嘛,自然眼光要高些。” 季思宁:“那他对他自己高要求就好了,对我要求这么高干什么,我又不考状元,不中探花。” 暖冬正准备说什么,袭春进来道:“小姐,顾公子来了,现在慈安院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派人过来说,让小姐过去见一见呢。” 季思宁没反应过来:“顾公子?哪个顾公子?” 暖冬提醒道:“小姐,您忘了,就是总督府的顾远顾公子呀,您的表哥呀。” “哦,是他呀。”季思宁想起来了。 第十四章 顾远是季老夫人的弟弟,曾任两江总督的顾忘的孙子,后来顾老退了下来,由他的儿子顾青接替了他的位置,而顾青的妻子江琴是季思宁母亲江宁的堂姐。 顾远,就是顾青和江琴的独子,所以,季顾两家的渊源颇深。 另外,顾远还有一重身份,他还是崇正帝的钦点的锦衣卫指挥使。 在季思宁的记忆中,这个人手段狠辣,处事果决,手上沾的人命不计其数,是个狠角色。 而锦衣卫表面上为皇帝亲卫,实际上专门帮皇帝做些不能明面上做的事。 顾远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等同于暗卫头子。 由于顾远的爹和祖父都是两江总督,可谓是总督世家了,所以大家私底下都习惯称他为总督府公子。 两江历来就是富饶之地,两江总督的位置却让顾家父子连任,连锦衣卫指挥使的重要职位,也让顾远担任,由此可见崇正帝对顾家的信任。 但让季思宁疑惑的是,顾远上辈子私底下是齐王的人,季思宁在王府见过他几次,但是后来他又明显站在季城一边。 他到底是季城的人还是赵业的人?或是后来转投的季城?其中细节,她也不清楚。 说起顾远和季府的渊源,也是纠缠颇深。 两家的关系不仅是顾远的母亲和季思宁母亲是堂姐妹而已,他的祖父顾忘还是季老夫人的亲弟弟,他是季老夫人的亲侄孙。 季顾两家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亲戚关系。 她理应去见一见的。 一走进慈安院大门,她就听见里面传出的笑闹声,很是热闹,在旁引路的珊瑚说:“这顾公子每次来呀,都能把老夫人逗得乐呵呵的。” 季思宁倒是没想到顾远还有这一面。 珊瑚禀告道:“老夫人,夫人,大小姐来了。” 随即季老夫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思宁来了,快来见见你表哥。” 季思宁走进来,给季老夫人和江氏问安后,转身便看到了顾远。 只见一身白色锦袍的公子,右手拿着一把扇子,身材高挑,乌发高束,唇红齿白,长着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眉毛却浓黑锋利。 嗯,跟上辈子见的差不多,还是一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标准长相。季思宁心中暗道。 此刻风流公子哥儿正微笑着看着她打招呼:“表妹,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季思宁看过去,发现他虽然笑着,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眼眸中还隐隐闪过一丝厌恶。 季思宁反倒觉得有趣了,这本尊以前是多招人厌啊!这一个个的大人物,都被她得罪光了。 合着她重生一世,就是来给前身收拾各种烂摊子的? 只是现在具体情况还没弄明白,她决定少说话。 她安安静静地回礼道:“许久不见,表哥还是没变。” 顾远眸色一顿,意味深长地道:“表妹倒是变了不少。” 季思宁不动声色道:“是吗?我长大了嘛。” 顾远笑了笑说:“长大了,性情会变吗?” 季思宁道:“自然会的。” 顾远笑看着她不说话,季思宁回以微笑,只是两人的笑都未曾达到眼底。 季老夫人仿佛看出了两人之间不对经,道:“好啦,思宁过来坐在祖母身边,要叙旧也坐下来慢慢说。” 季思宁乖巧地走到季老夫人身边坐下,立马变了模样,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道:“祖母,孙女想您了。” 季老夫人被逗笑了,对着江氏说:“哎哟,你看看这丫头,昨天才见着,今天又说想我了,这不是逗我老太婆开心吗?” 季思宁不依不饶:“祖母,孙女每天都想见您,一日不见就想您,不行啊?” 江氏佯装生气道:“那怎么没见你想想你娘我?” 季思宁正准备回话,季老夫人抢先道:“哎哟,你还跟我这个老太婆争宠啊?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季思宁笑着对江氏说:“我当然也想娘啦,不过是先想祖母,再想娘。” 季老夫人高兴得大笑,抱着季思宁道:“我的乖娇娇,祖母没白疼你。” 季思宁:“当然没白疼啦!” 江氏看着这祖孙俩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两旁随侍的丫头婆子们也都笑出了声,显然这一幕经常在季府慈安院发生,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顾远第一次看见季思宁这么笑,不由晃了晃神,心想,这丫头,正儿八经笑起来还挺好看,比假笑的好。 奇怪的是,多日不见,她的性情倒是变化不少。 顾远虽心中疑惑,却不想一探究竟。 他对她发生了什么不感兴趣。 季老夫人拉着季思宁的手说:“思宁,你跟阿远很久没见了吧,祖母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叫哥哥。” 季思宁:“……是吗?嗯……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现在不会了。” 季老夫人笑道:“是是,我们思宁现在长大了,是大姑娘了,知道害臊了。” 季思宁心想,我还真不是害臊,而是害怕。 这一个个的,都是表面菩萨,暗里阎罗! 这时,听顾远道:“听说,前段时间表妹落水了?” 季老夫人说:“是啊,那次可是把我吓坏了,这小妮子,好端端地非要去抓什么。你说说,这是一个小姐该干的事吗?亏得她二叔,刚好路过将她捞了起来,不然啊,我老太婆不知道多伤心呢!” 江氏附和道:“是呀,这丫头把我和她爹都吓了一跳。” 见旧事重提,季思宁忙讨饶道:“祖母、母亲,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顾远笑着说:“看来,表妹是经历生死大劫以后,看开了许多。” 看开了许多?我看开了什么?季思宁感觉他话里有话,但又不能明说,只能跟着打官腔:“不是看开了,是想开了。” 顾远饶有兴趣地问:“哦?想开了什么?” 季思宁道:“想开了,有些东西是我的就永远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不去稀罕。” 顾远眼眸微眯:“是吗?” 季思宁继续说:“对呀,比如说那条鱼。你看,我本来想抓那条鱼,结果差点把命丢了鱼都没抓到,这就说明,那条鱼本就不属于我。所以,大难不死后也就想开了,毕竟,这世上的鱼成千上万,何必执着于那一条。” 说完,她笑着问季老夫人道:“您说是吧,祖母?” 季老夫人轻点她的鼻尖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就一条鱼,你还能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祖母啊,不管鱼有多少条,反正啊,你以后不准再做这样危险的事,知道吗?” 季思宁撒娇道:“知道了,祖母。” 顾远看着歪腻在季老夫人身上的季思宁,“鱼”指的是谁呢?他的嘴角勾了勾,有意思。 季思宁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其实,她是想借此机会软化顾远的敌意。 她可不想让这个魔王对她有什么误会,只要一想起上辈子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她就瘆得慌。 后来季思宁发现自己真小看了顾远,不然怎么这一个个也不怎么稀奇的小段子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能把季老夫人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要不是她亲眼见过他杀人如麻的样子,也会误以为他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富家子弟罢了。 屋内众人正说说笑笑,丫鬟进来禀告说,柳姨娘和季思敏来了。 季老夫人脸上还残留着明显的笑意,说道:“让她们进来。” 江氏的脸却明显暗沉了下来。 季思宁见了,感叹这位娘亲真是脸上一点都藏不住事儿啊。 片刻后,柳姨娘母女便走了进来。 从季思宁的角度看去,只见季思敏穿着一套白色裙子,走动间隐约可见裙摆袖摆处隐约可见的暗纹。头上只是简单点缀着梨花状的小簪花,整个人清雅脱俗,清秀可人。 柳姨娘则和她女儿截然相反。她穿着桃红色外衣,把本就生得妩媚的面容衬托得更加红润。 这母女两站在一红一白,一浓一淡,当真好颜色。 二人款款而来,向季老夫人和江氏行礼问安。 柳姨娘道:“老夫人万安,夫人万安。” 季思敏道:“祖母万安,母亲万安。” 季老夫人抬手说:“都起来,坐吧。” 两人坐下后,柳姨娘仿佛才看见屋里多了一个人,略显意外地问道:“这位公子是?” 顾远起身,说:“在下顾远。” 柳姨娘起身,这才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是总督府的顾公子。” 接着,又转身对着季老夫人说:“妾身就说怎么回事儿,今天早上一起来呀,就见院子里有喜鹊盘旋,妾身还在想今儿有什么好事要发生呢,结果,果真有贵客临门。” 然后又对季思敏说:“来,思敏,快给你表哥请安。” 季思敏依言起身,上前几步朝顾远福了福身道:“表哥有礼。” 顾远亦回礼道:“表妹有礼。” 看见这一幕,季思宁差点笑出声。 很明显,柳姨娘母女是知道顾远在这儿才过来的,可她们偏偏要装作不知道,在这儿演一出戏。 而季思敏呢,这一身装扮明显比平时更精细,妆容也更动人。 这母女二人打什么主意以为别人不知道呢。 季思敏今年也十二了,柳姨娘着急为她的终身大事打算也说得通。可若她们专门奔着顾远来的,那也不想想,自己够得着吗? 现实点说,以顾远的身份,无论如何不会取一个庶女为妻,难道季思敏想做妾? 而且关键是,在季思宁上辈子的记忆中,顾远好像没有娶妻生子。 季思宁不由看向顾远,对方正好也在看她,她瞬间回以假笑转移了视线。 她又看向季思敏,见她正偷偷看着顾远的方向。到底还是矜持,眼神比较含蓄,没她娘那么露骨罢了。 而且她发现,季思敏很喜欢穿白色。 不是白衣秀荷花边,就是白衣秀暗纹。头上也很简单,要么就是一根白玉簪,要么就是几朵小碎花,把自己整得个清晰脱俗,似是仙女下凡的模样。 但她的性格明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白莲花的气质,明显不适合她呀。 季思宁的眼神在顾远和季思敏之间转了转,心想,这下又有好戏看了。 她一心想看好戏,可怎料看戏的人也早已在戏中。 她的小表情早就被顾远一览无遗。 季思宁正在自娱自乐,就听柳姨娘对江氏说:“夫人,顾公子远道而来,怎么也该让人来通知一声,您说都是一家人,顾公子来了,我们还在院子里不知情,这不是失礼吗?” 江氏冷哼一声,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专程来请安的?你今早才请过安现在又急哄哄地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小算盘。” “噗呵!”季思宁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她就感觉到季老夫人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于是连忙收敛表情。 这江氏还真是有意思,说话直来直往,一点不含蓄。 不过别说,对付柳姨娘这种心里有九曲十八弯的人,江氏这一套还挺管用。这不,已经成功让柳姨娘差点下不来台了吗。 柳姨娘没想到江氏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拆穿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她早就在江氏面前练就了一张厚脸皮,随即就像没事人似的说:“夫人,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顾公子是二小姐的表哥,顾公子来了,妾身和二小姐自然应该来见一见。” 柳姨娘这话说得其实不无道理,虽然顾远的父亲顾青娶得是江氏的堂姐江琴,但顾家是季老夫人的娘家,顾远是季老夫人的孙侄子,季思敏既然是季老夫人的孙女,跟着季思宁叫顾远一声表哥不为过。 可是江氏明显不这么想,她正准备说什么,季思宁打断了她,暗暗使了个眼色道:“娘,柳姨娘说得对,既然表哥来了,表妹来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季老夫人也开口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老夫人一发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顾远对季老夫人说:“老祖宗,母亲托人送了南方特产,特地嘱咐孙儿要亲自给您送来,母亲说了,那些奇珍异宝,老祖宗这辈子已经见够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胃口,养好身子,她知道您喜欢南边的竹笋,特地寄了好多,孙儿一点不敢私藏,都给您带来了。” 季老夫人听后,笑呵呵地说:“还是你母亲心细,知道我喜欢什么,还专程让你送来,有心了,替我谢谢你母亲。” 顾远接着道:“母亲说了,这要这些小玩意能讨得老祖宗高兴,她就高兴了。” 季老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转头对江氏说:“瞧瞧,瞧瞧阿远这嘴甜的。” 厅里气氛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众人笑闹了一会后,季思宁见季老夫人脸上已露疲态,应是倦了,关切地说:“祖母,要不您去歇一下吧,别累着了。” 季老夫人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 顾远见状,说:“老祖宗,孙儿刚进府时,路过花园,见里面的花开得正好,不如请表妹带孙儿去转一转。” 江氏笑道:“娘,就让思宁带阿远出去转转,咱们的院子虽然不大,景致倒是不错,正适合年轻人出去走走。” 季老夫人点头笑着说:“好好,你们年轻人出去走走也好。” 这时候,柳姨娘插话道:“老夫人,既然是转园子,二小姐也一起去吧,多个人也热闹。” 第十五章 柳姨娘这话插的突兀,但季老夫人只摆手说:“去吧,都去吧。” 季思宁心里吐槽,顾远还真是面子大,逛个园子还有两位小姐陪着。 她心里虽然不情愿,但主人家的姿态还是要拿出来的。随即起身对顾远客气道:“表哥请吧。” 顾远亦推让道:“表妹先请。” 季思宁当仁不让地走了出去。 三人在花园慢悠悠转了一圈,季思敏一直在和顾远说话。见状,季思宁想,她还是不在这里当电灯泡好了。 随即对那两人说:“我去那边看看。” 不料根本没人搭理她。 这时耳旁正传来季思敏的声音:“表哥,牡丹天香国色,有诗云: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她见两人聊得火热不愿打扰,再加上夏日的太阳着实火热晒人,她也不想一直呆在太阳底下看别人谈情说爱,便自顾自往荷叶塘方向走去。 殊不知,背后有一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背影上。 季思宁走上荷叶塘上的凉亭,弯着身子往下看。 只见大片大片的荷叶覆盖在水面,从荷叶间冒出头的荷花半开着,一阵微风吹来,水面波光粼粼,时而游过一条小鱼,带走一片涟漪。 季思宁半托着腮坐在亭边,想着,要是能有条小船,下去采莲子就好了。 顾远走进亭子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青衣少女单手托腮,面带微笑,眼神落在湖面上不知何处。 一眼望去,接天莲叶无穷碧成了她的裙摆,映日荷花别样红成了她的点缀。 一身青色的衣衫,似要和这景色融为一体。 一阵微风拂面,荡起她的鬓发和裙摆,就像一支在池中袅娜的荷叶,竟把那盛开的妍丽荷花比了下去。 别致娇俏,独一无二。 季思敏见顾远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思宁看,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遂出声道:“姐姐,一会功夫你就不见了,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季思宁回过神,往站在凉亭外的二人看了一眼,又百无聊赖地转过头注视着水面,道:“我对花园不感兴趣,见你们聊得起劲,不便打扰,就自己过来了。” 顾远问:“思宁表妹很喜欢荷花?” 季思宁说:“谈不上喜欢。” 顾远道:“我见你盯着水面盯得入神,不是在看荷花吗?” 季思宁想了想,说:“算是吧。” 顾远疑惑道:“算是吧?” 季思宁点了点头:“嗯,顺便瞧一瞧荷花。” 顾远恍然,猜测道:“难道你在看荷叶?” 季思宁却说:“不,我在看莲蓬。” 季思敏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了,轻笑出声道:“姐姐,莲蓬有什么好看的?” 季思宁微微挑眉,没出声。心想,说了你们也不懂。 这时却听顾远轻声道:“你想吃莲子?”语气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怕惊吓了什么似的。 季思宁这才正眼看了过去,诧异道:“你很聪明嘛,你怎么猜到的?” 谁知这次换顾远不说话了。 季思宁见他半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遂也知趣地不再多问。 季思敏笑道:“姐姐,你想吃莲子,吩咐底下人准备就好了,也不至于自己来这儿望着莲蓬发呆吧。” 季思宁说:“这你就不懂了,这莲子就是要自己亲手摘下来,亲手剥了立马就吃才有味儿。” 季思敏不解道:“什么味?还不就是一个味儿?” 季思宁理所当然地说:“新鲜味!” …… 二人就莲子应该怎么吃聊了起来,殊不知此刻顾远心里已经如何巨浪滔天。 怎么会有人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 他凝视着季思宁笑语嫣然的模样,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齐王府也有一个荷花池。 那年夏天,他见了齐王出来,从荷花池旁边路过时,无意间听到了两个女子的说话声,无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只听一人说:“露珠你看,我亲手摘的莲蓬。” 他只觉此女子声音清婉,如夏日荷花,沁人心脾。遂全副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 这时又听另一人说:“小姐,您下次可不要再这样了,万一掉下去怎么办呀?您吓死奴婢了。” 他随着声源处看去,就见两人坐在荷花池边,一个黄色衣衫的女子侧对着他坐着,手里拿着一个莲蓬,正一边剥皮一边说:“露珠,这你就不懂了吧,这莲子就是要自己亲手摘下来,亲手剥了吃,才新鲜。” 说着,转身将她亲手剥下的第一颗莲子塞进了身边丫头的嘴里:“来,你尝尝。” 就是这一微微转身,让顾远看清了她的容貌。 虽只是一张秀气婉约的脸,五官却像镶嵌在画上的珍珠似的,璀璨光华,射人心魄,阳光洒在脸上,更让皮肤如琉璃般透明,如荷花般红润。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这个女子把万紫千红都比了下去。 他想,齐王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美人? 再仔细一瞧,却见这二人衣着打扮极其简单,他转念一想,难道是齐王悄悄收的小妾? 如此猜测一番,他便不好再躲在暗处偷看,只好收回目光自行离去。 但不知怎么,那黄衫女子坐在池塘边剥莲子的画面,从此就映在了他脑子里。 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宿命的安排。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会成为他这辈子都躲不过的劫难。 在那之后,他再去齐王府,便有意无意地在差不多的时间走那条路,果然,又一次看见了她。 这次她正小心翼翼地摘莲蓬,丫鬟在岸边拉着她的手,她则伸出另一只手勉强够到了离她最近的一个。 她正准备使劲,不料脚下一滑,身体就往前倾,丫鬟的力道已经拉不住她了,既害怕又不敢大声地叫,眼看她就要掉下去,他才现身将她拉了起来。 他记得,当时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眼中有惊疑也有庆幸,问道:“你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说实话,而是说:“哦,小人是王府的侍卫。” 许是那日他穿得低调,她也就真的信了,之后仿佛松了一口气般说:“侍卫大哥,谢谢你啊,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说完,还学着江湖侠客抱了抱拳。 他看着她的动作,笑出了声。 她问:“你笑什么?” 他说:“你做得不对。” 她问:“那该怎么做?我最近看的话本儿里就是这样写的呀。” 他问:“你一个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 她说:“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有一个江湖梦了?” 他说:“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她嘀嘀咕咕说了一句:“我怎么忘了我在古代了?唉……” 他没明白她的意思:“古代?什么古代?” 她说:“没什么。” 他也没在意,说:“你看,正确的抱拳是这样的,我做给你看,左手为掌,右手为拳,左手拇指弯曲,表示谦虚,还有,你的左手幺指不要向上翘,可没有哪个江湖侠客抱拳的时候,把幺指翘起来的。” 她说:“哦……那我再试试。” 接着她又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幺指还是往上翘,好像怎么都不能放下来。随即,她便放弃了,说:“唉,我这幺指是天生的,改不了,也许这就预示着,我这辈子做不了江湖人。” 他问:“你很向往江湖生活吗?” 她回答:“也不是,只是,江湖人应该活得比较自在吧。”说着,她的眼睛往围墙方向看去,眼中有无限希望。 她对他说:“你是这个府里,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侍卫,你在哪儿当值?” 他说:“我不在府里当值,今日是有事进府汇报。” 她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他问:“怪不得什么?” 她笑了笑,微微摇头:“没什么,你快去吧,别耽误事儿,要受罚的。” 他本就有事在身,便点头,随即一个起跃,就把刚才的莲蓬摘下来递给了她。 她惊喜地接了,说:“谢了啊。” 他说:“不客气。”随即转身离开。 回忆在脑海中盘旋不去,顾远又回想起今日季思宁说的话,两相对比,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他不相信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会说出同样的话。可是,那个人已经走了五年,如果还在的话也已经二十岁了,季思宁的年纪明显对不上。 但是,他明知道事实摆在眼前,仍然不愿意放弃心中的一丝希望,沉寂已久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如果她真的活着,该多好。 “南鹤,你去查一查,季思宁以前都跟什么人接触过?” 南鹤道:“公子,为何要查季大小姐?” 顾远说:“你别管,你只记住,从五年前开始,她接触过的所有人,发生的所有事,都要查。” 南鹤道:“是,公子。”随即转身准备出去。 顾远阻止道:“等等,五年前的事情查起来需要时间,你先把她最近的情况查清楚。” “最近?”南鹤疑惑道。 “就从她落水之后开始查。”顾远坚定道。 南鹤垂首:“是。” 南鹤离开了,顾远独自在房间平缓着跳动不已的心。 季府。 柳姨娘迫不及待地问:“思敏,今日和顾公子相处得如何?” “还不错。”季思敏脸上笑意盈盈,接着道,“娘,你说我和顾公子,有可能吗?” 柳姨娘说:“当然有可能。我女儿长得这般漂亮,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点也不比某些人差。” 这个某些人指的是谁,母女俩自然心照不宣。 季思敏继承了柳姨娘的优点,五官精致,但气质又与柳姨娘截然不同,季思敏身上多了一股柳若扶风的姿态。 柳姨娘打量着女儿的身段,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季思敏眉头微皱,担忧地说:“可是,有季思宁在……” 柳姨娘冷哼一声,道:“那又如何,那季思宁也就占一个嫡出的身份,其它狗屁不通,哪里比得上你?” 柳姨娘这话说到而来季思敏的心坎里,她赞同地点点头,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变了脸色,说:“可是,祖母这么偏爱她。” 柳姨娘却不甚在意道:“祖母偏爱又如何,说到底,儿女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爹开口,你祖母也不能说什么。” 季思敏惊喜道:“娘,你有办法说服爹?” 柳姨娘说:“自然,只是,这件事啊,不能操之过急。”说罢拍了拍季思敏的手。 这日,季思宁正在剥莲子吃,袭春突然跑进来说:“小姐,二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季思宁说:“你这么急冲冲的样子干什么?就不能稳重一些啊?有一点大丫鬟的样子。” 袭春微喘着气说:“可是,不是小姐您说的,二爷和大少爷回府的话,马上、立刻、一秒都不能耽误地来禀告嘛。” 季思宁笑道:“好啦,逗你的,比我说得都多。” 季思宁虽然这么说,身体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只有手指还继续剥着莲子。 袭春见状,问道:“小姐,您不去看看?” 季思宁问:“看什么?” 袭春道:“您让奴婢注意二爷和大少爷的动向,现在他们回来了,您不去看看吗?” 季思宁抛了一颗莲子进嘴里,道:“谁说我要去看了,我知道他们回来了,我才要避着呢。” 袭春:“啊?为什么啊小姐?” 此话一出,季思宁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颇为可惜地放下手中没剥完的莲蓬,说:“为什么?因为,本小姐的作业还没完成呢!这就要写字去了!” 袭春恍然大悟,“噗呵”笑出了声。 季思宁起身往书桌走去,袭春便收起被放在桌上的莲蓬,准备拿下去,却被季思宁阻止道:“唉,放下我的莲蓬,我一会还要吃的。” 袭春不解地看着手中被剥了一半的莲蓬,说:“小姐,这有什么好吃的?以前也没见您这么喜欢过。” 季思宁道:“以前不喜欢不见得现在不喜欢,这人的口味是会变的,我现在喜欢不行吗?” 袭春道:“行,当然行,只是奴婢不明白,您喜欢它什么?这吃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呀。” 季思宁说:“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剥的莲子,才有夏天的味道。” 袭春道:“夏天的味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奴婢听不懂,这夏天还能有味道?” 季思宁转身往书桌走去:“这是自然。” …… 两人还在屋里絮絮叨叨,门外的顾远已静默良久,神情难测。 第十六章 顾远的记忆又回到了过去。 他记得那时候,那人吃莲子吃得津津有味,他见了就向她要莲蓬:“你给我尝尝什么味道,你这么爱吃。” 她小气地不给,还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就是比普通的更新鲜而已。” 他问:“更新鲜是有多新鲜。” 她想了想,笑着说:“有夏天的味道呀。” 他问:“你喜欢夏天?” 她说:“对呀。” 他问:“为何,夏日炎热,喜欢夏天的女子不多。” 她说:“夏天虽然热,但是有新鲜莲子可以吃呀。” 他哭笑不得:“你就因为吃,才喜欢夏天?” 她看着他点头,“嗯”了一声,仿佛眼睛都在说:对呀,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 记忆中的声音逐渐远去,女子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暖冬端着茶过来,看见顾远伫立在门口一动不动,脸色苍白,问道:“顾公子,您怎么不进去?” 顾远回神,脸上挂起习惯的笑容,道:“这就进。” 季思宁见顾远来了,不由心中疑惑:他怎么又来了?还是起身道:“表哥,你怎来了?” 顾远道:“怎么,不欢迎吗?” 季思宁言不由衷道:“哪有,贵客临门,自然欢迎之至。” 顾远眼神放到桌上剥了一半的莲蓬上,凝视片刻,忍不住伸手拿起来,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嚼了,轻声地说:“原来是这个味道。” 季思宁见他神色奇怪,不由问道:“表哥没吃过莲子吗?” “吃是吃过,只是没吃过刚从莲蓬里剥下来的莲子,” 顾远轻笑,“果然与众不同。” 现在想来,那时候她真是小气。他都伸手要了,她却舍不得给他尝一口。 季思宁道:“有什么与众不同的,还不就是莲子的味道,只是比较处理过后的,味道更新鲜罢了。” 季思宁见他脸色不对,犹豫地问:“表哥,你怎么了?” 顾远想起昨日南鹤的汇报。 季思宁三个月前落水,醒后消失了部分记忆,性情也随之大变,最奇怪的是,连口味也变了很多。 一个人就算失了记忆,难道喜好也会跟着变化?除非…… 不!不可能!顾远将脑中的想法抛开,不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但是,两人说的话,连说话的语气都如此相像该怎么解释? 季思宁见顾远神色变化不定,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眼神注视着她,却又像没有在看她,而是透过她看向别处。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道:“表哥?表哥?” 顾远恍然回神,道:“什么?” 季思宁道:“表哥,你怎么了?你好奇怪啊。” 顾远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问:“听说你三个月前落水醒来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 季思宁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如此发问,谨慎地说:“是忘了一些事情。” 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他心里越发觉得可疑,也越发控制不住逐渐加速的心跳。 难道她还活着? 随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怎么可能?他亲眼见过她的尸体,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他亲眼所见啊! 此时他的心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是她,一个又说不是! 可即便他内心如何天人交战,季思宁也毫不知情,她问:“表哥,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寻找某种痕迹。 季思宁见他盯着她不说话,心想这人怎么了?怎么老是看着她又不说话?眼神也奇奇怪怪的。遂犹豫道:“表哥?你在想什么?” 这时,顾远却恢复了往日神态,开玩笑似的说:“怎么,我没事还不能来看你了?” 见状,季思宁松了一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大忙人嘛。” 顾远却罕见地解释道:“我今日来见你二叔,顺便来看看你。” 不想他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季思宁,她这才惊醒道:“对了,二叔!快快快,袭春快来研磨,我的字还没写完呢。”说着就往书桌方向跑。 顾远见她如此着急忙慌的,好奇之下便跟了过去。 他看见季思宁摆放在桌面上的字,问道:“刚刚在门外听你说,什么作业,什么是作业?” 季思宁回道:“哦,作业啊,就是功课的意思。” 顾远问:“喔?那是谁给你布置的功课?” 季思宁说:“二叔呗,他走之前要求我每天写五篇字,我以前写三篇就是极限了,现在却要写五篇。”说罢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又道:“再说,这练字,自己情愿,是情趣,一下子变成功课,就没意思透了。” 顾远拿起一张写满字的纸看了看,问道:“你练的是瘦金体?” 季思宁“嗯”了一声,点点头。 顾远说:“我怎么感觉,你这瘦金体里还有点簪花小楷的神韵?” 季思宁心里咯噔一声:“是吗?” 顾远接着问:“表妹以前练过簪花小楷?” 季思宁否认道:“没有啊,我向来就是写瘦金体的。” 顾远说:“我看表妹的瘦金体里颇有簪花小楷的神韵,不如改练簪花小楷吧,说不定更合适些。” 季思宁半垂着眼眸,掩饰着心慌,这厮以前是见过她的字的,这要是一写,准露馅。 他怎么突然让她改字体? 季思宁压下心中惊疑,说:“表哥,我没练过簪花小楷,要是从头开始的话,我没耐心的,多费事儿啊。” 顾远心想,真是像啊,那人也是,很多事情不愿做,就推脱没耐性,费事儿,其实就是小懒鬼一个。 季思宁还以为自己掩饰了过去,没想到一个人的言行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特别是在非常熟悉自己的人面前,更加漏洞百出。 这时候,顾远反而不着急了。 他感觉到自己就要触摸到真相,又不敢戳破面前这层窗户纸。 他真怕这只是黄粱一梦,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他觉得应该先离开这里,冷静一下再说,便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去北苑了。” 季思宁巴不得他快点走:“好,表哥慢走。” 顾远微微点头道:“嗯,你好好练。”说罢也不再留恋,自顾离去。 季思宁见他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便继续埋头补作业,叹道:“命苦啊!” 却不料顾远还没走远,此话刚好传进他的耳朵里。他不由停下了脚步,笑了出来,微微摇头,提步离开。 北苑,季城刚刚沐浴完毕,黑衣挂在身上,腰带没系紧,松松垮垮地打了个活结,稍微露出锁骨,黑发披散,水汽未干,拿着一本书随意翻着,仔细一看,不是上次季思宁送来的王居士的孤本是什么。 玉山进来禀告道:“主子,顾公子来了。” 季城放下书,一边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一边道:“他从哪里过来的?” 玉山说:“梧桐苑方向。” 季城整理衣襟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顿,然后继续着动作,转眼看向玉山,问:“他去梧桐苑作什么?” 玉山道:“似乎去看大小姐了。” 季城又问:“他与季思宁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玉山本能地感觉到空气中那种危险的气息又来了,谨慎道:“顾公子是大小姐的表哥,去见一面也无妨。” 他毫无感觉自己是在火上浇油。 季城微眯着眼,道:“表哥?她都这么大了,表哥也该避避嫌了。” 玉山感觉冷汗都要下来了,说:“许是有正事。” 季城凉凉地看着玉山:“这话你信?” 玉山:“……”这话没法接! 季城负手道:“行了,人到了就请进来吧。” “是。”玉山擦了擦冷汗,退了出去。 顾远进来的时候,见季城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颇入神。 顾远问:“行之,什么好书让你如此着迷,我进来你都没察觉。” 季城放下书,道 :“自然是好书。” 顾远走进一看,惊讶道:“王居士的孤本都被你找到了,我听说这书可不好找,没少费功夫吧?” 季城眸露笑意,仿佛不经意地说:“不是我找的,是思宁那丫头送的。” 顾远嘴角的笑僵了僵,随即问道:“哦?表妹怎么知道你喜欢这个?” 季城没回道,只是说:“难得她一番心意。” 顾远状似赞成地点点头,道:“确实难得她的这一番孝心。” 季城的手一顿,看向顾远:“孝心?” 顾远道:“你侄女难道不是对你一番孝心?这王居士的孤本可不好找,你可莫要辜负了她。” “自然不会,”季城道,“辜负她。”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听说,你让她每日练字五篇?”顾远问道。 “你怎得知?”季城道。 “呵呵,”顾远笑了两声,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我刚才去的时候,见她还在奋笔疾书呢,可见她有多么怕你这个二叔了。我说,你也对你侄女温和点,对一个姑娘家,何必如此严苛。” 顾远的话让季城心中颇为不舒服,他问:“她跟你抱怨了?” “那倒是没有,”顾远道,“不过是我看着不忍心罢了。” “你不忍心?呵,以前怎不见你对她不忍心?”季城道,“还是把你的怜香惜玉用在别的地方吧。” 顾远笑了笑,没说话。 季城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道:“这几日京都可有事情发生?” 顾远也压下心里的异样,想起这段时间京中的形势,眼中的笑意逐渐消失,被一股狠厉之情取代,他道:“太子动作越来越活跃。” 季城轻笑道:“太子动作越多,就越是心虚,他这是坐不住了。” 顾远点头,道:“我们布局谋划多年,总算要见成效了。如今圣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各方势力都不安稳了。” “不急,乱才好,乱才能让人露出狐狸尾巴。” 季城冷笑着说。 顾远道:“对了,我数月不在京都,上次太子府百花宴可找到了舆图?” 他的话让季城脑海中出现了某人对天发誓伸着三根手指的画面,眸色不由沉了沉,嘴角却微勾,道:“太子藏得颇为隐秘,我们没找到。” 顾远挑眉,颇为惊讶道:“没找到你还这么高兴?” 季城看过去,问:“你哪只眼睛看出我高兴了?” 顾远轻笑道:“行之,你我相交这些年,你什么时候高兴,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说罢注视着季城,眼神颇为玩味。 季城收回目光,道:“远安,你话多了。” 见他如此反应,顾远心知他什么也不回说,只能妥协道:“行,行,我不问了,总行了吧。” 接着又问道:“那舆图到底在什么地方,可有线索?” 季城道:“必然还在太子手里。” 顾远若有所思,点头道:“太子也藏得太深了些。” …… 梧桐苑,季思宁揉着手腕看着桌上的字,心想,没想到我一个活了几辈子的人,还要被一个青年逼着写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她叹口气,认命地拿笔继续写,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 “姐姐,姐姐!” 她放下笔走出去,正好看见季思贤进来,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季思贤欢喜道:“姐姐,我回来了。” 季思宁转身对着暖冬说:“快去端一杯凉茶来。” 暖冬笑道:“是,小姐。” 季思宁对弟弟说:“你今日才回来,这么着急来找我做什么,祖母和爹娘那边去请过安了吗?” “都已经去过了。”说完悄悄靠过来,小声说,“姐,你想不想出去?” 季思宁斜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出去干嘛?” 季思贤道:“姐,你在家呆了这么久应该无聊了吧?” 季思宁道:“无聊啊,不仅无聊,还手疼。” 季思贤连忙说:“手疼?哪只手疼,来我帮你按按。”说着就要去拉季思宁的手来看。 “等等,”季思宁阻止他,斜眼看过去,一幅了然于胸的样子,“刚才我就感到奇怪,你才刚回来,怎么就这么积极来见我,现在又无事献殷情。说吧,你想干嘛?” 第十七章 见姐姐这般,季思贤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姐,今晚花灯节,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了吗?我们一起去吧。” 季思宁揉着手腕,道:“既是女孩子最喜欢,你凑什么热闹?” 季思贤忙说:“我保护你呀!姐,你独自出门多不安全,我陪你一起去,保证你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季思宁打趣道:“我可以带保镖啊。” 季思贤问:“保镖是什么?” 季思宁解释道:“就是护卫,我可以带护卫一起去,不就用不着你了?” 季思贤急了,说:“护卫?护卫哪有我这个弟弟贴心啊?” 季思宁翻了个白眼,问:“你老实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季思贤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睛,说:“我没想到干什么,这不是看你在家太无聊了,想带你出去透透气嘛。” 季思宁瘪了瘪嘴,说:“我还需要你带?你说不说?不说,我就不去了。” 季思贤惊喜道:“姐,我说了你就去?” 季思宁笑道:“你先说说看。” 季思贤这才犹豫道:“姐,听闻今晚花灯节,一醉方休会举行花魁大赛,我和李明朗约好了要一起去,但是……” “但是,又怕爹知道你去逛青楼,所以找我帮你打掩护,对不对?” 季思宁打断他道。 季思贤连忙夸赞道:“姐姐真是冰雪聪明、料事如神。”说完还狗腿地竖起了大拇指。 季思宁“噗呵”一声笑出来,道:“少拍马屁。” 说起这个弟弟,季思宁也觉得奇怪,自从他从书院回来,两姐弟就相处得非常好,她之前担心的隔阂一点都没有。想来这就是缘分吧。 季思贤却突然反应过来,道:“不对呀姐,你怎么知道一醉方休是青楼?你去过?” 季思宁从善如流:“对呀。” “什么?!”季思贤惊讶道,“姐,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不就是一高级会所吗,有什么不能去的。”季思宁道。 “姐,你一个女孩子去青楼,被爹娘知道了,小心剥下你一层皮。”季思贤道。 “你不说,我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季思宁得意道,“再说,我还有祖母呢。” “你就仗着祖母疼你使劲作吧!” “嘿!你还想不想出去了?”季思宁道,“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季思贤立马服软:“姐,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 季思宁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问:“想去看花魁?” 季思贤点头:“嗯嗯。” 季思宁想了想,说:“要我答应也可以,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季思贤道:“姐,你说,我一定帮你做到。” 季思宁抿嘴一笑,拿起书桌上墨迹还未干透的字道:“我也不为难你,我还差三天的功课,你帮我写了吧。” 季思贤犹豫了:“……这还不叫为难我?姐,这可是二叔给你留的,要是代写被发现了,我们俩都死定了。” 季思宁却揉了揉手腕,道:“那你就花点心思好好模仿我的笔记咯,不要露出马脚就行了,我相信你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季思贤怕季城胜过怕他爹,道:“这……姐,我还是觉得不妥。” 季思宁面无表情:“你还想不想去看花魁了?” 闻言,季思贤内心着实挣扎了一番,脸上的表情也纠结得要死,最后仿佛下定决心地说:“好!我写,但是这事儿咱们说好了,谁都不能说。” 见状,季思宁满意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只要你不说,我怎么可能说呢?” 季思贤看着这笑容,不知怎地控制不住身体抖了抖。 他走后,暖冬担心道:“小姐,您这样,妥吗?” 季思宁笑道:“你指的什么?是思贤帮我做功课还是逛青楼啊?” 暖冬嘀咕道:“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您带着少爷去逛青楼,不知道多生气呢。” 季思宁说:“你放心,一醉方休咱们上次去过,你也应该看出来了,那地方面上是青楼,实际上就是一高级会所,没什么危险性。” 她见暖冬还是一脸担忧的表情,继续道:“再说了,男子无论年纪大小,都喜欢看美女,你越不让他看,他越惦记,还不如一早就让他见过了,以后就不那么容易中别人的美人计。” 暖冬点点头,道:“小姐您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见状,季思宁偷笑,继续说:“而且啊,特别是他这种年龄青少年,对美人儿好奇心过剩,出去消遣消遣也好,只要不做出格的事便无妨。再说了,这不是有我在嘛,会看着他的。” 说罢仿佛安慰似的,拍了怕暖冬的肩膀。 这一拍却让暖冬清醒了过来,她道:“可是小姐,您怎么看着少爷啊?您可是女子,上次还不够,您还想再进去一次啊?” 季思宁见状,道:“再进去一次怎么了?” 暖冬担忧道:“奴婢不懂您说的什么高级会所,奴婢只知道一醉方休再怎么说,也是青楼,您一个女孩子多次去,还是不好吧,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季思宁道:“我扮作男装,不会被发现的。” 暖冬道:“可是……” 季思宁打断道:“好啦,暖冬,你怎么这么多‘可是’啊,你都快把我绕晕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先去帮我准备一套男装。” 暖冬问道:“小姐不带奴婢去吗?” 季思宁道:“不带你了,袭春也不带,人多人反而不方便。” 其实她这次去一醉方休的原因,不完全是为了季思贤。 她想起上次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越想越感觉那就是露珠,趁着这次机会,她想去证实一番。 若真是露珠,那她怎么会在那里? 露珠自小跟在她身边,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自从她嫁到齐王府,两人更是增加了相依为命的感情。 她去镇国寺那天没有带露珠同行,是她做的最正确的决定,至少让露珠有了生还的可能。 她本来以为,露珠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离开了,没想到竟然在一醉方休见到一个和她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她不去弄清楚那人到底是谁,她不甘心。 所以,这次季思贤来找她,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傍晚,季思贤见一身男装的季思宁独自出来,问道:“姐姐,你不带丫鬟?” 季思宁道:“带着不方便,干脆就不带了,你不是带了护卫嘛,足够了。” 季思贤想了想,道:“说得也是。” 季思宁道:“还有,出了这个门,开口叫哥哥。” 季思贤笑道:“遵命,哥哥!” 夜幕降临,马车到了一醉方休门口,季思宁下了马车,正准备进去,就被季思贤拉住往一旁走去。 季思宁疑惑道:“你干嘛?” 季思贤说:“哥,你真以为你是我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进去?” 季思宁道:“不是你让我来给你打掩护的?” 季思贤道:“我是让你来帮我打掩护,但我的意思是你去看花灯,我自己进去。” 季思宁挑眉,道:“怎么,想过河拆桥?” 季思贤解释道:“没有,姐,我本来就是这打算,我怎么能让你去这种地方,要让爹娘知道了,我这腿还想不想要了!” 季思宁安慰道:“你放心,爹娘不会发现的,如果真那么运气不好被发现了,我也会保住你的腿的。” 季思贤:“……不行!” 季思宁可不管那么多,她今日来本就另有目的,便道:“我不管,今日我非进去不可,你不让我进,我就回去告诉爹娘,说你来逛青楼了。” 季思贤道:“不是,姐,我、你威胁我?” 季思宁“嗯”了一声道:“就是在威胁你!”话落便不由分说便拉着季思贤往人潮涌动的大门走去。 眼见拿她没办法,季思贤只能在一边嘱咐道:“姐,那你一定要跟我在身边啊,千万别一个人乱跑。” 季思宁纠正道:“叫哥哥!” 季思贤妥协道:“好,哥哥,哥哥,让我叫你祖宗都行,祖宗您一定别乱跑啊!” 季思宁拍了拍他的头:“知道啦,孙子!” 季思贤:“……”他这是遇上了个什么姐姐啊? 季思宁发现,一醉方休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热闹,而且明显经过精心的布置。 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她不禁感叹,不愧是花魁大赛,明星的召唤力果然强大。 李明朗见到男装的季思宁目瞪口呆:“你、你、你怎么来了?” 说完看向季思贤问:“你怎么把你姐带来了?” 季思宁收回四处打量的目光,看向他道:“错!是我把他带来了。” 李明朗一脸疑惑道:“什么?” 季思宁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弟弟道:“你问问他,没有我,他出得来嘛?” 季思贤颇为无奈地看向李明朗说:“你知道,我爹……” 李明朗连忙抬手打断道:“行了,了解、了解,你爹啊,是要把你按照圣贤的标准培养的。” 季思宁对他道:“你放心,你们大可以随意,只要不出格,不闹事,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什么都不知道。” 李明朗对着季思贤笑道:“原来你姐姐这么开明啊。” 季思贤勉强笑了笑。 他见季思宁一脸兴奋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后悔了,可惜为时已晚,只能在心里祈祷今日不要出事,安安稳稳把这位祖宗送回去就万事大吉了! 三人在侍女的带领下,去了三楼的包间,桌上刚摆好茶水糕点,突然就听见楼下一阵欢呼声传来。 是花魁大赛开始了。 据说这花魁大赛一年举办一次,参赛的姑娘分别来自一醉方休、文芳阁和翡翠楼。 三家分别轮流主持,今年恰好轮到了一醉方休。 高台上歌舞已起,美人登台,群芳争艳,裙带飘飞。台下的起哄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人们都沉浸在放纵奢靡的氛围中,早已分不清是楼中人还是人中楼。 此时二三四层的雅间窗帘纷纷掀起。 只见二楼的窗口垂下一层透明纱帘,三楼的窗口只留下一层珠帘,均让人不能窥视其中。四层的窗口反而什么也没有,但谁也看不进里面。 只有五楼一片静谧,间或间有一两名服饰特殊的侍女路过,眨眼间消失不见。 有人曾说,在一醉方休,能上五楼的侍女比楼里的姑娘更加娇贵。 虽是传言,却也不无道理。 花魁大赛已经进行了一半,季思宁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台上,她一直在暗暗四处打量,却没有发现那道身影。 她不禁开始怀疑,那日是不是真的看错了? 她起身,想出去转一圈碰碰运气。可是她刚动,坐在旁边的季思贤就紧张道:“祖宗,你去哪儿?” 季思宁道:“我出去走走,这里闷得慌。” 季思贤道:“不行,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你都忘了?” 季思宁自知理亏,说道:“我没忘。” 季思贤道:“没忘最好,没忘您就坐下,哪儿也别去。” 季思贤态度颇为强硬,她只能重新坐下,但却没死心。她想,今天若是一直坐在这里守株待兔,恐怕就白来了,还是得寻找机会溜出去。 她又朝楼下望去。 他们所在的包间视野极佳,正对着楼下的高台,台上的每一幕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此刻楼下正歌舞升平,人人都沉浸于纸醉金迷中不可自拔。 季思宁想,若那人真是露珠,她又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见一个身着白衣,头戴玉簪的侍女模样的女子从高台下走过。 期间那人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看舞台,正好让季思宁瞧见了她的脸,那模样分明就是露珠没错! 捏在手中的酒杯滑落,季思宁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转身就冲了出去。 她拨开人群往楼下跑,到了刚才那人的位置时,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站在人群中,季思宁却突然惊醒过来。 找到了又能怎样?她又不认识她,她也不能说她是谁,两人现在就像这高台之下的众多嫖客一般,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想到此处,季思宁不觉心下凄凉,她失望地回身,却感觉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 抬眼一看,不是露珠是谁。 第十八章 季思宁此刻感觉胸口像被石头堵住一般,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默默地看着对方。 能说什么呢?说她是夏子清吗?不,对谁都不能说。 她眼中有泪光闪过,又在眨眼间消失。 季思宁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向前走去,她想,装作不认识应该很容易。 没想到,对方却向她行了一礼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季思宁愣了愣,道:“你在跟我说话?” 那人道:“公子,有贵客想请公子一叙。” 季思宁问:“贵客?贵客是谁?” 那人道:“奴婢不便透露贵客身份,公子去了便知。” 不知怎的,季思宁眼前就闪过了季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难道又是他? 她心里不知怎么就是知道是季城。 这里难道是他的根据地了?怎么每次在这里都能被他撞见? 此时,之前的伤感已经被恐惧所代替,她脱口而出道:“我不去!”同时眼珠子不住地四下打量。 不对呀,怎么每次她一进这个门,就会被他发现,难道他在这里安眼线了? 这时候,季思贤刚好追了下来。他见自家姐姐眼珠子四处乱窜,面前站着一个陌生女子,遂上前问道:“哥,你怎么下来了?快跟我回去。” 季思宁拉住季思贤,心想,完蛋了,要真是季城,季思贤也曝光了。 “你下来做什么?”季思宁无奈道。 “找你呀。”季思贤靠近她耳边小声道,“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 季思宁打断他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快大难临头了!” 季思贤更加莫名其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问:“什么大难临头?” 季思宁还来不及解释,就看见另一个白衣侍女来到那人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即那人向季思贤也行了一礼,道:“贵客请这位公子一起上去。” 季思贤这时候才感觉事情不对劲,看着季思宁问道:“怎么回事?” 季思宁说:“你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季思贤:“……” 侍女引着两人往楼上去,这时候,季思宁才仔细观察那貌似是露珠的女子。 只见她一身侍女打扮,虽然看起来和一般侍女无异,但明显衣袍的袖口和裙摆处做了特殊处理,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头上的白玉簪子和普通侍女的款式也不一样,发髻上还多戴了一条白色丝绦。 季思宁忍不住问道:“姑娘贵姓?” 那人道:“公子唤奴婢月下便是。” 季思贤恍然大悟般:“你就是传说中一醉方休的月下大总管。” 月下道:“正是奴婢。” 季思宁问:“月下是你的本名?” 月下道:“不是,这是家主为奴婢取的名字。” 季思宁道:“你口中的家主,就是这楼的主人?” 月下道:“是。” 季思宁追问道:“那你本名叫什么?” 月下道:“奴婢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名字,主人唤什么,就是什么。” 季思宁感觉,月下和露珠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露珠活泼开朗,月下沉稳周到,甚至有些冷若冰霜。 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一模一样地两张脸,但是一个人的性格又怎么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到底是不是露珠,如果是,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又是怎么进的一醉方休,如何成了月下大总管? 季思宁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只是现在还不是弄清楚的时候。 思索间,月下已经带着她们停在一间房门外,道:“奴婢就送到这里了,二位请进吧。”说完,便带着另一名侍女转身离开。 二人这才发现月下将他带到了四楼。 季思贤对一醉方休的规矩是了解的,能上四楼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他不禁思索,里面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 于是他问道:“姐,到底是谁要见我们?” 季思宁回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想知道?” 季思贤“嗯”了一声。 “估计是,”季思宁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二叔。” 季思贤不可置信道:“什么?……二、二。” 季思宁道:“别二了,进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季思贤惊恐道:“可、可是……” 季思宁假笑着安慰道:“别怕。” 季思贤怂了:“姐、姐,你一会可得护着我。” 季思宁无语了,道:“我护着你?我自身难保。” 季思贤一脸苦相道:“那怎么办?要不我们跑吧?” 季思宁冷笑一声道:“你跑一个试试,你要是能跑出去我跟你姓。” 季思贤道:“你本来就跟我姓。” 季思宁推了他一下,道:“别废话了,你走前面。” 季思贤身体一闪避开,道:“姐,你也太不讲义气了!我不要!” 季思宁一巴掌拍过去,仿佛恨铁不成钢般道:“你还是不是男子汉啊?” …… 两人还在就谁先进去的问题争论,门突然打开了,玉山那张要笑不笑的脸出现在二人面前。 只听他说:“小姐、少爷,二爷让你们进去再吵,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 二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对玉山道:“我们没有吵!” 玉山:“……” 二人:“我们哪里丢人现眼啦?!” 玉山:“……”也只敢跟我吼。 进去后,季思宁发现,这里是和上次见季城的同一间房。 难道这是他在这里的长期包间? 她心里不禁“啧啧”一声,暗道原来是这里的常客呀,怪不得。要是再有一两个红颜知己,这日子也是没谁了。 一会里面不会还有两个美人吧?想到这里,季思宁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季思贤见她姐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心道:“莫不是吓傻了吧?” 到了里间,本以为会见到红颜知己的季思宁,却意外看见了赵业和顾远。 季思贤也没想到,这两人也在。 姐弟两人行礼道:“参见齐王殿下。” “起来吧。刚才你们在门外说的话,我们可都听见了。”赵业看了一眼季城,道,“你们真的如此怕行之?” 季思宁想,本来只有心虚,见着你才真害怕了。 季思贤见他姐不说话,只得开口道:“回王爷,也不是很怕,二叔对我们还是很和蔼的。”就是和蔼起来让人更害怕。 顾远笑道:“和蔼?哈哈哈!他要是和蔼,这个世界上就找不到和蔼的人了。” 说完又转头对季城打趣道:“行之,你侄儿说你和蔼呢,你应该很欣慰吧?” 季思宁暗暗翻了个白眼,思贤怎么连拍马屁都不会拍呀,还和蔼?这下马屁估计拍到马腿上了。 对于顾远的取笑,季城没有理会,他的眼神在姐弟二人身上逡巡一圈,然后对着季思宁冷声道:“忘记上次我跟你说的话了?” 在座的人不明所以,季思宁却心知肚明,想装傻又不敢,只能小声道:“没忘。” 季城说:“没忘我怎么又在这儿见到你了?” 季思宁道:“你不也忘了我说的话了嘛。”这话一出口,她就知道糟了。 果然,季城抬眼看着她,眸底深深,寒气迫人。 季思宁霎时间不敢说话了,埋下头来,两个大拇指相互抠着。 这时却听顾远饶有兴趣地问:“哦?表妹说了什么?” “没什么,”季思宁讷讷道,“说了什么也没用。” 别看季思贤之前在外面和季思宁互推诿,实际上他最见不得他姐受委屈。 见状忙道:“二叔,是我带姐姐出来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季思宁看了他一眼,暗道,这小子刚才在门外跟她争得这么凶,没想到还挺讲义气。 季城押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别急,你的罚是跑不了的。” 闻言,季思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季思宁见状,不忍道:“也不能全怪他,是我非要进来的,还是罚我吧。” 季城轻笑了一声:“你很得意?” 季思宁脱口而出:“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很得意了?”说完就捂住了嘴,暗暗后悔,怎么就管不住嘴?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好女不跟恶男斗!跟他计较什么? 想到此她连忙找补道:“二叔,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错了。”就是不改而已! 不想季城像早已看穿了她般道:“知道错了你就不会三番五次地往这里跑!” 季思宁道:“你不也经常来嘛。” 季城挑眉:“你在管我?” “……不敢。”不过你也别管我呀! 顾远看了半天戏,看这叔侄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心中诧异,季城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侄女了?想到此,顾远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兴趣。 这时又听季城道:“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嗯?” 随着最后一声“嗯”,季思宁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埋首不说话了。 殊不知,她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另一个人的眼里。 赵业僵硬地看着她抠拇指的小动作,心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想起了上次在太白楼相遇的情景,一模一样的吃法,现在又是一模一样的小动作,以前夏子清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抠拇指,越紧张,越使劲,他看见了,就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揉。他让她改掉这个坏习惯,把自己抓伤了怎么办? 她说:“我从小就这样,改不掉的。” 见他不高兴,她就抱着他撒娇:“哎呀,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不会弄伤自己的,我保证!” 说完,还把手伸出来给他看:“你看,我手上是不是没有伤口,从小我就怕疼,丁点都受不住,所以总是格外小心,我可是会心疼自己呢。”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查看,果然没有一个伤口,指如青葱,洁白修长,泛着盈盈之光,是他见过最好看的手。 其实他在新婚之夜他就特别注意了他的手。 赵业又回想起当年大婚之日,她凤冠霞帔进门,头戴红盖头静坐在婚床上等他的时候,也是这样双手交握,两个拇指一上一下相互抠着,细长莹白的手指搅在一起,指甲没有像其她闺阁小姐那样染色,而是自然粉白,煞是干净好看。 他掀起了她的红盖头,然后问她:“你很紧张。” 她不肯承认:“也不是很紧张。” 见她嘴硬,他也没有揭穿,反而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王妃不用紧张,今后你我夫妻一体,在夫君面前,不用有什么顾忌。” 她果然放松了下来,对他微微一笑,说出的话却让他哭笑不得:“你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不由道:“王妃喜欢就好。” 那夜洞房花烛,二人颠暖倒凤,极尽欢愉之事。 她的紧张、羞涩、不安,她的白、她的红,被他全部收入囊中。那曾是他记忆中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现在想来,当时又有多少真心在里面? 可当他想真心对她的时候,却没有机会了。 那日,他接过她冰冷的尸体,意识到怀里这个人再也不能睁开眼看他,那是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心灰意冷。 心就像破了一个洞般冷风淅淅,好似多年谋划都没了意义。 赵业强迫自己转移视线,平复心情。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季思宁是像她,但不是她,她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内心如何挣扎,季思宁不知道,但是她却明显感觉到他刚才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不对经儿,这让她不寒而栗,如坐针毡,她不安地悄悄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和他回转过来的目光对上,吓得连忙转移视线。 她像是做贼心虚一般,猛地看向季城道:“二叔!” 她这一声喊得响亮,屋内的人都向她看来,她意识到失态了,却顾不了那么多,她需要一个人来转移赵业的注意力。 听她道:“二叔,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爹娘啊?” 沉默了一会,季城才道:“现在知道怕了?”其实刚才二人的一番眼神交涉早已被季城看入眼中。 季思宁道:“我不是怕……” 顾远揭穿她:“不是怕是什么?我看你呀就是怕了。” 季思宁不理他,继续道:“爹娘知道了,我倒是没什么,顶多一顿骂,可思贤就惨了。” 季思贤感动地看着他姐,就要眼泪汪汪了。 第十九章 季思贤暗暗叫苦。 姐姐从小就是家里的宝,不管她做错什么,最多被骂几句,总不会受皮肉之苦,更何况还有祖母护着,就连责骂都少得很。 可是他就不一样了,爹本就管他管得严,他还把姐姐带来这里,被发现了非得家法处置不可。 想到这里,他似乎看到了他爹拿起被摆放在他曾曾曾曾曾曾爷爷灵位前的家法棒,狠狠往他身上招呼的样子,顿时感觉皮肉都疼了起来。 季城看着季思宁,轻笑:“这还维护上了。”仿佛笑她不自量力。 顾远有意帮忙开脱:“其实,思贤也不小了,出来见见世面也不是坏事,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说到这里,他见姐弟俩都睁大眼睛好奇地看了过来,连忙刹车。 季思宁暗笑,转而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顾远收到后,眨了眨眼睛。 两人的小动作被季城尽收眼底。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桌面发出“碰”的一声,冷声道:“犯了错就要认罚,天经地义。” 季思贤吓得一抖,转头看着他姐,眼神里都是暗示:“姐,快帮我说点好话,快求情啊!你弟弟我要死了!” 季思宁会意,着急道:“这有什么,不就是小年轻进来看看美女,听听小曲吗?有什么错?要说有错,二叔您不也在这儿吗?还不知道来了多少次,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 季城冷眼射来,说:“你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季思宁理所当然道:“男人来青楼还能做什么?” 语气颇为不屑。 季城却突然感觉心情愉悦了起来,竟然少见地解释了两句:“我来这里是有正事。” 见状,季思宁越发顺杆往上爬,道:“什么正事非要道青楼里来?酒楼茶馆不行啊?”她不知道她现在一副不依不饶的神情,哪里像季城的侄女,简直像他老婆。 顾远的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神情莫测。 季城说:“我的事还要跟你报备?” 季思宁小声嘀咕:“你要报备我还不愿意听呢。”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赵业突然开口道:“行之,我看这姐弟二人也是初犯,你就饶过他们这一次吧。” 季城却看着季思宁道:“你是初犯?” 季思宁看了他一眼,小声争辩:“我、我也只是第二次来……” 顾远惊讶道:“什么,你还有前科?” 季思宁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帮谁?!” “咳咳。”顾远闭嘴了。 “原来,上次你中途离开,就是去见你小侄女去了?”赵业恍然大悟般说,“我上次误会你去会美人了你怎么不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本来只是小孩子贪玩胡闹,” 季城道,“再说,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季思宁垂眸,原来上次赵业也在。 顾远道:“表妹不也是美人嘛,只是此美人非彼美人罢了。” 赵业不自觉摸了摸大拇指上的扳指,对季城说:“我这一醉方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也自有一套规矩,平日里也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季公子和季小姐偶尔来坐坐也无妨,行之你就不要计较了。” 季思宁惊讶地看向赵业,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看他,随即又快速收回了目光。 原来一醉方休的幕后大老板是赵业!露珠嘴里的家主就是他。但他为何把露珠安排在这里?露珠又为什么还跟着他?难道露珠也背叛了她? 此时,她感觉的挡在眼前的迷雾越来越厚,越来越看不清方向。 其实季城和顾远心里也颇为惊疑。一醉方休是齐王的产业他们知道,但是齐王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别人,现在却仿佛不经意间告诉了这姐弟二人。 他到底在想什么? 顾远朝季思宁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垂眸压下眼中的惊涛骇浪。 季城道:“既然王爷为你们求情,这次就算了。” 季城的声音明明很正常,却让季思宁感觉到一种刻意的压制。整个房间的氛围也莫名其妙地充满紧张和诡异。连季思贤这二愣子都感觉到了不对经儿,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季思宁正踌躇着该怎么办,就听季城道:“天不早了,你们先回府吧。” 闻言,季思贤连忙道:“那王爷、二叔、表哥,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就去拉他姐的手往外走。 可是他们刚转身,就被一道声音阻止。 “等等。” 姐弟俩又回身,听赵业道:“季大小姐很怕本王?” 空气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季思宁发现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 她问:“王爷何出此言?” “若不是怕本王,”赵业道,“怎会看也不敢看本王一眼,本王很可怕吗?” 季思宁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抬起头看向赵业,勉强笑道:“王爷误会了,思宁只是不敢冒犯王爷而已。”说完就移开目光,仿佛为了证实了自己的话,真的不敢冒犯他一样。 “原来如此,本王还以为季大小姐以前认识本王,对本王有什么误会呢,原来误会的是本王。”赵业笑道:“本王让月下送你们出去,也好让行之放心。” 正合她意,季思宁行礼:“谢王爷。” 直到身后的房门关上,季思宁紧绷的身体才得以舒缓。 月下带着两人下去与李明朗汇合,将三人送到门口,就折身准备回去。 季思宁阻止道:“月下姑娘,且慢。” 月下驻足看过来,疑惑道:“姑娘有何事?” 季思宁讪讪道:“你看出来了。” 月下笑了笑,说:“在这风月场所呆久了,辨别雌雄的眼力还是有的” 季思宁问道:“姑娘在这里多久了?” 月下回道:“快五年了吧。” 五年?就是说,在夏子清死后不久,她就来了这里,成了月下。 “那,五年前姑娘在做什么?” “五年前……”月下似乎陷入了回忆中。 季思宁见她迟迟不开口,说道:“我见姑娘性情品性甚佳,为何愿意留在这里?可是自愿的?” 月下道:“自是自愿的。” 季思宁道:“那姑娘可愿意离开这里?” 月下摇了摇头,道:“月下在这里很好,没有离开的打算。” 季思宁勉强笑道:“我还以为姑娘被逼无奈,身不由己,想着有什么能帮帮姑娘,原来是我想多了。” 季思宁又道:“姑娘难道不打算嫁人吗?” “月下没有嫁人的打算。” “为何?” “月下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在她身边陪她一辈子,如今……”月下摇了摇头,身体周围浮起一层伤感,“罢了。” “他?”季思宁道。 “是月下以前的主人,”月下道,“她已经不在了。”最后一句话轻飘飘地,还是飘进了季思宁的耳朵里。 她紧抿的嘴唇忍不住颤了颤,是露珠,真的是露珠!她再也没有怀疑了。 季思宁看着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缓声道:“今日一见姑娘,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亲姐妹一样。” 月下道:“多谢小姐抬爱,不瞒小姐,今日一见小姐,月下也感觉很亲切,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一般,只是月下身份卑贱,与小姐云泥之别,不敢放肆。” 季思宁颤声道:“我以后……” 季思宁还待说什么,季思贤却着急了。 “姐,别以后了,咱们快走吧,别一会二叔都到家了,我们在在外面呢,求您了,祖宗,我叫您祖宗行吗?快走吧。”季思贤在身后催促。 季思贤的声音将季思宁从悲伤的情绪中拉了回来,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从袖中拿了一颗琉璃珠递给月下:“我与姑娘甚是投缘,这颗珠子就送给姑娘,若是姑娘以后有事,可以拿着它到季府找我。” 月下接过去,道:“多谢小姐,月下就收下了。” “对了,”本已转身的季思宁回身道,“姑娘很可爱,平日里应该多笑一笑。”说罢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徒留月下兀自感伤。 月下想起了以前。她家小姐经常捏着她的脸说:“我们露珠长得这么可爱,就应该多笑一笑,以后才好找个如意郎君。” 夏子清经常拿这个话题取笑她,她也早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毫不在意道:“小姐,难道不笑就不能找到如意郎君了吗?” “那不是,”夏子清断然道,“我以后一定会帮咱们露珠找一个如意郎君的,只是露珠若多笑一笑,就更漂亮了,小姐见着心情就更美了,小姐心情美了,帮露珠找的如意郎君就更如意了。” 说罢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露珠的脸颊道:“瞧瞧咱们露珠的小酒窝,多好看。” 回忆如风逝去,看着季家的马车走远,露珠自言自语道:“怪不得……” 李明朗已经离开,季府马车上只有季思宁和季思贤姐弟二人。 季思贤说:“姐,我真佩服你。” 季思宁还在想月下的事情,冷不丁听见他这样说,问道:“佩服我什么?” “佩服你敢跟二叔呛声啊!” 季思宁神情颇为得意:“瞧你那点出息,他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是不能吃了我们,但是二叔气场太强了,他一生气,我就害怕。” “我也怕呀。” “你怕你还敢说这些话?” “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的嘴,你以为我想说呀?我不想!是这话自己从我嘴里跑出来的。”季思宁想,她好像在季城面前经常控制不住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不那么怕他了? “你小心祸从口出!” 季思宁一巴掌拍过去:“你才祸从口出呢,有这么跟姐姐说话的吗?你忘了今天是谁帮你说好话啦?” “是是是,今天多亏了姐替我求情,可你要是乖乖呆在包房里不出来不就没这些事了?” 季思宁斜眼看去 :“所以你在怪我咯?” “不敢、不敢,我哪敢怪您呀!不过姐,你什么时候和二叔关系这么好了?” “我什么时候和他关系好啦?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我两只眼睛看出来的!以前二叔跟你说话总隔着一层,感觉淡淡的,但是今天不一样,你回了好几次嘴,他都没有真的生气,最后还不是顺坡下驴,让咱们走了。” “不是因为齐王求情嘛。” “二叔真要教训咱们,皇帝老子求情都没用!” “他真有这么可怕?” “呵呵,不可怕?他唯一一点耐心可能都用在你身上了,”季思贤感慨道,“果然呀,咋们家还是女儿有地位!” “怎么,你不想当男人啦?” 季思贤:“……那还不至于。” 一醉方休四楼包间,姐弟俩走后,赵业笑着说:“行之,你这侄女还真有意思。” 季城道:“她就是小孩子脾气。” 赵业摸了摸扳指:“我看她不仅小孩子脾气,还颇有胆气,这样的大家小姐在京都可不多见。” 季城道:“王爷过誉了。” 赵业道:“季大小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顾远心中咯噔一声,果然,听赵业道:“季小姐很像我故去的王妃。” 季城嘴角微顿,随即笑道:“她怎么能和先王妃相提并论。” “像却不是,” 顾远道,“王爷可不要搞混了。” 季城眼眸微眯,余光扫了顾远一眼,不明所以。 赵业笑了笑没说话,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覆在扳指上的手,一刻也没有停下。 一日上午,季思宁正在吃早饭,暖冬略显慌张地进来说:“小姐,二爷来了。” 季思宁刚吃进嘴里的粥差点没吐出来。在他的印象中,季城重来没有踏进过梧桐苑半步,怎么会突然过来? 季思宁问:“二叔来做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怎么,我不能来吗?” 季思宁抬头,刚好看见季城走进来。 她起身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季城却没回答她,看见桌上摆着的各色糕点粥品,问道:“这么晚了还在用早膳?” 季思宁说:“哦,我刚起来。”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现在最多也才七八点,不晚吧?她哪里知道季城因为常年带兵,早已养成天不亮就起床的习惯。 第二十章 季城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副在自己院子的悠闲样子,说:“不用管我,你继续吃。” 季思宁本来就没吃饱,在她心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当下就没客气,坐下继续吃了起来。谁知刚咬了一口绿豆糕,就听季城慢悠悠地说:“吃完了,就把你这段时间练的字拿出来我看看。” 季思宁差点被嘴里的糕点噎住,原来是来检查功课的。幸好她紧赶慢赶地把功课补完了,不然还真没法交代。 好了,这下胃口是彻底没了,她放下筷子,干脆不吃了。 季城见状,问:“吃饱了?” 季思宁“嗯”了一声,然后取了书桌上那一叠字递给季城。他接过来开始一张一张地翻看。屋内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禁了声。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他翻动纸张的簌簌声。 季思宁感觉不对劲,空气突然安静得不可思议,翻动纸张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她抬头一看,发现季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顿时心虚道:“二叔,怎么了?” 季城道:“我给你布置任务是在十天以前,按理说,你应该写五十篇,确实,这里刚好五十篇,不多不少。” 闻言,季思宁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他随意道:“只是,这五十篇,有三十篇都不是你写的罢了。” 季思宁呼吸一顿,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又听季城道:“那么,这三十篇是谁帮你写的?” “二叔,我……”季思宁的脸彻底垮了下来。 季城嘲讽道:“拿这点小伎俩来我面前班门弄斧,你是你对自己太自信了,还是瞧不起我?” 她羞愧地埋头解释:“二叔,我、我没有,瞧不起你……” 季城没理她,而是问:“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帮着你来骗我?” 她还想挣扎一番,就听见季城吐出了一个名字:“季思贤。” 她抬头,震惊地看着季城。他是在我这里安了眼线吧? “二、二、二叔,你听我说,我、思贤他那什么……”季思宁语无伦次,见季城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那眼神让她瞬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季城道:“说话!” 季思宁终于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也意识到现在说什么都是百搭,只有认错服软才有活路。 她捏住季城的袖摆,轻晃道:“二叔,我错了。” 她不知道,她此刻哪里是在求原谅,分明是在撒娇,声音娇娇的,动作也娇娇的,怪不得小名叫娇娇。 季城瞟了一眼,只觉得那手在他黑服的衬托下更加白的晃眼,嫩得滴水,真真指如削葱根。他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手的动作一荡一荡的,飘得慌。 “放手。”季城道。 “啊?”季思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颇为不妥,赶紧松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握着自己的手瘪了瘪嘴角,暗道自己怎么不自觉间做起了以前对哥哥的小动作。 见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季城面上不显,心却软了软。 季思宁小心翼翼地问:“二叔,你有洁癖吗?” “我有没有洁癖和你有关系?” “我问你问题你怎么总是喜欢反问我?” “那你怎么总是这么多问题?” “那我不问就是了。”只要你别想起字的事。 “从今天起,每天五篇改为八篇。” 乌鸦嘴,想什么来什么!季思宁绝望道:“二叔,字练多了也没用啊。” “你又有什么歪理?” “这不是歪理,” 季思宁弱弱地反驳,“不管做什么,不能只求数量不求质量,一天写个十篇八篇的,写不好也没什么用啊,还不如少写些,写好些。” 季城道:“你说得也有道理。” 闻言她惊喜地点头:“嗯嗯!那……” “一会我让人给你送本字帖来,你每天写字帖,就不用担心写不好了。” 季思宁:“……” “怎么,有问题?” “……没问题,二叔您想得真是,周到!” “至于季思贤……” “思贤是被我逼的!思贤本来也不愿意的,确实是被我逼的,再说他也快回书院了,二叔,您要罚就罚我吧。”季思宁硬着头皮说完,心想思贤老弟啊,你姐我可是把什么都担下来了,到时候可别说我忘恩负义不讲义气。 “罚你?怎么罚你?加倍?” “加倍?!”这也太狠了吧,“二叔,你怕不是要写死我吧?”她真是欲哭无泪了! “呜呜呜……二叔,我错了,思贤也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们吧,呜呜呜……”一边说,一边抹了抹干干的眼角。 “行了,对季思贤我自有处置。” “哦。”季思宁倏地收声道。 看来这招没用,思贤,姐姐尽力了,你自求多福吧!她正沉浸在悲愤中,又听季城说:“以后每隔十天,给我寄一次字帖。” “寄?二叔你不在京都啦?”语气中的欢快藏都藏不住,见季城眼神瞟过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明显了,正色道,“咳咳,我是说,二叔又有公务需要出京吗,真是辛苦。” 季城收回目光:“下月初三,我要带兵去边境。” 下月初三马上就到了,那岂不是马上就可以远离这个大魔王了?不对,他怎么突然要去边境,那边又出事了? “二叔,边境出了何事?” 季城轻描淡写道;“无大事,边境常年动乱,皇上正病重难免心绪不宁,命我去看看。” “哦……那祝二叔一路顺风,平安归来。” “呵,自然是要平安归来检查你的功课的。” “……呵呵。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会好好写的,好好写的。” 季城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起身指着桌上已经冷掉的早膳,对暖冬道,“去热一热,让你们小姐再吃一点。” 暖冬愣了愣,道:“是。” 等暖冬将热好的早膳重新端上来,季城已经走了。季思宁坐下又吃了点,却没有之前的好胃口。她一边吃一边想季城刚才说的边境之事,心中有许多疑惑。 袭春道:“小姐,二爷真的变了很多呢。” 季思宁回神道:“喔?怎么说?” “奴婢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二爷对小姐亲切了许多,”袭春想了想道,“就像刚才二爷临走时吩咐,让奴婢们将早膳再热一热,好让小姐多吃一点,奴婢总感觉以前的二爷不会这么细心。” “好了,”暖冬打断她,“就你话多,让小姐再用点。” 暖冬将夹了几筷子季思宁爱吃的小菜到碟子里:“小姐,再用点吧,今早您都没怎么吃。” 季思宁点点头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感觉越想越不对劲儿。季城刚刚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她隐约记得,他这次去边境是因为离国来犯,他是打仗去了,可不是只去看看这么简单。 她又想到了离国二皇子轩辕晁,上次骑马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不知道还在不在京都? 季思宁问:“思贤呢?” 暖冬道:“此刻应该在书房读书呢。” “我去找他,你们不用跟来了。” 她到了季思贤的院子见书童在门口守着,问道:“思贤在吗?” 书童道:“小姐,少爷正在写功课呢。” “功课?假期书院不是都不会布置功课吗?” “是二爷命玉山大人才送来的。” 二叔的惩罚这么快就到了?季思宁颇为惊讶,便问:“你知道是什么吗?” 书童抠了抠脑门,说:“好像是什么策论。” 原来是策论。每年暑期之后,禄山书院虽然不会布置假期作业,但在学生们回去以后会通过考策论来检验学生们在家中有没有温习功课。季城名为惩罚,实则是在督促思贤不要把功课落下,也算一片苦心了。 季思宁道:“你进取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 “是姐姐吗?进来吧。”季思贤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声响。 书童连忙把门打开:“大小姐请。” 季思宁进去后见季思贤果然在写策略,明知故问道:“是二叔让你写的?” 季思贤一副劫后重生的语气:“对呀,我本来以为大难临头了,没想到二叔竟然只是让我写几篇策论,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季思宁道:“二叔用心良苦,你要好好写。” 季思贤道:“我知道二叔是在鞭策我不要忘记课业呢,我懂的,姐你放心吧。” 闻言季思宁点点头,转而问道:“你知道二叔马上就要带兵去边境了吗?” “自然知道,边境动荡不安也不是一时半刻了,二叔身负守家卫国之责,这些年也不知道在京都和边境之间来往了多少次。” 季思宁想了想问道:“那你知道二叔这次去边境的原因吗?” “好像是边境沙城突然之间涌现大批流寇作乱,扰得边境民不聊生,沙城乃边防重地,皇上怕出什么意外,这才命二叔亲自去的。” “流寇?以前听说过边境有流寇吗?” 季思贤想了想:“以前也听说过,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大规模的出现过,不知怎么这次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突然很严重?” “对,就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很不寻常。” 季思宁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爹和二叔谈话的时候我也在,”季思贤道,“他们没让我刻意回避。” “原来如此,”季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思贤,你还记得咱们上次骑马时遇到的离国晋王轩辕晁吗?” “记得,怎么了?” “我记得上次咱们骑马没有事先听说他会来,”季思宁道,“你可知道,他是跟谁一起来的?” “哦,是王泽文带来的。” “王泽文?”季思宁道,“他跟兵部尚书家很熟?” “也不是,”季思贤道,“只是他曾经去拜访过太子,当时王泽文恰好在太子府,两人想必就此相识。” 王泽文是太子侧妃王婉的亲弟,在太子府也没什么奇怪,看样子轩辕晁和王泽文还有些交情?可是轩辕晁和太子侧妃的亲弟弟成了朋友?这关系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啊。 季思宁问:“他离开京都了吗?” “上月就离开了。”季思贤奇怪道,“姐,你问他做什么?” 季思宁犹豫片刻,还是说:“我怀疑这次边境流寇作乱和离国有关。” “什么?离国?” 季思宁点头,“嗯”了一声。 季思贤道:“姐,你想太多了吧,如果是离国,怎么会派他们的二皇子来送礼?” “你说你怎么这么单纯?”季思宁道,“那轩辕晁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他人都不在了,还怕什么怕?我看他上次来就是名为邦交,实为打探敌情。” “你这么一说也对,是太巧了,怎么他一走,边境就出事了?” “算你还有点脑子。” “可是朝廷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姐你怎么知道的?” “我?你别管,反正我就是知道。”这让她怎么解释?难道说是上辈子已经经历了一次,那不得吓死他。 季思贤道:“你猜的吧?” 季思宁道:“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姐,你就别担心了,你这没根没据的,说出去也没人相信呀。” “不是你相信我,我真的……” “你真的什么?” 季思宁也不知道怎么说,只能道:“哎呀,那轩辕晁肯定有问题,我的第六感很准的!” “第六感是什么感?” “第六感就是比其它感觉都要准的感觉。” 季思贤:“……哦。” 季思宁见他一脸不信的样子,心中颇为沮丧,她也知道她的说法不能说服人。 季思贤见她这个模样,奇怪道:“姐,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以前你可不关心的,我每次跟你提起这些,你都说有二叔在什么都不用担心,怎么现在如此忧心忡忡?这可不像你啊。” 季思宁不自然道:“啊?我以前这么不懂事吗?”她以前这么崇拜季城啊? 季思贤暗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季思宁想也是,有季城在能出什么大事,上辈子他不就打得离国俯首称臣吗,这辈子理应是一样的,她在这里担心个什么劲?想到这里她顿时感觉豁然开朗,拍了拍季思贤的肩膀笑道:“你好好写功课,我先回去了。” “哎,姐,等等。”季思贤阻止道,“姐,过几日的游船会你去吗?” 季思宁转身:“游船会?” 第二十一章 游船会本是禄山书院的传统。一般在每年暑期结束之前将学子汇聚一堂,交流假期读书心得或游历奇闻,是一场文化和精神的盛宴。 但是后来随着游船会的名声越来越大,其他书院的学子纷纷慕名前往,这样就造成参加游船会的人数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大,成为难得一见的盛况。 季思贤是禄山书院的学生,人又在京都,自然是要去的。 季思宁问道:“今年是什么时候?” “就在下月初八,怎么样姐,一起去吧?” 季思宁本来是想去看看的,但是季思贤表现得这么积极,便觉得蹊跷,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去?有什么目的?” 季思贤道:“我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带你出去散散心,你看你在这段时间也在家里呆闷了吧?” 还是不对,肯定有古怪。季思宁道:“你不老实。” “我没有。” “你说不说?不说我不去。”她转身作势要走。 季思贤连忙拦住她道:“姐、姐,我说我说。” 季思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季思贤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季思敏,知道我要去游船会,就去跟爹说让我带她一起去,还提了上次我俩一起去骑马的事儿,说我们不带她。我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就想着姐姐你一起去不就好了。” 季思宁道:“她想去可以自己去呀,干嘛非要你带?” “她跟爹说,游船会上大多是禄山书院的学生,我认识的人多,她跟着我一起去更安全。”季思贤心不甘情不愿的,“也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季思宁思索片刻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那咱们可说好了啊,”季思贤道,“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知道了,不会的。”季思宁指了指他桌上的策论,“你还是加油写你的作业吧,我先走了。” 她刚走到梧桐苑门口,袭春就迎上来说:“小姐,您回来了,张小姐来了,正在里面喝茶等着您呢。” 季思宁高兴道:“秀琪姐来了,你们怎么也不派人来通知我一声。” 袭春正准备解释,便看见了已经站在门口的张秀琪,听她道:“是我不让她们去催你的,我想你在你弟弟哪儿也耽搁不了多久,就在你这里喝茶等会儿也无妨,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嘛。” 季思宁上前拉住张秀琪的手:“我们进去说。” 她边走边对袭春道:“去小厨房做些糕点来,记得一定要有芙蓉糕和绿豆糕。” 袭春笑道:“是,小姐,奴婢马上就去,您和张小姐先聊。”说完转身去了。 张秀琪问:“思宁,你怎么特地点了芙蓉糕和绿豆糕?” “你不是喜欢吃芙蓉糕吗?” “那绿豆糕?” “我喜欢呀。” 张秀琪觉得奇怪:“思宁,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芙蓉糕呀,你是怎么知道的?而且,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绿豆糕了?你口味变了?” 季思宁端茶的手一顿,随即轻抿了一口才不慌不忙地说:“你忘了上次在太子府了,那桌上的糕点我见你都没怎么动,就芙蓉糕吃了几块,就留心了,至于我嘛,口味是变得挺快的。” 张秀琪思索道:“是吗?上次百花宴上有芙蓉糕吗?” 其实季思宁也不知道有没有,她知道她喜欢芙蓉糕完全是因为上辈的记忆。她本来以为百花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在宴上吃了什么,随口胡诌便的,没想到张秀琪记性还挺好。 但她知道此刻决不能露怯,便斩钉截铁道:“是呀,你吃了!我亲眼看见的。” 张秀琪本来还有些怀疑,但见季思宁说得如此肯定,便不再纠结,若有所思道:“好吧。” 见状,季思宁赶紧转移话题:“记不清就别想了,你说说这次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了?” 张秀琪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道:“思宁,过几日有游船会,你和我一去怎么样?” 季思宁惊喜道:“你也要去游船会?” 张秀琪笑道:“难道你也打算去?” “真是巧了,这下我有人说话了。”季思宁笑了。 “既然如此,到时候我来接你?人多热闹。”张秀琪道。 季思宁说:“可是我弟弟和二妹也要去,我答应了我弟弟要跟他一起的,要不这样,我们在游船会处汇合。” 张秀琪恍然道:“瞧我,怎么就没想到,你弟弟是禄山书院的学生,肯定是要去的,只是,你那二妹也感兴趣?” 季思宁把刚才季思贤说的话告诉了张秀琪,她听了之后冷笑道:“你这二妹,人不大,心思倒挺多。” 季思宁道:“就是因为她心思多,我才答应思贤的。” “你这个姐姐当得也不容易。”张秀琪调侃道。 “那是。”季思宁顺势塞了一块绿豆糕进嘴里。 张秀琪想了想,道:“你看着点也好,你弟弟从小被你爹管得严,圣贤之书读多了,人难免耿直老实了些,跟你二妹这种人相处确实容易吃亏。” 季思宁道:“其实她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再厉害能做什么你也别把她说得这么可怕,她吃不了人。” “你呀,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张秀琪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季思宁的脑门,“你想想你从小到大吃了她多少亏,你都忘了?再说你弟弟,常年呆在山上读书对后院的手段根本不了解,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得多操点心,等他羊入虎口就晚了。” 季思宁笑道:“怎么说着我家就像个虎穴似的。 张秀琪道:“你啊,就是你爹给你找的姨娘太少了,不像我家,我爹的后院都快塞满了,从小我就见识到了后院女人为了争宠能有多恶毒,你听我的,小心点准没错。” 季思宁感激张秀琪的一片苦心,点头道:“知道了,秀琪姐。” 张秀琪见她听进去了,转而道:“对了,那日我哥也会去,到时候就让思贤和我哥一块,他们俩肯定有话题聊。” 张修远曾经是禄山书院的学生,思贤跟他想必合得来,季思宁应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袭春将糕点送了上来,两人边吃边聊,季思宁吃了两块绿豆糕,其它的一律没动,张秀琪见了心中还是感到疑惑。以前思宁最不喜欢绿豆糕的,连碰都不碰,现在怎么这么喜欢了,真是奇怪。 见状,季思宁问道:“秀琪姐姐,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张秀琪回神,指了指桌上的糕点道:“我见你这么喜欢绿豆糕,有些惊讶罢了,以前你可是碰都不碰的,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口味变化这么大。” 这时听袭春道:“张小姐您不知道,我家小姐自从上次落水醒来后,就忘记了一些事情,连着口味了变了不少,以前小姐老觉得绿豆糕有股怪味不肯吃,现在却说绿豆糕清甜可口,入口即化,很喜欢呢。” 张秀琪有这样的疑惑,季思宁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其实,她刚才特意嘱咐袭春准备绿豆糕,就是为了让张秀琪注意到。她就是要让身边的人知道她的改变,习惯她的改变。 毕竟她和本尊的口味相差太多了,到了她不能掩饰的地步。以前的季思宁喜欢清淡的口味,但她喜欢偏重口味的东西,以前的季思宁不喜欢绿豆糕,但她偏偏喜欢得很。 她不想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只能让别人习惯她的改变。越掩饰越刻意,反而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袭春说罢,季思宁便顺着说下去:“是呀,自从上次落水之后,醒来就像重活了一次,很多喜好竟然都和之前大不相同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过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身体健康能吃能睡的,口味变了也不要紧嘛。” 闻言,张秀琪心疼道:“可见你上次落水遭了大罪,不然怎么会忘记前尘往事,连口味都受到了影响。” 季思宁笑道:“没事儿,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呀,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人。”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起来。 随后,张秀琪道:“既然你醒来之后对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那岂不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水的了?” “听丫鬟们说,我是为了捉鱼掉进水里的。” 季思宁抿了一口茶笑道,“也像我以前能干出来的事儿。”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去捉鱼?你以前虽然调皮,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啊。而且咳咳……”张秀琪面露疑惑,随后像想到什么似的道,“你以前最爱端着,怎么会自己亲自去?” 季思宁面上闪过讪讪的神色,随即反应了过来问:“你是怀疑有人害我?” 张秀琪挥挥手说:“我只是觉得奇怪,也不是什么实质性的怀疑,也许是因为我在家里勾心斗角惯了,什么都会往这方面想。” 季思宁缓缓点头所有所思。 这时却听暖冬说:“奴婢也觉得奇怪。” 闻言,季思宁问道:“什么奇怪,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暖冬和袭春对视一眼,道:“平时都是奴婢和袭春随侍小姐左右,可是那日奴婢二人都被夫人叫了去,奴婢不放心,就嘱咐了夏月和秋白跟在小姐身边,谁知这么巧,那日就出了事,后来的事情小姐您也知道了。” 季思宁转头对张秀琪解释道:“夏月和秋白平日里是在房外服侍,偶尔进房伺候,和我没那么亲近,依照我以前那性子非要上船她们是劝不住的。” 随即有转头看向暖冬:“这确实是一个疑点。那日娘唤你们去何事?” 暖冬犹豫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关心小姐的衣食起居。” 季思宁见暖冬神色有异,袭春也不吭声,想了想就和张秀琪聊起了别的事情。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季思宁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和闺蜜畅聊的快感了。脸上的笑容就没有停过。 张秀琪在梧桐苑用了晚膳之后才离开。 临走之前,季思宁拉着她的手道:“秀琪姐姐记得经常来找我玩,可别忘了我这个妹妹。” 张秀琪笑了笑,点头应是。 季思宁送别张秀琪后,单独留下暖冬袭春道:“说吧,你们今日到底隐瞒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暖冬开口道:“其实那日夫人唤我们去不止问了小姐的衣食住行,还问了其他的事。” “什么事?” 暖冬道:“夫人还问了小姐那日在小树林的事。” “什么?!”季思宁很惊讶,“你是说娘知道我和二叔在小树林单独相处过?” 暖冬袭春齐齐点头。 季思宁无语了:“那你们怎么不早说呀?!” 袭春解释说:“因为奴婢们对那日小树林的事情也知道不多,并不知道小姐和二爷说了什么,所以夫人问起的时候我们便如实回答,而且我们见小姐醒来之后对之前的事情也记不清了,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再提起。” 季思宁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两个丫头并不知道真相。不然要真被江氏问出什么,她就是有五张嘴也说不清楚。 话说回来,江氏又是从哪里听到的风声?还专门把两个丫鬟带过去问话。这样一想,她落水的事就真的疑点甚多了。 这时候季思宁脑子里出现了一个人,就是她的好妹妹季思敏。如果真是她干的,季思宁不得不感叹一声好计策啊! 她先鼓动季思宁去小树林见季城,再悄悄给江氏透露口风引开暖冬和袭春,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她落水。想到这里,季思宁不由心惊!季思敏一开始的打算就不是只利用她和季城的事情坏她名声这么简单,她的最终目的是要她死! 再回想张秀琪说的话,她确实轻敌了。季思敏的心思比她想象的更加恶毒。 但这件事还有疑点,季思敏是怎么让她上船的,又是怎么让她落水的,这些都还不清楚,还有江氏知道了多少,为何一直都没听她提过,这些疑点都要一一证实才行。 想到这里,季思宁对袭春道:“去把夏月和秋白叫进来。” 见季思宁独自沉思这么久,暖冬和袭春都察觉出了事情不寻常。闻言,袭春连忙道:“是,小姐。” 第二十二章 不久,夏月和秋白跟在袭春身后走了进来。 季思宁免了她们的礼,直接道:“我叫你们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们,你们一定要如实回答。” 二人对视一眼,道:“小姐请问,奴婢们知无不言。” “我落水那日,除了你们两人,还有谁在?” 秋白想了想,道:“回小姐,那日除了我二人就没有其他人了。” “当时你们也在船上吗?” “因为船太小了,只有奴婢陪小姐上船,夏月在岸边守着。”秋白解释道。 季思宁看向秋白,问道:“那你可看清我是怎么落水的?” 秋白仔细回想一番后,道:“奴婢记得小姐是脚滑了一下,摔出去的。” 季思宁疑惑道:“脚滑?船上有水?” 秋白想了想,道:“小姐上船前奴婢特意留意过,船上没有水。” “你确定?” “奴婢确定。”秋白点头。 “既然没有水,我怎会在船上脚滑?船底不会用踩上去容易滑倒的材料。” 秋白面露疑惑道:“奴婢也觉得当时小姐摔得有些奇怪,但是奴婢记得当时船上也没有能够致人脚滑的东西。” 季思宁问:“当时那艘船还在吗?” 暖冬在一旁道:“那船早就被老夫人派人处理了,说免得小姐您再胡闹。” 季思宁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问:“怎么处理的?” “据说是烧毁了。” “烧毁了?!”好了,这下祖母把唯一的证据也给毁了。 季思宁不禁有些气累,对夏月秋白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见两人离开,暖冬问:“小姐可问出了什么疑点?” “疑点是有的,可是没有证据一切便只是猜测,猜测是做不得数的,”季思宁叹了一口气,“算了,这件事以后再说。” “小姐别多想,今日也累了,小姐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陪夫人去镇国寺上香呢。”暖冬提醒道。 “对呀,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季思宁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也没心情再想落水的事了,道,“那就早点睡吧,小姐我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已经死太多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 两个丫头没听懂她说的什么,见她已经躺倒下去闭上了眼睛,上前为她捏了捏被子便退下了。 其实江氏去镇国寺上香的目的是给季城求平安符。 每次季城出征之前,江氏都会去一趟镇国寺,求菩萨保佑季城平安归来。其实这件事情以前是季老夫人坚持,后来江氏体谅季老夫人年迈,便代替她去了。 前几天江氏特地派人告知季思宁,说她上次落水醒来后,还没有感谢菩萨保佑,这次让她跟着一起去,在佛祖面前烧几柱香,保佑以后平安无灾。她上辈子就是死在从镇国寺过来的途中,对那个地方确实没什么好印象,本来不想再涉足,但江氏那边又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只能先答应着,没想到上香的日子一晃就到了。 第二天一早,季思宁就被暖冬和袭春从床上拉了起来。坐在镜前梳妆的时候,她还迷迷糊糊地眼睛睁不开,人也直往后栽。自从重生之后,因为受宠,她从来没起这么早过,都是睡到自然醒,像现在这样天没亮就起床还是第一次。 被两个丫鬟扶上了马车之后,季思宁才差不多清醒了过来。江氏见她睡眼朦胧的模样,给她递了一杯热茶过去:“喝两口,提神。” 季思宁接过:“谢谢娘。” 随后听见一声“出发”,马车就动了起来。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娘,刚才是谁在说话?” 江氏道:“是玉山。” “玉山?!”季思宁感到很奇怪,“玉山不是一直贴身跟着二叔吗,怎么派给我们了?” 江氏道:“今日你二叔和我们一起去。” “什么,二叔一起?那我刚刚怎么没看见二叔?” 季思宁掀开车帘往外一看,就见一身黑衣的季城骑着马走在队伍前面,玉山跟在他身后。 江氏调侃道:“你刚才那一幅迷迷瞪瞪的样子,能看见谁?” 季思宁瘪瘪嘴:“我这不是不习惯嘛,太久没有起这么早了。”说罢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江氏见了,也只是宠溺的笑了笑。 “娘,二叔怎么跟我们一起去啊?”季思宁问。 “你祖母说她这几日心绪不宁,左眼皮直跳,怕你二叔此去有灾祸发生,特地交代了让他亲自走一趟,说是去沾沾佛气,保佑平安。”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祖母这是要发财了,怎么会反而担心二叔呀?” 江氏笑道:“什么财不财的,你祖母啊这是关心则乱,这镇国寺啊,非要去一趟她才能放心。阿城也是孝心,亲自去一趟让她老人家安心罢了。” 季思宁想,季城并非季老夫人亲子,季老夫人却待他如亲子一般,单这份情谊来说也不输亲生母亲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掀开窗帘往车队前望去。 只见那人骑在马背上,一身劲装,腰杆挺直,腰带一收,显露出劲瘦有力的腰,她的视线随着腰向上,肩宽而直,臂膀有力,乌发高束,一股禁欲的气息隐隐透出。 真是性感啊!季思宁暗暗赞道。这厮不愧是京都姑娘们最想嫁的公子哥儿,果然有资本,就连背影都这么好看。怪不得前身连伦理纲常都不顾了,冒着被浸猪笼的危险喜欢他。 想到这里,季思宁突然惊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那日在小树林这个倒霉前身到底说了什么虎狼之词呢。她真是焦心得很啊! 她也没心情看帅哥了,正要放下窗帘就见马上的那人一个回眸,眼神正和她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上。 季思宁一惊,慌张地放下窗帘,回身坐正。 江氏见她一惊一乍的,道:“思宁,你看见什么了?这么慌张。” 季思宁解释道:“没有看见什么,就是风大,把窗帘关上而已。” 江氏道:“你这孩子,就没有消停的时候,还有没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季思宁换了个位置坐到江氏身边,挽着她的手臂道:“娘,这里不是没外人嘛。” 江氏无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 感觉马车行驶了很久。一行人天不亮就出门,现在天色已然大亮,阳光从窗帘的斜缝中射了进来,映射在季思宁身上,她久坐无聊,伸手跟光玩了起来。 江氏瞧她几眼没有阻止。车内静静的。 然后,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大嫂。” 季思宁悬在半空中的手顿住。是季城。 车帘被拉开,见季城已经下马站在车外,江氏问道:“阿城,怎么了?” “大嫂,镇国寺马上就要到了。”季城道。 季思宁向前望去,从这里已经可以看到镇国寺巍峨的轮廓。 那是一座被红墙合围而成的雄伟建筑,只见红墙青瓦之间升起屡屡青烟,钟声随着青烟传出寺外,气势磅礴,渊远悠长,就连空气中都有一股佛前庙香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镇国寺的方向,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害怕这个地方了。 “思宁、思宁。”江氏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娘,您说什么?” 江氏道:“你在出什么神呢,你二叔在跟你说话。” 季思宁又看向季城:“抱歉二叔,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注意。” 季城凝视着她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他感觉刚才的季思宁很不寻常,她看向镇国寺的时候,神情缥缈,微蹙的眉头中有痛苦,有压抑,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如风般消逝于世间,却让痛楚捆绑住了手脚。 这样的她让人感觉抓不到,摸不透,他不由心中一紧,故才开口唤她。 季思宁理了理袖摆,掩饰道:“没什么,我,我就是看此处风景甚好,一时间看出了神罢了。” 季城根本不相信她说的话,但也没再多问,冷淡道:“既如此,便准备准备吧,快到了。”说罢就翻身上马离去。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就在镇国寺大门前停了下来。丫鬟将季思宁和江氏扶下马车,季城也下马走上前来。 又来到了镇国寺,而身边竟然站着季城。季思宁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不由想到上辈子就是死在他的怀里,心想这辈子应该不会了吧。她这辈子一定可以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主持智尚大师亲自带人将她们迎了进去,现在已经接近中午,主持请他们先用斋饭。江氏为表诚意,坚持先去上香。 季思宁一直跟在江氏身后直到结束。江氏见女儿今日这么老实,还夸了她两句。 用完午膳,江氏在安排好的房间里午睡,季思宁睡不着就在庙里随意转悠。 她看着手中的平安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刚刚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地就去为季城求了一个。现在怎么办,送还是不送?送吧,她觉得别扭,不送吧,这求都求了。 她正在纠结,就听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季思宁转身,见季城正看着她,她下意识就将手藏到背后:“二叔,你怎么在这里?” 季城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季思宁想,既然已经求了,干脆就给他吧。于是便将手上的东西大大方方地拿了出来,“哦,是这个。”黄色的平安符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里。 季城明明已经看到了,却还是问:“这是什么?” 季思宁有些尴尬地说:“那什么,二叔,这是我刚为你求的平安符,送给你,望你平安归家。” 季城没有伸手去接,反而问道:“平安符不是应该大嫂去求吗?” 季思宁道:“我知道啊,但我想着双份不就双重保险了嘛,这样你就能够多一份安全。” 季城直视着她,说:“季思宁,你可知道未婚女子送平安符给男子,这代表什么吗?” “什么?” 季城走近,近到季思宁收回了手,只能抬头看着季城,这呼吸可闻的距离让她很不适应。 她往后退一步,却被季城一把抓住肩头还往前拉得更近:“代表着,女子对男子的思念和担忧,这是未婚男女之间互表心意之物。季思宁,你难道还没有死心?”最后一句已冷漠到极致。 “你在说什么?”季思宁看着手中的平安符,眼神中闪过一丝尴尬,这什么鬼规矩,她怎么不知道?!也是,上辈子她也没送过这玩意儿出去。 可现在怎么办?若真是一般的叔侄关系,她今儿这一出还能说得过去,关键是本尊以前干过那些蠢事儿,现在她再送这个,未免显得有些刻意了。 所以现在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送吧,等于承认她居心不良,不送吧,又像在掩耳盗铃。她只能解释道:“这有什么,你是我二叔呀,侄女儿给您求一个平安符这不是表孝心吗?” 季城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既然知道我是你二叔,你怎么还如此不知廉耻?” 这么说就过分了啊! “我怎么不知廉耻了?季城你是不是有病啊?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 “季思宁!”季城捏住她的脸,咬牙切齿道,“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都给我收起来,不要在我面前搞这些小动作,我没有时间陪你玩儿这些把戏。” 是可忍孰不可忍,季思宁一把掀开季城:“谁有北京时间跟你玩儿啊?!季城,二叔!我季思宁今天就把话落在这儿,我要是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就不得好死!这下你放心了吧?” 她以为她都把话说得这样清楚了,他就应该满意了,没想到他的脸色愈加阴狠吓人,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眼神:“季思宁,你记住今天说的话。” 季思宁越生气反而越平静,语气轻快道:“二叔放心,侄女的记性一向是很好的,说过的话就如同发过的誓,再活一辈子都不会忘。” 不等季城说话,她摊出护身符继续道:“这护身符想必二叔是不需要了,侄女儿就带回去了。”说完也不管季城的脸色有多难看,转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 季思宁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季城,这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狗东西! 她只顾着生气却没注意方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后山树林。她向四周看了看,发现这里安安静静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风吹动树叶的飒飒声,怪吓人的,也不敢再继续往里面走。 她感觉手心有异样,摊开手一看,平安符已经被她拽在手里捏变了形。 她现在一看到这个平安符就来气,抬手就扔了出去,对着天空不解气的大喊:“我以后要是再自作多情,我就去死!王八蛋!” 随即转身往江氏休息的院落走去。 在她走了以后,一个人影出现在她刚刚所在的位置。 此人身着黑色劲装,剑眉星目,冷然英俊的样子,不是季城是谁。 他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在寻找什么,不久就找到了刚才被季思宁扔出去的平安符,冷笑道:“王八蛋?小丫头胆子倒是挺大。” 他拍了拍平安符上的泥土将其收入怀中,往刚才季思宁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才离开树林。 隐在暗处的玉山拍了拍秦风的肩膀,道:“你说,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你可直接问。”秦风道。 “问谁?” 秦风看向季城消失的方向。 玉山不可思议道:“你让我去问主子?” 见秦风点头,玉山道:“你可别开玩笑了,我哪儿敢呢!不过咱们主子也真是别扭,上一刻还恶言恶语地拒绝了人家,下一刻又自己去捡回来,也不嫌脸疼。” “脸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秦风道。 “哎!你说得对,只有自己知道。”玉山笑道,“男人啊,总是嘴上说着一套,手上做着另一套。”说罢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秦风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转身追了上去。 玉山在身后道:“哎,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树林中的鸟叫声。 季思宁刚进院门,暖冬就迎了出来:“小姐,您去哪儿了?夫人已经醒了正在找您呢。” 季思宁边走边说:“我出去转了转,现在就去见娘。” 季思宁进屋的时候,江氏已经收拾整齐,见她进来,问道:“去哪里了?午睡也免了,一会回去可有的你受的。” 季思宁迎上去,挽着江氏的手道:“娘,您既然醒了,我们就快回去吧。”她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呆在这这里。 江氏拍了怕她的手,说:“不急,先去跟智尚大师告辞。” 母女二人携手来到主持处。 “智尚大师,”江氏道,“今日叨扰了。” 智尚双手合十:“夫人不必客气。” 两人寒暄一番,智尚看向季思宁道:“这位女施主。” 季思宁道:“大师在跟我说话?” 智尚点头:“施主,贫僧有一句话要送给你,请借一步说话。” 季思宁想了想,恭敬道:“大师请。” 两人到了一僻静处,季思宁道:“不知大师想说什么?” “施主三世而生,是个有福之人,望施主今后荣极之时,能够以天下苍生为念,贫僧言尽于此。”说罢不管季思宁有何反应,便转身离去。 季思宁目瞪口呆地看着智尚的身影消失,自语道:“……果然,高手就是人狠话不多。” 等季思宁整理好心情回来的时候,江氏已经上了马车。 “思宁,智尚大师跟你说了什么?” 季思宁道:“娘,大师真是料事如神,他说女儿之前落水险些丧命,如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让女儿今后多行善事。” 江氏听后很是开心,拍着季思宁的手道:“智尚大师是高僧,他肯点化于你是你的造化。你可要听大师的话,以后不可再任性了。” 季思宁点头:“娘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一行人准备妥当,往京都方向而去。一路上,季思宁都在想智尚说的话。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此神人,可看穿生死,透析魂魄?智尚是个和尚,还算比较客气,别以后又冒出个道士对着她喊捉妖吧! 想到这里,季思宁不由抖了抖。江氏见状,道:“思宁,怎么了?” “哦哦,没事,”季思宁道,“可能是刚才窗外吹了寒风进来,有点冷。” 江氏默默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心想,会冷吗? 天快黑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季府。季思宁扶着江氏走在前面。江氏停了下来,对身后的季城道:“阿城,后日你就要出发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季城回来的一路上都阴沉着脸,玉山跟在他身边如履薄冰,直到江氏询问,季城才缓和了神色道:“大嫂放心,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在旁边垂头看地板的季思宁。 江氏想了想,道:“对了,给你求的平安符要随时带在身上,千万不要弄丢了,专门求智尚大师开过光保你平安的。” 季城说:“大嫂放心,我一定随身带着。” 江氏还待嘱咐两句,却听季思宁催促道:“娘,二叔又不是小孩儿,您就不用担心了,今天一天您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季城闻言看了她一眼,对江氏道:“大嫂不用担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出门了,底下人都知道怎么准备。” 闻言,江氏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多问了,你今日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又转头对季思宁说:“思宁,你也回去休息,不用送娘了。” 季思宁想如果此刻和江氏分开,她就要和季城同走一段路,又想起白天在镇国寺发生的事,心中对江氏的提议有千百个不愿意。 她正想说送江氏回了院子再回去,就听季城道:“我顺路送思宁回去。” 江氏道:“也好。”说完拍了拍季思宁的手,转身走了。 季思宁见状,对季城道:“二叔,你先回去吧,我想去看看祖母。”转身就准备往慈安院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就听季城说:“现在这个时辰,母亲已经睡下了,你想去把她闹起来吗?” 季思宁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暗道真是又圆又亮啊!然后沉默地往梧桐苑的方向走。 季城一直距离她身后两三步远跟着。 “后面有恶鬼在追你吗?走得这么快。” 季思宁心想,你可比恶鬼讨厌多了,嘴上却说:“我累了,想早点回去睡觉。” 季城停下来,道:“站住。” 季思宁停下了脚步。 季城道:“你在躲什么?” “我躲什么?”季思宁转身看着季城疑惑地问。 季城上前两步,道:“你既然心中没鬼,也不必躲着我。” “我没有躲着你。”我是讨厌你,但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憋屈!想到这里,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道:“二叔,我是真的累了想回去睡觉,没想躲你,你真的想、多、了。” 季城一眼看穿她的假笑,道:“不想笑就不要想笑。” “什么?”她感到莫名其妙。 “我说,你不想对我笑,就不要笑。” 季思宁脸上的笑容再也绷不住,心里涌出几分委屈。她想,这都是前身做的孽,关她什么事?讨好吧,他觉得她别有用心,得罪吧,她又不敢,既然如此,她就只能无视了,结果他还是不满意。 到底要她怎么样啊?! 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这才看向季城认真道:“二叔,以前的事真的都是误会,你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还有那个平安符,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种风俗,我以前也没送过啊,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好。” 季思宁刚才望月憋泪的委屈模样,落在季城眼里却格外动人。女子完美无瑕的侧脸在月色的晕染下显得白皙剔透,像一颗发光的夜明珠似的引人注目。 季城想到今日在镇国寺说的话,第一次后悔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重。 仿佛刻意回避般,他负手向前,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闻言,季思宁默默地跟了上去。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到了梧桐苑门口,季城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身后的人,轻声道:“进去吧。” 季思宁竟然从这中听出了温柔的意思,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告诉自己怎么可能,这个阎王爷怎么会懂温柔是什么。 一进院子,袭春就迎了上来,季思宁面无表情地越过她往房间走去。袭春感到不对经,看向暖冬使眼色:“小姐怎么了?” 暖冬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二人跟在季思宁身后进了屋子。袭春试探着问:“小姐今日出门不开心吗?” 季思宁道:“没什么开不开心的,就是想通了一些事罢了。”她只是明白了有些事不但不能强求,连想都不能想! 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暖冬道:“小姐,今天您也累了一天,早点洗漱了睡吧,奴婢去给您铺床。” 季思宁点头。 从镇国寺回来以后,季思宁就再也没见到季城,他要准备出征,应该很忙。 八月初三,季城黎明时分便启程,带着一队轻骑,向边城方向奔驰而去。大部队已经提前两日出发,他要尽快赶上汇合。季思宁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离开多时。 日子就这样过着。这天,季思宁起床的时候已经天色大亮。 “小姐醒了。”袭春听到动静掀帘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洗漱用品的小丫鬟们。 用完早膳后,季思宁看着城门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怎么她就想到了季城。随后她转身走向书桌道:“袭春,帮我研磨。” 袭春奇怪道:“小姐,大清早的,你要写什么?” “字帖啊。” “字帖?” 季思宁斜眼看去,笑道:“怎么,不行啊?” 袭春道:“不是不行,就是小姐您从来没有这么早练过字,奴婢感觉挺稀罕的。” 季思宁正要落笔,脑海里却浮现了季城那张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三篇不行就五篇”。 “小姐、小姐。”袭春轻唤了两声。 季思宁回过神来,嘀咕道:“不就几个字嘛,还能难倒我不成。” 闻言,袭春暗笑。季思宁问:“你笑什么?” 袭春道:“小姐您不会是想二爷了吧?” 季思宁的手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袭春:“你说什么?!” 袭春见她这模样,连忙说:“奴婢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小姐您继续。” 季思宁却开始心绪不宁,哪里还写得下去。她看着袭春,犹豫道:“你为何会这样说?” 袭春笑道:“奴婢也是猜的,自从二爷给您布置了练字的任务,您的兴致就没有以前那么高了,一向都是拖到不能再拖才写的,像今日这样勤快还是第一次呢。” “是吗。”季思宁垂眸不语,过了一会才抬头道,“我就是想,不能辜负二叔的一番苦心,对了,我想吃绿豆糕了。” 袭春道:“那奴婢去给小姐做,小姐您先练着。” 季思宁微笑点头,见袭春出去后,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笔,呆滞不动:“我这是怎么了,我在想季城?我疯了吧我!”然后她就将毛笔扔到了一边,离得书桌远远的,坐等袭春的绿豆糕。 八月初八,游船会。 季思宁三姐弟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前面已经快到游船会的举办地禄仙湖了。这禄仙湖,据说是因为坐落在禄山书院脚下,才取了这么个名字。 下了马车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宽阔热闹的街市,五彩缤纷的彩灯。也许因为心情好,季思宁感觉就连擦身而过的陌生人也变得亲切起来。 往前走就是禄仙湖。天色渐渐暗下来,湖面上已经灯船林立,船上纷纷点起了灯,隐隐约约还能看见船上不时走动的人影。几人都很高兴。他们随着人流往前走,湖面上的船只和人影越来越清晰。 但置身于喧嚣中的季思宁并不知道,一场危机正在缓缓向她逼近。 第二十四章 季思宁往岸边看去,见张秀琪正在朝她招手,旁边站着她哥哥张修远。 汇合后,季思贤道:“张大哥,我和同窗们约好了船,你呢,可有安排?” “我也是,只是……”张修远看了一眼身边的妹妹,“只是不放心小妹,让她跟我一起去,她又不愿意。” 张秀琪说:“我当然不愿意了,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我去干嘛,再说你们谈论的都是诗啊词的,平时在家已经被爹逼着学得都快吐了,我可不想再到这里来找不痛快,我是来玩儿的。” 张秀琪噼里啪啦一通话引得大家纷纷露出笑意。张修远见状,作势敲了敲她的头。 张秀琪躲了过去,挽住季思宁的手道:“再说,这不还有思宁妹妹和思敏妹妹嘛,哥你就不用担心了。” 张修远道:“你看看你哪里有姐姐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妹妹呢。” 季思敏道:“张姐姐活波可爱,很是讨人喜欢。” 张修远微笑着看了一眼她,轻轻点头,然后说:“我为你们单独准备了一条船,船上没有外人,你们三个女孩儿在一起也热闹,注意不要靠近船边,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真啰嗦。”张秀琪道,随即又对季思宁得意地说:“我哥想得周到吧。” 季思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季思敏道:“刚才来的路上思敏还在想有没有多的船只,没想到张公子您已经准备好了。” 闻言,季思宁看向季思敏,看她如此情态,分明就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再看向张修远,只见他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言。 季思宁暗笑,季思敏不会看上张修远了吧?要真是这样可有趣了。 张秀琪就在季思宁身边,见她在笑,问道:“思宁,你在笑什么?” 这一问,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季思贤也问:“姐,你笑什么?” 季思宁眼珠子一转,指着岸边说:“我笑你们还要闲聊多久,这船都快走光了。” 众人向岸边看去,果然,还停在岸边的船只所剩无几。 季思贤被同窗叫走了,张修远将她们三人送上了一座灯船,再次嘱咐道:“你们注意安全,不要靠近船边。” 接着又对张秀琪说:“你是主人又是姐姐,要照顾好两个妹妹。” 张秀琪推着他哥往船下走:“哎呀,知道了哥,你快去吧,看,那边等着急了。” 张修远往同窗的方向看了看,果然都在等他了,不好耽搁,便转身往那边去了。 三人在船上聊天吃点心,倒是惬意。不时听见其他船上传出的学子们吟诗作赋、谈天论地的声音,时而又静谧如初,时而又突然爆发出整齐的掌声和叫好声。 季思宁想,游船会的精髓就是交流学识,而她们三个却呆在船上吃点心,真没意思。她正在暗自嘀咕,突然发现四周的船都在慢慢向一个方向靠拢,不由好奇起来。 她往那边望了望,说:“船家,我们也靠过去看看。” 绕过了一道弯儿,三人就看见湖中间有一艘体型颇大,装饰豪华的船。船前船后都守满了便衣护卫,从远处看,就像一个小型宫殿。季思宁不禁猜测,这是谁的座驾?如此奢华。 张秀琪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道:“是太子。” 季思宁转眼看去:“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我哥说的,今年太子会来,应该就是这条船了,别人也不敢拿出这种排场。” 季思宁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身着紫色锦袍,脚踩黑缎白底皂靴的人负手而立于船头,器宇轩昂,身后的一众便衣人鸦雀无声,这人无疑就是太子。在他身后半步同样站着一个人,一身深蓝劲装,宽肩窄腰,眉入鬓角,英伟非凡,比太子还高了半个头。 “齐王也来了。”张秀琪又道。 “他们往年也来吗?”季思宁问。 “往年倒也来过,”张秀琪道,“只是,近两年很少一起出现,今年倒是稀奇,两人竟然出现在同一条船上。” 季思敏道:“太子和齐王兄友弟恭不是很好吗。” 张秀琪说:“是很好,不过是不是真心的就不知道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季思宁道,“总要给世人做出个样子来看看。” 季思宁看着船上的深蓝身影,意味深长道:“游船会聚集天下才子,其中不少人以后难免入朝为官,现在正是拉拢人才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张秀琪赞同道:“有道理。” 季思敏道:“只是……” 张秀琪看向她:“只是什么?” “只是,太子和齐王既然身着便服,那就是不想暴露身份,为何还要如此高调?”季思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呵,”季思宁冷笑道,“因为他们并不想低调。” 张秀琪问:“此话何解?” 季思宁说:“其实今日在场的人有不少都认识他二人,他们就算再怎么低调都会被人认出来,既然如此,何必假惺惺地装作平易近人,他们生来就是人上人,本就不需要曲意逢迎,尤其是太子,一国储君,身份贵重,万万不能有丝毫差池,今日虽说人才汇聚,但也鱼龙混杂,万一出了什么事儿,谁来担责任。” 张秀琪点头“嗯”了一声。 “而他们身着便衣,又不刻意掩藏身份,更加能衬出他们低调亲民又不失光明磊落嘛。”季思宁语气颇为调侃地说。 “有理。”张秀琪道。 季思宁颇为得意:“这里面学问可多着呢。” “是是,思宁妹妹是顶顶聪明的一个!” 张秀琪取笑道,“也不害臊。” 季思宁笑着回应道:“谁有那个北京时间去害臊啊,这辈子还是活得快乐最重要。” “北京时间?”季思敏疑惑道,“这是什么?” 张秀琪也看了过来,同样的疑惑脸。 “就是京都时间,”季思宁解释道:“你们看咱们京都的人,老百姓每天为了生计忙忙碌碌,达官贵人们每天为了高官厚禄奔走不息,恭候伯爵们每天为了爵位传承绞尽脑汁,再往上,皇子皇孙们也为了那个位置相互倾轧。” 顿了顿,季思宁看向湖面继续道:“咱们京都的人都这么忙了,哪还有空余的时间去害臊啊。”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张秀琪才道:“你这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季思宁笑而不语。 季思敏则所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暗道,真是变了很多。 那边的太子坐船上,赵业一直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他,但当他寻着那道目光找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女子背影。 “思宁,你进去干嘛,不看热闹了?”张秀琪喊道。 季思宁转身笑道:“不看了,风吹得我有些头疼,我进去坐坐。”说完转身进了船舱。 原来是她。赵业想。随即转移了目光。 太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还在浮动的帘幔,人却不见了。听他道:“三弟在看什么?” 赵业笑道:“没什么。” 太子又向船那边看了一眼,不可置否。 季思宁进了船舱,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打算再出去。但喝了两口后,她便感觉头晕目眩。不对劲儿,她甩了甩脑袋,刚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就向前栽去,落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迷糊中,她只看见这个人黑布蒙面,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这眼神似曾相识,她似乎在哪里见过。随后那人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她想挣扎却没力气。 她不知道此人有什么意图,只知道绝不能就这样被带走。但是她现在只有眼睛还能动,连叫都叫不出来,怎么办?她不禁将视线移向舱门处,希望有人发现,结果她看见一片湖蓝色的衣角,正惊喜的时候,那片湖蓝色却消失了。 一阵绝望袭来。她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季思敏,你竟然见死不救?”这是她晕过去之前唯一的想法。 船舱里很安静,桌上摆着一壶茶和几个空茶杯,几碟子点心,像是不曾有人进来过,唯有窗户半开着,随着湖风一荡一荡。 张秀琪进仓来,不见人,又出仓转了一圈,还是没看见,她神色凝重了起来,对季思敏问道:“见到思宁了吗?” 季思敏道:“姐姐不是进仓了吗?” “你刚刚不是也进仓了吗?你看见她没?” “我刚刚走到半路又出来了,并没有进仓。” 越想越不对劲,张秀琪道:“糟了,思宁不见了!” 此时游船会已经接近结束,岸边已经停靠了一些船,张秀琪一下船就去找她哥,见他正在岸边和同窗告别,连忙跑过去拉着他道:“哥,你过来一下。” 张修远跟着她走了几步,见她神色着急,问道:“出了何事?” 张秀琪控制不住眼泪直掉,一脸惊惶:“思宁、思宁不见了。” “什么?!”张修远打量周围,确定没有引起人的注意,再问道:“好好的在船上怎么会不见,船上找了吗?” “整座船我都找遍了,船上的人都说没看见思宁,怎么办啊,哥?” 张修远道:“会不会掉进水里了?”说完就要往岸边跑。 张秀琪连忙拉住了他:“没有。” “你确定?” 张秀琪点头:“我们在船上根本就没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而且就算落水,思宁也会呼救的,再说船头船尾都有人把守,怎么会有人落水了都不知道?” “那就是被人掳走了。”张修远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当机立断,“不行,这件事涉及到女儿家清誉,决不能大张旗鼓闹得天下皆知,我去找季公子,要赶紧通知他们家里人,说不定他们会有线索。” 说罢就去找季思贤说了这件事。 “我姐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这附近找了没有?”季思贤道。 张修远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想毁你姐姐的清誉吗?” “我姐怎么会不见的?” 季思贤甩开他的手,看着张秀琪和季思敏道,“她明明和你们在一起呀。” “我也不知道,她说她头疼,进船舱休息一会儿,等我进去的时候,就不见她了,整座船都没有她的影子,无声无息的就不见了,” 张秀琪哭的眼睛都肿了,“对不起,我没照顾好思宁。” 张修远见妹妹哭得这么伤心,对季思贤道:“你骂她们也没用,我料想短时间内贼人也跑不远,但此处人太杂乱,找人不易,我派出去的人手不够,你赶快回家将此事告知季大人。” “好,我回去报信,你们继续找。”季思贤转身就走。 张修远拉住他叮嘱道:“记住,一定不要将此事告诉旁人,事关你姐姐的清誉。” 季思贤点头:“我知道。” 当天夜里,季府整晚都没熄灯,季老夫人听闻此事直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江氏如坠冰窖,气得浑身发抖。季白派出去的人毫无音讯。季思贤后悔得恨不得杀了自己,他应该跟在姐姐身边寸步不离的! 张修远查出船上的茶水被动了手脚,里面加了能让人昏迷的药物,找人核查之后发现只是普通的迷药。如此,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为了不让人怀疑,季白每日强打着精神去上朝;季老夫人晕倒也只是对外声称着了风寒卧床修养;季思贤比以前老实了很多,每日里问得最多的就是找到了姐姐没有,再无心情约朋友出去玩儿;而柳姨娘母女这几日也异常安静。 季府里明白内情的不明白内情的,都感觉到了府里气氛不对劲儿,连走路都不敢大步走,说话的声音都不约而同放低了三个度。整个季府都被笼罩在一偏愁云惨淡中。 当季思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马车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驰着,车厢内的颠簸却很轻。她缓了缓,发现除了头还有点晕以外,没有其他不适,就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刚撑起身子又无力地倒下去,顺势就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 季思宁有瞬间的僵硬,她尝试着控制自己还不那么灵活的身体,缓缓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稍显刚硬的下巴,很明显这人来不及清理过夜的胡须,下巴上还覆着一层青色,往上是微勾的嘴唇,高直挺拔的鼻梁,稍宽的鼻翼,和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仿佛不可置信般,季思宁小声道:“是你。”长时间不说话,导致她的声音有些微哑。 下一刻,她的嘴边就出现了一杯茶,杯中还冒着热气,那人道:“喝水。” 第二十五章 季思宁无意和自己过不去,就着那人的手埋头就喝。看她将整杯茶水喝下肚,那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问道:“还要吗?” 季思宁轻轻摇头。 那人将空茶杯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说:“没想到季小姐还认识我,本王甚是荣幸。” 原来这人正是离国晋王轩辕晁。 季思宁微微扭身:“可否麻烦王爷先扶我坐起来。” 轩辕晁扶着她坐正,还给她背后垫了一个软垫。 坐起后,季思宁问:“晋王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轩辕晁道:“请季小姐去离国做客,不知小姐肯不肯赏脸。” 季思宁冷笑一声:“迷晕扛走,就是晋王请人的方式?” 轩辕晁无所谓笑道:“手段虽然下作些,但也是无奈之举。” “原来你也知道下作。”季思宁嘀咕道。 “本王一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季思宁懒得和他讨论这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轩辕晁说:“药下得重了些,你已经睡了两天。” “什么?!两天?!”季思宁想,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爹娘祖母该有多着急,还有思贤,该不会被爹打断了腿吧?她却不想,季家上下现在都在暗中找她,哪有时间去管季思贤。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轩辕晁说:“本王已经给你父亲去信,告知请你去离国做客的事情,等我们完全安全了,信就会送到你爹手上。” 季思宁想了想,问:“你掳走我是为了想威胁我二叔?” 轩辕晁没想到此女如此聪慧,竟然一语中的,不由感叹:“不愧是季家的大小姐,季城的侄女,真是聪慧可人。” 季思宁不理会他的夸赞,道:“就算你卑鄙无耻,滥用手段,但你掳走我一个女子有什么用,难道把我绑在季家军前,就能让百万季家军俯首臣称吗?你未必也太小看我季家军了吧。” 轩辕晁却毫不在意地说:“不用让季家军俯首臣称,能让季城服软,就行了。” “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你以为季城身为一军主帅,皇上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会为我一个小女子妥协?呵,可笑至极。” “是吗?”轩辕晁想起那日郊外骑马,季城送她二人回来的情形,那神情,他总觉得不对劲儿,遂道:“季小姐可别小瞧了自己。” 季思宁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二叔身为大元帅统领千军,怎会为了我给季姓头上抹黑。” “你是说,你二叔不会救你?”轩辕晁问。 “那不至于,毕竟我跟他一个姓儿不是,”季思宁想了想道,“只是,若是明知你要拿我去威胁他,以他的性子,恐怕更不会退半分。” “你倒是很了解他。” 轩辕晁问道,“这么说,本王掳走你是下下策了?” “这不很明显吗。”季思宁一副“你还用问”的眼神看着他。 其实轩辕晁掳走季思宁也是临时之举,本来他一个月前就应该离开大盛回国,但出城不久,他就命属下假扮他跟着大部队按原定计划回国,而他则带着少量精卫回城,潜伏至今,只为让京都之人放松警惕,好打听消息。 本来他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打算趁着游船会之夜人多马杂出城,结果在走之前看见了季思宁一行人,不知怎么的,郊外骑马那日季城送她回来的情景就浮现在他脑海中,他便临时起意掳走了她。 季思宁见他一直不说话,便揣度着道:“所以,你还不如放了我,和我二叔光明正大地对决,这样还能显得你光明磊落些,堂堂离国晋王,可不要让人看轻了。” “你不用激我,”轩辕晁笑道,“本王已经说了,本王做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别人的看法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达到目的,只要最后的胜利者是我,就行了。” “就算你以后做了皇帝,你也不在乎名声?”季思宁不甘道。 “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轩辕晁狂妄一笑,“你懂吗,小姑娘?” “哼!”季思宁扭头。她见费了这么多口水,也不能说服他,便不想再与之交谈。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又率先打破了静谧,问道:“我倒是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轩辕晁道,“自然是告诉季城你在本王手里,让他拿东西来换。” “哈哈、哈哈哈。”季思宁嘲讽地大笑起来,“你在讲笑话吗?我老实告诉你,我二叔,季城,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不但不在乎我,还很讨厌我,你让他牺牲家国利益来换我,他估计会直接让我舍生取义得了。”语气中颇有自嘲的味道。 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轩辕晁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和你二叔感情不好?” “你难道听谁说过我和我二叔感情很要好?”季思宁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随便派个人去季府打听打听就知道,在季府,我二叔最讨厌的就是我。” “哦?”轩辕晁却道,“本王看到的可不是这样。” 季思宁莫名其妙:“你看到了什么?” “自然是看到了你二叔对你关怀备至。”轩辕晁道。 “你眼睛有病吧你?!”季思宁道,“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啊?” 轩辕晁没想到季思宁是这个反应,眼中的兴致越发浓烈,道:“有意思,有意思。”说罢大笑了起来。 季思宁:“……果然有病。” 她掀开车窗往外看了看,只见路边景物快速往后退,她原本还想跳车来着,看来是不可能了。 轩辕晁见她悻悻地放下窗帘,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点破,指着案几上的糕点,说:“你饿了可以吃点,我们在赶路,暂时不会停下来。” 季思宁看着案几上的糕点,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拿起便吃。 轩辕晁见她如此干脆,问:“你就不怕这里面加了东西?” “我这么安静,不吵不闹的,你还给我下药,那不是多此一举吗。”季思宁翻了个白眼,“再说了,这四周荒无人烟的,我往哪儿跑啊?跑都没路跑。” “此言差矣,”轩辕晁道,“本王不敢小瞧季大小姐。” “王爷如此这般看得起我,我心甚慰,但是我还是想问,”季思宁道,“王爷何出此言?” 轩辕晁笑道:“你们京都的世家小姐,难道都像你胆子这么大吗?被劫走了一点都不惊慌失措。” “原来因为我表现得太淡定了?”季思宁说,“其实我不是胆子大,我是既来之则安之,而且我看王爷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再说你还要拿我去威胁我二叔,虽然这并有没什么用,但至少现在我还是安全的,既然如此,自己吓唬自己干什么。” 再说了,才走了两日,一定还没出大盛的国土,现在先让他放松警惕,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再想办法逃走。 轩辕晁道:“希望你说的和你想的一致。” 季思宁道:“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言行一致。”才怪! 五日后,季府。 门房道:“老爷,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指明要给您。” 季白接过来,拆开信封一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拿着信去了江氏房里。 “离国?”江氏感到不可置信。 季白说:“这是离国晋王的亲笔信。” 江氏不解:“可是她掳走我们思宁干什么?” 季白思索片刻道:“他是想借此威胁阿城。” “这、这,两国之间不是才恢复邦交吗?” 季白在屋子里缓慢踱步,道:“阿城走之前跟我透过口风,这次边境作乱的匪徒,极有可能是离国卷土重来的预兆。” 闻言,江氏一下子软倒在椅子上,即使双手紧握住扶手也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泪如雨下,悲怆道:“如此,思宁还有活路吗?” 季白拿着信在屋里转了两圈,安慰道:“你别急,这事还有转机,晋王想利用思宁威胁阿城,就暂时不会伤害思宁,我现在马上写信给阿城,将此事告之,以阿城在边境经营多年的势力,定能把思宁平安救回来。” 江氏慢慢冷静了下来,道:“对,让阿城帮忙找!” 季白继续说:“你去将此事告知母亲,让她安心,我们封锁消息,就说思宁南下看望姨母了,让暖冬假扮思宁出城到郊外宅子住上一段时间,掩人耳目,然后告知张府,请他们务必保密,此外还要顾家配合。” 江氏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写信给堂姐。” 即使信使快马加鞭,季城收到季府来信时,也已经过了五日。 深夜大营中,季城一身银色铠甲尚来不及卸下,展开信纸看见上面的内容时,神色瞬间变得阴霾,嘴唇紧抿,手指将信纸捏的死死的,了解他的人都知道此刻他已盛怒。 当他再看到附在信封中一起送来的轩辕晁写给季白的信时,闭上眼极力才忍住心中的暴怒。 季城喊道:“玉山、秦风” 二人进帐后,凭着多年跟着季城的经验,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相互对视一眼,垂首听命。 季城将季府来信递给他二人,二人看后对视一眼,神色中聚是凝重。 季城道:“半月内能从京都到边境的路是哪一条?” 秦风道:“大麦山。” “对,只有大麦山这一条路能让他这么快回去。”玉山接口道,“如果他们快马加鞭,过两日也快到麦城了,过了麦城,想救回大小姐就难了,属下带人去麦城守着,定能截住他们。” “不行,不能等。”季城转身看着挂在墙上的边境地图,“他们应该还在大麦山上,你们立刻带人连夜赶往大麦山,务必把她给我救回来!” 玉山、秦风二人:“是!” 二人转身欲去,季城道:“等等。” 季城定定地看着他二人道:“记住,我要她,毫发无伤。” 二人神色越发凝重道:“是!” 这几天马车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行驶,季思宁本来想等到了人多的集市找机会逃跑,哪想到根本没有机会!他们也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怎么一路都不见人影,她不禁有些心慌,不会就这样被带去离国吧。 季思宁正在独自盘算,闭目养神的轩辕晁突然说:“你是不是在想,这一路怎么都没有看见有人?” 季思宁看着他,也不否认,反而直接问道:“你们走的哪条路?” “大麦山。”轩辕晁睁开眼道,“一条你独自一个人绝不敢走的路。” 季思宁冷声道:“这里荒无人烟的,我一个人当然不敢走。” “不止这样。”轩辕晁伸出食指晃了晃,意味深长道,“大麦山有一个别名,叫做狼王山。” “狼王山?”季思宁惊道,“这里有狼?” “不仅有狼,而且不是普通的狼。”轩辕晁显得很有耐心,解释道,“大麦山靠近边境,边境地区普遍民风彪悍,而这里的狼只会比人更凶狠,更彪悍。” 说罢见季思宁神色微变,他才满意地继续道:“据说以前有人上山打狼,上百人上来,一个也没回去。” 季思宁也反应了过来,道:“你吓唬我啊?” “是不是吓唬你,一会自见分晓。” “要真有这么厉害的狼,你们还敢走这条路?” 轩辕晁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优哉游哉地说,“大麦山的狼虽然凶狠无比,但是也颇有灵性,大麦山物种丰富,它们不缺吃短喝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但是,若有人要来打狼,这群山的狼就会团结无比地聚到一处。想这大麦山脉有多少狼,要来多少人才打得完,所以后来的人呢,就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打山上狼的主意。” 季思宁嘀咕道:“整个山脉的狼都汇聚到一处?场面肯定很壮观,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识一番。” “见识一番?”轩辕晁笑了,“你确定?” 季思宁“啊”了一声:“不行吗?” “哈哈哈哈!”轩辕晁大笑,“你果然胆子大。” 季思宁道:“不是你说的这里的狼不会主动攻击人嘛,再说了,我也就是想想,普通人哪有这种机缘真看见这一幕啊。” 轩辕晁还待说什么,马车突然急停了下来,季思宁本来坐在右边,没有防备地往后面栽过去,轩辕晁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朝马车外道:“怎么了?” 季思宁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二十六章 季思宁撑着身体离开了轩辕晁的臂弯,刚坐稳就听见外面的侍卫道:“主子,情况不妙。”声音刻意地压低了些,仿佛害怕惊动什么东西一般。 轩辕晁看了季思宁一眼,嘱咐道:“坐着别乱动。”然后起身掀开帘子向外看去。 片刻后,他退了回来,盯着季思宁嘴唇,笑得意味深长。 季思宁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单手捂住嘴唇,不自在道:“你看着我……的嘴,干什么?” “我是想看看季大小姐的嘴和乌鸦的像不像,”轩辕晁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该跟你说狼的事了。” 季思宁脑中灵光一现,惊讶道:“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轩辕晁指了指帘外:“你自己看。” 季思宁似信非信地掀开帘子,探头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差点没把她惊得叫出来。身后伸出一只手及时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将她抱了回来。 季思宁“呜呜”了两声,指了指捂在嘴上的手,示意他放开。 轩辕晁缓缓松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乌鸦嘴?” 季思宁一把推开他:“你就别嘲讽我了,快想想怎么办吧。” “你刚才不是说想见这一幕吗?”轩辕晁下巴往外一点,“现在不正好让你看个够。” 季思宁瞪了他一眼,手却像不受控制一样再次向车帘伸去。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帘子掀开一个角,上身稍微前倾向外探去,手指将车帘拽得紧紧的,身体紧得笔直,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最初的慌张已经没有了。轩辕晁见状,越发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很特别。 过了一会,她仿佛终于看够了,缓慢地将身体挪回了刚才的位置。 虽然极力压制,她的声音中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兴奋:“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狼,它们都好漂亮!” 轩辕晁也低声道:“自然,这是大麦山的狼。” “以前只听过狼有多么可怕,狼群有多可怕,”季思宁想了想道,“可是从没有听人说过狼有多威武,多雄壮,今日算是见识了。” “你不害怕吗?”轩辕晁道。 “害怕是有的,”季思宁道,“不过我见这些狼好像无意攻击我们,就不那么害怕了,果然万物都有灵性,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说罢,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轩辕晁笑了笑没说话。 “可是,它们这样,我们怎么过去啊?”季思宁问道。 这段山路极长,一眼望不到头。再加上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大道两旁是茂密的树林,像没有尽头似的,看起来很是神秘,而大道上趴着的狼群几乎把肉眼可见的前路都铺满了,密密麻麻,甚是吓人。 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狼。 “这些狼个个油光水滑,膘肥体壮,不是饿狼。”轩辕晁道,“若是一人一马还能试着绕路而过,但我们人马过多,怕这一动就惊动了他们,为今之计,只有等。” 季思宁道:“等?” 轩辕晁道:“对,等它们自行离去。” “你确定它们会自己离开?”季思宁睁大眼睛看着他,“而不是等饿了正好拿我们这群人饱餐一顿?” 轩辕晁挑眉道:“你继续说,看你这张乌鸦嘴的预言会不会再实现一次。” 季思宁吓得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使劲摇头,然后放开“呸呸”两声:“我不说了。” 轩辕晁见她真信了,不禁莞尔一笑:“傻子,还真信呢。” 闻言,季思宁道:“傻子骂谁呢?” “傻子骂你。”轩辕晁脱口而出,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盯着季思宁,“你,呵。” 见他无言以对,季思宁更得意:“傻子你倒是说呀。” 轩辕晁道:“你现在倒是还有心情开玩笑。” “谁开玩笑了?我跟你说,有些人说话真的很准,万一真的被我说准了,那我们麻烦就大了。” 季思宁眼神向门帘外瞟了一眼,“你这几个人手,显然还不够狼群塞牙缝的。” 轩辕晁有意吓她:“你细皮嫩肉的,狼王肯定喜欢。” 话落,只见季思宁双手环住自己:“我、我这么瘦,更不够,狼王要吃也吃你们这种肉多的。” 轩辕晁见状好笑,正准备说什么,就听马车外有人禀告道:“主子,狼群有异动。” 他掀开帘子,季思宁也靠近几步向外看去,这下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但因为有之前的经验,她的嘴巴闭得紧紧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只见狼群已经改变了之前慵懒的躺姿,纷纷站了起来,她看见还有几只狼伸了伸懒腰,又抖了抖脑袋,那模样不像狼,倒像狗,竟有一种憨态可掬的感觉。 很快,季思宁就僵硬不敢动了,因为狼群正在缓慢地朝马车方向挪动,她转身欲说,却被轩辕晁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一跳。 轩辕晁在她叫出声之前,眼疾手快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神里有前所未见的认真,缓缓摇头。 见他这般郑重的模样,她轻轻点头,瞟了一眼他的手,示意他可以松开了。轩辕晁会意,慢慢放开她。 此时二人距离太近,季思宁已经好久没有跟一个男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过,感觉很不习惯,便微微侧了侧身体,重新看向狼群。 只见狼群离他们越来越近,守在马车周围的亲卫的身体越来越紧绷,手已经缓慢握在刀柄上,一副备战状态,季思宁见状,轻声说:“别拔刀,都把手放下。” 亲卫首领看了她一眼,没动,季思宁知道他们都听到了,只是不会听她指挥,她转头对轩辕晁道:“这些狼看起来像是……过路,你们敌意太大,反而会弄巧成拙。” 闻言,轩辕晁颇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对手下道:“都放下刀,不要轻举妄动。” 季思宁见状,小声道:“大家都放松一点,不要绷得太紧,这些狼很有灵性,也许听得懂我们在说什么,还有,把马安抚好,千万不要让它们躁动。” “你放心,”轩辕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惊了这些马都不会惊。” 季思宁头微微偏了偏,小声道:“为何?” “这是我离国的惊鸿马,有战狼打熊之勇,”轩辕晁解释道,“你仔细看它们的队形。” 闻言,季思宁不由朝周围的马看去。 马群将马车围的严丝合缝,为首的几匹马异常雄壮,脖子两侧的鬃毛也比其它马匹长,颜色深,他们身体朝着狼群的方向,鼻子里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前脚在地上轻轻摩擦着,一幅看似悠闲实则防备的状态,就像骑士在护卫着它们的主人。 季思宁惊疑道:“这些马不但不怕狼群,而且还懂队形,真聪明!” 听她如此夸赞,轩辕晁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道:“惊鸿马是我离国最好的马。” 季思宁道:“所以你这次是有备而来?” 轩辕晁看向她,道:“什么有备而来?” 季思宁此刻的角度看不到轩辕晁的表情,她微微低头道:“你早就知道要走这条路,会遇到狼群,所以才带上这些马?” 顿了一会,季思宁继续道:“可是你之前并不认识我,更谈不上掳走我,所以你的目标并不是我,那么,你最初的打算是什么?” “呵,聪明”轩辕晁道,“从这点蛛丝马迹就能抽丝剥茧。” “不是我聪明,”季思宁道,“是你愿意让我看到。” “喔?”这下轩辕晁真的来的兴趣,问道,“何出此言?” “这一路上,我们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马车上,但是中途休息或投宿的时候,我明明没有看见这些马,现在这些马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刚好是在我们遇到狼群的时候,这难道不可疑吗?” 见他不说话,季思宁继续道,“这些马,应该是我们进入大麦山脉的时候才加入的吧,专门为这些狼准备的。” “呵呵,”轩辕晁毫不避讳,直接承认道,“是,本王早就在这里安排好了接应的人马。” “而这么大的破绽,你却毫无顾忌地让我发现,”季思宁接着分析道,“你不过就是想告诉我,我逃不掉,让我趁早打消逃跑的念头。”声音缓慢而平静,让人听不出情绪。 “那你还想逃吗?”轩辕晁问。 “其实,若你没有来这一出,我还真快绝望了,只不过……”季思宁低笑道。 “只不过什么?”轩辕晁的声音越发低沉。 “只不过,你越兴师动众,就越说明你不是百分十百的有把握,”季思宁抬头看向前方,那是麦城的方向,意味深长道,“就快到边境了吧,想必我二叔也应该有动作了,除了这些,你还做了哪些准备呢?晋王殿下。”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轩辕晁没有回答她,而是在她耳边道,“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我让你刮目相看的地方还多着呢。”季思宁嘀咕道。 即使二人一直在小声交谈,季思宁的身体也不敢有丝毫挪动,只能稍微侧头。她的身体一直处于半蹲状态,时间一久,就有些坚持不住,小腿已经酸麻,却又不肯服软。 就在她要往后倒的前一刻,轩辕晁伸手环住她的腰,让她靠在他身上借力,在她耳边轻声说:“女人有时候还是不要那么坚强的好,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季思宁以眼神示意二人现在的姿势,道:“可见就算服软也不一定不吃亏。” 说罢她就向前看去,发现狼群已经越来越近,她想,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干脆卸了力道靠在他怀里,将重量都压他身上,你不是喜欢抱吗?老娘就让你抱个够! 轩辕晁不妨她突然这么来一下,下盘用力才稳住了身形,看了一眼故意使坏的人,笑了笑没说话。 季思宁这时候可没有心情理会他,因为她看见了一头灰色巨狼。这匹狼身形比其它狼都高大,毛发被风吹着随意舞动,显得有些张牙舞爪,但那双狼眼分外深邃,望过来的时候让人感到深不可测,实在不可小觑。 只见它在狼群的外围缓慢走着,身后跟着另外几只巨狼,它们前后巡视着,一边观察狼群的队形,一边督促着狼群,也保护着狼群。 当它靠近马车的时候,眼神一直紧盯着马车方向,警惕万分。 轩辕晁显然也注意到了,小声道:“那是狼王。” “我猜到了,不愧是狼王,” 季思宁道,“我第一次看见群狼之王,原来是这个样子,真是人之想象所不能及。” 也许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引起了狼王的注意,狼王的眼睛突然锁定了季思宁,一人一狼的眼神就这样对上了,在那一瞬间,她除了本能的害怕之外,还体会到了那双眼睛的神秘,就像森林深处的暗影般令人捉摸不透。 轩辕晁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握在腰间的刀柄上。 就在这时,季思宁突然朝狼王的方向挥了挥手:“你好啊,狼王。” 他被她这一举动惊得不轻,想不通怀里这个女人在想什么,简直胆大包天! 下一刻,就见狼王移开目光,继续巡视着狼群向前移动,与马车擦身而过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季思宁。 季思宁见状,对着它笑了笑,再次挥手道:“有缘再见。” 狼王收回视线带着狼群快速离去,狼群很快消失不见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轩辕晁正准备吩咐继续上路,却见季思宁跳下了马车,向最前面的惊鸿马走去。 “小心,别碰它们。” 季思宁回首问道:“为何,难道还摸不得了?” 轩辕晁道:“惊鸿马生性骄傲,野性难驯,一生只认一个主人,旁人若是靠近了,小心它们一蹄子给你踢过来,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惊鸿马是离国的战马,从小生在惊鸿山脉下,由纯种惊鸿野马配种,再由专人饲养,极有灵性,不仅能认路,还能打架,别说狼,就是熊,它们都见过,所以在面对狼群时能临危不惧。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极难被驯服。 季思宁似信非信道:“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 “当然。”轩辕晁倾身,极认真地看着季思宁的眼睛说,“你老实跟我回离国,我送你一匹怎么样?” “呵,你才说了它们野性难驯,一生只认一个主人,现在又说送我一匹,就算真的送给我它也不认我啊,这还不如不要呢。” “但我可以教你怎么驯服它们,”轩辕晁道,“若是你能亲自驯服一匹惊鸿马,不是很有意思。” “算了,”季思宁却断然拒绝,“我对驯马不感兴趣。” “是吗?”轩辕晁道,“我还以为你很想要呢。” “我是想要,但是我不想跟你去什么离国啊!”季思宁内心在咆哮,再也没心情跟他说什么马了,还是快点想办法逃吧。可是这四周荒山野岭的,冷不丁还能遇上狼,她一个弱女子,怎么逃啊?! 第二十七章 众人继续上路。二人也好一阵没有交流。轩辕晁看了看窗外,随即对外面吩咐道:“找地方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再下山。” 然后又对季思宁说:“刚才被狼群耽误了不少时间,冒险下山不妥,今日只能在山上将就了。” 季思宁道:“跟我说这个干嘛,我有发言权吗?”眼看就快过境了,她正心烦呢。 “行,是本王自作多情。”随即起身下了马车,“今夜你睡车上。” “要我跟你说谢谢吗?” “呵,”轩辕晁笑道,“没见过你这么嚣张的俘虏。”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队伍已经停了下来,他们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点起柴火,轩辕晁独自坐在火旁,悠哉地烤火,季思宁不想过去跟他斗智斗勇,干脆呆在马车上没动,过了一会实在待不住了,才下来朝火堆走去,找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她想独自静静,可是有人偏不如她的意。 轩辕晁道:“坐这么远,不怕有狼把你叼走吗?” 季思宁道:“我这么大个人,狼怎么叼走啊?你不要故意吓唬我。” 轩辕晁道:“你后面就是黑黢黢的森林,要是真有什么东西突然蹦出来,我可来不及救你。” 季思宁向后面看了看,果然一片黑,本来凉爽的夜风,也让她感觉阴森森的。她顿时感觉后脖子有些发凉,犹豫了一下,心想好女不吃眼前亏,起身向轩辕晁的方向走去,在他不远处找了个位置重新坐下。 季思宁看着天色,心想离天亮还早呢。问道:“明日下山,我们会到哪里?” 轩辕晁看了她一眼,回道:“麦城。” “麦城。”既然是城池,必定人流量大,她终于有机会逃跑了,“麦城过了呢?” 轩辕晁放慢了语速:“麦城过了,就是我离国疆土。” “这么快?!”看来麦城是她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季思宁心中正在盘算着明日的逃跑计划,肩上突然多了一件披风,她昂首望去,轩辕晁正在为她系暗扣,她扭动了一下身体:“你干嘛?” 轩辕晁将她掰回来,姿势颇为强硬,语气却轻:“夜深了,别着凉。” “我是你的俘虏,你担心我着不着凉干什么?” “你要是生病了,岂不是会耽误我们的行程。” “哼!果然如此,”季思宁道,“你放心,本姑娘身体好得很,才不会生病呢。” “那最好。” 季思宁摸了摸身上的披风,还挺暖和,不由伸手将披风裹紧了些,心想,不要白不要。 季思宁转身坐下,轩辕晁也不走远,自然而然坐到她身边,道:“跟我回离国有什么不好?盛国有的我离国有,盛国没有的,我离国也有。” “但盛国有我的家,离国没有。”季思宁看向他说,“我是盛国人。” 轩辕晁道:“这又如何,离国也能成为你的家。” 季思宁冷笑:“你抓我是为了威胁我二叔。你要跟我盛朝开战,还要我以离国为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也不怕闪了你的牙。” “如果我不用你作威胁呢?”轩辕晁看着她,“你就能乖乖跟我回去了吗?” 季思宁冷笑:“轩辕晁,这话你自己信吗?” 轩辕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突然莞尔,转头看向前方的黑暗,道:“我不信,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掳来的人质啊。”也不知道是在对他自己说还是对季思宁说。 季思宁看向树林深处,我才不会成为你的人质!突然,季思宁被一道极快的闪光闪了一下眼睛,她疑惑地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你在看什么?”轩辕晁问道。 季思宁眼珠子一转:“我在想那里面有没有狼。” 轩辕晁笑道:“怎么,今日的事你还想再经历一次?” 季思宁收回目光盯着不远处的火堆:“也未尝不可,它们挺可爱的,说不定我还能和它们交朋友呢。” 轩辕晁当她在开玩笑,莞尔道:“好呀,等你交了几个狼朋友,记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季思宁起身向树林走去:“那也要看我的狼朋友愿不愿意认识你。” “去哪儿?”轩辕晁在身后问道。 “去方便。”季思宁转身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你要跟着?” 轩辕晁向她身后的树林看了一眼,收敛笑容:“夜里山上不安全,速去速回。” 季思宁摆摆手:“知道了。”披风被夜风扬起一个弧度,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到了刚才闪光射出来的地方,季思宁还是没有任何发现,难道是她刚才看错了?可那明明就是刀刃反射出来的光,怎么会没人。 这时候,不远处闪出一个黑衣人:“大小姐。” 季思宁凝神一看,惊喜道:“玉山?刚才的光是你弄出来的。” 玉山道:“是我,小姐快跟我走。” “二叔命你来的?他呢?”季思宁不由四处张望着问道。 “主子在军营等您。”玉山道。 季思宁压下心中稍微的失落感,微微点头。 玉山靠近,环住了季思宁的腰,道:“事急从权,在下得罪了。”说完揽着季思宁朝着一条小路狂奔,季思宁抓紧玉山的衣襟,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玉山道:“大爷来信告知您被掳走,主子料定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命我等速来营救。” “你们带了多少人?” “人不多,但个个都是高手,小姐尽可放心。” 季思宁看着四周神出鬼没的黑衣人,心下略宽,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突然有人道:“统领,后面有人。” 季思宁见玉山往后面看了一眼,然后熟练地做了几个手势,周围的黑衣人迅速调整了队形,默不作声继续前进。 季思宁向后看去,果然看见了轩辕晁的侍卫,她担心道:“玉山,轩辕晁的人比我们多,且个个都是练家子,一会交手若是不敌,你们放下我自行离去,到麦城再想办法救我。” 玉山心想,他本来也打算在麦城再动手,人多眼杂成功的机会也大些,奈何主子等不及呀,但这些话他不能对季思宁说。 “小姐放心,秦风在前面接应,属下们誓死也要把小姐安全带回去。” 说完运气加快速度。但他毕竟带着一个大活人,速度难免受影响,周围的黑衣人要护着他们,也不能全速前进,在天快亮的时候,还是被追上了。 两方人马对持着,玉山将季思宁护在身后,双方呈剑拔弩张之势。 “放下她,本王放你们走。”在护卫的拥簇下,轩辕晁现身。 玉山道:“那你得先问一问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说罢剑指轩辕晁。 轩辕晁不理会他,而是看向季思宁:“季思宁,你是自己出来,还是等本王把你抓出来。” 季思宁歪着身子从玉山身后冒出了个脑袋:“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土匪,明明是你掳走了我,现在我家人来救,你还理直气壮了,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土匪头子了?” “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轩辕晁明显无意浪费时间,更不想被对方拖延,说完手一挥,身后的亲卫便围攻了过来。 玉山一直护着季思宁且战且退,逐渐因为寡不敌众呈现弱势,终于,当他们退到一处三岔路口时,玉山吹了一口哨,秦风带着人杀了出来,才终于扭转了局势。 季思宁观察着双方战局,突然看见轩辕晁又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就见又一批黑衣人冒了出来。 季思宁气极了,没想到这厮还留有后手,这些人她一路上都没看见,看来一直隐在暗处,怪不得他们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季思宁对轩辕晁吼道:“轩辕晁,你要不要脸啊?用这么多人抓我一个弱女子,你至于吗你!” 她本只是想过过嘴瘾,没想到对方还真的回答她:“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你见过哪个弱女子敢和狼打招呼的。” 季思宁心中暗恨。玉山为了护着她已经受了伤,眼看形势越来越不利,她对玉山道:“玉山,还有没有人接应?” 玉山没有回答她,反而朝着秦风喊了一声:“秦风!” 随即便把她推过去,秦风一把拉住她护在身后道:“小姐,属下一会找机会带您冲出去。” 季思宁担心:“你有几成把握,玉山已经受伤,我不想你也受伤。” 秦风没说话,他不说她也知道把握不大,对方这么多人,他们怎么全身而? 季思宁道:“秦风你听我说,没有把握就不要拿命去拼,若是不敌,你们便走,你们还有机会救我,到了麦城我一定会找机会逃的,你们到时候记得接应我。” 秦风道:“主子命我等将小姐安全带回去,属下断不能失信于主子。” 季思宁着急道:“你们不要固执,留得青山在不愁怕没柴烧,你们难道不懂吗?快走吧!” “想走?没机会了!”季思宁寻声望去,只见轩辕晁执刀正向她这边突围而来。 “本王给过你们机会,既然不珍惜,那就把命留下!” 季思宁没想到轩辕晁竟然是一个高手,眨眼间已经杀到眼前,与秦风交起手来,季思宁见状,转身欲跑。 轩辕晁一个手势,立刻有人上前拖住秦风,他几步追上季思宁,将她拉到身前,咬牙切齿道:“想跑?你跑得掉吗?” 季思宁真是气得要死,死命挣扎道:“你放开我,你这个王八蛋,放开我!” 轩辕晁冷笑一声,揽着她就往外走。季思宁见玉山秦风被围殴,都已经负伤,气极道:“你以多欺少,没有君子之风!” “本王从没说过自己是君子。” 轩辕晁冷哼一声,将季思宁拉近,凑近她道,“他们自己送上门来,本王怎能不收下这份厚礼?再说这两人可是季城的左膀右臂呢,杀了他们,季城该有多心痛,嗯?” 季思宁挣脱不得,只能被迫跟他走,心里担心玉山和秦风,转身大喊道:“玉山秦风你们快跑啊!” 轩辕晁用力一扯:“你给我老实点。”声音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闲情逸致,他已经动怒了。 就在季思宁快绝望的时候,一道暗器朝揽在她腰间的手飞刺而来,迫使轩辕晁不得不放开她。而就在这一瞬间,她落入了一个冰冷中透着热气的怀抱。她感到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是他?抬头一看,真的是季城。 “二叔。”她这一声叫得分为委屈,让季城心口一颤。 他手臂用力将她收紧在怀中,对轩辕晁道:“我季城的人,你也敢偷。” 季思宁靠在季城怀中,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轩辕晁见季思宁依偎在季城怀中一脸依赖的样子,恨声道:“没想到堂堂季大元帅竟然放下军队不管,亲自前来救人,看来季元帅对这个侄女喜爱得很呐。” 季城道:“我的人我自然喜爱得很。” 季思宁听到“喜爱”二字从他口里说出来,稍微愣了愣,抬头想看他,结果只看到他冷峻的下巴,干脆不管不顾继续把头埋进他怀里,叹了口气,管他的呢,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终于安全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乱动,季城收紧手臂:“老实点。” 季思宁头也不抬,闷声道:“哦。”全然没有了刚才面对轩辕晁时张牙舞爪的模样。 轩辕晁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明知二人是叔侄,他心里还是觉得别扭,这二人未免太过亲密了。 他没料到季城会亲自带人前来。 轩辕晁惯是会审时度势,见季城带来的人马明显多于他们,稍一思量便道:“看来,这次不能请季小姐去离国做客了,真是可惜。” 季思宁从季城怀里抬起脑袋看向他,笑里藏刀:“你请人的方式真特别,真是让我记忆深刻,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轩辕晁深深地看着她道:“季小姐不用客气,来日方长,你如何知道以后没有机会去离国呢。” 季思宁还待说什么,突然被一只大手扶住后脑勺一把按回胸口。季思宁闭嘴了。 对面的人见状,冷笑一声道:“我们,后会有期!”然后利落转身。护卫们立刻将他围得密不透风,拥簇而去。 玉山见状,提剑欲追,季城阻止道:“不用追了。”他们要尽快与大部队会合,不能耽搁。 见轩辕晁等人终于走了,季思宁从他怀里退出来,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季城不答,反而问道:“你身上的披风是谁的?” 第二十八章 季思宁这才注意到身上还披着轩辕晁的披风,不在意道:“哦,轩辕晁的。” 突然一阵风吹来,晨间的树林空气寒凉,她不禁紧了紧披风,嘀咕道:“这厮的披风质量还挺好。” 见没人说话,她向季城看去,他正面无表情的地看着她。 她疑惑道:“怎么了?” 季城没回答她,直接一把扯掉她身上的深蓝色披风,取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风,将她裹紧托上马背,然后上马将她紧紧箍在胸前,下令道:“回营。” 宝蓝色的披风铺天盖地般落在地上,季思宁扫了一眼,移开了目光。 此刻天已经完全亮了,耀日将出,季思宁奔波了一夜此刻终于放松了下来,这才感到浑身酸软,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放松身体靠在季城怀中,在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季城见季思宁乖巧地靠在他怀中,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就在季思宁快要睡着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那声音遥远又真切,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娇娇,有我在……” 这是季思宁第一次亲耳听见季城这样唤她,感觉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从他嘴里吐出来,莫名就有了一股缠绵的味道,随即又想,怎么可能?不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掀被起身,走到案几旁,倒了一杯茶水,咕隆咕隆喝下去,暂且缓解了口渴,才开始慢慢打量。 这是一个营帐,床边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熟悉的黑色披风,旁边还有一副银色盔甲,她起身摸了摸披风的质地,是之前季城为她披上的那一件。 这是,季城的营帐,她睡的,是季城的床? 季思宁正盯着床沉思,冷不丁听人问道:“你在傻笑什么?” 季思宁回头,是季城进来了,她有点心虚,避开目光道:“没什么,对了,谢谢二叔救了我。” 季城只微微点头,仿佛承了她的谢,转而问道:“你是怎么被掳走的?” 季思宁将当日的情形详细说了一番,季城听后沉默不语,顺手端起案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季思宁刚想阻止,就见他已经吞了下去。 季城见状:“怎么了?” 季思宁道:“这杯水是我刚才倒的。” 季城挑眉:“所以呢?你倒的我不能喝?” 季思宁微笑:“当然可以,不过,我也喝了。” 季城拿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若无其事地放下水杯说:“你准备一下,明日我派人送你回京。” “哦,”季思宁点头问道,“那今晚我住哪儿?” “就住在这里。” “这里?”季思宁惊讶道,“这是你的营帐吧,我住这里,你住哪儿?” 季城道:“这里没有女子营帐,我去玉山营帐将就一晚。” 季思宁了然地点点头,道:“那多谢二叔了,二叔的床甚是舒服呢。” 季城搭在剑柄上的手一紧,转脸看她,见她脸色正常,好像真的在感谢他让了营帐给她。 “对了,二叔。”季思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玉山和秦风伤势如何?” 见她一脸关切的神情,季城只是平淡地回答:“他们无事,不用担心。” “可我见玉山背上、手臂上都受了伤,还有秦风,手臂上也有伤。”季思宁还是不放心,他们是为了救她而受的伤,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而且她了解他们这些人,经常明明伤得很重,却总是说这是小伤。 “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季城见她不放心,难得的多解释了几句道,“休息两日便好。” “那就好。”季思宁松了口气。 季城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说完转身出去了。 季思宁道:“哦,二叔慢走。”看着他的背景,感觉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酷无情的二叔,仿佛不久前还在马背上轻言安抚她的是另一个人。 “季城,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季思宁自言自语。 季城离开没多久,就有士兵送来饭菜。季思宁不客气地饱餐一顿,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没有温度的被窝,转身出了营帐。 吃饱喝足,她准备出去转转。不知不觉,走到了湖边,走累了,干脆在岸边坐下。她脱下鞋袜将脚伸进水里,平躺在草地上,张开双臂,青白的衣袖和裙摆铺满草地,望着漫天星空,差点和大地融为一体。 实在是太舒服了!几日的奔波劳碌、提心吊胆,此刻才完全放松下来。她不由轻叹道:“这么美的景色,都是我的。”可一想到到明日要启程回京都,再也看不见这样的风光,就觉得太可惜了。若是能将这湖、这水、这草、这树、这花、这鸟一起都搬到京都,就好了。 季思宁闭着眼睛,感受着微风拂面,沉醉其中,突然听见有人说:“你可知天底下的好风光不止这一处。” 这一道声音无异于一道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惊骇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正半蹲着看着她,季思宁“啊”的一声弹起来,用力推开了身边的人,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实在没想到,轩辕晁竟然敢追到这里来,这里可是季家军的营地。 轩辕晁向后退了半步,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物道,在她眼前晃荡:“你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我特地来还你。” 季思宁看着他手中的玉簪,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发髻,果然没有了,看来是落在了马车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就为了还我簪子?” 轩辕晁道:“当然不是。” “那为了什么?”季思宁心生警惕。 轩辕晁缓缓道:“为了看看你,顺便,还你簪子。”说罢,伸手将玉簪插进她的发髻里。 季思宁向后退了退,防备道:“你当我是傻子啊?你不会还想掳走我吧?” 见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轩辕晁轻笑一声:“放心,我不是来掳你的。” 季思宁惊疑不定:“你到底想干嘛?” 轩辕晁看了一眼她泡在水中的脚,只觉得白得腻人,在清澈的湖水浸泡下,更显得水莹莹,亮晶晶,他强迫自己转开目光,道:“你先把鞋袜穿上,夜里凉,别生病了。”说罢站起身来。 季思宁早就想把鞋袜穿好,但是他蹲在身边,她怎么也不好动作,现在看他主动避嫌,三两下就穿好,然后站起来离他远远的。 轩辕晁见她对他如此防备,苦笑道:“你放心,我今夜若是带上你,我自己也跑不掉,这种赔本买卖我是不做的。” 他这样一说,季思宁感觉也是,他想在这里掳走她可不是找死吗?遂问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轩辕晁感叹道,“这年头,说实话还没人信了。” 季思宁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但也不欲与他多说,只想让她快点离开她的视线:“既然如此,人,你也看见了,簪子,也还了,你也该走了吧。” 轩辕晁调侃道:“你就是这样待客的?真没礼貌,再怎么说我们也在马车里单独相处了几日,再怎么也有几分情谊吧。” 季思宁无语望天:“情谊?你跟我谈情谊?果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你可能是你们离国脸皮最厚的皇族吧,没有之一。” “要是脸皮厚能让你跟我回去,也值了。” “你做梦。” “梦不就是用来实现的吗?”轩辕晁调侃道。 “错!”季思宁道,“别人的梦是用来实现的,你的梦是用来打碎的。” “啧啧啧,”轩辕晁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 “呵呵,”季思宁冷笑道,“我可不是妇人,我可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哈哈哈哈哈哈!轩辕晁忍不住大笑出声,“黄花大闺女?你、真是,哈哈哈,奇女子也!” “谢谢夸奖。”季思宁平淡道。见他笑得那么起劲儿,她翻了个白眼儿。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见他笑声依旧,季思宁忍不住道:“大哥,您确定您笑得这么……开心,不会引人注意吗?”还真当季家军都是吃素啊? “你在关心我?”轩辕晁道,声音中有一丝期待。 “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我在关心你啊?”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轩辕晁道,“反正我已经承你的情。” “你真是……呵呵,”季思宁快无语了。 “把话说完,”轩辕晁道,“我最讨厌别人说话说一半了。” “想太多!”季思宁大声道,“你真是想太多!满意了吧。” “满意了,哈哈哈!”轩辕晁一副不但不介意,反而很开心的模样。 见此,季思宁彻底不懂了,索性不说话了。懒得理这厮。 她正在想怎么赶快把这尊瘟神打发走,却听附近响起一道奇怪的鸟叫声。 “季思宁。”轩辕晁眸子一抬,一改之前的不正经看向她,认真道,“我要走了。” 季思宁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从善如流,淡淡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请。” 轩辕晁盯着她想了片刻,然后道:“季思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季思宁感到不可思议:“你说什么?”这厮不会反悔又想绑她了吧。 “季思宁,我是认真的。”轩辕晁道,“不是被我掳回去,我要你主动跟我回去。” 季思宁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凭什么主动跟你回去?” 轩辕晁沉默了,垂眸想了想,似乎随意般说道:“跟我回去,你就是我的王妃,将来离国的皇后,怎么样?”看似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透着往日没有的郑重。 季思宁眼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冷笑道:“你们离国定皇后都这么随意吗?” 轩辕晁道:“怎么,你动心了?” “动心?下辈子吧,” 季思宁作哭笑不得状,“别玩儿了,你晋王妃的位置恐怕早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了吧。” 空气有一时的寂静,下一秒轩辕晁打破沉默道:“呵呵,女人啊,有时候太聪明并不是好事。” “这世道,生而为女人,已经够可怜了,要是再不动动脑子,可怎么活。”季思宁道。 “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轩辕晁调侃道。 “我若是聪明到那种程度,就不会被你绑了,”季思宁意味深长道,“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呵呵,”轩辕晁笑道,“还真是爱记仇。” “女人可不就爱记仇吗。”季思宁道。 “是吗,”轩辕晁道,“那你可得记清楚了。” 这时候,再一声鸟叫响起,季思宁看向轩辕晁道:“这是你们的暗号吧,已经第二次了,你该走了。” 轩辕晁道:“你真不打算跟我走?” 季思宁果断拒绝:“不用了,谢谢。” “既如此,也好。”轩辕晁道。 季思宁不明白他说得也好是什么意思,只见他缓缓上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簪插入她的发中,看了看,道:“这簪子很配你。” 感觉两人的距离有些近,季思宁后退了两步才说:“我的簪子自然配我。” “哼,你紧张什么?”轩辕晁冷哼道。 “我没紧张.”季思宁道。 轩辕晁道:“没紧张你退这么快?” 季思宁道:“我只是不习惯有人跟我离得太近。” “近吗?”轩辕晁道,“那要是那个人是季城呢?” 季思宁看着他莫名其妙道:“有人当然就是指的所有人。” 轩辕晁的表情不置可否。 季思宁懒得理他,道:“喂,您还不走啊,难不成等着我二叔请你回营喝茶?” “呵呵,”轩辕晁道,“要是你二叔亲自来请,那我去去也无妨。” 随即,轩辕晁正色道:“是该走了。” “后会有期啊。”季思宁道,语气中透着轻松。 轩辕晁显然也听出来了,正待说什么,却听那怪鸟叫声又响了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再次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便不再逗留。只见他身影一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句:“后会有期。”飘入季思宁的耳中。 第二十九章 见那不速之客的身影消失,季思宁拍了拍胸口:“终于走了,吓死我了。”但还不待她喘口气,另一道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那人的更恐怖。 “季思宁,你在这里干什么?”季城从另一面走来。 季思宁转身看向季城,强笑道:“二叔,你怎么来了。” “亲兵见你出了营帐久不回来,就来禀告了,”季城审视着她,问道,“你刚在说什么?” 季思宁看向季城,她本来应该将轩辕晁来过的事情如实告之,但一想到那厮刚才说的话,她就莫名心虚,于是道:“啊,我刚看见一只老鼠,特别大,你知道的,女孩子都怕这些东西。” 没想到季城却变了脸色,他的眼睛盯着她的发髻,目光森然地落在她的玉簪上,抬手取下,仔细观察一番后,看着季思宁问道:“这发簪是谁给你的。” 季思宁掩饰住心里的慌乱,说:“这本来就是我的呀。”他不会知道了吧? “我知道这是你的。”季城似乎控制不住从心底涌上的那股愤怒,举着发簪道,“但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头上并没有这个发簪,婆子给你换衣服的时候,你身上除了几十两银子外空无一物,现在这个发簪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刻她感觉气氛已经恐怖到了极点,什么漫天星空,什么美景美色,都没心情看了。她没想到季城观察得这么仔细,眼珠转了几转,在想怎么跟这阎王解释? 但是她还没想好说辞,就听见季城问道:“轩辕晁来过了?” 求生欲让季思宁毫不犹豫道:“是!” “发簪是他送回来的?” “是!” “他冒险回来就为了送回你的发簪?” “应该是。”季思宁点头,难道要说他是回来求婚的?她又不傻。 这时候她见季城缓缓抬起右手,不由得闭上眼微微耸肩,这人怕不是要给她一巴掌吧?正在胡思乱想,感觉到有人伸手覆在她的后颈,用力一扣,她控制不住向前挪动了两步,睁眼就闯进了季城那双还泛着冷意的双眸中。 她一动也不敢动,两人离得也太近了些,弄得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二、二叔……”刚开口她就不敢说话了,两人的距离近得她一说话就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从他脸上反弹回来,烫得唇边的皮肤一片温热,连呼吸都停顿了。 季城道:“季思宁,你无需这么怕我。” 季思宁心虚道:“没有啊。”不怕你?你这阴晴不定的性格,不怕你怕谁?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极为不适应,不由道:“二叔,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再容我解释。” “不能。”季城断然拒绝,眼神又移至玉簪,道,“这发簪,是他为你戴上的?” 季思宁:“啊?啊!” 下一秒,她听见了玉碎的声音。 季思宁身形顿了顿,看了此刻已经粉身碎骨的玉簪子一眼,眼神颇为舍不得,这可是她最喜欢的那一只,这才刚回来都还没捂热乎呢。 她摇着头,嘴上却说:“……断得好,我反正也不想要的,嗯!”言不由衷也太明显了点。 季城见她这副惊惶害怕又极力讨好的样子,不由松开了手背过身去,略显低沉的声音在静夜中响起:“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季思宁垂着头,胡乱“嗯嗯”了两声。 季城没有再问她发簪的事,反而看着某个方向陷入了沉思。季思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通往离国的方向,也是刚才轩辕晁离开的方向。 当天夜里,季思宁发起了高烧,回京计划也因为病情延迟,但是大军的行进速度却不能因此延误,于是季城将季思宁一起带到了季家军的驻扎地沙城。 这天早上,季思宁看着面前这黑黢黢的一碗药,面露愁苦。她在沙城这几日都在养病,今日这碗药是最后一剂,她寻思着怎么把它处理了,她实在是不想喝了。 扫视了屋子一圈,注意到不远处长得郁郁葱葱的几株盆栽,她灵机一动,起身走过去,干净利落地将药倒了进去,自言自语道:“陪我这几天,你也辛苦了,喝点药,防感冒。” 季城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 “你就是这样喝药的?” 季思宁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碗险些摔下去,她怎么这么倒霉呀,每次做坏事都会被季城逮住。 她转身笑道:“二叔,您这么忙怎么有空来看我?” “你这样倒了几碗了?”季城不理她,继续问道。 “就这一碗。”季思宁生怕他不相信,举起三根手指再补充一句,“我发誓!” 季城看着她三指并拢对天发誓的样子,想起了太子府那晚,她也是这样发誓向他担保的。 季城伸手将她的三根手指握在手里,道:“行了,倒了就倒了吧。” 感受到手上的温度,季思宁愣了愣,微微挣扎收回了手。季城这是怎么了?被鬼附身了?突然对她如此和蔼可亲? 季城感觉到手中的空落,眸子暗了暗。 季思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季城:“二叔今日心情颇为不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季城道:“何出此言?” 季思宁道:“二叔今日对我颇为宽容。” 季城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平日里对你就不宽容了?” 季思宁寻思着把话说得委婉些:“今日,特别宽容。”说完偷偷看了一眼空了的药碗。 “既然病好了,就出去转转吧,沙城虽没有京都繁华,但胜在民风淳朴,地域辽阔,与京都相比是截然相反的面貌。”季城接过她手里的药碗,慢悠悠道,“过两天,顾远就要来接你了。” “他来接我?”季思宁不解,“接我回京?” 季城道:“对。” “为何是他来?” “你失踪这段日子,大哥对外声称你南下顾家看望姨母,所以,由顾远送你回京最合适,既能保证你的安全,又能掩人耳目。” “哦。”季思宁低头想了想,道,“那,他什么时候到?” “三日后。” 也就是说,只能在这里呆三天了。季思宁抬头:“既然如此,我可要趁此机会好好逛逛沙城。” “随你。”季城道。 季思宁吃饱喝足,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刚走出院子,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向前院方向去,便出口唤道:“玉山。” 玉山回头,见是季思宁,便转身走过来。 季思宁道:“玉山,你的伤好了吗?” “属下的伤势并不严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谢大小姐关心。”玉山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小姐要出去?” “我准备出去逛逛,我还没来过边境呢,对这里好奇得很。” 季思宁一副兴趣盎然的模样,道,“对了玉山,你知道沙城哪里比较出名吗?” “边境多风沙,因此环境干燥,小姐可能会不适应,” 玉山想了想,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倒是有一处与众不同。” 季思宁好奇道:“哪里?” 玉山继续说:“贝尔湖,此湖在一片山坳之中,那里风景优美,鸟语花香,特别是湖水,冬暖夏凉,甚是罕见。” “竟然有这种湖泊,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季思宁暗自嘀咕之后,问道:“哎,贝尔湖在哪里,我该怎么去啊?” 玉山道:“贝尔湖有点远,来回恐要四个时辰。” 说罢抬头看了看天气,道:“现在天色还早,倒还来得及,只是毕竟路途有些远,大小姐若是想去的话最好坐马车,属下派熟悉路况的侍卫跟着保护你,顺便给你带路。” 季思宁笑道:“好呀,那就谢谢你了玉山。” 玉山不自然地笑了笑:“大小姐客气了。” 玉山叫来车夫跟他交代一番,又派了几个人,换了身衣服乔装在季思宁身边保护,她便顺利出了门。一切都顺利得近乎诡异。 马车逐渐远离,玉山见状,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 贝尔湖果然有些远,季思宁在马车上都睡了一觉了才到。她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见绿色的山坳下嵌着一片浅蓝色的湖泊,就像一颗蓝宝石,天然去雕饰。 湖边水草茂盛,远一点还开着浅粉色和纯白色的花,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湖面上成群的天鹅,脖颈修长,姿态傲岸,全然没有看见陌生来客的惊慌失措。 季思宁想,这些天鹅,要么就是早已习惯了有人来这里,要么就是很少有人来这里,因而对人毫无防备之心。 “这里就像一个无人打扰的世外桃源。”季思宁自言自语道,“生活在这里的人该有多幸福啊。” 有人道:“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不就好了。” 季思宁还望着湖面上的天鹅,沉浸在美景中,听见有人搭话,便回道:“生活在这里?可惜……”不对?这声音! 季思宁回头,见一个小山坡上站着一个穿着异族服装,梳着异族发式的男子,面容粗犷俊美,只有眼睛泄露了他的本性。 季思宁惊讶道:“轩辕晁!怎么又是你?我怎么上哪儿都能遇见你啊?” 轩辕晁走近道:“我听说你要来贝尔湖,特地来找你的。” “听说?”季思宁疑惑道,“你从哪儿听说的?” “沙城虽是你们盛朝的边城,可也有我的耳目,”说着这里,轩辕晁关心道,“我不仅知道你要来贝尔湖,我还知道你之前生了一场重病,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啦。”季思宁道,“你竟然敢来找这里我,就不怕被捉住?” 轩辕晁凝视她片刻,笑容诡异道:“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升起,她问道:“你什么意思?” “贝尔湖是离国和盛国的交界点,”轩辕晁向斜后方一指,“看见那座山了吗?过那座山就是我离国境地,你都快跑到我家门口了,竟然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吗?”闻言,季思宁半垂着眸,眼睛里瞬间盛满寒冰,抬眼时,却已经如这湖水一般平静。她笑了笑,向轩辕晁方向走去。 身旁的侍卫在轩辕晁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拔刀,此刻见她动作,立刻阻拦道:“小姐,此人身份可疑,还是离远些为好。” 季思宁转头看向他,虽然面带微笑,语气中却含着冷意,“让开。” 侍卫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轩辕晁看着逐渐走近的季思宁,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走向我。” “不是我走向你。”季思宁道。 “喔?”轩辕晁一副疑惑的模样,眼中却全是了然。 季思宁道:“是有人将我推向你。” 轩辕晁道:“你知道?”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季思宁冷笑道,“只是,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知道这是陷阱,为何还要来?” “自然是为了博得美人的欢心。”轩辕晁笑道,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怕是以为我很好骗。”季思宁冷哼一声。 “哈哈哈,”轩辕晁大笑道,“果然骗不了。” 季思宁道:“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一只狐狸心甘情愿地走进猎人设置的陷阱?” “狐狸?”轩辕晁道,“我?” 季思宁笑而不语。 轩辕晁乐呵呵地说:“这个称呼倒是……恰如其分,你倒是很了解我。” “不是我了解你,是你根本没有刻意隐藏。”季思宁了然道。 “我说过了,”轩辕晁道,“女人太聪明了容易吃亏。” “我也说过了,我不是太聪明的女人,”季思宁道,“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轩辕晁想了想,道:“也是,不过想骗你可没那么容易,除非骗你的人让你没有防备。”一副不想点破给你留点面子的模样。 季思宁默了默,暗道,死狐狸!她环视四周,换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你猜,现在周围埋伏了多少人马等着抓你。” “想捉我,呵,没那么容易,”轩辕晁道,“倒是你,离我这么近,不怕被我挟持当人质。” “我就是要让你拿我当人质啊,”季思宁毫不犹豫地说,“拿我当人质吧,我自愿的。” 第三十章 “呵,我还没见过自己主动申请当人质的人,”前一秒轩辕晁还吊儿郎当,下一秒就收敛了神色,“你怎么了?” 季思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附近的几处山坡,那是最有可能设埋伏的地方:“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利用我,既然有人要用我当饵,我当然要礼尚往来,送份回礼给他。” “所以你的回礼就是帮我脱困?” “他想利用我抓你,我就偏要放了你,”季思宁无所谓地笑笑,“这有什么不好?” “当然好,”轩辕晁道,“只是你就不怕我真的把你掳回离国?”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季思宁盯着他,毫不畏惧,“天罗地网已经布下,你若是能顺利带走我,那只能证明季城无能。” 轩辕晁道:“季城真的是你叔叔?” 季思宁微微歪头,笑得娇俏:“你要不要验验血啊?” 轩辕晁从没见她这样笑过,只觉得这笑像虫儿似地闯进了他心里,挠得他心痒:“你这个二叔也真够无情,竟然舍得利用你。” 季思宁道:“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他甘愿以你为饵,我却不愿挟你为质,”轩辕晁突然拉住季思宁的手,认真道,“季思宁,这可是你自愿跟我走的。” 话音刚落,远处一支利剑向他拉着她的那只手直射过来,迫使他不得不放开,后退了几步。这时候,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士兵,几乎在他们现身的时候,轩辕晁身后也出现了一群蓝衣人,与士兵混战在一起。 季思宁被人扯得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一看,是季城。 季城带的人显然比轩辕晁的人多,轩辕晁也看出来了,对季城道:“季城,想不到你竟然花了这么大的血本来抓我,连你的小侄女都利用上了。” 季城没理他,侧头跟她说了一句“别乱跑”,便提剑和他战了起来。 不用他说,季思宁也不敢乱跑,现场刀光剑影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是被误伤了,那就亏大了!她小心地避开双方的刀剑,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缓慢往人少的地方移动。 突然,她听见轩辕晁的痛呼声传来,转眼看去,他被季城一剑刺中胸口,嘴角沁出血来,他周围的蓝衣人迅速围拢将他护在中间,带着他向山脚处退去,口哨声响起,远处奔来一群快马,轩辕晁被属下拖上马,往离国方向奔驰而去。 玉山秦风已经带人追了上去,过了一阵子,二人才回来对季城说:“主子,没追上,被他们跑了。” 季城看着他们刚才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转而回头看向季思宁,声音冷漠至极:“你刚才为什么要靠近他?” 季思宁看着季城这张自以为是的脸就来气,心想,这一切不是他安排的吗,现在又来质问我? 她缓缓走向季城:“我为什么靠近他?你让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靠近他吗?” 季城的脸有一瞬的僵硬,季思宁毫不客气,干脆挑破了说:“是你,让我出来走走,是玉山,告诉我贝尔湖最特别,还派人送我过来,但是,却没人告诉我这里有多危险,没人告诉我这里离离国这么近!” “利用我引出轩辕晁,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既然如此,我不走近一些,怎么让他放松警惕啊?怎么让二叔你称心如意啊?”季思宁停下脚步,道,“不过还是让二叔失望了,最后让他给逃了。” 季城道:“你既然明知道我的目的,那就应该离他远一点,他若是挟你为质……” “我愿意!”季思宁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我愿意做他的人质。” “你说什么?” “我说,我自愿做他的人质!” 季城突然上前单手扣住她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季思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即使处于这种姿势,她也不甘示弱,“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别忘了,是你利用我在先!” “你这是歪理!” 季城道,“我利用你又如何?这就是你胡闹的理由吗?” “利用我又如何?”季思宁道,“呵呵,是,你季城想要利用谁就利用谁,你想要怎样就怎样,所有人都应该听你的话,所有人都应该对你言听计从俯首称臣!” 季思宁转头看向季城,见他面色冷凝,眉间似有寒霜般,她却不管,只是声音低了下来,仿佛低到尘埃,又仿佛积蓄着心中所有的力量般轻声说:“可是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上辈子,季思宁被太子和齐王利用,最后死的莫名其妙,这次季城的行为,无疑戳中了她心底最隐痛的地方。 季城道:“季思宁,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季思宁抬头看着他,眼眶泛红却极力忍耐着,“季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今日我真的被掳去离国,那怎么办?”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不允许?”季思宁用力掀开他的手,“你就这么自信吗?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 季城上前抬起手想要拉住她,却听见空气中“啪”的一声响起,季思宁一巴掌挥开了他的手,道:“你最好不要碰我。” 此刻两人之间气氛冷至冰点,季城看着她眼色阴霾,周身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玉山秦风及身后众人皆负手而立一句话都不敢说,空气中只听得见风拂过树叶花草的声音 。 终于,季城打破了沉默,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语气中有一种妥协的味道,但是季思宁并未察觉。 “我不想怎样,”季思宁道,“我只是对这世间的事情想不明白,可能再活几世都不会想明白。” “为何一定要想明白,”季城道,“糊涂一点未尝不好。” “糊涂?”季思宁道,“不明不白地活着,然后再不明不白地死去?” 季思宁看向身前这人,问道:“是吗,二叔?你是这个意思吧?” 不知为何,季城感觉季思宁眼中透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悲伤,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悲伤,过于缥缈,过于无痕,一闪即逝,令人难以捕捉,若不是一直盯着她,以他的观察力恐怕也难以看出来。 季城道:“我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地死。” 季思宁:“可你却让我不明不白地活。” 季城:“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季思宁:“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城干脆转过头不说话。 季思宁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迷障,被困在里面转不出来。她突然感觉没意思极了,自顾转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季城见状,上前将她抱上马,随即翻身上马,伸手将她固定在胸前。 季思宁眼神微动,却没有挣扎,仿佛已经被抽干了力气。 季城本来以为她会反抗,没想到她如此乖顺,于是锁紧她的腰肢,挥舞马鞭,向沙城奔去。 回到沙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下马,季思宁就转身向房间走,季城在她后面跟着,她打开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直接将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关在房外。 季城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片刻,道:“季思宁,开门。” 季思宁此刻就站在门边,闭了闭眼又睁开,回道:“二叔,我要休息了,请你离开吧。” 两人谁都没动,沉默一阵之后,季城道:“对不起。” 季思宁道:“你说什么?” 季城看着她:“我跟你道歉,我不该利用你。” 房门倏地打开,季思宁稍显疲惫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其实听见这话,季思宁非但没有一点愉快,反而更加心冷:“你利用我利用得这么干脆,事后道歉也这么痛快,事前不掩饰,事后不解释,你是不是以为,犯了错只要随便道个歉就应该被原谅?” 季城道:“我没有随便道歉,你不要闹了。” “季城,”季思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过,感觉心口插了把刀子,血止不住的流,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用道歉解决,在你决定利用我的时候,当你决定将我推到前面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季城道:“我不会让你有危险。”仿佛解释一般。 季思宁冷哼一声,越发心灰意冷,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危险?你能够预知未来吗?” 季城没有回答。 季思宁自顾自道:“不管你的目的有没有达到,在你的潜意识里,本是打算牺牲我的。 “是,或许抓住轩辕晁意义重大,但是,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想好好活着,以自己的方式活着,而不是被人利用、被人控制。 “我不想,总是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你明白吗?”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季思宁自己也没想到。 见她满脸的泪水,季城不知为何感到胸口微痛,明明哭起来也很好看的一张脸,他却不想看到她流眼泪,不由得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手掌顺势覆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温声道:“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季思宁拿下覆在她脸庞的手:“季城,你不会懂的。” 季城心里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心慌,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极其陌生。他极力控制住异样,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我不懂什么,你告诉我。” “你没有被放弃过,所以你不会懂。”季思宁想到了上辈子插进身体的那把刀,仿佛那彻骨的寒意还停留在身体中。 她这才明白,原来疼痛并非一定要利器刺入身体,在乎的人带来的伤害更痛,更令人心灰意冷。 季思宁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干枯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在乎这个人,在乎这个时刻算计利用她的人。 可是,此情此景,对她来说,未免太过讽刺了。 季城道:“季思宁,我说了,这种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有些事情,只要有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季思宁转过头,仿佛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然后挤出一丝笑,看着他道:“过两日我就要回京都了,先在这里祝二叔凯旋。” “季思宁!”季城脸上暴起青筋,握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你到底想怎样?” 季思宁看着这人,她的眼睛刚被泪水洗过,越发明亮清澈,此刻被季城高大的身形笼罩着,越发显得娇小可怜:“二叔,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听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此刻越平静,季城越感到不安。 “季思宁,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利用了你我承认,但是我也真心跟你道歉了,难道你要因为这件事跟我犟一辈子?!” “一辈子?”季思宁琢磨着这两字,仿佛不可置信般,“二叔,我和你会有一辈子吗?” 季城不自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何来跟你犟一辈子之说?你以后会娶妻生子,我以后会嫁为人妇。”最后季思宁像是在提醒自己般,轻声道,“我们之间,不会有一辈子,也请二叔以后慎言。” 季城猛地将她拉近,盯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睛,鬼使神差道:“嫁为人妇?季思宁,你忘了你在小树林说的话了?” 季思宁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此时会提到小树林的事,慌乱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件事,每次都拿老黄历说事儿,你无不无聊啊?” “无聊?” “我就纳了闷了,既然你那么不喜欢我,为什么又屡次提醒我!既然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又要屡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既然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却不干脆让我彻底死心!” 季思宁道,“季城,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心思?” 季城没说话,只用眼睛瞪着她。 季思宁说这话的目的其实是想将他劝退,此时见他哑口无言,便以为目的已经达到,便道:“刚才的戏言二叔不要当真,说过很多次了,落水之前的事我已经忘了,也请二叔之后不要再提及。” 第三十一章 季思宁不欲与他多说,转身准备关门,没想到被季城一把扣住脸颊,只听他冷笑道,“你忘了?你怎么不问我准不准?不过没关系,你忘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 下一刻,他就俯身覆住了她的唇,没有给她留一丝余地。 这个吻来得急切又突然,季思宁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季城禁锢在怀中承受着他狂风暴雨般的吻,挣扎不得,躲避不得。 唇齿交缠间,他尝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这不但没有阻止他,反而像催化剂一般让他吻得越发用力,双唇贴得越发紧密。 两人唇齿间发出羞耻的声响,让季思宁又羞又气,却又奈何不得,她试图推开他,但是当她的手抵上他的胸膛就瞬间变得软而无力。只能任他为所欲为。此刻她已不清楚是他在禁锢她,还是她在依赖他。只想沉沦在这个无休无止的吻中,再也不要出来。 等季城放开她时候,她只能瘫软在他怀里喘气。 边境的夜寂静无声,季思宁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气声和对方有力的心跳声。 她安静地靠在季城怀中,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良久,季思宁平复了呼吸后才道:“季城,你这是什么意思?” 声音低低地,平缓地,仿佛只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 季城现在心里也很混乱,他也没想到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平时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怀里这个女人面前土崩瓦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乎了,他的注意力会被她的一举一动吸引,他的情绪会被她轻而易举挑起。 他们明明是最不可能的两个人,他却不自觉的一步步走向她,看她胡闹,为她善后。在听说她被掳时的心急如焚,在发现轩辕晁对她不同寻常时的妒火攻心。他嫉妒轩辕晁可以明目张胆的喜欢她。他害怕她真的会如她所说嫁给别人。 “当初在小树林,我不是这样跟你说话的吧?”恢复了力气,季思宁双手放到季城胸前推开一段距离,加上一句,“二叔。”像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 季思宁已经从刚才两人的激情中恢复了过来,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如此快速恢复冷静的同时,也惊讶于季城的举动。 她搞不清楚季城到底在干什么,他怎么能对她做出这种亲密的事? 不管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名义上两人现在就是亲叔侄的关系。不管他现在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应该这样对她。 “难道他……”季思宁赶紧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就像面前有一张透明的纸,她只要动动手指将它轻轻戳破,就能看清后面的世界,可是她不愿意。 在她的心中,存在太多不确定性。不确定她自己,更不确定季城。 季城听见她叫他二叔,心中就涌现一股莫名的怒气,用力将她拉回来,道:“季思宁,这不是你早就想做的事吗?怎么现在如愿以偿了,反倒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戏过了就不美了。” 闻言,季思宁奋力挣脱他的钳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我想做的事?季城,刚才是你扑上来,像狗一样在我嘴上啃,怎么,亲完了就翻脸不认人啦?你还有脸跟我说这种话?!” 越想越气,她不禁又后退了几步,跟他拉开距离才道:“还有,我最后重申一遍,不管我曾经做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已经忘了,既然忘了,就说明那不是属于我的记忆,不是现在的季思宁想说的话,你实在没必要抓着不放,也实在没必要屡次用来羞辱我,我不在乎曾经做过什么,我只在乎现在的生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吧,二叔。” “你说得可真是轻松,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忘就能忘的,”季城冷然道,“我不允许。” “你不允许?”季思宁不由讽刺道,“你以什么身份不允许?你有什么资格不允许?是季二爷,还是我亲二叔啊?” “季思宁!”季城感觉五脏六腑都气炸了,“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开始要来招惹我?” “招惹你的不是我!”季思宁大声道,“招惹你的季思宁早就已经死了!” 空气一阵静默,良久,季思宁道:“季城,现在是谁在招惹谁,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你说什么?”季城道。 “既知你我二人之间绝无可能,为何会有今日之举?” 季思宁缓缓抬头,轻轻地看着他道,“你,难道不想做季二爷了?” 季城的眼眸阴冷下来,看着季思宁道:“你说什么?” 季思宁想,他对她果然还是防备的。她想,她若是说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被他灭口了怎么办?不行,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季思宁道:“难道不是吗?你刚才的行为可不是季家二爷应该做的,不过我不跟你计较,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季城说话,季思宁继续道:“这就当那日我在小树林说了不该说的话的报应!我们抵消了。以后,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报应?”季城冷笑,“把这当作报应?你还真敢说啊,季思宁。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什么长的。” “那不然当作什么?当作纪念吗?” 季思宁道。 她是真的搞不懂这个别扭男人的想法了,既不想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她帮他圆过去了吧,又在这些事情上斤斤计较,他到底想干什么啊?果然古人的话没错,伴君如伴虎,这人还没当皇帝呢,就这么难伺候!再说了,现在吃亏的明明是她好吗! “有何不可。”季城道。 “什么?”季思宁没懂他的意思。 季城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当成纪念,有何不可!”说罢,转身朝大门走去。 “二叔。”季思宁见状,出声阻止,见他停下了脚步,她继续道:“还请二叔以后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不然,只会让我以为,是二叔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他的身体僵住了。 季思宁见他不说话,道:“慢走不送。”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季思宁看着那离去的背景,渐渐的快和黑夜融为一体,轻声道:“季城,你疯了吗?” 那夜,季思宁躺在床上觉得身心俱疲,眼睛一闭就睡着了,梦中,她来到了一个充满迷雾的地方。 “这是哪里?”季思宁嘀咕道。 “夏子清。”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唤她,转身一看,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那里,不,是和季思宁一模一样的人:“你是,季思宁?” 那人道:“是,我是以前的季思宁,但是现在你才是。” 季思宁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那人道:“是,我就要走了,临走前想见见你。” “要走了?”季思宁疑惑道,“难道之前你一直都在吗?” “是,我的魂魄一直都在这具身体里,和你共存着,只是我不能控制,也不能跟你说话,”那人解释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你。” “你要去哪里?”季思宁犹豫道。 “你心里已经明白,何必多问呢?”那人道,“我早已经死了,只是对人世还有眷念,一直不肯离去,现在是不得不走了。” “你舍得把身体让给我?”季思宁问道。 “当然舍不得,”那人道,“可是没有办法,我已经尝试过夺回身体,但是不行,已死之人不能再与身体融合,而你是命中注定要代替我活下去的人。” “命中注定?”季思宁道,“何以见得?” “这你就不用管了,”那人道,“你只需要好好活着,不要给我丢脸就行。” “我给你丢脸?”季思宁道,“是你给我丢脸吧?你知道你给了留下了多大个烂摊子吗?” “呵呵,”那人笑道,“你是说二叔?” “原来你知道啊,”季思宁正色道,“那日你在小树林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么讨厌你。” “讨厌?”那人笑道,“他刚才对你做的事,可不像是讨厌。” 虽然在梦中,季思宁仍然感觉脸上起了火一般,道:“你怎么偷看啊?” “我可不是偷看,”那人道,“我是不得不看。” 季思宁别扭地不说话。 “其实我说了什么,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那人见状继续道,“我喜欢他,所以我就告诉他了,但是,他不喜欢我,所以拒绝了我。” 季思宁道:“然后呢?” 那人继续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不是我二叔了,七岁那年,我在祖母房里偷听到他和祖母的谈话,得知了事情的经过,所以我才敢喜欢他。” “你的意思是说,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季家的儿子?”季思宁惊讶道。 “是,祖母早就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了,但是我不敢说,即使他骂我不知羞耻,我也不敢说出来。这件事不仅关系着他的命运,还关系着我季家满门的命运。” 季思宁道:“他既然知道自己不是你亲二叔,为何还要这样?” “他觉得恶心,一个喜欢上自己亲叔叔的人,他如何接受?只是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人苦笑一下,“说到底就是不在乎罢了,他对我无意,自然拒绝得干脆 ,他那人就是这样。也怪我平日里骄横跋扈惯了,他厌恶我也是情理之中。” 季思宁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喜欢季城的事,为何会告诉季思敏?” 那人道:“我没有告诉她,是她瞧出了端倪来试探我,但是我自始至终都没在她面前承认过这件事,后来去小树林表白也是受她怂恿,我当时鬼迷心窍就真的去了,但是她并不知道我具体说了什么。” “算你还有点脑子,”季思宁道,“那你落水的事情跟她有没有关系?” 那人想了想道:“那日她来告诉我说,二叔喜欢吃新鲜的鱼,若是有人能为他亲自捉一条鱼亲自烹饪,他肯定会开心的,我信了她的话就去了。” “我刚刚还夸你有点脑子呢,我收回,”季思宁翻了个白眼,“那你在船上好好的,是怎么落下去的?” 那人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感觉脚下一滑,就摔下去了。” 季思宁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惜船被祖母烧了,不然还能查一查,你呀,是被脚底抹油了。” “脚底抹油?” 季思宁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船上肯定被抹了油,这才是你摔下去的原因。” “我原来是这么死的,”那人道,“你以后可要防着季思敏了,她这个人心太毒了。” “我早就防备着她,”季思宁问道,“你觉得值得吗?”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已经死了。” “你倒是想得开,为了一个男人丢了性命。” “我若是不为男人丢性命,” 那人调侃,“你哪来的可乘之机?” “哎,别冤枉我啊,”季思宁否认道,“我可不是自愿的,我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不过这也是老天爷的安排,让你帮我活下去,”那人道,“我走了以后,请你帮我照顾好祖母和爹娘。” “你放心,我会的,”季思宁道,“你,就不想报仇吗?” “你是说季思敏?” “对,”季思宁道,“她害死了你,你就不恨她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现在才懂这个道理,”那人道,“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此时季思宁才注意到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道:“你的身体?” 那人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道:“我快走了,记住答应我的事。” “我会的,”季思宁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想对季城说的?” 那人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我为了他都被亲妹妹害死了,难道还不够吗?” 季思宁点点头道:“难为你想得开。” 那人笑道:“你要是死一次,你也能想开。” 季思宁道:“我可死过不止一次了,你应该知道吧?” 第三十二章 “这是你的命运,”那人道,“我有我的命运。” 季思宁赞许般点点头道:“你很好。” 那人笑道:“阎王说,我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辈子才用命来偿还,不过阎王还说,我下辈子会投个好胎,嫁个两情相悦的人,夫妻美满,子孙满堂呢。” 季思宁惊讶道:“阎王?” “是的,”那人道,“其实,现在你看见的只是我的神识,我早已经被小鬼带走了,马上就要投胎,只是临走之前,想着应该见你一面,就央求阎王答应了。” “原来如此,”季思宁道。 “后会无期。”那人道。 话音刚落,身影就彻底消失了。 季思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回想起昨晚的梦境,想到真正的季思宁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由心下悲凉,不过转念一想,她是去投胎了,而且是个好胎,她又为她高兴。脸上一悲一喜的,被人看见了,还以为她被鬼附身。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小姐,起了吗?” 是玉山,他来干什么? 季思宁打开门,想到昨天的事,没有好脸色:“什么事?” 玉山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尴尬:“小姐,主子请你一同去用早膳。” 季思宁过了一会才道:“知道了,一会就来。”随即“碰”的一声关上门。 玉山在门外摸了摸自己差点被门夹住的鼻子,讪讪地走了。 季思宁到的时候,季城已经坐在餐桌前等着她,季思宁在他对面最远的位置坐下来道:“二叔久等了。”说罢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怎么样也不能耽误吃饭。 季城端起粥喝了两口,两人极有默契地像昨夜的事没发生那般,自顾自地吃早膳。 过了一会,季城才问:“你就不想知道轩辕晁的情况?” 季思宁仍旧慢悠悠地吃,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起来胃口极好。可不是吗,昨夜从贝尔湖回来她就没有吃东西,昨夜又做了一夜费神费力的梦,她现在饿惨了好吗?天大的事也要放在吃饭后面。 良久,季思宁吃饱了放下筷子才说:“想必他已经安全回去了。” 季城才道:“哦,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季思宁端起水喝了一口:“他那日骑的马是离国最有名的惊鸿马,有战狼打熊之能,且快如闪电,非我朝士兵的普通战马可比,那日轩辕晁的手下人手一匹,可见他准备充分,虽然他受了伤,但是身边有高手护着,又有惊鸿马保驾护航,再加之贝尔湖接近离国境地,他们对路线想必非常熟悉,在自己的地盘,逃跑还不容易。” “你倒是对他了解得很。”季城声音淡漠,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二叔过誉了,”季思宁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二叔慢用。” 说罢,起身准备离开。 “探子来报,”身后传来声音,季思宁不由停下来脚步,听他下文,“轩辕晁重伤,危在旦夕。” 季思宁转身,不可思议道:“不可能,那一剑明明不致命,怎么可能这么严重?” “你在担心他?”季城道,“既然这么关心他,当日怎么不跟他一起去离国,他那日冒险前来不就是为了带你走吗?” 季思宁道,“季城,你不用如此阴阳怪气,你明明知道我不会跟他走。” “是吗?”季城放下碗筷,走到季思宁面前,看着她道,“你为什么不会跟他走?” “你这话就问得奇怪了,我是盛国人,我的家在盛国京都,我祖母和爹娘此刻都等着我回家,我若是跟轩辕晁走了,岂不是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季思宁道,“再说了,他将我掳到边境的事儿,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就是因为这个?”季城道,“没有其它原因?” 季思宁看了他一眼,感到莫名其妙:“还有什么原因?” “你和他之间的账也不用你去算,” 季城脸色露出笑容,抬手轻抚着她的鬓发,“我会亲自帮你讨回来。” 季思宁感觉季城又恢复其变态属性,扯了扯嘴角,道:“那就,谢二叔了。” 这日,季城外出,季思宁经过贝尔湖一事也没有心情再出门了,干脆在院子里看书,季城倒是了解她,不知道从哪里给她找了两本游记打发时间,书中讲的是一个江湖侠客游遍天下、行侠仗义、广交朋友的故事。 感觉颇有意思,她这两日看得津津有味。 季思宁正沉迷于书中的刀光剑影,突然听到院门外有喧闹声传来,她拿眼睛往窗外一瞅,就见身着锦服的顾远在众人的拥簇下走来。 一张好看的脸上还是温润如玉、眸中带笑的模样,只是眼中偶尔闪过的狠厉暴露了他的本性,不过这也足够瞒过世人了。 顾远一进门就看见了季思宁,快走几步一把抱住她道:“表妹,我好担心你。” 这一抱搞得季思宁猝不及防,身体不由微微僵硬。 顾远怎么突然这么热情?之前在京都他们关系有这么好吗? “顾、表哥,你先放开我……”再说。 她话还没说完,又听见一道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她抬眼望去,见季城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说话的语气极其冰冷,仿佛覆着一层冰渣子。 顾远放开了她,转身看见季城,笑道:“行之,你来了。” 季城走近道:“光天化日,两位刚才在做什么?” 顾远仿佛颇为不好意思,解释道:“是我太高兴了,见到表妹平安脱险,一时情急,忘了分寸。” 说完,又看着季思宁道:“看见表妹平安,我就放心了。” 季思宁尴尬地笑了笑:“我们进去说吧。” 坐下后,顾远说:“表妹,我这次是特地来接你回京的,你被掳走的时候,我刚好南下办差,顺便回了一趟家,这才知道你出事的消息,此番,姨母和我娘商量,由我护送你回京。” 季思宁巴不得早日离开这个地方,离某人远远地,于是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你想什么时候?”顾远问道。 “越快越好。”季思宁脱口而出。 说完,看了一眼看不出情绪的季城,刚好和他射过来的眼神对上,慌忙转移视线,弱弱地补充了一句:“我想家了。” “那我们明日便走。”顾远道。 “也好,”不料,却听季城道,“沙城不是久留之地。” 顾远问:“是要开始打仗了?” 季城道:“应该不会,虽然已经确定之前的流匪是离国人假扮,但现在离国皇帝病危,轩辕晁又受了伤,这场仗能不能打起来还说不准,不过越是这样,这里越不安全,你们早点走也好。” “只是受伤?”顾远冷声道,“真是便宜他了。” 季思宁这时候才想起来,这不对呀,上辈子的这时候,两国已经开战了,难道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的蝴蝶效应?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上一世没有听说过季家小姐南下省亲的事,也就是说上一世的季思宁没有被轩辕晁掳走,轩辕晁也没有受伤,现在历史轨迹发生了偏差,事情走向如何,也说不准了。 难道她阴差阳错地还避免了一场战争? 晚上,季思宁正在收拾准备明日启程回京的行李,突然敲门声响起。 “谁呀?”季思宁问道。 可是没人回答,过了一会,敲门声再次响起,季思宁再问道:“是谁?” 还是没人回答,季思宁道:“你不说话,我是不会开门的。” “是我。” 季思宁打开门,见季城站在门外,问道:“二叔,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季城道:“防备心还挺强。” “我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难免要注意些。”季思宁道。 “防备心这么强,怎么还是被人给掳到这儿来了。”季城调侃道。 季思宁拿眼看过去,心中惊疑,季城是在开玩笑?这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见她不说话,季城道:“怎么?” “哦哦,没事,”季思宁道,“二叔这么晚来,有事吩咐?” 沉默片刻,季城道:“你这么着急回京,是在躲我?” 季思宁心虚的不敢看他,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便解释道:“我都说了,我想家了,爹娘和祖母、思贤还在家等我呢。”其实她说得也不全是谎话,只是为了避开他,她才更着急回京。 季城道:“季思宁,我的人,就算想跑也跑不掉,除非,我愿意放她走。” 季思宁感到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季城避而不答,转而问道:“你和顾远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表哥?”季思宁疑惑道,“我和他不熟啊。” “不熟?”季城一脸不相信的模样,“不熟今日还如此亲热。” “哪里亲热了?”季思宁更加莫名其妙,“我也挺疑惑的。” “既然不熟,回京路上,就离他远点,否则……” “否则?”季思宁小心翼翼地问。 季城靠近她耳边,轻声说:“否则,腿打断。” 说罢,转身离开,留下季思宁目瞪口呆。 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他刚刚是在干什么?威胁?撒娇?他鬼附身了他?” 院门外,某人看着季城离开的身影陷入了沉思。随后便转身离开。 夜,寂静,无声,注定是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天一早,季思宁便坐上了回京都的马车。一行人晓行夜宿,一路上非常顺利。 在进京都的前一晚,他们在一家酒楼住宿。晚上,季思宁坐在屋里,想到明日就要到家了,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能稍微放下来。 “思宁,你在吗?”门外传来声音。 季思宁打开门:“表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明天就要到京都了,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顾远往屋内看了一眼,道,“方便进去说吗?” “当然,”季思宁侧身道,“表哥请进。” 季思宁关上门,转身进屋坐下后道:“表哥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说,很着急吗?” “有件事压在我心里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想找机会问你。”顾远道。 季思宁帮他倒了一杯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上慢慢喝着:“什么事啊?” 顾远单手端着杯子沉默了,半垂下的眼眸隐匿着神秘莫测的情绪,忽暗忽明,仿佛刻意压制着某种力量。 见他不说话,季思宁疑惑道:“表哥?你怎么了?” 随后,空气中响起一道轻飘飘的声音,却犹如实质般落入季思宁的耳中。 “夏子清。” 季思宁手中的茶杯轻微颤了颤,随即稳稳地放下。 她以为不露痕迹,实际上这一切早就被时刻注意她动向的顾远看在眼中。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被提起了?此时再听见这个名字,像过了几个世纪一般,恍恍惚惚,让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顾远嘴角微不可见的勾起,心中已有几分笃定。 顾远眼睛不眨地盯着她,空气安静,气氛诡异,季思宁稳了稳心神道,勉强笑了笑,装作疑惑的模样道:“表哥,你刚说什么?夏子清是谁?” 顾远的眸子如猎鹰般盯着她,缓缓道:“你不知道吗?她是谁。” “表哥,我不懂你的意思,”季思宁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我应该知道吗?” “呵呵,”顾远笑了笑,继续道,“夏子清,就是齐王妃,五年前,被人害死了。” “被人害死了?”季思宁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也不看他,随口问道,“你怎么知道她被人害死了?不是说是死于山匪刀下吗?” “你怎么知道她死于山匪刀下?”顾远抓住她话中的漏洞,直接道,“你刚才不是还不认识她吗?” “哦,”季思宁移开目光,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刚刚才想起来,之前听秀琪姐姐和她大哥提过,好像说的是上香回来的路上倒霉遇到了山匪,是这样吧?” “哦?”顾远道,“可是她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表哥的意思是,”犹豫片刻,季思宁忍不住问道,“难道另有隐情?” 第三十三章 顾远凝视她片刻,像是要从她的脸上寻找些什么。 季思宁不自在道:“表哥,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远这才道:“表妹有所不知,齐王妃不是死于山匪。” 季思宁的右手幺指稍微翘了翘,又即使压了下去,说:“是吗?那是……”说罢看向顾远。 “表妹对齐王妃的死因很感兴趣吗?”顾远问道。 季思宁扯了扯嘴角,装作不在意般说:“这不是表哥突然说起了,我好奇嘛。” 接着又问道:“对了,表哥,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啊?” 顾远突然伸手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收紧,眼睛微眯,嘴角那抹似有似无的笑意也消失无踪:“你是不是夏子清?” 季思宁此刻只感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她握住的手也变得无知无觉,身体僵硬得不敢动,似乎害怕一动就等于泄露了秘密。脸颊上的某块肌肉不自觉地抽动,连带着她的嘴唇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但这一切只在须臾之间,很快她就控制住了不自然的微表情。 可是这一切又如何逃得过一直注意着她的顾远的眼睛。那抹笑意又重新挂上了顾远的嘴角,手上的力道又加重的几分,像是在强调般,他道:“你就是夏子清!” 季思宁的眼神转向被他紧握的手,好半天才回过神道:“表哥,你抓痛我了。” 闻言,顾远缓缓地放开手,但是眼睛还是跟随着她。 季思宁站起身,背对着他道:“你莫不是着了魔,什么夏子清,我不认识,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顾远从背后抱住她,将她紧紧箍在怀里:“是!我是着了魔!我本来还有一丝不确定,只是觉得两个人太像了,脾气性格,口味爱好,生活习惯都一模一样,而且一个已经去世五年的人,怎么会……可是你刚才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你就是夏子清,绝对不会错,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变成季思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你先放开我。”季思宁挣扎道。 顾远感受到了她的排斥,缓缓松开:“对不起,我是太高兴了。” 季思宁转身,再次否认:“我说了我不是,你清醒一点。” 顾远却像没听见一般,自顾自说道:“自从感觉你和那人相似后,我就开始注意你,你喜欢绿豆糕,喜欢甜食,喜欢荷花和莲子,这些都和那人的喜好一模一样,抛开这些不说,你说过一句话:现剥的莲子,才有夏天的味道。” 顾远看着季思宁道,“你忘了你跟我说过这句话的吧。” 那是她误以为他是王府侍卫的时候,她说的话,她当然记得。但是这些话应该随着夏子清的消失一起消失才对。 “我还是那句话,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季思宁道。 “很特别,”顾远看着她,继续自顾自道,“对我来说很特别,因为我只听你一个人这样说过。” 季思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顾远!你看清楚我是谁!” 顾远道:“还有你老是喜欢翘起的幺指。” 季思宁的幺指不自然地动了动,又静了下来。顾远看到了。 “你看,又动了。”顾远惊喜道,“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夏子清。” “我不是!”季思宁道。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顾远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道,“但是你看着我的眼睛!”语气中已有一丝发狠的味道。 季思宁缓缓抬头,瞬间便被他漆黑的眼眸拉了进去,那眼神中有一种让人发颤的狠厉,让她想离开却不敢离开。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突然顾远轻笑了起来,说:“如果你那么不想承认,那你就做季思宁好了。” 季思宁感觉此刻的顾远像入了魔似的。 上辈子,她和顾远有些交集,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个侍卫,他也以为她是齐王新纳的小妾。 一次齐王府设宴,作为齐王妃当然要盛装出席,即使只是当一个摆设,也要当一个好看的摆设,这是她的职业道德。 在宴席上,她知道了他并不是什么普通侍卫,而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顾远顾公子;他也知道了她不是齐王新纳的小妾,而是才嫁入王府不久的齐王妃夏子清。 两人很有默契,没有惊讶,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像初次相识般你来我往,客套有礼。 此后,两人再无交集。 她照旧去荷花池,他进府照旧走那条老路,但一个心无旁骛,一个目不斜视。 她知道,有些人不适合做朋友;他知道,有些人不能多动心。 以前种种,都随着时间被放下。 重生以后,她就下定决心要和以前的人和事一刀两断,绝不沾惹,没想到的是季思宁和顾远还有表哥表妹这层关系。 而两人分明没见过几次,他却看破了她的身份,即使她不承认,他也不相信,既如此,还需掩饰什么。 季思宁道:“你刚才说夏子清的死另有隐情,你知道什么?” 顾远心中一喜,她既然这样问,就等于默认了。 虽然他心中早已确定,但此刻更加安心,更有一种她终于回来的感觉。 顾远道:“线索在当日陪夏子清去上香的丫鬟桑梓身上。”声音中有一种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温情。 季思宁冷哼一声,道:“桑梓是齐王送到她身边的,桑梓怎么样了?” “她死后,桑梓就失踪了。”顾远道。 “失踪了?”季思宁道,“难道不应该在齐王府吗?” “你难道怀疑和齐王有关?”顾远道。 季思宁沉默片刻,道:“难道不是吗?” “虽然我并不想在你面前替他说好话,但是,”顾远思索片刻,道,“这件事疑点甚多,恐怕不是他所为,他一直以为是太子派人杀了她,有些事情你现在应该也知道了,这些年他表面上跟太子兄友弟恭,暗地里,两人早就斗得水火不容,桑梓的消失,就跟太子府有关。” “太子?”季思宁道,“如此,他不就可以借着她的死向太子发难了?” 顾远沉默片刻,道:“的确如此,自那之后,他就和太子顺理成章地撕破了脸。” “呵,真是死了都不放过我,物尽其用啊,”季思宁冷静道,“这样一来,桑梓的失踪真相可就说不定了。” “你是说……”顾远道。 “呵,”季思宁道,“这件事的最后得利者怎么看都不像是太子。” “可若是齐王,为何桑梓会消失在太子府?”顾远道,“太子不可能帮齐王掩饰。”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季思宁道,“一定有什么事或人被我们忽略了。” 听她说“我们”,顾远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随即道:“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我一直在暗中查访,但也一直有人在暗中阻碍,现在能确定的是……”他意犹未尽,看向季思宁。 季思宁也看向他,听他道:“现在能确定的是,一定和太子府有关。” 季思宁很想问他,为何要一直暗中查杀她的幕后黑手,但有些窗户纸不能戳破,他…… 她收回了思绪,看了一眼窗外,一轮圆月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中,那夜黑得就像被人用墨水刷黑的一般,不留缝隙。 “夜深了,”季思宁略微停顿了一秒,继续道,“表哥。” 顾远明白她的意思,他顺着她的视线往天空望去,道:“是夜深了,表妹不要想太多,一切自有分晓。”说罢,转身出去,再转身替她关上了门。 季思宁看着合拢的门缝,想:暂且相信他吧。转身倒在床上。 第二日傍晚,马车进了城,季府早就收到消息。 季老夫人、江氏在家翘首以盼,季思宁到后,一众老小抱着季思宁喜极而泣一番自不必说。 回京后,季思宁知道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太子被废。 据说有人行刺皇帝,刺客被抓住,严刑拷打之下供出幕后指使是太子,举朝哗然,皇帝震怒。而后废太子的圣旨便下达,太子一党还来不及反应,太子就已经被幽禁。 废太子的时间到和上辈子差不多,季思宁想,齐王苦心孤诣这么多年,终于把太子斗了下去,也没白费他前几年装傻充嫩这么辛苦。 不久后,季思贤也回了书院继续读书,盛国和离国还是打起来了,只不过比上辈子的时间推迟了两月。 季思宁本来以为,这一仗会和上辈子一样持续两年,没想到,只持续了三个多月离国就宣布退兵。 季城麾下的季家军向来勇猛,两国开战以来,离国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再加上轩辕晁的伤势因为事务繁忙一直没有好得完全,国内又起了内乱,轩辕晁独木难支,实在分不出精力对付季城,决定先平定内乱再说,遂下令退兵。 但是外界传闻却只有离国内乱一事,关于轩辕晁受伤的传言很少。 因为轩辕晁受伤,历史发生了改变。 战事既已结束,意味着季城很快就会班师回朝。季府上下因此喜气洋洋,季老夫人连忙让人提前将北苑重新打扫,等着季城回来。前段日子因为战事和季思宁的失踪而造成的压抑气氛荡然无存。 看着附上热闹的景象,季思宁不知怎么想到沙城夜晚的那一吻,脸颊浮上两瓣微红。 “思宁,你在想什么?”顾远右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还脸红了,屋里太闷了吗?” 季思宁回过神,看向顾远:“你最近往我这里走动也太频繁了些。” 顾远拿起了一枚绿豆糕,放在她手上,不慌不忙道:“怎么,我特地来告知你这个消息,你还嫌弃我?” “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来告诉?”季思宁颇为不屑,用下巴点了点外面道,“你看看外面,还会有谁不知道季府二爷要回来了吗?” 季思宁这副神情落在顾远眼中,显得格外娇俏。 他的目光落在她羊脂白玉般的下巴上,笑道:“行之要回来了,高兴吗?” “当然高兴,”季思宁言不由衷道,“简直要高兴死了。”一副冷淡的模样。 见状,顾远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随即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可是谁会告诉你轩辕晁退兵的真正原因呢?”说罢再拿起一枚绿豆糕递给她。 季思宁接过来,咬了一口:“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喔?”顾远一副不可置否的模样,道,“你久居深闺,又无消息来源,你倒是说说你知道什么?” “我想,跟他的伤势也有一定关系吧。”季思宁道。 “哟,你还真知道。”顾远眼中终于露出的惊讶的神色。 季思宁放下绿豆糕,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因为,轩辕晁就是因我而伤。” “是吗?”顾远还是那副不甚在意的温和模样,只是眼神却瞬间锋利了起来,正色道,“愿闻其详。” 季思宁省去轩辕晁对她说的那些话,只将季城利用她为饵引轩辕晁上钩的事情说了,得意地看着顾远道:“如何,我说我能猜到吧。” 顾远没理会她的小得意,反而道:“行之真是下得去手,连自己的亲侄女也能利用。” 我可不是他亲侄女。但是这话她不准备说出口,便道:“若不狠心绝情,他鬼见愁的外号是怎么来的。” “你倒是想得开,”顾远调侃道,“不过幸好你机敏,没被那轩辕晁掳去,不然我还要去离国皇宫捞你。” 自从那日之后,季思宁虽然没有挑明身份,但二人却如心知肚明一般,相处也自然了很多。 季思宁起身,将窗户打开,外面已经飘起了小雪,季思宁伸出一只手,感受雪花落在指尖的冰凉感,随即收拢手指,问:“对了,今日是初几?” 顾远沉默了一会,道:“十二月初三。” “十二月初三啊。”季思宁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毫无意义地低语。 顾远道:“十二月初三,夏子清的忌日,以往每年,我都会去坟前撒两杯酒,今年倒是不用了。” 第三十四章 季思宁望着天幕中越来越大雪,想到死的那天晚上,倒是没有下雪,只是寒风凛冽,寸寸入骨,她的脸怕是都被风割破了,竟像又经历了一次般脸疼了起来,她关上窗户转身道:“你不会是专门挑了日子来安慰我的吧?” 顾远倒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这几年,每到今日我都要出门一趟,今年不出门反倒不习惯了,干脆就到你这里来坐一坐。” 季思宁道:“你怎么让我感觉你是来看死人的,能不能说点好话,我这活得好好的呢。” 顾远笑道:“好,好,那我不说了行不行。” 季思宁倒了一杯茶递过去,笑道:“喝茶表哥。” 顾远接过:“谢谢表妹。” 二人相视一笑。 同一时间,镇国寺内,赵业正和智尚和尚下棋,期间有小僧人进来添了一次茶水,又安静地退了出去。 良久,赵业放下棋子:“本王输了。” 智尚亦放下棋子:“施主心不在此。” “大师难道就不奇怪,为何每年的今日,本王都要来找大师下棋。” 智尚双手合十,道:“施主执念太深,早日放下吧。” “放下?”赵业眼中露出一丝怀念,缓缓道,“本王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 “施主何必如此,放下执念,才得新生。”智尚悲天悯人。 “大师,你不必再劝!”赵业摆手,站起身,眉宇间瞬间充满戾气,与之前判若两人,“本王定要让害死她的人,一个不漏为她偿命。” “阿弥陀佛,”智尚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更多的是为世间屠杀的怜悯,道,“若女施主在世,必定不希望看到施主如此。” “若是她能回到我身边,”赵业道:“我怕她只会恨我。” “世间各有各的缘法,施主何必强求。” 赵业道:“不强求,就得不想要的一切。” 智尚摇头不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赵业看向智尚,问道,“大师,您老实告诉我,她,还有回来的可能么?” “女施主有她的机缘,施主何必再去打扰。” “她的机缘就是本王!”赵业道,“她若是真的回来,只怕……” 赵业回想起那一晚,当他接过她冰冷的尸体,看着她永远闭上的眼睛,心里几乎毁天灭地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他闭上双眼,平复着眼中的杀意。 “施主,万事不可强求。” “不强求,就没有本王的今日。” 智尚摇头不语。 “大师,”突然,赵业问道,“您说,人有没有,死而复生的可能性?” 问罢,也不管智尚回没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本王遇到了一个女子,脾性跟她颇为相似,大师您说,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说罢,双眼兴奋地看向智尚。 “女施主到底是死是活,”智尚道,“施主是最清楚的,何必再问。” 赵业的心凉了下来,是啊,他亲手埋葬的他,怎么又问出这种愚不可及的问题,果真是魔障了吗? 深夜,寒风呼啸,一行人从镇国寺快步而出,虽然都着便衣,却都腰侧佩刀,虎口紧绷,下盘稳健,个个都是高手。 为首的人身披大氅,龙行虎步,面容冷峻,眉峰微蹙,堆砌阴寒,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压抑不住,喷薄而出,此人便是齐王赵业。 每年今日,他对那人的思念便会让他更加暴戾。 赵业突然抬手停住脚步,唤道:“萧一。” 萧一:“属下在。” “幽台如何了?”赵业问道 “大皇子终日不思饮食,据说人消瘦了很多。” “只要没死就行,”赵业道,“找人看好了。” “是!” 当天夜里,季思宁实在不想一个人呆着,便去了季老夫人房间,陪她聊天解闷,丫鬟婆子在身边伺候着,祖孙二人喝着热茶,吃着点心,季思宁说着一些坊间趣事,将季老夫人逗得合不拢嘴。 屋里的热闹的气氛与外面冰天雪地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有下人小跑进来,欢喜地说:“老夫人,二爷回来了!” “阿城回来啦!”季老夫人很高兴,身子前驱道,“现在在哪里,可进府了?” 下人道:“已经进府了,刚才见了大爷,特派奴才来问,老夫人是否安寝,若是,便明日再来请安。” 季老夫人正被季思宁哄得精神好得很,笑道:“你就去说老婆子还没睡,现在精神正好呢!” 下人看出季老夫人今晚心情很好,见季思宁也在,心中了然,连忙道:“是,奴才这就是禀告二爷。” 季思宁心想,季城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今日顾远才登门告知她两国休战,晚上他就到家了。这么着急回京,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一会要见季城,她就觉得别扭,遂道:“祖母,孙女儿有些困了,先回去睡了。”说罢便想起身。 季老夫人伸手拦住了她:“怎么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困了?你二叔马上就来了,你见一面再回吧,要是晚了,就在祖母这儿睡。” “可是……”季思宁话音未落,便听见门外有人道:“二爷来了,二爷来了。” 季思宁转头,刚好对上季城的眼睛,那双厉眼直直地看向她,让她有种无所遁形之感,她起身行礼垂首避开那道慑人的目光:“二叔。” “阿城,你回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季老夫人向他伸出手。 季城收回目光迎上去握住季老夫人的双手,单膝下跪道:“让母亲担心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季老夫人眼角沁出眼泪,将他拉了起来,慈爱地拍着他的手道。 二人温情一番,季老夫人毕竟年迈,晚间一惊一喜的难免精力不济,季城见状便起身告退,临走前,季城看向季思宁:“思宁不走吗?” 季思宁道:“二叔一路劳累,先回去休息吧,外面风雪太大,我今晚就住在祖母这儿。” 本以为她都在这样说了,季城就该走了,没想到他说:“母亲精力不济,哪里还能照顾你,你还是回自己院子休息吧,我正好回北苑,与你顺路,送你回去。” “我不用祖母照顾,”季思宁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丫头婆子,“这么多人,哪里会劳累祖母,再说,我又不是小孩了,哪里还要人照顾。” 季城道:“你也说你不是小孩了,还赖在祖母房间,也不怕人笑话” 季思宁见季城不依不饶,且嘴角微抿,眼眸微眯,这是发怒的征兆啊,他为什么要生气?这人真是莫名其妙,她又没惹他! “我……” 季思宁正准备反驳,季老夫人看向她道:“阿城说的也有道理,思宁,你就和二叔一起回去吧,有你二叔送你,祖母也放心。” “祖母,你怎么变得这么快啊?!”这话季思宁只敢在心中呐喊,不敢说出来,只能起身和季老夫人告别,跟着季城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是这深冬夜间也太冷了些,季思宁紧了紧披风,将手中的暖手炉握得更紧,身子不着痕迹地向走廊里侧靠了靠,尽量躲在季城身后,让他遮风。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全落在季城眼中,他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副满意的模样,哪里还有一点生气的迹象。 季思宁感觉被一股熟悉而浓烈的气息包围,抬头,只见季城将他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此刻正在帮她系扣。 两人的距离只在咫尺之间,一呼一吸,气息交错,季思宁闻到了他的味道,不由得后退几步,须臾之间又被他拉了回来:“别动,还没系好。” 这扣子也系得太久了些,正当她面红耳赤之时,扣终于系好了,他却没退开,而是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没有紧张啊,”季思宁想都不想否认道。 “不紧张,”季城的眼神流连在她微红的脸颊上,“你脸红什么?” 季思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是热的,二叔的披风太暖和了。” 她见季城脱下披风后单薄的衣着,道:“二叔,你不冷吗?” “我习惯了,”季城道,“边境的冬天比京都更冷。” “哦,”季思宁点头,“那我们快走吧。”说罢便准备绕过他往前走。。 “听说,”季思宁停下脚步,等他下文,“最近顾远经常来找你。” 季思宁倏地转身,不可思议地看向季城,他远在边疆,今晚才回来,为何会知道顾远来找她的事,况且顾远为了避人耳目,每次都是悄悄前来,他怎么会知道? “你监视我?”季思宁道。 季城:“没有。” “那你为何会知道顾远来的事情?”季思宁问道。 “季思宁,”季城走近几步,“这里是季府,你以为,什么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那和监视我有什么区别?!”季思宁生气道。 季城道:“这不是监视,我只是派人保护季府安全,你若是心里没有鬼,就不用害怕。” “我心里有鬼没鬼与你何干,你凭什么监视我,你以为你是谁啊?!”季思宁气极了,没想到在家里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简直不能忍!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被听去了没? “你赶紧把我周围的人撤了,我不想被监视着生活。” “你是不想被监视,”季城危险道,“还是不想被人知道你和顾远之间的事。” “我和顾远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季思宁道,“就算有,也不用你管!” “季思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季城怒极而笑,“你是不是忘了回来之前,我说过什么。” “不就是打断腿吗?”季思宁伸出一条腿,破罐子破摔:“来啊,你打吧!” 季城感觉自己二十年来所有的脾气都快被她磨光了,他拉过季思宁,扛起走就,越过梧桐苑往北苑而去。 季思宁在他背上挣扎:“季城,你疯了,这是季府!” “你既然知道,就闭嘴,”季城冷声道,“不然引来了人,后果自负!” 季思宁果真不敢再大声说话,只能愤愤地生闷气。 其实,季城早就让人将这条路清空,此时,谁也不会路过,只是故意不告诉她,看她着急罢了。 进了北苑,季城径直往房间走去,进了房门,才放下季思宁:“这下老实了。”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不是说送我回去吗,”季思宁嘀咕道,“怎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啊。” 季城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将她扛到这里,他的屋子一向是不让人进的,却为她屡次破例。 “不是说砍腿吗,”季城道,“扛回来更方便动手。”说罢,将腰间的佩剑抽出一截。 季思宁见闪着寒光,带着血腥之气的剑刃,不由打了个寒颤,后退几步,紧张道:“你、你不会来真的吧。” “怎么,现在怕了?”季城逼近,“之前伸腿的勇气呢,哪里去了?” “我、我……”我哪知道你是来真的呀?“你小心我去跟祖母告状!” “呵,告状?”季城冷笑,“要不要我送你去?”说完真的伸手去拽她。 季思宁挣开他的手:“你干嘛!” “带你去告状啊。”季城俯视着她,一把将她拉近,不容分说地往外走。 季思宁挣脱不开,季城将她箍得紧紧的,她的力气哪里敌得过。 她害怕真的闹到季老夫人面前去,大叫:“好啦,我不去告状啦!” 季城停下来,看着她:“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 季思宁,“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谁曾想,季城非但没放开,反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在怀里:“既然不告状,我们就该来谈谈正事了。” 二人的一番谈话就像两个小孩子似的幼稚。守在门外的玉山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季思宁问:“正事?什么正事?” “你和顾远,”季城凑近道,“到底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他来找你做什么?”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道;“奇了怪了,他是我表哥,来找我不是很正常吗?” “季思宁,”季城道,“不要想着糊弄我。” 就这一句,季思宁就败下了阵来。 第三十五章 季思宁想,是啊,这尊活阎王可不好糊弄,可是又不能说真话,怎么办呢? 她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些坊间趣事罢了,能有什么事。” 其实季思宁的这个借口也说得过去,顾远确实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一两本杂记游记类的书,她如此解释,季城已经相信了几分,只是还有几分疑惑。 “什么趣事需要关起门来说,”季城道。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季思宁辩解,“不关起门来说,难道敞开大门让人围观啊?我的名声还要不要啦。” “你还知道名声,”季城道,“知道名声你还跟男子私下来往。” “男子女子,不都是人吗?”季思宁道,“人与人来往,不很正常吗。” “你倒是学会强词夺理了,”季城道,“男子和女子能一样吗?你还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矜持!” 季思宁气极反笑,看了看两人的姿势,“二叔,我们现在到底是谁不矜持。” 季城轻笑:“你我之间不需要矜持。” “为何?”季思宁道。 “亲都亲了,”季城附耳道,“现在才想起来矜持,不太可笑了吗。” “你!”季思宁面红耳赤,“明明是你……” “明明是如何?”季城收紧围绕在他腰间的手,凑近她耳边诱惑道,“说出来。” “啊!”季思宁使出全身力气推开他,“季城,你还要不要脸!你、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啦?!你这样对我,你、你无视纲常伦理!” “我们什么关系,”季城摩擦着之前放在她腰间的手指,慢悠悠地说,“你七岁那年,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什、什么?”季思宁想到真正的季思宁对她说的话,额间冒出了冷汗,“你在说什么?” 季城道:“你七岁那年,在门外偷听我和你祖母的谈话,听到了什么,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 天杀的,季思宁这个蠢货,偷听被人发现了都不知道,幸好她没想着要泄密,不然估计早就被季城灭口了,但是现在这件事落到了她头上,她该怎么说啊? 突然,她灵机一动道:“二叔,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忘了,我落水后就对以前的事情记不清了。” “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季城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真的不记得了!”季思宁斩钉截铁。 说完,季思宁转身,假装看着门外的天色:“二叔,夜深了,我真是太困了,先回去睡觉了,你早点休息吧。”说罢边装作打哈欠边往外走,她不能再留在这里,迟早露馅。 “等等,”季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季思宁装作没听见,我行我素。 “我让你等等,”季城快走几步抓住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说罢,便这般牵着季思宁往梧桐苑走。 季思宁挣扎几番挣脱不开,便也随他去了,只要他不跟她提什么七岁那年偷听到的秘密就行! 她有一种预感,要是她承认了这件事,将会掉进无尽的深渊,再也爬不上来,这种危险的感觉让她不敢向前。 有些秘密,只能装作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就没那么简单。而她,想要活得简单一点。可是她哪里想得到,简单何其奢侈。 一路上,季思宁都在想着心事,季城也没有说话,两人安静地行走在雪地上,到了梧桐苑门口,季思宁才回过神来。 “哦,二叔,我到了,”季思宁道,“我就先进去了。” 季城拿眼睛沉沉地看向她,点点头。 季思宁感觉那目光太重,太意味不明,她不敢多看,转身进去。季城一直凝视着她走进去的背影,听见她房门开合的声音之后,才转身离去。 不久,季城被封勇毅侯的圣旨下达,本来就没怎么住过的元帅府,重新修葺扩建,换了牌匾,改成了勇毅侯府。 因为季城的升迁,季府最近门庭若市、冠盖如云,拜访之人差点踏破的季府的门槛,不说拜访季白季城的人,就连来找季思宁叙闺蜜情的小姐都有好几拨,搞得她身心俱疲。 张秀琪还笑话她,说她成了京都小姐们的香饽饽,已经蒸熟就等着被人吞吃入腹。吓得她赶紧称病闭门谢客。 季城要搬出去了,搬到他的勇毅侯府,这次季老夫人没有阻拦,只是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嘱咐一番,季思宁在旁看着,不忍老夫人伤感,遂安慰道:“祖母,二叔就算搬出去了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再说那勇毅侯府离咱们家也不远,就隔着两条街,您要是想二叔了,去看他也行啊。” 季城道:“思宁说得对,母亲,儿子会经常回来看您。” 季思宁难得看见季城这般老实模样,真比平时顺眼许多,不禁多看了两眼,正好与季城看过来的眼神对上,又像做贼的似的转移了视线。 季城暗笑,也没揭穿她。 季老夫人拉过季思宁的手,慈爱道:“幸好还有娇娇陪在祖母身边,祖母啊,离不开我的娇娇。” 季思宁靠近季老夫人的怀里:“那孙女儿永远都陪在祖母身边,孝敬祖母。” “瞎说,”季老夫人抚摸着季思宁的脸道,“娇娇以后要嫁人的,怎么能一辈子陪着我这个老太婆。” “孙女儿不嫁人,永远陪着您,”季思道,“好不好,祖母?” 季老夫人感受到她的深切的孺慕之情,心中很是感动,但却不能依着她:“不可胡说,以后祖母会帮娇娇找一个如意郎君,让娇娇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刚才祖母才说离不开孙女,怎么现在又说要孙女儿嫁出去,”季思宁不依不饶道,“祖母言行不一。” “哈哈哈哈,”季老夫人对着周围的人笑道,“你们瞧瞧这孩子,还撒起娇来了。” 丫头婆子们都笑了起来,王妈在旁边附和道:“大小姐这是舍不得您呢。” 季老夫人笑着点点头,对季思宁道:“祖母也舍不得你,可舍不得也不能不让你嫁人呐。” 说罢又看向季城道:“还有你二叔,一直拖到现在还不愿意成亲,真不知道想找个什么样的。” 季思宁想,上辈子季城在登基之前一直没有成亲,也不知道做了皇帝之后娶了谁。其实以季城的身份而言,季家已然为他做不得主,能决定他能娶谁的,只有他自己和当今皇上,季老夫人这样说,不过是确实为他着急罢了。 见季老夫人如此伤感,季城哄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找一个母亲喜欢的。”说罢,有意无意看了季思宁一眼。 季思宁被看得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 这句话果然哄得季老夫人开心,连声道:“好,好。” 季老夫人看向季思宁问:“那娇娇想找个什么样儿的?趁着你二叔在这儿,他经常在外走动,让他帮你留意留心。” 说罢又对着季城说了一句:“可不能委屈咱们娇娇。” 季城意味不明地笑着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微抿一口,若有所思。 季思宁却撒娇道:“祖母,孙女儿还不想嫁人,让孙女儿多陪您几年吧,好不好?”说罢还摇了摇季老夫人的手臂。 季老夫人笑道:“现在不嫁人也可以先看着,若是有中意的,咱们就留意一下也不吃亏。” 说罢,看向季城道:“阿城啊,你平日里就要帮着娇娇多留心了。” 季城看向季老夫人,笑道:“母亲放心,我会留意的。” 季城走了,季思宁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失望,看着这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她想起季城走的前一晚。 那时她正在屋里写字帖,是之前季城给她的那一本,正聚精会神间,身后突然有人道:“晚上写字对眼睛不好。” 季思宁顿住笔,听出是他的声音后身体僵硬片刻又放松下来,道:“没想到,二叔也会做出夜扰深闺之事。” 季城靠近,从身后握住她拿笔的手,道:“这一笔更用力一点才好。”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写。 二人的身体靠的太近,季思宁感觉不自在想挣脱开,才动就被他扣住了腰,掌心炙热的温度熨烫在她腰间,让她动弹不得:“二叔,你这是做什么?” “教你写字。”季城很诚恳地说,像是心无杂念般,倒衬得她想太多的似的,就是萦绕在脸耳边温热的呼吸声提醒着她,两人确实靠得太近。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季城道:“专心些,练字最忌讳一心二用。” “我本来一心一意练字,也不知道是谁在干扰我。”季思宁嘟囔。 季城像没听见似的,没有理会,好似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她纠正字体。 待终于将这篇字写完的时候,季城才放开她。 季思宁退开几步:“二叔,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打个招呼,这样神出鬼没,挺吓人的。” “那你被我吓到了吗?”季城轻声问道,像是怕吓到她似的,温柔至极。 季思宁被这样温柔的季城看着,毫无招架之力:“还、还好。” “思宁,”季城唤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听话。” “我哪里有不听话了。”季思宁反驳道。 季城道:“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就去侯府寻我,知道吗?” “知道了。” 季城见她如此乖觉,心里很满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 季思宁点头,目送他离去。 第二日一早,这颗夜明珠就被玉山送了过来,放到了书桌不远处,自此,季思宁也不知怎么的,养成了夜间练字的习惯。 自从季思宁回来后,季思敏一直坐立难安。她一直在等季思宁来找她,却迟迟不见对方动静,她以为,按照季思宁以往的暴脾气,早就该找来了,却没想到她像没事人似的。 当初在船上,她看见黑衣人掳走季思宁,心思一动便没有喊出声,她想,这不是老天爷给她的机会吗,没了季思宁,她就是季府唯一的女儿。 没想到的是,季思宁运气这么好,被季城亲自出手救了回来,家里又对她的事百般掩护,除了受了点惊吓,什么损失都没有。 想到这里,季思敏心中充满了不甘心。 所有人都护着她,连以前对她不待见的季城也是如此。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所有人都对她这么好?! 柳姨娘走进来,见女儿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思敏,你最近老是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 季思敏看着柳姨娘,想了想,还是将那日的事情告诉了她。 柳姨娘皱眉道:“她看见你了?” 季思敏想了想道:“我也不确定到底看清了没,若是看见了,也不该是这幅景象,可若是没看见,我这心里也着实不安,娘,你说她心里打着什么歪主意呢?” 柳姨娘道:“既然那她回来这么久了,都没有提那日的事,该是没看见,不然依她的脾气,怕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这也是女儿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季思敏道,“按照她的性格,确实不该如此,如今却连个声响都没有,着实奇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柳姨娘突然转换了语气,“若是没看见你还好,若是看见了,这件事拖着就是一个把柄在她手上,她若是去你祖母面前告上一状,就什么都完了。” “无凭无据的,她就算说了也没人信!”季思敏虽然心慌,但还是强硬道。 “不用证据,老夫人也会相信她,”柳姨娘恨道,“这些年来老夫人的心偏成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她只要一说,老夫人准信,那时候,我们母女还有活路?!” 季思敏着急:“娘,那我们该怎么办?” “想要不受威胁,”柳姨娘露出一个狠绝的眼神,“自然是,先下手为强!” “娘,你是想……”季思敏话没说完,但母女两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柳姨娘点点头。 “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冒险?”季思敏犹豫道。 “思敏,这件事你别管,”柳姨娘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抚道,“交给娘来办。” 季思敏看了柳姨娘一眼,眼中的犹豫,最终变成跟柳姨娘相似的狠厉,点头不语。 第三十六章 这日清晨,季思宁正在对镜梳妆,两只手分别拿了一支玉簪,一支金簪在头上比划,犹豫着今日要戴哪只。 袭春在帮她梳头,赞叹道:“小姐的头发长得真好,又黑又亮。” 季思宁道:“袭春,你说我今日戴哪只?”季思宁举起手上的两根簪子,示意袭春。 袭春想了想道:“今日侯府乔迁之喜,小姐就戴金簪吧。” “为何?”季思宁道。 “金簪看起来比较喜庆。”袭春笑呵呵地说。 “行,”季思宁将金簪插在左边发髻上,“就听你的。” 这时候,暖冬走了进来:“小姐,不能耽搁了,老夫人昨晚可是叮嘱了要您早点去的。” “知道了,”季思宁道,“对了,爹和娘呢?” “夫人一早就去侯府帮着张罗了,老爷有公事要忙,要晚些,老夫人刚才已经派人过来问过几次了,”暖冬道,“小姐,您可是代表老夫人去的,可不能给老夫人丢脸。” 季老夫人年迈,这种场合伤神劳力,她不喜欢,遂不参加。那日季府众人欢聚一堂时,季老夫人开玩笑说:“那就让娇娇代替老身吧。” 没想到,这句戏言就传了出来,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是代替老夫人去的,纷纷拿此话打趣她。 “知道了,知道了,”季思宁催促道,“袭春,快点。” “对了,”季思宁突然想起,“柳姨娘母女呢?” “柳姨娘和二小姐一早就跟夫人一起去了,”暖冬上前帮着梳头,“小姐,你看人家多积极,就您啊,还在这儿不慌不忙的。” “她们这么积极做什么?”季思宁疑惑道,“我娘是提前去帮忙招呼客人,柳姨娘难道也是?” “您啊,就别管她们了,”暖冬放下梳子,“好了,小姐看看可还满意?” 季思宁对镜看了看:“嗯,还不错,你们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是袭春手艺好,奴婢不过是捡了个现成便宜。”暖冬调侃道。 袭春笑了笑,对暖冬道:“你就别谦虚了,小姐夸,你就受着呗。” 暖冬笑了笑,转而又对季思宁说:“小姐,早膳备好了,去用膳吧。” “不用了,”季思宁起身道,“找个食盒给我带上,路上吃吧。” 季思宁带着暖冬和袭春上了马车,车夫扬鞭,马车稳稳当当向前而去,车内温暖,车窗被窗帘遮得密不透风,与外面冰寒的天气隔绝,季思宁在车内昏昏欲睡,寒冬的清晨实在太适合睡觉了,平日的这个时候,应该还在赖床吧。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季思宁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看了袭春一眼,袭春会意,将车帘掀起一角,探出身去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道:“袭春姑娘,前面的路被堵住了。” “怎会被堵住?”袭春问。 车夫向前望了望道:“好像是有人在闹事,看着人还挺多的,一时半会可能过不去了。” 他们的对话,季思宁已经听见,便问:“可有其他路通往侯府,今日可不能迟到。” 车夫想了想,道:“回小姐的话,倒是还有一条小路可以过去,只是远了些,要耗费些时间。” “那也总比在这儿干等强,”季思宁道,“换路吧。” “是!”车夫将马车拐弯,赶进了一条小路。 马车行驶了一会,暖冬稍微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小姐,这条路人烟稀少,咱们还是走正路吧。” 暖冬的话引起了季思宁的警戒心,她掀帘向外看了看,道:“这条路你们平时走过吗?” “奴婢没有走过这条路。”暖冬道。 袭春也说:“奴婢也没有走过。” “停车!”季思宁掀开车帘,喊道,“来人!” 一护卫走上前来:“小姐有何吩咐?” 季思宁想了想:“你派人去正路上看看,闹事的人还在不在。” “是,小姐!”护卫领命前去。 护卫去后,季思宁问马车夫道:“这条路你平日里经常走吗?” 马车夫道:“回小姐,小人也不常走这条路,只是遇到今日类似的情况才会走。” “今天那条路,平时会拥堵吗?”季思宁又问。 马车夫想了想道:“那倒是不常有,那条大路很宽,平日里不容易拥堵,就算堵了也能容一辆车通过,像今日这种情况实属罕见。” “是吗。”季思宁若有所思。 不久护卫回来禀告道:“小姐,大路已通,闹事的人也已经散了。” “这么巧?”季思宁挑眉,“那就转回去,走大路。” 话音刚落,周围就冲出了一批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带头人道:“想走,先问问大爷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护卫们抽出佩剑,向季思宁的马车靠拢,将她护住。 季思宁心想,太大意了,竟然上了当!果然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生活的陷阱啊! 季思宁看着这些黑衣人,陷入了沉思:这次又是谁呢?我在京都也有仇人? “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护卫头领问道。 “自然是要你命的人!”对方一个带头人道。 护卫头领道:“你们可知这马车上的是何人,竟敢放肆!” “这马车上是天王老子也罢!老子不认钱,只认人!”说罢便带头冲了过来。 双方人马打了起来,袭春和暖冬一左一右护在季思宁身边,袭春紧张道:“小姐,还好咱们早有准备,带足了护卫,不然今日就要吃大亏了。” 季思宁盯着打斗的黑衣人道:“看招数,这些人都是三教九流之辈,不是我们侍卫的对手,怕就怕,他们有后招。”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话音刚落,对方突然洒出一堆□□末来。 “小心!”季思宁眼疾手快捂住口鼻,带着两个丫头向后退去。 护卫们防范不及,被药倒了一大堆,季思宁见状不妙,对着两人说:“快跑!” 三人向大路方向奔去,后面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三人在一个三叉路口停下,季思宁对两人说:“我们三个人目标太大,分开跑,记住,往侯府或者季府方向跑。” 袭春道:“小姐,奴婢要跟你在一起。” 暖冬说:“是呀,小姐,您一个人怎么行?” “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们和我分开回去搬救兵知道吗,跟着我三个人一起死!”见她二人还不愿,季思宁道,“你们怎么还不明白,我一个人更好脱身呀!” 见二人还在犹豫,季思宁伸手将二人推开:“快跑!”说完,就往中间那条路跑去。 袭春在后面吼道:“小姐,这条既不是回季府的路,也不是去侯府的路呀!” 季思宁向后招招手,消失在拐角处。 “小姐是故意把这两条路留给我们的,” 暖冬忍住眼泪,对袭春说,“我们快走,你回季府报信,我去侯府报信,一定要快!” 袭春点头,抹了抹眼泪,二人分头跑去。 季思宁七弯八拐的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后面的人追得越来越近,她不敢大意,看见一户后门,闪身进去,刚合上门,追杀的人就到了门外,季思宁靠在门边不敢乱动,静待人走后,她才松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准备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脖子上就被架了一把剑:“你是谁?” 感受到剑身的寒意,季思宁丝毫不敢乱动,她举起双手道:“好汉饶命,小女子无意间闯入,只是为了进来避难的,并无恶意。” 脖子上的剑抽离,季思宁听见剑入鞘的声音后,缓慢转身看向那人,眼眸微顿。 萧一?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就代表那人也在。 季思宁瞬间就不想在这里呆了,正欲转身离开,就听见门外传来那黑衣头领的声音传来:“这死丫头还挺能跑,走,去那边!” 季思宁心想:不行,现在不能出去! 萧一也听见了门外的声响,却视而不见,对季思宁道:“我家主子不喜被人打扰,速速离去!” 季思宁毫不犹豫道:“你又不是你家主子,你怎么知道他的想法。” “你知道我家主子是谁?” 你主子不就是赵业吗,季思宁想,可是她也不能当着萧一的面说她认识啊。 这时候,又一道女声传来:“季小姐,你怎么在这儿?” 季思宁闻声转头,看见身着便装的月下走了过来,这次倒没有再穿工作服。 惊喜道:“露、呃,月下姑娘。” 月下走近,打量了季思宁两眼,见她发髻微乱,左脚明显使不上力,问道:“季小姐这是怎么了?” 季思宁看了一眼疑惑的萧一,回答:“我被人追杀,误入此地,与这位大哥有些误会。” 萧一问道:“月下,你认识她?” 月下点头:“这位是季白季大人家的大小姐。” 月下走近搀扶住季思宁,对萧一说:“季小姐受伤了,我先扶她进去休息,你去禀告主子,主子与季小姐相识,想必无碍。” 萧一点头转身离去。 季思宁看了看月下,又看了一眼萧一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月下将季思宁扶进房间坐下,问道:“季小姐这伤是怎么回事?” “有人追杀我,逃命途中不小心崴了,” 季思宁道,“对了,今日谢谢你。” “季小姐不必客气,”月下道:“季小姐一个闺阁小姐,怎么会有人追杀,可是有什么仇人?” 季思宁想了想道:“仇人?我也想知道我有什么仇人,这事儿还得等我回去好好查一查。” “对了,”季思宁疑惑道,“这是哪里啊?” 月下笑道:“季小姐想必没看出来,这是一醉方休的后院。” “一醉方休!”季思宁惊讶,“我怎么跑到一醉方休来了,也真是运气好,遇到了你。” “季小姐不用客气。” 月下见季思宁捂着左脚踝处,疼得额头冒出了冷汗,却一声不吭,心想,这位季小姐还挺能忍耐的。 随即道:“你的伤需要处理,我先去帮你找个大夫,你放心在此处休息。”说罢转身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季思宁陷入了沉思。 其实自从知道一醉方休是赵业的产业之后,她就很想问月下,为何要跟着他,在她死了之后。 可是,一来现在身份不便,二来,她也害怕知道,所以一直有意在逃避这个问题。 今日碰巧进了这里,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 难道她的死真的和赵业无关,不然月下怎还留在他身边?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怎么也不愿意去想的,月下是否背叛了她?关于这种可能性,她不愿意相信。 如果连她也背叛了她,她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活成了什么样子。 沉思间,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想应该是月下带着大夫回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她转头向门外看去,却见不止是月下,齐王赵业带头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月下和一个提着药箱的大夫。 季思宁在刚才看见萧一的时候就知道赵业也在这里,只是没想这么快就见面了。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前几次相见时的慌乱和害怕。 她连忙站起来,准备行礼,但是还没站稳又疼得坐了回去。 赵业见状,道:“季小姐不必多礼。” 又转身对大夫道:“给小姐看看。” 在大夫看诊期间,季思宁一直感觉到有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在打量着她,那道视线犀利又直接,却又让人捉摸不透,让人如坐针毡。 她知道是谁,却装作不知道般一直低着头看着受伤的脚踝,像是真的很疼一般,还时不时地说:“大夫,轻点。” 搞得大夫莫名其妙,他明明没使力气啊。而且这位小姐一喊疼,落在他背上的目光就更重,像要把人戳穿似的。 就这样大夫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看完了诊,随后道:“回王爷,这位小姐的脚没有大碍,小人已经做了处理,只要小姐注意这几日不要走路,最多七日就能痊愈。” 赵业摆手,大夫收拾好行李箱,便随着月下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季思宁和赵业二人。 第三十七章 季思宁想,真是越不想见谁,就越要见到谁,她最不想见的就是赵业,偏偏每次都遇见他。但也不得不说:“多谢王爷收留。” 赵业道:“季小姐不必客气,你可知追杀你的是何人?” 赵业的话将季思宁的神思拉了回来,她略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我在京都也没得罪什么人,我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我。” 赵业端起茶抿了一口,淡然提醒道:“也有可能是熟人。” “熟人?”季思宁心中惊现出一个名字,“难道是她?” 随即冷笑一声:“倒也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见季思宁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赵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再说他本也不是为了来给她答疑解惑,而是另有目的。 赵业道:“本王有一事不明,想借此机会问一问季小姐,不知季小姐可否愿意?” 季思宁想:他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她解惑的?不过面色不显,还是道:“王爷请说。” “本王听闻,季小姐几个月前落水,之后醒来记忆全无,”赵业道,“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季思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垂眸想了想:赵业为何会突然问起她落水一事,他在怀疑什么?不会……是怀疑她的身份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对方意图并不明朗,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遂道:“确有此事。” “本王很好奇,据说季小姐自从醒过来之后,不仅性情大变,连口味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赵业故意放慢了语气,“这个世界上竟有这样的事,让本王很是好奇。” 赵业的话,在季思宁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为何要关注一个与他素不相关的内院之人?他到底想知道什么? 季思宁发现,赵业已经与前几年大不相同,现在的他,大权在握,权倾朝野,举手投足之间却更加内敛沉稳,是人人惧怕的齐王。他早已不需要掩藏自己的野心。 他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刻意释放出气场,容不得她半点逃避,也让她不敢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啊。季思宁心想。 她拢在衣袖中的手使劲儿掐着自己的皮肉,逼自己直视赵业,脸上一派轻松的模样,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不满王爷,就连民女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这人啊,说变就变,是没有理由的。” 赵业一直凝视着她,听她说完之后,不以为然道:“季小姐错了,本王以为,一个人要改变,必定因为发生了什么旁人不得而知的事。” “那可能就是因为死过一次吧。”季思宁说完故意看向赵业。 果然,见赵业脸色突变,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畅意,接着道:“那次落水,民女差点没回来,不就跟死过一次差不多吗?” 赵业的神色恢复了平静,眼中的光芒也暗了暗。 季思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说出这些话,明明心里想的是要低调,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可是说着说着,就像报复一般地想刺激他,看他情绪失控的样子。 看来,他果然怀疑了,人的变化太多,果然会引起注意,不过,若是遮遮掩掩,在这些人眼中,不就更加可疑吗?今日这关只要过了,想必就不会有后顾之忧了。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随后听赵业道:“季小姐想必饿了吧。” 说完,不等季思宁开口,便对外吩咐道:“来人,备午膳。” 季思宁道:“不用麻烦了王爷,民女还要赶着去二叔那里,想必他们都着急了。” “也不急于这一顿饭的时间,”赵业不由分说,“再说,季小姐现在去,也早已过了午膳时间,何必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他为何一定要留她用午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等饭菜摆上桌后,季思宁发现,菜色倒还平常,只有一道除外,就是太白楼的烤鸭。 赵业道:“季小姐,请吧。” 看这架势,她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季思宁笑道:“王爷说得有理,这人啊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再说折腾了半天,我还确实饿了,那就先谢过王爷了。” 说罢,便拿起筷子开始吃,每样菜都夹了几筷子,脸上一副享受的样子。 赵业道:“这道太白楼的烤鸭最是出名,季小姐不尝尝吗?” 季思宁道:“自然是要尝尝的,想来我也很久没吃了,甚是想念这烤鸭的滋味呢。” 季思宁放下碗筷,拿起一块面皮,夹了一块鸭肉沾了酱料,又夹了两根黄瓜一根葱包在一起,小心放入口中,心想,这道烤鸭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这时候,她感觉赵业原本放在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目光变得炙热了。 她假装不知道,再拿起一张面皮,又夹了一块鸭肉,这次加了一根黄瓜两根葱,强忍着生葱带来的不适感,吞了下去。 果然,目光中的热度散去不少。 她又如法炮制,再吃了两个,最后放下筷子道:“多谢王爷款待,我吃饱了。” “饭菜合你胃口吗?”赵业问道。 季思宁笑了笑道:“饭菜很好吃,也很合我的胃口。” 赵业见桌上的菜确实被吃了不少,道:“季小姐胃口很好。” 季思宁装作羞涩地笑了笑,道:“不瞒王爷,我今日出门出得急,早膳没吃几口,所以有些饿了。” 赵业的目光转向桌上那盘烤鸭,露出失望的目光。他想,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你喜欢就好,”赵业起身道,“今日你二叔乔迁大喜,本王正好要亲自去一趟,正好将你送回去交给他,免得再生事端。” 季思宁虽然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但想到外面找她的人不知道走了没有,独自出去恐怕有危险,有他护送也好,遂道:“多谢王爷。” 今日季思宁已经道谢多次,现在又听她道谢,赵业不知怎的有种扫兴之感,说:“不必客气,你在这里等着,一会有人来唤你。”说完转身出去。 “谢王爷。” 直到赵业的背景消失,季思宁才松了一口气,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胃。 这顿饭吃得真是累啊!她感觉嘴里一股生葱的味道很不舒服,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才缓解。 季思宁看着刚才赵业离开的方向,心想,现在看来,已经暂时过了这一关,虽然惊险,但是也彼此彼此,至少她知道了对方虽有怀疑,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怀疑,不然也用不着今日这番试探。 一个时辰前,勇毅侯府。 暖冬好不容易见到了玉山,道:“快,快找侯爷救小姐。” 玉山道:“小姐怎么了?” 暖冬道:“小姐怕是不好了,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贼匪,小姐跟我们走散了,现在不知所踪,你快去叫侯爷!” 玉山快速走到前厅,在季城耳边说了几句后,季成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瞬间变得冰寒。 江氏见状,问道:“阿城,怎么了?” 季城想,先不将此事告知江氏为好,免得她着急,遂道:“没事,只是有一些军务上的事情需要处理。”说罢转身去了后院,玉山紧随其后。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季城对暖冬道。 暖冬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季城背在身后的双手越握越紧,片刻后,吩咐道:“玉山,立刻带人全城捕,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回来,另外,找人回去截住袭春,先不要惊动老夫人。” “是!”玉山领命而去。 侯府前厅宾客满堂,热闹非凡,后院众人却心急如焚,屋子里蔓延着一股可怕的氛围,下人们皆埋头不敢看勇毅侯方向,一众出去找的人没有任何结果。直到下人来报:“侯爷,齐王殿下到了,还、还带着大小姐。” 赵业倏地转身,盯了下人一秒,随即快步向门外走去。 季城的目光落在跟在赵业身后的水红色身影上,下一刻又落在她一瘸一拐的腿上,眸光微凝,接着看向赵业,正欲行礼,被他拖住双手:“不必多礼。” 随即又稍微侧身,指了指季思宁方向:“你看,我把你的宝贝给你带回来了。” 季城看了一眼季思宁,笑道:“王爷说笑了。” “你这么护着你的宝贝侄女,不是宝贝是什么?”赵业大笑,拍着季城的肩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后面的季思宁听见,不禁红了红脸,再瘪了瘪嘴,倒也没多说什么。 “思宁怎么会跟王爷在一起?”季城道。 赵业省去了他试探的部分,将季思宁如何进了一醉方休后门,两人如何相遇简单说了,最后道:“你的小侄女惹得麻烦倒是不少,你这个做二叔的,可得多多费心了。” 二人说笑一阵,季城亲自领着赵业入席。 暖冬早就过来将季思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泪眼婆娑道:“小姐,你没事吧,你吓死奴婢了。” “我没事,别哭了啊,”季思宁替她抹了抹眼泪,“你放心,小姐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暖冬破涕为笑:“小姐没事就好。” 季思宁终于撑不住,软倒在暖冬身上,眼珠子里沁出了泪花:“可是,我左脚崴了,疼得厉害,现在走不动路了。”刚才撑着跟赵业回来,全凭一口气而已。 话音刚落,季思宁就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季思宁一声惊呼,抬头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季城。 季城抱着她往客房走去,对暖冬道:“去给你家小姐准备热水。” “是。”暖冬转身着急去准备。 季思宁的双手抱住季城脖子,不自在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闭嘴。”季城道。 “你凶什么凶,我现在是伤患哎。” 季城不理她,径直进了房间,冷着脸轻轻将她放在软塌上,随即蹲下身,撩起她的裙摆,抬起她的左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捏了捏脚腕处,问:“疼吗?” 季思宁阻止道:“当然疼啦,你放开,别动我的脚。” 季城小心地将她的腿放下:“怎么伤的?” “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扭的。”季思宁低声说着,声音中透着委屈。 “我去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季城起身准备唤人。 “不用了,”季思宁抓住季城的衣袖,“刚才已经看过了。” 季城看了一眼拽住他衣袖的手,问:“在哪里看的?” “之前在一醉方休,齐王让找的大夫,”季思宁解释道,“已经上过药了,说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季城的眸色冷了冷,问:“你和齐王很熟?” “啊?”季思宁不明白季城为何这样问,此刻她还对赵业的试探心有余悸,见季城又提到赵业,不自觉放开了手,转移了视线,道:“不熟啊。” 殊不知她这副样子,落在季城眼中就是欲盖弥彰。 “不熟,”季城冷笑一声,“不熟他会这么好心救你?” 听出季城话语中的冷淡,季思宁道:“不熟就不能救了?好歹还有过一面之缘呢。” “你倒是记得清楚。”季城冷然道。 “哎,不是,”季思宁感觉莫名其妙,“我得罪你啦?你这么阴阳怪气的。” “我阴阳怪气?”季城怒了,“是你心里有鬼吧。” “不是,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季思宁委屈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现在回来了吧,你没有一句好话不说,还凶我,我、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你这儿了!” 刚挣扎着站起身,又被季城一把按了回去:“你给我坐下,都这样了还不老实。” “我不要你管!”季思宁硬着脖子,歪着头不看他。 从季城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见她修长白皙的脖颈,此刻因为绷得紧,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让人有一口咬上去的冲动,脸颊边的头发有些松散,一缕发丝微微贴着她的脸颊,明明是倔强的神情,却是一幅可怜又招人的模样。 季城的心思一时有些复杂,心中虽然憋着气,但平日里的强硬手段似乎都对她用不上。 第三十八章 季城的心思,季思宁自然不知道,只是见他没有再提赵业,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时,暖冬进来道:“二爷,热水准备好了。” 季城收回目光,负手道:“为你家小姐梳洗。”说罢转身出去。 暖冬扶着季思宁进了木桶,一边帮她清洗,一边说:“二爷真是细心,小姐常用的东西都准备了。” “不是临时准备的吗?”季思宁撩起一捧水,在手心把玩着,漫不经心地问。 “不像是临时准备的,”暖冬想了想,“厨房送热水来的时候,新的衣物配饰都已经准备好了,全是小姐爱穿的款式和颜色,连尺寸都分毫不差,这么短的时间也准备不出来吧,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 “是吗。”季思宁捧水的手微顿,随即放下手,让身体往下沉了沉,不再说话。 等季思宁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玉山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小姐,主子说您伤了脚,让属下带大夫来看一看。” 季思宁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已经有大夫看过了。” “主子不放心,说请个大夫仔细看看稳妥些。”玉山解释道。 季思宁点头应允。 大夫看完后,与之前的大夫说了差不多的话,季思宁道:“看吧,我就说没事吧。” 玉山点点头,带着大夫退了下去。看样子是去给季城复命去了。 过了一会,江氏又带丫鬟着急忙慌地走了进来:“思宁,你二叔说你受伤了,快让娘看看。” 季思宁忙道:“娘,我没事,只是脚扭伤了。” “真是岂有此理!”江氏气得拍桌,“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当街行凶!你可看清楚了是何人?” “娘,您冷静点,”季思宁摇头,“他们都蒙着面,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不过。”季思宁又道。 “不过什么?”江氏问道。 季思宁看向江氏:“不过听那些人说话,不像是杀手,倒像是一群地痞流氓,所用手段也都下流。” 说完看向暖冬,问道:“你可记得那时他们撒了迷药?” 暖冬回想一会,道:“对,他们用了迷药,若不是小姐早有防备,咱们恐怕也着了道。” 季思宁冷静分析道:“普通迷药难免会在衣物上留有痕迹,还有那些被迷晕的护卫,身上一定还带有迷药残留,取下来拿去药房验证,看是哪种迷药,哪里有卖,谁最近买了这种药,就能顺藤摸瓜,将那些人找出来。” 说完,看向玉山道:“玉山,这事儿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玉山道:“小姐放心,此事属下已经着手去办,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季思宁笑道:“玉山靠谱啊!” 玉山不好意思道:“小姐夸奖了,是主子想得周到。” “也是,我能想到的,他恐怕早就考虑到了。”季思宁道。语气中透着一股她自己都没发觉的信任。 深夜,华宴已散。 “她真这么说的?”季城问道。 “确实这样说的,”玉山调侃道,“看样子,大小姐心里对主子很是钦佩呢。” 季城瞟了他一眼,随即问道:“另一件事查得怎么样?” 玉山收敛神色,道:“大小姐确是误入一醉方休后门,正好齐王也在,两人应该是碰巧遇到。” “碰巧?”季城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主子的意思是说,”玉山惊疑道,“是有人故意引大小姐进去的?” “或许不止如此,”季城若有所思,“恐怕是有人在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难道是齐王故意放大小姐进去的?”玉山大胆猜测道。 “齐王所到之处,暗处都有暗卫把守,她怕是一进那小巷子就被发现了,而她却能够畅通无阻地进去,还能够引得杀手跟踪,”季城冷笑一声,“若不是齐王故意放水,有谁能够靠近那座小院。” “可是,齐王既有心救大小姐,为何还把杀手也放了进去?”玉山不解道。 “放杀手进去寻她,又不让杀手发现她,无非只有一个目的。”季城道。 玉山灵光一现:“留下大小姐。” “嗯。”季城点头。 “齐王这样做有何目的?”玉山道,“最后还是他把大小姐送回来的。”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季城回想今日一提到齐王,季思宁就一副心虚的模样,声音冷了几度,“你说,他们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山道:“这……主子何不亲自问问大小姐。” 季城冷哼一声:“我今日已经问过了,她不肯说。” 确实,季城猜得没错,今日季思宁逃到一醉方休后门的巷子口时,就已经有人禀告了赵业。 事发当时,萧一收到暗卫禀告,对赵业道:“王爷,有人闯入。” “这种事情处理了就是。”赵业漠不关心。 萧一道:“王爷,闯入的人是季府大小姐。” “季府大小姐,季城的小侄女?”赵业问道。 “是,”萧一道,“该如何处置,请王爷明示。” 季思宁的名字一出现,赵业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身穿嫩黄色衣裙的姑娘,不由想起了她当时在太白楼吃烤鸭的情景,又想到那日在一醉方休,季思宁不自觉做出的小动作,顿时心跳快了几分,心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话:“太像了!” 所以,才会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之后,他也感觉自己魔怔了,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想法。就算是那人真的回来了,又怎么会轻易就让他找到呢,定是要好好惩罚他一番才能出气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摇头失笑,笑容中透着苦涩的味道。 不过,这次倒也没白做好事。 他颇为惊讶地发现,季城在看到他那小侄女的时候,罕见地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虽然一闪即逝,他却瞧得明白。可见这个侄女儿在他心里不一般。这个人会不会成为他的弱点呢?赵业感觉,有些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当天晚上,季府。 季思敏在房间走来走去,神色紧张:“怎么办,娘,他们没有成功,我们会不会被出卖。” 此刻柳姨娘的神色也很不安,但她见女儿已经失了主见,只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会,这件事为娘做得很隐秘,保证谁都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真的吗?”季思敏不确定地看着她娘。 柳姨娘上前握住季思敏的双手,将她拉到桌边坐下:“思敏,现在我们不能自乱阵脚,我们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不要自己露出马脚。” 说罢,她理了理女儿的衣襟,继续说:“你该干嘛干嘛,该去给你祖母父亲请安就正常去,一日都不要懈怠,其他事情,都交给娘来处理,知道吗?” “可若是被爹知道了……”季思敏道。 “你爹不会知道!”柳姨娘斩钉截铁道,“你不要想太多,切记,一切如常。” 季思敏稍微镇静下来,点头道:“嗯。”只是心中还是有隐隐的不安环绕。 晚上季白一回府,就去看了季思宁,见女儿瘸着一条腿还挣扎起来给他请安,不由心疼道:“快坐下,不用行礼了。” 暖冬袭春连忙搀扶着季思宁坐下。 江氏也在,见季思宁龇牙咧嘴地坐下,担心道:“让你别动了,现在知道疼了吧。” 季思宁道:“女儿不是见爹来了高兴吗。” 季白道:“思宁,你将今日事情的经过再仔细说一遍。” “嗯,”季思宁点头,慢慢详细道来。 她有意引起季白的重视,故意将过程描述得惊险万分,暖冬和袭春在旁边连连点头,出声附和,果然见季白皱起了眉头。 季思宁见状,道:“爹不用担心,女儿没事。” 她越是懂事,季白心中越是气愤,拍案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就有人敢追杀我季白的女儿,简直无法无天!” 季思宁被吓了一跳,心想果然是夫妻,都喜欢拍桌子。 江氏见状,附和道:“是呀老爷,思宁这次虽然大难不死,可幕后黑手一定要逮出来,不然难保还有下次啊,我现在想想我都……”说着竟然又有了哭的趋势。 江氏平日里很少哭,只有遇到一双儿女的事才会流露出此种情态。季思宁对她的一番慈母之情很是感动,见状连忙安抚道:“娘别担心,我没事儿。” “夫人放心,”季白见状,道,“我已经派人去查,一定将害思宁的幕后黑手抓出来绳之以法!” 江氏道:“阿城已经派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查出来,只是若是揪出了幕后黑手,还望老爷会秉公处理。” “那是自然!”季白道,“敢伤害我的女儿,老夫定然让他付出代价!” “那就好,”江氏道,“这样,娇娇的苦才没有白受。” 季白再安慰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房间,留她们母女说话。 见季白走远后,江氏才看向季思宁问道:“思宁,你这招有用吗?” 季思宁道:“有没有用,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江氏恨声道:“待查出真相,若真是那两母女干的,为娘定要扒了她们的皮,为你出气!” “娘,您千万别轻举妄动,”季思宁安抚道,“等抓到人再说。” 说完还不放心,又叮嘱道:“您千万别在爹面前露出马脚。” 江氏道:“你放心,娘会沉住气的,绝不会坏事。” 说罢,又注意到季思宁的脚伤,叮嘱道:“你这两日一定要多休息,就别出去闲逛了知道吗,早日把伤养好,女孩子家瘸了可不好嫁人。” 季思宁感到哭笑不得,也只有江氏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却让她感到很亲切。她很感激老天,这辈子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娘,这么好的家庭。 季思宁抱着江氏的手臂撒娇道:“我知道了娘,您放心,我这几日一定乖乖的,哪儿都不去。” 江氏摸了摸女儿娇嫩的脸蛋,欣慰地点了点头。 其实,在季白回来之前,季思宁便将自己的猜想告知了江氏,当江氏听说是柳姨娘母女要害她时,愤怒之余又有些疑惑。 江氏道:“思宁,会不会是你想多了,她们为何要这样做,没道理呀。” 季思宁想了想,将她被轩辕晁掳走时,季思敏见死不救的事情说了出来。 江氏听后勃然大怒,当下就站起身要去找她们算账,季思宁见状连忙拉住她,安抚道:“娘,您别着急,您现在就算去找季思敏,她也不会承认的,她到时候再到爹面前去哭诉一番,反而是我们不占理。” 听女儿这样一劝,江氏也冷静下来,但她还是不甘心:“难道就这样算了?!” 随即又道:“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狠毒,你可是她亲姐姐啊!” “她无非就是怕我去告状罢了,”季思宁了然道,“怕失了宠爱和地位,就只能将我这个威胁拿掉。” “真是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江氏恨恨道。 季思宁继续说:“其实她不救我,我本也不怪她,只当没有这个妹妹罢了,大不了以后以彼之道还治彼身,风水轮流转,我就不相信她没有倒霉的时候,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还想要取我性命。” “她?”江氏道,“就凭她,恐怕还没有如此胆量,她的好娘亲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季思宁道:“不管怎样,娘,这件事暂且不能让爹知道,以免打草惊蛇。” 江氏怒瞪双眼道,“我还不信他还要包庇那两母女了不成?!” “娘,”季思宁安抚道,“我们手上还没有真凭实据,一切就只是凭空猜测,如果现在将此事告诉爹,他不一定会相信,不如假装不知道,等人证物证摆在眼前了,再说不迟。” 她见江氏听进去了,继续说:“现在说出来,只会提醒她们,让她们提高警惕罢了。” 江氏本不是笨人,只是脾气大,性格冲动了一些,经季思宁一点拨,便明白了过来,点头道:“你说得对,此时确实不适合告诉你爹,等我们证据确凿的时候,由不得她们不承认!” 于是母女二人商议一番,才有了今日在季白面前的那番表现。 第三十九章 这几天,季思宁一直在院子里养伤,这件事情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惊动季老夫人。江氏每天都亲自送骨头汤过来,季白也每天都来探望,季思敏母女就像不知道般,甚少出来走动。 这天夜里,季白正在书房看书,下人来报:“老爷,二小姐来了。” 季白放下书,揉了揉双眼之间的鼻梁处道:“让她进来。” 季思敏轻移莲步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碗。 “爹,您看书辛苦了,女儿为您准备了燕窝粥。”季思敏将小瓷碗托出来放在季白手边。 季白露出笑容,欣慰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季思敏道:“爹为了这个家这么辛苦,女儿心疼您,如何睡得着。” 季白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端起小瓷碗尝了一口,道:“嗯,味道不错,思敏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季思敏羞涩的笑了笑。 季白放下碗,道:“对了,你姐姐受伤了,你知道吗?” “什么?”季思敏露出惊讶的表情,“姐姐怎么会受伤?” 说着柳眉微蹙,眼中透出惭愧的神色:“女儿竟然对姐姐受伤的事一无所知,真是该死。” “不怪你,”季白心疼地安慰女儿,“这件事她们本就有意瞒着,怕你祖母知道又要担心,你有空去看看你姐姐,自家姐妹,要相亲相爱,相互关心才好。” “女儿知道了,女儿明日就去,”季思敏乖巧地点头,随即问道,“爹,姐姐,是怎么受的伤?” 季白将他知道的大概说了一遍。 季思敏听后,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道:“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不知是哪方贪财的匪徒?” “贪财?”季白冷笑道,“恐怕不是为了财。” “那是?”季思敏道。 “为了命!”季白道,“为了要你姐姐的命!” 季思敏惊呼一声:“姐姐跟什么人结下了深仇大恨,竟然想要她的命?!” “真相还在查,”季白意味深长道,“纸是包不住火的。” “自然,”闻言,季思敏脸色白了白,道,“爹您别忙太晚,女儿就先回去了。” 见季白点头,季思敏转身向门外走去。 “敏儿,”季白突然叫住了她,道,“你为何没问你姐姐伤在何处?” 季思敏的背景僵硬片刻,脸色瞬间卡白,眼中却射出一道精光。 只见她缓缓地转身,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柔弱模样,稍微带点惭愧,看向季白道:“女儿初闻姐姐受伤之事,有些被吓到了,以至于忽略了这个问题,谢谢爹爹提醒。” 随即又问道:“姐姐伤到哪里了?严重吗?”眼中一派坦然。 季白凝视她片刻,道:“你姐姐的脚扭伤了,你抽空去看看吧。” “女儿知道了。”季思敏道。 “记住爹跟你说得话,”季白道,“好了,你回去吧,爹还有事情要处理。” 季思敏道:“女儿告退。”在回去的路上,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过了两日,顾远带着一堆补品到了季府,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季思宁的梧桐苑。 季思宁看着那一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补品,头疼道:“你就这样来了?” “怎么,还嫌我送的礼不够啊?”顾远指着那一堆东西,“我告诉你啊,做人可不能太贪心,知道这些花了我多少钱吗?” 季思宁懒得理他:“我是说,你这样来是不是太高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顾公子要娶亲呢!” “那也不错呀!”这厮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扇子,天寒地冻地还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然后凑近她道,“要不你就嫁给我吧,我呢,就勉为其难地收了你,怎么样?” 季思宁抢过他手上的扇子,指着他道:“落井下石是吧?我让你胡说。”说罢,拿着扇子瘸着腿追着他打。 “哎哎,我错了我错了!”顾远边躲边道,“小心你的脚啊,别又伤着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季思宁就觉得脚疼,停下来伸出双手道:“袭春暖冬,快,快扶我。” 不待二人上前,顾远便一把托住她的手,一手环在她的腰上,带着她去软塌上坐下:“我就说让你老实点吧。” “你还说我,”季思宁瞪了他一眼。 顾远服软道:“是,是,都是我的错,季大小姐一点错的都没有。” “这还差不多。”季思宁小声道。 袭春暖冬二人见状,在旁捂着嘴偷笑。 两人说了会儿话。 季思宁感觉这几天呆在府里的憋闷都消散了,问道:“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 “我还想问你呢,”顾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遮住眼中的狠意,语气却不着痕迹,“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季思宁道:“没事,不小心崴的。” “不小心?”顾远放下茶杯,看向季思宁,神色不明道,“季思宁,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季城乔迁那日,他也在,本以为可以见到季思宁,没想到一整天都没见她人影,期间季城几次出去。后来齐王到了,按理说季城应该亲自作陪,没想到他又以有事要处理离开。 他见季城向后院方向走,调侃道:“季侯爷这么急匆匆地离开,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 齐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兴致颇高:“可不是金屋藏娇了吗,只不过此娇非彼娇罢了。” “喔?”顾远道,“王爷此言何意?” 齐王微笑道:“其实你说得也不错,可不就是他的娇娇吗。” 其实齐王只是无意中说出这番话,没想到却在顾远心里掀起波澜:娇娇?难道是她出了事?! 他不由再往后院方向看了一眼,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 不久后季城归席,直到夜宴结束,期间顾远出去散酒,看见江氏脚步匆匆往后院去,又想到今日一天没见季思宁人影,越发肯定有事发生。 后来探得她遇袭,又伤了脚,他心急如焚地想去季府探望,但又感觉这样做太显眼,故意推迟了两日才来。 现在她还不肯说实话,他心里着实有些生气。 季思宁见状,将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顾远抢回扇子,扇了两下,微微偏头,一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我就是想看你会不会对我说实话罢了。” 季思宁又把扇子抢了回来,惹得顾远瞪了过去,她又狗腿地为他扇着扇子道:“我不是觉得一点小伤,没必要大惊小怪嘛。” 说罢,又指着那一堆东西道:“不过,你这也太过了啊。” 顾远顺着她的手,看到他带来的堆积如山的补品,得意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季思宁坐正了身体道,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怎么说?” “这里面的大多东西都是你上‘南下探望姨母’的时候,我娘送给你的,只是我们回来得急,这些东西随后才送到,我今日专门给你带来的。 季思宁道:“这是何意?”南下看望姨母本就是家里编出来,掩饰她被掳走的借口而已,为何还会有这些东西。 “做戏要做足,”顾远凑近,正色道,“不能给人留下丝毫把柄,毕竟关系你的声誉,不能马虎。” 季思宁心里感谢他考虑得周到,说:“那,这些东西真的是姨母准备的?” “自然,”顾远道,“这批东西尾随我们大摇大摆地被运进城,京都百姓可都看见了。”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季思宁把扇子递过去,“呐,你的扇子还给你。” “不抢了?”顾远接过来,“你喜欢送给你啊。” “我才不要呢,”季思宁又摆出一脸嫌弃的模样,望了望外面的天气,“这么冷的天,还扇扇子,也不嫌冷得慌。” 顾远笑了笑,也不和她争,把扇子收起来:“需要我帮你查是谁动的手吗?” “不用了,”季思宁道,“这件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成了百姓们的谈资,全京都的百姓都知道了季家大小姐不知道得罪了哪方神圣,竟引得人当街刺杀。所以你最好不要插手,要是连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都出动了,这动静就更大了。再说二叔已经在查,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 “行之对你很好。”顾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什么?”季思宁不明所以。 “他很关心你,”顾远道,“我只是好奇,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这个侄女了?” 季思宁疑惑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顾远突然凑近,小声道。 季思宁惊了惊,道:“你在胡说什么?!” “也是,”顾远移开目光,道,“是我想多了。” 季思宁正准备说什么,丫鬟进来说:“大小姐,二小姐来看您了。” “这就沉不住气了?”季思宁冷笑,“让她进来。” 随后对顾远挑眉道:“这不,来了吗。” “你是说。”顾远看向门口方向,又转头看向季思宁。 季思宁轻轻点头,眼眸一转,季思敏已经走了进来。 来人柔柔弱弱,娇娇滴滴,对季思宁道:“姐姐,我听爹说你受伤了,特意来看看你。” 说罢看向顾远行了一礼:“表哥也在。” 顾远又展开他的扇子,装模作样道:“季大小姐和季二小姐真是,姐妹情深。” “自家姐妹,自然应该如此,”季思敏的眼神移到了季思宁的脚上:“姐姐的脚……” 季思宁抬了抬受伤的左脚,不甚在意道:“还瘸着,见笑了。” 见她如此动作,顾远拿起手中的扇子,轻敲了敲她的腿:“你还是老实点,别动的好。” 季思宁无奈:“我知道啦!” 见二人若无旁人自然地互动,季思敏眼中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像没事发生似的,看向那堆小山似的礼物,疑惑道:“这是?” “这是我上次南下,”季思宁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季思敏脸色微变,才继续道,“姨母送的礼物,这不,还麻烦表哥专门给我送过来。”边说边朝着顾远看了一眼。 顾远配合她,笑道:“这些都是我娘的一点小心意,说你专门南下看望她,让她特别高兴,你走得又急,她特别舍不得你,亲自带着人准备了这些东西,让我一定要亲自给你送来。” “让姨母费心了。”季思宁道。 “这有什么,”顾远道,“我娘疼你就跟疼自己女儿似的,这些东西不算什么。” 季思敏见这二人一唱一和地演戏,却不能拆穿,甚是憋闷,又见那一堆大箱小箱的物品,心里又恨又嫉妒,凭什么好东西都让她季思宁占了?! 她根本就没有南下,顾家却拿出这么多好东西为她做掩护,难道就只有她季思宁姓季,是季家女儿吗?! 季思敏暗暗深吸一口气,笑道:“姨母对姐姐真好。” “对了,”季思宁道,“你和柳姨娘的那份已经送过去了,不知妹妹收到没有。” 季思敏道:“想是在来的路上正好错过了。” 说罢对着顾远道:“多谢表哥。” 顾远道:“谢我做什么,我不过是做了个挑夫,将东西送来而已。” 季思敏笑了笑,调侃道:“那也是要感谢表哥的,挑夫也不容易当。” 顾远敷衍道:“表妹说得有理。” 季思敏又一脸关切地对季思宁问道:“不知姐姐的脚伤如何了?” 自从见过季白之后,她就知道不得不来这一趟。那夜季白一番意味不明的话,不免让她心惊肉跳。 今日一早,她本来还在犹豫,顾远大张旗鼓带着厚礼看望季思宁的消息就传遍了季府。府中下人都在议论:顾公子带这么多贵重东西,莫不是来求娶大小姐的? 闻言,她心里一惊,这才着急忙慌地过来。 其实季思敏也是犯了蠢。顾远若真是为了提亲,怎么会抬着东西往梧桐苑而来,不应该去季老夫人的慈安院吗? 可见她的理智已经被心中的嫉妒之火焚烧,变得面目全非。 第四十章 季思宁知道,季思敏这副关心的样子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特别是……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顾远,然后看向季思敏道:“我的伤已经好多了。” 季思敏道:“那就好。” “不过,”季思宁继续道,“害我受伤的人还没抓到。” 季思敏心跳快了几分,假意问道:“不知现在可有什么眉目?” “爹难道没有告诉你吗?”季思宁假装疑惑,“二叔已经在查了。” “二叔?”季思敏笑意牵强,“是二叔在查?” “是啊,”季思宁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季思敏道,“只是,二叔平日里这么忙,且以前他也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我觉得奇怪罢了。” “我是在去二叔府上的途中被人追杀,二叔帮我查出真凶也不为过吧。”季思宁道。 “自然,”季思敏道,“有二叔帮忙,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真相。” “妹妹知道就好。”季思宁故意这样说。 这时候,一直在旁边坐着没吭声的顾远说:“我很好奇,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小姐,在京都能有什么仇家,非要取你性命不可。” 季思宁转头看去,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而戏谑中又包含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暗笑,接口道:“我也很疑惑,我在京都没有得罪过谁,思敏你帮我想想,是谁这么恨我?”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季思敏转开目光,“兴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误会?”季思宁道,“你倒是说说,能有什么误会?” “我如何能得知,只是猜测罢了。”季思敏道。 “若是让我抓住幕后主使,我定要亲口问问她,”季思宁冷着脸,“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到了要我死的地步。” 这些话听在季思敏耳里,句句都像在质问她一般,却不得不说:“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妹妹这是怎么了,”季思宁关心道,“我怎么看你脸色不是很好?” 季思敏顺势起身道:“我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就先告辞了,姐姐好好养伤。” “怎么就不舒服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季思宁道,“是我说刺客的事吓到你了?” “不、不是,”季思敏扯出一个笑,“可能是刚才来的路上吹了风,故而有些头疼。” “是了,妹妹身体弱,一向有头疼的毛病,”季思宁转头对着顾远说。 然后看向季思敏道:“既然如此,我这腿上也不便,就不送你了,妹妹慢走。” 随即对暖冬道:“送二小姐出去。” 季思敏对着顾远行了一礼,才转身出去。 待季思敏身影消失后,顾远挑眉:“她真的有胆量派人杀你?” 季思宁刚说了一阵子话,感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说:“怎么,你不信啊?” 她放下茶杯,看向刚才季思敏离去的方向,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瞧女人,特别是外表柔弱又长得好看的女人。” “是吗?”顾远从上到下将季思宁打量个遍,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 季思宁奇怪道:“你看什么?” 顾远点了点头:“看看我以后需不需要小心你啊。” 季思宁道:“那你看出了什么?” 顾远凑近道:“你比你那妹妹还可怕。”说完就快速闪开,躲过了季思宁的一巴掌。 季思宁一击不中,翻了个白眼,道:“那你离我远点不就安全了。”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远道。 季思宁一个眼神过去,嘀咕道:“怕不是在演谍战剧吧。” 顾远没听清,道:“你说什么?蝴蝶?” 季思宁随手将桌上的一碟子蝴蝶酥推过去,敷衍道:“蝴蝶酥,顾公子尝尝,味道不错。” 顾远看了看盘中的蝴蝶酥,又看了一眼季思宁,嘴角一勾,拿起一块慢慢尝了一口才道:“果真不错。” 季思宁忍不住又是一个白眼。 勇毅侯府。 季城道:“怎么样?” 玉山禀告说:“我们的人跟着迷药的线索查到了城东的一家小药房,根据店主提供的线索,抓住了行刺的一伙人,确如小姐所猜想的那样,那是一帮地痞流氓,平时偷鸡摸狗惯了,惯爱耍些下九流的手段。” 季城道:“招出主使了吗?” 玉山道:“秦风亲自审讯,招了。” 季城转身看过去,眼神锋利逼人:“是谁?” “那人招供,与他们接头的人是东二巷的刘二,这刘二与大小姐无仇无怨,没有理由花钱雇人杀大小姐,不过属下查到,刘二以前是季府的下人,此人好赌,不仅输了不少钱,还欠了一屁股债,以前就是因为在府中聚赌,被夫人发现,打了五十大板,赶出了府门。” “他不是主使。”季城道。 “是,”玉山继续说,“前阵子有人看见他和季府张管事见了面,张管事还递给他了一包东西,应该是银子,现在也已经被他输得精光了。刘二已经招供,确实是季府张管事给了他银子,让他出面与贼人交涉刺杀大小姐的事,那刘二一是被白花花的银子冲昏了头脑,二是记恨夫人赏他的五十大板,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季城好像一点都不意外,问道:“张管事是谁的人?” “他是柳姨娘的娘舅,前几年老家闹灾荒前来投奔,禀告老爷夫人后,就留他在前院做了小管事,由于他以前跟花花草草打过交道,所以就让他专管府里的花草植被。” “柳姨娘,”季城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沉思片刻后,问道:“人都可还活着?” 玉山道:“主子放心,秦风心里有分寸,他们想死都死不了。” 季城道:“那就请大哥来一趟吧。” 当天夜里,季白脸色难看的从侯府出来,回到季府后又怒气冲冲地直奔柳姨娘的落花榭。 下人们都在院子外面守着,屋内只有柳姨娘、季思敏和季白三人,大家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间或间听见有哭声传出来,还有杯子玉器等物摔碎的声响,继而听见一声惨叫,好像是柳姨娘的声音,伴随着不知道是谁的求饶声。 闻此,下人们面面相觑,皆埋头屏声静气不敢多说一句。 屋内,柳姨娘白皙的脸上顶着一个鲜红的巴掌印,上半身半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哭泣声时断时续地传出,像是在刻意压制,显得又娇弱又可怜。 这是她惯常所用的招数,每次她做出这番情态,季白都会心软,然后将她搂在怀里轻哄,之后二人一番云雨就什么事都没了。只是她没想到,这次他会不为所动。 而另一边,季思敏跪着,肩膀向内微缩,浑身发抖,面对季白的雷霆震怒,一句话都不敢说。 季白看着跪在脚下的女人,脸上震怒未消:“你这个毒妇,连思宁你都敢下手,还有什么事你不敢做!” 柳姨娘再也顾不得形态,爬行几步抱住季白的腿,哭喊道:“老爷,妾身没有做,妾身没有啊,妾身是冤枉的!” 季白一脚将她踢开,从衣袖中抽出一叠纸,狠狠甩在柳姨娘脸上:“证据确凿,你还敢否认!那些贼人都已经招了!” 柳姨娘颤抖着手,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张,看了几眼后跪行到季白面前,道:“老爷,这是假的,这是假的!妾身没有啊,没有啊!一定是妾身的娘舅,他自作主张,害惨了妾身啊!” 季白看着柳姨娘,此刻她发髻散乱,面颊肿胀,哭得涕泗横流,惨不忍睹,哪还有平日的娇媚,再一想到这副皮囊下还掩藏着一颗丑陋的心,心里愈发厌恶,遂移开眼,眼不见为净! “那张富是你亲娘舅,他要杀思宁,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季白愤怒道,“你既然有胆子做这件事,就没想过会被发现吗!?” “妾身、妾身,”柳姨娘语无伦次,心知事情已经曝光,证据确凿无力回天,她吸了口气,身体越发瘫软下去,“妾身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妾身知道错了,知道了……” “知错了?你知错就够了吗!?那是我女儿,我季府嫡长女!”季白怒道。 闻言,柳姨娘就像找到勇气似的,抬头看向季白:“她是你女儿,难道思敏就不是吗?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她指向季思敏方向。 “这就是你害思宁的理由?” 季白不可思议道,“简直混账!我当初怎么就把你带回来了。” 这句话仿佛戳了柳姨娘的心,让她瞬间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跪坐下来:“老爷,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了!”季白毫不犹豫道,“早知今日,我当初绝不会把你带回来。” 说罢,季白注意到了跪在旁边脸色苍白的季思敏,他微微眯眼,问:“思敏,这件事,你事先知不知道?” 季思敏一直埋着头,此时抖得更加厉害,此时听见季白问她,只能抬起头道:“爹,我……”她颤抖着唇说不出话。 柳姨娘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季思敏,犹如小鸡护崽:“老爷,思敏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啊!都是妾身一个人做的,都是妾身啊!” 季思敏感觉到柳姨娘环住她的手正在发抖,她也害怕极了,二人抖在了一起。 “你闭嘴!”季白道,“我在问她。” 随即看向季思敏,目光如电:“思敏,你说,你娘做的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季思敏听季白的口气,已然认定这件事是柳姨娘做的,语气间毫无转圜余地。她不觉心灰意冷,同时心里又对柳姨娘心生怨恨,怨她不仅没有把季思宁除掉,行事还一点都不谨慎,如此轻易地就被查了出来,把自己搭进去不说,还连累了她。 如果承认,她这辈子就完了!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被毁掉!打定主意,季思敏看向季白:“爹,女儿不知道。” 季白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当真?” 季思敏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强顶着季白的目光,点了点头。 季白仿佛松了一口气,道:“既如此,你现在就回房间,不要再管这件事。” “那娘她……” “她不用你管!”话没说完,就被季白打断。 季思敏看向柳姨娘,见她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先离开,眼中满是关爱之意,不禁心中微酸。 她知道此时她不应该走,她应该留下来跟季白求情,但是私心里,她不想被柳姨娘连累,她不想被季白厌弃,她还没有嫁人,没有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没有成为人上人,她不甘心! 贪欲和不甘就像毒气一般在她心中蔓延,她终于狠下心,起身出去,径直回到房间,关上房门,那一晚再没出来。 不久后,季白摔门而出。 同一时间,梧桐苑,季思宁站在窗边看向落花谢的方向。 袭春出来为她披上一件披风,道:“小姐,看热闹也别着了凉。” 季思宁拢了拢披风,笑道:“你说得对。” 袭春塞了一个暖手炉到她手中,也看向那边,问道:“小姐,您说老爷会怎么处置她们啊?” “处置?”季思宁道。 “对呀,”袭春道,“老爷怒气冲冲去了那边,难道不是为了惩罚她们为您出气吗?” 季思宁笑了笑,道:“处置是要处置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袭春问。 季思宁道:“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 袭春和暖冬相视一眼,暖冬说:“小姐的意思是,老爷不会处罚她们?” 袭春着急道:“难道就这么便宜放过她们了?” “急什么,”季思宁道,“爹还是会做做样子的。” “老爷难道把府上的人都当傻子吗?”暖冬颇为不平。 季思宁拍了拍她的手:“你们放心,这气爹还是要为我出一出的,不过,能出一半,就算我们赢了。”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皆不再说话。 当天夜里,张管事以偷盗主家财物为由被杖毙,一卷草席扔去了乱葬岗。 第二天,柳姨娘搬到了秋叶院。 院如其名,秋叶院就是如秋风扫落叶般凋零的院落,因为长久没人住已经荒芜。柳姨娘这一去,待遇跟以前就如天差地别。 府里纷纷猜测,柳姨娘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老爷厌弃?有的说是得罪了大小姐,有的说是被张管事连累,有的说她跟大小姐被刺杀有关,这种说法一出来,众人皆不敢继续谈论了。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如何瞒得住季老夫人?最终还是被她知道了。她心疼季思宁的同时,心里也恨上了柳姨娘,对季思敏也愈发疏远了。 第四十一章 事情的处理结果,季思宁早就猜到了。 这件事说白了是因为季府后院不宁。本质上关系着季白的脸面,他定会尽力掩盖。 再者,柳姨娘将罪责全都担了下来,季思敏干干净净地脱了身。 不管季白是不是真的相信季思敏与这件事无关,但他想保住季思敏的想法是真的。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他不愿意相信一个女儿想要另一个女儿性命,因此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深究下去。 季思宁理解他的苦心,也不愿意逼他。 毕竟,有些事情,不能着急。 但让季思宁没想到的是,季城的服务这么周到,准备好了人证物证,还亲自将证据送到季白面前。 如果他只是将结果告诉季思宁,由季思宁去跟季白告发,跟他亲自跟季白说的结果会截然不同。 毕竟由一个女儿揭发另一个女儿的恶行,双方都不会在季白心里留下好印象,实在是一个不划算的买卖。 况且,如果季白私底下帮柳姨娘母女求情,季思宁不免又要费一番周折。 而由季城出面就不一样了。 一是季白相信他,二是不管季白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季城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他如果刻意掩饰,只怕以后不能服众,所以再怎么都得做个样子出来。 季白只有两女一儿,他想保住季思敏,季思宁理解,所以,她这次本也没打算让季思敏彻底倒台,扳倒柳姨娘才是她计划中的事。 柳姨娘倒了,等于断了季思敏一臂,她以后要想再使什么歪点子,也就没那么方便了。 至于季思敏,这次表面上她没事,但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季白心中种下,以后她要是再作妖,季白能在官场上爬到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傻的人,迟到有一天,他会想清楚。 有些事只有循序渐进,才不会得不偿失。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她不会再做了。 这是上辈子的教训。 不过话说回来,季城帮了她这么大个忙,她寻思着,该怎么感谢他。 “袭春,”季思宁唤道。 袭春进来:“小姐,怎么了?” “准备一身男装,我们出去一趟。”季思宁道。 “小姐想去哪里?”暖冬走进来道,“您的脚还是多休息两天为好。” “哎呀,我没事,我已经好啦,”说罢还起身跳了两下,一边催促袭春道,“快去准备。” “小姐……” 暖冬还想劝,被季思宁阻止道:“我就知道你要阻止我,可是我真的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再说在家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季思宁的脾气暖冬已经了解,知道此时劝不动。 这时候袭春已经拿着一套浅紫色男装过来,二人便一起帮季思宁换装。 袭春一边系扣子,一边道:“小姐,咱们要去哪儿呀?” “别问,”季思宁一脸神秘,“去了就知道了。” 说罢自己理了理袖口,道:“你们也去换衣服,一起出去散散心。” 一个时辰后,一个身着浅紫色锦服的小公子带着两个灰衣书童,站在了百宝阁门口。 没错,此三人就是季思宁和她的两个贴身丫头。 袭春抬头看着百宝阁金碧辉煌的大门,道:“小姐,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你看招牌上写着什么?”季思宁道。 “百宝阁。”袭春念了出来。 “来百宝阁自然是寻宝啊。”季思宁道。 袭春好奇道:“小姐要寻什么宝贝?”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季思宁带头走了进去。 伙计一看季思宁的装扮和气派,便知这是一位贵主,连忙上前招待。 季思宁坐下,喝了一口茶后,道:“小哥儿,你们店里都有什么好东西啊?” 伙计笑道:“那要看公子要什么好东西了?” 季思宁挑眉:“我要什么你们都有?” 此话一出,伙计顿时眉飞色舞:“百宝阁网罗天下宝贝,只有公子说不出的,没有咱们百宝阁拿不出的。” “贵阁竟如此这般财大气粗?”季思宁调侃道。 “嘿嘿,”伙计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公子说笑了,说笑了。” 季思宁想,这百宝阁倒是有意思,一个伙计都如此有趣,上一刻还自信满满尾巴要翘上天的模样,下一刻又谦虚谨慎了起来,这一进一退的,挺好。 “既如此,”季思宁无意继续耽搁,便道,“把你们掌柜的叫来,我要的东西,你拿不出来。” 这次伙计没再多说什么,直接躬身退了下去。季思宁看在眼中,暗暗点头。 那伙计走到一中年男子耳边说了几句,中年男子又抬头往季思宁方向打量了几眼。 只见一紫衣公子正和身边的两个小书童说笑,眉间眼角皆是细致,举手投足皆是矜贵。他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衣冠,走了过去,客气道:“这位公子有礼,敝人是此间掌柜。” 闻言,季思宁转头看去,掌柜的身着深绿色衣服,体态偏胖,看起来四十几岁,脸上有商人的精明干练。 “掌柜的有礼,”季思宁道,“不知贵店的伙计将本公子话转告没有?” “伙计已经跟在下说了,”掌柜稍微弯了弯腰,“不知这位公子想要什么宝贝?” 季思宁用折扇单击着手掌,悠哉道:“我要一副棋子。” 掌柜笑了:“公子要棋子,棋行多的是,为何要来这里?” “我要的棋子可不是那些寻常棋子可比的,”季思宁道,“百宝阁不是号称藏尽天下宝物吗,我就想要一副与众不同的棋子,你就说有没有吧。” “不知公子口中的与众不同是如何与众不同?”掌柜的道。 “与众不同,就是要让我眼前一亮,”季思宁停下击扇的手,倾身道,“明白跟您说吧,我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棋子,所以才到您这儿来找,不过,您也别想用普通东西来糊弄我,小爷我这双眼睛可精着呢。” “小的明白公子的意思了,”掌柜的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公子拿来何用?” “你们卖东西的还要问买主的用途?”季思宁看了掌柜的一眼,又无所谓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买来送人的。” 掌柜的想了想,侧身道:“公子请随我来。” 掌柜带着季思宁三人进了一个雅间,吩咐伙计上茶,随即转身出去,约一炷香时间后才回来,手中捧着一个木盒,轻柔地将它放到桌上。 走近后,季思宁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紫红色檀香木盒, 盒面上刻一幅图,左边是麒麟腾云,右边是寒梅怒放,而麒麟正向着梅花方向俯冲。 “好一幅麒麟梅花图!”季思宁在心里叹道。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首先一股清香味从盒中散发出来,使人闻之甚是舒服,随后便看见了被分成两格摆放的棋子,一边是白子,一边是黑子。 黑子玄如墨,白子洁如玉。 她心里一动,伸手拿起一枚白子置于指尖轻抚,竟然感觉微微温热,又拿起一枚黑子,感觉同样如此。 此时外面正是隆冬,这棋子却和人的体温差不多。 接着她将黑子扣在桌上,声音铿锵有力,清脆悦耳,季思宁惊叹:“好子!” 掌柜笑道:“公子可还满意?” 季思宁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道:“满意,当然满意。” “说起来,这副棋子还有一个故事。”掌柜的说。 “喔?”季思宁饶有兴趣,“这好东西配上一个好故事才更有意思,掌柜的不妨说说看。” “相传前朝,有一天,玉山县金鸡山上突降麒麟,对着山间喷吐火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火熄灭后,麒麟不知所踪,山上只剩下两块发着微光的石头,和石头旁边的一棵保存完整的梅花树。 民间传说,这只喷火麒麟和这棵梅花树本是一对,奈何麒麟是仙,梅花树为妖,自古仙妖不能相恋,麒麟为了和梅花树永远在一起,遂到梅花树的修炼之地金鸡山喷火自焚,其身体化作了这两块黑白石,从此守护在梅花树左右。 这两块石头,白的纯白无瑕,黑的也一点杂质都没有,当时玉山县令为了讨好督抚大人,派专人将这两块奇石烧制成一盒围棋子,用紫檀木作盒,还将这个神话传说刻在棋盒上,取名麒麟梅花子,简称麒麟子,送给了督抚。 后来督抚调任回京,将麒麟子带上,又转送给了张贵妃,还将这个传奇故事告诉了张贵妃。 张贵妃久居深宫,得知麒麟子的故事后,感叹之余爱不释手,从此这副麒麟子就被她珍藏于倾云宫中,只有和皇帝下棋的时候,才会取出使用。 再后来,前朝覆灭,张贵妃自缢于倾云宫,这盒棋子被宫人顺手牵羊带了出来,从此流落民间。” 季思宁叹道:“想不到这副棋子还有这么曲折的经历。” 掌柜的将棋盒稍微转了转方向,示意道:“公子请看,棋盒处有些微的刮痕,就是当初辗转流落民间所致。” “果真,”季思宁细看道,“那你们为何不将这划痕修复?这样不是更好卖吗?” “公子有所不知,”掌柜的继续道,“我家主人当初拿到这盒棋子的时候特意吩咐过不用修复,是哪般就哪般,原汁原味才是最好的。” “嗯,”季思宁点头道,“你家主人说得没错,划痕正是这副麒麟子所经历的历史见证,过于完美无瑕反而会失了美感。” “公子和家主英雄所见略同,”掌柜道:“这副棋子,已在我百宝阁中收藏了好几年,一直无人问津,要不是今日公子问起,小人也快将它遗忘了。” 季思宁将棋子放回盒子,道:“就像掌柜您说的,想买棋子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去棋行,自然想不到您这里还藏了这么个好宝贝,再说了,要是被别人买走了,还有我什么事儿?” “公子说得有理,”掌柜的笑道,“可见公子是麒麟子的有缘人。” 季思宁小心地关上盒盖,道:“既如此,掌柜的开个价吧,这盒棋子,我要了。” 麒麟子确实是好棋,而且掌柜的还讲了个这么动人的故事增加砝码,她已经做好了被漫天要价的准备。 没想到却听掌柜的道:“这副棋子一直无人问津,今日也算是遇到有缘人。” 季思宁点点头,等着听他的下文。 掌柜的又像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小店图个吉利,就收公子八百八十两吧。” “八百八十两?”季思宁眼睛微微睁大,眼中的惊讶一点都不掩饰,道,“你确定,只要这么多?” “小人确定。”掌柜乐呵呵地说。 “掌柜的可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季思宁道,“你要是以后后悔了,可没处儿找去啊。” 掌柜的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笑道:“公子说笑了,小店诚信买卖,商品一经售出,绝不反悔。” 季思宁心中还有疑惑,她感觉价格跟她想象中的差太多了。她本来都在盘算该怎么还价了,结果这个价格一出,反倒弄得她不知所措。 她也不是没想过这里面有没有什么猫腻,可是能有什么猫腻呢?这么好的一副棋子,谁会用它来做好事啊?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如果有问题,它也会自己找上门,用不着她操心。 片刻后,季思宁向后伸手道:“暖冬。” 暖冬立即递了一张银票放在她手中,季思宁接过来递给掌柜的,道:“掌柜的豪爽,本公子也不想占你便宜,这是一千两银票,您拿好,不用找了,这副棋子以后就跟我姓了。” 掌柜的接过银票,道:“这副棋子以后就是公子的了。” 目的达到了,季思宁也不跟他废话,命暖冬将盒子带上,离开了百宝阁。 掌柜亲自送到门口,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后,他立即回身转到后院,进了另一个房间。 “主子,东西那位紫衣公子已经带走了。” 隐在帘后的人道:“知道了,下去吧。” 掌柜的躬身退下,轻带上门。 待他出去后,只见一把折扇从帘后伸出来,随即出现一个身影。 此人一副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模样,不是顾远是谁。只是谁能想到堂堂大内锦衣卫指挥使,竟然是百宝阁的幕后老板。 第四十二章 几年前,顾远无意中得到这副棋子便将它置于百宝阁,本来打算以后若是有人出的价钱合适,就卖出去。 今日他正好在百宝阁查账,掌柜的进来向他禀告说有人想买一副好棋子,问他这副棋子能不能卖。 顾远感到很新奇,这副棋子放在这里好几年一直无人问津,当然也有他不愿宣扬的缘故,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来问,他问:“是谁在问?” 掌柜的道:“是一位紫衣公子,带着两个小童。” “他们现在在哪里?”顾远问道。 “就在隔壁,天字一号房。”掌柜的道。 顾远起身走到柜子旁边,稍微移动了一个白玉小瓶,旁边一小块墙壁向内伸展开,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个洞,他凑近看过去,正好看见身着男装的季思宁,身后站着暖冬和袭春。 他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脚才刚好就出来乱跑,还跑到他这百宝阁来了。 他关上机关,对掌柜道:“可知她要这棋子做什么?” 掌柜道:“据说是为了送人。” “送人?”顾远想了想,道,“可有说送给谁?” “这个……”掌柜的道,“这个公子倒是没有说。” “也是,她怎么会告诉你,”顾远道,“是我糊涂了。” “那,这棋子?”掌柜的道。 顾远想了想,道:“也罢,她要是喜欢,就给她。” 掌柜的道:“是。”说完准备转身出去。 “等等,”顾远阻止道。 掌柜的回身听命。 顾远想,季思宁那点银子肯定是不够了,若是送给她,定会让她起疑,若是价格太高,她也买不起,于是叫过掌柜这般那般嘱咐一番,才让放他出去。 掌柜的心中惊疑,心道这位紫衣公子是什么人,主子竟然想方设法地将棋子送给他,只象征性地收点银子。 但是掌柜的是□□湖了,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收起心中的疑惑慢慢退了出去。 马车上,季思宁摩擦着棋盒边上的刮痕,观赏着上面的麒麟梅花图,回想着百宝阁掌柜讲的麒麟仙和梅花妖的故事。 心想:将这副麒麟子送给他,他会喜欢吧? 不知不觉间,季思宁嘴角勾出一抹笑来,袭春见状,问道:“小姐,你笑什么?” “啊,没什么,” 季思宁回神,“对了,直接去勇毅侯府。” “小姐,咱们去侯府干什么?”袭春道。 “去送礼物啊。”暖冬接话。 季思宁笑道:“暖冬真聪明。” 袭春恍然大:“原来小姐买棋子是为了送给侯爷!”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季思宁轻拍了一下袭春的头,缓缓道,“他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总要礼尚往来意思一下嘛。” “可奴婢看着,小姐的礼尚往来可是费了心思。”暖冬道。 “送人礼物自然要费点心思,”季思宁理所当然道,“不然还不如不送。” “可是小姐为什么要送侯爷棋子呢?”袭春道。 “我有好几次都看见他和我爹在书房对弈,”季思宁摩擦着盒面上的刻文道,“这棋子,想必他是喜欢的。” 袭春道:“小姐的一番心意,二爷自然会喜欢。” 季思宁点头:“说得是,哪有收礼的人还挑剔的道理。” 勇毅侯府书房内,玉山进来道:“主子,大小姐来了。” 季城翻书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又从善如流地翻了过去:“她来做什么?” 玉山道:“属下不知,大小姐说要面见您才肯说。” 空气寂静了几秒,书又翻了一页,季城道:“让她进来吧。” 玉山心里一惊,竟然直接让她进书房?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季城冷眼已经射了过来,玉山赶紧垂眸道:“是。”一边退出去一边想,这是主子第几次破例了? 过了一会,季思宁独自捧着麒麟子走了进来,袭春和暖冬都被留在了书房外。 季思宁走近,见季城闲适地坐着,手里翻着一本不知道什么书,一派自在的模样。明知道她来了,也不抬眼瞧她。 季思宁唤道:“二叔。” “坐,”闻言,季城这才放下书。 季思宁坐下,将棋盒放到旁边的桌上,抬眼打量着这间书房。 她发现这间书房的布置和季府的书房差不多,只是更宽了些,无甚特别。不由收回了目光。 “你今日来找我何事?” 季思宁拿起棋盒,上前几步轻轻放到季城面前的桌案上:“今日专门来送你礼物。” 季城看着刻着麒麟梅花图的紫红色檀香木盒,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季思宁眼含笑意地说。 季城见她故作神秘,眼神却闪闪发光地看着他,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心中不由失笑,便顺着她的意,打开了盒盖,露出内里的黑白棋子来。 “怎么样,不错吧。”季城还没表示,季思宁便迫不及待道。 “好棋,”季城拿起一枚棋子,置于指尖摩擦片刻,“不过,为何突然要送我礼物?” “为了谢谢你啊,”季思宁坦然,“谢你帮我查出了刺客的真相。” 季城将棋子放回去:“这麒麟子我早有耳闻,听说一直被人收藏不愿示人,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知道这是麒麟子?!”季思宁惊讶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掌柜跟我讲麒麟仙和梅花妖的故事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掌柜?”季城道,“哪个掌柜?” “百宝阁的掌柜啊,”季思宁道,“这副麒麟子就是在他那里买的。” “ 百宝阁,”季城饶有兴致,“花了多少钱?” “二叔,”季思宁道,“哪有收礼人问送礼人价格的。” 季城轻笑:“我是怕你为了一副棋子倾家荡产而已。” “倾家荡产?”季思宁道,“不至于吧。” 季城盯着她:“你用了多少银子?” 季思宁伸出一根食指,犹豫道:“一千两。” 季城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语。 见他不说话,季思宁又道:“怎么了?是太便宜了?” “差不多。”季城轻笑道。跟白送的差不多! “差不多?我还以为太便宜呢,原来当真是这个价,”季思宁嘀咕道,“也是,一副棋子能贵到哪里去。” “行了,”季城关上棋盒,不欲多谈,“多谢了。” “二叔不必客气,礼尚往来嘛。”季思宁笑道。 季城笑道:“亏你还懂得礼尚往来。” “我怎么不懂了?”季思宁道,“我也是大人了好吗,基本的人情世故还是知晓的。” 季城脸色冷了冷,看向季思宁道:“跟我没必要在意这些人情世故。” “那怎么行,”季思宁道,“这是做人基本准则。” 季城看着她,沉默。 季思宁见他不说话,脸色也不大对,心里正在疑惑又是哪里得罪他了?就见季城起身往门外走去,道:“跟我来。” 季思宁疑惑:“走去哪?” “不是说礼尚往来吗?你送我一件这么珍贵又合我心意的礼物,我这个做二叔的岂能没有表示,” 季城停住步伐向她看去,“你跟我来就是了。” 这一眼让季思宁跟失了魂似的,抬脚跟了上去。 季思宁没想到季城会带她来跑马场。 “二叔,你带我来马场做什么?” “送你回礼啊。” “我本来送你礼物就是为了感谢你,怎么你还要返送我礼物?”季思宁道,“这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季城戏谑道,“那你是要还是不要?” “要的,要的!”季思宁赶紧说,随即又疑惑道,“可是,这里是郊外,礼物能在这里吗?” “怎么不能?”季城指着马厩的方向说,“你看那边。” 季思宁跟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了一批批健壮的马匹:“那边只有马,没有其它东西啊。” 随即反应过来:“难道你要送我马?!” “终于聪明了一次,”季城笑道,“走吧,过去看看。” 季思宁跟在他身后瘪着嘴,嘀咕道:“终于聪明了一次,我哪次不聪明了?” 二人来到马厩前的空地上,马倌将马匹牵出来排成一排,光看这些马匹的精神面貌,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马,和官宦人家普通的马不一样。 季思宁道:“二叔,我想要哪一个都可以吗?你可以做主送给我?”据他所知,这马场的马属于公家财产。 一直跟在身后的玉山道:“小姐有所不知,这些马都是主子从边境带回来的战马,寄养在马场的。”就是说,这些是季城的私人财产。 “从边境带回来的?”季思宁重复了一遍。 “是,”玉山道,“所以小姐可以放心选。” “既然如此,”季思宁靠近马匹,打量着这些健硕的马道,“我可要好好选一匹了。” 她来回走了两圈,看中了一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质的。 她走到马的面前,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马倌回道:“回小姐,这匹马叫小白。” “小白?”季思宁道,“这名字也太普通了吧,配不上它。” “你喜欢它?”季城问。 “嗯,”季思宁点头,煞有其事道,“毛发如雪,身形流畅,四肢有力,有身材,又有颜值,是匹好马。” “那比之离国的惊鸿马如何?”季城问道。 季思宁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起离国,还将两国的战马作对比,她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明白了过来,心想,真是个小气的男人,不就是夸了惊鸿马几句嘛,还记到今日。 怪不得他今日要送她马呢,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季思宁笑道:“自然是白龙马更好喽。” “白龙马?”季城道。 “嗯,白龙,”季思宁指了指白马道,“我刚给他取的名字。” 季城微微挑眉,不可置否,又道:“那你倒是说说,白龙哪里比较好?” 季思宁笑得娇俏:“因为它是二叔你送的啊。” “咳咳……”玉山咳了两声,抿嘴偷笑。 季思宁看向季城,道:“这个回答,二叔可还满意?” “你不是说,惊鸿马能战熊打狼吗?”季城不理她,继续道。 季思宁想,真是个斤斤计较的男人,几匹马而已,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季思宁虽然心里在吐槽,脸上却仍旧笑意盈盈,她微微昂起头侃侃而谈: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东西,就算看似完美,也会有它不为人知的缺点,就像惊鸿马。它们虽有战熊打狼的爆发力,但是耐力不足。可我大盛国的战马就不一样了,战熊打狼不行,但是我们不需要它们战熊打狼啊。况且它们有一个惊鸿马没有的长处,就是耐性好,适用于长期作战,还特别忠诚,是将士们最好的伙伴。” 季思宁顿了顿,悄悄看了看季城的脸色,才继续道:“最重要的是它们颇通人性,据说跟着一个人久了,就能听懂主人的话,还能和主人之间相互配合,协同作战,这在战场上就等于多了一个能把后背交出去的兄弟,这不是比那劳什子惊鸿马强多啦!” 她的这番长篇大论虽然是现编的,但也是根据实际情况出发做的判断,所以说得颇为有理,连跟在身后的玉山都忍不住点头称是。 季城脸上露出浅笑,道:“原来你对我们的战马还颇为了解。” “那是自然,”季思宁接口道,“毕竟我是盛国人嘛。” 季城好似满意了她的回答,道:“既然如此,这匹马就是你的了。” “谢谢二叔!”季思宁笑道,说罢转身摸了摸马头,缓缓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过关了,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夸人啊! 玉山挥手,马倌们将其它马都牵了回去,另一个马倌牵出了一匹黑色战马,比白龙看起来还要健壮些,毛发乌黑发亮,一看就知道平日里被精心饲养着,照顾得极好。 季城接过马缰,摸了摸马头,马儿也歪了歪头,像是在回应他。 季城对她说:“这是追云。” “长得真英俊!”季思宁道,“追云是二叔你的坐骑吗?” 季城点点头,随即翻身上马,对季思宁道:“走,去跑两圈,试试你的新马。” “正合我意。”季思宁道。 第四十三章 季思宁坐在马背上,伸手摸了摸白龙马的脖子,感受到白龙马微微侧了侧头,在跟她打招呼,她开心道:“小白龙,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看,是你在跟它说话。”季城道。 “你不懂,它刚才真的跟我说话了,”季思宁信誓旦旦道,“我感受到了。” 季城笑了笑,没说话。他一个常年与马打交道的人如何不懂?却也但笑不语。 突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驾!”侧头一看,就见白龙驮着马背上那人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般冲了出去。 季思宁的声音传来:“二叔,我先走啦!” 季城笑了笑,无奈摇头,追了上去。 玉山在后面看着,嘀咕道:“主子今天笑得有点多了。” “是有点多了。”秦风也难得附和了一句。 那边,季城很快就追上了季思宁,警告道:“这马你还不熟悉,不要太快。” “知道啦!”季思宁回应道,随即再次挥舞马鞭,“驾!” 白龙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窜去,瞬间就超过了黑马,只留下一串银铃般欢畅的笑声回荡在空气中,随着山风钻进季城的耳朵里。 他嘴角微微上扬,牵起一个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的笑。 等两人回到马场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 才到马场,玉山就上前在季城耳边说了几句,季城听完后看了一眼季思宁,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也玩儿够了,我让玉山送你回去。” “那二叔你呢?”季思宁问。 “我有事要进宫一趟。”季城道。 “现在?”季思宁抬头看看天气,道:“天都快黑了,二叔你辛苦啦。” 季城听了哭笑不得,脸上露出浅笑,难得配合了一句:“可不是嘛。”惊得周边众人目瞪口呆。连季思宁都意外他的反应。 回城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季思宁一上马车,就独自坐在一边,托着腮帮子作沉思状。 暖冬担心道:“小姐,您怎么了?” 袭春也道:“是啊小姐,刚才不还高高兴兴的,现在怎么感觉你闷闷的。” 季思宁看了两个丫头一眼,道:“我是在想二叔进宫所谓何事。” “自然是公事啦。”袭春道。 季思宁摇头不语,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暖冬见状,问道:“小姐,您在担心什么?” 季思宁想了想,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我老是觉得刚才二叔很奇怪。” 说罢,也不等人回话,直接掀开车窗探出头去,对骑马护送的玉山问:“玉山,你刚跟二叔说了什么?他为何这么着急进宫?” 玉山道:“大小姐,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主子不让说的事,我怎么敢说?您说是吧?”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道:“可是刚才二叔也没说让你不能泄露半句啊?这样吧,你就说,这件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玉山沉默以对。 “这么说,还真和我有关?”季思宁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玉山略一犹豫,道:“这件事大小姐迟早也会知道,属下说了也无妨。” “快说。”季思宁催促道。 “刚才宫里来消息说,离国皇帝驾崩,二皇子登基了。”玉山道。 “轩辕晁登基了!”季思宁惊讶,“想不到这么快。” 但是她又觉得奇怪,道:“那他登基跟我有什么关系?” 玉山道:“离国那边的探子来报,说离国皇帝有意与我大盛朝联姻,结百世之好。” 季思宁明白了,道:“那不是公主的事儿吗?” 不对!季思宁想起来,当今圣上子嗣不多,公主只有两个,一个已经嫁人,一个身体不好,常年躺在床上。想要她们去和亲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既然她们不可能,那就是…… 季思宁看向玉山,哭丧着脸说:“不会吧!” 玉山点头:“会!” “可是京城小姐这么多,我不一定会这么倒霉吧?”季思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玉山。 玉山道:“小姐不用担心,主子连夜进宫就是为了此事,想必主子也不会让您嫁到离国去。” 季思宁放下窗帘,心情更加沉重。 暖冬袭春二人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知道季思宁为何事烦忧,二人对视一眼,暖冬道:“小姐不用担心,二爷不会让您嫁到离国的,您要对二爷有信心。” “可是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季思宁嘀咕道。 两天后,离国使团来盛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百姓们都认为,只要联了姻,以后两国就再不会打仗了,所以这两日街上的气氛颇为欢庆。 而季思宁在第二日就将这件事放下了,她一向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没发生的事儿,不必担忧。 这日,她带上袭春出门,去了金楼,为张秀琪挑选生日礼物。 金楼之所以为金楼,就是因为这里面很多金子做的头饰,金楼也以专做金饰而闻名。 二人一进入里面,就一个感觉。 袭春赞叹道:“真是金光闪闪呐!” “闪瞎你的眼了吧?”季思宁笑道。 “小姐,这里的首饰全是金子做的。” 这次季思宁没有回答她,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下。”季思宁唤道。 前面那人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走近道:“季小姐。” “月下姑娘在这儿挑首饰?” 月下点头,道:“楼里有一个要好的姐妹快过生辰了,我来为她选一个礼物。” “巧了,”季思宁道,“我也是来为姐妹挑生辰礼物的。” 二人边走边聊,季思宁拿起一根凤尾簪,若有所思道:“其实我很好奇,月下姑娘为何愿意屈居一醉方休,在里面做一个侍女。” 月下道:“侍女有何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都是靠劳动吃饭,”季思宁道,“只是我感觉,姑娘的气场与那里不合,似乎不属于那里。” 季思宁正等着他回话,却半天没听见人的声音,她转头看去,却见月下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不由关心道:“月下,你怎么了?” “哦,哦。”月下回神,以从未有过的目光看向季思宁,“我没事儿,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靠劳动吃饭”,这位季小姐说话的方式和我家小姐怎么这么像?月下想,怪不得她见到她就感觉亲切。 “喔?”季思宁饶有趣味道,“不知姑娘想起了什么往事,瞧着竟然让姑娘神不思属了。” 月下语气突然变得萧瑟,道:“我只是想起了前主。” 前主?前主不就是她吗? “姑娘的主人不是齐王吗?”季思宁故意问道,“怎么姑娘以前还有主人。” 月下笑了笑,道:“我每次看到季大小姐都感觉很亲切,今日一见更是如此,实不相瞒,我的前主是已逝的齐王妃。” “是吗?”季思宁装作很惊讶的样子,“那你怎么会到一醉方休?” 月下目露悲伤,道:“想必小姐也知道,齐王妃已经死了,而这一醉方休里有关于她的东西,所以,我就向王爷请求,让我留在一醉方休,就像守着我家小姐一般。” 有关于她的东西?季思宁感到很奇怪,这一醉方休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醉方休跟,”季思宁顿了顿道,“跟齐王妃有关?” “嗯,”月下点头,“这一醉方休正是我家小姐死后,王爷为她所建的。” 季思宁的思绪回到了那一天。 那日,赵业刚从外面回府,照例为她带了一份太白楼的烤鸭。 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跟他聊天,突然,她问道:“王爷,其实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赵业直接瞟了一眼过来,用眼神示意她:想问就问! 她收到,咽下嘴里的烤鸭后,问道:“青楼长什么样子啊?” 赵业的眼神中露出笑意,道:“你想去?” 她眼珠子转了转,试探性的点了点头。 赵业立马一个冷眼射去:“做梦!” 她知道自己被戏耍了,也不生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长什么样儿。” “那你倒是说说长什么样。”赵业来了兴趣。 “还不就是那样儿,”她一副行内人的表情道,“还不就是花红柳绿,到处都弥漫着脂粉气的恶俗之地,时不时地再上演一场贵公子豪郑千金的故事,或者霸王硬上弓。” “哟,你倒是很了解,”赵业问道,“你去过?” 她敏感地感觉到这厮的尾音中有一股危险气息,识时务地解释道:“我自然是没去过,不过话本儿上都是这样写的嘛,难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话本儿?”赵业问,“你还看这种话本儿?夏太傅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唉唉唉,”她道,“别上纲上线扯上我父亲啊!他自然是不教这些的,不过我可以自己偷偷看嘛。”说着,抿嘴偷笑了起来。 赵业见她笑得这么得意,心中柔软非常,那时他觉得,就这样守着这个女子过一辈子也不错。 “怪不得啊,”赵业故意夸张道,“我就奇了怪了,堂堂夏家千金小姐,刺绣一般,书画一般,琴棋还不会,原来是把心思用到了这些地方。现在想来,我真是亏大了!” “可惜啊,”她笑道,“概不退货!”说着又塞了一口烤鸭。 “关键是退不回去啊!” 说罢,两人不知怎么相视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你们这儿的青楼还真差了点。”她道。 “你们这儿?”赵业奇怪地问,“难道你不是这儿的?” “不是、不是,口误而已,”她解释道,“我是说,你们去的青楼真不咋滴。” 赵业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冒出的奇怪言语,学着她的话问道:“那你说怎么样才咋滴?” 她想了想,道:“我要是有机会呀,就开一高级会所,谁也不准在里面强来,□□也是有尊严的好吧。” 她顿时来了兴致,将她的想法跟赵业说了一遍,他听完后点点头道:“你的想法倒是新奇。” “那你觉得可行不可行?”她问道。 “可行,京都乃至整个大盛都没有这种妓院。”赵业道。 季思宁再凑近了几分,道:“那要不,我俩合个伙?” 赵业的眼神飘了过来,道:“合伙?你拿什么合伙?” “我的嫁妆呀!”季思宁理所当然道,“我爹娘给我的嫁妆还是挺丰盛的,我用来跟你做生意怎么样?事成之后我们分成如何?” “齐王和齐王妃一起合伙做生意,”赵业道,“你知道被传出去会怎样吗?” “怎样?” “被笑掉大牙!”赵业的语气越来越危险,“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苛待王妃,竟然用王妃的嫁妆做生意,而且还是开妓院,本王的脸往哪里放?” 她颇为可惜地说:“我也是开个玩笑,别当真,嘿嘿。” 现在想来,一醉方休确实和她当初设想的一样,赵业竟然真的开了这样一家妓院。 这些回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片刻后,季思宁道:“原来如此。” “想不到,齐王还是一个痴情种,”袭春说,“竟然为已逝的齐王妃开了一家高级会所。” “高级会所”这个词是季思宁平时和她们说起一醉方休时常用的,最开始是为了让两个丫头不要担心她去这种地方,多提了几次,她们就记了下来,没想到这时候袭春突然提起。 季思宁突然感到不对劲儿,果然,袭春的话引起了月下的注意。 “高级会所?姑娘如何知道这个词?” 一醉方休再怎么高级,本质上也是一家妓院,王爷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提起过,她也是以前听小姐说过,更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 “是小姐……” “袭春!”袭春话刚出口,就被季思宁打断,随即对月下道,“我们也是偶然间听别人说的。” 听之,月下眼中露出一丝急切,不自觉上前一步,道:“敢问小姐,是听谁说的?” 季思宁道:“是上次我去一醉方休的时候,听旁边桌的客人提到的,我觉得新奇,回去就跟几个丫头提了几句,没想到这丫头聪明,就记下了。” “是吗?”月下略显疑惑。 季思宁神色平静地点头,袭春则微微低头,没有说话,默认了季思宁的解释。 “那还真是巧。”月下道。她看着面前的主仆二人,所有所思。 第四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袭春欲言又止,季思宁见状,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袭春说:“小姐刚才为何……” “为何撒谎?” “嗯。”袭春点头。 “袭春,”季思宁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也有,所以,我不说自有我的理由。你不要多问,只需记得,以后这些话再也不要提起,知道了吗?” 袭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小姐。” 季思宁感到很欣慰,至少这辈子身边的两个丫鬟都是忠诚可靠的。 这是老天爷对她上辈子悲剧的补偿吗? 想到此处,她不由往窗外望去,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本被回忆勾起的伤感情绪不免消退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侧脸落入她的眼帘。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可那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面孔。 “停车!”她突然对着门帘外大喊,随即跳下了车,向刚才那道人影追去。可是街上人太多,转眼间,那人就不见了踪影,她只能顺着她消失的方向去找。 袭春从后面追了上来,喘着气道:“小姐,您看见什么了,这么着急?” 季思宁向周围望了望,确定那人已经消失后,心中失望不已。 “小姐,您在看什么?” “你可知这条路通向哪里?”季思宁不答,指着一个方向反问道。 袭春看了看,说:“顺着这条路走过去,如果不拐弯的话,就到夜市了。” “夜市,她去夜市做什么?”季思宁自言自语地说。 “她?她是谁?”袭春问。 “没谁,”季思宁沉默良久,道,“走,我们回去。” 来日方长。桑梓,既然你又出现了,我相信,这不会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们迟早有相见的一日。那时,便是谜底被揭晓的时候。回去的路上,季思宁不由思绪飘飞,神思不属。 过了几日,离国使臣如约而至,季白和季城都为此事忙了起来。 季思宁好几日都没见到这二人的影子。 一天晚上,季思宁刚吃完饭在院子里消食,突然看见树影上站着一个人,吓了她一大跳! 她张嘴欲喊,却听那人道:“是我。” 她定睛看去,疑惑道:“二叔?你这么晚在这儿干嘛?”其实她想说的是“神出鬼没的,吓死人了! 季城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眼神一直放在她身上。 她不由打了个冷战。 季城有点不对劲。这是她的感觉。但是哪里不对劲儿呢?她又说不上来,只能试探着问:“二叔,你不舒服?” “你的嘴巴里就不能有一句好话?”季城道。 也是,不舒服这大冷天还跑出来干嘛。季思宁想。 随即道:“那二叔也在这儿消食?” “我一向饮食有度。”季城道。 得了,意思是我饮食无度呗!季思宁内心吐槽,嘴上却说:“消食跟饮食度不度的没关系,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说罢,季思宁看向季城,等着他的反应,结果只见那黑黢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他今日果真不对劲儿。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惹他!季思宁决定先撤。 “那什么,二叔,我消食消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回去了,再见!”说罢就转身欲走。结果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季思宁。” 她停下来,转身看向他道:“怎么了?” 他凝视着她,说:“你想嫁人吗?” “嫁人?”季思宁莫名其妙,“我嫁人?我嫁给谁?” 季城道:“先回答问题。” 季思宁毫不犹豫地说:“我当然不想嫁人啦,难道我现在的日子不舒坦,非要找个人来虐自己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季城眼中露出了笑意,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放轻松了。 “我不嫁人他这么高兴?”季思宁想。 “二叔,你今天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问?”季思宁道。关键是她的婚姻大事也不该由他操心吧。 季城没有回答,反而道:“无事,你回去吧。” “哦,”季思宁道,然后转身走了,这次没有人再出声叫住她。 第二天,一个传言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也传进了季府,当然也传进了季思宁的耳朵。 梧桐苑,季思宁照常在临帖,袭春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季思宁抬眼看向她,道:“你先别着急,喝口茶,把气儿喘匀了再说。” 袭春当真端起茶喝了一口,喘了两口气才道:“小姐,奴婢刚才听到一个消息,离国皇帝派使臣来求亲了,点名道姓地要您嫁过去!” 季思宁正在写字的手顿住了,缓缓抬头,道:“你说什么?”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还有一丝愤怒。 “奴婢说,离国皇帝来求娶您了,今日在金銮殿上指名道姓地说要季家大小姐,”袭春又说了一遍,“奴婢想着,这京都之内,也没有别的府姓季了啊,这指的不就是您嘛!” 季思宁“碰”的一声放下笔,咬牙切齿道:“轩辕晁,你个王八蛋!” 随即问袭春:“爹下朝回来了吗?” “老爷已经回来了,”袭春道,随即不等季思宁问,又加了一句,“此刻应该在书房。” 季思宁点点头,转身就往门外奔:“我去找我爹,你们不用跟来了。” 她直奔书房而去,不料进了书房,看见季城也在。 “爹,二叔。”季思宁行礼道。 “起来思宁。”季白抬手道,“这个时辰来找爹何事啊?” 她也顾不得季城在这,道:“爹,女儿听说轩辕晁来求亲了,是不是真的?” 季白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不是女儿的消息灵通,”季思宁瘪了瘪嘴说,“是这事儿都快人尽皆知了。” “那又如何?”季白道。 “爹,您都不着急吗?”季思宁不可思议道,“您难道真想让女儿嫁过去?” “思宁,”季白意味深长道,“事情还没有成定局之前,不要自乱阵脚。” 这句话无疑让季思宁安心了些,她猜测道:“难道皇上没答应?” 季白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说:“皇上是暂时没答应。” “那,暂时是什么意思?”季思宁疑惑,“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岂能妄图揣测皇上的想法?”季白正色道,“不过你暂且放心,皇上还没答应说明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爹会为你周旋的。” 季白的一番话,对季思宁来说,说了等于没说。皇帝心,海底针。谁能确定他的想法会一直不变? 季思宁知道季白的温吞性格,问再多也没用。 这时候,她注意到一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季城。 “二叔……” 可她话才刚出口,就被季白打断:“好了思宁,你先出去,我跟你二叔还有事要商量。” “现在有什么事比我的事还重要?”季思宁忍不住道,“怕我不是您亲生的吧?” 闻言,季白板正了脸:“说什么呢?胡闹。” 季思宁却不理他,道:“我这儿都快火烧眉毛了,爹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女儿能不着急嘛。” 闻言,季白缓了脸色,看了季城一眼,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随即才道:“你放心,爹不会让你嫁到离国的,你先回去,此事不用多想。” 季思宁无奈,怏怏不乐地出了书房。 她刚走,季白便看向季城:“阿城,此事真的有办法解决?” 季城放下茶杯:“大哥放心,我自有办法。”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季白得到确定的回答,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为何不让我告诉思宁?” 季城道:“思宁好奇心太强,不宜知道太多。” 季白点头:“这样也好。” 那边,季思宁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季思敏。多日不见,她发现季思敏明显消瘦了几分。不过这种瘦弱在她身上只会为她增添弱柳扶风之感,丝毫不觉憔悴。 “果然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季思宁内心感叹。 自从柳姨娘被贬到秋叶院,季思敏每天除了请安,就基本上闭门不出。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对府里的事情毫不关心。这不,和亲的消息一经传出,她就现身了,还这么巧,现到了季思宁本尊面前。 “姐姐,这么巧?”季思敏道。 “是挺巧的,”季思宁不欲跟她多说,便道,“我还有事,你自己玩儿吧。” “姐姐,”季思敏看着她,微笑着说,“听说姐姐好事将近?” 季思宁看着她的笑,总感觉不舒服。 以前要说她小心思多吧,多少还能看出来。现在她的气质中多了一份深沉,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看来自从柳姨娘折损之后,她也长脑子了。 不过季思宁也不是傻子,面上一派高兴的模样道:“对呀,连妹妹都听说了,看来这好事儿也能传千里嘛。” 见她这样,季思敏反而拿不准她的态度。她本来特意等在这里是为了讥讽她一番:就要奔赴别国,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什么感觉。 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她不知道当初绑架季思宁的人就是现在的离国皇帝,当初的二皇子轩辕晁。 当时季白接到轩辕晁的信时,只将真相告诉了季老夫人和江氏,至于柳姨娘母女,他为了不节外生枝,没有细说。就连张秀琪和张修远兄妹,他都没有明说,只告诉他们已经有了消息,很快就会回来,请他们保守秘密。 而当时柳姨娘母女正沉浸在季思宁再也回不来了的欢愉之中,竟然也没有问。反正只要季思宁消失,对她们来说都是好事。等她们想起来要问的时候,季思宁已经回府,季白也早就对内外封了口。 柳姨娘本来想在床榻之间打探一二,但是刚起一个话头,就被季白打断,叮嘱此事不许再提。 季白虽然有时会偏爱柳姨娘母女,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有定力。他并不是那种无底线偏爱任何一人的男人,虽然在他身上有男人的劣根性,但他对儿女的爱护之心也是真的。 也是因为如此,在他知道柳姨娘买通人刺杀季思宁的时候,即使心里明白季思敏很有可能牵扯其中,但还是有意放过了她。 在这一点上,季白无异是一个好父亲。 季思宁的态度不在季思敏的预料之中。这让她拿不定主意,她笑了笑,说:“看样子,姐姐倒是很愿意嫁到离国去。” 季思宁还是那副高兴的模样,说:“我当然高兴了。” 她见季思敏一直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便继续道:“妹妹可知,我这一嫁过去就是皇后,一国之母,这难道不是某些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吗。” 她在“某些人”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季思敏脸色僵了僵,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勉强道:“是吗?” 季思敏此刻妒火中烧! 是啊,她真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本来以为季思宁嫁到那蛮荒之地是好事,但再是蛮荒之地,她嫁过去也是一国之母,转瞬便成了人上人。 为什么什么好事都会落到她的头上?!真是不公平! 其实季思敏不知道的是,离国并非什么蛮荒之地,她只是听人以讹传讹,就以为是真的,当然,也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要是她知道了,恐怕更加不能接受。 即便如此,这也让她眼中的嫉妒浓烈得藏都藏不住。但是毕竟吃一堑长一智,她闭了闭眼,想到还在秋叶院的柳姨娘,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看向季思宁,说:“那就祝姐姐得偿所愿了。” “谢谢妹妹。”季思宁的笑容更加灿烂。 季思敏赶在忍不住扑上去将她的脸撕烂之前,告辞离开。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季思宁嘀咕道:“啧啧,连背影都是那么不甘。” 随即,叹了口气道:“好了,现在嘴硬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啊?”完全没有了刚才盛气凌人,兴高采烈的模样。 “怎么办你不是都已经想好了吗?” 一道声音传来,季思宁向声源处看去:“二叔,你不是在爹的书房吗?”对于这位的神出鬼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嫁过去就是一国之母,嗯?”这句话似乎从季城的牙缝里挤出来。 季思宁:“呵、呵呵、呵呵呵。” 第四十五章 “你既然那么想嫁过去,我帮你如何?”季城一边说一边死死地盯着季思宁,右手在身后握拳,似乎只要她有说好的迹象,就要…… 季思宁却像没感觉到似的,说:“那要是我不想,你能帮我不用嫁吗?” 闻言,季城身后的拳头缓缓伸展,移到身前:“你不是很高兴要嫁过去当皇后。” “我那是……”季思宁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季城道:“那是什么?” “没什么,”季思宁无意将她和季思敏之间的矛盾摊在季城面前,遂道,“反正我不想嫁。” 季思宁见季城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是在揣测她话的真实性。 她眼珠子转了转,说:“二叔,你要不,帮帮我?” “我为何要帮你?” 季思宁走近了几步,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自己说的,亲都亲了,连这点小忙还不帮啊?” 这声音落入季城耳中,就像勾魂似的,让他的心尖儿颤了颤。他极力克制着忍不住快要扣上她腰间的双手。 季思宁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她偷笑,慢慢地离开他的耳边,退后一步,看着他,也学着他不说话的模样。 等她的身体离开到安全范围后,季城才缓缓松了口气。他看着她,心想,还学会勾人了?呵! 季思宁调戏了季城一把,心里很得意。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占上风,也得让她扳回一局才是。 “你既然不帮我,那你昨天晚上干嘛来问我那些问题?”季思宁说,“差点没吓死我。” “我怎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季城理着袖口道,“只不过是担心不小心坏了你的好事罢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应该好好考虑看看,”季思宁作恍然大悟状,“好像嫁给他也不错。” 说罢看向面前那人,只见他面色已黑,眸子也沉了下来,全无刚才的笑意。 “你真这么想?”季城问。声音与平时并无二致。 “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 “重要,”季城道,“此事要看你意愿。” “我想嫁就嫁?两国联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简单了?” “那你到底愿还是不愿?” “你一直在问我愿不愿意的问题,看来你真的非常尊重我的决定。” “自然。” “我愿意!” “你愿意?”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无话可说。”季城说罢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季思宁吐槽道:“啧啧,真是小气,还无话可说呢,我看你刚才说得不挺多,就是全是废话,没一句重点。” 季思宁回到梧桐苑的时候,见顾远正悠闲地坐在那儿喝茶,她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来干嘛?”她问道。 “来恭喜你呀。”顾远道。 “恭喜我和亲?”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你们今天一个个怎么跟约好了似的,都来恭喜我。”季思宁说得颇为咬牙切齿。 顾远喝了一口茶,饶有兴趣地问:“喔?还有谁?” 季思宁道:“我那好二妹。” 顾远笑了笑,道:“你今天怎么了?火气这么旺。” 季思宁也笑:“这不是快嫁人了,心里高兴嘛。” 顾远道:“啧啧啧,今年流行反话正说?” 季思宁明知故问:“什么反话正说?听不懂。” 顾远颇为耐心解释道:“就是说反话。” 季思宁翻了个白眼儿:“我哪里说反话了?” 顾远道:“你从刚才进这个门说的第一句开始,都是反话。” 季思宁看向他,道:“算了,败给了你。” 随即又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刚才已经说了,恭喜你呀。” 季思宁盯着自己的才修过的指甲:“这事儿还没到最后,谁恭喜谁还说不定呢。” 顾远挑眉道:“你这么有信心能逃过一劫?” 季思宁也学着他挑眉道:“自然。” 顾远哂笑一声,问:“为何?” 季思宁把眼神从指甲转向顾远的脸,粲然一笑道:“你不是来了嘛。” “你真是,”顾远拿着扇子指着她说,“你算准了我有办法。” “废话,”季思宁又翻了个大白眼儿,“没办法你大清早跑来干嘛,找我叙旧啊?” 顾远无奈:“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计较,你今天像吃了□□桶似的。” “你别管我吃了什么,”季思宁一个斜眼瞟过去,“你先说你有什么办法。” 顾远道:“跟我私奔。” 季思宁一口茶水差点喷他脸上,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自然是开玩笑的。” 季思宁顺了顺喉咙,说:“你要不就好好说,要不就不要说,别弄得我一惊一乍的行不,顾大人。” 顾远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表情,说:“其实,我也不算完全开玩笑,这办法只能说一半一半。” 季思宁想了想,没想明白,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顾远继续说:“你既然不想远嫁离国,不如找个近点的人先嫁了,趁着皇上还没决定之前。” “能这么容易,”季思宁无语了,“我要是随便找个陌生人嫁了,那还不如嫁给轩辕晁呢,那人至少我还认识。” “谁让你找陌生人了,”顾远道,“可以找熟人。” “熟人?”季思宁看着他,问,“熟人是谁?你说的不会是你吧?”说罢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了一遍。 顾远继而倜傥一笑,装模作样地正了正衣冠道:“我可以啊,姑娘若有所求,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得了吧你!”季思宁道,“大哥,我不是在开玩笑啊,您能不能认真一点。” 顾远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苦笑,悄然压下心中的失望道:“还有一个办法。” 季思宁凑近:“快说。” 顾远也凑近了几分:“离国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又经历了一场内战,正是民心不稳之时,这时候新皇登基最为艰难,对内要稳定朝局,安抚民心,对外要防止敌国入侵。所以才会想到跟我们联姻。” 见季思宁听得很入神,顾远继续说:“可是这联姻的人选其实有很多,为何偏偏要选你?” “为何?” “因为轩辕晁有意于你。” 季思宁瘪瘪嘴:“我谢谢他!可是我无意于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点名要娶你,他的臣子们是否都答应?” “你是说?” “据我所知,离国宰相孙祁就不同意。” 季思宁挑眉:“你怎么知道?” 顾远喝了一口茶,道:“你别管,听我继续说。” “是,是,您辛苦了,喝茶,喝茶。”季思宁起身亲自为他续了茶水。 顾远继续说:“这次离国派来的和亲使臣当中,就有离国宰相的公子,孙昌。”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孙昌?”季思宁道,“可是这得有机会才行,太刻意了会被人看出来的。” 顾远笑而不语,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季思宁微微睁大眼睛,道:“难道你有办法?” 顾远道:“没有万全之策,我好意思登这个门吗?” 季思宁知道他是在调侃她之前说的话,马上狗腿道:“之前是我不对,我这不是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嘛,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我计较,啊。” “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该怎么做。”顾远一脸意味深长。 “嗯呢!”季思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顾远道:“那离国孙相有治国之才,但也是个顽固派,他一直主张两国联姻就应该娶皇帝的公主,而不是什么大臣的女儿,这样才会保持血统的尊贵。” “说得对!”季思宁着急道,“轩辕晁为什么就不听劝呢?” “这不是想娶的另有其人嘛。”顾远看向她。 “咳咳,”季思宁道,“你继续。”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那孙昌跟他爹一个样,只是碍于皇命才不得不走这一趟,”说到这儿,顾远倏地一下打开折扇扇了起来,“只要你能给孙昌一个理由让他下定决心阻止这次联姻,此局可解。” “给孙昌一个理由。这还不简单。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但这个理由一定要有重量。” “我得好好想想。” 顾远见状,道:“正好我最近听说了一个消息。” 季思宁瞬间两眼放光:“快说。” “听说那孙昌对我大盛朝的镇国寺神往已久,过两日准备去沐浴一番佛香,尤其,要去拜访主持智尚大师,若是能让智尚大师亲口说出你不是联姻的最佳人选,那这姻,就算你想联,恐都不能如愿。” “如此,”季思宁思索片刻,断然道,“我明日一早就去镇国寺找智尚大师。” 顾远说:“我跟你一起去。” 季思宁道:“你去干嘛?” 顾远拿眼睛看过来,说:“你有办法说服智尚和尚?” 季思宁轻笑道:“你怎知我没有办法?” 顾远心存疑虑:“当真?” 季思宁肯定道:“当真!” 顾远盯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同一时间,皇帝御书房内良久没人说话,仿佛已经静谧了一个世纪。 随后空中响起了一阵突兀的咳嗽声。 甲得让送上一杯热茶,崇正帝接过喝了一口,深呼吸了两口气,咳嗽所带来的胸腔震荡终于缓和了下来。 台阶下站着一个劲瘦挺拔的身影,面容和他有两分相似,其余八分更像他的母亲。 崇正帝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二十几年前巧笑嫣然的女子。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进宫找朕,”崇正帝道,“竟是为了季家女儿的婚事。” 季城抬眼,看向崇正帝道:“季家有恩于我。” “你说得对,季家不仅有恩于你,也有恩于朕。”崇正帝沉吟道,“可这是关于两国邦交的大事,离皇点名道姓地要她,你说该怎么办。” 季城抬头道:“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崇正帝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从某个角度看,和季城嘴角喜欢勾起的角度一模一样,只听他道:“你先说说你的想法。” “京城的可联姻的人选有很多。”季城道。 “你是说让朕换人?”崇正帝道,“阿城,你想得太简单了。” “不,”季城道,“是让轩辕晁自己主动换人。” 季城的想法竟然和顾远不谋而合。 “如何让他自己主动换人?” “听说使臣孙昌过几日要去镇国寺。”季城说罢,看向崇正帝。 “哈哈哈哈!”崇正帝大笑,道,“你的好主意都打到朕的身上了。” 季城回以沉默。 崇正帝收敛笑意,道:“这件事容朕再想想,你先回去吧,以后多来看看朕,别有事才想到来求朕。” 季城没有回答,行礼离开。 突然,身后又传来崇正帝的声音:“那孩子,你问过她吗?可愿意嫁?” 这老皇帝,之前一直沉浸在儿子终于主动来找他的兴奋中,现在才想起问季思宁本人愿不愿意。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愿。 崇正帝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睛眯了眯,陷入了沉思。突然,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一直站在角落像影子一般安静的甲得让,以极快的身形出现在他旁边,手掌放在他的背心处,道:“皇上保重龙体。” 过了一会,崇正帝才缓和过来,摆摆手道:“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 “皇上……” 甲得让欲再说什么,被皇帝阻止道:“无需再劝。” 第二天一早,季思宁就出发去了镇国寺。几乎同一时刻,崇正帝的贴身太监甲得让怀揣着一封皇帝的亲笔信,一骑快马也飞奔向镇国寺。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甲得让前脚刚走,季思宁后脚就进门。 几天后,离国使臣孙昌上镇国寺上香,回来没多时,便在使臣馆闭门不出,几个使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不久,一只白鸽被放出,同时一名信使也出发回国。 这一切都被有心人尽收眼底。 接下来半个月,离国使臣竟然没有再提一句关于和亲的事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指令一般。 又过了几天,传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第四十六章 离国和大盛的和亲竟然不了了之了。 就是说,季思宁不用嫁了,但是离国也无意他人。 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那日,当离国使臣的飞鸽传书和信使一前一后回国后,离国朝堂就因为这件事产生了分歧。 轩辕晁坚持要娶季思宁,但以孙相为首的顽固派坚持认为,如果要联姻,离国皇后应当是公主无疑。 这件事在使团出发之前,就已经在离国内部进行了一番讨论,但由于轩辕晁的强硬手段,顽固派不得不退步。但是没想到随着那封信的到来和信使的报告,顽固派像是打了兴奋剂似的,反对的态度比以前更强烈。 轩辕晁新皇登基,为了稳定朝局,不得不退步,另做打算。 那日收到孙昌的信后,朝堂上又因为这件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本来坐在龙椅上静默不语的轩辕晁突然说:“那干脆谁也不娶了,让孙昌等人回来吧。” 这句轻飘飘的话让整个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做口舌之争的群臣们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孙祁出面道:“皇上不妨考虑考虑离国公主。” 哪知轩辕晁一个眼刀射过去,阴笑着说:“宰相这是要朕娶一个就快病死的人回来供着,等她死了正好可以让你女儿上位?” 原来那孙祁也有一个女儿,名唤孙素,是一个颇有野心的女子。 此人在轩辕晁登基的时候就想着做皇后,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在离国除了她这位宰相家的大小姐,没人比她更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但是可想而知,轩辕晁怎会让已经位极人臣的宰相成为国公?这注定只是她的黄粱一梦罢了。 轩辕晁这话说得丝毫不留情面,孙祁一听,吓得赶紧跪下,惊恐道:“陛下,臣绝无此念啊,请陛下明察。” 轩辕晁以极其平缓的语气讽刺道:“是吗?可是现在皇城内外都在传言孙大小姐要做皇后了,听说,连孙大小姐本人,平日里都以未来皇后自居呢。” 闻言,孙祁将身体俯得更加低,声音却愈发大:“皇上,臣冤枉啊,定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冤枉微臣啊!请皇上为微臣做主啊!” 叫冤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除了跪趴着的孙祁,其他人皆敛声屏气,垂头不语。 轩辕晁阴森森地盯着殿下跪趴着的人,过了良久才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无需再议,孙相以为如何。”虽是在问他的意见,可语气却是十分笃定。 那跪趴着的孙相也知不能再激怒新皇,不然恐怕会得不偿失。不由得在心里怨怼家中那沉不住气的女儿,唉! 两人各退一步,终于达成了一致。和亲之事就这样算了。 而这场如儿戏般的离、盛两国的和亲,不久后被改编成了各种版本流传出去。 有的说,离国新皇和大盛朝的季家大小姐在民间偶然相识,一见钟情,新皇本来承诺要娶她当皇后,没想到在求亲的时候,他突然被后宫一个宫女迷住了,竟然为了一个宫女抛弃了季家大家小姐。 还有的说,新皇是被宰相的儿子孙昌截胡。据说孙相的长子孙昌在出使大盛的时候对季家大小姐惊为天人,不甘如此美人被埋没深宫,于是设计破坏了两国的联姻。 但没想到的是,季家大小姐不但没有看上他,反而恨他坏了她的姻缘。而孙昌回国后还被新皇记恨在心,导致一辈子都仕途忐忑。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还有的说,新皇喜欢的是丞相家的小姐,与离国退婚是为了娶孙小姐。 总之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说到要害。 而这些,远在大盛的季思宁自然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功避免了一场危机。 可是她总觉得事情进展的太顺利。 “小姐,您说什么?”暖冬道。 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念叨了出来,见暖冬问,她便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总觉得这亲退得太顺利了,竟然一点阻力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季思宁不由想到那日去找智尚的情景。 那日,季思宁由小和尚领着到了智尚大师的禅房,她一进门就注意到智尚身边的小案几上放着一封没有署名的黑色信封。 她想,什么人会用黑色信封?这倒是不常见。但这与她无关,她也不便多问。 “智尚大师。”季思宁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礼。 智尚睁开眼,慈悲的目光看向季思宁,道:“女施主来了。” 季思宁疑惑道:“大师知道我会来找您?” 智尚不答,道:“女施主有何疑问。” 季思宁思索片刻,道:“实不相瞒,自从上次跟大师匆匆一别之后,小女子心中确有许多疑问,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大师,也不知如何开口。” 智尚道:“阿弥陀佛,女施主不必忧虑,世间一切自有定数。” “其实,小女子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向大师请教。”季思宁道。 “女施主请说。”智尚用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看了一眼季思宁。 季思宁想了想,道:“盛、离两国的和亲之事让小女子甚为苦恼,小女子想请大师解惑,这离国小女子到底该不该去?” 说罢,又道:“自然,从小女子内心来说,是不愿意去的,只是历经世事之后,也明白了一个小小的道理,有些事情的发展总不会尽如人意,若是强硬扭转,只会更加求而不得。” 季思宁无论活了几辈子,现在的模样都是一个十几岁小女孩。顶着这样一张稚嫩的脸,说出这般萧瑟无奈的话,不免让人心生悲凉之感 “阿弥陀佛,”智尚道,“女施主不愿去,不去便罢了。”声音中有一种怜悯。 季思宁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说:“大师说,小女子可以不去?那小女子该如何向君父交代?请大师指教。”这可是个皇权世界,她可不想因此丢了性命。 智尚道:“世间之事有因果,有轮回,女施主不必担忧。” 说罢,双手合十闭眼道:“女施主请回吧。” 其实,季思宁根本就没想过让智尚帮她说谎。 想智尚一个得道高僧,怎会轻易破戒。而且从第一次见面的情况看来,智尚早已洞悉她的身份。在这样的高人面前耍小聪明是没有用的,不仅没用,还会得不偿失。 所以,以诚相待才是最好的办法。 也是因为如此,她不想让顾远同行。就算顾远已经知道她就是夏子清。 季思宁还在回想,就听暖冬道:“事情顺利难道不好吗?事情顺利难道不应该高兴才是,奴婢看啊,自从小姐落水醒来后,就有了心事,有什么事儿都喜欢深究一番,都没有以前开心了。” 季思宁道:“暖冬,人就要活得明明白白,如果什么事儿都被蒙在鼓里,也失去了做人的乐趣。” 暖冬道:“奴婢不这么想,奴婢认为,有些事儿弄不明白才好呢,要是什么都弄得清楚明白,人活着岂不是太累了。” 季思宁看向暖冬,道:“何尝不是这个道理,若是什么事都太清楚,会让自己很累,但是……” “但是什么?”暖冬道。 其实她想说的是:明明白白地活着总比糊糊涂涂地死去要强。她上辈子就是因为活得不明不白,才会死的不明不白。所以,这辈子不管对错,她都要换一个活法。 她又想到上辈子赵业对她说的一句话:“子清,聪明的女人就是要难得糊涂,我很欣慰你懂得这一点。”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难得糊涂,糊涂得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 不,她不要再按照别人的剧本活着。 “但是,”季思宁语气愈发坚定,“每个人都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虽然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但不管你正在怎样生活,如果那是你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就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看向暖冬道:“明白吗,暖冬?” 暖冬看着小姐那双笃定得闪闪发亮的双眼,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没想明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第二天,季思宁决定再去一趟镇国寺。 她总觉得上次智尚话中有话,她想去问个明白。于是,大清早就带着暖冬出了门。 没想到,通报的小和尚出来说智尚不见她。 季思宁问:“小师傅,智尚大师为何不见?” 小和尚道:“主持大师只是说让女施主回去,其余并未交代什么。” 季思宁点点头,心知这次是见不到智尚了,只能以后再说。 暖冬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小姐,我们在寺中用过午膳,休息一会再走吧。” 季思宁想了想:“也好。” 随即对小和尚说:“还得再叨扰贵寺一会儿,劳烦小师傅为我主仆二人准备一些餐食。” 小和尚道:“施主客气了。” 主仆二人在寺庙后院的僻静处用了一餐素食,伴着空气中淡淡的佛香,真是没有更自在的了。 暖冬看着一个方向道:“咦,那是谁?” 季思宁顺着暖冬的眼神看过去,不由身心一震。 她一边起身跟着那人,一边吩咐暖冬:“你在这儿等我,不要走远。” 说罢,就抬脚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季思宁逐渐走到了一个桃花林。 这个时节已是春暖花开,桃树上的花颜色淡淡的,粉中带白,娇媚可人,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有些透明的质感,像是一朵朵琉璃被镶嵌在树枝上。 春风吹拂,一丝丝清雅的桃花香飘过季思宁的鼻尖,让她不禁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时,一道女声从林中传了出来:“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季思宁正心想,这道女声怎么如此熟悉,就听见一个熟悉的男声:“把东西拿出来吧。”语气颇为不耐烦。 季思宁一惊,是赵业!他和谁在一起? 正疑惑间,又听女声道:“怎么,若不是我有这东西,你就不会出来见我是不是?” 赵业道:“何必明知故问。” 东西?什么东西?季思宁越发感到疑惑。 又听女声道:“既然如此,你准备什么时候救我出去?” 赵业道:“你等着便是,本王答应的事情岂有反悔的道理。” 女声道:“那我怎知要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总要给我一个盼头。” 赵业沉默片刻,道:“两个月内,必救你出来。” 谁知那女声断然道:“不行,我在那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必须提前。” 赵业冷然道:“你以为从那里面捞人这么容易?” 女声道:“凭你齐王的手段,还做不到?” 赵业沉默片刻,道:“下个月,我会找机会救你出来。现在,把东西给我。” 里面良久没有动静,季思宁意识到她可能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一动不敢动。 终于,那道女声响起:“王爷,你爱过我吗?” 桃林外,季思宁低垂的眸子眨了眨,看向桃林深处,好像也在等着那人的答案。 赵业道:“当初是你主动放弃齐王妃的位置,宁愿嫁给太子做妾,如今落入这番田地,竟然还有脸问本王这个问题。” “是,我是嫁给了太子,但是我也有苦衷啊。”那道女声凄然道,“我有什么权利选择?” “王婉,事到如今就别再做戏了,”赵业道,“你当初既然选择了嫁给太子,就应该预料过今日这番局面。” 见他毫不留情面地点破,王婉道:“是,是我当初鬼迷心窍听了我爹的话,可是我爱的是你啊,我爱的是你啊赵业,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爱本王?不,你爱的是权利。”赵业道,“别再自欺欺人了。” 桃林外的季思宁已经不想再听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 原来那道女声是王婉。那个原本赵业想娶却被太子抢走的女人。 季思宁现在才明白,原来,赵业当初娶她并不是被太子所迫,而是退而求其次。 原来,赵业和王婉早就相识。 原来,他是被心爱的女人抛弃了,才娶的她! 怪不得她刚进门的时候他对她这么冷淡。她还以为他是在防备着她偷听到什么秘密泄露出去,却不想,是她占了不该占的位置。 她的上辈子果然就是一个笑话!不仅不知道杀了自己的是谁,连自己的枕边人心有所属都不知道。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却听赵业道:“桑梓为什么会在你身边?” 桑梓?对了,她就是看见桑梓才追上来的。 第四十七章 桑梓为何会跟王婉在一起? 季思宁驻足继续听下去。 “你以为她蒙上一层面纱,本王就认不出了吗?”只听赵业道,“那日一醉方休见到她时,本王就觉得熟悉。我王府的丫鬟,怎么会成你的奴婢?” 他见王婉脸色变化莫测,没有回答,继续道:“太子侧妃果然手段了得,竟然把手伸到了我王府内院当中。” 王婉垂眸,继续沉默。 见状,赵业的声音越发冷凝:“当年本王的王妃死的那一夜,她就消失了,原来是去了你的身边,本王倒想问问,王妃到底是怎么死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桃林外的季思宁手握成拳,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道道划痕。 她那日在街上看到桑梓的身影消失在夜市方向,想必就是为了去一醉方休联络赵业今日见面。 季思宁屏息凝神,她也想知道答案,她的死是否跟王婉有关。 突然,王婉的声音缓缓响起:“你的王妃?怎么,你还在怀念她呢?可是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王妃本来应该是我!” 赵业道:“本王的王妃只有一个,只有夏子清!” 听他这样说,王婉似乎不可置信般,道:“你难道真的爱上她了?哈哈哈哈,你竟然真的爱上她了?那我算什么?啊?算什么?” 桃林里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又听王婉道:“我为你偷了舆图,冒着风险亲自交到你手上,我为你做的一切,难道都不值得你爱吗?” 赵业道:“你偷舆图,是为了换一个重生的机会,这是交易,很公平。” “那夏子清呢?”王婉道,“当年是夏渊亲自将舆图交给太子的,夏家一门早就背叛了你。夏子清早就背叛了你。” “她没有,”赵业的声音极其平淡道,“她那时在府中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夏渊行事她并不知情。” “事到如今你还在为她辩解,”王婉道,“她亲爹做的事她能不知道?若是真的不知道,你娶了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王妃有何用?” 爹?舆图?桃林外的季思宁想,什么舆图? 慢慢地,她才回忆起来,太子府百花宴那日晚上,赵业和季城提到过一次舆图。 这么巧?难道就是他们口中的舆图? 但是爹和舆图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还交给了太子?季思宁迷惑了。 这时候,听赵业的声音传了出来:“本王的事不用你管,本王在问你,她怎么会在你身边,回答本王。”一边说一边指着桑梓所在的方向。 “桑梓本来就是我的人,”王婉道,“你我自幼相识,我一直以为我最终会嫁给你,桑梓只不过是我提前放入王府的人而已。” “本王问的不是这个,”赵业顿了顿,继续道,“本王问的是,王妃的死是否跟她有关?” 王婉道:“夏子清死的那天晚上,她逃回了我身边,我也觉得奇怪,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们一行人遇到了埋伏,夏子清被杀了,她害怕受到责罚,不敢再回王府,这才逃回我身边。” 听她解释完,赵业良久没有吭声,只是拿眼睛盯着桑梓。 桑梓站在王婉身后不远处,感觉到那道寒光,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终是承受不住压力,双膝跪地,颤颤巍巍地道:“王爷恕罪,那日王妃被山匪所杀,奴婢侥幸逃过一劫,却护主不利,蝼蚁偷生,不敢再回王府,请王爷恕罪。”说罢,身体彻底跪趴下去。 桃林里,沉默已经可以听见。 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桃林外,季思宁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要冲出去。 她在说谎!她在说谎!就是她杀的!就是她将匕首插进了她的后背! 季思宁心里在咆哮着,靴子里的十根脚趾狠狠抓住地面,才能控制住自己。 然而,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面容随之沉静了下来。嘴角的冷笑像水纹一样扭曲、消失、重现。她转身往外走去。她已经不用再继续听下去了。 不想,脚步声还是惊动了桃林的人。 “谁在外面?”赵业警觉道。 季思宁惊醒,扫视周围,闪身躲到一块大石之后。 她刚隐身,她刚刚站的位置上就有了人。 她小心翼翼地呼吸,不敢惊动一只蚂蚁。 突然,她听到了鞋底摩擦路面的声音,那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就在她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的时候,“汪汪!”突然听见了狗叫声,随之而来的是:“旺财,旺财,你别跑!” 脚步声停了下来。 季思宁却不敢松一口气。 一会,季思宁又听见一阵频率更快的脚步声在靠近,随着那步子停在大石的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位施主有礼,不知可见到了我寺中的旺财,那是我寺住持收养的看寺狗,刚才竟然趁小僧不注意跑了出来。” 季思宁记得,这声音是今日接待她的小和尚的。 这时,她听赵业道:“可是那条大白狗?” 小和尚往赵业目光所在的方向看了看,惊喜道:“是,就是它!” 说着,他对那狗招了招手,大喊:“旺财,快过来,别乱跑了,一会儿惊了香客。” 那大白狗对着小和尚“汪汪!”叫了两声,真的朝小和尚跑了过来,还围着他转了两圈,似乎是在讨赏。 小和尚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狗头,道:“这会儿倒是乖了,你若是乖乖坐着别动,一会儿回去有好吃的。” 那狗就真的坐在他身边不动了。 赵业见状,笑道:“这狗倒是乖觉。” 小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主持说旺财性格好,不乱咬人,却又懂得看家护院,性格跳脱了些也不打紧,让小僧当看寺狗养着,说它以后定能成为一条好狗呢。” “喔?”赵业笑道,“那为何取名旺财?这名字实在不像是佛门之犬的名字。” 那小和尚道:“主持大师说,镇国寺虽是佛门重地,但并不代表佛与人是分开的。” “此话何意?”赵业像是来了兴趣。 于是,小和尚学着主持的语气说道:“比如袈裟需要织女缝制,斋食需要农人栽种,房屋需要工人搭建,道路需要工人修缮,佛门的香火想要维持也需要金银。 “佛门的衣食住行都离不开世俗之人的功劳,更离不开世俗之金银的功劳,那这狗取一个世俗之名,也没什么不好。 “我佛门也应该取之于民,渡之于民。” “好一个取之于民,渡之于民!”赵业道,“智尚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有兼济天下之心胸。” 赵业的视线又转移到那大白狗身上,只见那狗看着旁边一块大石头方向“呼哧呼哧”喘气,粉红色的大舌头伸出来歪搭着,眼珠子圆滚滚黑黢黢,模样甚是讨喜。 赵业道:“这狗能被智尚大师相中,也是它的造化,小师傅将它带回去吧,好好养着,如智尚大师所言,以后定能成为一条好狗。” 接着,季思宁听到一声:“小僧告退。”人的脚步声和狗的喘气声渐渐远去。 “主子,原来是一条狗,虚惊一场。”萧一道。 “她走了吗?”赵业问道。“她”自然指的是王婉。 萧一道:“刚才有声响的时候就离开了。” “刚才她说的话你怎么想?”赵业道。 听他这样问,萧一感到很惊讶。因为王爷平日里独断专行惯了,从来不会问他这种问题。 看来,还是因为王妃,心乱了。 萧一略想了想,道:“属下认为,此事定有内情。” “你是说,不可信?”赵业道。 “属下认为此事太过巧合。” “是啊,巧合,”赵业若有所思道,“最好不要是她,否则,本王定要她,偿命!” 直到确定两人离开,季思宁才敢现身,和暖冬汇合后,立即离开了这里。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离桃花林不远的一处小庭院中,刚才那小和尚对着一面容慈悲,须眉皆白的老和尚道:“回主持,女施主已经安全离开了。” 此刻,大白狗旺财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和尚身边,抬头看着智尚。这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哪还有之前的活泼跳脱之感。 “阿弥陀佛。”智尚点头。 季府,梧桐苑。 季思宁一进房间,就把房门关了起来,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她需要一个人好好理清思路。 首先,舆图跟爹有关,本来她对他们都趋之若鹜的舆图不感兴趣,现在却极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但目前来说,这件事不清不楚,线索极少,只等等待时机。 然后就是关于她的死。 根据今日所闻,应该不是赵业所为,但即使不是他所为,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桑梓明显在说谎,但是王婉有没有说谎,她不敢确定。若王婉说的是实情,那么说明桑梓背后还有人;若她说的是假话,那她的死跟她定有必然联系。 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季思宁感觉真相已经快到眼前,只差一根联结的线了。但是现在脑子里乱极了,她无法从无数的线头中找到这个节点。 想得头疼,她干脆不想了,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季城刚才宫里出来。 他没有回侯府,而是直接到了季府。 他回想起刚才在御书房崇正帝对他说的话。 “朕派人去镇国寺的那一日,那丫头也去了,几乎和朕派的人同时到,你说,她是去做什么的?” 季城道:“去寺庙,自然为了烧香拜佛。” “可是那丫头直接找了智尚,而且今日又去了一次,”崇正帝道,“那小丫头不简单呐。” “那又如何?”赵业好像并不对此感到奇怪。 “朕只是想确定你的想法,”崇正帝道,“真的非那小丫头不可了?” 季城终于抬眼看向他。 崇正帝见他这副模样,轻笑道:“怎么,你还以为你的心思能瞒住朕?” 说罢,像是累了般挥手道:“行了,你回去吧。”声音里透着一天的疲惫。 季城转身往大门外走,在出门的前一刻,他道:“是。”非她不可! 崇正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陷入深思。 季城一进门就问:“大小姐回府了吗?” 王管事道:“大小姐回来了,此刻应在院中,只是……” 季城道:“怎么了?” 王管事说:“听说小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已经两个时辰了。” 季城抬脚就转了方向。 袭春和暖冬二人正守在季思宁的房门前寸步不离,袭春来回走动着,小声问道:“暖冬,小姐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暖冬脑中闪过那一道身影,随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今日一切都好好了,小姐这样必然有她的原因,我们守着便是。” “可是小姐以前从未这样过,”袭春着急道,“小姐不会在里面出了什么事吧?要不我们悄悄进去看看?” “别,”暖冬阻止道,“小姐不会想不开,也没什么事能让小姐想不开的,也许小姐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呆一呆,你别添乱。” 袭春打算继续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道声音:“把门打开!” 这声音明明带着惯常的冷然和克制,却如一道惊雷般在两个丫鬟耳边炸开。 二人行礼道:“侯爷。” 季城走过来,道:“她一个人已经在里面呆了两个时辰?” 袭春道:“是呀侯爷,您快进去看看吧。” 暖冬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埋头不说话。 季城瞧了她一眼,随即自己打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他进屋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便往里屋的床榻走去。 一踏入卧室,女子闺房独有的淡雅清香飘进了他的鼻子里。 随着视线所在,那被粉白色轻纱遮住的床榻上,隐隐约约有一个小小的弧度隆起。既神秘又令人向往。让人恨不得亲手将它剥开,以窥视其中的奥妙。 季城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过去,轻掀帘幔,那道睡颜便如他所料,缓缓出现在他眼前。 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随即轻唤道:“思宁。” 第四十八章 季思宁本来睡得也不熟,有人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察觉,本以为是暖冬或者袭春,此刻听到声音才感觉不对劲儿。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男子黑色常服,视线上移才看到季城的脸。 她心中一惊,瞬间清醒了很多,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松了一口气。还好刚才想事情想得脑瓜疼,不管不顾就直接躺下了,没来及脱衣服。 她看向季城没好气道:“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我的闺房。” 季城见她这副生龙活虎质问他的样子,感觉莫名好笑。 他不答反问道:“你把自己关在房里两个多时辰,就是为了睡觉?” 闻言,季思宁移开目光,低头玩着手指:“对啊,我累了就想睡觉。” 季城欲问,被季思宁打断道:“别问我为什么累,问了就是不知道。” 季城:“不知道?”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人累了还能有为什么?累了就是累了。” 季城凝视她片刻,终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道:“起身用晚膳吧。” 季思宁往窗口望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早就过了晚膳时间。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真饿了。随即对外喊道:“袭春、暖冬。” 门外的两个二人听到她的呼唤声相视一眼,皆松了一口气,赶紧快步进来。 袭春道:“小姐可是饿了?” 季思宁道:“嗯,饿了,有什么吃的快些端上来。” “小姐放心,吃食早就备好了,现在正温在灶上,奴婢马上去取。”袭春欢欢喜喜地转身出去。 暖冬服侍季思宁简单梳洗一番的功夫,袭春已经带着丫头婆子将晚膳摆好了。 季城从头至尾都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季思宁梳洗,他就坐在旁边看着。 奇怪的是,二人都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妥。气氛异常的和谐,空气十分的通畅。倒是屋里的丫头们,感觉颇为怪异,像是多余的似的。 “小姐,可以了。”暖冬道。 季思宁看也没看镜子一眼,她实在是饿,暖冬话音刚落,她就起身往桌边走去,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垫了垫肚子,咽下之后,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才道:“二叔,一起吃吧。” 季城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他起身走了过来,到桌边坐下。 季思宁道:“二叔,别客气,当自己院子,随意啊。”说罢挑了一块糖醋里脊塞进嘴里,边吃边摇头摆尾地,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 季城显然也这么想,便问:“有这么好吃吗?” 季思宁将嘴里的肉咽下去,道:“在肚子饿的时候能吃上自己喜欢的食物,那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季城拿起筷子,也夹了一块糖醋里脊咬了一口,那吃相比季思宁斯文多了。 随着糖醋混合的香味在口中蔓延,季城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他勉强将口中的食物吞下,放下筷子不再动了。 季思宁见状,笑道:“二叔,我喜欢酸甜口,所以觉得好吃,你喜欢清淡的,你就吃你喜欢的不就好了。”说罢夹了一片炒山药放进他碗里。 季城看着这块白生生亮晶晶的山药片,重新拿起了筷子。 这次,他的眉头终于平整了。 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却惊呆了暖冬和袭春两个丫头。季城有严重的洁癖,这件事在季府是公开的秘密。如今他却吃下了季思宁用自己的筷子帮他夹的菜,这不得不让二人震惊。 但是,季城却恍若未觉。其实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口味,只是看季思宁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想尝一尝她喜欢的口味罢了。 如他所料,真难吃。不过,看卖相却没有以前那么难以接受了。 接下来,两人安安静静地用膳,没再说话。 季思宁用了一碗饭,吃了很多菜和肉,感觉差不多了,才放下了筷子。 季城早已吃完,慢悠悠地喝着茶等着她。 季思宁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道:“二叔,你来找我什么事儿啊?” 季城的眼神停顿片刻,才道:“来检查你的功课。” “还检查功课呢?”季思宁抱怨道,“你都已经搬出府了,怎么还如此执着于检查功课?” 季城挑眉:“我什么时候说了停止的吗?” “那倒没有,”季思宁道,“不过幸好我没有偷懒,每天都在坚持呢。” 随即对暖冬道:“暖冬,拿我的字帖来。” 暖冬很熟悉她书桌上的东西的归置,不一会就将她这段时间练的字帖拿了过来。 她将字帖递给季思宁:“小姐。” 季思宁却没接,道:“好暖冬,直接给二叔吧,我吃饱了懒得动了。” 暖冬抿嘴笑了笑,又挪动步子走到季城面前,将手中的字帖双手奉上,恭敬道:“侯爷请过目。” 季城接过来一一翻看,到季思宁都快睡着的时候才道:“这次倒是没有偷懒,至少,都是自己写的。” 季思宁瞬间清醒了过来,她知道他指的是上次她让思贤代写的事情,不由心中嘀咕道:还真是记仇。 季城将字帖放到一边,貌似不经意问道:“听说你今日去镇国寺了?” 季思宁一惊,她今日去镇国寺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只带着暖冬偷偷去了,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这京都难道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 季思宁道:“二叔都知道了,还明知故问。” 季城道:“你近日频繁到镇国寺,你以为没有人注意到吗?” 季思宁道:“我一个小女子去寺庙烧烧香,拜拜佛,怎么就引人注意了?难道……” 见季城看过来,她才吐出后面的话:“难道是我太美丽!” 季城面无表情地转头不看她,只是嘴角隐隐约约要翘起的弧度,出卖了他。 季城凡事习惯克制着自己,而梧桐苑的丫头们却早已在季思宁的熏陶下自由惯了,季思宁话音刚落,房里就响起了丫鬟们的笑声,只是鉴于季城在场收敛了几分,而且很快就隐了下去。 季城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 暖冬和袭春退出之前看了季思宁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这两个丫头对你倒是衷心。”季城明显注意到了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流。 季思宁笑了笑,道:“我的丫头听我的,这才对嘛。” 季城点点头,笑而不语,正色道:“你把你自己的小院子管理得很好,这很不错。” 季思宁道:“谢二叔夸奖。” “不过,”季城道,“你的小院子里有很多秘密。” 季思宁转头看去,一时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季城见状,继续道:“有秘密正常,但是有秘密却让人知道藏有秘密,这就不妙了。” 季思宁道:“二叔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思宁,”季城温声道,“不管你想做什么,要学会掩藏自己,不要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季思宁沉默片刻,道:“我引起了谁的注意?” 季城不答,反而道:“你这几日去镇国寺,到底是不是烧香拜佛不重要,重要的是太露痕迹,懂吗?” 季思宁这才明白季城今日来的真实目的。他是在提点她。但是她心里也不免疑惑,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某些人”指的又是谁? 谁会注意到她一个小女子? 她很想就此事问个清楚,但见季城的样子,就知道问了也白问,便道:“多谢二叔提醒,思宁谨记。” 季城点点头,似乎是对她的乖觉很满意。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季思宁明显有心事,季城也不打扰她,二人之间保持着沉默。 季思宁在纠结,到底要不要问季城舆图的事情?她知道,问了势必会引起他的疑心。但是这件事事关夏家,也许夏渊、夏子明都牵扯其中。 如果不弄清楚,她将寝食难安。 “二叔。” 季思宁这声呼唤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将二人的思绪从遥远的边际拉了回来。 季城听出她的不同寻常,“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季思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二叔,思宁想请教你一件事情。” 季城道:“说吧。” “舆图。” 季思宁的单刀直入让季城递到嘴边的茶杯顿了顿,随即他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微抿一口,放下茶杯道:“继续说。” 季思宁继续道:“那日太子府我不小心听到你们在说舆图,我想问,那舆图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季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舆图上的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季思宁不由抱怨道:“就知道你不会说。” 季城凝视着她,道:“思宁,这个问题不要再去问任何人,知道吗?”目光中有前所未有的郑重。 季思宁回视那目光,不由自主道:“知道了。” 就在她以为这个话题结束的时候,又听季城道:“到了能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在能保证你不受伤害的时候。 季城承诺般的语气,让季思宁原本还有些不甘的心沉浸下来。 他的想法很美好,但是他想不到的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人力能够控制,有些伤害也并非刻意能够避免。 而后,季思宁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深夜,季府的老老少少都已经陷入熟睡。 梧桐苑高墙上一个黑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闪入,不久后,他肩膀上托着一个身着白色寝衣的女子又从高墙处消失。 女子正闭眼熟睡,好像对被掳走之事一无所知。 这一切都发生的静谧中,没有一个人察觉。 季府,北苑。 季城今日没有回侯府,而是以天晚为由,宿在了季府。 此时已经是下半夜,他却还没有入睡,右手拿着一个白玉酒杯,杯中盛着清亮透明的琼浆,微微摇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玉山悄声进来,道:“主子,人带到了。” “带进来。”季城道,身体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玉山只往门外看了一眼,就见黑衣的秦风肩上扛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将她放在地上。 女子倒在地上沉睡着。 “弄醒她。”季城道。语气冷漠淡然,哪还有今日在季思宁面前的温和模样。 秦风上前,伸手在她身上点了两下,女子缓缓有了苏醒的迹象,慢慢睁开眼睛。 等她发现自己所在之地,不由睁大眼睛,惊坐起来。她张煌地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坐在上首的黑衣男子。 “侯爷。”她眼中的惊恐更甚。 “暖冬?”季城道,仿佛是在确认她的名字。 暖冬微微低头,道:“是,侯爷。” 季城道:“本侯今日找你前来,只为向你证实一件事。” 暖冬低着头,身子微微颤抖着。 季城继续道:“今日你同小姐一起去的镇国寺,可发现小姐有什么异常?” “这……”暖冬犹豫道,“奴婢没发现什么异常。” 季城的声音愈发没有感情:“我没有什么耐心,你最好实话实说。” 暖冬的头埋得更低,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季城见状,缓声道:“我知道你对思宁忠心,这点我很欣赏,你可以继续对她忠心。” 他的话并不能让暖冬停止害怕。 季城见状,加重了说话的力道:“但是,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有所隐瞒,你可明白。” 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玉山和秦风皆静立在旁。 暖冬微微抬头,还是不敢直视季城,只道:“奴婢明白。” “既然如此,就说吧,”季城将白玉杯中的酒送入口中,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暖冬道:“回侯爷,奴婢的确没有发现小姐有何异常,只是……”她暂时停了下来,好像是在回想。 季城看了过去,也不打断她,任她想清楚再说。 “只是,”暖冬犹豫道,“小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就追了上去,不让奴婢跟着,所以,奴婢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女子身影?季城道,“可看清那女子长什么样子?” “这确实没看清,奴婢只看到一个背影,但小姐也只看到了背影,却像一眼就认出来的熟人一般跟了上去,”陷入回忆的暖冬逐渐停止了颤抖,继续道,“奴婢当时也感觉奇怪,奴婢不记得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人。” “背影。”季城所有所思。 第四十九章 暖冬的话让季城疑惑了。 季城道:“你确定不认识那人?” “奴婢确实不认识,”暖冬肯定道,“不过,奴婢记得那女子也是一身丫鬟的打扮,穿的绿色衣裳,她拐过院角的时候,奴婢隐约看见她脸上附着一层面纱,当时奴婢还在想,难道她面容有缺陷吗?但是谁家会养着一个毁容的丫鬟?” “一个戴着面纱的丫头,”季城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也许并不是毁容,而是那张脸藏着秘密,不能让人看见。” 暖冬知道季城不是在跟她说话,便垂首没有回答。 “对了,”暖冬像突然想起什么般,将季城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她埋头盯着地面,继续道:“奴婢听袭春提过一次,那日她陪小姐出门,回来后说小姐那日很奇怪,在马车上不知看到了谁,突然叫停,跳下了马车去追,结果没追上,还颇为失望。” “也是一个绿衣丫鬟?”季城问。 “这个不清楚,”暖冬道,“袭春也没看见那人,只是觉得那日小姐很奇怪,回来跟奴婢提了两句而已。” 季城思索片刻,挥手道:“送她回去。” 暖冬知道这是在让她离开,遂起身跟着秦风往外走。 “等等。”季城在她身后道。 二人皆转身,静待吩咐。 “今夜的事没有必要让她知道,明白吗?”季城道,声音阴沉冷然。 暖冬自然知道“她”指的就是季思宁,遂道:“奴婢明白。” 这段时间,季府内院风平浪静。季思宁待在梧桐苑闭门不出。距离上次去镇国寺已经接近一个月,季思宁一直在等。 她记得那次在桃林外听赵业承诺王婉,一个月内会救她出来。季思宁一直等着这一天。 前太子及其家眷都被禁于幽台。幽台虽不在皇城范围内,却离皇宫不远,且有重兵把守,赵业要如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里面捞出来而不引起怀疑呢? 眼见一月时间已至,人也快出来了吧。 就在季思宁正在揣度这个问题的第二天,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京都百姓的哗然。 坐落于京都东街的一座茶馆内,此刻人声鼎沸。台上的白胡子老头在津津有味地说书,茶博士灵活的身体穿梭在各桌茶客之间。 然而,平日里聚精会神听老头说书的茶客们,今日异常兴奋,自己说自己的,任由那老头在台上自我陶醉。 他们都在讨论一则皇室八卦。称之为八卦也不合适,还是称之为悲剧比较恰当。 听说昨夜幽台闹鬼,惊吓了正在值夜的宫女。那宫女扫翻了烛台,引燃了帘幔。 本以为只是小火浇灭就是,没想到由于常年没有宫人认真整理,许多废弃的帘幔像垃圾似的被堆积在一处,而那倒翻的烛台所指,就是那堆干燥易燃的帘幔。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小火瞬间蔓延成大火。而那堆积废弃帘幔的院落就是前太子侧妃王氏的住所。 王氏在那场大火中不幸罹难。 太子得知噩耗后悲痛不已,吐血三升!直接卧床不起了。 这不,茶客们正就这件事讨论得精彩纷呈,唾沫横飞。有的颇为惋惜,侧妃王氏死的太惨了,竟然被活活烧死。 有的猜测,侧妃王氏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鬼吓害死的。 这种传言一出,人们又开始猜测这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王氏以前做了亏心事,所以等她落难的时候,鬼就找上了门? 于是又有人说,这世道,连鬼都懂得审时度势,人显贵的时候不敢上门,落难了就回来报仇了! 眼见话题渐渐跑偏,坐在角落一直在安静喝茶的主仆二人不由都笑出了声,只是茶馆环境本就嘈杂,引不起人的注意。 只见那蓝衣小童道:“公子,这些人越说越离奇,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青衣公子轻笑一声:“傻瓜,鬼哪有人可怕。” 蓝衣小童眉头一皱:“可是奴婢还是宁愿看见人,也不愿意看见鬼。” “那是自然,大白天地看见鬼更吓人。”青衣公子扇子一收,道,“走吧,该回去了。”说罢,就起身往外走。 蓝衣小童赶紧跟上去,嘴里嘀咕道:“什么大白天看到鬼啊?鬼不是晚上才敢出来吗?” 小童见公子已经走远,赶紧大喊:“公子,公子,等等我!” 二人从茶馆离开后,里面人声依旧。 季府,梧桐苑。 暖冬手上捧着一身青色男子衣衫放到一旁,拿起一件同色系的女子衣衫替季思宁换上。 刚系上腰带,已经换好衣服的袭春走了进来,帮着一起给季思宁整理衣领袖口等处的细节。 暖冬一边系腰带一边说:“小姐今日又带袭春出去玩儿,小心让这小妮子把心玩儿野了。” 袭春听后,俏脸一板,道:“我才不会呢,我可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呢。” 暖冬道:“亏你还知道跟着小姐,我在家啊,担惊受怕的,生怕你们遇到危险。” 袭春道:“你还说呢,小姐带你出门的时候,我才担惊受怕呢,总是大半天不回来,我总害怕老爷夫人突然来了,那我可挨不过一顿板子。” 说罢两人心有灵犀地对望一眼,相视而笑。颇有同是天下苦命人之感。 季思宁见状,道:“行了啊,你们俩,明明带你们玩儿的时候,你们也很开心嘛,怎么,现在开始秋后算账了?” 她一副正经的表情,却是开玩笑的语气,两个丫头听后笑得更欢。 暖冬捂嘴笑道:“我们哪儿敢跟小姐秋后算账啊,只是小姐出门的次数也忒多了些。” “你少污蔑我啊,我这个月可是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哪里都没去啊!”季思宁一副大喊冤枉的模样。 衣服整理完了,季思宁甩了甩袖子,一屁股坐在了软塌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袭春将糕点和茶水递过去,笑道:“奴婢也正觉得奇怪呢,小姐怎么突然安静了,这都快一个月没出府门了,不想今日就破了戒。” “什么破戒不破戒的,”季思宁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再抛出了一颗炸雷:“今晚,你们谁跟我出门啊?”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奴婢去!” “呵呵呵,”季思宁偷笑,又拿起一块绿豆糕也不吃,拿在两个丫头面前晃来晃去,最后收回来咬了一口才道,“刚才是谁在数落我出门次数多了?” 袭春立马道:“是暖冬说的。”说罢偷笑地看着对方。 暖冬不依,道:“你还不是跟我一个意思,只是没说出来罢了。” “好了,”季思宁道,“刚才带的袭春,晚上就暖冬跟我出去吧。” 说罢看着两个丫头道:“小姐我公平公正,绝不偏心。” 季思宁当初醒来就是这两个丫头随侍左右,早已习惯了她们伴在身边。对她们二人,也一直秉持着公平对待的原则,希望她们能够一直相亲相爱下去。 所以不管是送东西还是送吃食,她总是两者兼顾,不会厚此薄彼,连带人出门也一样。 她希望她们一直相亲相爱下去,也希望她们对她一直那么忠心不二。 但有一点,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如此公平地对待二人的背后,还有不能完全信任她们的原因。所以才会上次带一个出门,这次带另一个出门,有时候两个都不带。 如此,她们之间的信息就不会连贯。就不会被有心人加以利用。这也许是她的潜意识在作祟,也许她自己心知肚明。 但不管怎样,经历过上一世的背叛之后,“相信”这一特质,已经被她掩埋起来,还在等待某个人能够将它再次挖出,重新展开,让她再次相信。 晚上,一醉方休。 暖冬苦着一张脸道:“公子,怎么你每次来这里都带我,下次换袭春吧。” “那可不行,本公子我说了要公平公正的。”季思宁道。 “公平公正到每次都带我逛妓院?”暖冬反驳。 “不是你比较稳重嘛。”季思宁道,“走,我们进去。” 暖冬紧跟在季思宁身边,一副紧张地模样,季思宁见状,安慰道:“暖冬,放轻松,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暖冬靠近季思宁耳边,小声道:“公子,您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嘛,怎么还来啊?” “我的确不喜欢,这地方虽然环境不错,终归嘈杂,”季思宁道,“只是我今日来另有目的,所以才委屈你跟我跑一趟。” 暖冬道:“公子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公子愿意相信奴婢,奴婢已经很开心了。” 季思宁看向暖冬,眼含笑意道:“暖冬,你很好。” 看着季思宁信任的眼神,暖冬却略显心虚地转移目光。 她想到了那天夜里,季城逼问她的话。 但这一幕季思宁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注意力早已放在别的地方。 她们一进来,季思宁就有意往角落走。她害怕像前几次一样,没多久就被季城逮到。 她在心中暗自期待,季城此刻没有在这里。 如她所愿,季城现在还真没在这里。 但是,他正在来这里的路上。 这些季思宁自然都不知道。她只想尽快将事情查清楚,尽快离开。 她拉住身旁经过的一个名侍女道:“姑娘,请问月下姑娘可在?” 那小侍女停下脚步,行礼道:“大总管在的,不知公子找大总管何事?” “在下与月下姑娘是旧友,今日特地来访,烦请姑娘为在下禀告一声,就说,” 季思宁想了想,道,“就说琉璃珠三个字即可。” 小侍女道:“请公子稍等。”说罢转身离去,季思宁注意到,她上了楼,但是上了几楼,却看不清。 一会,那小侍女又回来,对季思宁道:“请公子跟奴婢来。”态度比刚才更加恭敬。 小侍女带着二人上到四楼的一个房间才停住,小侍女敲门略等了一会,房门就从里打开,月下的脸出现在三人面前。 月下行礼道:“公子别来无恙。” 季思宁亦道:“月下姑娘别来无恙。” 两人相视一笑。 这次见面,让季思宁感觉两人之间又有了从前的默契,这让她不由得为接下来要说的话积攒了力量。 季思宁略转身对小侍女道:“烦请这位姑娘将我这小书童带去别的房间休息,我有话要单独和月下姑娘说。” 小侍女看了月下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对暖冬说:“这位小哥儿,请跟奴婢来。” 暖冬亦看向季思宁,眼中有些思虑。 季思宁略点头,安抚道:“去吧。” 暖冬垂首,也不多问,跟着小侍女去了。 见二人离开,月下道:“快进来。”语气比刚才亲切许多。 季思宁跟着往里走,二人到里面坐下后,季思宁见热茶已经备上,赞叹月下心细的同时,端上微微啜了一口。 她其实并不是想喝茶,她只是想借着喝茶的时间,思量如何开口。 月下仿佛看出了她有心事,体贴地问道:“小姐今日来是否有什么事?” 季思宁放下茶杯,无奈笑道:“我的心思就这么明显,让你一眼就瞧了出来?” 她本以为月下会调侃两句,哪知她的略微苦涩地笑了笑,道:“哪里是小姐心思明显,只是这几次和小姐接触下来,越发感觉小姐似曾相识,月下总从小姐联想到故人,因此总能猜到几分。” 季思宁知道她说的故人是谁,只是她还不能告诉她,故人就在眼前。因为,她还需要确定一些事情。 季思宁道:“故人?冒昧问一句,可是月下姑娘之前的主子,已逝的齐王妃?” “小姐怎么知道?”月下惊讶地看过来,眼中已经有些某些揣测的味道。 季思宁仍然不慌不忙地说:“这不难猜,这一醉方休是齐王的产业,而且是在齐王妃去世之后才建起的,而姑娘是这里的大总管。齐王如此信任姑娘,所以,我就斗胆猜测,姑娘定是齐王府旧人,既是旧人,或是齐王妃身边的人也不一定。” “小姐很聪明,”月下点头道,“月下确实是王妃身边的人。”说罢,也不再继续,像是有意在规避这个话题似的。 季思宁想,这可不行! 她看着月下,眼神意味深长,此刻她心中在问:月下,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露珠呢? 第五十章 月下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眼神变得飘忽起来。 “说起来也是缘分,从第一眼见到姑娘开始,我就感觉姑娘亲切,就像……” 季思宁顿了顿,继续道,“就像上辈子认识一样。” 季思宁的番话,让月下不由露出几分动容。 二人寒暄一番,季思宁才貌似不经意地说:“今日来感觉与以往有所不同。” “有什么不同?”月下疑惑道。 季思宁装作思索的模样,想了片刻才说:“我也说不上来,总是感觉多了什么似的。” “多了什么?”月下重复了这句话,不敢确定她是什么意思,脸上的表情更加疑惑。 见状,季思宁道:“你们这儿不会是来了新人吧?” “新人?”月下微翘的嘴角僵硬片刻,随即弧度更大了些,道,“一醉方休的姑娘虽都进出自由,但一进一出都有登记在册,这两日还不曾听说有新人进来。” “是吗?”季思宁露出疑惑的表情,用小声却又能让对方听到的声音说,“可是我的感觉一向挺准的。” 月下微笑着抿了一口茶,没说话。 季思宁道:“对了,我前两日见到秀琪姐了,你知道张大人的女儿张秀琪吗?” 月下点头道:“张小姐是我家小姐的堂姐。” 之前她们一直称夏子清为王妃或前王妃,现在月下一句“我家小姐”让季思宁忍不住眼眶湿润,她这才感觉到面前坐着的是她的露珠。 季思宁赶紧低头,将眼眶中的泪水逼回去后,才抬起头说:“我前两日跟秀琪姐见面的时候,她跟我聊到了前王妃的事。” 月下不免神色暗淡几分:“张小姐跟我家小姐从小姐妹情深,旧事重提难免伤怀。” “那是自然,”季思宁点头道,“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她就眼泪花花的,不过昨天她却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喔?什么事?”月下道,“是关于我家小姐的吗?” “嗯,”季思宁微点头道,“她说她最近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看背影很像前王妃之前身边的丫鬟。” 说罢,她看向月下,见对方陷入了沉思,她继续道:“我一时好奇,就问她在哪里看到的,她说在东大街上,她当时还去追了来着,结果没追上,不过她瞧着那丫头消失的方向,竟是通往夜市的。” “夜市?”月下道,“夜市这么大,可看清了具体方位。” “她就是没看清,因此还颇为遗憾。”季思宁道,“不过,她说那丫头一身绿色衣裳,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 其实季思宁前两日根本没和张秀琪见面,她不过是借张秀琪的身份打开话题,而之后的话则是根据那日在镇国寺见到了桑梓的模样描述的。 如果桑梓藏在一醉方休,那么作为大总管的月下不可能不知道。 她今日这番试探,一是想看看月下的反应,以此来判断她还可信不可信。 二是因为一个月前在镇国寺听到的话。 根据那日赵业所言,一个月内会将王婉从幽台救出来。 今日已经是一个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其实季思宁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 王婉被困幽台,她身边的丫头婆子都不能出来,那桑梓又是怎么出来的呢?包括上次在街上看到她的时候。 而且夏子清死了这么多年,她都能忍着不露面,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了,这又是为什么? 这一切只有一个答案能说得通。 桑梓一直被王婉安置在太子府外,所以当太子被废,囚禁幽台的时候,桑梓才能逃过一劫。而两人之间一定有秘密联系的方式,桑梓才能暗中帮王婉联系上赵业。 而桑梓对王婉如此忠心耿耿,不惜暴露隐藏多年的身份也要帮王婉逃出来,如果王婉出了幽台,她很可能跟在她身边。 如此说来,季思宁还真应该感谢太子倒台,不然还引不出桑梓这条重要的线索。 昨天她还在想,怎么还没有动静?难道赵业已经提前行动,悄无声息地将王婉救了出来? 结果当天夜里幽台就起了大火,传言王婉死在火中。 当季思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知道是赵业行动了。王婉肯定已经被她救出,至于被烧死的王婉又是何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但是,人救出来的,他会将人安置在哪里呢? 堂堂齐王殿下总不会将自己兄弟的女人,前太子侧妃安排在自己的王府吧? 齐王府在赵业的治理下虽早已是铁桶一块,但是总避免不了有些眼线暗藏其中,以赵业如此小心谨慎的性格,不会冒这个风险。 那么,排除了已经是最安全的齐王府之外,还有更合适的地方吗? 自然只有鱼龙混杂的一醉方休了! 季思宁几乎是一开始就想到赵业会把人藏在一醉方休。根本不需要过多猜测,她就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她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无奈,在这些事情上,她竟然对他这般了解。 所以,她今夜才会走这一遭。 所以,此刻她才会坐在这里对月下百般试探。 “绿色衣裳,蒙着面纱?”月下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果然!季思宁心想,人果然在这里。 季思宁道:“我想,如果那日秀琪姐看到的真是前王妃身边的丫鬟,那月下姑娘想必也认识。” “我自然是认识的。”月下冷声道,“只是没想到,原来是她,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真是该死。” 季思宁浅浅笑道,仿佛没注意到月下的情绪转变:“姑娘也见过那绿衣小婢?” “自然,”月下恨恨道,“她以为她蒙上面纱刻意背对着我,就能逃过我的眼睛,怪不得我感觉熟悉。” 季思宁道:“看姑娘神情,跟这绿衣小婢之间似乎有什么矛盾?” “矛盾?”月下道,“我也不能确定,若只是矛盾倒还罢了,说不定是血海深仇呢。” “血海深仇?”季思宁重复道,“你们之间有何血海深仇?” 月下眼神中闪过某种情绪,似悲伤也似愤恨:“不瞒季小姐,我家小姐去镇国寺上香那日,就是她随侍,最后我家小姐死了,她却不见了踪影,我不得不怀疑她与此事有关系。” 这些季思宁早已经知道,此刻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道:“主子死了,奴婢却失踪,确实可疑。”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但是却一无所获。”月下继续道,“如果我家小姐的死真的和她有关,又或者根本就是她下的毒手。” 说道到此处,月下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坚定道:“我必须让她血债血偿。” 见月下如此伤怀,季思宁心下不忍,遂安慰道:“今日本是心血来潮来找你说说话,没想到倒引起了你的伤心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姑娘何不看开些,我相信你家小姐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你怀揣着仇恨生活。” 季思宁说的是真心话,她不愿意露珠一直心怀恨意,一直想着怎么帮她报仇。她希望她能够把自己的人生过得轻松些。 “谢谢季小姐,”月下动容,“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这些话了,以前总是我和我家小姐互相安慰,自从我家小姐去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些。” “那你以后,就把我当成你家小姐好了。”季思宁轻声道。 “什么?”月下道,眼中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没什么,”季思宁笑道,“我开玩笑的。” 季思宁想,她已经表露得太多了,要适可而止。 哪知月下却道:“其实月下一直从季小姐身上感受到的熟悉感,就是来自我家小姐,要不是知道您是季家大小姐,月下都要以为是我家小姐回来了。” “把我当成你家小姐也未尝不可,”季思宁开玩笑似的说,“本公子会像你家小姐那般疼你的。” 这句没正形儿的话,让两人都笑了出来,本来略显沉重的氛围瞬间开朗许多。 “不过,你为何会从王妃身边的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一醉方休的月下总管呢?”季思宁顺势问出了这个疑惑。 月下想了想道:“小姐葬礼之后,王爷本来许我回夏府,可是我不愿。” “你不愿?”季思宁疑惑道。按理说露珠从小在夏府长大,应该更愿意回夏府才对,怎会留恋齐王府? 月下点头,继续说:“小姐死得不明不白,月下虽然没有能耐帮小姐查出真凶,为小姐报仇,但是在齐王府总还有希望能看到那一天,若是走了,就没有希望了。” “难为你一片苦心。”季思宁心中叹息。 月下继续道,“那日我去求王爷,我本以为王爷不会答应,没想到他却点了头,从此我就留在了齐王府,直到一醉方休开业,才到了这里成了月下。” 季思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总感觉月下还隐瞒了什么。不过,今日能问到这种程度已然差不多了,再往下,就要露痕迹了。 “原来姑娘还有这般曲折的身世,”季思宁道,“姑娘这般忍辱负重,定能得偿所愿。” “没什么忍辱负重的,我呆在这里很好,”月下笑道,“这不,希望已经来了吗。” 季思宁道:“你说的是那绿衣小婢?” “她自己跑了出来,就不能怪别人抓着她不放了。”月下道。 谈话到了这里,季思宁感觉也差不多了,遂起身笑道:“想必姑娘接下来还有事要办,本公子就不打扰了。” “季小姐真是有趣,”月下笑出了声,随即做了一个手势道,“月下送您出去。” “甚好。”季思宁亦不客气。 二人到了一楼的时候,暖冬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汇合后,季思宁与月下道别,便直接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上,暖冬问:“小姐,您今天和月下姑娘聊了什么呀,聊了这么久?” “没什么,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季思宁若有所思,明显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暖冬点点头,不再问下去。 马车行驶在东大街这条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现在已经是深夜,对一般闺阁小姐来说已经是上床睡觉的时间,而季思宁却还没回府。 这也是玉山的疑问。 一辆黑色马车与季思宁的马车相交而过的瞬间,季城的专业赶车手玉山便对着车帘内道:“主子,是大小姐的马车。” 季城睁眼,挑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道:“派人跟在后面,护送她们回府。” 玉山道:“是。”随即一个动作,两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跟上。 黑色马车停在了一醉方休的后院,季城从侧门进去,直接避过了前面的喧嚣,进入了四楼一间上房,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他。 桌面上正摊开着一张描绘着山水图文的牛皮卷。 季城进来后,那两人也不理他,只有赵业随意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他自己坐。 季城坐下,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眼也不抬地道:“这就是那张舆图。” “应该错不了,”顾远依旧摇着他那把扇子道,“只是真的倒像是真的,就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季城放下茶杯,起身走过去,瞟了两眼道:“若是这么容易就被你看出端倪,现在也不会摆在这里了。” “说得也有道理。”顾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这时候,一直埋头看图的赵业道:“这图上的确没有特别之处,难道是假的不成?” “我看不会,”顾远意味深长道,“这可是某人从太子那里偷出来的献给王爷的,那人对你的一番深情不至于用一个假货来敷衍吧。” 赵业一个冷眼射出去,顾远笑了笑,闭嘴。 季城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随后看着顾远问道:“某人是谁?” 顾远两手一摊,道:“别问我,又不是我的某人。” “某人是谁不重要,”赵业抬头也看向顾远强调般地说,“这只是利益交换。” “得得,利益交换,”顾远一脸不信的表情,“那怎么不找别人利益交换,非找你不可?” 赵业不再理他,对季城道:“阿城,你过来看看,怎么才能让这张图显形?” “显形?”顾远道,“把这图说得跟个妖怪似的。” “肉眼既然看不出端倪,”季城走进几步道,“必然要用特殊手段。” 第五十一章 一个时辰后,三人各自坐着喝茶。 那张图安然地躺在桌子上,屋子里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片刻后,赵业道:“难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顾远倏地一下打开扇子扇了起来,优哉游哉地说:“咱们把该试的方法都试了,水喷、火烤,它都没反应,会不会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宝藏?” “这个传说流传了这么多年,不可能全无依据。”赵业道。 “既然暂时想不出办法,我就先回去了。”季城起身道,“先把图收起来吧。” 说罢就准备离开,瞟都没瞟那图一眼。 见季城已经起身往外走,顾远貌似不经意地问:“你是回侯府还是回季府啊?” 季城脚步不停,跟没听到似的径直离开。 季城身影消失后,赵业问:“你很关心他回哪里?” 顾远笑道:“好奇而已。” “你好奇的事还真无聊。”赵业道。 “无聊吗?”顾远看着赵业笑了笑,随即问道,“ 对了,那位你就准备一直安置在这儿?” “暂且让她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还有事要问她。”赵业道。 “我见她身边的绿衣丫鬟有些眼熟,”顾远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丝阴狠的气息一闪而过,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以前似乎在王府见过她。” “你倒是好眼力,”赵业笑道,“她以前确实是我王府的丫鬟。” “你府上的丫鬟,怎么会在她的身边?”顾远问道。 其实顾远想问的是,夏子清身边的丫鬟怎么会在王婉身边?只是他不能这么问罢了。 “这也是我留她在这里的原因。”赵业看向他,笑道,“你什么时候对我府上的事如此关心了?” 顾远的桃花眼恢复了原状,道:“昨日夜里看到那丫头,好奇而已。” “你好奇的事真多。”赵业勾唇,露出一抹模棱两可的笑意。 “是啊,”顾远貌似肯定了他这种说法,煞有其事地点头道,“我最近的好奇心委实过了些。” 深夜,勇毅侯府。 季城坐在上首,下面两名黑衣人垂首听令。 季城道:“安全回府了?” 右手边那人回道:“回主子,小姐已经回了梧桐苑。” 季城点头,问:“她今日是去的一醉方休?” 旁边的玉山回道:“是的,主子。” “她三番五次去那里做什么?”季城疑惑道。 玉山对两名黑衣人挥手,见那两人退下后才回道:“大小姐今日去见了月下姑娘。” “见她?”季城道,“她们很熟?” “说起来,大小姐与那月下前后加起来不过见过两三次,算不得熟悉。”玉山回道。 “不熟她还专门去见她,”季城闭了闭眼,旋即又缓缓睁开,貌似很疲惫的样子,又问,“这个月下有何特殊之处。” 玉山思索片刻,道:“自从一醉方休开业以来,月下就是那儿的大总管,深得齐王的信任,要说特殊,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身份,前齐王妃的贴身丫鬟,还是从娘家带来的。” 听玉山如此说,赵业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张苍白而灵秀的面孔。 那天晚上当他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雪地中,纤长的睫毛和柳眉都沾上了细雪,半睁开眼看他的时候眼中竟还划过一丝笑意。 死到临头的笑意。 赵业也不知道他为何至今还对那一幕印象深刻。一个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女人而已。而且已经死了。 “对已逝王妃的丫鬟如此重用,齐王这是对前王妃余情未了。”赵业道。 “属下看也是,”玉山赞同道,“不然也不至于现在还没重立王妃。齐王妃这个香饽饽的位置可有不少人盯着呢。” 赵业好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而道:“去查月下。” 玉山敛容垂首:“是。” 赵业此刻内心思忖,季思宁,你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深夜,季府,梧桐苑。 袭春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夜深了,您快睡吧。”声音放得极低,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季思宁托腮坐在软塌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袭春见状,看向暖冬悄声道:“小姐怎么了?怎么今天一从外面回来就闷闷的,话也不说了,你看都这样呆坐着多久了。”边说下巴边往那边一点。 暖冬同样悄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何,小姐有心事,咱们守着便是,莫要多问了。” 袭春担心地说:“可这样坐着也不是事儿啊,这得坐多久啊,小姐身子怎么撑得住。” “要不这样,”暖冬突然想到,“你去帮小姐准备一点宵夜试试。” “对,”袭春惊喜道,“现在小姐保准饿了,我去准备点好吃的,让小姐回神。”说罢就兴冲冲地去了。 过了一会,袭春就端了一个小碟和一个小碗进来。 她轻声将东西放在离季思宁不远的小案几上,揭开盖子,一股甜香的气味渐渐充盈整个房间。 两个丫头眼睛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思宁,看她的反应。袭春手上还拿着一把小扇子,将香味往季思宁方向扇去。 可怜两个丫头的一番苦心。 只见季思宁薄薄的鼻翼吸了吸,原本的略显空洞的眼神慢慢恢复了灵动,左右转了转,往案几看了过来。 “哎呀,绿豆糕和莲子羹!”季思宁惊喜道。 暖冬见状,忙说:“小姐快来尝尝,袭春才做的,还热乎呢。” 季思宁几步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莲子羹,让顺滑的羹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抚平了心口的干燥。 她不由赞道:“这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莲子羹。” 袭春惊讶道:“小姐过奖了。” 说罢,又将绿豆糕挪了挪,道:“小姐吃一块糕点。” “嗯嗯,好吃!”季思宁咬了一口,任由绿豆糕的清甜在口中弥漫,等糕点在口中彻底融化之后,又说,“袭春手艺长进了,这绿豆糕真好吃。比以往吃的都好吃。” 袭春笑道:“小姐喜欢就好。” 她见季思宁吃得香甜,无暇顾及左右,便将暖冬悄悄拉到一边,道:“你今日陪小姐出门可遇到什么事儿了?” 暖冬想了想,道:“真没遇到什么事儿?” “那你们去哪儿了?”袭春又问。 暖冬看了一眼吃得正香的季思宁,凑到袭春耳边道:“一醉方休。” 袭春咋舌,道:“又是那儿?” 暖冬点头。 “那一醉方休有什么特别的不成,小姐怎么每次从那儿回来都有些奇怪。”袭春道。 暖冬面露忧色:“你也发现了?” 袭春往季思宁那边看了一眼,凑近道:“可不是,这莲子羹和绿豆糕我都是按以往的方法做的,但你看小姐今日的反应。” 暖冬道:“我还以为你改进了手艺呢。” 袭春摇头,道:“你忘了,小姐说过这种味道正好,她最喜欢,让我不要再更改口味了,所以我一直都是按相同的配方做的。” 说罢,担忧地看着季思宁,微微叹了口气道:“小姐也不知是怎么了。” “难道跟她有关?”暖冬嘀咕道。 “跟谁有关?”袭春问道。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暖冬犹豫道,“小姐今日见了一醉方休的月下姑娘,两人在房间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后就有些神不思属了。” “就是一醉方休的月下大总管?”袭春问。 暖冬点头不语。二人也不再说话,皆忧心忡忡地看着季思宁。 其实,季思宁今日之所以这样神不思属,是因为她感觉她离真相越来越近,心中反生惶恐。之前毫无线索的时候,她不抱希望,现在桑梓出现了,她又不甘心上辈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可是,当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不过这种情绪只在她心里存留了一晚上。她刚才独自思考就是想搞清楚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真凶查出来要怎么办?报仇吗?若是对方强大到她无法报仇怎么办? 她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退缩了! 见那两个丫头在一边嘀嘀咕咕,她知道她们是在担心她,心中安慰的同时又想到了桑梓和露珠,上辈子的两个贴身丫头。 桑梓看起来是王婉的人,而露珠,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确定。 “我吃饱了,”季思宁道,“我要去睡觉啦,你们也去休息吧。” 两人赶紧过来,袭春将碗筷收拾了,暖冬去铺床,三人各自歇下不提。 几天后,季思宁收到一封匿名信,上面写着:太白楼见。 季思宁一看这笔记,就知道是谁。只是在想,他现在怎么换策略了? 季思宁换了男装,带上袭春出了门。 此时正是想下午,酒楼吃饭的人不多。 主仆二人一进门,就有店小二上来招呼,将她二人带到了楼上的雅间。 季思宁对袭春道:“你去吃点心等我。” 袭春看了房门一眼,也瞧不出里面是谁,语带担忧道:“公子,奴婢就在楼下,您有事就大叫,奴婢马上赶上来。” 季思宁好笑道:“知道了,袭大侠。去吧。”说罢转身推门进去。 “为何约在这里相见?”季思宁看着座上那人道。 “我要是再去你府上找你,别人还以为你我两人好事将近呢,”那人道,“我这不是考虑到你的名声嘛。” 此人一身惯常的白色锦服,桃花眼,浓锋眉,不是顾远是谁。 季思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和着一块点心吃了,点头道:“还不错。” “专门为你点的,”顾远道,“我说你这走到哪儿都喜欢吃点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注意用词,”季思宁纠正道,“这不是毛病,而是爱好。你管不着。” “行,我不管,行了吧。”顾远道。 看她吃得这么香,他也忍不住尝了一块,道:“是还不错。” 点心吃了,茶水喝了,季思宁准备进入正题了。 “今日找我出来什么事?”她问道。 顾远拿眼睛看过来,不答反问:“你知道了?” 季思宁觉得好笑,这人在跟她打哑谜?遂道:“我知道什么?” 顾远却正色道:“你前几日去一醉方休做什么?” “我去那儿干什么?”季思宁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去那儿能干什么?当然是找姑娘了。” “事到如今你还要瞒着我?”顾远道,“你去见了月下。” 季思宁点头:“是。” “你们关了房门都说了什么?”顾远问。 “瞧你说的,”季思宁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季思宁一副轻松玩笑的模样,谁知顾远却不愿意配合,正色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种女子之间的小秘密顾公子也感兴趣?” “你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的身份吧?”顾远道,“就不怕引起齐王的怀疑?” 季思宁反驳道:“我与月下正常来往,有什么好怀疑的?” “正常来往?”顾远道:“季思宁,你难道不感觉自己已经太引人注目了吗?” “谁会注意到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子。”季思宁不以为然,“再说,那种事情,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吧。” “好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子。”顾远的语气颇为讽刺,“有哪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子会多次女扮男装去青楼,还和青楼的姑娘成了朋友?” “她不是青楼的姑娘,她是那里的大总管而已。”季思宁反驳,她不愿意别人这么说月下。 “呵,季思宁,”顾远顿了顿,又道,“好,此话暂且不提。我只是想提醒你,月下对夏子清很熟悉,你要是不想被认出来,最好跟她保持距离。” 这话季思宁没法反驳,她也知道顾远的思虑有道理,遂道:“我知道,昨日是情况特殊而已。” “情况特殊,”顾远重复了这几个字,放在嘴边细细琢磨一番才道,“你果然知道了,你如何得知的这个消息?” 季思宁本就没打算瞒着他,遂将那日在镇国寺偷听到赵业和王婉谈话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听后,顾远道:“所以你就猜到了她们被藏在一醉方休。” 季思宁点头,继续道:“嗯,不仅如此呢,我还猜到这件事定然少不了你的帮忙。”一副你瞒不过我的样子。 “喔?”顾远笑道道,“此话何解?” 第五十二章 见顾远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季思宁说:“第一,赵业信任你。”至少现在信任。 “嗯,继续说。”顾远点头。 “第二,你是锦衣卫指挥使,背地里虽然不知道在干什么勾当,但是,”季思宁勾唇道,“明面上还是要负责皇城安全的。”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看顾远反应,没想到那厮倒是对她说的话很赞同的模样,像是全然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讽刺。 季思宁见状,继续道:“据我所知,幽台的防卫就是由锦衣卫负责。如此,赵业想要顺利将人带出来,自然少不了你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帮忙。” “说的不错,”顾远鼓掌道,“果然聪明。” 季思宁端起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突然道:“桑梓在她身边。” “我知道,”顾远道,“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找那丫头问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季思宁轻声道。 顾远察觉她的异样,也不由自主将声音放低,问:“什么事?” “那晚,是她将匕首插进了我的后背。”冷静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季思宁口中蹦出,仿佛说的不是她的事。 顾远的瞳孔猛地收缩,翻起滔天巨浪:“你是说,桑梓?” 季思宁点头,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对,是她亲手杀了我。” 顾远眼中的情绪慢慢冷凝,一道寒光掠过,逐渐转为疼惜。他道:“我记得,以前在你身边的丫头,除了露珠,还有她。” “对,”季思宁冷然道,“只是我没告诉你,她是我到齐王府后,赵业派给我的丫头。” “那你怎么还把她放在身边?”顾远不解。 “为了让赵业安心,”季思宁讽刺地笑着,“我明知他将桑梓放在我身边是为了监视我,却为了让他安心,将这么个炸弹放在身边。” “你,”顾远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现在还爱他吗?” “爱?”季思宁道,“你实在不该这样问。” “为何?” “因为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季思宁道。 上辈子,果然爱过吗。顾远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泛起一丝酸涩。随即他将这股情绪压下,道:“怪不得你之前对齐王敌意这么大,原来你以为是他。” 季思宁点头不语。 见状,顾远继续道:“当日为什么不告诉我桑梓的事?” “告诉你有什么用,不过多一个人伤神罢了。”季思宁道。 “可是我宁愿你为你伤神,也不愿你一人独自硬撑。”顾远道。 “瞧你这话说得,”季思宁轻笑道,“我这不是说了吗。” 顾远凝视着她片刻,而后移开目光:“桑梓,你想怎么办?” “她现在暂时不能动,”季思宁想了想说,“我现在还没弄清楚她的背后到底是谁?” “现在不怀疑齐王了?”顾远故意调侃着说,缓解之前房间里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季思宁配合着翻了个白眼,道:“只是将他的怀疑减轻了一半而已。” “那剩下一半只能是王婉了。”顾远道。 “自然是王婉。”季思宁道,“时隔多年之后桑梓突然现身,还是在王婉身边,王婉与这件事必然有着什么联系。” “你就不怀疑就是王婉做的?” “我也怀疑过,”季思宁坦然道,“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说得不错,”顾远点头道,“这件事还需要详细查探,不过你放心,既然桑梓已经出现,我就不会再让她有机会逃出我的视线。” 顾远的这番承诺真挚而诚恳,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表情已然消失,季思宁不由心下感动,沉默片刻才道:“谢谢你。” 谁知那厮正经不过三秒,凑近身体靠近她道:“那你准备如何谢我?以身相许呢还是以身相许呢?” “你能不能正经儿点?”季思宁装作生气的模样将他推开,眼中却含着笑意。 见季思宁并没有将他的话当作一回事,顾远压下心中的失望之情,心中暗道:我正经点你就能看见我了吗? 随即自嘲一笑。 同一时刻,齐王府。 书房很静谧,伺候的人全被遣了出去。赵业独自背对着大门闭眼沉思着什么。 原本紧闭的门被人轻轻推开,萧一走进来道:“王爷,月下到了。” 闻言,赵业缓缓睁开眼,道:“让她进来。”声音飘忽不定,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思绪中。 萧一无声退出。 不久,月下独自走了进来,屈膝道:“王爷。” 赵业转过身来,将眼神放在眼前的女子身上,道:“起来吧。” 接着,他继续说:“你知道,本王刚才在想什么吗?” 月下垂眸,掩饰心中的情绪,道:“王爷的心思,奴婢不敢猜。” “本王想到了子清,”赵业仿佛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道,“本王还记得她第一次到书房是因为走错了路,当时还被本王训斥了一番,想在想来,当初本王确实对她不好。” 赵业的一番话,勾起了月下对夏子清的怀念之情,她不禁动容道:“王爷,小姐不会怪您的。” “我倒是希望她怪本王,甚至怨恨本王,”赵业道,“如果恨能让她记住本王的话。” “小姐没有恨过您,她爱您。”月下依然垂着头,声音中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可是本王却辜负了她。”赵业道。 “王爷……”月下见齐王如此伤感,欲言又止。 “你可知道 ,当初本王为何同意你留在王府,后来又让你去了一醉方休。”赵业问。 “是为了小姐。”月下了然道。 “不错,”赵业说,“当初同意你留在王府会让本王觉得,子清并没有完全离开,她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月下知道此刻并不需要她插话,遂静立不语。 赵业继续道:“而一醉方休本就是为了子清所建,本王相信你会为了子清尽心尽力守好那个地方。” 月下早就明白她存在的意义,但在听他亲口说出来的这一刻,还是免不了心中的酸涩。她将头埋得更低。 “而你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赵业道。 “谢王爷,”月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只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不过,本王近日有一事不解。”赵业看向月下,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味道。 月下疑惑:“王爷请讲。” 赵业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本王。” “是。”月下身体僵硬片刻,而后缓慢抬起头看着赵业。 赵业漫不经心地问:“你最近和季府大小姐走得很近?” “没、没有啊。”月下不知为何,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那她为何专门女扮男装前去见你?”赵业继续问道,语气中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月下不敢说谎,解释道:“季大小姐只是为了来找奴婢解闷,并没有什么。” “找你解闷?”赵业轻笑,“她一个官家大小姐,深夜女扮男装找妓院找你解闷?” 此时的赵业全然没有了之前怀念夏子清时的温和感,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月下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至脑门,她忙道:“季大小姐本就性子洒脱,她有此举并不奇怪。” 赵业想起了季思宁之前女扮男装时被季城捉住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道:“她确实性子特别了些。” 月下看在眼里,眼眸不由沉了沉。 赵业道:“你们那日在房里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之前的冷淡,笑意也消失无踪。 月下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月下犹豫该不该说。 赵业道:“说。” “要说那日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月下道,“那日季小姐提到了桑梓。” 赵业的眼神突然盯着她,问:“她说了什么?” 月下遂将那日的谈话详细地说了一遍。 赵业闻言,闭目沉思片刻后,道:“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奴婢后来想也奇怪,”月下道,“张小姐在街上看到了桑梓,碰巧将此事告诉了季大小姐,而季大小姐又来找奴婢将此事告知,这也太巧了。” 赵业想了想,道:“若是她以后再来找你,你如常相待即可,不必刻意回避。” 月下知道赵业的意思,这是要让她注意着这位奇怪的季大小姐,遂道:“奴婢明白。” “行了,你先回去吧。”赵业道。 “奴婢告退。”月下屈膝退下。 当她即将踏出书房大门的时候,又回头向里面那人望去,只见那人已经背过身,恢复了之前的冷漠。 守门人将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月下离开后,萧一再次进来,禀告道:“王爷,人已经昏迷过去。” “弄醒就是,”赵业道,“难道还要我教你?” “回王爷,用刑过重,属下担心那人熬不过,”萧一解释道。 赵业冷笑:“走,本王亲自去看看。” 萧一紧随其后。 二人走进密室,一股血腥味便铺天盖地而来,连萧一都忍不住皱了皱眉,赵业却面无表情,似乎对这种程度的血腥味儿早已习惯。 萧一看着走在前面无动于衷的主子,面容不禁更加恭谨。 此时密室正中间有一个人,双手被束于两边悬挂着,四肢瘫软,浑身血迹斑斑,脸被污迹和血迹交错覆盖,已经看不清本来面貌。 而那人眼睛一时睁一时闭,显然已经苏醒。 赵业坐在正对着那人的木椅上,盯着那人乌漆嘛黑的脸良久没有说话,空气中的血腥味和铁锈味交错着乱串,愈发浓郁刺鼻。 突然,赵业开口道:“听说你颇为倔强,什么都不肯说。” “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那人道。 “在本王没满意之前,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作数。” “王爷想知道什么?”那人喘了一口气,虚弱地说,“王爷可别忘了,当初可是您,亲自将我送到她身边的。”语气中含着极浓的讽刺味道。 不错,这被悬挂着的女子,就是当年跟在夏子清身边的丫鬟桑梓。 桑梓的这句话无疑点燃了赵业心中的火,唤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 当初确实是他将桑梓送到夏子清身边。 但是他没想到,这个深得她信任的丫头,竟然是王婉派到他身边的人,而且在他府中藏了十年之久都没引起他的怀疑。 王婉有这个心机吗?这个丫头能在他府中十年不露痕迹,又有什么人在她身后帮她? 这些疑惑让赵业心中越来越烦躁,也让他越来越没有耐心。 “子清,到底是怎么死的?说!”他发狠般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听出他语气中烦躁,桑梓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似乎要将生命都融进这疯狂中一般,她那双因为受刑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注视着赵业,道:“我一直在等你亲自来找我。” 赵业亦注视着她,静待她接下来的话。 “可是你只让他们,”她说着往周围扫了一圈,笑道,“只让这些人来审问我,我怎么会说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诡异。 可这却丝毫不能让赵业有所动容,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冷笑,平淡道:“既然如此,你说吧。” “是我!”桑梓将眼神对上赵业的眼睛,斩钉截铁之中又含着无尽的报复之感,“是我,亲手将匕首从背后插进了她的心脏!” 随即,密室之中又回荡起一阵疯狂的笑声,她努力支撑起身体,继续说:“我要亲口告诉你这件事,我要亲眼见你知道真相之后的悔恨和痛苦!” 说完,她就像卸了力气似的,瘫软下去,可身体却还在微微抖动,像是在接替心中的愤恨和疯狂。 赵业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木椅的扶手,片刻后,木质的扶手从中间开始分裂,随之碎成片状,散落到地面。 赵业起身疾走几步,单手抓起桑梓的衣领将她提起来,咬牙切齿道:“为什么?” 桑梓抬起头,脸上因为身体的疼痛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她还是竭力讽刺道:“为什么?为了报仇!” “她与你有何仇怨?!”这句话似乎从赵业的胸腔中发出,低沉而浑厚,带着终于知道真相后的不解和怨恨。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残酷的在真相背后。 第五十三章 赵业已经怒极,密室中众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只有死到临头那人仿佛无所惧怕。 她两边嘴角扯开,露出一嘴血牙,对赵业说:“她?呵呵,她自然跟我无冤无仇,跟我有仇的是你啊,王爷。” 闻言,赵业一把甩开她的衣领,道:“你给本王把话说清楚!” 他这一下让桑梓的身体如弱柳般往旁边荡了一荡,脑袋也像承受不住重量似的垂了下来。 她无力再抬起头,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嘶哑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流出:“你可还记浮萍?” “浮萍?”赵业仿佛想起了什么,道,“你是她的谁?” 桑梓抬起头,缓慢道,“我是她妹妹。” 赵业问:“你是为了帮她报仇?” 桑梓道:“对。” 赵业道:“她当年死有余辜!” “死有余辜?”对赵业的说辞桑梓很不满意,她面露恨意,反复道,“你说她死有余辜?!” “他杀本王不成,本王杀她,理所当然。”赵业不为所动。 “可是我只有这一个姐姐。”桑梓悲痛道,“她是我唯一的亲人。” “所以,这就是你对子清下手的理由?”赵业闭眼片刻,又睁开看向她。 桑梓脸上的悲痛转为诡笑,呈现一种扭曲之态:“你杀了我姐姐,我杀了你王妃,这很公平。” “你知道什么是公平?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公平可言。”赵业怒道,“本王杀了你姐姐,你冲本王来就是,子清何其无辜。你为何要对她下手?当年她对你不薄。” 闻言,桑梓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一滴热泪从她的眼角划出,顺着那脏污的脸颊划出一道水痕。 她闭上眼,等心中那莫名的情绪慢慢消失后,才睁眼看着赵业道:“那我姐姐呢?” 赵业沉默冷笑。 见状,桑梓的声音变得轻飘飘的:“不让你痛,又怎能让我姐姐九泉之下瞑目。” 密室又一次陷入静谧之中。 赵业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的冰冷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他半步,就连之前悍不畏死的桑梓,都不由面露惧意,不敢再出声。 突然,赵业道:“你以为你骗得了本王?” “什么?” “你身后除了王婉,还有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桑梓移开目光道。 “幕后之人只不过是凭借王婉之手将你送进王府罢了,就凭王婉,还没有能力让你在本王的府中潜伏六年之久而不被察觉。”赵业道,“趁本王还有耐心,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桑梓否认道。 “不说是吧。”赵业看着露珠,脸上的神色复杂不已,像是无可奈何般,又像是凶狠至极般,细看之下还带有一丝可惜。 赵业嘴角闪过一丝笑容:“叫铁木匠来。” 萧一眼中震惊之色一闪而过,随即道:“是。” 铁木匠之所以有这个别号,就是因为擅长用铁和木审问犯人。此人从小喜欢研究铁和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走火入魔的地步。 可怕的是,此人无心无情又心狠手辣,毫无怜悯之心,最喜欢用人做实验来验证铁和木的不同用途。 此外,他还暗通人体穴位构造,因此能够精准地掌握受刑之人的死亡时间,也能够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随后,一个单肩挎木箱子的瘦高个儿跟在萧一身后走了进来。 此人非常瘦,衣服在他身上就像挂在晾衣杆上似的,脸皮苍白,像是许久未见阳光一般,五官平平没有能让人记住的地方,但是那双眼睛,平静中透出阴狠,阴狠中还有一丝兴奋。 那人看了被悬挂着的人一眼,才垂下头道:“参见王爷。” 赵业缓声道:“要活的。” 那人的声音跟他的脸一样平,没有任何起伏:“属下明白。” 赵业不再逗留,转身往外走,萧一紧随其后。 两人才走出不远,密室中的女子就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叫声,随之那叫声又戛然而止地消失。诡异又稀奇。 赵业闻之,停下了脚步,随后道:“她竟然还有妹妹?当年不是说了要斩草除根。”这话是对身后的萧一说的。 萧一单膝跪地道:“王爷,属下当年确实……” 说着又瞟了一眼密室方向,仿佛无话可说般道:“是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我们没查出来浮萍竟然还有一个妹妹,且幕后之人还将她送到本王身边六年之久,”赵业所有所思道,“那人藏得颇深呐。” 萧一想了想,道:“属下当年确实没有查出浮萍还有一个妹妹,所有的线索都显示她是孤身一人,现在想来确实可疑,就像被人刻意抹去了所有痕迹一样。” 赵业看向密室,眼中露出无情的狠意。听见那惨叫声像是鸟儿在循环唱歌似的响了起来,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当年,赵业身边有一个得力的女属下,名叫浮萍。 她跟萧一一样,从小训练,跟在赵业身边等,等同亲信。没想到的是,浮萍是别人派到他身边的卧底。 当年他装作纨绔皇子游戏人间,京城中人都知道皇帝有一个只知花红柳绿的儿子,却不知他为求生存蝼蚁偷生,只能装作废人一个才能骗过那些人的眼睛。 但是这些怎么能瞒得过身边的亲信呢? 随之暗杀开始层出不穷,但都没有成功,只有一次他险些丧命。那一刀刺进了他的胸口,只因为他多年养成的警觉性让他身体偏了偏,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而刺进那一刀的正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浮萍。 后来她被关在和现在桑梓同一间密室,受尽酷刑而死。 其实不管赵业死还是活,浮萍都没有活路。她的一生早就如她的名字一样,被人抛弃,孤苦无依。 自浮萍之后,暗杀就再也没有出现,赵业身边的人也大洗牌。 但是,从那时候赵业就知道,暗中有一个人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不然也不至于要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而多年后的今天,桑梓又出现了。那个人还想继续躲在暗处吗?赵业已然不能容忍。 一醉方休。 王婉看着拦在面前的人道:“让我出去。” “王小姐想出到哪里去?”月下声音颇为讽刺。 王婉狠狠盯着她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贱婢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月下并无动容,道:“王爷吩咐,王小姐哪里也不能去。” 王婉转而道:“你们把桑梓带去哪儿了?” 月下眼中闪过一抹恨意,却轻笑道:“自然去了她该去的地方。” 王婉感到不对经儿,道:“你们把她怎么了?” “这就轮不到王小姐操心了,”月下冷声道,“王小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的事吧。” “你!”王婉想了想,道,“我要见齐王。” “还是那句话,王小姐不妨多想想自己的处境,”月下道,“王爷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来见你。” “你什么意思?”王婉道。 “王小姐不妨想想,桑梓一个丫鬟,如何能如此顺利帮你联系上我家王爷。”月下提醒道。 “她说,是在路上碰巧遇到的。”王婉道。 “半路上遇到的?”月下讥笑道,“王小姐也不想想,在半路上遇到王爷会那么容易吗?即便如此,王爷会有闲心听一个丫头说话?” “你把话说清楚,”王婉疑惑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月下不答,反而问道:“当初王小姐将桑梓暗中安排到王爷身边,就没查一查她的底细?” “我自然……”王婉欲言又止,忽而慌忙转移视线,道,“桑梓怎么了?” “王小姐似乎想到了什么?”月下道,“不妨说说看。” “我没什么好说的。”王婉背过身道。 她本来以为月下还会追问,没想到听月下道:“既然如此,王小姐就在此处好好休息吧。” 说罢又吩咐左右道:“好好伺候。”便转身出去。 房门关上,月下冷笑,径直往前,转过拐角进了另一个房间。 赵业道:“如何?” “回王爷,”月下道,“经过一番试探,王小姐许是知道些什么,但也不完全知道,奴婢估计她也只是背后那人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棋子一步步显形,离那执子人现身也不远了。”赵业道,“本王定要亲手将那背后之人抓出来!” 月下垂头不语。 片刻后,听赵业道:“下去吧。” “是。”月下转身离开。 同一时间,勇毅侯府书房内。 季城问:“查得怎么样?” 玉山道:“回主子,齐王将废太子侧妃王氏藏在一醉方休。” 季城道:“果然如此。” “没想到,这么多人费尽千辛万苦都没找到的东西,竟然被一个女子偷了出来。”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秦风突然说道。 “没料到咱们的废太子还有这一手。”季城道,“谁能想到他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侧妃的浴室。” 玉山道:“是呀,谁会将图放在浴室,也不怕被水淹了。” “属下还查到一件事。”秦风说,“跟在王氏身边进一醉方休的本来还有一个绿衣婢女,可是她消失了。” “消失?”玉山接口道,“一个人怎会凭空消失?” “可有查到什么?”季城问。 “属下查探到是齐王派人带走了那丫头。”秦风道。 “齐王带走一个丫头干什么?”玉山疑惑,“难道那丫头身上有什么秘密。” 秦风一个眼刀子过去:“你能不能不要插嘴,让我说完。” 玉山被噎了一下,道:“好,好,你说。” 秦风对季城道:“主子,属下查探到齐王将那丫头关在密室之中,动了酷刑。但是密室防范太严,属下不敢靠近,所以没听见他们说什么。但属下却查到,这名绿衣小婢以前是齐王妃身边的丫鬟,在齐王妃被杀那晚就消失了,之后五年一直没有消息。” “又是绿衣婢女,”季城若有所思道,“上次暖冬说,思宁在镇国寺也是看见一名绿衣婢女才追上去的,这二者难道是同一个人。” “那这绿衣小婢怎么又成了王侧妃的丫鬟?”玉山道。 “许是这丫鬟跟齐王妃的死有很大关系。”秦风道。 思宁如何跟这个丫头扯上关系的?季城心中疑惑,转而问道,“月下的事查得怎么样?” 玉山道:“回主子,那月下确实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她以前是齐王妃的贴身丫鬟,齐王妃死后,她就留在王府,之后就变成了一醉方休的月下。” “没有特殊之处就是最大的特殊,”季城道,“月下和绿衣小婢有一个共同之处。” 玉山和秦风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道:“都是齐王妃身边的丫鬟!” “齐王一直在查齐王妃的死因,”玉山道,“大小姐参合进去可不太妙啊。” “是啊,”季城轻声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正如玉山的乌鸦嘴所言,季思宁现在确实不太妙。 上次来一醉方休虽然试探了一番月下,但始终没机会见到桑梓。她想到上次被人追杀时路过的一醉方休后院,心想也许从那里偷偷潜入可以找到桑梓。 但她没想到的是,上次是赵业故意放她进来。当她进入后院的监视范围之中,她的行踪就早已被人禀告给赵业知道。 而且桑梓早就被赵业转移到密室之中,她这趟注定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醉方休四楼某房间。 “季大小姐似乎对本王这小庙很感兴趣?”赵业道。 “呵呵,王爷说笑了,您这儿哪里称得上小庙啊。”季思宁尴尬道。 “不知道季大小姐刚才在门外偷听得可否满意?” “王爷误会了,”季思宁道,“我没有偷听,就是路过而已。” “大白天路过这里?” “这个嘛,其实……” 季思宁正在想该怎么解释,就听赵业道:“本王没有耐心等你想好怎么敷衍本王,你最好说实话。” 赵业的语气急转直下,明显很不耐烦,从他的话中不难发现他此刻心情不太好。 季思宁也感觉到了,她不准备在老虎嘴上拔毛。 第五十四章 自从知道夏子清真正的死因之后,赵业就一直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他不知道应该怪自己还是应该怪命运。他爱的女人因他而死的事实,让他痛不欲生。他现在还能保持冷静对待季思宁这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已经用了非常强大的意志。 季思宁明显也感觉到了赵业的变化,暗道这厮以前看在季城面上还能跟她保持表面的客气,今日却原形毕露了。 但是她又不能说实话,该怎么办? “其实,我是来找月下的。”季思宁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终于想出一个理由。一双大眼睛看着赵业。 不料赵业上前一步,单手覆上她的眼睛,凑到她耳边道:“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的眼珠子这么左右乱窜,本王就想把它们挖出来。”他的声音非常温柔,然而吐出的字却像蜥蜴一般冰冷。 季思宁身体僵立着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此刻她眼前一片黑暗,听觉便格外敏感。赵业的呼吸就在她耳边,只要她稍微一动,就能接触到对方的皮肤。 但是季思宁有一个优点,越是这种情况,她越是冷静。 只听她道:“王爷何必如此,我也没听到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她说的是实话,她在外面这么久,就只有月下来的时候两人说了几句话,除此之外,房间一片安静。 “你以为,没有本王你还能有命在门外偷听?” “你,你知道我在外面?”季思宁也不管了,一把拉开覆在眼睛上的手,惊讶道。 “你恐怕忘了一件事,”赵业负手道,“这是本王的地方。” “那你为何这么久不出声?” “想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赵业道。 季思宁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赵业道:“很明显,你不是来找月下的,那你是来找谁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季思宁道,“我在这里也认识月下姑娘,不找她还能找谁?” “你认识桑梓?” “什么桑啊紫的,我不知道。” 赵业却不理会 ,继续道:“你为什么对本王已逝王妃身边的两个丫鬟如此感兴趣?” “王爷恐怕有所误会,我对她们并不感兴趣。” “本王说了,让你说实话,本王今日没有耐心跟你耗,季思宁。” 这是季思宁第一次听见赵业叫她这个名字,突然间还有些不适应。 “王爷何出此言?”季思宁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确定她是冲着桑梓来的。 “不明白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赵业道。 季思宁不语,她告诉自己现在敌暗我明,在不知道对方底细之前,千万不要露出马脚。 赵业见状,道:“所幸也让你死得明白。” 季思宁一惊,死?!这厮要杀了我?!正惊恐间,听赵业道:“张大人的嫡女陪着张夫人回老家祭祖,这几个月都不在京都,你又从如何从她嘴里得知桑梓的事?” 季思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里出了问题。遇到张秀琪的事确实是她瞎编的,没想到这么巧她竟然不在京都。看来顾远顾虑得没错,她频繁来找月下还是太显眼了,已经引起了赵业的注意。 也怪她太性急,明知月下现在是赵业的人,却对她说出那么漏洞百出的话,他们不怀疑就不正常了。 “你到底是谁?”赵业看着季思宁,眼中充满审视以及压迫,仿佛已经透过这层皮看到她灵魂深处。 季思宁避开那道慑人的目光,鬓角冒出了冷汗。难道他发现了? 她竭力遏制住心中的慌乱,冷静道:“王爷糊涂了,我是季府的大小姐,季思宁啊。” “你认识子清?”赵业突然问道 再听到赵业叫这个名字,季思宁感觉恍然如梦,仿佛回到了上辈子似的,也让她原本慌乱的心慢慢冷静下来,直至寂然。 赵业只听到一句清亮的声音传出,却又那么冷静和冰凉。 “我不认识什么子清。” “不认识如何知道桑梓?” “我也不知道什么桑梓。” 见季思宁态度突然如此冷淡,赵业不知怎么就突然感到怒火冲天,想要将眼前的女子毁掉,毁掉她的冷静,撕碎她的面具。 “不知道是吗?”赵业道,“本王会让你知道的。” 说罢拉着季思宁就疾步往外走,周身的气息也变得危险至极。 “你干什么?”季思宁惊恐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放开我!” 赵业停下脚步,稍一用力将她拉近,几乎是抵着她的脸低声说:“你不是不知道吗?本王帮你恢复恢复记忆。” 两人呼吸可闻,季思宁眼中的惊恐和害怕如数被赵业看在眼中,他突然诡笑了起来:“这就害怕了?真正害怕的还没开始呢。” “你放开我,”季思宁挣扎道,“你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赵业道,“之前装得那么好,怎么这么快就破功了?你应该再坚持坚持,说不定本王就相信了。” “你这个疯子!” 季思宁从来没有见过赵业的这一面,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是第一次。 她不由道:“赵业,藏得最深的不是我,是你。” “你说什么?”赵业的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迷惑,“你刚才叫我什么?”他没发现自己不自觉间已经换了称呼。 季思宁嘴唇紧抿不说话,粉色的唇瓣却抑制不住地发抖。 赵业的眼神随之落在她的唇瓣上,轻笑道:“又不说话,难道要本王亲自撬开你的嘴?” “我……唔!” 季思宁张嘴欲说,赵业就低头精准地覆上了她的唇。 季思宁震惊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推开他。但是刚抬起来就被赵业握住反锁在身后。 他一只手将她的手困住,一只手放在她的脑后将她往自己身上压,霸道不容拒绝。唇舌长驱直入,搅得她天翻地覆,将这几日心中的复杂情绪全都发泄在了这个吻中。 季思宁感受到这个吻的浓烈,像报复,又像惩罚,害怕得浑身发抖。 房间很安静,只有不时传出的女子的呜咽声证明此中有人。 一直等在房外的月下终于忍不住,敲门道:“王爷。” 闻言,季思宁挣扎得更厉害。 赵业顺势离开她的唇,低头看着她,似乎还在回味她的味道。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就跟吻那人一模一样。他刚才本是想惩罚怀中的女子,不料自己却陷了进去。 此时怀中人正睁着大眼睛瞪着她,眼中充满不屈和愤怒,还有害怕。眼泪从她的眼眶中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染得满脸濡湿,嘴唇经过一番□□之后颜色更加鲜亮,勾引得他想再来一次。 见她眼角有一滴泪欲掉不掉,他微微俯身。 感受到他再次靠近,季思宁忍不住反抗,却被他轻易卸掉力道,只能任他将那滴泪吸入口中。 季思宁闭上眼想掩饰住心中的恐惧和愤怒,却遏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赵业见她如此害怕,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吐出的话却更加冰冷:“本王说了,别害怕,因为,害怕的还在后头。” 说罢打横将她抱起,往门外走去。 季思宁挣扎道:“我自己走!” “你最好别动。”赵业警告道。 季思宁恍然。她仿佛现在才认识了真正的赵业。 房门打开,月下转眼看过来,眸中复杂神色一闪而过,道:“王爷,季小姐她……” “闪开!”赵业冷眼射去,命令道。 月下不敢再拦,只能闪身让开。当季思宁看过去的时候,月下已经垂下了眸。 赵业将季思宁带上一辆马车就没再说话,与刚才判若两人。季思宁独自坐在一角心中忐忑不安,不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赵业见状,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季思宁索性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赵业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回家,可是这不是去季府的路。” “放心,会送你回去的。”说罢赵业闭目养神起来,明显不打算在说话了。 马车外渐渐安静了下来,喧嚣声彻底消失而来。季思宁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却见已经进入了某家庭园之中。 她捏住窗帘的手指变得僵硬而颤抖。这熟悉的道路,还有远处那熟悉的亭台楼阁,都让她心中忍不住泛起涟漪。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赵业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问道。 季思宁克制住自己微颤的手指,放下窗帘垂眸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看情况像是进入府。” “不错,”赵业这才露出一丝笑意,“这里是齐王府。”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萧一的声音传了进来:“王爷,到了。” 赵业看向季思宁:“走吧。” “你带我来王府做什么?”季思宁坐着不动。 “自然是让你得偿所愿。”说罢赵业也不管她,自顾自地下了马车。 季思宁无奈只得跟上。 她没想到赵业会将她带来密室。 在她还是齐王妃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但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是赵业不允许,二是她也不感兴趣。没想到今日赵业会带她来这里,他有什么目的? 二人刚进来就见一个瘦高个儿走过来对赵业行礼。 赵业问:“如何了?” 瘦高个儿道:“回王爷,人刚晕了过去,顽强得很,什么也没说。” “连你也审不出来?”赵业道。 瘦高个儿噗通一声跪下,道:“属下无能,请王爷再给属下宽限些时间。” 此时季思宁已经没有再听他们说的什么,她的注意力放到了中间的血人身上。 “啊!”突然,季思宁尖叫了一声,同时转过身紧紧闭上眼睛再倏地睁开,双手下意识捂在嘴上阻止自己再发出声音,身体却忍不住颤抖。 几乎在她尖叫声发出的那一刻赵业就伸出了手,在她转身的同时将她抱入怀中。 同时,密室中人都不约而同低下了头。 见怀中的女子像正在被雨水鞭打的娇花般颤颤巍巍,赵业心中升起一股久违的怜惜之情,他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害怕了?” 两人的姿势亲密,季思宁却无暇顾及。她的脑海中全是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悬挂在木架上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是人吗?她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实在害怕极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季思宁皱着眉头,眼角闪过泪花,不知是对那东西的恐惧还是怜悯。 赵业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你不是对她很感兴趣吗?本王就带你来见见。”他的声音平缓而清晰,却让在场的人都感到一丝诡异,就像一个小孩在顽皮地恶作剧。 闻言,季思宁倏地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赵业道:“你知道她是谁了?” 季思宁不语,只是那般看着他,眼眶中逐渐续满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她伸手推开赵业将脸上的眼泪抹掉,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 “不知道?”赵业单手捏住她的脸颊,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的表情,凑近她道,“不知道你哭什么?嗯?” 季思宁却铆足了劲儿一把将他推开,用一双泪眼怒瞪着他道:“我害怕!我害怕行不行?!” “只是害怕吗?”赵业蔑笑,“你莫不是把本王当傻子了。” “你不信就算了。” “你既然不愿意说,好,那就让她说。”赵业指着被悬挂在中间的血人,下令道,“把她给本王弄醒。”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人舀起一瓢水向那人泼去。然后就听那人虚弱地咳嗽了两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在那人睁开眼的那一刻,季思宁就已经确定了,她真的是桑梓。 桑梓刚刚睁开眼,因为身体的痛楚眼神还没有聚焦,只是缥缈地散漫落在某处。慢慢地,她发现密室中多了两个人,眼神缓缓上移,首先落到了赵业身上,她很轻易地就认出了他,眼中似乎有冷笑一闪而过,而后她的眼神落在了他旁边那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只是此刻娇俏的脸上布满泪痕,好像不久前刚哭过。她为什么哭呢?谁舍得让她哭?她正疑惑间,就见赵业将女子几乎是拖拽似的拉到她面前。 走近了,她才感觉到,这名女子身上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此时那女子也正看着她,一双清亮的眼睛中有怜、有惧、还有恨。 她恨她?为什么?此刻桑梓的心中充满疑惑。 第五十五章 季思宁几乎被赵业拖拽着到桑梓面前,那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她头晕眼花。她很奇怪,一个人怎么可以流那么多血。 “你想干什么?”季思宁道。 “你在发抖。”赵业在她耳边轻声说,“别怕,我不会像对她那样对你的。” “你当然不敢这么对我。” “啧啧,现在还敢嘴硬,”赵业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真是像啊。” “你说什么?”季思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赵业看着她的侧脸道:“你真像她。” 季思宁嘴角僵了僵,偏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呵,你不知道没关系。” 赵业看向桑梓道:“告诉本王,你们是什么关系?” 桑梓的眼神在二人之间逡巡片刻,似乎在疑惑二人的关系,随后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赵业笑道,“你想再受一次刑?” 闻言,桑梓眼中闪过一丝惧怕,虚弱道:“我没必要骗你。” 赵业的目光来回打量着二人审视着。 片刻后,赵业道:“好,很好!” 随即,他松开拉着季思宁的手,退开两步笑了起来:“事情越发有意思了。” 就在赵业退开的同一时刻,季思宁突然抬头跟桑梓对视了一眼。正是这一眼让桑梓变了脸色。她的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斥着不可思议和震惊。然后就听见断断续续的笑声从她的口中发出,逐渐演变成疯狂的大笑。 赵业看过来的时候,季思宁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似乎对桑梓的狂笑无动于衷。 笑声逐渐缓了下来,直到彻底消失。 桑梓的眼神落在季思宁身上,再转向不远处的赵业,然后看向虚无的空中,似哭又似笑:“哈哈哈哈!报应!报应啊!” 赵业瞳孔微缩,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正在向他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逐渐走进,微微低头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季思宁道:“你做了什么,嗯?” 季思宁缓缓抬头看着他,眼中一片冷然:“我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我做什么能逃过你的眼睛?” 赵业的气息越发危险:“季思宁,我不喜欢被玩弄的感觉。” “季思宁?你说她是谁?”这时桑梓出声打断这二人问道。 她先是疑惑后是恍然大悟,随之看向季思宁道:“原来,你姓季了。” “你是什么意思?”赵业敏感地捕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 “我的意思是,”桑梓缓慢启声,“你原来是季府的大小姐。”这话虽是在回答赵业,却明显是对季思宁说的。 季思宁说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她想她疯了,就在刚才,她竟然想听她说出那个名字来。她看着她那双已经被血水浸染的眼睛,那双眼睛也正注视着她,电光火石之间有莫名的情绪在摩擦碰撞。 “姑娘认识我?”季思宁道。 “略有耳闻。”桑梓回道。 两人之间颇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季思宁轻笑,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对赵业道:“王爷将这名子女关在密室中动用私刑,是为何故?” “你想求情?”赵业道。 “王爷误会了,”季思宁道,“我只是很好奇,为何你要带我来这里见她而已,莫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还是跟我季府有关?” 她的话让赵业有一瞬间的醒悟。是啊,他竟然带她来了这里,这个对外人来说的绝密之处。 他竟然对她没有丝毫防备之心。 想到此处,赵业的神色变得阴沉不定,眼中略过一丝狠意,逐渐走近季思宁。 季思宁感觉到他不对劲儿,缓缓后退,直到背靠在略显湿冷的墙上才意识到已经退无可退。她警惕地盯着越来越靠近的人,身侧的双手不由握紧。 她从那双眼中看到了令人胆寒的杀意。 “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这个疯子!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赵业轻声回道。 眼见他已来到身前,季思宁忍无可忍伸出双手直直地抵在他的胸膛上,隔绝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要再靠近了!”她既惊恐又愤怒。 赵业看了一眼抵在胸膛上的双手,笑得危险而轻蔑,仿佛在说:“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他看着这个女人,想要毁灭她。 两人之间的对持一触即发。 这时,有人进来对赵业道:“王爷,勇毅侯来访。” 闻言,季思宁看向来人,眼中划过惊喜之色。 赵业看在眼里,终是退后几步道:“来得还挺快。” 他看向季思宁:“既然如此,就一起去见见你二叔。” 季思宁暗暗松了一口气,从未如此感激过季城的出现。 赵业带着季思宁出了密室穿过花园来到前厅。二人到的时候季城正在喝茶,样子很是悠闲,没有一点着急的模样。 “远之,你来了。”赵业道。 “王爷,”季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季思宁,道,“今日思宁在府上叨扰了。” 季思宁见状走到季城身边,拉住他的衣袖,唤了一声:“二叔。”声音中透出淡淡的依赖。 季城打量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的唇瓣上的时候顿了顿,随即眼中闪过冷冽之色。 然而,这一幕在赵业的角度看来就是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他的目光在季思宁拉着衣袖的手上停顿片刻后,道:“季大小姐跟远之感情很好啊。” 季思宁把身体往季城身后躲了躲,没吭声。 季城见状,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挡住了赵业窥视的视线,对赵业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这丫头跑出来一天,家里已经派人在四处寻她。” 赵业莞尔:“既然如此,本王就不久留了,让管家送你们出去。” 赵业看向季思宁,谁知那人像是感觉到了一样,迅速将身体挪到季城身后,头发丝都不让他见一根。 季城将身后那人拉了出来,对她说了一声“回家”,然后手掌下滑牵着她离开了齐王府。 身后,赵业见那二人执手离开的背影,神色难测。 季思宁以为季城会直接带她回季府,没想到这厮将她带到了勇毅侯府。 屋内,季城背身对着他,周身弥漫着一股低气压,阴沉可怖。 “二叔,我们不是回季府吗?”季思宁鼓起勇气对着背身那人道。 季城转身注视着季思宁:“他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什么?”季思宁感到莫名地心虚。 季城抬手附上她的唇瓣,摩擦着问:“他亲你了?” 见季思宁眼神慌乱得无处可放,他确定道:“他动了你。” 季思宁下意识地否定道:“没,没……” “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季城手上加重了力道,声音却淡淡地仿佛没有感情。但是季思宁却本能地感觉危险。 “没有二叔,什么都没有。”她极力否认道。 “不要说谎,娇娇。” 季思宁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叫她这个小名,但是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温情,心中反而一片冰冷。 他的脸越凑越近,直到二人几乎贴面时,她才忍不住道:“不要。”声音中充满抗拒,睫毛微微颤抖。而那人却无视了她的抗拒,不管不顾地覆上她的唇,在她唇上辗转,似乎在洗去什么,又要重新染上什么。 季城的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一只手托在她的脸颊上,闭眼亲吻着她,可是她却感受不到这个吻的温度。 这真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吻啊。季思宁想。 她心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为什么明明倒霉的是她,所有人却都来质问她?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一样。这时候,心里积压了两辈子的情绪都聚拢在一起,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觉喘不过气。 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二人紧密贴合的唇上。季城尝到了咸咸的味道,慢慢放开了她。 只见她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不止,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思宁。”季城轻声唤道,语气中有一丝担忧。 季思宁没有听到,她眉头微皱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当中。 “思宁,思宁。”季城轻晃她的身体,加重了语气。 轻唤声传入耳中,紧闭的双眼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她睁开看着他,眼神从涣散到聚焦,嘴唇蠕动仿佛说了什么,让季城的身体瞬间僵硬。 她的脸上出现一抹嘲讽的笑意,随即双眼再次闭上彻底晕了过去。 她说的是:“我恨你们。” 季城抱着她瘫软的身体,对外吼道:“快去请太医!” 一直守在门外的玉山和秦风对视一眼,快速闪身离去,不久两人就一边夹着一个人的手臂快步走了进来。 季城一直守在季思宁身边,看见来人闪身道:“太医,快看看她怎么了。” 这位同时出动玉山和秦风二人去请的太医,正是太医院首席李正。 平日里,这位李太医在太医院都是被人当作祖宗似的供着,除了给皇帝把把脉,其他人都用不着他出手,且他的脾气在太医院也是出了名的古怪。 现在被这二人挟持而来差点颠散他一身老骨头,却不敢露出丝毫不情愿,只因为他在给崇正帝把脉的时候见过季城一次,多年官宦生涯让他敏感地察觉到此人不能得罪。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李太医拿出一方丝怕垫在季思宁手腕上后,将手搭了上去便眯着眼睛静默不语,随后睁开眼,又盯着季思宁的脸观察了一番,再伸手翻了翻她的眼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季城见状,道:“怎么样了?” 李太医起身回道:“回侯爷,这位小姐只是一时情绪过于激烈又无渠道疏散,加之精神长时间过度紧绷,这才积郁于心晕了过去,这种状况大多是心病,连药都不用开,等小姐醒来心境平和之后即可痊愈。” 此时站在后面的玉山抿嘴忍住嘴角的笑意,看向秦风,眼神示意道:“情绪激烈?这得做了什么才能让人激烈得晕过去?” 秦风一个冷眼过去:“安静。” 二人的一番眼神交流季城自然不知道,却被李太医看在眼里。 随后就听李太医规劝道:“有些事情还需节制啊侯爷。” “噗!”玉山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又马上憋了回去。 季城冷冽的眼神扫过去,玉山收敛。 季城脑海中闪现出刚才那一幕,神情颇有些不自在,吩咐道:“送李太医出去。” 李太医躬身告退,又突然停下对着季城道:“对了侯爷,这位小姐今夜可能会有梦魇,最好能让人随时照料着。”说罢转身离去。 第二天早上,季思宁慢慢转醒,睁开眼,发现她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这明显是一个男子的房间,屋内所有的摆设都在暗示这里属于季城。挂在离床头不远处的佩剑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摸了摸还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空气中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的味道。 突然,她看见一双男人的脚,她的视线上升,落在了那人的脸上,不是季城是谁。 但是,季思宁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季城。一看到他,昨晚的记忆就纷至沓来,她的脸上瞬间闪过恼怒和尴尬。心中哀嚎:这也太丢脸了,昨天竟然被他亲晕了过去,今天又在他的床上醒来。老天爷啊,你还要捉弄我到什么时候啊?还嫌我不够惨吗? 在她还在纠结的时候,季城道:“还不起来吗?”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季思宁一惊,身子一弹就离开了床,闪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感到她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遂掩饰般道:“就起了,二叔你先出去吧,我先洗漱。” 良久都没听见回到,等她抬头的时候发现,季城已经走了,随后一连串丫鬟鱼贯而入,很快就将她打理的明明白白。 梳妆完毕,坐在镜子前做最后的整理时,她从镜中看到身后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转身望去,见季城正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竟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 “出来用早膳吧。”季城道。 季思宁点头“嗯”了一声。 二人相邻坐着各自安静地用膳,季思宁见季城不说话,索性也保持沉默。突然,她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糟了,家里。”季思宁看向季城。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道:“昨晚已经派人回去通知了。” 季思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也放下碗筷,起身道:“我吃饱了,我先回府了。” “等等。”季城道。 季思宁驻足,转身看向他。 “有一件事你还没交代清楚。” 第五十六章 两人四目相对,季思宁仿佛知道了季城要问什么。 果然,听他道:“你昨天去一醉方休干什么?” “我只是去找月下。”季思宁道。 “你跟月下只见过几次,你去找她做什么?”季城起身,走了过来。 “我与她甚是投缘,想找她说说话而已。”季城的身影逐渐逼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思宁,你在说谎。”季城道。 她自然是在说谎,但是她又能说什么。 “为什么不说实话。”季城道,“说出来,我帮你。” 闻言,季思宁朝他看去,见他也正看着她,眼中隐含的期待和鼓励让她不知所措,转头避开那道目光。 二人都沉默着。 季城看着她,最终,仿佛等待了万年最后归于沉寂,他的脸上闪过失望之色,随即背过身道:“你走吧。” 季思宁抬头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伟岸而又冷漠。 她心中莫名的刺痛,一股无言的伤感在积蓄,眼眶也红了一圈,不知怎么嘴里就冒出了一句:“亲了你就不管了,不负责任。” 见那背影僵了僵,她心里有一种得逞的快感,故意一字一顿道:“第一次姑且当作意外,那昨天呢,二叔?”她故意强调了“二叔”两个字。 季城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她,眼中有诧异,还有一丝羞涩?是羞涩。她本来只想惹怒他,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害羞。真是意外的收货。 但那罕见的神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就听季城道:“我会负责。” 这下轮到季思宁诧异了,她道:“负责?你要如何负责?” “我娶你。”季城毫不犹豫地说,仿佛理所当然。 季思宁却呆滞了,她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承诺。然而她没有感到开心,反而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袭来。 眼见二人的对话正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她想,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二叔,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能娶我,别开玩笑了。”季思宁避开季城的目光,“我,我先走了。” “季思宁,”季城阻止道,“是你挑起了这个话题,那就说清楚再走。” 他的话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怒意。是,是她挑起的,但明明是他先欺负她的,怎么到最后什么都是她的责任了? 季思宁转身看着他:“怎么,你真要娶我,你怎么娶我,以什么身份娶我,季城吗?你只要还是季城一天你就不可能兑现你说的话,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出口给别人留有念想?!” “如果我不是季城就可以了?” 闻言,季思宁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季城逼问道:“我说,是不是我不是季城就可以靠近你了?如果我不是季城你就会对我真心相待了?” 季思宁缓缓后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 季城继续逼近,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狠狠地拽住她,不让她有片刻逃离:“你说啊,是不是。” “你疯了吗?”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以前两人虽然有过越界之举,但是都会很有默契地各退一步,装作相安无事,但是这次,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明的意味,让她感觉他想狠狠撕掉这一层伪装的皮。 季城感觉自己确实疯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意眼前这个女人,视线会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在意她的一举一动,想要知道她在想什么,见别人对她好他会吃醋,看到她开心他也会跟着笑。 昨天暖冬去找他,告诉他季思宁不见了的时候,他的心里出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慌,让他的心一瞬间感到害怕,怕她出意外,害怕失去她。 后来在齐王府找到她时,他注意到了她唇瓣的异样,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而来,搅得他心肝脾肺肾都疼得颤抖。 那时他才知道这个以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早就闯进了他的心里,并且已经占据了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位置。 季城深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季城。”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这个秘密,对她。 “我不是季城,你满意了吗,季思宁。”像怕她没听清楚一样,他又重复了一次。 季思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声问道:“为什么要说出来?” “你果然早就已经知道了。”季城道。 “你可以不说的。” “不说,我怕你跑了。” “什么?” “我说,我怕你跑了。”季城道,“季思宁,我的心意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别说了。”季思宁低下头,转移了视线,“二叔,别说了。”她实在害怕继续下去。 “思宁,不要逃避。”季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 季思宁眼中惊慌一闪而过。 见状,季城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紧紧抱住:“不要害怕,无需害怕。”他的声音有安抚的作用。 季思宁感觉到了,不由顺从地靠在季城怀里。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他的怀抱这么温暖,可以依靠。 “我现在心里很乱。” “我知道。” “我想,先回去。”她犹豫道。 “也好,”季城眼神暗了暗,但还是松开了她,“我送你回去。” 季思宁想了想,轻轻点头。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季城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直到马车停在季府大门前。 季城将她送到梧桐苑门口,道:“进去吧。” 季思宁“嗯”了一声,转身往里走。 “思宁,”季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想清楚了。”明显不是商量的语气。他又恢复了以前的霸道模样。 季思宁也不转身,背对着他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梧桐苑大门后。 季城站在原地,看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离开不久后,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季思宁一回到梧桐苑,一屋子的丫头就围了过来,暖冬和袭春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臂,虚寒温暖,众人将她拥进房间。 屋内只剩下暖冬和袭春两个丫鬟。 袭春担忧道:“小姐,昨天许久不见您回来,我和暖冬担心极了,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我好好的。”季思宁安慰道。 暖冬将早就备好的莲子羹端过来:“小姐趁热吃点,这是奴婢一大早就煮好温着的,现在吃刚刚好。” 季思宁接过来放在桌上,笑道:“我不过就一晚上没回来,你们至于这么着急吗,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说罢像是怕她们不相信似的,站起来转了一圈。 “小姐您昨天去哪儿了,出门也不跟奴婢们说一声,身边也不带个人,奴婢们的胆儿都被您吓破了。”袭春说着眼眶红了起来。 季思宁连忙过去哄道:“好袭春,我错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别哭了啊。”一边说一边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 袭春见状,终于破涕为笑,“嗯嗯”两声点了点头:“这可是小姐您自己说的。” “是我说的,我保证。”季思宁笑道。 “对了,”季思宁突然想起来问道,“二叔是怎么知道我不在府中的?” 袭春道:“说起来亏得暖冬聪明,奴婢们见您不见了都慌得不得了,还是暖冬去查看了您的衣橱发现有一件男装不见了,才猜您去了一醉方休。” “所以,就去找了二叔?”季思宁看向暖冬。 暖冬点头道:“奴婢猜测您去了一醉方休,确实不敢告诉老爷夫人,想到那地方二爷应该比较熟悉,便去找了玉山。” “是吗。”季思宁轻声道,令人听不出其中意味。 “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小姐您别生气。”暖冬连忙解释道。 季思宁露出一抹笑:“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怎么会生气,再说还好你去找了二叔,我应该感谢你才是。” “小姐说的什么话。”暖冬低头道。 见状,季思宁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说:“好暖冬,谢谢你。” 二人相视一笑。 这些日子,季思敏常伴季白左右,端茶倒水殷勤备至,见缝插针地为柳姨娘说好话。 季白见她殷勤周到,心中不免心疼这个女儿,便松了口让柳姨娘回了落花榭。 柳姨娘回去之后,首先去给季老夫人磕头,然后又去见了江氏,毕恭毕敬地承认了以前的错误,往日的做派也收敛许多,变得恭谦老实,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季白见她这副知错悔改的样子,不免暗暗点头,逐渐又到她屋里去歇息。 江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着急又毫无办法。 “这个贱人,以为装个样子就能骗过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那副贱骨头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江氏愤然道。 季思宁见状,安慰道:“娘,您别为这么点小事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小事?”江氏道,“你看看你爹那样子,对她都快胜过以前了,他是忘了那贱人是怎么害你的了!” “其实女儿早就想到了。”季思宁道。 “你早知道你爹会放她出来?”江氏道。 季思宁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不想办法阻止你爹啊?”江氏道,“任由他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季思宁笑了起来,“娘,您用的什么形容词啊。” “你别管我用什么词儿,我看见那贱人心里就堵得慌。” 季思宁道:“娘,爹当初将柳姨娘禁足于秋叶院而不是直接休了她,就代表她迟早还有回来的一天。您别看爹当初闹得阵仗这么大,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爹心里虽然有气却根本就舍不得她,再加上爹本来心肠就软,季思敏再去爹面前求求情说说好话,放出柳姨娘是迟早的事儿。” “照你这么说,你爹从一开始就没想处置她们母女?”江氏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娘,”季思宁走到江氏身边,帮她捏着肩膀慢慢道,“您呢现在就不要再纠结以前的事儿了,在爹面前也不要再提。您想啊,爹既然将她放了出来就是对她还有念想,您现在跑去打断他的念想,只会让爹对她的感情越来越深,得不偿失。” “你倒是看得开,”江氏道,“你爹这么偏心她们,你就不伤心?” “伤心啊,但是伤心有什么用?”季思宁道,“再说爹也不是不疼我,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为他还要想办法让两个女儿都满意,爹也很为难的。” 也许是重生的缘故,季思宁一开始就把季白的心思看了个明白,但是却没有怨恨季白的意思。毕竟,季白对她的疼爱是真的,他的为难也是真的。正是看清了这一点,她才会对季思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白了,她对季白放柳姨娘出来的事情不做声表示默许,不过是为了让季白不那么为难罢了。 江氏看着自己的女儿很心疼,她拉过女儿的手道:“娇娇竟然不知不觉长大了,变得这样懂事,你这样为你爹着想,他却不知道。” 季思宁笑道:“娘,爹会明白女儿的一片苦心的。” “只是你虽然为你爹着想,那母女两人却不会管这么多,以娘对她们的了解,她们只会如饕餮般贪得无厌,变本加厉。”江氏担忧着说,“娘怕的是你吃亏啊。” 闻言,季思宁附在江氏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就见江氏捂嘴笑了起来,随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小机灵鬼!” 季思宁见终于把江氏哄好了,暗自松了一口气。 母女俩又是一番亲密说笑不提。 勇毅侯府书房内。 季城背身看着铺展在墙上的一副图独自沉思着什么。仔细一看这图和上次他跟赵业和顾远在一醉方休看的图一模一样。 玉山得意地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真图咱们早就已经拿到手了。” 秦风看过来,眼神颇为鄙夷:“又不是你拿到的,得意什么。” “虽然不是我拿的,我也出力了吧。”玉山道。 “还不是要靠主子亲自出马。”秦风道,“你就出了个看门的力。” “彼此彼此。”玉山回道。 “客气客气。”秦风反击。 “行了。”一直没说话的季城出声阻止。 闻言,二人皆静声恭敬垂首。 季城道:“加快速度吧。” 玉山和秦风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惊讶之色。 秦风道:“既然如此,那人要见吗?” “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不要岂不是可惜了。”季城道,“尽快安排吧。” 二人的惊讶更甚,随即便道:“是。” 第五十七章 季城同意见三苗族人确实让玉山秦风二人惊讶了一番。 前两年三苗族人就找上门来,季城和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就脸色难看,自那之后,任他们再怎么求见,他都没再见过他们。现在却态度突变,由不得玉、秦二人不疑惑。 要说季城怎么和三苗族扯上关系,还要从他的母亲元妃开始说起。 元妃是三苗族神女,名唤女华。二十几年前,元妃生子之夜被人动了手脚,生下孩子之后就不行了。当时太医诊断她是大出血,实际上是被人下了毒。 元妃自己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已无力回天,临别之际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孩子。她担心她去了之后孩子在皇宫这个吃人的地方也活不下去,在她临死之前求崇正帝将孩子交给三苗族人抚养。 崇正帝不同意。他和她唯一的孩子怎能交给三苗族? 但见心爱的女人就要死了,崇正帝也不得不心软。最后他答应将孩子送出宫,让他在宫外平安长大,等他有自保能力之后再接回来,但是送给三苗族抚养,他是如何都不能同意的。 元妃最终闭上了双眼。 就在她过世当晚,崇正帝宣布母子皆丧,举国同哀。 然后,崇正帝将孩子秘密送到季府。那时候季老爷子还没过世,季老夫人出生不久的幺子不幸患病没撑过去。皇子就代替了那死去的孩子成了季府幺子,也就是现在的季城。 三苗族人之间有特殊的通信方式,元妃在察觉到自己被害之时就已经派人去报信,要将孩子送出去,但是后来却了无音讯,宫中只传出了母子皆丧的消息。 三苗族人怀疑神女的儿子没死,于是一直在暗中探访寻找,终于在季城十五岁那年找到了他,并且与他暗中取得联系,将他的真实身世告知。 季城得知后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就此事去问季老夫人,季老夫人见他已经长大成人,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地告诉了他。 却不料他们的谈话被房门外的小季思宁偷听了去,造成了她以后的悲剧。 这日,季思宁正在季老夫人处请安,见到了刚解禁出来的柳姨娘。见她衣着装扮虽然和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但眼角眉梢的风尘气却收敛的不少。 柳姨娘对季思宁说:“大小姐越来越漂亮了。” 季思宁道:“柳姨娘倒是憔悴了不少。” 柳姨娘被梗了梗喉,脸上一抹复杂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又归于平静,露出和蔼谦卑的笑容。 然而季思宁的余光一直注意着她,此番神色变化已被她尽收眼底。她嘴角扯起一抹淡淡笑意,转头便跟季老夫人说笑起来,像是没看见似的从容淡定。 柳姨娘见那祖孙二人比之前还要亲密无间的模样,按下了眼中的冷意。 从季老夫人房里出来后,季思宁带着袭春走在回梧桐苑的路上。 袭春道:“小姐,柳姨娘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变了不少呢。” “传闻?”季思宁道,“还有哪些传闻,说出来听听。” 袭春见状小声道:“小姐,自从柳姨娘被放出来之后,下人们都感觉她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奴婢们都宽容了很多呢,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下人们现在都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 闻言,季思宁道:“你相信一个人可以变得这么快吗?”跟她一样换了个芯子还差不多。 袭春想了想,惊讶道:“小姐,您是怀疑柳姨娘她是装的?” 季思宁轻笑:“算你聪明。” “那她装得也太像了吧,竟然把所有人都骗了过去。” “谁说的所有人,这不还有我,还有你吗。” 二人就这般说说笑笑地往前走,不经意间发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手持佩剑正等着她们。 “玉山大人,他怎么在这里,难道侯爷回来了。”袭春道。 见主仆二人过来,玉山上前几步道:“大小姐,主子请您去侯府一趟。” 季思宁眼中闪过一抹惊慌,随后问道:“二叔现在见我有何事?”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玉山道,“小姐亲自去问主子吧。” 经过上次的事情,季思宁实在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见季城,便道:“你回去吧,我不想去。”说罢就带着袭春绕过他往前走。 “主子说,”玉山在她们身后道,“您要是不去,他就亲自到梧桐苑见您。” 闻言,季思宁停下了脚步,转身狠狠瞪了一眼玉山,随即道:“带路!”去就去吧,他要是真的亲自来梧桐苑更吓人。 勇毅侯府,袭春被留在了房门外,季思宁独自走了进去,却见季城正背对着她面向一张形状奇怪的图。 听见声响,季城转身,看见来人,他严肃的面容松懈下来,脸上还有带有浅浅的笑意:“你来了。” 这话听在季思宁耳朵里却感觉有些不自在。这话中的亲密感难道是她的错觉? 不知怎么,她的脸颊飞快染上的红晕,别扭地“嗯”了一声点点头。 季城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的笑意更盛。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轻声道:“过来。” 季思宁看着他的手掌,骨节分明,结实有力,上面还有几处明显的老茧,明显是因为常年练剑所致,自然而然地就把手放了进去。 在两人手掌相触的那一刻,季城瞬间收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那力道让季思宁微微一顿,仿佛颇为不适应,随后便缓缓放松了下来。她抬头看向季城,见季城也正看着她,脸上有浅浅笑意。 此时二人虽然都没说话,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异常暧昧。 季思宁实在承受不住他眼神的灼热,转开视线道:“你今日叫我来有什么事?” “不叫我二叔了?” 恼怒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随即故意道:“二叔,您今天叫侄女来什么事?” 季城轻笑一声不和她计较:“又耍小孩子脾气。” 见自己一拳打到棉花上,季思宁道:“我才没有呢。” 季城的眼神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道:“思宁,我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 季思宁抬眼看向他:“所以,你今天是为了跟我道别。” 季城点头:“我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你要听话,乖乖呆在府中不要惹事,知道吗。” “我哪有惹事了。”季思宁嘀咕道,然后她又看见了他身后的那张奇怪的图。 “这张图,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张舆图吧?”季思宁问道。 “对。”季城点头。 其实她本来也不确定,只是看到这张图就自然而然想到了多次从他们口中听说的舆图,第六感告诉她就是这个,于是就这么问了出来,没想到还真是。 她不由走近了几步仔细打量了几眼,问道:“这张图怎么会在你这里,不是应该在赵业那儿吗?” 她等着季城回答,却迟迟没有听到声响,转身一看,见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了?” 季城道:“你刚才对齐王直呼其名,你们很熟吗?” 季思宁心里一惊,暗道糟糕,解释道:“我只是习惯叫人名字而已,以前我不也叫过你的名字吗。” “你再叫一声试试。” “什么?”季思宁一时之间糊涂了。 “我的名字,”季城道,“叫我的名字。” “啊?”季思宁惊讶,随后暗笑一声,还是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季,季城。”这名字她私底下叫得倒是挺顺口的,不知怎么当着他的面却有难以启齿的感觉。 “叫我阿城。”季城道,声音莫名温柔。 闻言,季思宁轻咬下唇,轻声吐出两个字:“阿城。” 季城这才满意了,他上前站在她身边看向那张图:“这张图叫山海图。” “山海图?”季思宁惊讶,“不是舆图吗?” “这是外人不知缘由,”季城解释道,“这世上舆图何其多,这张图只是被所绘之人画得像舆图而已。”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季思宁奇怪道,“你上次不是说不告诉我吗。”她可是记得清楚呢。 季城揉了揉她的头发,继续道:“这张图,我母妃生前交给了一个可信之人。” “母妃?”季思宁道。 “你七岁那年不是都在门外偷听到了吗。”季城一副了然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小思宁七岁那年在季老夫人门外偷听到她们的谈话,所以知道了季城的真正身世。然而小思宁不知道的是,季城早就发现了她。 所以,这二人一个知道对方身世不敢说,一个知道对方偷听也不准备揭发。幸好小思宁一直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不然恐怕早就被季城灭口了,哪还有她重生的机会。 而季城正是因此而断定季思宁知道这个秘密。只是不知道此思宁非彼思宁罢了。 想明白了这一关节,季思宁才问道:“你刚才说的可信之人,是夏太傅夏渊?”这其实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夏渊跟元妃是什么关系。 “你知道夏渊?”季城道。 季思宁想了想,将那日在镇国寺偷听道赵业和王婉对话的事说了出来。 季城听后道:“夏太傅交给太子的图是假的,真图他早就交给我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季思宁突然问道,“夏太傅是什么时候把真图交给你的?” “我十七岁那年。”季城道。 “十七岁。”季思宁所有所思。 那一年,夏子清身死。 这样一想,当初她以为夏渊辞官是因为她的惨死,现在想来是否另有隐情? “在想什么?”季城道。 “哦,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季思宁回神道,“所以你出京是跟这张图有关?” 季城点头,道:“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什么话?”季思宁一脸懵懂。 季城叹口气道:“我不在的时候乖一点。” 季思宁恍然大悟,乖巧地回道:“哦,知道了。” “还有,”季城注视着她道,“答应我,一醉方休不要再去了。” 闻言,季思宁想到了季城去齐王府救她的事,顿时感觉有些理亏,尴尬道:“我没事去什么一醉方休啊,你想太多了。” “齐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你不要去招惹他。”季城叮嘱道。 听他这样说,猛然间某些画面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其中最鲜明的莫过于密室中的血人。 季思宁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道:“我知道了,上次只是个意外而已。” 她这副模样落在季城眼中却变成了心虚。他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伸手将她轻轻搂入怀中,眼神却穿透窗户看向了某处虚无,射出锋利的光。 意外吗?他想。 季思宁靠在季城的怀中有些不适应,她尽量自然地退了出来,小声道:“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季城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垂眸半响才道:“我送你回去。” 季思宁犹豫片刻,还是点头道:“好。” 季城牵着她的手:“走吧。” 季思宁转头再看了一眼悬挂着的山海图,便顺从地跟着。 “等等。”季思宁突然停下来。 “怎么?”季城亦驻足问道。 季思宁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有些尴尬:“袭春他们在外面呢。”她微微挣了挣,示意他放开。 季城沉默片刻,终是放开了她,随即又将她拥进怀里,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思宁,再等等,不会太久。” 季思宁轻轻“嗯”了一声,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季城看在眼里,沉默。 其实季思宁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感觉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她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再爱上一个人。所以她想,季城离开一段时间也好,让两个人都有一个思考的空间。 季城将她送到季府大门不远处,见她进去之后才离开。 季思宁刚进梧桐苑,暖冬就迎了出来:“小姐,二小姐来了。” 她来干什么?季思宁想。老实了一阵子又要开始出幺蛾子了? 她抬头看了看蔚蓝的天空,心事重重一扫而空,转而轻笑道:“走,咱们去会会她。” 第五十八章 季思宁进了屋子时,季思敏正在喝茶,脸上一副深思的表情,连有人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季思宁出声道:“思敏。” 季思敏回神,恍然道:“姐姐。” “多日不见,今天来找我何事?” “就是因为多日不见,所以今天来看看姐姐,”季思敏笑道,“姐姐这是去哪儿了?” 季思宁一看见她这种笑,就知道她不怀好意。每次她笑得这么亲密的时候都在算计她。 “带着丫头出去转了转,”季思宁解释了一句,随后自顾自喝茶,又吃了一块点心,优哉游哉地等着她出招。 季思敏见状,貌似随意地说:“自从二叔搬出了府,许久都没见到他了。” 季思宁眉间一凝,随即笑道:“你想见他,去勇毅侯府就好了。”来我这儿做什么。 季思敏道:“今日碰巧看到了二叔身边的玉山,随口一说罢了。”她紧盯着季思宁的反应。 “是吗,”季思宁道,“看到玉山就能想起二叔,也是难为你一片孝心了,不像我,看到二叔身边的人躲都躲不赢。” “可是,我刚才瞧见姐姐在和玉山说话呢。”季思敏道。 果然,她就知道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既然看见了,为何不现身,”季思宁道,“反而,躲在旁边偷看?” 季思敏脸上划过一丝尴尬,道:“哦,我离得有些远,只是隐隐约约看到的。” “是吗。”季思宁不置可否。 “不知二叔请姐姐去了府上做什么?”季思敏道。 谁知季思宁却笑了出来。 见状,季思敏疑惑道:“姐姐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既然只是在远处隐隐约约看见了,怎么知道我是去了二叔府上?” 季思敏顿了顿,道:“我猜的。” “猜得真准,妹妹可以去街上摆摊算命了。” 听出她话语里的讥讽,季思敏起身道:“姐姐过奖了,我想起来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季思宁笑着点头,目送她出去。 待对方的身影消失后,她问道:“你们说,她今日是来干嘛的?”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袭春道,“二小姐说的话没头没尾的。” “像是为了二爷来的。”暖冬道。 季思宁转身面向二人:“暖冬说对了。” “啊?”袭春疑惑道,“可是二小姐来咱们梧桐苑做什么?二爷又不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她目的何在啊。” 季思宁若有所思。 第二日,季城就走了。 这几日,季思宁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季城在京都的时候,她想躲着他,现在他不在了,她却老想着他。这难道是思念吗? 她猛地甩甩头,将自己从思绪中拉回来。 这时,袭春进来道:“小姐,有回信了。” 季思宁顿时来了精神:“快给我。” 她展开信快速地扫视完,吩咐道:“准备男装,我要出门。” “小姐要去哪儿?”暖冬担忧道,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袭春也不动作,只是拿着一双水晶晶的大眼睛盯着她,眼里满是忧心。 见状,季思宁道:“哎呀,你们放心吧,我就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就回府,不会乱跑的。”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还是没动。 季思宁想,看来上次把她们吓惨了。于是道:“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起去,一直看着我,行了吧。” 闻言,二人终于点头。 一个时辰后,一个娇俏小公子带着两个小书童站在了太白楼下。 袭春道:“公子,现在还不是午膳时间,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季思宁道:“喝茶。”说罢就带头走了进去。 袭春小声嘀咕:“跑到这里来喝茶?” 暖冬拉着她跟在季思宁身后:“你别问了,咱们跟着就是。” 店小二将季思宁带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雅间门口,门外守着两个人。 季思宁道:“暖冬袭春你们下去吃点东西等着我。”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虽有犹豫,还是顺从道:“是。” 到了里间,顾远已经到了。 “久等了。”季思宁道。 “是等得挺久的,”顾远一点没客气地说,“本公子等了你一个时辰。” “你不知道我现在出门多难,光是我那两个丫鬟就难磨得很。”季思宁解释。 “你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了,连丫鬟都敢对你指手画脚了。”顾远一脸调侃。 季思宁将上次去一醉方休被赵业抓住带去齐王府见了桑梓的事说了一遍,当然省去了某些细节。 顾远听完,脸色阴沉难看:“你怎么如此莽撞行事。” “你让我怎么忍得住?”季思宁道,“杀人凶手近在咫尺,我一定要去走一趟的。” 闻言,顾远闭眼压下心头的火气,才睁眼看着她嘱咐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你不知道你的莽撞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随后又加了一句:“齐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要擅自靠近他。” 这句话让季思宁陷入了深思。 她的确感到赵业的不寻常,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危险至极。这样一想,她不免又是一番心惊肉跳。暗道幸好季城上次来的及时。 “他到底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他变了很多。”季思宁忍不住问道。 “他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以前在你面前掩饰得好而已。”顾远道。 “什么?” “当一个隐忍惯了的人,逐渐露出真面目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顾远说得意味深长。 季思敏沉默以对。 “你在信上说有急事,是什么事?”顾远转而问道。 闻言,季思宁回神,看着他道:“我想南下。” 季思宁约顾远见面,其实就是为了南下一事。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回想那日在镇国寺听到的事情。她不明白夏渊为什么会牵扯到舆图的事情中来,直到后来从季城口中确定真的舆图是夏渊亲手交给他的,她的怀疑更甚。 夏渊为什么要做一张假图交给太子?他和季城又是什么关系?跟季城的母亲元妃又有何渊源? 他明明已经辞官归乡,京都却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季思宁感觉事情发展的方向跟她上辈子看到的出入太大,心中堆积了太多的疑惑。况且事关夏家,她必须将事情弄清楚。 所以她决定去找夏渊。 而夏渊辞官归乡所在,正是南城,那地方现在归两江总督管辖。 闻言,顾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你想去找夏老。” 季思宁一惊,随即道:“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是吃干饭的?”顾远道,“我早就查到这件事情和夏老有关,只是怕你担心没有告诉你,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 “你应该告诉我的,”季思宁道,“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 “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和他们纠缠不清。”顾远道,“就这样简单地过着你的小日子不好吗。” 季思宁竟然从顾远的语气中听出了意思伤感,遂道:“可能老天爷让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折腾我吧。” “子清。”顾远轻声唤道。 季思宁转眼看去,只觉得这个名字来自另一个世界,陌生又熟悉。 “别再这样叫我了,这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 “可是你却在做属于这个名字的人应该做的事。” “这不一样,”季思宁道,“以后唤我思宁吧,子清不要再叫了。” 顾远沉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季思宁正色道:“我想南下,还要请你帮忙才行。” “啧啧,你只有在有事求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顾远换了一副语气,调侃道。 “说罢,要我怎么帮你。” “我现在说要出门,还是出远门,爹娘和祖母肯定不会同意,” 季思宁道,“但是如果由姨母出面,说她想我了,让我南下看望她,我想爹娘和祖母应该会同意的。” “原来你在打这个歪主意。”顾远道恍然大悟。 季思宁谄媚地笑了笑。 “你打算什么时候南下?”顾远道。 “越快越好,”季思宁道,“免得夜长梦多。” “唉,”顾远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就折腾吧,可劲儿折腾吧。”反正不管你做什么,都有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和顾远见面之后,季思宁就一直老实地待在季府没有出过门。时不时地去看看季老夫人和江氏,哄得她们开心也是功德一件。 每过几日她都会收到季城的信,信的内容无非就是嘱咐她不要乱跑,遇事不要冲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整个就是把她当小孩儿的模样。 季思敏自那日之后倒是没有再来找过,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柳姨娘继续伏小做低做足了悔过的姿态。哄得季白对她越来越满意。 这些季思宁都看在眼里,却没有理会,她现在全副心思等着顾远的消息。 这一日,她终于等到了。 顾远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进了季老夫人的院子没多久,珊瑚就来到了梧桐苑请季思宁过去。 季思宁到的时候,见江氏也在,暗道顾远想得倒是周到。看来他是一下子把季老夫人和江氏都搞定了,剩下个季白就容易多了。 季思宁行礼之后,就被季老夫人拉到了身边坐下。 “娇娇有多久没见过你姨母了?”季老夫人道。 “应是许久了吧,”季思宁道,“孙女都没什么印象了。” “思宁哪能有什么印象,”江氏笑道,“她那时候才三岁不到,哪里能记得住。” 闻言,季老夫人点点头道:“那娇娇可愿意南下去见你姨母?” 季思宁装作惊讶地看了看季老夫人,又看了一眼江氏,转而道:“南下见姨母?” 她看向顾远,见他微微点头,随即欢快道:“自然是愿意的。” “呵呵呵呵,”季老夫人闻言大笑,道,“这丫头哪里是愿意见姨母,分明是为了出去玩儿。” “祖母。”季思宁拉着季老夫人的衣袖撒娇。 “好了好了。”江氏见状,就顺势将让她南下看望姨母的事情说了出来。季思宁自然满口答应。 江氏道:“你一路上要听你表哥的话,不可淘气知道吗?” “表哥也一起去?”季思宁颇为惊讶地看向顾远。 顾远道:“皇上派我南下办差,恰巧这几日母亲的信又到了,所以我正好能护送表妹南下看望母亲。” “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季老夫人道,“有你表哥护着祖母才能放心,你一个人可不能去这么远的地方。” 江氏也附和着点头。 季思宁心想,也是,她一个人她们是不会同意的。于是点头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表妹不必客气。”顾远一副老实和善的模样。见状,季思暗笑,这厮真能装,不做演员可惜了。 “那爹那里……”季思宁问道。 “你爹那儿就不用担心了,”江氏道,“娘会交代清楚的。” 江氏跟顾远的娘江琴是堂姐妹,二人从小姐妹情深,但自从各自嫁人后就很少再见面。这次江琴来信让季思宁南下看望,最愿意的就是江氏,她去不了,让自己女儿去见见姨母也是好的,再加上有顾远同行,安全问题也不用担心了。 就这样,季思宁南下的事情确定了下来,出行时间定在三日后。 季白知道以后叮嘱季思宁不能离开太久,一个月内必须得回来。对于季思宁来说,只要他不阻止就是好事,哪里还敢讨价还价。 但是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在南城实际呆的日子也不多,她怕事情进展不顺利,就和顾远私下商议抄近路以便快点到达。 梧桐苑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着出门的东西。三日后,一行人就踏上了南下的马车。 袭春和暖冬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特别是袭春性子比较跳脱,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吵得季思宁脑仁疼。 “袭春,咱们安静一会成吗?”季思宁微笑道。 袭春脑袋瓜还算聪明,瞬间就领会到了季思宁笑容的深意,捂嘴道:“知道了小姐。” 暖冬在一旁偷笑。袭春见状埋怨道:“你也不提醒提醒我。” 暖冬笑道:“不让你的小嘴儿倒腾完,你不得被自己憋死啊。” “好呀,你取笑我。”袭春看向季思宁,“小姐,您看她。” 季思宁看着这两个小丫头斗嘴的样子,竟然有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不由地笑出了声。两个丫头像被感染了似的,也笑了起来。马车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这时候,马车外有人道:“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闻言,车内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在季思宁的示意下,袭春上前打开了车帘。 顾远骑在马上,将季思宁的笑颜收入眼底,眼里的神采比日光还耀眼。 第五十九章 马车里的三人皆看向顾远。 季思宁道:“我们说笑呢,怎么停下了?”面上笑容不减,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她在笑,顾远的嘴角也不由得牵起一个弧度,道:“本不想打扰你们,只是前面就有客栈,你应该也累了,准备准备我们今日就在这里休息。” 季思宁抬头看了看外面的日头,略想了想道:“现在天色还早,这么快就投宿吗?” 顾远道:“咱们现在在郊外,附近没有其它客栈了,若不想投宿荒野,今日只能在这里住下了。” “那只能这样了。”季思宁点头道。 顾远见状,安慰道:“你别着急,再过几天我们就到了。” “我倒是不着急,但你不是有公务在身吗,我怕耽搁下去影响你办事。”季思宁知道,若不是要想办法带着她,他一个人会方便很多,对此她心里是感激的。 闻言,顾远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傍晚时分,一行人已经在客栈安置下来。袭春和暖冬在收拾东西,季思宁见顾远站在走廊边上打量着什么,上前道:“你在看什么,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远见她来了,道:“这里人烟稀少,方圆二十里内只有这一家客栈,小心点总没错,你今晚早点睡,让两个丫鬟陪着你。” “既如此,我们为何不继续上路,这二十里路想来赶一赶应该没事。”季思宁疑惑道。 “这二十里路听起来是不远,但却是我们这一路上最危险的一段路,还是小心为上。”其实这段路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夜里也不是没走过这条路,但有她在身边,他不免要小心一些,自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她说的。 “有什么危险?难道有土匪吗?”季思宁疑惑道。 “土匪倒是不怕,但这里接近三苗族的边界,道路险峻陡峭,夜间行路怕有麻烦。” 闻言,季思宁点点头道:“三苗族?这是个什么族?也属于大盛吗?” “不,三苗族是独立于大盛和离国的一个种族,他们世代隐居,轻易不会露面。” “世代隐居,”季思宁道,“很神秘啊。” “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危险。”顾远看着季思宁叮嘱道,“你不要对他们产生好奇。” 见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季思宁道:“知道啦,好奇心害死猫嘛,我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不会为了其他事耽搁的。” “好奇心害死猫,”顾远看着她,嘴角露出浅笑,“这又是什么意思?” 季思宁故意想了片刻,灵动的眼睛上下转了转道:“字面上的意思,你自己琢磨吧,我去睡觉啦。”说罢真的转身进了屋。 顾远在她身后,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眼神越来越迷离。思宁,这辈子重新来过,我们之间有可能吗?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然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夜里,季思宁已经睡下,考虑到舟车劳顿,两个丫鬟她也让她们回房间睡了。突然她的房间闪过一倒黑影,她本来就没有睡得很熟,几乎在黑影出现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倏地睁开眼睛,就见那人已经站到了她的床前。 她惊吓的欲张口大叫,那人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她的嘴。然后她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不错,反应很快嘛。”语气颇为赞许。 闻言,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呜呜”两声指了指捂在嘴上的手。那人轻笑,放开手站了起来。这时候她才借着月光看清楚来人的脸。 她怒道:“顾远,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唔!”她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 “小点声。”顾远压低声音道,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季思宁似乎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睛。顾远这才缓缓松开她,只不过这次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她突然又叫出来,又像是,舍不得离开她。 季思宁用双手揉了揉脸颊,缓解皮肤上的异样感,然后用气音道:“怎么了?” 顾远亦用气音道:“你听外面。” 季思宁侧耳仔细听了听,道:“不远处怎么像有人在打架。” “是,”顾远点头,“我们运气不好,也许遇上了三苗族人。” “是三苗族,”季思宁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我不知道,”顾远猜测道,“也许是内斗。听声响离这里有段距离,我们只需安静度过今晚,天亮就启程赶路。” “糟了,”季思宁道,“暖冬和袭春在隔壁!” “不用担心,”顾远安抚道,“我早已叮嘱过她们夜间听到声响不要惊慌。” “你早就知道晚上会出事?” “我也只是猜测,因此早做打算而已。” 季思宁暗道他思量周全,转而道:“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啊?不然我也不至于……差点被你吓死。” “我不是叮嘱过你夜间让两个丫鬟陪着你吗,你为何让她们离开?”顾远斜眼看她,眼神颇为指责,仔细看又有一种宠溺和无奈。月色下这种眼神格外令人容易沦陷。 季思宁心中一惊,转移视线后才解释道:“我不是想她们也累了吗,就想让她们睡个好觉。” 随后又小声嘀咕道:“你应该直接告诉我的。” 她以为顾远会责怪她,不想却听他道:“我也想让你睡个好觉,谁知道你这么不听话。” 他平日里爽朗的声音在月色下显得特别柔和,带着一丝安抚的味道。季思宁却感觉有些暧昧,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抬眼看去,却见顾远正深深地看着她。 这时,传来敲门声,带着固有的节奏。顾远收回视线转身去开门,看样子应该是自己人。房门打开后只见门外出现一个便衣侍卫,正在对顾远禀告什么。 见状,季思宁悄悄松了一口气。 刚才顾远的眼神实在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顾远的心意,只是她一直在逃避。 想她上辈子,除了赵业一个桃花都没有,这辈子怎么一个一个地接着来,老天爷难道不知道要平均分配吗。 沉思间,顾远已经关了房门返回,对她道:“探子来报,确实是三苗族人在聚集,我们不用管,明日照常上路即可。” “他们聚集干什么?”季思宁道。 “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顾远道,“距离已经出了大盛边境,探子不能再往前,以免惊动他们,得不偿失。” 季思宁若有所思:“我们所在处离三苗族很近?” “当初你一定要赶时间抄近路,现在知道害怕了?”顾远道。 “我不是着急嘛,”季思宁解释道,“再说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想他们也不会越界跑过来。” “即便如此,也不得不防。” 季思宁点头“嗯”了一声。 顾远难得见她如此乖巧,心底不禁软了软,轻声道:“你再睡会,我出去守着。” 季思宁看向他:“你不睡了?” “不睡了。” “明日没有精力怎么办?” 闻言,顾远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出去。 等季思宁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正朦胧亮了起来。她缓缓起身准备穿衣,就听顾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醒了?” 他昨晚一直守在门外?这个猜想从季思宁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回应道:“啊,醒了。” 房门被从外推开,进来的不是顾远,而是袭春和暖冬。二人服侍着季思宁穿衣洗漱。 季思宁看着二人眼下的黑眼圈,问道:“你们昨晚也没睡?” 闻言,暖冬道:“昨夜被屋外的吵闹声弄醒,哪里还敢睡,我们本来要过来陪着小姐的,又得知小姐才睡下,顾公子说,他会在房门外守着,叮嘱我二人回去。可是我们哪里还睡得着,只能睁着眼睛等天亮了。” 顾远果真守了一夜。 “唉,当初就应该让你们留在府中,免得跟着我一起受苦受累的。”季思宁心疼道,“自从跟着我出来就没睡过好觉吧。” 想想也是,这两个丫头第一次出门,不管白天看上去多么正常,夜里还是害怕的。 “小姐说哪里话,”暖冬道,“小姐愿意带着奴婢们出来,奴婢们才高兴呢。” “对呀小姐,”袭春道,“奴婢可开心了,这是奴婢第一次出远门呢,感觉山山水水都可爱极了。” 季思宁笑道:“那就好。”其实季思宁本来不想带着她们,毕竟人多眼杂,但是她打着南下看望姨母的旗号,又报备了家里,便不可能自己独自上路,只能带上她们。 等季思宁走出客栈的时候,行礼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顾远正在旁边和侍卫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他又对那人叮嘱了两句,才走过来道:“上车吧,这一带不太平,我们尽早上路。” “嗯。”季思宁点头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动起来,逐渐加快速度。季思宁不知道,此刻季城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人就像两根地平线似的,差身而过。 距离此地二十多里外的巨大山坳中,属于三苗族境内。此地四面环山,河水环绕,是个隐秘而易守难攻的地方。三苗族世代在此隐居已经历千年。 此刻季城正站在三苗族的祭坛前看着跪在脚下的众人,抬手道:“起身吧。” 众人起身,仰视着这个他们期盼已久的新族长。 昨夜,他们在这里举行了三苗族最隆重的族长接任大典,今日一早又完成了祭祀祖先的流程,季城就此成为了三苗族的新任族长。 他看着祭坛中间的神女像,心中思绪万千。这就是他的母亲,上一任族长的女儿,三苗族神女女华的雕像,也是后来大盛朝的元妃。 相传,三苗族历史源远流长,诞生于上古时代,本身民风朴素。但是后来,三苗族出了一个邪恶的族长名唤恶来。自从他登上族长之位后便为所欲为,带着族人作恶多端。后来,恶来被诛,三苗族被上古帝王流放到荒芜之地。 于是新族长带着族人迁徙千里,来到了这个地方。新族长是恶来的儿子,但却与恶来的秉性完全相反。他善良勤劳,带领着族人在这里艰难求生。当时这里还是荒山野岭,环境相当恶劣。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和世世代代三苗族人的努力,荒山长出了树苗,逐渐长成参天大树,枯土生出了水源,逐渐形成溪水河流。山水融会贯通,成了三苗族的自然保护屏障。 而女华是三苗族迁徙以来的第一个神女。 据说上古三苗族以女子为尊,虽然族长都是由男子担任,但神女的地位却高于族长。相传恶来继位之后就是因为不满神女地位高于他,而将神女杀害于雪山之巅。 从那以后,三苗族再无神女诞生,每一任族长都只生儿子不生女儿,直到季城母亲的出现,经过占卜师占卜,取名女华,奉为神女。 女华从小在三苗境内长大,生性单纯憨厚,在十八岁那一年意外出谷,遇到了当时刚登基不久在民间微服私访的崇正帝。两人一见钟情,女华被崇正帝带回宫中。 等到三苗族人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大盛朝的元妃娘娘,肚子里还还怀着孩子,这个孩子就是现在的季城。 后来元妃在产子之夜身死,宫中传出母子皆亡的消息。但元妃在产子前夜就感觉自己情况不妙。她担心自己身死后无辜的孩子也会被害,便当机立断暗中通知族人接回孩子,并在临终遗言之时逼崇正帝答应将孩子送到民间抚养。 但是崇正帝见心爱的女人马上就要死了,难道连二人的儿子也不能留住吗?所以没有答应元妃,而是在她去世后当晚将儿子送到了季府。 因此,三苗族人没有成功接回孩子,而是听到了母子皆亡的消息。要不是与元妃早有联系,他们几乎就相信了这个滔天大谎。 这些年,他们一直派出族人暗中寻访,直到季城十四岁那年中了探花郎走马游街,被一直隐身在京都的三苗族人注意到,发现他的长相和神女颇为相似,火速禀告族内。 又经过了一年的走访暗查,这才确定了季城的身份。后来,在他十五岁那年联系上他,将身世秘密告知。 也是自从那时候起,季城开始暗中调查元妃的死因。 第六十章 京都,一醉方休。 赵业看着眼前的女人,眼中寒光慑人。他抬起右手,图纸被捏成了一团。 “真正的舆图在哪里?” 见他这副模样,王婉脸上闪过惊惧:“我真的不知道,这就是我从太子身边偷出来,没有第二张了。” “你最好说实话。” “我没有骗你,”王婉回忆道,“太子将这张图藏得如此小心翼翼,不可能出错的。” 赵业看着她,沉默不语,像是在审视她话的真假。片刻后,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王爷。”王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业驻足,侧头看去。 “桑梓去哪儿了?”王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其实她不是担心桑梓的生死,而是桑梓的无故失踪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季城没有转身,背对着她道:“她不会回来了。”说罢就出了房间。 身后,王婉瘫坐在地上,看着赵业消失的方向,不由自主浑身颤抖。 赵业回到齐王府,萧一禀告道:“王爷,据属下查探,大皇子手上确实没有第二张图,属下猜测,会不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手上的舆图是假的。” “很明显,他也被蒙在鼓里了,”赵业冷笑道,“我们都被夏渊那老头骗了。” “可是夏太傅为何要将一张假图交给太子,”萧一疑惑,“真图难道还在他手上。” “这就难说了。”赵业道,“恐怕早已交给了他背后那人。” 当年得知夏渊将图交给了太子,他还能够想得通。毕竟夏渊明面上一直是太子党的人,他在太子和他女儿之间选择了太子,还能解释成男人对权势的追求,但现在想来却疑点甚多。而解开疑惑的最关键的地方就是,真图在谁手上。 想到此处,赵业吩咐道:“准备南下。” “是。”萧一应道。 当天夜里,一队快马出了城门。 季思宁一行人已经进了城。听见外面喧嚣的声音,在季思宁的示意下,两个丫鬟拉开了窗帘。 “这南边的风景与京都虽有所差异,但街市都一样的热闹。” “是呀,奴婢瞧着竟不比京都差的。”暖冬道。 袭春的鼻子吸了吸,道:“小姐,奴婢闻到了一股甜香味儿,像是桂花糕,也像是绿豆糕。” 季思宁也闻了闻,笑道:“你这丫头对吃倒是注意,是桂花绿豆糕。” “哦哦,对,还是小姐聪明,是桂花绿豆糕。”袭春欢喜道。 “这跟聪明有什么关系,这是鼻子的问题。” “对呀小姐,”暖冬见状附和道,“看来我们的袭大厨的鼻子水土不服了,换了个地儿就失灵啦。” 季思宁失笑道:“好像是的喔。” “小姐。”袭春知二人在打趣她,也不计较,反而道,“小姐,这南北糕点有所不同,如果有机会,奴婢就去学几招,回家做给小姐吃。” 这时,顾远骑马靠近道:“学糕点简单啊,府里就有擅长江南糕点的厨子,你去跟他学就是了。”他口中的“府里”自然指的是两江总督府。 袭春面露惊喜:“谢顾公子。” 顾远微微点头,转而看向季思宁:“我们快到了,准备一下下车吧。” “这么快就到了?”季思宁惊讶,不自在道,“我怎么感觉有点紧张呢。” 顾远一脸坏笑:“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你紧张什么。” 闻言,两个丫头都笑了起来,看着他二人。 “我又没……”季思宁欲言又止,看了两个丫头一眼,她本来想说她没见过他爹娘,怕露出马脚,但顾虑袭春暖冬二人在,只能拐弯抹角地提示他,“我许久未见过姨父姨母,心里难免紧张。” 顾远知她顾虑,遂也拐弯抹角地安慰道:“你放心,我爹娘也许久未见你,对你不甚了解,正好趁此机会培养培养感情。” 闻言,季思宁略微安心,随即又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什么培养感情啊。 季思宁看着两江总督府威严肃穆的大门,吸了一口气。 早已在大门外候着的总管连忙上前请安道:“请少爷安,请表小姐安。” “起吧管家。”顾远抬手道。 管家起身道:“少爷、表小姐,夫人得知你们今日到达,已经吩咐厨房备下酒菜等候多时了,专门吩咐奴才在此等候二位,少爷、表小姐快随奴才进去吧。” “本少爷回自己家还需要你带?”也许是因为回到家的缘故,顾远的态度颇为亲和而随意。 管家笑道:“少爷说的是。” 顾远带着季思宁往里走,经过了一个大花园,路过了一座石桥,再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踏进一方院门,是顾远母亲江琴的院子。 总督府的亭台楼阁,白玉石阶,皆让季思宁暗暗赞叹。总督府这么有钱,皇上知道吗? 顾远问:“你刚在想什么?” 季思宁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家真有钱。” 随即又指着摆放在路边,大概半人高的琉璃缸道:“这是海外之物吧,啧啧啧,竟然就摆在太阳底下,还用来养鱼,这东西在京都可都是稀罕物呢。” 顾远哭笑不得:“你喜欢?我送你一个。” 季思宁想了想道:“俗话说好事成双,要不你就送我一对得了。” “还狮子大开口了。”顾远笑道。 “谁让你是个大财主呢。” 季思宁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的是,在她回京都后不久,梧桐苑里就多了两个比总督府这两只还大的琉璃缸,差不多有一个成年人的高度,引得府中众人称羡不已。 季思宁看见了也被惊了一惊,后来却用来养了两缸子莲花。众人对她这番操作也是神之迷惑。 二人说笑间,已经到了江氏的屋子。一进去,季思宁就注意到了坐在上位的江氏。 只见她穿着一身家常衣裳,脸上略施粉黛,发髻上除了两根玉簪外别无他物,耳垂上带着一副黑珍珠耳环。整个人简谱而不失庄重,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 见二人进来,江氏脸上的笑就再也控制不住。 二人上前问安。 顾远道:“儿子请母亲安。” 季思宁亦道:“思宁拜见姨母。” 江氏早已伸出手对季思宁道:“思宁快起来,到姨母这里来,这么久不见了让姨母好好看看。”竟是直接将还躬着身子的顾远给忽略了。 季思宁见状快走几步到江氏身边,顺势在江氏身边坐了下来,二人亲热地聊了起起来。 “思宁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江氏端详着季思宁的脸,眼神慈爱温柔。 季思宁露出一个羞涩的笑,道:“思宁瞧着姨母更漂亮,皮肤就像十八岁少女一般水嫩光滑,真是让人羡慕,姨母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啊?” 季思宁的话把江氏哄得笑了出来,屋里的丫头婆子们也跟着主子开心,屋子里充满欢声笑语。 当然,如果忽略被遗忘在屋子正中的顾远的话。 顾远暗自苦笑一声,自顾自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听她们闲聊叙旧。江氏斜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你祖母和爹娘身子可还安好。”江氏亲热地拉着季思宁的手道。 “姨娘放心,祖母和父亲母亲身子都好,此番出门之前,父亲还特意嘱咐思宁谢谢姨母上次专门派人送来的特产呢,祖母思乡心切,吃了家乡特产连胃口都变好了许多,每日还能多进半碗饭呢。” 江氏闻言道:“这有什么,这些东西这里多得是,要多少有多少,让你爹不用客气。” 季思宁乖巧地点头。 江氏微微转头看向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地顾远,面露惊讶道:“哎,我让你坐了吗?” 说罢又转头看向季思宁道:“我有让这个孽子坐下吗?” 季思宁的眼神在这母子二人间转了一圈,憋笑道:“没有。” 闻言,顾远道:“娘,表妹难得来做客,您就不能给儿子留点面子啊。” “面子?”江氏道,“你自己说说,你有多久没回家了?为娘的都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呢。” “娘,儿子公务在身,也是身不由己,这不是一有机会就回来了吗。”顾远说着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儿子错了,娘就原谅儿子吧。” 顾远是江氏的独子,也是两江总督府的独苗苗,从小就被娇惯着长大,因此性子散漫了些,但江氏对这个儿子是很满意的。 江氏许久不见儿子,已是想念至极,如今儿子如此伏小做低,哪里还绷得住,不由道:“起来。” 顾远起身后,江氏又转头对季思宁道:“说起来呀,姨母这次还是托了思宁的福才见着你表哥呢,要不是为了护送思宁,姨母想见儿子说不定还得等个一年半载呢。” 季思宁道:“姨母说笑了,表哥心里一直想着姨母呢,只是表哥能力出众,太受皇上器重,这才脱不开身回来看望姨母,思宁相信表哥日夜想着归家,对姨母和姨父尽孝心呢。” 季思宁的一番话让江氏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看向季思宁的眼神越发疼爱。 江氏表面上在生顾远的气,实际上心里十分疼爱自己的儿子。试问又有哪个母亲不愿意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亲儿子的赞美之词呢。季思宁心想,这番话说对了。 接着又听江氏道:“我自己的儿子我还是知道的,有点少爷脾气是真的,但不管哪方面,都不比别人差。” “那是自然,”季思宁笑得真挚,“表哥龙章凤姿,仪表堂堂,是个顶顶的好男儿。” 江氏又是一阵欢快的笑。季思宁见状,暗道原来姨母是个儿子控啊。 顾远插话道:“表妹的这番话说得我很是舒心,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在表妹心里的形象这么完美。” 季思宁笑看过去,眼里在说“你还当真了?”嘴上却说:“表哥就是这么优秀。”说罢又看向江氏道:“对吧,姨母。”又变成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江氏笑道:“你呀你,这小嘴儿像抹了蜜似的。” 季思宁心想,这不是为了哄你开心嘛。 这时候,一个婆子进来道:“夫人,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思宁一路奔波饿了吧,姨母让人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江氏一边拉着季思宁一边往外走,“你姨父今日有重要的公务处理,晚膳时才能赶回来,特地让姨母跟你解释呢。” “姨父公务繁忙,见思宁只是小事,等姨父有空了,思宁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好孩子。”江氏轻拍着季思宁的手道。 直到晚膳时,季思宁才见到了大名鼎鼎地两江总督顾青。 看到顾青的第一眼,季思宁暗自感叹,这简直就是另一个顾远啊。除了顾青的面容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之外,这两父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她不禁感叹基因的强大。 季思宁发现,顾远在他爹面前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可能儿子都比较怕爹吧。见顾远一副恭敬老实的模样,季思宁还颇为不适应。 所以,晚上这顿饭虽然不失温馨,却也少了几分午间的自在。 顾青不像江氏那般情绪外露,但是对季思宁的到来却很高兴,直言顾家三代单传,若是多个像她一般的女儿就更好了。 这话惹得江氏道:“老爷这是嫌弃妾身不能给你生女儿了?” 闻言,季思宁停了下筷子,看向顾远,却见他一副像是没听到没看到的样子,自己吃自己的。 顾青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夫人误会了,为夫不是这个意思,夫人请用饭。”说罢夹了一筷子清炒鲜笋到江氏碗中,江氏这才作罢。 季思宁见状,在笑出来之前垂下了眼帘,暗道,姨母是个儿子控,姨父又是个妻管严,顾府的一家三口就像一条食物链啊。 但是,在这样温馨幸福的家庭长大的顾远,性子怎会如此狠厉?她回想以前,她还是一缕魂魄的时候,亲眼见他在皇城中杀人如麻的样子,她陷入了深思。 季思宁不知道的是,原本顾远性子开朗,也算是个阳光少年郎,而他之所以会变成她后来所见的模样,皆是因为她的突然死亡。 那日,当他得知她的死讯,整个人如遭雷击,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去参加她的葬礼,面无表情地在她灵位前祭拜。 他后悔没有带她走,后悔没有对她道出心意,后悔自己的逃避。悔恨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然而一切已经枉然。 后来,随着皇位的争夺,京都的党派之争陷入白热化阶段。他选择了站在季城一派,也是为了为她报仇。他要让与她之死有关的所有人,都为她陪葬。 然而,这一世,随着季思宁的重生,一切都发生了改变。顾远是否还会像上一世一样成疯成魔,谁也不知道。 第六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季思正准备出门,顾远走了进来,打量了她两眼,道:“你就准备这么直接去?” 季思宁道:“那不然怎么去?” “你这么直接去,夏家也不认识你,会告诉你什么。” “可是若不主动去拜访,更不能认识。” “那你去了怎么说,你是谁,你去夏府有何事?” “这么说,就没办法了?”季思宁有点泄气。 “你别急,不是还有我吗。”顾远道,“我已经约了夏子明明天南山楼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再多等一日。” “你认识我哥?”闻言,季思宁惊讶道。 “夏大公子当年在京都大名鼎鼎,我二人相识又有什么奇怪。” 经他这么一提醒,季思宁恍然。 夏子明当年在京都也是风流公子哥儿一个,荒唐事做得不少,不说别的,花街柳巷他是常客,老鸨一见他就跟见了亲人似的。当时京都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颇为奇怪,夏太傅怎么生了个跟他秉性完全相反的儿子。 但是,自从夏子明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后就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发誓要将她娶回家,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修身养性。 俗话说一物降一物,果然没错。自那之后,夏子明就再也不去青楼巷馆,当时她这个亲妹妹都不相信。 一个野惯了的男人突然老实下来能坚持几天?但没想到他竟然说到做到了。 当时,夏子明的事迹在京都广为流传,成了浪子回头的典型。 说起季思宁上辈子这位大嫂,能让他大哥毅然决然浪子回头,也是有些本事的。她不是世家大族的女儿,只是南城普通家族的女儿,家里开了一间镖局。因为从小在镖局长大,养成了一副不拘小节的性格。 父母为她取名温情,本来想女孩子嘛,温柔贤淑是最好的,没想到她虽然脸随她娘长了一副温婉模样,性格却与之大相径庭。而且在耳读目染之下,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对那些女孩儿的玩意儿丝毫不感兴趣。 那年她第一次跟着师哥们押送一趟货物进京。 京都乃大盛首都,繁华之地,一群小年轻初来乍到,百般好奇。他们平日里被师傅管得紧,现在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忍不住心里痒痒。于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打算去京都的青楼见识见识。 这群人从小一起长大,说话也不知道避讳,温情在旁边听了,闹着也要跟着一起去。 那天晚上,夏子明正好和一群朋友在翡翠楼消遣,手里还搂着楼里最漂亮的姑娘,看见一群大汉闹哄哄地闯进来,跟土包子似的,他也没在意,直到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一看,正是刚才那群人和另一群京都公子儿起了冲突。 公子哥儿们本喝得醉醺醺,又见他们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言语挑衅,双方就打了起来。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他本对此不感兴趣,却注意到,那群人有意无意把一个个头稍矮面容秀气的男子围在中间护着,他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就是这两眼,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人头上的发簪在混乱中掉了下来,一头青丝披散而下。他在二楼都仿佛闻到了发香。这时候,大家才看明白,这个小少年原来是一个美娇娘。 公子哥儿们见这群土包子中间还有这么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嘴里吐出的也话越来越难听。 可那温情可是好欺负的人?从夏子明的包房窗口看过去,见那小女子我见犹怜的小脸上满是恼怒之情,随即伸手分开护着她的大汉走到最前面,一句话也不多说对着那群人就是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拍拍手,带着一群大汉扬长而去,作风完全就像一个女土匪头子。 夏子明不知怎么地就悄悄跟了上去,后来就开始了他的漫漫追妻之路。 当时还是夏子清的季思宁目睹了她哥追妻的全过程,多次见他鼻青脸肿的回家,又不屈不挠地继续。 后来温情回了南城,夏子明就南城京都两面跑,经过三年的努力,才将这位大嫂娶回了家。 至于夏渊夫妇,见夏子明能改邪归正重新做人,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反对,反而怕人姑娘看不上这个劣迹斑斑的儿子呢,能把人娶回家就不错了。 而且,姑娘还是南城的人。 当时季思宁还感觉奇怪,夏渊夫妇怎么一点也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她本以为他们再怎么都会犹豫一下吧。现在想来,只怕当时夏渊就已经存了辞官归乡的念头。 想到这里,季思宁笑道:“我哥当年是京都有名的浪荡公子,你跟他认识也不奇怪。” “唉,我怎么听你这句话感觉这么别扭,”顾远道,“你不会是在骂我吧。” “你自己品啊。”季思宁笑道。 说话间,暖冬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季思宁一看,这不是昨天一直跟在江氏身边名叫珍珠的丫鬟嘛。 那丫鬟见顾远在这里,脸上没露出任何意外的表情,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少爷也在。” 顾远抬手示意她起来,问道:“可是夫人有什么吩咐?” 珍珠道:“府上一会要来一位娇客,夫人请表小姐一起去说说话。” “娇客?”季思宁看向顾远,却见他笑而不语,遂道,“我知道了,请姑娘转告姨母,我一会就到。” “是。” 珍珠退下后,季思宁道:“你知道是谁?” 顾远道:“去吧,一会你就知道了。” 见状,季思宁也不再多问,带着暖冬去了江氏的院子。 “姨母,不知一会来的是哪位娇客?”季思宁坐在江氏身边,好奇道。 江氏道:“是前任太傅夏大人家的媳妇。” 闻言,季思宁愣了愣:“夏大人的媳妇?”那不就是大嫂温情嘛。 见她这副呆愣的模样,江氏也没多想,解释道:“夏太傅和你姨父年轻的时候就是朋友,后来因为夏大人在京都为官,我们又回了南城,两家就只能靠书信来往,自从夏太傅辞官归乡,两家交往就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江氏这样一说,季思宁倒是依稀有些印象,她想起来上辈子听夏渊提过几次南城顾家,只是那时没有留心罢了,原来他说的就是两江总督府。 “那今日……” “今日是我请她来的,一会你唤她一声温姐姐即可。”江氏道。 季思宁点点头,心想,其实应该唤嫂子的。 “今日姨母专程请她来,就是为了介绍给你认识。这南城大小官员家里的小姐夫人姨母都见过,只有夏太傅家的媳妇最对姨母的胃口,想来你也会喜欢的,你在这儿若是感到无聊了,可以找她玩儿,她从小在南城长大,对这里熟得很。” 季思宁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姨母也不是个俗人,毕竟能够喜欢她大嫂那性子的官家夫人可不多。 当初温情嫁给夏子明之后,被其她夫人小姐排挤,索性不再与那些人交往,倒是和夏子清这个小姑子颇为合拍。 如今又要见到这位大嫂,季思宁不禁产生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正想着,就见丫鬟引着一位夫人打扮的女子走进来。那女子长得像西施,脸上却挂着张扬的笑,不是温情是谁。 “夫人,温情给您请安了。”声音清脆悦耳,又带着一股洒脱之感。 江氏笑道:“快坐下快坐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说着就拉着季思宁的手,道:“这是我侄女思宁,小名唤娇娇,她呀要在南城住一段时间,我想着让你们相互认识认识,平日也能说说话。你也知道,我们家没有女儿,所以呀我就想到了你。” 温情闻言,道:“夫人既然不把温情当外人看,夫人的侄女就是温情的妹妹,妹妹想去哪儿玩儿,想吃什么,姐姐全包了。” 季思宁再次见到上辈子的亲人,不免思绪万千。她看着温情的眉眼,和刚嫁入夏家的时候一模一样,基本没什么变化,性子也还是那般豪爽,可见这些年过得很幸福。 “那日进城的时候听说,南城南山楼里的桂花绿豆糕很出名,我想去尝尝。”季思宁笑着看着温情。 闻言,温情眼中闪过一抹惊讶之情。没想到这位小姐丝毫不扭捏作态,倒是跟她脾胃相投。她当下一挥手道:“好,姐姐带你吃遍南山楼。”笑容中多了几分真挚和喜欢。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季思宁问。 “妹妹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温情道。 “既然如此,”季思宁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行啊,咱们今日就去。”温情道。 “姨母?”季思宁看向江氏,征求她的同意。 见状,江氏笑道:“小丫头想一出是一出,行,你们去玩儿吧。” 一个时辰后,二人已经坐在了南山楼二楼窗边的位置上。楼下是热闹的街市,再不远处就能看见缓缓流淌的德江,江面上有正在撒网捕鱼的船家。 上辈子季思宁在京都出生长大,一辈子都没有回过家乡,她想,原来家乡长这个模样。 见她望着德江水出神,温情道:“怎么样,南城和京都区别很大吧。” 季思宁回神,看向她:“确实大不相同。” 见她满脸笑意,温情道:“妹妹看起来很喜欢这里。” “温姐姐叫我思宁吧,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季思宁满是期望地看着她。 闻言,温情笑道:“好,思宁。” 季思宁道:“我的确很喜欢这里,看着这些景色,我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一样。” “喜欢就在南城多住些日子,等你想回去了再回去。” 她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季思宁。 “可是父亲给我规定了时间,一个月以内,必须回京都。”真是时间紧,任务重啊! 她看向温情,好歹现在也算摸上夏家的边了。 他正在暗自琢磨怎么才能够名正言顺地见到夏渊,突然见对方眼睛一直看着楼下对面的丝绸庄方向,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刚好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从拐角消失。 季思宁心里一惊,那背影虽然一闪而过,但就算只看一眼她也能出来啊。那不是玉山嘛!玉山在就代表季城也在。 这下真是热闹了。 她看向温情道:“温姐姐认识刚才那人?” 温情收回视线,道:“这人前两天来过夏府,没想到还在南城。” “他一个人?”季思宁问。 “不,他跟着他主子来的。” 那就是季城无疑了,季思宁想。他已经去见过夏渊了。 晚上,季思宁回到总督府见到顾远,问:“你之前怎么没告诉我夏顾两家还有交情?” “惊喜吗?”顾远道。 “确实是意外之喜,”季思宁道,“今天大嫂来也是你安排的?” “我只是跟我娘不小心提了一句。”顾远笑得神秘。 “谢谢你,”季思宁道,“可我的目的还是很难达到。” “你想达到目的,不一定非要见到夏大人。” “怎么说?” “明日直接问你大哥不就好了。” 这时候,季思宁想到了今日那个背影,道:“也许不用如此拐弯抹角。” 顾远疑惑:“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今天看见玉山了。”季思宁直接道。 一抹精光从顾远眼中一闪而过:“远之来了。” 季思宁点头:“八九不离十,而且,他们已经去过夏府。” “他们去夏府干什么?”顾远问。 季思宁摇头:“不清楚。” 其实季思宁已经猜到,季城去夏府应该是为了山海图之事,只是她不确定顾远对这件事知道多少,所以不便多说。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顾远道。 “自然是,”季思宁故意拖长了声线,“直接去找他了。” “这偌大的南城,你想找一个人有这么容易?”顾远语气颇为讥讽。 季思宁道:“这不是还有您这位土地爷嘛,在您的地盘,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啊。” “庶”的一声,顾远打开扇子扇了起来,斜眼看着她:“到最后,还是得靠本公子。” 结果,还不等顾远派人去打听季城一行人的下落,第二天,季城便登门拜访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夏渊。 第六十二章 “什么?二叔来了?”季思宁惊讶地站了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袭春道:“什么得来不全不费功夫?小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季思宁道,“对了,你刚才说有人跟他一起来的?” “嗯嗯,”袭春道,“是一个老大人,奴婢听下人们叫他夏老。” 见季思宁一副呆愣的表情,袭春道:“小姐,您怎么了?” 季思宁回神:“没什么,我们也准备一下,一会该有人来了。” “是。” 季思宁想,人生真是一出欢喜剧啊。她虽然打着查山海图的名号南下,实际上也是为了见一见家人,但到了南城她又产生了退缩心理。 其实想要见夏家人直接登门拜访即可,夏家和季家曾经同朝为官,季家女儿到了南城去拜访一下父亲以前的同僚也没什么说不过去,她却迟迟下不定决心。 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知道这是近亲情切了。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如果直接去夏府拜访,也没有理由问出山海图的事。她现在又以什么身份担心夏家的安危呢?他们只怕会怀疑她别有用心吧。 如季思宁所料,不久后,珍珠就来请季思宁到前厅。 季思宁的心跳有些快。就快要见到爹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变化?季思宁想。 刚刚踏进前厅,她就感觉几道目光落在身上,凭着感觉望过去,第一个是季城。他还是惯常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而她现在无暇顾及。随即,她看向了坐在他旁边的夏渊。 在看到夏渊的那一刻,她原本加速的心跳反而慢慢缓了下来,眼眶闪过一抹水色。 夏渊苍老了许多,两鬓全白,眼角嘴角的皱纹也都加深了。 顾青和江氏坐在主人家的位置上,顾远坐在他们下首。 季思宁稳住心神,上前一一行礼之后,坐在顾远旁边的位置上。 在她坐落时,顾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季城的眼神却更加冷漠。季思宁感到对面那道目光更加寒意四射。 “思宁,你二叔是专程来接你回京的。”江氏道。 “接我回京?”季思宁惊讶,她的事儿都还没着落呢,怎么能回去? “可是爹准我一个月的。”她看着季城道。 季城亦看着她:“我还要在南城呆些时日,到时候你一起回京。”一副独断的语气。 季思宁莫名有点生气:“我不要,我要和表哥一起走,表哥答应我的,要将我安全护送回京,是吧,表哥?”说罢看向顾远,努力给他使眼色。 顾远见状,笑道:“那是自然。” 闻言,季思宁就像找到靠山似的“嗯嗯”点头,却不敢去看季城脸色。 “小姑娘就是季白的女儿?” 这时候,一道略显苍老声音响起,略带点玩世不恭的味道。季思宁眼神一凝,顺着声音看过去,夏渊眼含笑意。 季思宁起身道:“夏老认识家父?” 夏渊道,“老夫曾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自然认识,只是老夫不在京都日久,不知道你爹还认不认识老夫啊。”说罢大笑起来。 听见这熟悉的笑声,季思宁心中却涌上无限悲凉。她想,爹的性格还是这么豁达,从未变过。她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顾远道:“像伯父如此豁达之人,哪里会在意这些,再说了,朝中之人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呀。”随即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你这小子。”夏渊指着他,转而对顾青笑道,“你这儿子啊,哈哈哈哈。” 顾青看向顾远指责道:“夏伯父也是你这小子能打趣的?” “无碍无碍,”夏渊摆手,“年轻人就是要有这股劲儿才有意思,太过规矩反而无趣。” 见他们这样一来一回的,季思宁脸上也不免露出笑意。 这时,夏渊道:“小姑娘,老夫今日一见你心里就欢喜,听说你和老夫的儿媳妇关系颇好,你若是还要在南城呆一段时日,有空不妨到夏府做客。”一边说一边撸着下巴上的白胡须。 夏渊的话让顾青夫妇惊讶。自从夏渊辞官回乡后,除了和顾青偶有交往,一向深居简出,更别谈邀请谁去家里做客了。如今不仅陪着季城来了总督府,还邀请了季思宁。这一切反常的举动不得不让人深思。 季思宁不知道这些,高兴道:“承蒙夏大人抬爱,思宁一定会去贵府叨扰的。” “这丫头,也真不知道客气。”江氏取笑她。 却见夏渊正儿八经地摆摆手,说:“跟老夫用不着客气。”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客气话,但在季思宁听来却颇为耳熟。以前夏渊答应了她的小要求后,她总会高兴地说一句:“谢谢爹。” 而夏渊总是摸着她的头宠溺道:“傻丫头,跟爹客气什么。” 如今类似的话重现耳边,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季思宁惊喜之余,心中不知怎么有一种忐忑的感觉。 众人一起用了午膳,季城和夏渊就走了。 临走前,季城对她说:“不要惹事,等我来接你。” 季思宁道:“在你眼里我难道就是一个惹事精,每次见面都要嘱咐我不要惹事,乖一点,你哪只眼睛见我惹事啦。”她学着季城的口气说话。 季城眼神闪过一丝无奈,欲说什么,就见夏渊走了过来,遂止住了话头。 夏渊乐呵呵地对季思宁道:“小姑娘,老夫在府中等你,你要记得来啊。” 季思宁连忙回道:“那是自然,夏伯父到时候别嫌晚辈吵闹才好。” “不会,不会。”夏渊笑着看着她,那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季思宁见状,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双手环住自己,抬头看了看天气,心想,不冷啊,怎么她感觉不大对呢? 季城夏渊走了,季思宁跟顾青夫妇告辞后,正准备回院子,却被顾远拦了下来。 “我怎么感觉夏伯父有些奇怪,”顾远以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季思宁,“他不会认出你来了吧?” “你说什么呢?”季思宁一听,吓了一跳,否认道,“不至于。” “我只是开玩笑而已,”顾远随即小声道,“我现在要去见你哥,你还去不去?” 季思宁想了想道:“我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她哥也是个人精,若现在去见他,不定会露出什么马脚,还是先不见为好。反正她已经拿到了夏府的通行卷,早晚会见到的。 第二日,季思宁就去了夏府。 她打量着这个夏府。上辈子她没有回过南城,自然也没有来过夏府老宅。她发现这里虽然没有京都的夏府那么大,却环境清幽,出了大门多走几步就能看见像丝带似的围绕着南城的德江,是一处养老的好地方。 她以为马上就会见到娘亲佩氏,没想到门房却把她带到了书房。 “小姐请,老爷在里面等您。”那人为她打开了门。 季思宁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夏渊端坐在窗边等着她,面前有一杯热茶,见她进来了,抬手示意对面的位置,道:“来了,坐吧。”竟是一副见熟人的语气。 季思宁微微挑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夏渊亲自为她倒了一杯茶水,示意道:“尝尝。” 季思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放下。 “味道如何?”夏渊道。 “晚辈不懂茶道,在晚辈看来,茶只要不苦就是好的。”季思宁道。 话落,就见对面的夏渊笑了起来。见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泛起了泪花,季思宁不由担心道:“夏伯父怎么了?” “你这丫头啊,还是不喜欢茶。”顾远抬手指着她。 季思宁惊疑:“您,您怎么知道晚辈不喜欢。”声音已经不能保持平稳。 夏渊却道:“为何不唤爹了,难道换了一副皮囊,你就不是我女儿了?” 闻言,季思宁满脸震惊地看着他:“您、您怎会……” “爹怎么知道的?”夏渊道。 季思宁点头。眼眶瞬间续满了眼泪,这一点头,泪水便顺流而下。 夏渊见状,道:“孩子,苦了你了。” 季思宁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抹干净后,道:“爹,你是怎么知道是女儿的?” 夏渊看着她,慢慢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夏渊本不是盛国人,他的真实身份是三苗族的祭司。几十年前,神女出走,三苗族合全族之力寻找,但等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大盛的元妃娘娘。 那时候,三苗族的祭司还不是夏渊,而是他的父亲夏能。夏能通过占卜发现,神女不久后将会有一场灾祸发生,于是决定派人出谷保护她,而这个人选就是他的儿子,祭司一职的继承人夏渊。 夏渊出谷后,想办法联系上了宫里的元妃,说明了来意。元妃那时候在深宫之中,深感危机四伏,夏渊的到来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后来,夏渊在元妃的暗中帮助下入朝为官。再后来,为了掩人耳目,他在京都娶妻生子,生下夏子清和夏子明。 元妃生子之夜身死,与之暗中联系的人就是夏渊,本来她想通过夏渊将孩子带回三苗,没想到崇正帝舍不得孩子,竟然将孩子送到了季家。 那时元妃已死,夏渊按照原计划去接应,却迟迟不见人带着孩子出来,便知道中间发生了变故。后来又听说元妃母子皆亡的消息,更是悲痛欲绝,差点就相信了。 直到十几年后才查到了孩子被崇正帝送到了季府,成为季家幺子季城。 “三苗族。”季思宁若有所思道,这不就客栈投宿那晚顾远提到的吗。 “原来爹是三苗族人。” 夏渊道:“你知道三苗族?” 季思宁将客栈那晚听到打斗声的事情告诉了夏渊。 夏渊道:“那天晚上是在举行族长继任仪式。” “族长继任?”季思宁道,“季城吗?” 夏渊也不奇怪她怎么会猜到:“他现在已经是我三苗族新任族长。” 原来如此,他这次专门为了此事而来,现在也算得偿所愿。 谜底逐渐揭晓,季思宁心中却还有疑惑,遂道:“女儿一直想问爹一件事。” “你是想问爹当初为何会同意将你嫁给齐王。”夏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季思宁点头,注视着他。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 夏渊无不悲哀道:“爹知道你在心里埋怨爹,但爹当年之举实属无奈啊。” 多年前,夏渊探得元妃之死与太子之母,当今皇后有关,为了查清真相,他逐渐向太子党靠拢,后来成了太子太傅,再后来他找到了季城,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 但是夏渊并没有离开太子,而是继续潜伏在他身边,为季城耳目。 当年,太子欲娶太傅之女夏子清为侧妃,在世人看来本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夏渊自然不愿意,但又无法推脱。当时时局紧张,太子已对他有所怀疑,他要是稍一犹豫就会露出马脚,暴露出身后的季城。 无法,他只能设计让太子亲信去给他吹耳边风,却没想到那亲信同时又收了兵部尚书家的好处,最后太子侧妃变成了王婉,夏子清却被太子推给齐王。 太子此举,一来是为了膈应齐王,二来是为了检验夏渊的忠心。夏渊明知太子用意,为了消除他的疑心,不得不同意婚事。但是这其中曲折,当时他却不能告诉夏子清。 后来,他占卜得知夏子清早殇的命运,却无力阻止而为之悲痛欲绝。但他又在卦象中看到一线生机,便得知女儿会附体重生。只是看不出她会重生到哪户人家。 在夏子清死后,他决定以此为接口辞官归乡,一是为了等女儿归来,二是为了退到幕后,三则是为了回到家乡。 说起来,南城不能算是他真正的家乡,但离三苗族不远。南城的夏宅也不是真正的夏家老宅,而是三苗族先祖有先见意识,早早做好的准备,以世代祭司的名义在南城置下的府邸。 季思宁听着听着,陷入了深思。 第六十三章 原来如此。季思宁终于明白了她上辈子的命运,垂头道:“原来是为了季城。” 闻言,夏渊道:“子清,这是我们夏氏一族的命。” 季思宁抬头:“命?什么命?注定为别人牺牲的命?” “不,”夏渊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不是牺牲,是守护。我们夏氏一族,从古至今都担负着守护三苗族,守护神女的责任,族长是神女的儿子,也是三苗族以后的希望啊。” “所以为此可以牺牲一切。”季思宁道,几乎是可定的语气。 夏渊深深地凝视着她,缓慢而郑重道:“是。” 闻言,季思宁垂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么,想必山海图也跟三苗族有关了?” 夏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道:“你怎知山海图?” 季思宁想了想,道:“是季城告诉我的。” 夏渊眼中惊讶更甚,随后神色更为难辨:“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山海图的存在,那告诉你也无妨,爹本来不想让你卷入得这么深。” “爹以为,女儿现在还能置身事外吗。”她上辈子的死,怎么也跟这山海图有关。 夏渊闻言,眼中有了悲悯之色。 山海图是三苗族至宝,一向由族长和神女共同掌管。当年,女华出谷,将山海图带了出来,本来想的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去,谁知命运捉弄,命丧深宫。 随着女华的去世,这件事不知怎么被人翻了出来。 宫中传闻元妃娘娘当年被皇上带回来的时候,身上藏着一张图,曾经被贴身伺候的宫女发现,元妃当时表情紧张,随后将图单独收了起来。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这张图。而后不知怎么,那图在传言中就变成了舆图。 关于这张图,流传最广的有两种说法。 第一种是说这张图上有能够倾覆山河的宝藏。第二种说,元妃与当今相识于深山密林之中,其本身是一山间精怪,图上有修炼仙术的方法。 这两种说法,不管真假,不论先后,对当朝者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元妃去世二十几年间,这传言越发显得玄幻而真实,也更加令人深信不疑。 听到这里,季思宁忍不住问道:“那这图上真的有宝藏吗?抑或是修仙秘术?” 闻言,夏渊摇头,接着说下去。 原来,这山海图上记载着当年上古时代的三苗族的迁徙路径。 据说,当年三苗族因恶来的缘故,被上古帝王流放。新任族长带着族人迁徙南方,但越往南方走,地界越荒凉。族人们人困马乏,粮食短缺,为了节省体力,只能将一些东西留下。 但是,这些东西对三苗族来说大多都非常重要。于是他们沿途寻找隐秘之处,将这些东西秘密藏了起来,由于害怕后人遗忘,便沿途绘制了图纸,将藏匿这些东西的地方记录下来,以便后人寻回。 季思宁问:“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据说是上古神器。”夏渊道,“但年代久远,爹也无缘得见。” “上古神器?”季思宁惊讶道,“这么说来,宫中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了,难道得到这些神器真能做什么不成。” “神器是三苗族传承的象征,至于能做什么,也不过是由人们的贪念而引发的妄想罢了。”夏渊道。 “怪不得我见那图长得跟地图似的,原来本就是一张地图。”季思宁道。 “你见过那图?”夏渊问道。 “见过啊,就在季城的书房。”说罢不管夏渊有何反应,问道,“那图又是怎么到了爹的手里。” “是神女亲自交予。”夏渊道,“当时神女已经体会到深宫险恶,但已无力脱身,害怕族中至宝遗失,在我与她联系上以后,便秘密将山海图交予我保管。” “所以您后来就将此图交给了季城。”季思宁了然道,“而太子府的那一张是假的。” 闻言,夏渊颇为得意道:“太子那张假图是爹亲自所绘,足以以假乱真。” 明白了其中曲折,季思宁问道:“那娘和哥哥嫂嫂知道这些事吗?” “你哥哥知道一些,”夏渊道,“爹怕等不到你回来的那一天。你哥哥这些年来成熟懂事了不少,将有些事慢慢告诉他,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才能让他承担家族的重担。” “爹想让哥哥继承祭司之位?”季思宁问。 夏渊道:“爹已经带他回过三苗族,祭拜过先祖了,他也已经得到了族人的认可。” “那族长继任仪式那晚,哥哥也在?” 夏渊点头。 季思宁想,看来夏子明和季城已经见过。 “爹刚才提到占卜是什么?” 夏渊解释道:“占卜术是上古相传的秘术,我三苗族对这一秘术尤其擅长,只是此术不能擅用。” “三苗族人都会这一秘术?”季思宁惊讶。 “傻孩子,这秘术哪里是这么好学的,也只有祭司一脉才有资格和天资能够习得。” 季思宁点头,又道:“爹既然能预知女儿命数,这占卜术难道有预知后事之能?” 夏渊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若是能轻易预知后事,看到人的命数,那岂不是成了神仙。只因你我二人乃至亲之人,血脉相连,爹当初以血为引,才能对之窥探一二,至于详细情况,爹也不看不出。” “那爹是怎么认出女儿的?”这是季思宁最好奇的地方。 “自从得知你命不久已之后,爹就在你身上下了点魂术,这样不管你魂归何方,只要不是魂飞魄散,爹都能认出你。” “点魂术又是什么?”季思宁微微皱眉道,“也是上古秘术的一种?” 夏渊撸了撸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点魂术是三苗祭司一门的祖传秘书,只有我们夏家才能学的秘术。” 季思宁想,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有这种神秘的种族。此刻她看着眼前的夏渊,越发觉得他深不可测,周身都散发着一种神秘的气息。 “那女儿的事情,爹告诉季城了吗?”季思宁转而道。 夏渊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忐忑,安抚道:“你放心,你的事情爹谁都没说。” 闻言,季思宁略微安心。然而,在她没发现的时候,夏渊的目光从她身后那面墙上一扫而过。 她本来还想见一见娘亲和哥哥,但夏渊却道:“你今日过于耗费心神,不宜再见你娘,以免露出破绽。” 她也知今日已不是见面的良机,遂也同意,与夏渊相约下次。 季思宁从夏府出来,神不思属地游走在大街上,想起了夏渊刚才对她说的话,心里不是没有埋怨的。 原来她上辈子就是一个为季城而存在的牺牲品。 想到此处,任她心胸再怎么豁达,也不免悲从中来,心里对季城的感情也愈发复杂。一想到上辈子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他的挡箭牌,还因此丢了性命,她就耿耿于怀。 就这样她慢慢回到了总督府。一进门,她就听说今日有贵客临门。 “贵客?”季思宁奇怪道,“什么样的人能被两江总督府称为贵客?” 袭春在一旁道:“奴婢也觉得奇怪,总督府上下全都守口如瓶,那位贵客到达之前谁都不敢透露信息。” “这几日你们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季思宁道,“总督府内紧外松,府里的下人们都极有规矩,我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一定要谨言慎行。” 袭春暖冬少见季思宁如此严肃的模样,恭敬垂首道:“是,小姐。” 接近傍晚时分,那位传说中的贵客终于到了,季思宁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一句冤家路窄,她都到南城了,都能遇到。 暖冬疑惑道:“小姐,齐王殿下怎么会来南城。” “是啊,他怎么回来这里,”季思宁道,“我也想知道。”怎么所有人一夜之间都出现在南城,她感觉众人像被一根线牵引着似的汇聚在一起。 命运到底将如何抉择还真是个未知数。 齐王的尊驾到了总督府,总督府上下的氛围越发严整。刚才江氏派人过来说,晚上有专门为齐王举办的洗尘宴,请她晚上一同参加,还专门为她送来了一套参加晚宴的华服。 要是往日,她定是找理由推脱,但是今日,在得知她上辈子悲剧的原因后,她不想再逃避了。 有些人注定要面对,有些事注定要解决。这辈子,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不想再被人操纵利用,就必须有直面困难的勇气。若是连区区一个齐王都不敢面的,还何谈掌控自己的人生。 季思宁现在心中充满了勇气,她没想到在她骨子里还有这种越挫越勇的性格。但是她没预料到的是,今后,她将面临的困境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晚宴时分,季思宁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盛装出席。表面上她端的很正,实际上内心已经后悔在头上插了那么多东西,还穿了一件如此麻烦的衣服。想到刚才刚打扮出来众人一脸惊艳的模样,心想,美丽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季思宁走进宴会才发现,季城和夏渊也在,另外还有哥哥夏子明。她的眼神略在夏子明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暗道,还是那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 季思宁悄悄地打量着众人,心思全在夏渊父子身上,她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 她今日一身红色衣裙,出自南城最著名的制衣坊红袖添香。红袖添香为皇商,每年为皇族提供衣料布匹,而他们最擅长最得意的手艺便是对色的掌握,尤其是红色。 据说,红袖添香染出来的红,是天底下最正宗的红,不带一丝偏斜和杂质。也正因此,红袖添香的红色布料一匹难求。 如今,这抹红色出现在了季思宁身上。她本来就生的白净,五官娇俏而明艳,今日为了配合这身红衣,还专门涂上了红唇,越发衬得她骄傲飞扬。 气质不能一朝一夕地改变,但是三世为人的季思宁身上已然没有了任何退缩之感,反而多出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季思宁挨个行礼之后坐到了江氏下首不远处,一抬头就发现季城就在她对面坐着,一双如大海一般深邃的眸子正定定地看着她。然而,她的眼神却一飘而过,落在了他不远处的赵业身上。 见状,季城眼中的温度瞬间下降,赵业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但是,在他的笑意还没完全舒展之前,季思宁又移开了目光,看向夏渊方向。 夏渊对正在跟顾青说话,而坐在他身边的夏子明却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 夏子明不知道她是谁,心存疑惑才正常。季思宁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提前打了一个招呼。随即便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 这些精彩纷呈的眼神交流只发生在一瞬间。 晚宴还在继续,厅堂的正中间已有舞娘偏偏起舞,阻挡了对面那几道有意无意打量的视线。季思宁松了一口气。而坐在她身边的顾远却举起了酒杯,对着她无声地笑了笑,一饮而尽。 “你笑得这么意味深长做什么?”季思宁道。 闻言,顾远脸上的笑意更深:“你难道不觉得,今日这般场面甚是热闹。” 季思宁却看向中间的舞娘道:“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谁知顾远笑了出声,赞道:“哈哈,说得好,说得好!” 许是他的声音过大,也许是对面的人一直注意着二人的动向,他的笑声一传出,就听赵业道:“二位说什么这么开心,说出来本王也乐一乐。” 闻言,季思宁看向顾远,准备看他发挥。 却听顾远道:“也没什么,只是表妹的言辞太过有趣,让人忍不住发笑。” 季思宁给了他一个白眼。 果然,赵业顺势看了过来,问道:“喔?季大小姐说了什么,让远安笑得这般开怀。” 赵业这一问,她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就连顾青夫妇也拿眼睛看着她,等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六十四章 季思宁心中暗恨顾远给她没事找事。 “思宁只是说起了京都往事,没想到表哥就笑得这么开心,”季思宁向江氏和顾青解释道。 这话倒是吸引了顾青的注意,他问道:“喔?你们在京都发生了什么趣事?这小子不会干了什么混账事吧。” 话落,就见江氏往他看了一眼,他见夫人看过来,尴尬地笑了笑。 季思宁意味深长地看向顾远。 她的这一眼看得顾远心底发毛,果然,听季思宁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表哥常去的一醉……” “啊!没什么!”她话说了一半,就如意料中般被顾远打断,“表妹是想起了我们在京都时一起骑马的趣事。” “谁和你一起骑马了?”季思宁看过去,用眼神示意道。 顾远也打着眼色:“大小姐,我错了。” 季思宁得意地笑了笑,眨了眨眼表示放过他。 然而二人的一番对视,在旁人眼中就成了眉目传情,特别是让对面的某人感到格外碍眼。而这一幕落入江氏眼中,就不由多了一份思量。 今日的晚宴是为了给赵业接风,男人们都不约而同避开了有些话题,谈论的多是风土人情或大家都知道的朝廷动向。 季思宁坐在这里感觉很无聊,头上的配饰让她很累,被系得喘不过气的腰也让她没有吃东西的欲望,再加上对面那几道意味深长神秘莫测的目光,更加让她如坐针毡。她想,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干什么总喜欢用眼神吓人。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找个借口出去走一走,就听到了她的名字,不由看向了说话的那人。 “母亲来信,说对思宁甚是想念,让我尽快带她回去。”季城对顾青夫妇道。 “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让思宁多住一段时日呢,”江氏道,“你不知道,这几日有思宁在,府里都热闹了许多。” “本王这才到南城,行之你就要走?”赵业道。 季城道:“差已经办完,急着回京跟皇上复命,耽误不得。” “喔?”赵业也不问他办的是什么差事,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出发?” 季城道:“三日之后。” 三日之后?季思宁一听就着急了,道:“前两日我才往家里寄了信,也收到了母亲的家书,怎么没有听母亲提及此事?”这厮明显就是在说谎! 不是她故意拆台,是他先得寸进尺。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她可以在这里呆一个月,他非要带她回去,要回自己回去,她事儿都还没办完呢。况且,她也不想跟他单独相处。 她以为季城听她这么说了之后,再怎么也得有点羞愧之情吧,结果只见那人根本不理会她说了什么,转头跟赵业谈起了边境之事。 季思宁只能狠狠瞪他一眼,自己坐在那儿生闷气,下定决心死也不会跟他回去。 顾远凑近道:“哎,你说你二叔这么着急带你回京是为了什么?” 季思宁道:“我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啧啧,”顾远阴阳怪气道,“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季思宁心里一惊,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嘛。” “一直哪样?” “独断专行,不讲道理!” “噗!”顾远笑了出来,朝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说的人。” 季思宁一个白眼翻过去,心想,越是没人敢说,越是说明我说得对。 终于熬到晚宴结束,季思宁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回走,就被季城拦了下来。 “二叔。”人多眼杂,她还是行个礼吧。 “明日不要乱跑,在府中等我来接你。” 季思宁抬头震惊地看着他:“不是说三日后,怎么明日就来?” 闻言,季城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谁说明日走了。” “那你明天来接我干嘛?”季思宁眼珠子一转,道,“我不去。”她才不想跟他出去,她还在生气呢。殊不知,她说的话分明是一股撒娇的语气。 然而季城心中却闪过不悦,这已经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几次拒绝他了?他不免感到疑惑,明明在出京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季思宁见季城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有恼怒,有疑惑,心想自己还是太嫩了,什么都表现在脸上。 “无需多言,明日等我。”季城说罢就转身离开,徒留季思宁在身后咬牙切齿。不远处,赵业的脸上多了一丝阴霾。 季思宁回到屋子,换了身装备才感到人轻松许多。 “这身衣服起码得有十斤,”季思宁道,“把我给累的。” “这身衣裳明明轻如鸿毛,怎么在小姐身上就重如泰山了?”袭春打趣道。 闻言,季思宁笑道:“不错嘛袭春,最近知识见长啊,说话越来越有腔调了。” “小姐您不知道,”暖冬见状解释道,“这几日这丫头一有空就泡在厨房里,跟府中的孙大厨学南城糕点。听说那孙大厨以前是个秀才,但是却喜欢厨艺,虽然一直被家里人逼着读书,却心心念念当一名厨师,咱们袭春啊,跟着这位孙大厨,也变得文绉绉了不少呢。不过,这位孙大厨不当秀才当厨师,你说奇怪不奇怪。”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我倒是觉得这位孙大厨很有性格。”季思宁道。 话虽这样说,但她也不免感到惊讶。在这个朝代,秀才和厨师的身份有天壤之别,这个人却能放弃秀才矜贵的出身而选择在世人眼中身份低贱的厨师,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奴婢也觉得奇怪,这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秀才不做,去当厨师呢。”袭春也感叹道。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季思宁道,“这才叫活得肆意洒脱。”她心中很是羡慕。 “你也可以。” 闻言,三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就见顾远正从门外进来。 季思宁道:“这么晚了不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刚才听你们在说老孙?”顾远不答,反而问道。 想必他口中的老孙就是暖冬口中的孙大厨,季思宁点头道:“想不到你府上还有此奇人。” 闻言,顾远抬手,示意两个丫头退下。二人皆往季思宁看来,见她微微点头,才躬身出去。 顾远见状,笑道:“你这两个丫头倒是乖觉。” 季思宁不理会他的打趣,问道:“你专门屏退旁人,难道这孙大厨身上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顾远打开折扇,一边扇一边说:“你有所不知,老孙的身份可不是那么简单。” “喔?”季思宁露出疑惑的表情,洗耳恭听。 原来这位孙大厨真正的身份是顾青的谋士,当年顾青请他出山的诱饵就是答应,府中的厨房随他摆弄。他喜欢钻研厨艺,所以隔山差五就往厨房跑,完全不奉行世人所遵从的君子远庖厨,对旁人异样的眼光更是视而不见。 闻言,季思宁却道:“他既然喜欢厨艺,为何不干脆简简单单做个厨师,可见也是个心中有牵挂的人。” 顾远道:“若能做到无欲无求,那不成神仙了。” “你说得也对,”季思宁点头道,“能在世俗之中坚持自己心之所往,已经非常难得。” “你很羡慕?”顾远道。 “不,我不羡慕。”季思宁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活得更好。” 顾远只凝视她片刻后,笑道:“如此,愿你得偿所愿。”他愿倾尽所有助她一世顺心。 二人相视一笑。 “对了,你这么晚来找我什么事啊?” “我来跟你告别。”顾远道,“明日一早我就要启程回京。” “什么事这么急?”季思宁惊讶道。 “你忘了我是打着什么名义送你到南城的?” “为皇上办差,”季思宁道,“可我见你这些日子不慌不忙的,不像办差的样子。” 顾远笑道:“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其实,顾远心里也疑惑,就在刚才晚宴结束,他就收到了皇帝急招,信上没说明急招的原因,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季思宁见他故作神秘的样子,还以为有什么机密大事不能透露,也就没在继续问下去。其实,顾远此次南下确是有秘密任务,这件事还跟夏渊有关,只是不便与她细说。 第二日一早,顾远天不亮便启程回了京都。这样一来,季思宁就只能跟着季城回去了。她倒是想自己回去,奈何不被允许啊。这就是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的局限性。 “小姐,侯爷来了。” 暖冬进来道。 闻言,季思宁起身,就见季城已经走了进来。季城见她已经梳妆准备好,一副在等他的样子,心中颇为满意,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二人出了府,走在南城街市上。 这段日子,季城虽然在南城,但整日忙忙碌碌,除了在总督府,季思宁也没见过他几次。她心知他此次前来是为了三苗族之事,他既然收复了三苗势力,后续工作肯定很多,自然没有闲工夫理她。只是不理她就不理她,也不要对她如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想到这里,季思宁道:“二叔,咱们要去什么地方?” 季城道:“今日无事,陪你逛一逛南城。” 季思宁不由驻足道:“陪我,逛街?” 季城也停下脚步看着她:“有何不可?” “不是,二叔,”季思宁道,“您怎么了,不会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说着还抬手去摸了摸季城的额头。 玉山秦风二人隐在暗处,此时看见这一幕,玉山碰了碰身边的人道:“唉,你说,上次靠咱们主子这么近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秦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道:“问我做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 “瞧你这话说得,怎么就我最清楚了。”玉山道。 “你处理的人,何必明知故问。”秦风还是一样的腔调回道。 其实玉山秦风二人表面上看起来玉山比较好相处,秦风时常黑着一张脸,实际上,真正心狠手黑的是玉山。季城身边多少隐秘之事大多都是他在处理。 那边,季城见季思宁这个反应,伸手拉住覆在他额头上的小手,语气颇为无奈道:“别淘气。” 季思宁将手挣脱出来,不自然道:“我只是感觉这不像你的作风。” 感觉到手中的落空,季城手握成拳,仿佛还在感受刚才的温度。 “顾远能为你做的,我也能为你做。” 他突然提到顾远,让季思宁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笑着凑近道:“你,难道是,吃醋了?” 季城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耳根处发红。 季思宁难得看见季城这个样子,坏笑道:“你到底是不是吃醋啊?” “娇娇!”季城转头看着她,口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然而,季思宁却丝毫感受不到威胁,而是有些惊讶:“这是你第二次唤我的小名,第一次是在马背上。” 闻言,季城脸上闪过不自然。 “你以为我没听见?”季思宁小声嘀咕道,“也不想想马背上这么颠簸,我怎么睡得着。”语气颇为得意,神色颇为张扬。 季城看着眼前的季思宁,才感觉她恢复了原样。这几日,他总感觉她有所变化,对他也变得没有以前那么亲近自然,还总是有意无意避开他。 二人继续往前走着,季思宁道:“二叔,你的事,办完了吗?”她其实想问他母亲的事,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感觉到,已经有一道无形的鸿沟将他们生生隔开,只能小心翼翼,各自观望。 她希望他与她交心,却自问她又何曾与他交心? 二人各自的秘密太多,终究不能完全走到一起。想到此处,她有一种心灰意冷之感,她看了看身旁这人,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形状完美的眉和时刻紧抿的唇,他们之间有希望吗?她发出如此疑问。 “已经办完。”季城道,“再有两日我们便可回京。” “你为何这么着急回京?”季思宁道。 “自然是为了你。”季城在心里说,嘴上却道:“早点回京不好吗,那里才是你的家。” 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他急于带季思宁回京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他敏锐地感觉到她来到这里之后的变化。 他怕晚了,她就不回去了。 第六十五章 第二天,季思宁又去了夏府。这次她见到了夏渊的夫人佩氏。只见她和夏渊一样,苍老了很多,但背脊还是那么挺拔。 季思宁想起上辈子佩氏跟她说过,女人就是要把背端正了活着。她一直记得这句话。 此次再见佩氏,已经恍如隔世。 见佩氏对她的到来有些疑惑,夏渊解释道:“这丫头是受她爹之托前来拜访。” 佩氏闻言,了然地点头。 她仔细端详着季思宁的脸庞,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道:“季小姐模样真是标准,气质也脱俗,倒是让我想起了我那早逝的女儿。”佩氏脸上的悲伤之色转瞬而逝。她已经习惯了时常思念女儿的感觉。 季思宁好不容易见到她,此时又听她这样说,忍不住悲从中来:“夫人,夫人若是,若是思念女儿,思宁愿意经常来看望您,在您身边尽孝。”她极力忍耐住哽咽说出这番话。 佩氏闻言非常感动,脸上浮现一种欣慰之情,她道:“傻孩子,你有自己的父母,怎么在我这个老太婆面前尽孝,如此,你的父母要如何。”话虽这样说,却轻抚着季思宁的手,动作温柔。 也许是母女天性,佩氏自第一眼看到季思宁,就从心底喜欢这个女孩子,此刻听她这样说,对她更是喜爱。 可是,季思宁心里却非常愧疚。母亲就在眼前却不能相认的感觉让她非常难受。回想以前佩氏对她的疼爱与呵护,她快要忍不住唤出那个称呼。 这时候,夏渊道:“好了,有缘自会相见,这丫头今日是来告别的。” “告别?”佩氏疑惑道,“这刚来就要走了?”一双略显湿润的眼睛看着季思宁。 季思宁努力压下心中的不舍和脱口而出的欲望,深吸了口气道:“是啊,思宁南下已经多日,家中父母长辈甚是牵挂,后日就要随家人回京了。” 闻言,佩氏了然地点点头,道:“那是该早些回去了,儿行千里母担忧,想必你娘亲此刻正为你担心呢。” 季思宁又差点哭了出来。她几次近乎哽咽实在太明显,连佩氏都面露疑惑,一直在旁边没吭声的夏子明更多次向她投来打量的目光。 见状,季思宁牵强地笑了笑,解释道:“实不相瞒,南城也是思宁的半个家乡,此番回来,没呆几日就要离开,心中委实舍不得。” 季思宁的娘江氏的家乡在南城,说南城是她的半个家乡也说得过去。 佩氏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舍不得离开家乡的缘故,遂安慰道:“以后有机会再回来就是,不必如此伤怀。” 季思宁点点头,破涕为笑。她转身看向夏子明方向,道:“夏公子,今日怎么不见嫂子?” 夏子明道:“她今日回娘家去了,不知季小姐今日回来,不然她肯定会在家等候。上次就听她说跟季小姐很是投缘,还相互认了姐妹,一直说要请你来家里做客呢。” 温情的娘家就在南城,与夏府隔着两条街的距离,所以会时不时回去看看,在镖局帮帮忙。夏渊夫妇本就豁达,两家关系又分外融洽,对媳妇的行为也不以为意。 “今日来得急,没有提前递上名帖,是思宁的不是。”季思宁转而道,“嫂子是天底下顶顶洒脱之人,为女子中罕见,与夏公子也极为般配,思宁与她投缘,此番却无缘作别,只能期望下次相见了。” 季思宁拜别了夏府出来,心中颇为不舍。但是她知道,这已经是如今最好的局面。 前两日她与夏渊单独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她的身份暂时不要告诉佩氏,一是考虑到牵扯到的事太多,二是佩氏这两年身体不好,情绪不宜起伏太大。 至于夏子明,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季思宁踱步回到总督府,袭春暖冬已经在着手准备回京的行礼。其实主要是姨母江氏派人打点的东西,让季思宁带给季老夫人和季白夫妇的礼物。 她坐在软塌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两个丫头,心中思绪万千。 这次南下总的来说收获颇丰。不但搞清楚了舆图的事情,还和夏渊顺利相认,不得不说这是意外之喜。但她也因此意识到,夏家和山海图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她本想要让夏家从这场漩涡中抽身的想法注定是一场空。 她隐隐感觉到,夏渊表面上退出了朝堂,实际上只是隐身到南城为季城另做谋划,帮助他收复三苗势力。现在,神秘的三苗族已经成为了季城背后的一支隐秘而强大的力量。而季城正在他命定的道路上前行,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 命运的轨迹虽有偏颇,但终究会以自己的方式回归正轨。 和顾青夫妇告别后,季思宁便踏上了回京的路。与来时不同的是,前面的人从顾远变成了季城,而前路却也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回京倒是顺利,只是路程比来时赶得急,季思宁在马车上被颠得腰酸背痛,此时好不容易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她不由问道:“我们有必要赶这么快嘛,我的腰都快断了。”说着还双手扶着自己的腰揉捏,那姿势不像是腰酸,倒像是怀孕。 季城闻言,解释道:“京都有急事,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有什么急事,还不是朝廷上的事,”季思宁道,“要不二叔你带人先走,我随后就到。”她打的如意算盘季城走了,她就一路上游山玩水慢慢回去。可是她的梦想终将落空。 季城道:“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闻言,季思宁心里的不快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嘴上却嘀咕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么多人跟着呢。” 确实,季城带的人马不少,分一小半给她,都够用了。 “思宁,”季城看着她安抚道,“你再坚持几天,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他话里的意思就是还是不行。季思宁最终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上路,季思宁也没再作妖,一行人几乎没有怎么休息,没过几天就看到了京都大门。 马车到达勇毅侯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季思宁早就在车上睡着,暖冬袭春欲叫醒她,却见车帘被人掀开,季城站在车帘外道:“让她睡。” 闻言,二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然后季城脚尖轻点上了马车,过了一会抱着季思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动作轻柔,整个过程连车帘都没浮动一下。 他的披风盖在季思宁身上,将她的头脸几乎全都盖住,只留下了一小撮黑发不小心掉了出来,显得有些调皮,又有些暧昧。 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怀中那人走进了勇毅侯府大门。袭春暖冬二人见状,不由得相视一眼,皆面有异色,随即抬脚跟了上去。 季城一路将季思宁抱到房内,径直进了卧房,再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牵起被子给她盖上,捻了捻被角才起身。 他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像已经做过千万遍一样熟悉,让本来准备上前服侍的两个丫头毫无插手余地。二人再次相视一眼,然后垂首恭敬地站在一旁。 “好好伺候。”季城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二人躬身道:“是。” 季城走后,袭春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季思宁,拉着暖冬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间,才小声道:“侯爷怎么直接把咱们带到了侯府,不是应该回季府吗?” 暖冬闻言,警告般地看了她一眼,道:“侯爷行事怎么会跟咱们解释,幸好你刚才不曾问出口,以后也不要再问。” “我知道,我也怕那位呢,如何敢问。”袭春看了一眼季城离去的方向,道,“可是你不觉得,侯爷和小姐之间太、太、太那什么了吗?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不太像叔侄。” 暖冬闻言,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警告道:“不要胡说!” 袭春被她的反应吓到了,眨巴眨巴眼后点点头,示意暖冬放开她。 暖冬松开手道:“小姐和侯爷之间的任何事情,你最好就当作没看到,知道吗?” 袭春闻言,惊讶道:“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暖冬微微点头,想起了那天晚上她被掳到北苑被季城问话的事,再联想到之前季思宁落水和小树林之事的神秘。 她不由被自己的猜想吓出了冷汗。 只是事关重大,又是如此丑闻,她不敢表露出来,更不敢多问一句。只有袭春这个傻丫头,才会这么直愣愣地说出来。 想到她们此时身处侯府,她更不敢多言,只是点头道:“你听我的,千万别再多问。” 听她如此说,本来对自己的猜想还不是很确定的袭春,脸上露出了震惊又惊恐的神色,不由道:“可是他们,小姐和侯爷,他们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暖冬再次捂住了嘴。只见暖冬对她缓缓地摇头,眼中尽是警告和安抚。她这才吞下自己的话,不住点头“嗯嗯”了两声。 二人自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季思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了过来,不由感觉腰肢酸软,实则是在马车上颠簸多日的缘故。她扶着自己的腰哀鸣般地想,看来季府马车还是要再改良啊,平日里跑短路还成,路程一长弊端就出来了。 袭春暖冬听到声响推门进来,见季思宁正在伸懒腰,袭春笑道:“小姐醒了,想必饿了吧,早膳早已备好了,奴婢先服侍小姐梳洗。” 经过一夜地调整,袭春已经恢复常态。这丫头性格外向的好处就是自我调节能力极强。 季思宁这才发现这不是她熟悉的闺房。 “我们怎么没回季府?”季思宁问道。 袭春正待说话,却听暖冬道:“昨夜回城时已经太晚,侯爷想必考虑着回府不免惊动老夫人,所以就先回了侯府。” 袭春闻言,点头应和道:“对。” 季思宁的眼神在这两个丫头之间来回打量,总感觉她们有点不对劲儿,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儿。 暖冬见状,道:“小姐,快起身用膳吧,一会该凉了。” 季思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好饿,快快,先吃饭。” 二人见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季思宁在用膳的时候,侯府管家进来告知,季城一早就入宫去了,吩咐了人送她回季府。 季思宁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用完早膳就带着两个丫头回了季府。 回到季府拜见了季老夫人和江氏之后,见季白不在,她就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了季城快马加鞭赶回京都的原因。 皇帝病重,已经卧床三日。怪不得季城一早就入了宫。但是在季思宁的记忆中,崇正帝还不到死的时候,也不记得上辈子他有病重到卧床三日的事。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发生了改变。 因为崇正帝病重,不仅季城连夜赶了回来,齐王也从南城快马赶回,除此之外,崇正帝还召回了远在封地的凌王。 当今皇上明面上只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为皇后所生,就是如今被困幽台的废太子,二子就是这位凌王,三子就是齐王赵业,季城算起来,是第四子。 据说,凌王的母妃是当年正阳宫中皇上的贴身侍女。此女凭借手段爬上了龙床,一夜宠幸之后,本以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没想到崇正帝一向厌恶这种善耍心机手段的女子,不仅没给她位份,还将她贬到冷宫。 但是她肚子争气,一夜怀子。被太医确诊怀孕后,为了子嗣着想,崇正帝才将她迁出冷宫,因为她姓玉,便干脆封为玉贵人。玉贵人终于如愿以偿,母凭子贵。直到她生下了二皇子,取名赵凌。 崇正帝子嗣不丰,虽然不待见这位玉贵人,对儿子却是喜爱的。看在儿子的面上,对玉贵人也的态度也略有好转。可是谁知这位玉贵人却是个不长命的,在赵凌十岁那年,生了一场怪病便撒手人寰。 赵凌年幼失母,崇正帝怜他,便让皇后将他养在身边。但他当时已经十岁,年龄太大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母亲的记忆,所以与皇后并不亲近。 后来赵凌长大成人,被封为凌王。但是因为他从小性格与他那位母亲颇为相像,都给人一股阴沉之感,逐渐被崇正帝疏远,后来每次看见他那双眼睛,崇正帝都会想起他母亲,二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盯得人久了,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崇正帝干脆眼不见为净,给了凌王一个偏远的封地,让他自去。 第六十六章 傍晚,季城和季白一起回了季府。一家人难得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饭桌上,二人对皇帝病重的事情只字不提,只陪着季老夫人聊些家常。但季思宁却知道,看似平静的氛围下是暗潮涌动。 饭后,季城季白二人书房议事,季思宁回了梧桐苑。这日以后,季思宁好一段日子都没再见过季城。顾远倒是来过几次,但也是来去匆匆,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有一次,季思宁叫住他,问了一句:“皇上到底如何了?” 顾远只是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整个京都,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因为皇帝病重变得越来越紧张。直到宫里传出一个消息,皇上终于醒了。 季思宁得知,抬头望了望天。看来,历史还是没有大的变动。既然如此,另一件事也该发生了。 她的目光转向了边城方向。 这日,季思宁正在摆弄院子里的盆栽,暖冬走近道:“小姐,侯爷来了。” 闻言,季思宁愣了愣,“哦”了一声,站起身。她该有两个多月没有见过季城了吧。他现在来干什么?一边想,一边从丫头手里接过帕子,将手搽干净。 刚整理好,就见季城走了进来,径直往她所在处走来。 季思宁见状,微微俯身道:“二叔。” 哪知季城走过来直接牵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季思宁一惊,连忙回顾四周,发现院子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稍微放下心来,顺从地跟着季城进了屋。进屋后,不等季思宁开口,季城就放开了她。不一会,暖冬进来上茶,然后躬身退出。 季城就着茶水吃了两块桌上的糕点。 见状,季思宁道:“你很饿吗?要不要吩咐厨房做点吃的。” 季城来看过,眼含笑意道:“不用。” 这时候,季思宁才注意到季城的脸,发现他比之前消瘦了许多,脸部轮廓更加锋利了些,眼窝甚至有些微凹陷,显得眼睛更加深邃。再见他自进来以后就默不作声地吃东西,可见是忙得连饭都没时间吃。 季思宁感觉有些心疼,道:“公务忙,可饭也得吃啊。” 季城将最后一口咽下去,再端起茶喝了一口,才道:“你在关心我?” “这不是很明显吗。”季思宁并没有否认。 闻言,季城道:“这段日子以来,可想清楚了?” 季思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她在南城知道了一些事情后,就对季城故意疏远了些。虽然她还没查清楚上辈子的真正死因,但她嫁入齐王府却是引起她死亡的□□,而这根□□的源头就是季城。 任她再怎么心大,一时间也不能坦然地面对他。所以,避开他是最好的选择。季城明显也感觉到了她的疏远。他不知道她为何这样,正好碰上崇正帝病重,朝局诡异,他忙得抽不开身,索性给了她一段时间自己想清楚。 这些日子,季思宁的确将自己的心思好好梳理了一番。她承认,也许在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时候,就已经对季城有了感情。不是亲情,而是男女之情。但是这份感情对她来说太过沉重。 因为,她发现,她始终不能如自己所料般将上辈子的恩怨放下。上一世,将她嫁给齐王的与其说是夏渊,不如说是季城。 夏渊虽然说的委婉,但季思宁却清楚。他将自己亲生女儿嫁给注定会成为政治敌对的一方,无非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无疑是默许的。用一个女人的婚姻为他的政治目的铺路,对他来说,是一件无需过多考虑的事,也许根本就不曾考虑。 只是,这个人恰好就是她罢了。 这么说来,其实她一直以来查探的方向就错了。上辈子一直在利用她的人,不是赵业,而是季城。 怪不得,在她死的那夜,她觉得他的目光如此奇怪。现在想来,那绝不是看一个只见过一两面的人应该有的目光。她不禁猜想,当她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在想什么,会不会对她的死有一丝愧疚? 想必是没有的。那时候,他们只是陌生人。而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但是现在,她却发现她喜欢上了这个男人,这个在上辈子无形中主导了她一生的男人,这个致使他悲剧发生的男人,这个将她嫁给另一男人的男人。 躺倒在雪地中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中,那匕首的寒意,仿佛已经永久驻扎在她身体里,永世不可消退。此时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季思宁想,老天爷也许还是公平的,让她有了礼尚往来的机会。 她脑海中思绪万千,脸上却露出浅笑道:“尚有一些事没想明白。” “是吗?”季城起身道,“既如此,那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季思宁问。 季城不答,只拉着她往外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季思宁想,他真是越来越肆意妄为,还没出季府大门竟敢如此明目张胆。但是她却不欲阻止,仿佛在纵容他的行为。 季城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挣扎,于是握得更紧了些。 季思宁没想到,季城将她带到了郊外马场。她抚摸着许久不见的白龙马,道:“小白龙,好久没来看你啦,想我没?” 话音刚落,白龙马便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季思宁惊喜道:“你真的想我啦!” 季城在一旁笑道:“走,上去骑两圈。” “正有此意。”她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狂奔,速度比任何一次都快,风刮在脸上,她感受着,颠簸着,思维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跑了两圈,两人的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季思宁眺望远处群山在雾气中隐隐约约的轮廓,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这里遇到的时候吗?” “自然记得,”季城道,“那时候你不认得路,误闯了禁区。” “那次你专门送我们回来,”季思宁道,“明语后来还对你犯花痴呢,悄悄跟我说,你二叔长得真俊。”想到此处,她脸上情不自禁泛起一抹灿烂的笑。 “犯花痴。”季城似乎已经能够无师自通地理解季思宁偶尔怪异的言语,问道,“那你有没有对我犯花痴?” “我才没有呢!”季思宁笑道,“那时候啊,我可怕你了。” “现在就不怕我了?”季城道。 季思宁故作沉思地模样想了想才道:“看情况吧。” 她本是在开玩笑,不想季城却极认真地说:“思宁,你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这是他第几次说这句话了?季思宁似笑非笑道:“永远吗?” “永远。”季城的声音轻而深沉,神色也极为郑重。 季思宁脸上的笑有一瞬间的凝固,转而笑得更加张扬,问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就已经对我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一瞬间的凝固被季城尽收眼底,他注视着季思宁道:“不该有的?上天将你送到我身边,思宁,你注定是我的。” “二叔对自己很有信心嘛。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注定是谁的。”季思宁不由收敛了笑意,正色道,“谁离开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思宁,你在想什么?”季城眼中闪过一丝危险。 季思宁见状,笑道:“我在想你呀。”说完便策马转身往回奔去。 “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啦!”空气中传来她欢快的声音和“踏踏”的马蹄声。季城见状,无奈一笑,策马追了上去。 跑在前面的季思宁却没注意到她的右方,有一匹受惊的红棕色壮马朝着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她躲闪不及,眼见二马就要相撞,突然见一男子从后方跃身而起,落在马背上,及时将受惊的马匹拽离了原本的方向。 这一幕落在身后的季城眼中,几乎让他肝胆俱裂,在那人落在马背上的同时,他就已经飞身落在季思宁身后,将她护在怀里。 总算有惊无险。季城关切的目光落在怀中人的脸上,问道:“没事吧?” 季思宁将头从他怀中冒出来,道:“没事,只是差点被吓死而已。”她的直言不讳,让那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情不自禁笑了出来。 听到这道陌生的声音,季思宁转头看去,却见一名身着紫色蟒袍,面容邪魅的男子正骑在那匹受惊的马上。 “这马是你的?”季思宁道。 “是我的。”那人道。 “你怎么让你的马乱跑,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季思宁道。 那人抱拳道:“惊扰了小姐,是在下的过错,不过奔雷一向性格孤僻,初到马场有些不合群,这才发脾气乱跑,在下给小姐赔不是。” 季思宁盯着那人。他虽然嘴上在陪着不是,实际上语气中没有任何歉意,又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 她眼中闪过不耐,不准备再理他。这时,却听身后的季城道:“思宁,不得无礼,这位是凌王殿下。” 说罢,他看向凌王行礼道:“思宁淘气,殿下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季思宁看向那人,仔细一看,确实和赵业还有太子长得有几分相似,跟季城……她不由得看了季城一眼,倒是不大像。原来这就是凌王。 这时,听凌王道:“无事,是本王的马惊扰小姐在先,理应赔罪。” 随即,他看向季思宁,见此女在知晓她的身份后,脸上只是多了疑惑之情,并未有他预料中的诚惶诚恐抑或其它情绪,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这位小姐是?”凌王问道。 “小女季思宁。”季思宁道。 “季?”凌王脸上出现一抹了然的神色,“原来是季府大小姐。” “凌王殿下如何知晓我是季府大小姐,而不是二小姐。”季思宁微微挑眉道。 凌王心中惊讶,道:“自然是猜的。” “殿下猜得可真准。”季思宁露出一抹笑意。 凌王突然发现,他小看了这位他闻名已久的季家大小姐。 季思宁不再说话。季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丝冷笑在他的嘴角一闪而过。 随后,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就越来越近。随着一阵“吁”声,马儿停了下来,来人向凌王行礼之后,皆跟随在他身后。 原来是凌王的侍卫,季思宁想。 “马,本王也找回了,就不打扰二位的雅兴了,告辞。”凌王道。 “王爷请。”季城道。 双方告辞,向相反方向而去。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季思宁的错觉,她感觉凌王看了她一眼,眼神诡异。 待他们离开后,二人也策马离开。 回城的路上,季思宁有些心绪不宁。她总感觉这凌王今日出现得有些突兀,就像是,知道他们在这里,专门为他们而来一般。想到此处,她甩了甩头,暗道自己想多了。 深夜,齐王府。 “你是说,今日季城跟他的小侄女在马场遇到老二了?”赵业道。 萧一答:“是。” 赵业笑着:“倒是有意思。” 萧一不语。 “你说他是奔着季城去的,还是,”赵业停顿了一下,“另有目的。” 萧一道:“他们在马场并无过多交流,属下猜测应该不是奔着勇毅侯去的。” “你说得对。”赵业负手而立,眼光放空不知看向何处,“那他是为了什么呢?” 萧一想了想:“今日凌王殿下的马险些与季大小姐的马相撞。” 赵业回首看过来:“你是说,他的目的是季思宁。”几乎已经是肯定的语气。 有此猜测,赵业心头不禁泛起一股不明的情绪:“她怎么会引起老二的注意。” 萧一垂首不语。 这时,赵业突然想到了那日密室之中的情景,不由问道:“那人如何了?” 萧一道:“还活着。” “还活着就好,”赵业道,“留着她的命,本王还有用。”说话间,想到那日季思宁的反应和那人的古怪,让他越发感觉二人之间不同寻常。他总感觉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秘密,与他有关。 “走,去看看。”赵业转身往外走。萧一紧随其后。 第六十七章 齐王府密室之中。 赵业看着这个悬挂在木架上的血人,嗤笑道:“倒是顽强。” 桑梓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赵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的面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这些日子以来,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铁木匠的手段终于令她胆寒,她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酷刑已经打碎了她的意志,令她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宁死不从之心。她现在只想活下去。 但是一想到要说的话,她眼中又闪过一丝犹豫。 正在这时,赵业道:“你和季思宁之间,有什么猫腻?” 桑梓笑道:“呵呵,真敏锐。” “你们认识?”赵业道。 “这辈子不认识。”桑梓道。只不过上辈子认识就是了。 “这辈子不认识。”赵业重复了她的话,暗暗琢磨她的弦外之音。 “上次,”桑梓不由得又起了一丝报复之心,“确实是我与她的第一次见面。” 赵业闻言,眼睛微眯,锋利之色一闪而过:“你最好不要跟本王打哑谜,本王没有耐心,或者,铁木匠的手艺,你还没尝够?” 桑梓心中早已害怕,此时听他这样说,恐惧又充满她的身心,她说:“我告诉你,你放了我。” “不要跟本王讲条件。”赵业已经不耐至极。 桑梓见状,强撑着一口气道:“我即将要说的话,足以让你放我一命,我只不过想要一个承诺,我想活着。” “你所犯下的罪,没有活的余地,”赵业道,“本王最多让你死个痛快。” “不,”桑梓缓慢地摇头,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冷笑道,“我要你留我一命,我保证这个秘密会让你满意。” 密室之中陷入沉寂,赵业看着她,眼神几乎将她凌迟。桑梓的神色却越来越疯狂,越来越诡异。 “你说。”赵业道。 知他是默许了,桑梓不由发出狂笑,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终于活了一命而笑,还是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笑,亦或是她活命的方式,让她自己都感到讽刺。 笑声停止,桑梓疯狂的眼中带着炙热:“你难道不觉得那位季小姐很熟悉吗?”她紧紧盯着赵业,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赵业闻言,眼中的神色也越发复杂。 “你有没有感到,她特别像一个人。”桑梓继续道,声音轻柔,像是怕惊吓了对方,眼神却充满幸灾乐祸之意。 赵业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往日的细节纷至沓来,那人的一举一动,就像回放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一帧一帧清晰至极。 他震怒道:“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是不是?”桑梓露出血牙,其中还缺了几颗,越发显得她的模样诡诈丑陋,“你已经猜到了。” 赵业心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纠结和彷徨在他心中屡屡交叠,上一世的记忆卷土重来,和这一世交会在一起,让他发狂,让他发疯! 桑梓见状,笑得越发开心,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命还在对方手里。密室之中,她已经嘶哑的声音缓缓升起:“她,就是夏子清啊。” “啪!”几乎就在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她的脸上又多出了一个巴掌印,赵业近乎嘶吼道:“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桑梓咳嗽了几声,一口血喷射而出,这一巴掌几乎让她五脏六腑移了位,但却让她心里出现一种舒畅之感。 “哈哈哈哈,”桑梓笑了,“我是不配,但是你又配吗?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利用她去镇国寺上香吸引注意力,这才给人可乘之机。” 桑梓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这个事实。那时候,他与夏子清已经有了情谊,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对恩爱夫妻。那日,他需要一个人引开别人的注意力,有人建议他:“王妃可用。” 他不是没有犹豫过,但他精心谋划多年,不能功亏一篑,最终还是点了头。没想到却是亲手将她送上了黄泉路。这些年来每每午夜梦回,都是那个雪夜,她浑身冰冷,双目紧闭的样子。 记忆逐渐远去,赵业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就是,夏子清。” “我没有证据,”桑梓道,“但只要看一眼她的眼睛,我就认出了她。”因为,这是她临死之前看我的眼神。这句话,桑梓没有说出口。 赵业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说罢转身就往外走。 身后,桑梓终于被放了下来,她看着赵业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赵业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天一夜。等他出来的时候,发髻凌乱,嘴唇一圈已经冒出青色胡渣。模样颓废,神色却坚定。 “萧一。”赵业道。 “属下在。” “你去帮我办件事。” 萧一闻言,领命而去。面容平静,眼中已经泛起惊涛骇浪。 有一件事终于如季思宁所料般到来。离国大军侵犯边境,崇正帝再次派季城出征。这次回来之后,季城就会被封王。这场战争不仅推动了历史的发展,也加快了季城前进的脚步。 出征之前,江氏按例带着季思宁去了镇国寺,为季城求平安符。 自重生以来,季思宁屡次来到这里,每次的心境都有所不同,而这一次,她真心为季城祈祷平安。 因为军情紧急,季城要在短时间内整兵出发,这次没有随同一起。季思宁站在镇国寺巍峨的大殿上,对着殿中的观世音菩萨虔诚地祷告。 等她出来的时候,殿前出现了一只大白狗,端坐在地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像是在跟她说话似的。 季思宁觉得有趣,伸手去摸了摸狗头:“你在这里干嘛?你的主人呢?” 谁知大白狗歪头在她的手心舔了舔,然后起身往后殿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见她不动,就停下来伸出舌头看着她。 “你在叫我?”季思宁道。 话落,就见大白狗叫了一声,然后转身继续走。 季思宁见状,跟在大白狗身后。 一会,大白狗将季思宁带到了后殿的某个院落,她看着眼熟,这不是主持智尚禅房吗? 疑惑间,她已经看到智尚正站在前面不远的凉亭处,身边坐着那只大白狗。 季思宁走过:“智尚大师有礼。” “女施主有礼。”智尚回道。 季思宁看着这条大白狗:“是大师让这狗带我来的?” “阿弥托福。”智尚点头,摸了摸狗头,大白狗就自行离去了。 见状,季思宁笑道:“这狗倒是灵性。” “女施主请坐。”智尚示意。 二人坐下。季思宁观亭中景色,道:“又是一年秋日来,上次来这里还有桃花呢。” “女施主比之前沉着了许多,许是通透了许多事。”智尚道。 “小女子有一个疑问,”季思宁道,“请大师解惑。” “女施主请说。” “大师为何一直助我?”季思宁道,“大白狗上次也帮我过,想必也是受大师之命。” “女施主是与佛门有缘之人。”智尚道。 “与佛门有缘?”季思宁道,“大师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思宁可从来没有想过出家之事。” “阿弥陀佛,与佛有缘,并不一定剃度出家。”智尚道,“施主半世坎坷,转世为人,却无几多怨恨。施主心胸豁达,便是与佛门有缘。” “大师怎知我心无怨恨。”季思宁道。 智尚答:“施主眉目平和,印堂洁白,观之开阔也。” 季思宁起身,走到亭边,缓缓道:“大师可知,我并不是心无怨恨,而是另有目的。” 智尚问:“施主目的何在?” “我想,这一世,能随心所欲地活,而不是处处受人限制。”季思宁毫不犹豫说出了心里话,也许只有在智尚这样的世外之人面前,她才能倾吐一二。 “施主之愿,看似简单,实则困难,”智尚道,“不过,只要施主坚守本心,未必没有得偿所愿的一日。” 第二日,季城回到季府,与季白江氏一起,去了季老夫人的慈安院中。季思宁猜想,应该是来告别的。 季思宁到慈安院的时候,季老夫人正叮嘱着季城什么,季城皆一脸恭敬地一一应诺。 季思宁上前请安。 见她来了,季老夫人将她召到身边坐下,道:“娇娇,今日怎么来得迟了?”语气中并无责备之意。 季思宁笑道:“祖母,是思宁的不是,思宁早间睡迟了些。” “原来是这样,”季老夫人笑道,“还跟个孩子似的,喜欢睡懒觉。” 季思宁羞涩地笑了笑,季老夫人又道:“不过啊,这也不能怪你,昨日你去镇国寺求平安符,半夜才回来,多睡一会也没什么。” 季老夫人也不想想,与季思宁同行的江氏都能起来,她怎么就起不来了?不过就是犯懒罢了。这一点,屋内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是都习以为常罢了。谁让她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呢。 季思敏见状,眼中的嫉恨藏都藏不住,立即埋下了头,而她身旁的柳姨娘却笑意盈盈,不减风姿。 这时,听江氏笑道:“思宁,平安符呢?快给你二叔。” 昨天求得平安符后,季思宁就收了起来,江氏回府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本想让人去取回,但她料想季思宁已经歇下,便又作罢。在季思宁到之前,她已经将情况告知众人,所以大家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季思宁拿出平安符,起身走向季城,双手将平安符递上:“二叔,这是娘为你求的平安符,祝愿二叔平安归来。” 她特别强调这是江氏所求,明显意有所指。其他人不知其意,季城却明白。他回想起季思宁第一次送他平安符的情形,不免一笑。那符被他日日带着,棱角都已被磨平。 他接过这枚平安符:“多谢。” 季思宁道:“二叔要谢就谢我娘吧,这是她亲自求的。” 这时江氏笑道:“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 季思宁回到季老夫人身边坐下。季城却将手中的符越握越紧。 季城走了。他走的那日,秋高气爽,天气明朗,仿佛老天爷都祝愿他凯旋。季思宁没有告诉别人,独自走上城头相送,亲眼见他骑着追云,率领大军远去。 这日,季思宁和顾远约在太白楼相见。 “咱们每次都在这里见面,会不会太显眼了。”季思宁打量着房间,她这些时日总感觉有人在跟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闻言,顾远道:“你放心,这里绝对安全。” 季思宁不知道的是,太白楼是顾家产业,这间雅间平时不对外开放,只供顾远一人使用。 但顾远没想到的是,他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了。 “你今日约我来何事?”季思宁问。 顾远道:“有一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何事?” “夏子明回京都了。” “什么?”季思宁在震惊,“他怎么会突然回京?” 顾远道:“皇上醒后不久,他便被召回,现任吏部侍郎。” 闻言,季思宁不由陷入沉思,她断定此事跟季城有关。季城出征,夏子明回京。两件事情看似没有交集,却实在太过巧合。当然,这件事只有季思宁这种知道内情的人才猜得准,就连顾远对此事都存在疑惑。 此刻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顾远道:“还有另外一件事。” “还有?”季思宁道,“什么?” “桑梓被齐王府放出,送回了王婉身边。”顾远道。 “是吗。”季思宁淡淡道。 “不过又被我请了回去。”顾远嘴角勾起冷笑,“我会让她死得其所。” “不行,你不能杀她。”季思宁道。 “怎么,你难道想为她求情?”顾远道。 “不,我不是想为她求情,”季思宁道,“你可知她背后还有人,此人现在还没有露出水面,桑梓是唯一线索。” “我何尝不知。”顾远道,“只是每每想起你死于她的手中,我就想将她千刀万剐。” “她只是一把匕首,而她幕后之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季思宁道。 顾远闻言,叹口气道:“就依你,再留她苟延残喘几日。” “不对,赵业为何突然放了她?”季思宁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他们之间也许达成了某种协议,”顾远不明所以,见季思宁一脸凝重,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季思宁道:“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 第六十八章 “什么?桑梓认出了你?!”顾远倏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我没有机会。而且,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认了出来,但是……”八九不离十。季思宁虽然没说出口,二人却心知肚明。 桑梓一被放出来,就被顾远带走,赵业必定有所怀疑,说不定这根本就是一个计策也说不定。如今想来,桑梓突然被放这件事本就诡异,而现在最重要的是,桑梓到底对赵业说了什么。 顾远道:“看来,必须早做准备了。” 季思宁回到季府,越想这件事越不对劲,总感觉有事情会发生。可是过了好几天却风平浪静,让她都怀疑,是不是她想太多? 顾远那边传来消息,说桑梓因为之前受刑过重,现在一直昏迷。也就是说,顾远什么也没问出来。 二人商议,为今之计,只有以静制动。 这日,有人来报,有一位女子来访,并递上了信物。季思宁一看,是一颗光滑璀璨的琉璃珠。 这颗珠子她当初交给了月下,嘱咐她有事就凭借这颗琉璃珠来找。但她从来没来过,今日突然到访,倒是奇怪。 季思宁道:“快请。” 那人退下,不久就引着一名黄杉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月下。 月下上前行了一礼,季思宁将她扶起,让她坐下。 “月下可是稀客,今日来访所谓何事?”季思宁调笑道。 月下亦笑道:“昨日整理梳妆盒,发现小姐所赠的琉璃珠,想着小姐一片心意,月下却未曾领会,实在失礼,因此今日特携此珠前来拜会小姐,邀请小姐湖心亭一聚,不知小姐可否答应。”说罢,看向季思宁,眼中充满期待之情。 季思宁被这眼神一瞧,就想起上辈子露珠要是有事求她,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此番再现,恍如隔世,不禁道:“好。” 见二人离去,袭春不由道:“小姐就这样跟她走了,妥吗?” “自然不妥,”暖冬道,“此人之前从未来过,今日突然来访就要让小姐出府,着实奇怪。” “那该怎么办?”袭春道,“小姐不会出事吧。” “你过来。”暖冬拉过袭春,在她耳边交代一番问道,“行吗?” “嗯。”袭春点头,转身离去。 马车往城外湖心亭而去,车上只有季思宁月下二人。看着自从上了马车就神不思属的月下,季思宁道:“月下姑娘怎么了?” 月下回神:“哦,没事,只是太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出游,有些激动。” 季思宁不作他想,道:“你平日在一醉方休很辛苦吧。” “不辛苦,”月下道,“能有事情依托,比没事来得强。” 闻言,季思宁点头:“此话有理,人活在世上要有价值,才会有存在感。” 说罢,见对方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季思宁道:“怎么了?” 月下答:“我只是感觉小姐很想月下的一位故人,怪不得……”怪不得,那人对你这般上心。月下欲言又止。 “怪不得什么?”季思宁奇怪道。 月下温婉一笑:“怪不得,月下第一次看见小姐就感觉亲切,这或许就是缘分吧。”低垂的眸子闪过一丝异光。 季思宁道:“可不就是有缘吗。”她看着月下笑了笑。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湖心亭。 那边,顾远府邸。 桑梓刚刚苏醒,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面色阴沉的顾远:“我现在有话问你,你想活命,最好老实回答。” 桑梓的声音还有些虚弱,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顾远的眼神瞬间锋利:“你说了?!” “我只是为了活命,”桑梓道,“蝼蚁尚且偷生。” “你也知道你就是一只蝼蚁,”顾远道,“你是受何人指使杀她?” “你知道是我?”桑梓眼中露出惊恐,随即了然道,“是她告诉你的。” “既然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何不实话实说,还能为你留个全尸。” “不,我不能说!”桑梓道,“说了我更活不了,你们都要我死,但是我想活!” “不说?”顾远眼中浮现狠厉之色,“看来你还想尝一尝我顾府刑具的滋味。” 桑梓惊恐,身子不由往后偏了偏,道:“你与其在此与我纠缠,不如快去季府,齐王想必已经行动了。” “果然是你们的计策。” 顾远恨不得一道眼神射死她,“来人,带下去关起来。” 这时,有人来报:“大人,有一自称季府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求见。” 顾远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之感,道:“快带进来。” 袭春进来,顾远道:“不必行礼,可是你们家小姐出了事?” 袭春道:“今日一醉方休的月下姑娘来找小姐,小姐跟她走了,奴婢和暖冬感觉事情不大对,便想着来找表少爷出出主意。” 闻言,顾远着急道:“去了哪里?” “湖心亭。”袭春道。 话落,顾远便转身离去,声音随后传来:“你先回季府。” “是。”袭春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发觉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心想,难道那月下真有猫腻?脸上担忧之色越浓。 城外湖心亭。 下了马车,季思宁的目光随着水上栈道,一直延伸到位于湖中间的湖心亭,却发现亭中有一人负手而立,身影颇为熟悉。季思宁正在想这是谁,那人就转过身来,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而来。即使看不清面貌,这天地下用这种眼神看她的人,只此一人。 赵业! 一瞬间,季思宁什么都明白了。她不由转身看向身后的月下,见她眼含愧意,躬身行了一礼之后便垂首退到一旁,睫毛微颤,也不知在想什么。 季思宁再转身时,赵业已经往她的方向走来,稳健的脚步透着一丝急切,冷峻的面容上一派复杂之情。 恐惧和彷徨席卷而来,化作阴风从腋下穿过,季思宁感觉前所未有的冷。她不断地后退,转身想要逃走,却无处可逃。 赵业一把将她拽回,搂在怀中,道:“夏子清,你还想逃去哪里?!” 即便有心理准备,季思宁还是不免露出震惊之色,她看向赵业,嘴唇发抖。 这时,身后传来声响,她转头看去,月下已瘫软在地,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这一幕,至少让季思宁稍微安慰,看来月下事先并不知道她是谁。 她镇定心神,看向赵业:“你要如何?” “你承认了?如此轻易就承认了?”赵业冷笑,箍在她腰间的手却越发紧,“既然回来,为何不来找我?为何?” 季思宁眼角流下一滴眼泪,恍若未觉:“我是季府嫡小姐季思宁,为何要来找你?”她刻意提醒他她现在的身份,希望他还有所顾忌。 “季府嫡小姐,”赵业满不在乎,“你以为你有了这层身份,就能逃离我的手心?!” 说罢,赵业贴近她耳边,声音轻柔,语气却危险至极:“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 季思宁侧身,试图拉开距离,却发现无济于事,于是道:“你刚才问我,为何不来找你,我现在回答你,因为我想活着,不想再被你利用,被你害死,你满意了吗?” 话落,腰间的手有一丝松动,赵业的双手从她的腰间移到双肩,看着她的眼睛,无不苍凉:“子清,你是我的妻啊。” “妻?”季思宁不禁泪流满面,但却毫无意识,“我是你的妻吗?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你手中的工具,对抗太子,扫荡阻碍的工具,这就是我对于你的价值。” 闻言,悔恨之情涌上赵业心头,神色中也透露一二。 季思宁见状,语气中带上一股恨意:“你有,将我当作你的妻吗?你没有。”说罢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了赵业,脱离了他的怀抱。 赵业看着空空如也的手臂,向前伸出手道:“你回来,我会补偿你。” “补偿我?”季思宁冷笑,“如何补偿?将夏子清的尸体从坟墓地挖出来吗?赵业,你还是没有变,还是如此狂妄。你怎么不明白,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你的。” “那要如何?!”赵业面容趋近疯狂,“你要我如何?!” “我要过自己的生活,从此远离你。”季思宁毫不犹豫地说。 “不可能!你是我的妻,你只能属于我。”赵业的反驳就在下一秒。 季思宁冷笑:“王爷莫不是忘了,我已经再世为人,上一世的身份早就随风而逝,现在我是季思宁,不是夏子清。” 赵业走近,语气笃定:“你难道也忘了我是谁,我要你,谁能阻止。” 季思宁一眼瞪去,却不小心闯进了他的眼睛里。她只感觉那双黑眸中泛着红光,血腥可怖。她感到不对,心中泛起惊恐,不自觉后退,却被一双大手拉回重新禁锢在怀中,然后被横抱而起,向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季思宁知道,要是被他带走,要逃就难了。她在他怀中挣扎着,扭曲着,大喊:“放开我!” 因为她的剧烈挣扎,赵业不得不停了下来。他面容已恢复冷静,眼神却阴狠至极:“你要是再反抗,我们就在此处行夫妻之礼。” 季思宁的瞬间苍白,惊恐无比。 赵业见状,冷笑一声,继续前行,却又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脚下。 月下扑在他脚边哀求道:“王爷,你不能带走小姐,你放了她吧,你会毁了她的,你会毁了她的。” “滚开。”赵业一脚将她踢开,“若再敢拦,死。” 月下被他的眼神镇住,不敢再上前,却见季思宁就要被带走,她忍不住大声道:“王爷,你想想小姐如今的处境吧,你怎么能如此对她啊!” 赵业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地上的月下,再看向怀中的季思宁,最终看向某地,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又有谁想过本王的处境,本王要她,谁都不能阻止。” 季思宁几乎就快绝望了。 “王爷,王爷!”月下在身后喊,“你放过小姐吧!求你了,放过小姐吧!” 听见月下的痛哭声,季思宁已无力回首,只能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浑身颤抖。 “放开她!” 这声音?季思宁望去,只见一个身影由远及近,瞬间便到了面前,是顾远!她心中惊喜,有救了。 二人视线交错间,呈对立之势。 赵业冷笑:“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却自己送上门来。” 顾远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何必再为难她。” “我为难她?”赵业道,“她本来就是我的。” “那是以前的事,”顾远道,“你若真的爱她,就要为她想想,她是季府大小姐,若是被你就这么带回去,世人会怎么说她。” “本王娶她。”赵业道,“她会再次成为本王的妻。” “你可知,今日凌王去找了皇上说了什么?”顾远道。 “你想说什么?” 顾远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季思宁,道:“凌王求皇上赐婚他与季府大小姐。” 她的话无异于平地惊雷,连季思宁都忘了害怕,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顾远却不回答她,而是看向赵业道:“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凌王此举怪异非常,你若不冷静下来,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危险之中。” “父皇答应了?”赵业道。 “暂时没有。”顾远道,“但此事悬而未决,不知皇上最终如何决定,如今只有你能阻止这件事。” 赵业良久不语,季思宁在他怀中不敢轻举妄动,就怕惊扰了他再出什么意外。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才听赵业道:“你送她回季府,本王进宫。” 他在季思宁额头落下缓慢而坚定的一吻,才将她放下。 见赵业快马离去,季思宁险些瘫软,顾远从身后扶住了她:“没事吧。” 季思宁站稳,抬袖抹了抹额头,道:“你怎么来了?” 顾远将桑梓苏醒的事情告诉了她。 季思宁点头,转而道:“你刚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顾远道:“是真的,我先回去再说。” “小姐。”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季思宁看过去,唤出了久违的名字:“露珠。” “小姐!”月下扑进季思宁怀中,一把抱住她,“小姐,奴婢好想你。” 季思宁轻抚着她的背,道:“我也是,想不到我们还有相认的一日。” 月下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退出她的怀抱,着急道:“小姐,奴婢今日……” “别说了,我知道,我不会怪你。”季思宁帮她理了理头发,“露珠长大了,小姐很高兴。” 露珠破涕为笑,止不住“嗯嗯”点头。 顾远在一旁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先回府再说吧。” 季思宁点头,对月下道:“你要如何去?回一醉方休,还是跟我走。” 月下看着季思宁,眼中含着千言万语,最后道:“奴婢回一醉方休,改日再来向小姐请罪。” “可想好了?”季思宁道。 “一醉方休尚有未完结之事,奴婢想为小姐尽绵薄之力。”月下抹了抹眼泪。 季思宁道:“王婉还在一醉方休?” “是,”月下没有迟疑,“一直被王爷禁锢在此,奴婢之前不知王爷用意,现在想来,定是跟小姐有关,奴婢要回去看着她,也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 “傻露珠,你不需要赎罪,”季思宁道。 月下却道:“小姐,你们先走吧,不要耽误了,奴婢有消息会来找你的。” “嗯。”季思宁想了想,点头道。 月下看着季思宁的马车渐渐远去,泪痕未消的脸上,有不舍,还有其它。 第六十九章 季思宁心中的害怕还没彻底消除,便听闻凌王求娶的消息,心中委实不安。暗道屋夜偏逢连夜雨,哪头不开提哪头。 回程中,季思宁问:“这件事季府知道吗?” 顾远道:“应该已经知道了,凌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娶,现在已经天下皆知。” “他到底有何目的?”季思宁皱眉道。 “就是这一点让人猜不透,按理说你与他并无交集,他无缘无故求娶你,实在蹊跷。”顾远道。 “幸好皇上没有立即应允。”季思宁庆幸。 顾远哂笑:“估计凌王也没想到皇上竟没有立刻应允。” “此话何解?”季思宁道。 “本来求赐婚这种事,应该私底下与皇上说,他却故意挑了个大臣们都在的时辰,你说他有什么目的。”顾远分析道。 季思宁想了想,眼中掠过惊讶和了然:“他想快刀斩乱麻,让皇上立刻应允。” 顾远点头:“不过,只要皇上没有答应,此事就还有转机。”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季思宁道,“他没有理由娶我。”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理由,”顾远道,“他既已做到这一步,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不行,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了,我静不了。”说罢,季思宁掀帘对外道,“车夫,加快速度。” “驾!”马鞭声响起,带着她往未知的命运奔去。 季思宁回到季府直奔季老夫人的慈安院。进去一看,除了季白,一家子都在。 季思宁还是坐在季老夫人身边,本来想说什么,见柳姨娘母女在场,就憋了回去。 可是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也不说。 柳姨娘笑得颇为真诚:“要恭喜大小姐了。” “喜从何来?”季思宁道。 “大小姐还不知道呢,”柳姨娘道,“凌王刚回朝不久,就去跟皇上求娶大小姐,这难道还不是喜事。” “姨娘说笑了,凌王求娶,但皇上还未答应,这事儿便还没成。”季思宁道。 柳姨娘顿了顿,然后恍然道:“看大小姐这模样,竟是不愿意?” 季思宁道:“我与那凌王八竿子打不着,谁会愿意嫁给一个陌生人。” “这,”柳姨娘语塞,“这等好事可是别人家求都求不到的。” “好了,行啦。”季老夫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是不是好事尚且不好定论。” 随即拍了拍季思宁的手:“且等你爹回来再说。” “是,祖母。”季思宁乖巧道。 见状,柳姨娘便讪讪地住嘴。季思敏坐在座位上一直没吭声。 季思宁没再注意柳姨娘母女。见江氏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不由对她安抚般点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一直等到晚膳之后,季白都没有回来,家仆回来传消息说皇上留了他议事,要晚些归家。 季思宁跟江氏去了沉香榭,一进屋,江氏就迫不及待道:“思宁,你可认识那凌王?” 季思宁摇头:“只有一面之缘,话都没说几句。” “那他为何求娶?”江氏道,“这个凌王才刚回来,就出了这样惊人之举,也是吓人。” “娘,你别担心,”季思宁安慰道,“现在还不知道事情如何,急也没用,咱们还是等爹回来再说。” 季思宁心里其实也有诸多疑问,但是面对比她更急的江氏,她不得不让自己冷静下来。 “唉,要是你二叔在就好了,还能帮忙一起想想法子。”江氏感叹。 季城?是呀,季思宁不由想到,怎么他一走就发生这么多事?像是全在这儿等着她似的。 “娘,二叔在打仗呢,哪有时间管这些。”季思宁道。 “娘知道,只是你二叔从小主意多,娘想着多个人也多个主意。” “娘,您似乎对凌王的求娶很反感?”季思宁感到疑惑,按理说,江氏应该感到高兴的,就算不高兴,也不该这么反对。 “我怎么不反感,”江氏立马道,“你难道不知道那凌王之前已经死了一个王妃,而且在新婚不久后就死了。” “还有这等事?”季思宁挑眉。 “可不是,人家一个健健康康利利索索的姑娘,嫁过去几天就没了,那府里的红绸子都还没来得及摘下呢,转眼就变成了白布,娘怎么能让你嫁过去?!”江氏明显急了。 “那前任凌王妃是怎么死的?”季思宁问。 “这谁知道,总是那凌王府有问题,还有传闻说他克妻,总之都不是好话。”江氏道,“皇家秘事太多,娘不想让你也参合进去。” 季思宁抱着江氏的手臂,安慰道:“我知道了娘,您放心吧,这事儿会解决的。” 江氏点头,但还是一脸担忧地往大门方向看,明显盼着季白回来。 季思宁先回了梧桐苑,她也得回去等消息,等顾远的消息。 将她送回季府后,顾远就急匆匆地离开了,说是也要赶着进宫。这宫里难道出了什么事,一众人都往宫里涌去。 这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滴一滴一滴砸在窗沿上,让季思宁心绪不宁。大雨一直下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季白才回来,眉间颇有忧虑。自季思宁重生以来,很少见季白这种样子,当下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是皇帝允了凌王的求婚? “爹,发生了什么事?”季思宁道。 季白看了她一眼,才说:“边关传来消失,你二叔中了离国奇毒,现在昏迷不醒。” “什么?!”季思宁道,“怎么会中毒,随行军医呢,连军医也没办法?”语气中的惊慌与担忧毫不掩饰。 见她如此关心季城,季白不仅不感到奇怪,反而很安慰:“军医已经诊治过,说缺了几味药材,其中大多数宫里都有,皇上命你表哥紧急送往边关,看天色,差不多快出发了。” “大多数?”季思宁见季白还是一副忧愁模样,道,“意思是有些药连宫里都没有。” 季白点头:“的确如此,昨夜太医院愁云惨淡,被皇上骂了个狗血喷头,可这有什么用,重要的是救你二叔的命啊!” “缺哪几味药?”季思宁问。 “无忧草。”季白道。 “无忧草?”季思宁疑惑,“这是什么?哪里有?大盛地域辽阔,难道连一株草都找不到?” 面对季思宁连珠带炮似的发问,季白眉头皱得越发紧:“据说此草生长在大麦山顶端,是狼族圣物,终年有狼群守护在周围,要取此草,难啊!” “大麦山,狼群?这不是……”季思宁嘀咕,随后问道,“那皇上派谁去取草?” “就是你表哥,”季白道,“他此次任务艰巨啊,我季氏荣辱皆寄予他身。”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季思宁想了想,道:“爹,女儿先回去了。” 季白现在正忧心着,没有注意她的异样,只是点头:“去吧。” 季思宁回到梧桐苑换了一身男装,写下一封信交给暖冬:“将这封信交给我爹,告知他,让他不要担心。” “小姐你要去哪儿?”暖冬见架势不对,问道。 “去边关。” “什么?小姐你……”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季思宁眼神坚定地看着她,毫无商量余地。 “暖冬,我信任你,我相信你也不愿意见二叔落得这个下场。”季思宁意味深长道。 “小姐,您!”暖冬眼中露出震惊之色。小姐难道发现了什么?暖冬暗道。 “好了,暖冬,”季思宁道,“无论发生何事,我都相信你。” “小姐,我……”暖冬哽咽,欲言又止。 “等我回来以后再说,”季思宁道,“袭春那儿也等我走了之后再告诉她。” “小姐您要怎么去?”暖冬道,“您一个人吗?” 季思宁看向城门方向:“顾远应该还没走远。” 季思宁抄近路赶到城门的时候,刚好遇到顾远一行人快马出城,她不由摸了摸白龙马的脖子,心中庆幸自己幸好将白龙马带回了府里,不然一般马匹可能还真没有这速度。 顾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了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你一起去。”季思宁干脆道。 闻言,顾远凝视她片刻,道:“你可想好了,这一路将会非常辛苦,恐你承受不住。” “我有白龙马。”季思宁再次摸了摸马脖子。 顾远看了一眼她的坐骑:“这是边关战马,行之送给你的?” “嗯,”季思宁道,“我说不定能帮上忙,带我一起吧。” 顾远打量她两眼,见她一身黑色男装,只带了个小行李,很明显来得匆忙。 “既如此,跟上吧。”顾远转身道,“出发!” “驾!驾!”一行人快速远离京都,往沙城方向而去。 连顾远都不得不惊讶的是,季思宁竟然能吃得下这份苦楚。之前坐马车都会嚷嚷腰酸背痛的娇娇,这一路上却吭都没吭一声,硬是跟在他身后没有落下速度。 他不知道的是,季思宁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一是白龙马确实是一匹适合长途奔跑的好马,比之一般的马不仅速度快,而且没那么颠簸。但马再好,如此长时间奔波,她也吃不消,只不过心里念着生死不明的季城,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大麦山附近。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尖,季思宁想,原来大麦山这么高,连绵起伏形成一座山脉。上次被轩辕晁掳走时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些,想不到此番还有故地重游的机会,就是原因不那么讨喜罢了。 “你跟他们先去沙城,我带人上山找无忧草。”顾远道。 “不,我跟你一起去。”季思宁道。 “此行无异于狼口夺食,危险至极,你在我会分心。”顾远道,“思宁,你乖一点。” 季思宁第一次听顾远这样跟她说话,亲昵中透着郑重,郑重中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季思宁懒得去想,道:“你听我说,上次轩辕晁将我掳走,曾经过此地,因此我还看见了狼群……” 她将上次遇到狼群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顾远听后道:“狼群没有攻击你们,是因为你们没有威胁,但这次我们做的事不一样。大麦山的狼是出了名的有灵性,也是出了名的凶狠,你没有自保之力,跟着实在太危险。” 季思宁道:“你相信我,如果狼王还没有换,我总感觉我能帮上忙。” “为了他,你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吗?”顾远的目光渊远悠长。 季思宁转开视线,道:“顾远,我不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你。” 说罢,她又转头看向顾远,真诚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助我良多,我早就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我也不想你有任何闪失。” “自己人是什么人?”顾远问。 “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季思宁毫不犹豫道。 “朋友?本公子不稀罕做你朋友。”顾远讥笑道,“既然你要跟,就跟上吧,被狼追着跑的时候,可别哭爹喊娘,求本公子救你。”说罢,率先打马前去。 季思宁见状,立刻跟上:“我才不会哭爹喊娘呢,咱们走着瞧!” 人马兵分两路,一行人带着现有的药材往沙城而去,一行人直奔大麦山顶。 到达山顶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季思宁道:“我们为什么不白天来,晚上想跟狼斗,可不是好时机。” “你有所不知,无忧草又名夜光草,顾名思义,就是天黑之后会发光,”顾远道解释,“而无忧草生长之处极为隐秘,白天就算你把整座山翻过来都不一定找得到,晚上就容易多了。” “哪里在发光,无忧草就在哪里。” 季思宁懂了,“想不到天下间还有如此奇怪的草。” “世间奇事多了,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顾远道。 “算了吧,我还是喜欢平静的生活。”季思宁道。 “是吗?”顾远笑道,“可见你言不由衷。” 季思宁问:“为何?” “若如你所言,此刻你怎会在这里,”顾远笑道,“不是应该高床软被,锦衣玉食?还非得跟来受这份苦楚。”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季思宁嘀咕道。 “你不是没办法,你是心里放不下。”顾远一言点破。 “就你聪明,什么都知道,” 季思宁讪讪,“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看破不说破。没有君子之风。” “你喜欢君子?那我也可以呀,”顾远一脸不正经,“关键是你喜欢小人啊。” “你!”季思宁道,“你斗嘴从来没输过。” “别说话。”顾远突然抬手示意,“看那边。” 目光顺着他手指所向,季思宁脸上露出惊喜:“无忧草,终于找到了!” “别高兴得太早,”顾远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放松,“你再看看周围。” 季思宁环视一圈,发现,原来发光的不仅是无忧草,还有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绿莹莹的眼睛。 “怎么会这么多狼啊!”饶是季思宁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得不惊慌。 第七十章 顾远小心翼翼向季思宁伸出手,将她挪到自己身后护住:“跟着我,小心。” “嗯。”季思宁点头,难得乖巧。 顾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如清风朗月,从而更加握紧了手里的刀。 狼群成围拢之势,向他们靠近,季思宁被众人护在最中间。突然她看见了一头似曾相识的巨狼身影。 只见它的身体正呈猛扑之势向顾远左边空隙处靠近,季思宁见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闪身挡在顾远身前,盯着巨狼说:“不要伤害我朋友。” 顾远转头一看,连忙伸手来拉,却被季思宁阻止,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巨狼,发现巨狼停止了攻势,一双狼眼似人眼似的,带着审视之色看着季思宁。 顾远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动了巨狼。 此时,季思宁已经确认,这头巨狼,就是她曾经遇到的狼王。 “你好,你还认识我吗?”季思宁小声道。 话落,身旁一众人莫不用惊疑的眼光看着她,似乎奇怪,她怎么跟一头狼说话。 狼王的眼神略有变化,却没有丝毫松懈,它环顾季思宁以外的人,眼中的绿光更甚。 季思宁瞬间读懂了它的眼神,轻声道:“你们将兵器收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顾远见状,知有转机,道:“听她的,收。” 众人这才收起兵器。 季思宁一直观察这狼王的反应,知道自己做对了。 随后,她以商量的语气道:“你看,这里这么多无忧草,你分我一颗如何?我只取一颗,是为了救我亲人的性命。”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 狼王用类似人类的眼神凝视了季思宁片刻,然后开始动作,这一动作让众人不由绷紧了神经。 然而,下一刻,却见狼群慢慢后退,身边的狼群也跟着往后退众人见这一幕,眼中莫不惊奇,崇拜的眼神纷纷投向季思宁。 季思宁脸上出现笑容,如春花肆意,实际上却不敢松懈半分,对众人轻声道:“我过去取草,你们不要动。” “不行,我跟你一起去,”顾远阻止,眉头皱成了一道折线,语气中尽是忧心“你一人过去,若有危险,我救你都来不及。” 季思宁安抚般在他手臂上轻拍,眼睛却看向狼王:“我感觉到它不会伤害我,你放心,人多反而不好。”说罢顺势将顾远的手按下。 季思宁向狼王走去,放轻脚步,放慢呼吸。 顾远在身后,手握上了刀柄,眼睛一刻不离季思宁身影,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的样子。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不得不让他心惊。只见随着季思宁的靠近,狼群逐渐向外扩散,留出一片空地出来。一众狼眼虽然始终盯着她不放,让她胆寒,但始终没有靠近半步。 她暗暗吸一口气,力图以极其自然的动作快速取一株。 她慢慢蹲下身,伸手扒了一株,动作利落,毫无拖泥带水,然后她慢慢站起身,看向狼王,见狼王也正看着她。她举起手中的无忧草朝它晃了晃,道:“我拿走了,谢谢。” 说罢,转身回到人群中。 待季思宁一离开,狼群迅速合拢,又将那片发着光的草地挡在身后。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见东西到手,顾远道。 “好,”季思宁转头看向狼王,道,“谢谢你,有缘再见。” 狼王似乎歪了歪头,不像狼倒像狗似的。季思宁“噗呵”一声笑出来,心里对它充满了感激。 一行人随即离去。当他们一行人离开大麦山奔向沙城的时候,一阵狼嚎从深山中升起,渊远悠长,震古烁今。 季思宁不由回首,心中念到:“再见,希望还有再见之期。”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季思宁捂紧了怀中的无忧草,这系着季城的命,不能有丝毫闪失。 然而,世事注定充满意外和惊喜。就在众人经过一处竹林的时候,突然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血雨腥风就此开始。 刀剑飞舞,雪花飞溅,季思宁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血腥,不留情面的打斗场面。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认识到,什么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些人是从谁派来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顾远将季思宁护在身后,左手拉着她,右手执刀,手起刀落,已杀红了眼,眼白中的猩红比那刀尖上的颜色更加浓郁。那是一种兴奋,一股迫切,希望血味更深更重的迫切。 这时候,他仿佛和季思宁心中上辈子他的形象重合。 就在他们斗得如火如荼之时,前方有一个人悠闲地踱步出来,如果忽略他身后的跟随的黑衣人,季思宁真的会以为他纯属路过看热闹的。 “轩辕晁,果然是他。”季思宁道。 只见他一个手势,黑衣人都停了下来,双方瞬间呈对峙之势。 他的眼睛穿过人群落在季思宁身上:“把无忧草交给我。” “你想得美!”季思宁毫不客气,反唇相讥,“你最大的爱好莫不是抢别人家的东西?” 轩辕晁却对此毫不在意,反而笑道:“这里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一个都走不了,东西和人,都是我的。”眼睛紧紧地锁定季思宁,像是他的囊中食物。 这眼神太具有侵略性,季思宁气急,正准备说什么,却被顾远挡在了身后,他的声音响起:“东西,不是你的,人,更不是你的。”一双猩红的眼盯着轩辕晁,眼中的犀利犹如冰刃,几乎将他千刀万剐。 轩辕晁像现在才注意到有这么个人似的,神色语气无不轻蔑:“你以为你能阻止我?看看我的人,再看看你的人。你们已经被包围,还不束手就擒。” 顾远举起手中的刀:“要战便战,无需多言!”竟是一丝余地都不留。 轩辕晁这才郑重起来,认真审视着顾远。 轩辕晁不了解顾远,季思宁却知道。不管他平时多么不着正经,但他骨子里的血性和暴力似乎与生俱来,就像遗传和继承了从上古时期就存在的某种基因,无懈可击。 轩辕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逐渐凝,如万古冰山,只听他道了一声“杀!”挥手间,周围的黑衣人连同他身后的黑衣人一同冲了上来。 顾远一直将季思宁护在身后,后来却由于对方人多势众,不得不腾出双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季思宁被另一只手带离了他身边。这一刻,一股不祥之感涌上顾远的心头,就像被人一拳捅进肠胃般让他难受。就像命运的暗示。 “顾远!”季思宁大叫。 顾远伸手去夺,便和轩辕晁战了起来。 轩辕晁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欲与他纠缠,几个虚晃便闪身离开:“带走。” 这时,顾远才发现,季思宁已经被两个黑衣人架着出了包围圈。他飞身去救,又被黑衣人缠住脱不了身。眼见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无力之感席卷全身。 季思宁的双腿不停踢踏着:“轩辕晁,你这个卑鄙小人,以多欺少,以少胜多。” 她以为轩辕晁还在包围圈,不料他早已到了她身边,此时听她骂他,心里竟感觉颇为爽快,笑道:“现在歇歇,回去任你怎么骂。” “谁要跟你回去,你放开我,放开我!”季思宁死命挣扎。 轩辕晁却看着她,眼中笑意更甚,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绳子来,将她的双手绑上,道:“你太不老实了,吃点苦头也好。”然后将她带上马背,放在自己身前,单手固定住她的腰,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黑夜中,马蹄声渐行渐远,而那群人的战斗,还在继续。 季思宁已经急红了眼,他们已经跑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大麦山本就离边境不远,恐怕就快出大盛边境了。况且无忧草还在她身上,她要是被掳走了,季城的命也就交代了。她暗暗着急,却无办法,只能期望奇迹发生。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就在他们快要出边境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另一群稳重的马蹄声。 显然轩辕晁也注意到了,他停马向后望去,见一人正手握血刀,奔驰而来,而他身后跟着的人明显比之前更多。惊疑间,他们已经被包围,形势瞬间调转,他也尝到了与之前同样的滋味。 季思宁眼中闪过惊喜。跟在顾远身后的正是玉山,定是他带人及时赶到了。 顾远嘴唇殷红,发丝凌乱,面色却越发苍白阴狠,如吸血鬼般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的眼睛落在轩辕晁环在她腰间的手上,举起刀指向他:“放开她。” 轩辕晁不但不松,反而加重了力道。 顾远直接杀了过来。 双方又是一场混战,在大盛和离国的边境处,抛洒新的鲜血。然而,这次的形势却与之前全然相反。轩辕晁漏算了一点,那便是玉山的到来,而能指挥玉山的,只有那个人。 季思宁最终回到了顾远身边。这使他心下稍安,之前的不确定感逐渐疏散。 最后,这场争斗以轩辕晁被属下拖走告终。匆忙间,他被属下拉上马,临行前,回首看向季思宁,内心无不苍凉失望。他本想今日连人带草带回,却没想天不遂人愿。难道真是天不帮他? 今日一别,该是终身不见了,他想。随即收回眼神,转身,决绝而去。 众人欲追,被玉山阻止。眼下当务之急是送回无忧草,就季城性命。 见季思宁平安无恙,众人皆放心下来。 玉山道:“大小姐,属下来迟,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你们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 季思宁担忧道,“二叔怎么样了?” “主子已经醒了。”玉山道。 “醒了?”季思宁惊喜,“什么时候醒的,还好吗?” 玉山脸上浮上一层忧虑:“不大好,主子虽然醒了,但是毒素已快至心脉,就等着这一株无忧草入药了。” 闻言,季思宁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顾远已经恢复常态,却一直默不作声,与众人同行。 在路上,季思宁才知道。季城醒了之后,从前一批送药人员处得知了他们的行程,便料到轩辕晁会暗中设下埋伏,随即吩咐玉山带人马前去接应。当玉山到的时候,季思宁已经被带走,一群人打马直追,幸好赶上,这才将她救下。 一到军营,季思宁就将无忧草交给了正等在营房外面的军医,让他速速拿去入药。 接着,她走进季城的营帐,首先看见的就是躺在床榻上的人影。他已经昏睡了过去,嘴唇乌紫,是中毒的征兆。昏睡的他有一种平时看不见的憔悴,只有在中毒之后的睡梦中,才被窥视一二。眉头一如既往微微皱着。让她忍不住想伸手帮他将那抹微皱抚平。 很快,药端了上来,季思宁帮忙将季城上半身托起,盯着军医亲自将乌黑的还散发着怪味的药,一勺一勺给他喂下去。季城偶尔咳嗽两声,药汁被喷洒出来,她便掏出手帕将他嘴角的药汁抹去。她的动作并不娴熟,但是自然。 顾远在一旁见着这一幕,眼神更加幽深黑暗。 见他总算把药都喝了下去,季思宁才将他放下,又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然后才轻声问军医:“先生,我二叔的毒彻底解了吗?” 军医道:“回公子,侯爷的毒已解得差不多,再服几帖药,将残余的毒素清除干净,便无大碍。” “还有余毒?”季思宁道,“这毒这么厉害,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公子放心,”军医道,“公子的药送得及时,毒素未及心脉,只需调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 闻言,季思宁放了心,对军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多些先生。” 军医早已看出她是女子,又称季城为二叔,所以对她的身份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见她男子打扮,又身处军营,便唤她公子。所以,见她对季城关怀备至,不足为奇。 这时候,顾远道:“先生,侯爷什么时候才会苏醒?” 他问的这个问题,玉山也正想问。眼下战事危急,季家军群龙无首,时间一久恐会军心涣散,虽然有底下几个强悍能干的将领撑着,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啊。 军医道:“回顾大人,如果顺利,侯爷今晚就会苏醒。” “如果不顺利呢?”季思宁忍不住道。 军医闻言,笑道:“公子放心,侯爷体格强悍,只有早的,没有晚的。” 睡梦中的季城,来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一片红色,是比血还要红的颜色。他看见一个女子凤衣霞冠嫁了人,身上的嫁衣似乎与漫天血红融为一体。 她似乎不快乐。她被丈夫猜测,防备,忽视,却满不在乎,是真的不在乎。 画面一转,她正在对身为她丈夫的男子笑,那笑意也不再那么虚无。 她开始等男子回家一起用膳,男子也为她刻意提前回府。 再后来,二人的关系逐渐亲密,眉眼交流间尽是情谊。她为他宽衣,他为他描眉。夏日一起出游,冬日一起取暖。多么美好的画卷。 睡梦中季城不明白,他怎么会梦到这些。这男人和女人是谁?会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梦中。正疑惑间,画面变了。 一个寒冷的雪夜,男人回府后直奔女子的房间,二人一番简短的对话后,男人掀帘离开,女子若有所思。 接着,女子出现在了一座雄伟的寺庙。 再接下来,画面急转,女子神色慌忙,奔逃在雪夜中,大雪染上了她的发髻,似在为她添妆,却带着冰冷之感。 最后一幕,便是她倒在雪地中的情景。血与雪的交融,在她背后铺展延伸,形成刺眼的对比,越发显得凄凉。 他感觉自己心中也随之升起一种无名的伤感。他想靠近一些,将她扶起来,帮她将脸上的冰寒抹去,却发现脚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动不了。 就在这时候,远处逐渐出现了一行人。那带头骑在黑马上,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为何让他感到这么熟悉? 只见男子头盔覆面,只有一双眼睛露出,看着躺在雪地中的人,眼神冷漠至极。 他想,他不该如此冷漠,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女子已经死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凝固在了脸上。 接下来,灵堂、哭丧、下葬。 女子的一生宣告终结。 漫天的红变成了漫天的白。 他想,他也该走了。 第七十一章 季城在黄昏时分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一直守在床边的季思宁,她的眼睛要闭不闭地眨着,明明困得要命,却舍不得睡。季城见了,心疼的同时,心中又充盈着温暖之情。 “你醒了。”季思宁惊喜道。 见他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她连忙转到他身后,为他借力:“军医说了,你刚醒的时候会感觉浑身乏力,修养一阵就好了。” 季城靠在枕头上,看着她道:“我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一天,让你来照顾我。” “谁还没有个头疼脑热了,”季思宁道,“再说,你还是中毒,差点丧命。” “我命硬,谁想要,尽管来取。”季城道。 闻言,季思宁道:“我看你不是命硬,是嘴硬。”说罢端来一杯水,喂他喝下。 见他喝完,季思宁问:“还要吗?” 季城点头。 于是季思宁又给他续了一杯。 想他终于解了渴,季思宁才安慰道:“你放心,军医说你现在没什么力气是因为才解毒不久,你身体强健,恢复得快,不过两三日就能恢复七七八八了。” “我不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季城道,“倒是你,这些日子赶路辛苦了。” 季思宁不说话,只拿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打量着他。季城见状,问:“怎么了?” 季思宁道:“季城,你怎么病了一场都变得会体贴人了?你中的真的是剧毒吗?不会是换了个芯子吧?”说罢还能手在他身上乱摸,像是在确认是他本人。 季城一把握住在他胸前扰乱他心跳的手,道:“你这样在我身上作乱,可知我虽中毒了,却是男人。” 闻言,季思宁“啊”的一声惊叫,倏地将手抽回来,脸颊微微泛红,不敢看季城已经变得别有深意的眼神。 看着她这副羞涩的模样,季城才收敛目光,轻声道:“思宁,你不该来。”这一路有多么辛苦,他知道,她怎么能吃下这种苦? “我来都来了,就不必再说了。”季思宁以为又要被训,起身道,“我去找军医,再替你检查看看,也好放心。”说罢转身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季城的眼眸变得更加复杂。就在刚才,季思宁的身影和他梦中女子的身影,相互重合。 不久,季思宁带着军医回来,身后还跟着顾远还有玉山秦风。 顾远道:“行之,你终于醒了。” 季城微微点头:“这次多谢了。” 顾远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再说,这次出力最大的,是思宁。” 闻言,季思宁的表情得意洋洋:“是呀,怎么不见你谢我呀,那无忧草,可是多亏了我呢。” 见她这副样子,季城只是笑了笑,季思宁以为他不相信,便也不再解释,但其他人却看出,这笑和以往有所不同。 军医切脉之后,说:“恭喜侯爷,您的毒已经解了,再服几贴药就可完全恢复。” 闻言,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季城大病初愈,大夫诊断后,众人就陆陆续续离开,季思宁走在最后,她正准备掀帘出去,听季城道:“思宁。” 季思宁转身看着他。 季城道:“谢谢你。”谢谢你来了。 季思宁抿唇一笑,转身出去了。 顾远在营帐外等着她,见她出来,面含笑意,不由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季思宁一个白眼翻过去:“不告诉你。”然后自顾自走了。 顾远看着她的背景,眼中的光暗淡了许多。 季城醒后,根本没怎么休息,连夜召集属下议事,又经过短暂修整,第二天又开始披甲上阵。 战事紧急,季思宁和季城根本没有多少见面的时间,本来以为可以借此机会说上两句话的季思宁,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盛和离国的这场仗,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顾远的任务完成后就收到崇正帝的口谕,命他返京。季思宁本就是不辞而别,如今季城已经无碍,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回去的。 临行的前一晚,季城来到了她的营帐中。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季城一直看着她,空气中有暧昧的味道在蔓延。 终究还是女儿家脸皮薄,季思宁打破寂静:“二叔,你是来跟我告别的?” 季城便跨步走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军务太忙,思宁,别怪我。” 季思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道:“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我倒希望你不要这么讲理,也不要这么懂事,就像以前一样。”季城道。 “所以我说男人就是善变,”季思宁瘪嘴,“以前我不懂事的时候吧,你嫌弃我,现在我懂事了吧,你又怀念以前的我,哎我说,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闻言,季城轻笑,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我脑子里都是你。” 季思宁笑着歪头躲:“二叔,你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肉麻?” 季城却不理会她的调侃,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毫不避讳,毫不掩饰。灼热的眼神从她的眉眼开始,逐渐向下,落在她的嘴唇上。 季思宁感觉到他的视线,嘴唇忍不住微微颤抖,像是想要开口说什么,又像是在用力闭得更紧。 季城的脸逐渐靠近,季思宁知道他想干什么,不由得上半身缓缓往后偏移,然而身后的大掌却在迫使她靠近。 两人的力量虽在对抗,但两人都没用尽全力。就像两个孩子在玩游戏。 “别动。”季城口中放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宣告着耐心用尽,随即用力一捞,彻底覆上她的唇。 在二人嘴唇贴合的瞬间,他便夺走了她的全部呼吸。二人身影越贴越紧,几乎融为一体。直到她受不住了,使劲拍他的肩膀,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她。 她靠在他怀里喘气,逐渐恢复气息,只是心跳一直持续,“咚咚咚”像要跳出来似的。 “娇娇,乖乖在京都等我回去。”季城的声音带着明显情动的嘶哑,无意间唤出了她的小名。 季思宁微微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已经吩咐玉山护送你。”季城道。 季思宁抬眉:“你把玉山给我,那你怎么办。” “无事,还有秦风。” “可是……” “不要拒绝,”季思宁还待推拒,被季城打断道,“让玉山跟在你身边,我才安心。” “那你怎么不干脆让我跟在你身边?”季思宁道。 闻言,季城将她箍得更紧:“我也想将你时时刻刻绑在身边,但是边境战火硝烟,你在这里太危险,我必须要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才放心。” 季思宁点头:“我知道,我是开玩笑的。” “思宁,答应我,让玉山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不离左右。”季城郑重道。 “那我洗澡要不要他跟着啊?”季思宁坏笑。 “胡闹!”季城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是京都发生了什么事吗?”季思宁问。 “你如此敏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季城道。 季思宁挑眉:“真的出了事?” “罢了,你回去之后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也好让你有所准备。”季城道,“有大臣上奏,请皇上尽早确立太子,京中怕已生乱。” “所以你才非让玉山跟着我不可。”季思宁道。 季城点头:“季府虽然一直是保皇派,一直中立,但现今朝局复杂,还是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她乖巧道,“我会让玉山一直跟着的。” “还有,”季城神色突变,眼中露出狠厉,转瞬即逝,“凌王的事,不用担心。” “你知道了?”季思宁问道。 季城收紧了手,冷笑:“他想娶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是是是,别人都不配,只有你配。”季思宁道。 季城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笃定道:“自然只有我。” 季思宁抿嘴而笑,靠在他怀中。 第二天一早,季思宁一行人便启程回京。 虽然没有来时紧张,但由于皇帝急招,他们不敢耽误,只能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但是,这次季思宁却不行了。 来时,她心心念念都是救季城,归时,心中没有挂念,她是哪哪儿都感到不对劲儿。 最后季思宁建议,让玉山带着几个人护送她回京,顾远先走一步。 顾远本不放心,但想到有玉山在,且这里离京都已经不远,他们就算慢慢走,两三日内也能到了。 于是他嘱咐道:“你们一切小心。” 季思宁摆手道:“行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顾远点头,随即带人离开。他们走后,季思宁一行人不慌不忙地赶路,在第三日的时候才回到了京都。 回了季府,她就自动自觉地前去慈安院请罪,江氏闻言赶过来时,她正跪在季老夫人面前陈述自己这一路是多么多么的辛苦,多么多么的不容易,听得季老夫人早就软了心肠。 季思宁还在絮絮叨叨,季老夫人道:“行了,别念了,快起来吧。” “谢祖母。”季思宁起身,笑嘻嘻地凑到季老夫人身边去。 江氏道:“娘,您每次都护着她。这也丫头倒聪明,每次犯了错,我和她爹的院子不去,都先来您的慈安院,就是料定您不会罚她。” “好啦,娇娇此次立了大功,救了她二叔一命呢。”季老夫人道,“小惩大诫就行了。” “话虽如此说,但若是继续骄纵任性,以后惹出大祸就晚了。”江氏道。 “娇娇不辞而别虽然有错,但绝不是骄纵任性之人,你见过骄纵任性之人舍生忘死去救亲人的?”季老夫人道,“这是娇娇对阿城的一片孝心。” 身旁的季思宁听了,脑子里出现的是回京都前一晚与季城的画面,嘴角不由抽了抽,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可是……” 江氏欲再说,季老夫人道:“好了,你这个做娘的该感到欣慰才是。” “那老爷那里?”江氏道。 “她爹那儿我去说,”季老夫人道,“我相信他做了这么久的官,道理还是讲的。” 闻言,江氏便不说话了,随即看了一眼一直依偎在季老夫人身边默不作声的季思宁,正在对她眨眼睛。见状,江氏不由一笑,转移了视线。 江氏表面上要罚季思宁,实际上是想让季老夫人出面,在季白面前保她。 然而,她此举纯属多余,按照季老夫人对季思宁的宠爱程度,季白根本不能伤她分毫。但是,做人母亲的,总是要多操一份心。 就这样,在季老夫人的保驾护航下,季思宁又一次躲过了危机。 季白道:“娘,您这样会宠坏她的。” 季老夫人拉着季思宁的手:“我的孙女我知道,她不会让我失望,倒是你这个做爹的,该好好了解你的女儿才是。” 季思宁闻言,看向季老夫人,心中感动不已。她本来以为,季老夫人对她是无条件的溺爱,原来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最相信她最了解她的,也是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祖母。”季思宁依偎到季老夫人的怀中。 “乖,祖母的好娇娇。”季老夫人亦满脸疼惜地搂着她。 季白见着一幕,哭笑不得,感觉自己在这里完全是个多余的人,干脆告辞走了。 这边,祖孙二人温情脉脉,那边,齐王府也收到了她回京的消息。 赵业发出一声冷笑:“终于舍得回来了。” 萧一在一旁垂首不语。 “你说,她身边跟着季城的亲卫?”赵业问。 “回王爷,是季侯爷身边的玉山。”萧一道。 “连玉山都舍得给她,”赵业琢磨道,“你说,他们之间真的是普通的叔侄关系?” 萧一闻言,掩住心中的惊讶:“季侯爷看着季大小姐长大,二人之间亲密一些也属正常。” “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赵业道。 萧一垂首,掩下眼中的惊涛骇浪。 “这几日,老二又在蹦跶了?”赵业道。 “凌王今日又向皇上重提了娶妻一事。”萧一道。 赵业意味深长道:“他在发什么疯?明知季家是保皇派,不会将女儿嫁给他,却几次三番挑战父皇底线。” “凌王像是在故意激怒皇上。”萧一道。 “哼,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赵业道,“本王的女人,谁都别想染指!” 第二天,宫里又传出了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 齐王以王妃过世多年为由,请皇上赐婚,另立王妃。而这立妃对象,又是那位季府大小及,季思宁。 这下,季思宁是彻底出了名,众人纷纷好奇心起,这位季大小姐有什么魅力,竟然引得二王相争。 而齐王这一举动,无异于与凌王彻底撕破了脸,也将季思宁推上了风口浪尖。 消息传到季府的时候,季思宁正在和两个丫头说笑,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都默不作声。 季白回府后,派人将季思宁叫去了书房。 “爹,您唤女儿来何事?”季思宁行礼后道。 季白看着季思宁,道:“宫中的传闻,你可听说了?” 季思宁点头:“听说了。” “你是怎么想的?”季白道。 “女儿谁都不嫁。”季思宁道。 季白表情颇为惊讶:“这两位王爷,都是人中龙凤,你谁都没瞧上?”他本来以为,女儿就算不欣喜若狂,也该有点女子的羞涩的,没想到竟如此平静,这使他不由想起了前几日家老夫人的话,心想,也许他是应该从新认识自己的嫡女。 “他们娶女儿,都是为了利用女儿拉拢季家,根本不是因为喜欢女儿,如此,女儿为何要看得上他们。”季思宁道。 听她这样说,季白眼中闪过激赏之色,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爹此番让你来,就是为了提点你,难得你如此剔透,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回去吧,这些事情,交给爹处理,你无需忧心。”季白道。 “多谢爹爹,女儿告退。”季思宁道。 “嗯。”季白看着眼前的女儿,越看越满意。原来,不知不觉间,思宁已经长大了 ,他心中莫不欣慰地想。 边境沙城,季城将手中的信捏得粉碎。 第七十二章 几日后,月下送来了一封信,说是查出了一些眉目,约她相见。 季思宁出门的时候,玉山现身道:“小姐,属下认为此去不妥。” 她知道玉山顾虑什么:“玉山,你跟着,这一趟我一定要去。” 玉山无奈。 二人约在太白楼见面,季思宁到的时候,月下已经在等候了。见她到了,月下起身迎上:“小姐。” 季思宁道:“月下。” 二人也不过多叙旧,月下道:“小姐,奴婢查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季思宁的眼神凝重起来。 原来,月下从王婉处得知,桑梓是她父亲,也就是兵部尚书王照之赠与。 季思宁道:“若如你所说,王照之将桑梓赠与她就没那么简单,他精心布下这么一步棋,总不至于专门用来杀我,当初恐怕另有目的。” “据王婉所说,王照之将桑梓送到她身边是为了监视她,但那时候她并不知情,还对桑梓非常信任,所以才会将她暗中送进齐王府,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掌握王府中的女人的情况。 “她本来对其能否在齐王府生存抱有疑虑,但没想到的是,桑梓不但在王府生存下来,还得到了齐王信任,后来还将她送达了小姐您的身边。 您去的那一夜,桑梓突然去了太子府求王婉收留,她感觉奇怪,详问之下,才知道齐王妃死了。” “王婉就没有怀疑过桑梓?”季思宁道。 月下道:“齐王妃死的时候,她才察觉有异,但是又不敢放桑梓出去,所以将她安置在太子府外的隐秘院落中。而这些年,桑梓也真憋得住,从未在人前露面,直到太子府倒台,王婉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季思宁道:“王照之为什么要派人监视自己女儿?” “这也是奴婢想不通的地方。”月下道。 “王婉怎么说?”季思宁问。 月下摇头:“她说她以前从未怀疑过她爹,桑梓回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个丫头不简单。” 季思宁在屋子里慢慢踱步,转了两圈后,道:“只怕是王照之早就打算将女儿嫁入太子府,才早早地布下了这步棋,为的是监视太子府,但他没想到桑梓会入齐王府,于是将计就计,利用桑梓实现其它目的,毕竟将一个人放入齐王府可比放在一个女子身边有用多了。” “小姐分析得是。”月下道。 “但是,齐王府是这么好进的吗?我记得,当初的齐王府就算不如现在这样像铁桶一般密不透风,但普通的苍蝇蚊子想进去也难,就凭王婉,能这么简单将一个大活人安插进去?哼,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了。” 月下惊讶:“小姐的意思是?” 季思宁道:“对,桑梓的背后肯定还有人,或者说,王照之的身后还有一个神秘人物在暗中操控一切。”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小姐?”月下恨道。 “总归是挡了谁的路,才会有此下场,”季思宁想起自己上辈子,不由哂笑,“也怪我自己太蠢。” “如此说来,那背后的神秘人物是谁呢?”月下道,“不把这个人找出来,奴婢实难安心。” “可能那人已经出现了。”季思宁道。 “小姐说的是?” 季思宁摇头道:“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被危险围绕的感觉。” 这时候,季思宁发现,房内很安静,但房外也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过于安静就显得诡异。 季思宁向月下使眼色,见月下摇头,季思宁干脆道:“是哪位朋友来了,作个躲躲藏藏的模样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屋外瞬间就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季思宁一听,就皱起了眉,暗道,怎么是他? 那人在侍卫的拥簇下推门走进来,一双眼盯着季思宁不放,盯着这个为了别的男人远赴边境,身临险境的女人。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戳出一个洞。正是齐王赵业。 季思宁皱眉,问道:“玉山呢?”玉山一直守在门外,不可能不发出一点动静。 “你对一个侍卫都这么关心,唯独对本王冷漠。” “玉山呢?”季思宁再问。 赵业道:“不过调虎离山,你不必担心。” 季思宁看向月下,月下见状,摇头道:“小姐,奴婢没有。” “我知道不是你,”季思宁道,“你不过是被人利用了而已。”说罢看向赵业。 “小姐,奴婢……”月下愧疚地埋下了头。 “你们都去门外守着。”赵业道。 “是。”众人退出。月下犹豫片刻,也跟着出去。 屋内剩下季思宁赵业二人。 季思宁道:“王爷所谓何事,不妨直说。” “我来接你回家。”赵业道。 “家?我的家是季府。”季思宁道。 “那不是你的家。”赵业道。 季思宁讥笑:“齐王殿下莫不是忙昏了头,忘记了我现在是谁。” 赵业不为所动:“你是本王的王妃,永远都是,就算换了一副面貌,也还是,你生生世世都是本王的女人。” “呵。”季思宁懒得跟他纠缠,“你今日来如果就是为了说这些,那你还是请回吧。” 赵业道:“为何不愿跟我回去?” 季思宁道:“被人操控利用的日子,过一世就够了,这辈子,我想有点不一样的。” “在我身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阻碍你。”赵业道。 “你就是最大的阻碍。”季思宁毫不留情。 赵业凝视她片刻,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死心?未免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为了让你死心,我是为了表明我的意愿,”季思宁道,“上辈子没说出口,这辈子一定要畅所欲言。” “我说了,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只要你回来,子清。”赵业道。 “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开你。”季思宁道,“还有,我叫季思宁。” “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赵业眼神坚定,透出狠意。 “你既无可救药,我也无需再浪费口舌。”季思宁道。 面对季思宁的决绝态度,赵业心中又绝望又愤怒。他想将她紧锁在怀里,狠狠地教训。但是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赵业压下情绪,转而道:“听说你刚从边境回来。” 季思宁道:“那又如何?” “你别忘了,季城的身份。”赵业道。 “什么身份?”季思宁不由多想,难道他知道了季城的身份? 赵业强调:“他是你这具身子的亲叔叔。” 闻言,季思宁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看她这副淡漠的样子,赵业再也忍不住将她拉过来,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清楚,你跟他绝无可能!” 季思宁不得不抬头看他:“我清楚得很,你放开我!” 赵业不但不放开,握住她手臂的力道反而更紧,随着力度的加大,他却越来越绝望。 季思宁没有否认。她刚才的第一反应不是否认,难道她和季城真的有了苟且?赵业心中无不绝望地想。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 “你放开我!”季思宁使劲儿挣扎,还真脱离了赵业的掌控,“你那么用劲儿干嘛,你跟我有仇啊!”她揉着自己的手臂。 赵业却看着她,眼神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季思宁感到不安,转身便往外走:“你自己待着吧,我要回去了。” 但她还没走几步,就被赵业拦住:“跟我回齐王府。”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可能!” 赵业直接将她囚禁在怀中,带着她往外走。 感受到赵业的意图,季思宁挣扎起来:“放开我!放开我!” 赵业不得不停下,冷声道:“你再闹,我就堵上你的嘴。” 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季思宁停止挣扎,转而道:“你可知道我这样被你带回去,会有什么难听的话传出来?” “我会娶你。”赵业道,“你本就是我的。”此时赵业心里的失控感,已经让他决定不管不顾。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眼前这个人真实存在。他一定要得到! 就在赵业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顾远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看见季思宁这副被挟持的模样,道:“王爷,你先放开她。” “本王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赵业道。 顾远知道赵业指的是他对季思宁身份知情不报之事,遂道:“她不愿意,你强求又有何意思?” “不必多说,让开!”赵业呵令道。 顾远道:“皇上命我,带她即刻进宫觐见。” 赵业面容浮上一丝疑虑,道,“父皇见她做什么?” 顾远摇头:“岂敢揣测上意。” 赵业道:“本王跟你们一起去。” 顾远道:“皇上说,只见她一人。” 赵业犹豫片刻,终是放开了季思宁。就在他的手脱离她身体的一瞬间,她便抬步走向顾远。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身影,他的眼神越发深沉。 季思宁随着顾远离开的时候,玉山正赶回来,见此情形,不由愧疚道:“小姐,属下失职。” 季思宁道:“不怪你,无需自责。”齐王手下高手如云,凭玉山一人,如何斗得过他们。 “小姐这是?”虽然是在问季思宁,玉山的眼神却看向旁边的顾远。 季思宁道:“进宫面圣。” 玉山面露惊疑,道:“属下随小姐一起去。” “不得召,不得进宫,”顾远道,“玉山,你是忘了规矩了。” 玉山沉默片刻,道:“那属下在宫门外等。” 季思宁道:“玉山,你还是先回府吧。”她不着痕迹地递了一个眼神。 玉山随即道:“是。” 路上,季思宁问:“皇上为何要见我?” “接连两位王爷求娶,或许皇上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大的魅力。”顾远又恢复了那吊儿郎当的神情。 季思宁却心中一惊:“他不会是想杀了我吧?”自古以来,引起皇室争端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 顾远安慰道:“我看不像。” “那你看像什么?”季思宁道。 “像是……”顾远道,“好奇。” “好奇?”季思宁一头雾水,所幸也不再多问,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了殿门外,顾远就不能相送了,嘱咐道:“少说话,总没错。” 季思宁点头,随即踏进了大门,向那至尊之人走去。 “季府思宁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季思宁下跪行礼。 大殿很安静,此时除了她的心跳,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随即,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季思宁抬头,视线逐渐上移,看了皇帝一眼又垂下,模样甚是恭敬。这可是皇帝呀,她上辈子也就大婚之后见过一次,连面都没看清,没想到这辈子却被单独接见,不紧张才怪。 随后,崇正帝道:“起来吧。” “谢皇上。”季思宁起身。 “你就是季白的女儿?” “正是民女。” “长得跟你爹倒有几分像。”崇正帝道。 季思宁心想,亲生的自然像,季城不也像你吗。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你可知朕今日召你何事?” 季思宁道:“民女不敢擅自揣测圣意。” “没事,朕准你揣测,你只管大胆说。”崇正帝道。 季思宁想了想,道:“可是为了齐王和凌王求婚的事情?” 大殿又静了静,季思宁的心也跟着紧了紧。心想,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随即,大殿中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这丫头,还真实诚,那你说说,朕这两个儿子,你看上哪个了?朕为你赐婚如何?” 崇正帝的语气轻松,季思宁却丝毫不敢放松,她更不敢对崇正帝说她一个都看不上,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 她想了想,道:“自古女子婚事,都是听从父母之命,思宁听爹娘和祖母的。”她想,她这样说总没错了吧,反正从上次的情况看来,季白也无意将她嫁给齐王或凌王。 但她却没想到,崇正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看来,朕的两个儿子,你是一个都没看上。” 季思宁一惊,道:“思宁不敢。” “你这丫头,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不敢的!”崇正帝的声音不怒自威。 季思宁跪下,磕头道:“圣上息怒。”心中深感伴君如伴虎,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又跪下了。 “朕没让你跪,你跪什么,”崇正帝道,“赐座。” 太监搬来一个小凳子,示意季思宁。 季思宁对崇正帝的行为疑惑了,谢恩后,颇为忐忑地坐下。 崇正帝打量殿下端坐着的女子,想到不久前收到的边关来信,不由思绪万千。 “朕听说你不顾危险,竟敢孤身入狼圈取药,”崇正帝道,“你就不怕被狼给吃了?” “思宁心里也怕,只是想到亲人危在旦夕,便顾不得那么多。”季思宁道,“再说,民女心里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喔?”崇正帝来了兴趣,“为何啊?” 季思宁看了看左右,道:“请皇上屏退左右,思宁才能说。” 崇正帝道:“你们都退下。” 见侍人都退了出去,季思宁将她跟狼王认识的经过说了一遍,也不担心被崇正帝知道她曾经被轩辕晁掳走的事。 崇正帝听后,没说什么,问道:“是你二叔救的你?” “是,”季思宁点头道,“所以思宁能为二叔做点什么,也很开心。” 她一心将她和季城的关系往纯洁的叔侄关系上引,却不知上座那人,早就将季城的心思摸了个清楚。 “倒是个真性情的孩子,怪不得……”崇正帝欲言又止,最后道,“行了,你回去吧。” 季思宁起身:“民女告退。”心中嘀咕,怪不得什么呢? 第七十三章 季思宁面圣的时候,顾远一直在殿外等着,如今见她出来,他微微笑了笑,注视着她向他走近。 二人并肩向宫门走去。 “你就不好奇,皇上跟我说了什么。”季思宁道。 “总归跟两位王爷的求娶有关。”顾远道。 季思宁瘪嘴:“真没意思,什么都被你猜到了。” 顾远好笑:“这个很难猜吗大小姐?” “不过皇上召见得也太巧了吧,”季思宁一双眼睛直视着身边这人,“刚好帮我解除危机。” 顾远但笑不语,季思宁见状,道:“这不会跟你有关吧?” 顾远没有回答,加快了脚步:“走吧,送你回家。” “笑得神秘兮兮,肯定有问题。”季思宁嘀咕道,随即追了上去,“哎,你倒是说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飘散在禁宫之中。 然而,二人一出宫门,就被人拦住去路。看着眼前的人,顾远道:“萧一,你这是何意?” “顾大人,”萧一向顾远行礼之后,看向季思宁道:“王爷请二位一醉方休一聚。” “奇了怪了,一醉方休乃烟花柳地,齐王请我一个女子去干什么?”季思宁道,“我不去,我要回家。”说罢,就准备绕过萧一。 萧一横跨一步阻止道:“二位,还是跟属下走一趟吧。” 见状,季思宁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变了态度道:“好呀,既然齐王诚心相邀,咱们就去吧。”说罢看向顾远。 顾远笑道:“乐意奉陪。” 萧一直接带着他们从后院进了一醉方休,季思宁注意到,这是上次她被人追杀误闯的院子。她们跟着萧一七绕八怪地,进了一条古怪的通道,通道里很安静,几乎落针可闻,可一旦从出口出来,又突然人声鼎沸。 季思宁凭着栏杆往下看,下面正是一醉方休大堂,此刻照常歌舞升平,而此刻所处之地,是她从未来过的一醉方休五楼,这个传说中只属于老板的楼层。 顾远显然也注意到了,表情若有所思。 季思宁看向萧一:“这什么意思?” 萧一打开他身侧的门,道:“王爷请小姐进去。” “那他呢?”季思宁看了一眼顾远道。 “请顾大人别处喝茶。”萧一道。 见状,顾远脸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眼睛盯着被萧一打开的那扇门,可是门后还有一层帘幔遮掩,内里乾坤被完全挡住。真是越不想让人窥视,就越让人想一探究竟。 “你一个人可以吗?”顾远问道。 “我说不可以行吗?”季思宁道,“来都来了,也不怕进去看看。” “既如此,就进去吧。”说罢,顾远便干脆地转身离开。 萧一示意道:“小姐请。” 季思宁看着那道神秘的帘子,暗道,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见不得人。 她自顾掀帘进去,身后,萧一并未跟随,而是轻声掩上房门。 季思宁愣住了。这是一个前后打通的房间,正对面就是一张雕花大床,上面铺着白色锦被,被子上放着白色的枕头。视线转向左边,竟然是一扇落地窗,窗前挂着粉白的落地窗帘,窗边不远处有一个类似沙发的东西,上面散落着几个方形的枕头,枕头米色为底,上面绣着蜻蜓荷叶图,右边有一张古朴的木质方形餐桌,餐桌四周整齐地摆放着配套的木椅,桌上端正地摆着一个颜色透亮的小碟子,碟子上有一个青花瓷杯。 季思宁看着这熟悉的布置,知道了赵业的用意。 这是她还是齐王妃的时候,对他提过的。 她跟他说了沙发、抱枕、窗帘、白色的大床,无色透明的落地窗。 赵业听后问道:“你上哪儿知道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你就别管了,”她故作神秘,“你就当我自己想象的吧。” 那时赵业也没多问,而说:“京郊就有琉璃厂,你刚才说的玻璃想必就是此物,但要用此物来做你刚才说的落地窗,却是没听说过。” 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些话,她笑道:“你当真了?” 赵业似笑非笑:“你不是说你想做老板娘。” 她只当他在开玩笑,道:“快吃吧。” 记忆翻转,如今季思宁身处这个房间,却只想逃离。 “这些东西,都按照你当初描述的那样设计,你还记得是不是。”赵业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季思宁转身看向他:你下一句不会说,这一醉方休就是为我开的吧,呵,这剧情也太老土了。” 赵业无视她的讥讽:“何必故意这样说,你明明还在意的,不是吗?” “这只是我记忆的一部分,你不过将它复原了而已,很多事情不是这些东西,”季思宁环顾一圈,“不是这些身外之物能够取代的。” 赵业道:“我没想让这些取代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你想要的东西,我都竭尽全力给你,就算是这世间原本没有的,我也能为你创造出来。可是,我视你如珍如宝,你却避我如蛇蝎。” 不知怎的,也许是上辈子的记忆作祟,季思宁眼眶中不知不觉续满了泪水,她无意隐藏,任它顺流而下:“今日这番局面是谁造成的,你难道不知道吗?赵业,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一切,注定成为回忆,你以为我看到这些东西会高兴?不,我只会更难过,因为这些东西只会提醒我,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多么的愚蠢。” “子清。”赵业心疼道,“不要哭了。”你哭得我心尖都疼了。 季思宁没有管脸上的水渍,继续道:“当你将我推出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前就不可能再有后续,这就是你我之间最好的结局。我不恨你,请你也别再来打扰我,行吗?” 赵业走近,帮她拭干泪水,轻声道:“我就错了那么一次,就这么不可原谅?” “人生没有回头路,”季思宁道,“我也不想再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 “好一个人生没有回头路,可是本王认为,老天爷让你再出现在本王面前,就是给了本王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赵业道,“你不用回头,继续向前走就是,本王,就是你的前路。”他的声音平缓,语气却笃定。 季思宁却不由后退两步,撇开脸道:“我不需要你这条后路。” 赵业上前板正她的身体,直视着她的问道:“那你需要谁?”语气中的危险气息呼之欲出。 季思宁冷声道:“放开。” “我只是想要挽回你。”赵业注视着季思宁,“你一世是我的妻,万世都是我的妻。” 季思宁亦直视着回应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赵业沉默片刻,突然放开她,退后两步道:“你难道以为,季城就不会放开你吗?” 季思宁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你和季城之间的猫腻,以为能逃过本王的眼睛?”赵业盯着她,冷笑道,“你以为,季城会一直护着你,你错了子清,他只会比本王更加狠心绝情。” “与你无关。”季思宁一字一顿地说。 闻言,赵业再也忍不住,他紧紧抓着季思宁的手臂,语气既绝望又冷酷:“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从一开始你就在拒绝我。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我之间便只剩下这些了?啊?!” 季思宁抬起头直视着他:“从一开始,从你打算放弃我的那一刻开始。” “我从未放弃过你啊,”赵业悲怆道,“子清,我怎会舍得放弃你。” “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季思宁再也无法忍受,用力推开了他。 “自欺欺人?是我在自欺欺人还是你在自欺欺人?”一阵冷笑从赵业口中发出,“夏子清啊夏子清,我们走着瞧,你最后还是会回到我身边。” 季思宁深吸一口气:“好啊,我们走着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请问齐王殿下,我可以离开了吗。” “记住本王说的话。”赵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季思宁无言,径直往外走,与他擦身而过时,听他道:“子清,齐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季思宁推门走了出去,见萧一寸步不离守在门外,冷声道:“萧一,你还真是尽忠职守。”语气中不无讽刺。 “责任所在。”已经对她身份心知肚明的萧一,愈加毕恭毕敬。 “你不必如此,”季思宁道,“我已不是她。” “属下不敢。”萧一道。 季思宁摇头,准备离开,在楼梯通道的地方,突然响起了喧哗声。 一道女声说:“让我过去,你们让我过去!” “这是,”季思宁看向萧一,“王婉?” 也不等萧一回答,她就慢慢向声源处靠近。 王婉正奋力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见季思宁出现便停止了挣扎,道:“怎么是你?” 季思宁道:“是我又如何?” “他怎会让你上五楼?”王婉眼中颇为惊疑。 季思宁不答,反而道:“你想上来做什么?” 王婉道:“我要见赵业。” 这时候,月下走了过来:“小姐。”态度很是客气。 季思宁点头算是应了。 王婉见状,目光在她二人之间来回打量,像是在疑惑季思宁为何有如此待遇。 季思宁道:“我对你们的事不感兴趣,我先走了。” “等等。”王婉阻止道,“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何会上五楼?” “相信我,”季思宁转身轻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王婉脸上的惊疑更重:“赵业从未让任何人上来过,你是第一个。” “是吗。”季思宁转身欲走。 “你到底是谁?”王婉在身后吼道。 “我是谁,你不是很清楚吗,何必多此一问。”季思宁背对着她道。 “呵呵,”王婉面露讥讽,“不知道什么时候,季府大小姐跟齐王的关系变得如此亲密了。” “呵,”季思宁转身微笑,毫不示弱,“自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见王婉脸色瞬间变得青紫,季思宁心中畅快,瞬间有了一种报复之感,随即又暗自嘲讽,这种嘴皮子功夫,有什么好得意的?随即摇头,转身离开。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摇头,还是身后那人摇头。 月下送季思宁出去,路上,季思宁道:“王婉为何还在这里?”按理说,将她一直安置在这里,始终不妥,赵业此举何意? 月下道:“王爷说,留着还有用。” “原来如此。”季思宁心中冷笑,她就知道,赵业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 二人到楼下的时候,顾远已经在等她,脸上还是一副淡笑模样:“如何?” 季思宁知他好奇,故意道:“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呀。” 顾远摇着扇子,冷哼道:“不稀罕。” 季思宁见状,笑道:“只是一些已经失去意义的东西罢了,走吧。” 月下一直将二人送到后院门口,见二人离开之后,才转身回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后院出来的这条路本就人烟稀少,现在更加安静。二人没有骑马,也没有坐马车,就这样走在空旷的大道上。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季思宁道。 “还记得呢,”顾远笑道,“不能让人有点秘密?” “你不会派人跟踪我吧?”季思宁道。 “我派人跟踪你?”顾远仿佛不可置信,“我浪费这人力财力干什么,钱多了烧得慌吗?” “你可不就是钱多吗。”季思宁道。 “这话倒是真的。”顾远煞有其事地点头。 “哎,我说真的,你每次都出现得那么及时,就跟在我身上安了追踪器似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顾远瞟了她一眼,道:“你去了太白楼这么多次,就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吗?” “特别?”季思宁先是疑惑,随后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那、那太白楼,不会是你家的吧?!” “现在知道也不晚。”顾远用手上的扇子,轻敲了一下她的头,“你前脚到太白楼,后脚就有人来通知我了。” “原来如此,”季思宁道,“怪不得,每次都约我在太白楼相见,结果那地方是你的老窝。” “什么窝不窝的,别说得这么难听,又不是蛇啊鼠的。”顾远道。 “可是怎么皇上就那时候召见呢?”季思宁继续问道,“也太巧了吧。” “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顾远抬头望天,“对什么都追根究底,太累了。” 季思宁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说。” 顾远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看着她:“你以为,齐王不知道太白楼是我的吗?” “他知道?”季思宁道,“那他还如此明目张胆地来,丝毫不避讳。” “他根本不怕我知道他去了,他今日的目的就是带你走。”顾远道,“所以,凭我是阻止不了他的。” “所以皇上才突然召见我。”季思宁瞬间恍然大悟,又瞬间疑惑非常,“但你是怎么做到的?皇上,这么听你的话?” 顾远看着她,勾了勾手指,季思宁见状,连忙将耳朵凑近。 第七十四章 顾远看着季思宁光洁无暇的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鼻尖尽是她发间的清香,迷人心神,勾魂摄魄。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身边的甲公公。” “甲得让!呜……”季思宁惊呼。 “小点声,大小姐。”顾远连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季思宁用手指了指他的手,示意他放开后才道:“你好厉害,连皇上身边的贴身公公都能收买。”这次倒是知道放轻声音。 “不过是恰好有个人情罢了。”顾远淡然道。 这一幕,被一直隐身暗处的玉山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顾远的眼神微微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不着痕迹地收回。 季思宁感叹道:“有本事,当真有本事。”她看着顾远,越发觉得自己以前小瞧了这个人。 “我知道自己貌若潘安,不过夜深了,小姐不妨等下次天亮的时候,本公子让你看个够如何?”顾远道。 季思宁翻了一个白眼道:“真是正经不过三秒。” 随即看向前方季府大门,摆手道:“我到家了,今日谢谢你,走啦。” 顾远点头,看着季思宁进了府门才离开。 季思宁还没回到院子,老远就听见有人在唤她:“小姐,小姐。”她顿足回首望去,管家正快步走过来。 “管家,什么事?” “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季思宁猜测,应该是为了今日面圣之事,便道:“我知道了。” “小人告退。”管家道。 季思宁到书房门口的时候,门童已经将门打开,垂首恭候。她独自进去,季白正负手站在窗边等着她。 “女儿给爹请安。” “来了。”季白回首。 季思宁道:“爹唤女儿来何事?” “今日面圣,可吓到了?”季白问道。 季思宁心中一暖,笑道:“谢谢爹关心,皇上虽威严不可侵犯,却也不吓人。” “嗯。”季白点头,“皇上今天都问了你什么?” 季思宁道:“皇上问了齐王与凌王求娶之事。”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季白道。 “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听从父母之命,”季思宁道,“女儿便是这么实话实说的。” “你呀,”季白笑道,“倒是聪明。” 季思宁亦笑道:“这一点是遗传了爹。” 闻言,季白笑得更开心:“好了,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是,爹,”季思宁道,“爹也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了。” “嗯,去吧。”季白微微挥手,看着季思宁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季思宁走到梧桐苑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唤道:“玉山在吗?” 下一刻,玉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姐有何吩咐?” 季思宁转身,走近他说:“今日的事,就不要告诉二叔了。” “这……”玉山犹豫。 “二叔在打仗,真是需要集中精力的时候,如果现在还让他为我的事情分神,岂不是得不偿失。”季思宁道。 玉山想了想,道:“小姐说得有道理,属下知道了。” 其实当初季思宁本不想同意让玉山跟在身边,玉山武功高强,很多事情要避开他不容易,碍于季城,她才不得不答应,眼下这番嘱咐,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玉山会不会照办。 然而,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当天夜里,在月亮正圆润可爱的时候,一只信鸽掠过天际,往边境方向而去。玉山看着信鸽飞远,心想,若是大小姐知道了,定是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 凌王和齐王求娶的事情一度闹得沸沸扬扬,张秀琪还为了此事专门登门。 那日,她围着季思宁转了两圈,看得季思宁头皮发麻。 “秀琪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季思宁道。 “我们思宁妹妹果然长大了,瞧瞧这身段,多曼妙,怪不得引得两位王爷争相求娶。”张秀琪以夸张的语气道。 确实,季思宁这几年确实长大不少,不同于以前的寡淡,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脸蛋也长开了,以前是娇俏中带着小女孩的生涩,现在是既秀丽又明艳,活脱脱一个大美人的模样。 季思宁哭笑不得:“连你也这样,那我在这京都是没法混下去了。” “你怕什么,有两位王爷撑腰,谁敢跟你甩脸子?”张秀琪道。 “不是说有人给我甩脸子,大家都是要脸的人,即使心里不喜欢我,面儿上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季思宁道。 “这不就够了,大部分时候,人与人之间,不需要里子,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张秀琪道,语气颇为豁然。 “话是如此说,可是你没被她们用那种诡异的眼神看过,能让人鸡皮疙瘩都起来,”季思宁道,“每次被这么盯着瞧,我都以为自己会被她们用眼神戳穿。” 听她这样形容,张秀琪“噗”的笑出了声:“唉,我当然没有见过这种眼神啦,毕竟,我可没有被两位王爷求婚的经历。”她举起两根手指到季思宁面前,一脸调侃的样子。 季思宁倏地一把握住她的手,两人在院子里打闹了起来。年轻女子清脆爽朗的笑声洒落在梧桐苑中,惊动了树枝上的鸟雀。 后来,崇正帝同时召见了齐王和凌王,父子三人不知关着门说了什么,二人出来后就再没提过求娶之事。 京都人的本事之一就是会看风向,见这皇家父子如此态度,也不在人前谈论此事了。 这件事到了这一阶段,季思宁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然而,齐王府的氛围却不轻松。 “这次是本王心急了,险些害了她。”赵业现在想到崇正帝说的话,还心有余悸。 那日,崇正帝召见他与赵凌说,引起皇族纷争的女子,自古没有好下场。 崇正帝这话,无疑在暗示着什么。赵业心惊胆战地同时,幡然醒悟,他真是被接踵而来的乱象迷了眼,差点将好不容易盼回来之人,拉入更深的漩涡之中。 见赵业颇为忧虑的样子,萧一犹豫道:“皇上只是警告一番,并没有对那位做什么,应是无碍。” “希望如此吧。”赵业道。 春去秋来,日子过得很快,又是一年最冷的冬季。 一日,江氏来了季思宁的梧桐苑,满脸欣喜地告诉了她一件事。 “思贤要回来了?”季思宁惊喜道。 “是呀,要回来了。”江氏点头笑道。 “这次回来之后,就不走了吧?”季思宁道。 “不走啦,”江氏满脸笑意道,“以后你弟弟就长住家里了。” 这几年,为了学业,季思贤连每年的暑假都没有回来,过年更是窝在山上书院潜心读书,江氏每年都去信催他归家,他却执意不肯,下定决心要先把学业完成。 如今,终于要学成归家,江氏怎能不高兴,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来告诉季思宁。 “思贤大概什么时候到家?”季思宁着急地问,“他信上怎么说的?” 江氏道:“五日后就到了,书院离京都不远,他们赶得快一些,可能还会提前呢。” 季思宁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担忧道:“这几日雪下得这么大,赶路未免有些勉强。” 她想了想,对江氏道:“娘,何不去信让思贤缓几日,等雪停了再继续赶路。” 江氏亦看向窗外的大雪,担忧道:“思宁你说得对,为娘都高兴坏了,竟然忘了此时赶路这般危险,我马上吩咐下去。”说罢就急匆匆的走了。 江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雪地中,季思宁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不安。 过了几日,大雪终于停了,门房带来了一个消息:思贤的书童回来了,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季思宁到沉香榭的时候,江氏和季白都在,地上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童,就是季思贤的书童小州,他脸上有泪水,身体轻轻发颤。 江氏已经哭花了眼,见季思宁来了,身子一软,扑倒在她身上。 季思宁心里愈发不安,她发现小州脸上手上都有擦伤,额头上有青紫的颜色。 季思宁极力稳住心神,道:“小州,你先起来。” 然后对暖冬道:“暖冬,去拿一件厚衣服来。” 暖冬见这架势,已经猜到了什么,恍然间听到季思宁冷静却略显冰冷的声音,晃了晃神才道:“是,小姐。” 暖冬很快回来,季思宁接过衣服,拿在手上走近小州,亲自将衣服披在他身上。小州没有料到她有如此举动,心惊的同时不由想要挣扎:“小姐,小的自己来。” “别动!”季思宁的声音徒然拔高,双手移到他的双肩扣紧,“小州,你现在告诉我,思贤怎么了?” 小州被季思宁的气势吓到了,顺从地将刚才已经说过一次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小的们和少爷冒着大雪赶路,在经过无望坡的时候,少爷,少爷他……”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不忍,看着季思宁。 却听季思宁冷声道:“说出来。” 小州闭眼大声道:“少爷他,掉下去了!” 话音刚落,江氏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后爆发出更加悲恸的哭声,让季思宁的心尖都在颤抖。屋内的丫头婆子们,也都哭了起来,像是小鸟的悲鸣。 “都给我住口,不许哭!”季思宁吼道,“谁再哭,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丫头婆子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季思宁的厉害,此番重现,皆都不敢再出声。 季思宁道:“无望坡是什么地方?” 小州止住抽泣声:“无望坡是少爷回京的必经之路,坡下是悬崖。那地方平日里倒是没什么危险,可是一遇到大雪天,就险峻非常,少爷想快点回家看望老爷夫人,着急赶路,这才不甚摔了下去。”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季思宁问。 “小的当时在马车外,因此才逃过一劫,” 小州面露焦急地解释,“大小姐,小的不是弃主不顾,小的真的来不及救少爷了。” 季思宁道:“你是说,思贤是和马车一起掉下去的?” “嗯,”小州点头。 “马车里除了思贤还有谁?”她记得,季思宁有两个书童。 小州又开始抽泣:“还有小五,小的和小五轮流赶马车,出事的时候,正好轮到小的。小五和少爷,他们……” “你下去休息吧。”季思宁打断道。 随后,她转身看向季白:“爹,思贤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我们要马上派人去找。” 季白闭眼坐在一旁,面上平静,然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他脸上抽搐的肌肉和紧抿的嘴角,这是他极力压制情绪的表现。 季思贤是季白的唯一的儿子,又是他执意送思贤去禄山书院读书,此番出了这种事,最愧疚的莫过于他了。 季白睁开眼,看着前方某处,道:“已经派人去了。” 随后他突然起身道:“我要亲自去找,一定要找到思贤。” 闻言,季思宁转身看向外面黑黢黢的夜,道:“我跟您一起去。” 江氏闻言,担忧道:“思宁,你怎么能去,你不能再出事了,你要是有事,娘可怎么活啊。” 季思宁安慰:“娘,你放心,我有玉山跟着不会有事,爹一个人去我心里不安,再说现在雪已经停了,你就在家等着,主持大局,还有,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祖母。”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出了这种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诉我?” 闻言,季思宁连忙转身迎了上去:“祖母,您怎么还没歇息。” “这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祖母怎么可能睡得着。”季老夫人道。 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丝毫不见慌张,她拍着季思宁的手道:“思宁,你们刚才说的话,祖母在门外都听到了,祖母很欣慰,你快去吧,救你弟弟要紧。” 季思宁点头,不再耽搁,跟着季白去了。 父女二人带人连夜赶到了无望坡,寒风拂面,季思宁却感觉不到冷,她就着玉山的火把往下看,只见崖下深不见底,心中顿时升起一阵绝望,却强打精神道:“玉山,你可知道通往崖下的路?” 玉山道:“属下知道一条,不过这条路不好走,小姐……” “带我去。”季思宁断然道。 玉山叹口气,知道劝不了,道:“小姐随属下来。” 一行人跟着玉山,到了悬崖底下。这条路确实不好走,但是对于季思宁来说,比预料中好些,她毕竟不是他们想象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不过也要吃些苦头就是了。 玉山见季思宁浑身狼狈的模样,颇为不忍:“小姐,这就是崖底了。” 季思宁点头,感觉崖底的风比崖上的风更大。 她对季白说:“爹,这里太大了,我们分找吧。” 季白略想了想,点头同意,叮嘱道:“思宁,你要注意安全,让玉山时刻跟在身边。” 季思宁点头,“嗯”了一声:“爹放心,您也要小心。” 二人带着人分开找,玉山跟在季思宁身边不敢稍离。崖底很快响起了起起落落的呼喊声。 “少爷,少爷。” “少爷,你在哪儿啊,少爷。” …… 季思宁拿着火把,叫着弟弟的名字:“思贤!思贤!你在哪儿啊思贤!你回答姐姐一声儿啊,思贤!” 众人漫无目的地找着,风越吹越大,天空中又开始飘雪,呈越来越大的趋势。 季思宁磕磕盼盼地走到一处时,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个方向道:“那是什么?” 玉山上前查看后,道:“这是马车残骸。” 季思宁道:“里面有人吗?” 感觉到她声音的紧张和不安,玉山道:“没有人。” 闻言,季思宁松了一口气。她盯着马车残骸的方向,又抬头凝视着悬崖半坡,所有所思道:“我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一片衣角,他们会不会根本就没有掉下来?” 玉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大小姐的意思是,少爷他们,在半坡上?”语气中有些不可置信。 “对!”季思宁道,“把人全都给我召集过来,就在这里向上吼,大声地吼!” 说罢,她自己先大叫了起来:“思贤,思贤!你在不在上面啊,思贤!” 随后,崖下响起了一阵大叫声和嘶吼声:“少爷,少爷!”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季思宁的心跳也越来越慢。难道真的找不到吗?她的内心一阵绝望袭来。 就在这时,听人道:“那里,那里有一只手!” 第七十五章 季思宁倏地抬头,见离悬崖不远的半坡上,有一处大石突兀地插了出来。此时大石上伸出了一只手,软哒哒地放在那里,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 她不由喜极而泣:“是那里,他们就在那里,快!快上去!” 季思宁在玉山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爬了上去,见大石上果然躺着两个人,正是思贤和小五。 提前到的人已经将他们扶了起来,为他们披上了衣物。二人身上脸上皆是雪花,刚才伸出手的那人是小五,只见他睁了睁眼,又闭上彻底昏了过去。 季思宁轻声道:“玉山,你去看看,还有没有气儿。” 玉山闻言,上前摸了摸二人的胸口,又将手指放在二人鼻下,回身道:“大小姐,都还活着。” 季思宁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道:“赶快送回,请大夫来,快!”她一直以来强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 季思宁对季白道:“爹,弟弟找到了,还活着。” “是呀,还活着,还活着就好!天不让我季府绝后啊!” 此时,季白才发现季思宁的模样狼狈不堪,但眼神却清亮坚定。他感到心疼的同时又倍感骄傲,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感觉到,这个女儿的与众不同。 季思贤还活着的消息传入季府后,整个府邸的气氛顿时松快起来,江氏随后听说儿子受伤昏迷,心里又是一紧,赶紧吩咐人请大夫,烧热水,季老夫人跟着一起熬到下半夜,才支撑不住了,被婆子扶着回了慈安院休息。 当天夜里,季思宁开始发烧。大夫看了之后说是受了寒,也是,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大雪夜带着人上山下海的去找人,不生病才怪。 幸运的是,姐弟二人都没事。特别是季思贤,睡了两天就缓了过来,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活泼健康的少年,反观季思宁,却一直高低烧反复发作,躺在床上起不来。 暖冬和袭春轮流守着她,季老夫人还专门将自己身边的王妈派了过来照顾。折腾了将近一个多月,终于见了好转。 季思宁整个瘦了一圈,好不容易养出点肉都没了。原本丰润的小脸因为这场病消瘦许多,脸部轮廓倒是更加清晰了。用袭春的话说,别人是越生病越难看,她是越生病越好看。 袭春说这话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笑了出来,季思宁更是哭笑不得。 至于季思贤,自从醒来后听说了姐姐亲自带人去救他的事后,几乎日日都去探望,说是要守在姐姐床边照顾她,谁劝都不听,最后还是季白出马训斥了几句,才让他回去,不过这也不能阻挡他隔三差五地来,送些好吃的,好玩儿的,逗姐姐开心。 这日,季思宁正躺在床上跟暖冬讨价还价。 “哎呀,我真的已经没事了,你就让我出去走走吧,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都快发霉了。”季思宁拉着暖冬的手撒娇。 这一幕最近经常发生,丫头婆子们都已经习惯了,皆暗暗发笑,大家都知道暖冬会怎么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暖冬劝道:“小姐,大夫说了,您这次寒气入体,现在虽然有所好转,但稍不注意就会复发,现在外面还冷的很,您呀,最多只能在屋子里走走,出门是万万不能的,您就是不可怜自己,也可怜可怜我们吧。” “可是,这屋子就这么大,能走几步路啊,我感觉自己的腿都快僵硬了,”说着,季思宁拉着暖冬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你摸摸,这还僵硬得,还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的腿吗?简直就是一双老人的腿啊!” “小姐,”暖冬不仅摸了摸,还捏了捏,“奴婢觉得,这双腿还年轻着呢,跟老人搭不上边。”说罢,就起身将端来一碗药。 季思宁见转,忙作呕吐状:“拿走拿走!快拿走!” 暖冬见她真的一副快要吐了的样子,不由着急道:“小姐,您没事吧?” “你把药拿走,我就没事了。”季思宁脸朝着床的内侧说道。 暖冬先将药放在一旁,犹豫道:“可是,您不吃药,病就好不了,大夫说,这是要治根的,若是这一次不调理好,会留下病根的。” 道理季思宁都知道,但是她鼻子一闻到那股药味儿,就本能地呕吐,她从来没有连续喝药喝一两个月的,现在确实受不住了。 季思宁道:“可是我现在闻到药味儿就想吐怎么办?” 暖冬道:“要不,多吃几颗蜜饯?” “不行,蜜饯治不了吐啊。”季思宁道。 二人正在为喝药这事儿你来我往,袭春端着绿豆糕进来,后面跟着顾远。 众人见状,向顾远行礼,季思宁道:“你怎么来啦?” “我来看看你,”顾远道,“闹着不吃药呢。” 季思宁道:“你来尝尝这药的味道,我都连续吃了快两个月了,从下大雪开始,吃到雪都快化了,我这药还没停,换个人试试,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顾远闻言,但笑不语,转身看了一眼袭春。 袭春上前道:“小姐,要不喝一口药,吃一口绿豆糕,说不定就能喝下去了呢。”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抬眼看去:“可以试试。” 结果,她还真的一口药,一口绿豆糕地,把药喝完了。众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可真是位祖宗啊! 暖冬高兴道:“袭春,还是你有法子。” 袭春却笑道:“哪里是我想出来的,是表少爷提醒的我,这才赶紧端了一盘进来试一试。” 这下,众人皆把崇拜的目光转向了顾远。季思宁也拿眼睛看着他,似乎在说:“厉害厉害!” 顾远在一众丫头婆子们亮晶晶的目光中,拿着把折扇轻敲着手掌,悠然笑道:“刚才走到门外,就听你闹着吃不下药,看见袭春丫头刚好走过来,就想到了你喜欢她做的绿豆糕,我就想啊,只有这又香又甜的绿豆糕能救你的命了。” “是呀,”袭春道,“奴婢都没想到这招管用呢,这些日子以来,奴婢们为小姐吃药的事情操碎了心,还是表少爷聪明,时时刻刻记着小姐的喜好。” 顾远颇为得意地看向季思宁,却见她眼神玩味儿的看着他,不由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拿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季思宁道:“我看你怎么了,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话音刚落,屋里的丫头们都笑了起来。顾远没想到季思宁这么直截了当地夸他,倒是弄得他措手不及,尴尬地笑了笑掩饰面颊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然而,这怎么能逃得过一直注意着他的季思宁的眼睛:“哟,顾公子脸红啦?害羞啦?” 闻言,丫头们本来只是在偷偷看顾远,顿时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顾远心知她是在屋子里憋坏了,故意拿他找乐子,也不与他计较,便道:“我这大老远来看你,你作为主人不但不起身迎接,反而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虽说衣衫整齐吧,可也太不像样了吧。” 谁知季思宁非但不起,反而顺势躺下道:“没关系,都是自己人嘛,再说了,这里这么多人,还怕传出什么闲话不成。” 顾远被她一句“自己人”哄开了心,嘴角裂得更开了些:“好啦,快起来,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季思宁眼睛一亮,翻身而起,动作敏捷得不像一个生病的人。 顾远见状,微微皱眉,下一刻,就见她站起来的身子晃了晃。暖冬连忙去扶着她坐下:“小姐,您慢点,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坐卧起身皆缓,您怎么就是不听。” 这段时间,暖冬早已从温柔小丫头转变成了啰嗦老妈子,季思宁早就习以为常,每天不听他念叨两句,还不习惯。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一时没注意。”季思宁手指在太阳穴上点按着,解释道。 “你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了。”顾远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季思宁道,“再说,我这是被憋的,换你在屋子里呆两个月试试。”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了过来,道:“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瞧瞧。” “在外间呢,我让人给你拿过来。”顾远道。 “哎,不用!”季思宁阻止,“我自己去,让我好歹也动一动,不然这胳膊腿儿真要生锈了。” 这次,她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当当地走去了外间。顾远却不动声色地跟在她身后,不敢掉以轻心。 季思宁看着堆在桌子上的一堆小玩意,惊喜道:“你把街上的东西都搬来啦?” “傻话,街上的东西哪里搬得完,就挑了些有趣的,带来给你解解闷。”顾远见她高兴,心里也高兴。 季思宁饶有兴趣地摆弄桌上的小玩意儿,脸上的笑容单纯而真诚,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散发着光芒。顾远在一旁看着,内心从未有过的满足,他甚至想,若这一刻能够永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其实,顾远带来的无非就是街市上的普通东西,像泥人,木偶,面具,拼图这些东西,但是这对于久未出门的季思宁来说,却很新鲜,拿起一个木偶就能玩儿半天。 顾远心疼,指着一包东西道:“你看这是什么?” 季思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一个下人拿着一片红彤彤的东西走了进来。 “是冰糖葫芦。”季思宁笑道,“你把人家的架子都一起搬来了。” 顾远道:“你这里这么多丫头婆子仆人的,一人一根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季思宁抽出一根,咬了一口:“嗯,以前不觉得这东西好吃,如今怎地如此美味。” “吃个新鲜罢了。”顾远见她吃得一脸享受,说道,“剩下的,你们分了吧。”他知道季思宁的院子一向不注重这些规矩,果然,他一说,丫头们就一人领了一根吃了起来,剩下的拿去了院子里,分给了外面的下人。 季思宁罕见地把一整串冰糖葫芦吃完了,以前她最多吃个两三颗就放到一边,可见是憋坏了。 顾远道:“思宁,好好养病,身体好了才能出去,知道吗?” “知道啦,表哥。”季思宁大声道。 顾远无奈地摇头,起身道:“我要走了,你好好休息,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季思宁点头,“我让袭春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说的,都是自己人。”说罢,顾远转身离去。 身后,季思宁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消失。 晚上,王妈回到季老夫人身边,汇报季思宁的身体状况。 王妈道:“小姐,依奴婢看,大小姐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再好好休养休养,也就好了。” “总算是快好了,这丫头一病啊,我这心里就没安宁过。”季老夫人道,“你在那边看着,娇娇身边的丫头们,可还照顾得贴心?” “回小姐,大小姐院子里的丫头们,都随大小姐,性子活泼了些,但都照顾得体贴周到,特别是袭春和暖冬两个丫头,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大小姐,半分不敢懈怠,奴婢看着,这两个丫头是好的,怪不得大小姐平日里喜欢带着她们二人。” 闻言,季老夫人道:“袭春暖冬这两个丫头我知道,只要娇娇好,日后定不会亏待她们,只是你刚才说的丫头们性子活泼,是怎么个活泼法?” 王妈道:“小姐喜欢吃,袭春丫头喜欢做,屋子里难免有多余的,小姐慷慨,皆赏给了丫头们,现在天气冷了,屋子里的丫头们聚在一起吃东西是常事,奴婢开始也疑惑,只是后来发现,丫头们看似散漫,实则极有规矩,大小姐赏了,就吃,吃完也不松懈,各自做各自的事,那院子里呀井井有条,竟不输咱们这儿。” 季老夫人闻言,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点头道:“我没有看错,娇娇是个聪明孩子。” “是呀,奴婢这次也是对大小姐刮目相看呢。”王妈道。 “今日阿远去看了思宁,他们相处得如何?”顾远去季思宁院子之前,先去了慈安院请安,因此季老夫人有此一问。 王妈将今日顾远和季思宁相处的细节描述一番,季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笑着点头,随后问道:“依今日所见,你认为阿远和娇娇二人何如?” 王妈心中一惊,道:“小姐是想撮合表少爷和大小姐?” 季老夫人看向她,面含笑意。 第七十六章 王妈是季老夫人的陪嫁丫头,二人之间一向无话不谈,如今季老夫人见自己的想法被王妈猜中,也不否认,而是问道:“你觉得,他们二人怎么样?” 王妈笑道:“表少爷和大小姐自然是千配万配,那站在一处儿啊,就跟金童玉女似的,天生一对儿,且奴婢今日瞧着,表少爷对大小姐这般细心呵护,显然是对大小姐有意,只是不知大小姐的想法。” “别说你,连我这个做祖母的,都弄不清她的想法,”季老夫人笑呵呵地说,“这丫头,越长大,想法越多,就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儿的。” “也许大小姐就喜欢表少爷这样的呢?”王妈知道季老夫人心中中意顾远,再加上今日亲自见了顾远和季思宁二人相处,才这么说。 “她要是真的和阿远看对了眼,我才安心了呢,就怕呀,她还有别的心思,”老夫人道。 王妈闻言,安慰道:“大小姐大了,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实属正常,小姐不也喜欢大小姐的聪明劲儿嘛。” 闻言,季老夫人乐呵呵道:“你说得是。” “小姐要不找机会问一问大小姐的想法。”王妈提议道。 季老夫人点头:“是该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那表少爷那边?”王妈道。 “前几日,阿远母亲来信中提到,有意让娇娇做顾家媳妇。”季老夫人透露。 “真的,这就相当于提亲了。”王妈惊喜道。 “也算不上,信上只是探探口风,毕竟两家关系亲厚,不能因为儿女婚事影响感情。”季老夫人道。 王妈点头:“小姐说得有理。” “阿远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人品相貌皆没话说,家里也知根知底,将娇娇交给他我是放心的,但也要看娇娇自己愿不愿意。”季老夫人道。 王妈道:“望大小姐能体会小姐的一番疼惜之情。” 季老夫人点头,感叹道:“这一转眼,娇娇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总要看着她出嫁,才能安心闭眼呐。” 王妈的手放上季老夫人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着:“小姐放心,大小姐定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季老夫人抬手拍了拍王妈的手,无声地点了点头。 边境沙城,季城手上捏着一封信,浑身气息冰冷。秦风站在身后也不免战战兢兢。 也不知道玉山在信上说了什么?秦风在心里嘀咕。 信纸被季城捏成一团握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毕现,随后听他道:“这场战事也该结束了。” 秦风默然。 慢慢的,天气回暖,万物恢复生机,季思宁的身体也完全恢复。 这日,季思宁和江氏一起在慈安院陪着季老夫人说话,季思宁还是照旧坐在季老夫人的身边。 江氏手上拿着一封信读着,阅毕,江氏道:“娘,阿城在信上说,他这次会跟着大部队一起回来。” 前几日传来一个好消息,大盛和离国的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季城即将大胜而归。 季思宁知道,如果不出意外,他这次回来就会封王。 历史往前推进,距离那一日的到来,越来越近。 “哦,这样啊,”季老夫人的样子颇为失望,“也好,跟着大部队也好。” “总归不过就这几日的时间,娘不要着急。”江氏安慰道。 “是呀,祖母,”季思宁也安慰道,“这早几日晚几日的,也无甚大区别,祖母别为此伤怀。” “祖母知道。”季老夫人拍着季思宁的手。 “祖母,我们说点开心的事吧。”季思宁笑道,“前两天我屋子外面飞来了两只喜鹊,当时我就想着有好事要发生,没想到这好事啊,就是二叔快回来了,您说灵不灵。” “呵呵呵呵,”季老夫人笑了出来,“原来如此,原来阿城啊,是被娇娇的喜鹊给召回来的。” 屋子里的人见季老夫人笑了起来,也都迎合着笑出了声。 “不过啊,这两只喜鹊临门,可不止有一件好事发生,说不定啊,是双喜临门。”季老夫人笑道。 “什么双喜临门啊?祖母。”季思宁疑惑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好事她不知道? 季老夫人看了看江氏,道:“是你说还是我说啊?” 江氏亦笑道:“还是娘说吧。” 季思宁见这二人你来我往地打哑谜,着急道:“祖母,娘,到底是什么事啊?你们把我弄糊涂了。” 季老夫人拉过季思宁的手,道:“前些日子,南城两江总督府来了一封信,信上你姨娘跟我们提了阿远的亲事。” “顾远?”季思宁惊讶道,“他要成亲啦?” 季老夫人道:“还没有,还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呢。” “是哪家姑娘,”季思宁道,“这京都,还能有瞧不上顾大公子的?” 闻言,季老夫人和江氏都不说话了,只是拿眼睛看着她,面带微笑。 季思宁见状,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不会、不会是、我吧?”她指着自己说。 “就是你啊,思宁。”季老夫人笑道,“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姑娘瞧不瞧得上那小子了。” “祖母,”季思宁道,“我才是您亲孙女呢。” “呵呵呵呵,”季老夫人又是一阵大笑,“这孩子害羞啦。” 季思宁确实有点不好意思,被人这么当众谈论婚事她还是头一次,虽然屋里都是熟悉的人,也未免感到不自在。 江氏道:“前段日子你在病中,所以为娘跟你祖母就没告诉你,免得你思虑过多,现在大好了,也该告诉你啦,思宁啊,你已经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可是女儿不想嫁人。”季思宁脱口而出。 “胡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江氏板着脸,随即想了想,又缓和下来道,“你就算现在不想嫁人,也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阿远多好的孩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 “娘,这又不是兜售商品,什么村啊店的。”季思宁道。 “反正为娘是极喜欢阿远这孩子做我女婿的,为娘看你对阿远也不是无意,为何现在却不愿意?”江氏道。 “娘,谁说我对他有意的。”季思宁惊讶,“我们只是朋友关系,最多,最多再加上一层表兄妹。” “可是祖母看着呀,阿远对你是极好的。”季老夫人插嘴道。 闻言,江氏附和着点了点头,似乎很同意她的话。 季思宁急了,心想,她们如此喜欢顾远,这顾远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其实,哪里是顾远给她们灌了迷魂汤,而是她们将这些日子以来顾远对她的好看在眼里罢了,其实都在为她考虑。毕竟在她们心里,对一个女人来说,最珍贵的不就是男人的真心呵护吗。 “祖母,娘,思宁真的不想嫁人,你们就让思宁再多留两年吧,好不好?”季思宁摇着季老夫人的手臂道。 “也没说现在就让你嫁人,”季老夫人道,“你把祖母的头,都摇晕了。” 季思宁连忙轻轻按压季老夫人的太阳穴,暗自偷笑:“祖母,这可是您说的,可不许抵赖。” “你这孩子,这种事情是撒娇就能过去的吗?”江氏见状,道,“你的婚事是迟早都要定的,晚定不如早定,你怎么就不明白。” 季老夫人道:“思宁,你有没有想过,你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祖母的意思是?”季思宁其实已经猜到了。 果然,听季老夫人道:“思贤和思敏眼看也要到年纪了,你这个长姐不订婚,他们怎么办?” “他们若是遇到好的人,也不用顾忌我,”季思宁看着季老夫人和江氏,道,“若是为了弟弟妹妹的婚事,而让我将将就就嫁一个人,思宁不愿意。” “这孩子,你哪只耳朵听见为娘和祖母让你将就了?”江氏道,“京都这么多好男儿让你选,你还选不出来一个?再说,这最好的一个都已经送到你面前了,你倒好,还不想要。难道,你还真想嫁给那凌王或者齐王不成?” “不不不,娘,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感觉跟您说不通了都,”季思宁道,“女儿只是暂时不想嫁人,再说,人家顾远也不一定愿意呀,你们在这儿着急有什么用,这嫁娶嫁娶,是双方的事,总归要双方情投意合才行。” “这么说,只要阿远愿意,你就愿意?”江氏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季思宁心里一急,干脆道,“我不愿意。” “你不愿意?你既然不愿意,那你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江氏道。 季思宁见这二人今日不依不饶,定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起来说服她。她就不明白了,怎么突然之间,她们对她的婚事变得如此着急。 其实她不知道,这件事季老夫人和江氏已经商量了很久,连季白都跟他通过气。他们都一致认为,顾远是最好的人选。 而江氏之所以略显着急,一是季思宁确实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古女儿家的婚事宜早不宜迟。二是经历了凌王和齐王先后求娶的事情,江氏实在心有余悸,那二人虽然是皇子,但是在季白和她心里,都不是思宁的良配。 另外,还有一件事一直被江氏藏在心里,对谁也不敢透露半句。那就是几年前季思宁落水事件的起因。 当年季思敏无意中向她透露的只言片语,一直让她心惊肉跳,虽然她后来问了暖冬和袭春,照她们的说辞,思宁对阿城,应该没有不该有的感情。但是,这个想法一旦生成,就像毒瘤一样长在她心底,不能彻底拔除。 这几年,随着思宁逐渐长大,她越来越担心。季思敏当年的话就像扎了根似的,多次在她脑海中重现。若她担心的事成真,首先被毁掉的就是思宁! 所以,她才会对季思宁的婚事如此着急。她想着,只要季思宁婚事定了,就不再有后顾之忧。 而季老夫人本来就喜欢顾远,如今顾家主动提了这件事,她自然想极力促成。 季思宁想了想,道:“娘,祖母,难道咱们家遇到难事儿啦?” “为何这么问?”季老夫人道。 “不然你们为何如此着急要将我嫁出去。”季思宁道。 “这孩子,”江氏哭笑不得,“你这小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呢?” “自然是在想如何在祖母和爹娘身边尽孝啊。”季思宁道。 “你就知道甜言蜜语,身体一好就喜欢往外跑,你还真以为我们不知道呢?”江氏道,“还尽孝,你要是能同意这门婚事,就是对我们尽孝了。” 其实,季家已经算开明的人家,也是因为对季思宁宠爱,不然她的婚事哪里轮的到听她的意见,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定下了。 季思宁也知道这个道理,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有些恃宠而骄,但这是关乎一辈子的事,她怎么也不能妥协让步。 上辈子已经嫁错了人,这第二次婚姻需谨慎再谨慎啊。 但见江氏这不依不饶的态度,季思宁心想,为今之计,只能用一个字——拖! “祖母,娘,这么大一件事,我也不能就这样答应吧,你们总得给我点时间考虑清楚才行啊。”季思宁道。 江氏也意识到她今日过于着急,便道:“好,给你时间考虑。” 季思宁笑道:“谢谢娘,谢谢祖母。” “不过,你可不许借故拖延。”江氏道。 季思宁心中惊讶,江氏什么时候成了她肚里的蛔虫了?遂尴尬道:“不会的,娘,不会的。” “好了,此事再议。”季老夫人道,“今日你们二人都在我这里用午膳,也陪陪我这个老太婆。” 二人均点头应和。 三人在慈安院共享天伦之乐,她们没想到,今日所谈,很快就被有心人得知。 夜里,落花谢。 “娘,怎么办?季思宁要和表哥定亲?”季思敏道。 柳姨娘安抚道:“先别急,还没有那么快,这事还没定下来。” “可是等定下来就晚了!”季思敏道,“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让她季思宁占了?为什么?!” “思敏,”柳姨娘拉着女儿的手,“你先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 季思敏道:“娘,你让我怎么冷静?季思宁已经有了凌王和齐王求婚,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表哥?” “思敏,你放心,”柳姨娘道,“他们的婚事成不了。” “娘为何这样说?”季思敏问道。 “你想想,季思宁自己不愿意,江氏和你祖母会逼她吗?”说到这里,柳姨娘语气颇为不甘,“从小到大,她就在这家里横行霸道,你祖母可曾强迫过她一次。” 闻言,季思敏眼中露出和柳姨娘一样的神色,随即又担忧道:“万一她这次答应了怎么办?” “不论如何,思敏,你记住,千万不能在你祖母他们面前透露半句,”柳姨娘道,“我们要徐徐图之。” 不得不说,经历过一次落败的柳姨娘成熟了很多,可是,季思敏却全然不了解她的苦心。 “徐徐图之,”季思敏重复道,“若是徐徐图之,哪还有我的份儿。” “操之过急只会坏事,你怎么还没长记性?”柳姨娘道。 季思敏不知想起了什么,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她看向柳姨娘,道:“娘,您说得对,不能急,毕竟,我手里还握着她不能见光的秘密。” 柳姨娘疑惑地看着她。 “您附耳过来。”季思敏轻声道。 柳姨娘倾身过去。屋外的月亮照出了二人交叠的身影。 第七十七章 季城回来了。 他已经于昨日下午抵达京都,据说连府门都还没进,就被皇帝召进了宫。昨日他已经差人回季府,说今日回府向老夫人请安。 于是,今天一早,季思宁就到了慈安院,与一家大小一起等着这位为大盛立下不世功勋,大胜而归的勇毅侯爷。 “侯爷回来啦!侯爷回来啦!”门房小跑着,一边跑一边喊着。 众人闻言,都朝着慈安院大门方向看去,共同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不一会儿,季城走了进来,身后除了秦风,并无二人。 季思宁就在季老夫人身边,注意到在看到季城出的时候,季老夫人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季思宁自然明白,季老夫人这是在赞许季城不摆排场,不忘本。 季城进来后,首先向季老夫人行礼问安,季老夫人受了这一礼之后,才道:“阿城,快起来。” 季城这才起身,问候道:“这些日子儿子不在身边,母亲身体可好?” “好,好的很。”季老夫人笑得很开怀,“只是一直惦记着你,现在你平安回来了,就更好啦。” “是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季城道。 “你为国为民立了大功,这是大孝,怎么能说不孝呢?”季老夫人道,“阿城,快坐下,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季城依言坐在季老夫人下首处。季老夫人眯着眼睛打量他一阵后才说:“虽说黑瘦了些,却也精神。” 其实季思宁也发现,季城这次回来瘦了些,皮肤也比之前晒黑了些,但这并没有损他的英俊,反而让他的脸部轮廓更加清晰。然而,他身上的血腥气却更重了。 想到此处,季思宁不由转开了目光。 她的目光一转移,季城的目光就随之而来。见她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某一处,神不思属的模样,他不禁微微皱眉。 殊不知,他在看季思宁的同时,有心人已经将二人的之间的微动瞧在眼里。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季思敏笑道,“二叔可是一直看着你呢。” 此话一出,厅内莫名安静了一瞬,季思宁也从思绪中回神。她刚才不过是想起了上辈子见到季城搽剑的那一幕,那血腥的眼神和今日所见季城身上的气息相似,所以她才走了神。 现在见众人因为季思敏的话,纷纷用隐晦的眼神打量着她和季城,她暗恨季思敏又出来作妖的同时,脑子迅速转了一圈道:“我是见二叔这次回来与之前有所不同,所以才走了神。” “喔?”季城像是来了兴趣,“有何不同。” 季思宁看向他,道:“思宁看着今日的二叔,不免感叹,那战场果然是磨炼人的地方,二叔每次回来,身上都会多一层沉重之感,想必是为那刀山血海所磨砺出的韧性,当真是,我大盛好男儿身上才有的气质。思宁甚是钦佩。” 季思宁这番肺腑之言,本来不应该在今日这种众人欢聚的场合说,但是季思敏今日故意这么一问,她就干脆说了出来,遮掩反而显得小气。 季思宁的话落入季城耳中,更钻进了他心里。 季思宁也感觉到,季城看她的眼神变得温暖又炙热,里面有明眼人都能看出的笑意,和只有季城才知道的蠢蠢欲动。 “思宁说得对。”季老夫人的语气颇为自豪,“阿城确是我大盛好男儿啊!” 季老夫人话一处,大家都点头附和,季白更是高兴道:“阿城这次不仅解决了困扰边境多年的问题,还让离国彻底投降,边境百姓可以多安生几年了,这确实是大功一件啊!” 众人见状,开始左一句右一句地附和着二人。厅内又恢复了活跃的气氛。 季城的目光微微朝季思敏的方向看了一眼,季思敏只感觉心底发凉,不自觉低下了头。 接下来一直到午膳时分,厅内的气氛都很正常,无人再作妖。 夜里,季思宁写了一会字,准备上床睡觉。正准备唤暖冬和袭春,却发现二人都不在。 “暖冬,袭春。”季思宁唤道。 过了一会无人应答。季思宁感觉奇怪,放下笔准备出去看看,就见房门打开,季城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季思宁惊讶:“二叔?” 季城转身关上门:“看到我很意外?” 听到房门关闭时发出的沉闷的声音,季思宁不知怎么,感觉心跳快了几分。 “二叔,现在这么晚了,你就这么进来,被人看到不大好吧。”季思宁道。 季城的眼神直直地看着她:“你放心,不该看到的人,一个都看不到。” 闻言,季思宁才安了心,看来他已经做好了安排。 “可是,二叔你不是已经走了……啊!”季思宁的问话终止。 季城上前直接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了书桌上。 “你做什么?”季思宁的声音颇为忐忑。 季城明显听出来了,却笑道:“这样好说话。” “好说话?”季思宁心想,这样面对面地抵得这么近,怎么好好说话?“二叔,咱们还是保持正常距离为好。” “正常距离,”季城重复道,“什么距离,叫做正常距离?” 季思宁伸出食指抵上季城的肩膀,将他微微向后推,然后道:“这样差不多,之前的距离太近,会让人喘不过气。”就凭她一根手指的力度,如何能将季城推开?其实是她的上半身借着力度微微向后倾斜了几分,才显得二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些,而她却没发现。 季城见状,道:“这就喘不过气了?今日盯着我看的时候,可没见你喘不过气。” 她今日的眼光这么□□吗?季思宁尴尬道:“我,我哪有盯着你看啦?” 季城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否认,而是道:“你今日说的话是真心的吗?” 季思宁疑惑道:“我说的什么话?”她今日说的话可多了。 “你说,”季城凑近道,“对我甚是钦佩。” 季思宁恍然,脸颊出现了粉红色:“自然是真的。” 话落,她感到他目光的温度越来越高,快要将她点燃了。她的身体越来越往后倾,季城看在眼中,并不阻止。不久,季思宁便如他所料地支撑不住向后倒去,还不敢叫出声。不过,在她的后背接触桌面的一瞬间,一双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接住了她,又将她捞了起来。 季城像抱着婴儿似的,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放在她的脖颈处,慢慢地靠近他日思夜想的芬芳之地。 他的唇越靠越近,季思宁本有心避开,却发现无力避开。终于,二人的嘴唇相合,合二为一,水乳交融,翻天覆地。 季思宁缓缓地躺了下去,终于躺在了书桌上。季城压在她身上,不留一丝缝隙。屋子里不时传出的吸吮声,让整个房间暧昧升级,温度越来越高,暖春犹如盛夏。 季思宁被吻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季城却微微离开了她的唇,轻声问道:“你和顾远是怎么回事?” “我和他没事啊。”季思宁眯着眼睛,眼神飘散不定,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吻中回过神来。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 然而,在她神识就快回归之际,唇再次被封住。她刚刚有了一些的思绪,再次不知所踪。只有一句话从二人的唇齿缝隙中挤出来。 “甚好。” 第二天一早,季思宁醒来的时候,昨晚的那一幕就自然而然浮现在眼前,不由面红耳赤。 袭春见状,关心道:“小姐,你怎么脸这么红啊?不会是生病了吧。” 说罢还摸了摸季思宁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疑惑道:“没有发烧啊,脸怎么这么红。” 季思宁做贼心虚,打断道:“我热,哎呀,这天气怎么这么热啊,快,快开窗透气。” 袭春看了看窗户方向,又看了看季思宁:“小姐,窗户是开着的啊。” 季思宁不喜欢房间密不透风,所以一向有早晨开窗的习惯。袭春和暖冬早就对她的习性了如指掌,像这种天气好的日子,进房间来都会先将窗户打开。 “呃,袭春我饿了,今天早上咱们吃什么啊?”季思宁道。 袭春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道:“小姐,奴婢新学了一种糕点,今天早膳专门准备了,给小姐尝尝鲜。” “好,好,快走,吃早膳去,我都快饿死了。”季思宁转身就往外走去,暗道,这个话题终于结束了。 这几日,勇毅侯府门庭若市。不仅因为季城这次打了胜仗,还因为皇上的赏赐迟迟未下。有传言说,皇上准备封季城为异姓王,这几日正在选封号,故此延迟了圣旨下达的时间。 此传言一出,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都想在季城面前提前落个好印象。 这日,勇毅侯府谢绝了所有拜访者,只有季城和季白二人在书房对弈,棋势正焦灼间,玉山来报:“主子,顾公子来访。” 季城道:“请进来。” “是。”玉山退下。 自从季城回来以后,季思宁就让玉山回了他身边。季城不知出于何意,竟也同意了,二人并未在此事上起任何争执。 “二位倒是惬意啊。”顾远走进来道,“外面的人排着队就想见勇毅侯爷一面,没想到侯爷竟然在府中悠然对弈。” 这时,季白拍着大腿道:“唉,又输了。不下了,不下了!” 季白抬头看向顾远,索性道:“阿远你来,你来跟这小子下一盘。” 顾远笑道:“那小侄就不客气了。” 顾远捏起白子正准备下,突然感觉不对劲,“咦”了一声,他微微眯了眯眼,眼神从棋子转到搁置在一旁的棋盒,棋盒上刻着一幅麒麟梅花图。 伴随着白子落盘时清脆的声音,顾远道:“这副棋子倒是不错。” “是不错,”黑子随之而落,季城道,“思宁送的。” 顾远的手顿了顿,突然转了方向,将白子落在另一个地方:“是吗,表妹对你这个二叔真是孝顺。” “也不知道是真孝顺还是假孝顺。”季城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此话何解?”顾远道。 “意思是,”季城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笑,“此孝顺非彼孝顺。” 顾远抬眸看去,神色冷凝了片刻后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打哑谜了。” “是不是哑谜,有心人自会清楚。”季城道。 二人一来一往间,棋盘上已经布满了黑白两色棋子。季白本来坐在一旁喝茶,听他二人谈话,也不由道:“这棋子触之温热,落声清脆,颜色纯正,确实是好子。难得思宁有心。” 季城道:“思宁确实有心了,我很满意。”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思宁知道了也会开心的。”季白乐呵呵道。 顾远脸上一直维持着笑容,只是那笑容一直没有变化,就像刻上去似的僵硬虚假。 后来,季白有事先走了,留下季城顾远二人对弈。可是当季白一走,二人便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棋子。 顾远:“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季城:“你怎知不可为。” 顾远:“你二人绝无可能。” 季城:“非也。” 顾远:“你疯了,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季城:“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顾远:“什么事?” 季城:“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远:“不管你要做什么,不要拉她下水。” 季城:“如果她愿意呢?” 顾远:“你问过她吗?” 季城:“有些事情不用问。” 顾远:“你太自以为是了。” 季城:“对。” 顾远:“你不了解她。” 季城:“你是指她不是季思宁?” 闻言,顾远震惊地看着季城,久久不语,随后道:“她知道,你知道她的身份了吗?” 季城道:“我说过,有些事情不用说。” 顾远轻笑:“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想必也知道了她以前是谁。” 季城道:“她以前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谁。” 顾远似乎愣了愣,恍然道:“原来一直以来说我没看明白。”是啊,她现在是季思宁,不是夏子清。而他,一直将她当作夏子清对待。也许,在她重生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改变了。 顾远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身份?”季城明知故问。 顾远沉默不语。 季城轻笑:“你们的破绽太多。” 顾远感觉,这笑容是对他的讽刺。 第七十八章 早在季思宁南下的时候,季城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她和顾远南下的行踪也一直被季城掌握在手里。自从他们进了南地境内,季城的案桌上每日都有一封信,上面全是他们的行踪轨迹。 在族长继任仪式举行的那天晚上,他不仅知道季思宁就睡在距离他二十公里外的客栈里,他还知道顾远半夜进了她的房间,要不是后来顾远自己主动出来,他差点就忍不住冲到客栈,亲自将他拽出来。 后来他们到了南城,住进了两江总督府。那时候,正是他忙于三苗族事务的时候,且南城确实没有比两江总督府更安全的地方,便由得她先住着。 后来她在街上看到了玉山的身影,也是他有意为之。 她也不想想,玉山跟在他身边多年,怎会被人轻易发现行踪。而他之所以让她看见玉山,是想告诉她,他就在身边,也想提醒她,不要做出格的事。 然而,后来他还是主动现身去见她。本来那次南下,他没有现身总督府的打算。 他的出现,果然引起了顾家的怀疑。不久,皇帝就知道了他南下的真实目的。本来这一切不会这么快让人发现。而他,因为她,竟然主动暴露了秘密。 他想,也许她就是老天爷派来考验他的。 之所以会怀疑她的身份,其实源于很早之前。 那时候她落水转醒不久,之后性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副刁蛮任性的模样,但是却不同以往那般狠毒,只是表面上的骄纵,内里却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些只有他感觉到了。 府里的人都宠爱她,都认为她是遭了一次罪就懂了事。他却不信,一个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变了这么多。再者说,就算一个人的性格变了,口味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但是这些疑点都不足以证明她已经不是她,而他当时也只是怀着这些疑惑暗中观察而已。现在想来却让他感到奇怪,他当时怎会有多余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但是现在,他却感谢当初的好奇心。 那日他去总督府之前正在南城夏府。夏渊听说他要去总督府,就主动提及要跟他一起去拜访顾青。那时候起,他就起了疑心。 后来,夏渊主动邀请她去府上做客,而她竟也毫不客气地答应,着实在不像她对第一次见面之人的态度。 夏渊自辞官归乡之后,行为甚是低调,现在竟然请了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两人的反常都让他不得不生疑。 她似乎每次见到夏家人都很激动。她跟温情的一见如故,更是让他深思。他知道,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实际上内心封闭,平日里的活泼都是做给人看的。 试问,这样的人怎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交心? 那日,在她第一次和夏渊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密室之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夏府的密室一向是他和夏渊见面的通道,那日他得知季思宁去了夏府,便直接从另一入口进了密室。 当他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任他平日里如何冷静自持,内心也掀起了波澜。 一是因为世间真的附体重生此等奇事;二是她竟然是夏渊的女儿,那个被他默许嫁入齐王府做棋子的女人。 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开始恐慌。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那是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绪。那时候,他的脑海中闪现出的是夏子清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幕。回想起来,他感到心痛不已。那插在她背上的一刀,让她流了那么多血,当时该有多疼?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当时对她来说,连是谁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会恨他吧?他想,她会恨他的。 然而,当绝望袭来之时,他反而决定,这辈子,都不能放开她。即使恨,也要将她绑在身边。 后来,他设计让顾远提前回京。只有这样,她才没有理由拒绝他。 何其可悲,他竟用上了这样卑劣的手段。何其可叹,他竟没有了自信。 季城从思绪回转,对身旁的顾远道:“不要让思宁知道这些。” 顾远道:“你还想一直骗她。” 季城道:“我只想让她这辈子活得轻松一点。不管她想成为谁。” “谈何容易。”顾远道。 “有我在,就可以。”季城语气决然。 “如果她想离开你呢?”顾远道,“你会让她离开吗?” 季城以沉默回答。 “果然如此。”顾远轻笑,“不管话说得多好听,你仍然不肯放过她。” “是她不肯放过我。”季城道。 “你说什么?”顾远语气讥讽。 季城重复道:“是她,季思宁不肯放我!” 顾远凝视着季城,突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讥讽化为自嘲,道:“是了,她又何曾放过我呢?”说罢,转身离去。 过了几日,圣旨下达,季城被封镇北王。 因为早就听到了风声,没有人感到惊讶,反而感觉尘埃落定。只是,从前的勇毅侯府又要扩建,改成镇北王府了。 其实本来皇帝另赐了府邸,但是季城不愿意搬,于是皇帝恩准他扩建。 季思宁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搬,扩建多麻烦啊。 他说,这里离季府近一些。 季思宁听完,“哦”了一声点点头。 玉山问秦风:“你说,主子是为了离季府近一点,还是离某人近一点?” “某人?”秦风道。 玉山用眼神示意季思宁的方向。 秦风会意,道:“可能都是吧。” 玉山摇头叹气:“你这呆子。” 这日,镇北王府按例宴请,门前冠盖如云,好不热闹。站在大门前,望着已经换了牌匾的“镇北王府”四个大字,季思宁回想起上次季城被封为勇毅侯时她被追杀的经历,心想,这次也算是补上了。 “你在看什么?” 听见这个声音,季思宁暗呼倒霉,转身却笑道:“原来是凌王殿下。”一边说一边和周围的人一起行礼。 赵凌挥手,众人识趣地散去。 “季大小姐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你在看什么?”赵凌重复道。 “王爷难道看不出来吗,我在看镇北王府啊。”季思宁理所当然道。 赵凌笑道:“在看镇北王府这四个字?” “是呀,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勇毅侯府呢。”季思宁道。心想,今日怎会有闲情逸致,站在门口跟这位王爷聊天。 闻言,凌王笑道:“季大小姐若是喜欢,尽可去我凌王府瞧瞧,我凌王府的牌匾虽比镇北王府少了一个字,但重量只重不轻。” 季思宁不解:“王爷何意?” 凌王道:“季大小姐拒绝本王的求亲,难道就是因为我凌王府的牌匾上,少了一个字?” 季思宁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站在这里听他说这些:“我要进去了,王爷请便。” 看着季思宁离开的身影,凌王自顾笑道:“倒是第一次被个女人甩了个背影,有趣,有趣。” “你不要再去招惹她。” 凌王转身,看着来人笑道:“老三,你这话就不对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难听。” 赵业没有回答他,直接追随那道背影进去。 赵凌自讨没趣,不由摸了摸鼻子。 然而,三人在镇北王府门口的这一幕,早就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之前二人求娶的事情又被众人记起,大家纷纷猜测,这位季家大小姐,最终会花落谁家? 自上次一别,赵业就再没见过季思宁。没想到再见,竟然是在镇北王府。 之前得知她生病,他心急如焚。后又得知她竟然在大雪夜带着人上了无望坡,这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也感到无比失落。 她在这种时候,也不愿意向他求助,或者,她根本没想过向他求助。 在她心里,真的没有他了吗?他如此自问。随即他又否认了这个念头。他不愿意相信这种猜测。 赵业走到季思宁身边:“你还好吗?” 季思宁暗道,今日怎么老是遇到不想遇到的人,遂道:“我有什么不好的。” “前段日子,你生病了。”赵业道。 “那又如何。”季思宁道。 “你那时候为何不来找我。”赵业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然而,季思宁却没懂他的意思:“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赵业闻言,凝视她片刻后自嘲道:“原来如此。”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季思宁转身离开。 赵业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觉一阵凄凉。 季思宁不想再看到不想看到的人,见季城与人在一旁寒暄,周围的人已经围了好几层,想必他今日会很忙,干脆带着暖冬去了后院的小花园躲清静。 然而,老天爷像跟她作对似的,让她今日注定清静不了。 “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干什么?”顾远从不远处走来。 季思宁看过去:“是你啊。” “不是我是谁。”顾远道。 “幸好是你啊。”季思宁道。只要不是那两个人就好。 闻言,顾远不由灿然一笑。这笑容落尽季思宁眼中,也不由让她晃了晃神。暗道,这一个个的,都长得这么好看干什么。都是祸害! 其实,自从上次季老夫人和江氏跟她提了和顾远的婚事之后,她再见他就莫名感到尴尬。 据她所知,顾家提亲的事,只是在信上试探性地提了几句,以此来观望季府的态度。所以,季思宁也拿不准顾远知不知道这件事。 若是知道,她贸然询问难免让二人陷入尴尬境地。若是不知道,就更没有必要再提及。 但她也不想想,顾家既然开了口,怎会不与顾远通气? 季思宁的一番神情纠结,又怎么逃得过顾远的眼睛。 “你可是在为了我母亲信上所提之事烦心?”顾远道。 季思宁一惊,原来他是知道的。但是她没想到他会主动说出来,不由心思百转。随后道:“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阻止姨母呢?” “我为何要阻止?”顾远反问。 “你明明知道我的事,”季思宁道,“你怎么可能娶我。” “我为何不能娶你?”顾远继续反问道。 “你说什么?”季思宁一时不知怎么回应。 顾远道:“思宁,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季思宁惊呆了。暗道今日这是怎么了,都遇到些什么事儿啊。 “顾远,你怎么了,你怎会有这种想法?”季思宁道。 “我心悦你。”顾远道,“从很早开始。” “你。”顾远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赤诚和炙热,让季思宁无法直视。 她转移了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你还在齐王府的时候,从你我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就喜欢你。”顾远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继续说道,“但是那时候我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老天爷让一切重来一次,我不能,也不想错过。” “你不该对我说这些。”季思宁道,“我们之间没可能。” “那谁有可能?齐王吗?”顾远道,“还是,如今的镇北王?” 他质问般的语气,却让季思宁突然感到心虚,眼神中出现了片刻的犹豫。顾远敏锐地抓住了这点:“是他,是……” “谁都没可能!”不待顾远将那个名字说出来,季思宁就打断了他。 顾远直视着她的眼睛,她也毫不含糊地与他对视。 随后,顾远才似乎明白了什么。默然片刻后,惨笑道:“你竟做了如此打算。”语气中还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季思宁沉默以对。是的,其实季思宁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嫁人,不管是之前赵业和赵凌的求娶,还是后来顾家的来信,甚至是季城,她都没有想过要嫁给其中任何一人。 “你竟然……” “别说了顾远!”季思宁几乎用祈求的口吻阻止道,“别说了。” 顾远定定地凝视她良久,最终移开视线,看向虚无的天空,任由思绪纷飞,不再开口。 季思宁松了一口气,她想,他终于明白了,放弃了。二人之间进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离他们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一道黑色身影转身离开,渐行渐远。 顾远离开后,季思宁带着暖冬往正厅走。她想,她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怎么事事不顺心。 暖冬走在她身后,不由问道:“小姐,您为何不答应顾公子呢?” 季思宁道:“你也认为我该嫁给他?” 暖冬道:“奴婢只是觉得,顾公子比其他人更适合小姐,女子反正都是要嫁人的,顾公子这样的是最好的人选。” “喔,”季思宁停下脚步,“哪里好?” 暖冬道:“自然是对小姐好。” 暖冬陪着季思宁一路走来,认为对季思宁最好的人就是顾远。不管是季思宁养病的时候,他会花心思逗她开心,还是他陪着季思宁南下,一路上的体贴周到,他的真心毋庸置疑。这些看在她们这种小丫鬟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的。 却不想,听季思宁道:“暖冬,你不是应该说季城的好吗。” 此话一出,暖冬心底又惊又凉。她震惊地看向季思宁,呐呐道:“小姐,我……” 然而,季思宁却只淡然一笑:“暖冬,每个人都有秘密,你要学会守住你的秘密。” 暖冬的脸色越发惨白。 第七十九章 晚上,季思宁和暖冬回到梧桐苑。 一进屋子,暖冬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把屋里的丫头们吓了一跳,借面面相觑,不敢吭声了。 季思宁见状,让丫鬟们都出去,袭春走的时候,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暖冬,又看着季思宁欲言又止。季思宁概不理会。 无关人等都离开之后,季思宁看着跪着的那人,道:“起来吧。” 暖冬摇头道:“奴婢不起来。” “你这样跪着我看着碍眼,起来。” 闻言,暖冬犹犹豫豫地起身,站在原地。 季思宁见状,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慢悠悠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 暖冬摇摇头。 “在我发现二叔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的时候,”季思宁犀利的眼神看向暖冬,“我就怀疑我身边有他的人。” 暖冬闻言,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小姐,奴婢不是二爷的人,奴婢一直是小姐的人啊。” “那你为何将为他传递消息。”季思宁厉声道。 “小姐,奴婢害怕,奴婢每次看见二爷就害怕,二爷问什么,奴婢不敢不答啊。”暖冬哭得声泪俱下,“奴婢真的不想的,小姐。” 暖冬说的话,常人可能不相信,但是季思宁却愿意相信。 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一个眼神就让人屈服的人。而季城就是其中之一。这一点,季思宁在上辈子还是一缕魂魄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更何况是暖冬这个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丫头。 “他每次都问你些什么?”季思宁缓和了语气。 暖冬抬袖擦了擦眼泪,道:“二爷一般问得最多是小姐的饮食起居,喜欢吃什么,喝什么,还有就是,见了什么人。” “想必你都如实告知了吧。”季思宁道。 暖冬忐忑地“嗯”了一声。 暖冬和袭春是季思宁身边最亲密的丫鬟,基本上无论她做什么,她们都知道。季城收买了暖冬,说好听点是关心,说难听点就是监视。 然而,现在她担心的不是暖冬的问题,而是季城到底从暖冬口中知道了她哪些事?以季城的分析能力,他会不会已经猜到了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季思宁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向他报告我的事的。” 暖冬回想了一会儿,道:“是小姐从镇国寺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的那次。” “原来是那时候。”季思宁回想起来了。那时候她在镇国寺偷听到了赵业和王婉的谈话,一时心绪不宁,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丫头们都不敢擅自开门,最后还是季城开了房门进来。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季思宁自言自语道。 “小姐,奴婢该死,奴婢背叛了小姐,奴婢自请出府,求小姐成全。”暖冬抽噎道。 季思宁注视着她片刻,道:“起来。” 暖冬似乎愣了愣,然后听话地起身:“小姐。” “暖冬,你知道我会什么选择原谅你吗?”季思宁道。 闻言,暖冬感到不可置信:“小姐,您愿意,愿意原谅奴婢?” 季思宁不答,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 “小姐。”暖冬感动得无以复加,“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下次就算二爷拿着刀架在奴婢的脖子上,奴婢也不会再透露小姐的任何事。” “不,我要你继续。”季思宁道。 “什么?”暖冬没听明白。 “如果他再问你什么,你如实回答就是,”季思宁道,“但是,我会告诉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向暖冬:“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暖冬愣了愣,点头道,“奴婢明白。” “害怕吗,暖冬?”季思宁道。 暖冬定了定神,道:“奴婢不怕,奴婢要报答小姐。” “不,暖冬,这不是报答。”季思宁道,“你记住,你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你只不过是屈服在二叔的威严之下,现如今,你要表现如常,一切照旧,知道吗?” “嗯嗯,”暖冬连连点头,“我知道了,小姐。” 季思宁走近,抹了抹暖冬眼角的泪:“不要怕,也不要心虚,即使你面对的是如今的镇北王,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便不会被他看出端倪。” “小姐为何……”暖冬欲言又止。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继续向二叔透露我的事?”季思宁道。 暖冬点头。 季思宁转身看着屋角的那颗夜明珠,缓缓道:“因为要满足他的掌控欲。” 说罢,她转身看着暖冬,见对方脸上出现疑惑之色,她继续道:“有些人的掌控欲太强,如果不满足他,反而容易被毁掉。我只是,在保护自己而已。” 暖冬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明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日,季府迎来了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两江总督顾青的夫人,也就是顾远的娘。 慈安院内,此刻丫头婆子们正井井有条地端茶倒水上点心。 季思宁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番。 “什么,姨母来了?”季思宁道。 “是呀小姐,此刻老夫人和夫人都在慈安院待客呢,老夫人派珊瑚姐姐来请您快过去呢。”袭春道。 季思宁想了想,道:“姨母来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想必是临时起意,”暖冬捧着一件簇新的青色衣裳过来,“小姐别想这么多,快更衣去见客吧。” 季思宁任由两个丫头帮她换衣服,思绪却不由得越飘越远。 当她踏进慈安院大门的时候,正好听见母亲江氏和姨母江琴的欢快笑声。见她来了,江氏道:“思宁来了,快来见过你姨母。” 季思宁发现柳姨娘母女也在。她请安之后,对江琴道:“姨母来京都,怎么也不提前告知一声,思宁也好提前去迎接您。” 江琴笑道:“思宁有心了,我呀,是临时起意,想着也该来看看老夫人了。” “知道你孝顺。”季老夫人乐呵呵道。 “思宁快来,坐姨母身边来。”江琴招手道。 季思宁依言坐了过去。江琴看着季思宁的脸蛋儿,明明是慈爱的表情,却让她无端感到不自在。 “姨母,怎么了?思宁脸上不干净吗?”季思宁轻声道。 江琴笑道:“姨母是见思宁越来越漂亮了,一时间看入了迷啦。” 闻言,季思宁作羞涩状。 “自从上次南城一别,距现在也有许多时日,我瞧着,思宁竟大变了模样,变成大姑娘了。”江琴道。 季思宁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感觉这谈话的方向不大对劲儿? 接下来,就听江氏道:“可不是嘛,已经是大姑娘了,都到了该相看人家的年纪了。” 江氏话落,屋内几人都拿眼睛看着她。 果然。季思宁想,今日怕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了。不过脸上还是一派天真,一副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模样。 她正思忖着接下来怎么接招,就有人进来道,顾远来了。 得了,这下更热闹了,季思宁想。 顾远还是那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季思宁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顾远今日不太一样。 见到顾远,江氏热情非常:“阿远来啦,怎么没跟你娘一起来?” 这时,听江琴道:“他呀,本来是要同我一起来的,结果临出门的时候被重要的事情叫走了,我也就自己来了,想着熟门熟路的,也找得来。” “怪不得这急匆匆的,”江氏了然道,“快坐下,喝杯茶。” 顾远依言坐下:“不碍事。” 江氏对江琴道:“阿远平日里为皇上办公,事物繁忙,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我看呀,你要不就住在我这吧,母亲也许久未见你了,时常跟我念叨你呢,再说,咱们姐妹俩也难得有机会在一起说说话。” “我也正有此意,”江琴一口就答应下来,“就是你们到时候别嫌我烦才好啊。” “说什么呢。”江氏颠怪道。 “你呀,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季老夫人笑道,“正好也跟我讲讲南城的趣事,陪陪我老太婆打发时间。” “遵命,老夫人。”江琴故意做了个手势,逗得季老夫人又是一阵乐呵呵。 季思宁见她们说得起劲儿,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就听江琴道:“说起来,自从上次思宁从南城回来,我这心里就开始琢磨着,思宁该说亲了吧。” 得了,绕了一大圈,话题又绕回来了。 季思宁勉强笑道:“姨母,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氏打断:“她呀,是该说亲了,可是这也不是说了就有的,还得有合适的人不是。” 季思宁一听就愣了,那日她们不是说好了先让她想想嘛,怎么转眼就变了。 江琴道:“这人嘛,你们瞧我们家阿远如何?”话虽是在问大家,眼睛却盯着季思宁。 她们看着她,她就看着顾远,暗示道:你快说话。 顾远见状,暗笑,装作没看到。 然而,两人之间的眉来眼去,却被旁人误认为相互有意。 “难道你们?”江氏见状,欲言又止,只是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了问题。 季思宁连忙打断道:“娘。” 这时候,季老夫人道:“你瞧瞧你们,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样莽撞,这种事情是能够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的吗?” 季思宁感激涕零地看向季老夫人:祖母,您真是我亲祖母。 江琴笑道:“是了,是我们糊涂了,孩子们还小,咱们这般,他们会害羞的。” “不着急,不着急。”江氏也附和道。 听江氏这样说,季思宁却开始暗暗着急起来。看江氏这势头,是准备一举将亲事给她定下来?她的脑子飞速运转,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不然江氏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急切。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季思敏突然开了腔:“上次姐姐南下看望姨母,思敏就很是羡慕。要不是姐姐走得太急,思敏也想去见识见识南城繁华呢。” 季思宁闻言,心想,她这意思,就是说她有意不带她了?上这儿来给她上眼药来了。有意思。 不过,她却不想阻止季思敏,她正缺一个说话的人,从她身上引开这几位的注意力。 果然,江氏道:“你姐姐南下看望姨母,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季思宁暗笑,江氏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季思敏当众被江氏甩了个没脸,略显尴尬,却不屈不挠:“姐姐的姨母就是思敏的姨母,再者说,思敏也羡慕姐姐一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她的意思是说,季思宁身为大家闺秀,却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是她往日这般话里藏刀,季思宁肯定得想办法刺回去,但是今日她巴不得她多说点,最好打消她们给她定亲的念头。 江氏的脸色更难看了,看着季思敏警告道:“你姐姐南下是由你表哥亲自护送,难道还会出什么问题不成。” “有表哥亲自护送,自然是安全的。”季思敏道,“再说,姐姐平日里就喜欢女扮男装出门,想必也对外面很熟悉。” 江氏面色铁青,差点拍桌而起,季思宁心想,是的是的,再多说点。 这时,江琴道:“这么说来,思宁倒是随我这个姨母了。” 众人被她的话吸引过去,只有顾远一点都不好奇,显然已经猜到他娘会说什么。 江琴笑着对江氏说:“你忘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扮男装出门去玩儿,那时候我爹娘都拿我没办法,思宁啊是随我这个姨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女儿呢。” 江氏闻言,脸色缓和下来,笑道:“我还记得,那时候你老是喜欢拉着我一起呢。” “可不是嘛,”江琴道,“这年轻人啊,活泼一点没什么不好,心思多了才容易出事呢。” 她的这句话一举双关,既将季思宁的行为解释成了活泼,又暗指季思敏心思深沉。 这下,江氏笑得更得意了。 而季思敏的脸色,瞬间白了白。 一旁的柳姨娘见状,出声道:“思敏这孩子,从小性子就沉静,不同于大小姐的,性子外向。” 季思敏闻言,这才缓了脸色,勉强勾起一抹笑,暗道今日心急了些。 她见江琴和江氏当着众人的面撮合起季思宁和顾远,才乱了分寸。此时回过神来,才懊悔自己的莽撞。 这个话题就算过去了,屋里又恢复了之前和谐的氛围。也不再有人提季思宁和顾远之事。 然而,季思敏却没有死心。晚膳之后,她见顾远单独出去,起身尾随。 第八十章 顾远沿着回廊独自向前走,到了一宽敞之地就停了下来,道:“出来吧。” 隐于廊后的人犹豫片刻,转身出来:“表哥。” “是你。”顾远转身,“你跟着我有何事?” “我、我是……” “为何吞吞吐吐,有事快说。”顾远催促道。 “你真的要娶姐姐?”季思敏问道。 “与你何干?”顾远道。 “可是她的心并不在你身上。”季思敏道。 “那又如何。”顾远道,“你如果跟上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就回去吧。”说罢就准备离开。 “表哥。”季思敏阻止,“你为何喜欢她?难道就因为她是季家的嫡女吗?除了这一点,我哪里比不上她?” “你不必跟她比。”顾远道。 季思敏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但是她的笑容还未完全伸展,又听顾远道:“你根本没资格跟她比。” 季思敏的笑僵硬在脸上。 “我没资格那又如何,你也没资格。”季思敏道,“就算你待她如珍如宝,她也对你不屑一顾,你我才是同路人。” “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顾远道,“还有,你我,不是同路人。” 季思敏道:“我这么喜欢你,你难道看不到吗?” 顾远冷笑:“你喜欢的是我的身份还是我的权势,你自己心里明白。” 季思敏脸色卡白:“我的一片真心,你就如此对待?” “你若是本本分分,我也不想理你,可你偏要自取其辱,我若是不成全你,岂不是对不起你一番心机。”顾远的一番话毫不留情。 季思敏终于忍不住,脸上落下两行清泪,在月光下显得我见犹怜。 “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面对如此美人,顾远却不为所动。 他抬头看着天上,叹息道:“眼泪若是有用,还要月亮做什么。” “月亮?”季思敏疑惑道。 顾远道:“月亮比你更动人。” 季思敏咽了咽:“你不用这样拐着弯地羞辱我。” 顾远不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季思敏不死心继续道:“你知道,她喜欢谁吗?” 顾远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她。 这眼神让季思敏的心不由颤了颤,却愈加刺激了她掩埋已久的疯狂:“她喜欢,季城。” 顾远仍旧不说话,只是眼睛的颜色更加漆黑,像一个无底的漩涡,危险又深沉。 季思敏一边慢慢靠近他一边道:“她喜欢她的亲二叔,季城啊。” 她以为他被她的话刺激到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顾远却道:“那又如何?” 季思敏脸上的笑凝了凝,仿佛不可置信,眼中射出狠意:“她喜欢上自己亲叔叔,这是在□□。”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顾远脸上露出讽刺的意味,“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季思敏重复着他这句话,继而疯狂道,“你为什么不在乎?她就有这么好吗?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护着她?我有什么比不上她?啊?有什么比不上她?” 顾远对她状若疯癫的状态视而不见,绕过她就走。却不料,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表哥,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你看看我。”季思敏哀求道,“我这么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如此待我。” 顾远眼中满是厌恶,下一秒已经将她弹开,他转身看着她:“若是还有下次,我让你的双手再也抬不起来。” 季思敏被震退几步险些摔倒,双手发麻无力,置于身侧颤抖着。但是她仍旧不甘心,好不容易重新鼓起勇气,又被顾远浑身的狠意吓得不敢动弹,只能看着他离开。 然而,顾远停了下来,背对着她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手还在吗?” 季思敏心中惧意犹存,沉默以对。 顾远道:“因为你也姓季。”说罢,身影消失。 “所以你是为了她。” 季思敏心中无不悲凉,良久,才抹干眼泪,转身离开。 顾远走到一隐秘处停了下来,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后。 “大人。”黑衣人道。 “何事这么急着唤我出来?”顾远道。 “大人,查到了。”黑衣人道。 顾远转身:“是谁?” 黑衣人犹豫片刻,道:“是,镇北王。” 顾远闻言,没有露出一丝惊讶之情:“呵,果然。” “大人早就猜到了。”黑衣人道。 顾远不答,反而道:“我早该想的了。” “大人……” “行了,此事不用再查,下去吧。”顾远打断道。 “是。”黑衣人闪身离开。 顾远哂笑一声,从小路绕回慈安院的大路回席,正好在门口遇到了晚到的季城。 见季城独自一人走来,顾远就在索性就在站在原地等着他。等他走近后,道:“堂堂镇北王,竟然一个侍卫也不带,也太没牌面了。” 季城道:“我回自己家,需要什么牌面。” “说的也是。”顾远点头,转而问道,“怎么这么晚才来?这晚宴都快散席了。” “边境出现了小规模叛乱,皇上留我议事。”季城道。 “又出现叛乱?”顾远道。 “嗯,”季城点头,“应是离国滞留沙城的余孽作祟,不足为惧。” “两国既然已经和解,为何边境还会出现离国人?”顾远道,“轩辕晁就算要做,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 “他这是坐不住了。”季城道。 “你是说,”顾远道,“舆图?” 季城点头,二人心照不宣。 顾远道:“还有一事。” “何事?”季城道。 “你从我府上将人掳走,怎么也应该跟我这个主人家打个招呼吧。”顾远道,“也免得我劳神伤财地派人查探。” 季城闻言,道:“我明说,你会给?” “呵,”顾远笑道,“你又没问,怎知我不会给?” “她,我有用。”季城道。 “一个小小的丫头,堂堂镇北王带回去,难道想用来暖床。”顾远道。 闻言,季城一个冷眼射来。 顾远抬手道:“别生气,开玩笑。” 季城不言。 顾远继续道:“你查到了什么。” “后面那人藏得太深。”季城道。 “啧啧,连你也没查出来,看来,她真正的主子是个厉害角色。”顾远道。 “有时候,藏得越深,就越明显。”季城道。 “你的意思是?”顾远眼中露出兴趣。 “看起来越不可能的人,就越有可能。”季城道。 这时,无数张人脸,从顾远脑海中一闪而过,突然,他瞳孔微缩,吐出了两个字:“凌王。” 季城看着他,无声点头。 “若桑梓背后真是凌王,他为何要对,”顾远看向屋内,“她下手。” 季城摇头不语,也看向屋内,他仿佛看见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顾远自顾自道。 季城抬步向前:“该进去了。” 季城的身份不同以往,见他来了,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季城快走几步扶住季老夫人道:“母亲这是何意,儿子不敢当。”说罢,将她扶至上座。 然后对众人道:“今日家宴,行之是晚辈,请各位长辈不必拘礼。” 众人又是一番寒暄之后才坐下。 季老夫人笑着对众人说:“这二人在门外说了这么久的悄悄话,终于舍得进来了。” 江琴对顾远道:“你这小子,说有事结果去了这么久,又在门外耽搁许久,还懂不懂规矩啦?哪有让长辈等你的道理。” 顾远笑道:“是儿子的不是,请老祖宗、母亲及各位长辈莫怪。” 江氏见状,笑道:“想必他二人恰好在门口遇见,说了几句公事,也不打紧,没他们,我们照样吃吃喝喝。是吧,思宁?”最后一声加重了语气。 闻言,季思宁连忙放下了拿糕点的手,抹了抹嘴角“嗯”了一声点头。她嘴里的绿豆糕还没咽下去呢。怎么今日江氏老是针对她?她不由得想。 顾远见她那囧样,嘴角勾起了笑,颇为宠溺的模样。殊不知,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是何等暧昧。只有季思宁恍然不清。而季城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你瞧瞧,这两个孩子多般配。”江琴对江氏道。 江氏亦笑着点头:“是呀,简直就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 江氏两姐妹小声讨论的话全都传进了离她们并不远的季思宁耳朵里,季思宁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又来了。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几次了? 然而,她的白眼还没翻完,就被惊得收了回去,因为季城坐在对面,正一脸怒容地看着她,不,是瞪着她。 其实,在外人看来,季城脸上并无多余表情,但是她就是知道,他没有表情就是最大的表情。那眼睛里射过来的凌厉之光,从她脑门上穿刺而过,厉害得很。 她赶紧移开目光,结果又看见了顾远,那厮正对着她笑得一脸浪荡,一点没有贵公子该有的正经儿模样,和身为皇帝亲封的锦衣卫指挥使的严肃态度。 然而季思宁被他这样的眼神一看,也不由得软了半边身子,连忙自救似的转开了目光。心想,美男计,美男计,这厮忒不要脸,竟然在这种场合用美男计。幸好她心志坚定。 坐在离季思宁不远处的季思敏,悄悄将这几人之间的目光交流尽收眼底,默默垂头,试图掩饰眼神中流露的嫉恨之情。 然而,在她垂头的那一刻,两道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然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这些暗潮涌动,季思宁都不知道。她今晚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应付她娘亲身上。她始终没明白一点,江氏为何突然如此着急将她嫁出去?而且表现得越来越急切。 江氏的转变太过突然,她不得不怀疑,是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她不知道。 其实,江氏的转变确实有原因。她本来就对季思宁和季城之间的事存在疑心,前几日又听季白无意中提及了一件事。 那日季白回来,无意中夸了季思宁一句。 “思宁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季白平日里很少夸奖谁,对思宁虽然宠爱,却也绝少听到这种明显的夸赞之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江氏感觉颇为奇怪,道:“思宁做了什么事,讨得你欢心啦?” “哪里是讨我欢心。”季白语气中还出现了一丝醋意,“那丫头呀,是讨了她二叔欢心。” 江氏一听,惊讶道:“怎么回事?” 于是,季白就将季思宁送季城麒麟子的事情告诉了江氏。 得知事情经过的江氏,不但没有一点欣慰之情,反而越来越心惊肉跳。有了季思宁和季城在小树林密谈的前事作铺垫,她不知不觉就将那麒麟仙和梅花妖之间的爱情故事往二人身上套。 难道思宁的意思是,就算玉石俱焚,二人也要打破禁忌在一起?这样一想,江氏的额头冒出了一片冷汗,脸色也瞬间苍白若纸。一旁的季白看见了,都被吓了一跳,以为她突然发作了急症。 所以,江氏才会越来越着急撮合季思宁和顾远。如今在她心里,顾远不仅是最合适的女婿人选,还是季思宁的救命稻草。 然而,这些季思宁是怎么都猜不到的。 难熬的家宴终于散去,季思宁带着暖冬和袭春快步往梧桐苑赶,脚步急切得以为有鬼在追。两个丫头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一回到梧桐苑,季思宁就说:“快,熄灯,睡觉。” 然而,下一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还没洗漱,就上床睡觉。” 季思宁一惊,转身看着来人。她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暖冬和袭春都还在呢。 “你,你怎么来啦?”季思宁颤抖着手指着他道。 来人冷着一张脸,不是季城是谁。 见她一脸惊恐的模样,季城道:“你怕什么?” “我,我没有怕,我,”季思宁看向那两个丫头,忐忑道,“她们。”谁知那两个丫头早已埋下了头,皆屏气不吭声,一副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季思宁哑然,这两人的反应怎么看怎么不对啊,暖冬还好说,袭春怎么也? “你们先下去。”季城道。 二人皆行礼退下。 季思宁见状,心惊道:“你,她们。” “你放心。”季城知道她所忧虑,直接道。 “那她们怎么这么听话?”季思宁心想,暖冬不是早就被你收买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你自己去问她们吧。”季城道。 “那院子里的其他人呢?”季思宁道。 季城不答,反而问道:“你就这么怕被发现?” 这话倒是让季思宁笑了:“难道应该想要被发现?”明明是他的身份见不得光,现在到来数落她了。 季城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讲理,道:“放心,都被调走了。” 见季思宁松了一口气,季城转了语气,继续道:“我来,是为了另一件事。”说罢,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 季思宁立刻心虚地转移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心想,来了。 第八十一章 季思宁一脸心虚的模样落在季城眼中,更让他怒火中烧。 他极力克制着胸中的火焰,问道:“你和顾远是怎么回事?” “没事啊。”季思宁道。 “没事?”季城走近她,“你上次也说的没事,结果今日就闹了这么一出。” 上次?季思宁想起上次的情况,眼神转向了不远处的书桌,跟弹簧似的一弹就收回来,脸颊上也泛起了粉红,一直延伸到了耳根。 季城顺着她的目光,对她笑得勾魂摄魄:“你还想再试一次才肯说实话?” 闻言,季思宁退开几步,远离了书桌方向,以行动证明她的想法。 然而季城两步就缩短了二人的距离,将她拉过来搂在怀里,声音危险至极:“你要嫁给他?” “我没有。”季思宁瞬间否认道。 季城眼神沉沉地看着她。 季思宁无奈,只能磕磕盼盼地将江氏这段时间的反常说了出来。 “你说,我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季思宁道。 “知道了又如何。”季城淡然道。 “知道了又如何?”季思宁重复着他这句话,“知道了问题就大了。我娘又不知道你的事,她会被吓死的。” 见季城一脸深沉地看着她,也不言语,她不由道:“你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季城不答,反而道:“这件事你无需担心,交给我处理。” “嗯,”季思宁点头,“那你能不能先放开我。”这月黑风高的,两个人搂在一处,实在危险。 季城这次倒是没有为难她,放开她道:“思宁,你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相信我。” 季思宁感觉到他的话外之音,却也不多问,而是笑道:“看情况。” “思宁。”季城沉声道。 “知道了。”季思宁正色道。 季城走后,季思宁也了无睡意,唤暖冬和袭春二人进来,这时候她才发现,屋外除了这两个丫头,再无旁人,应是被季城提前调走了。但是为何这次留下了她们? 季思宁看着这两个丫头问道:“你们今日是怎么回事?” 二人对视一眼,自是知道季思宁在说什么。 犹豫了一下,袭春开口说:“奴婢以为,小姐想让奴婢们出去。”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季思宁重复问道,“我有说吗?” 袭春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她道:“难道小姐不想奴婢们出去?” “我,”季思宁被袭春的话噎住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小姐是什么意思?”袭春一脸疑惑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今天的反应不对,”季思宁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袭春欲言又止,一脸不知道怎么说的模样,季思宁道:“暖冬,你说。” 暖冬想了想,将她们从南城回京都那夜的情形简单描述了一遍。 季思宁听完之后,惊讶道:“你是说,他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我抱进了房间?” “但是王爷把小姐您抱上床以后,没过多久就离开了,”袭春解释道,“没待多久的。” “抱上床?”季思宁道,“没多久是多久啊?你们怎么不叫醒我啊?” 袭春道:“不是奴婢们不叫醒您,是王爷不让。” 季思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良久之后,狠狠叹了一口气:“算了,已经发生了,纠结也没用。” 她打量着两个丫头,暖冬不用多说,她早就已经被季城收买过,自是知道轻重,关键是袭春这丫头,太过单纯,平日里又直愣愣的,她担心她会想不通,被有心人钻了空子可就不妙了。 “袭春。”季思宁轻声唤道。 “小姐。”袭春看着她。 季思宁看着袭春的眼睛,只见一片清明之色,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袭春,你记住,这件事情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口风。” “小姐放心,奴婢对谁都不会说一句的。”袭春保证道。 季思宁满意地点头。 “可是小姐,”袭春道,“你们……” 季思宁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是季城的身份是秘密,现在还不能说,只能道:“袭春,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其他的事情不要多想,以后你的迷惑会有答案的,你和暖冬是我身边最亲密的丫头,你要相信我,知道吗。” “嗯嗯。”袭春点头,“小姐,奴婢明白了。” “真的明白了?”季思宁道。 “那些不明白的,等以后就会明白。”袭春道。 季思宁道点头,看来是真的明白了。 这晚,季思宁终于还是睡了个安稳觉。但是镇北王府的书房,灯火却燃烧了一夜。 书房内的书桌上,铺着一张似曾相识的图纸。 季城盯着这张图看了看,道:“已经运回去了?” “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已经全部运回族内。”房间里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顺着声源处看去,是一张薄而带粉的嘴唇,从嘴唇往上,略过鼻梁,是一双略带笑意的眼睛。若是季思宁在这里,定会惊呼,这不是她哥夏子明吗。 “族内情况如何?”季城道。 “王爷放心,族内一切安好。”夏子明道,“听说最近边境又起异动,属下怀疑跟我们遇到的小麻烦有关。” “轩辕晁不过是想利用扰乱边境混淆视听,最麻烦的不是他。”季城道。 “这是自然,更麻烦的是另外两批人马。”夏子明道,“他们目标明确,直奔九鼎而来,幸好咱们早有准备,使了一招调虎离山。” 三苗族圣物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九鼎。九鼎顾名思义就是九座大鼎。相传上古帝王当初收集天下铜器,造就了九鼎,预示着九九归一,天下一统。所以,九鼎在传说中就成了帝王的象征。 而关于九鼎,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上古时期,九鼎造成,每年开春,上古帝王就用九鼎烹煮白肉,祭祀天帝,以祈祷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明安。 有一年,还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礼仪,但是鼎中的九道白烟不同往年,突生异象,冲云而上,引来九条神龙分别盘旋于九鼎之上。 后来,九龙之首的白龙俯身,等上古帝王登上了龙背之后便腾空而起,直奔云霄。 众人都说,上古帝王德业深厚,感动了上苍,所以专门派了九条神龙下凡引他升仙。 这个故事一直流传至今,多年来一直是历代皇帝所神往。所以,人人都想得到这山海图,因为据说山海图上,有九鼎的秘密。 得到九鼎的人,就是命定的天下之主。 “另外,属下怀疑边境之乱,不仅仅是离国,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参与。”夏子明继续道,“但是这股势力掩藏得极好,我们暂时还查不出背后之人。” “他以为,混在离国人里,就能瞒天过海,”季城嘴角勾起一抹无情的笑:“痴心妄想。” 夏子明道:“王爷的意思是?” “赵凌。”季城干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凌王?”夏子明恍然大悟,“属下怎么没想到,凌王手上还有兵权。” 当初凌王虽然被崇正帝明升暗贬到西地,但到底是亲儿子,崇正帝给了他一支军队,做自保之用。没想到的是,凌王将这支军队利用得很好,现在已经成为他的亲信部队。 夏子明想了想,眼中露出惊疑之色,道:“凌王当初得到这支队伍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强大,如今却不可小觑。” “西地虽荒,却地域宽广,正是练兵的好地方。”季城道,“这些年来,他暗中招兵买马,扩展军队,就是等着这一天。” “暗中招兵买马,可是违反大盛刑律的重罪,”夏子明道,“凌王之心,昭然若揭啊。” “本王倒是想看看,一只被挤压到角落的老鼠,怎么绝地反扑。”季城冷笑。 “凌王的人出现在边境,很有可能已经和离皇结盟。”夏子明分析道。 这时,季城拿出一封信递过去:“不是有可能,而是事实。” 夏子明接过信展开来看,面色凝重:“凌王这是叛国。他身为皇子,怎么如此行径。” “他早就疯了。”季城道,“从小就没有人性的人,做出这种事,也是情理之中。” “王爷可将这封信给皇上看过?” “未曾。”季城道,“他现在受不了刺激。” 闻言,夏子明沉默了。季城虽然平日里对那老皇帝冷淡,实际上却……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爹。 “王爷,我们接下来给怎么做,请王爷明示。”夏子明道。 闻言,季城不言,看向屏风方向。 夏子明也看过去,见从屏风后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走过来,态度轻松,神情随意,语气却郑重:“王爷。夏兄,好久不见。” 夏子明见季城脸色平静,似乎这人的出现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掩下心中疑惑,道:“顾兄,怎会在此?” 不错,此人正是顾远,他已藏身在屏风后多时。 “你不是问接下怎么办吗?”顾远用扇子指了指自己,“自然是找我了。” 夏子明看了看顾远,又看了看季城,恍然大悟,笑道:“王爷英明。” 夜已深,季城道:“子明,今日天色已晚,你就在府中歇息。” 夏子明却无奈笑道:“夫人不在,子明也是要回府的,免得她以后知道了,解释不清。” “真不知道贵夫人是怎么让你这个曾经的风流浪子改邪归正的,”顾远调侃道,“真乃女中豪杰也。” “顾兄以后娶了妻就知道了。”夏子明不以为意。 “希望吧。”顾远意味深长道。 这二人你来我往聊得火热,季城在一旁,神色越来越冷淡。夏子明见状,以为季城不耐烦听他们说这些,便告辞离去。 夏子明离开后,顾远才道:“他还不知道,思宁的事吧。” 季城不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顾远见状,不以为意,轻笑道:“夏老为何不告诉他?” “时机未到。”季城终于吐出了四个字。 “也对,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顾远点头。 “对了,你千辛万苦将那人掳来,审出了什么?”顾远问道。 “她不知道背后之人就是赵凌。”季城道。 “果然如此。”顾远道,“凌王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一个。” “藏得再深,也有尾巴露出来。”季城道。 “自然,这尾巴,咱们不是已经抓在手中了吗。”顾远道,“关于那个丫头,你准备如何处置?” “交给她。”季城道。 闻言,顾远惊讶道:“你要把她交给思宁?” 季城抬眼看去:“有何不可。” “她现在的身份不便处置。”顾远道。 “不用她处置,她只需做决定,”季城道,“其他的,我来为她做。” “她也许根本不想做这个决定。”顾远道。 “那我就帮她做这个决定。”季城道。 “那你又何必多此一举?”顾远道。既然已经决定帮她处理,为何非要她面对一次。 “因为她要面对过往。”季城道。只有这样,才能面对将来。 “你太残忍了。”顾远道。 “是吗?”季城嘴角勾起一抹无情的笑,“收起你的心软,这只会害了她。” “我会以我的方式护着她。”顾远道。 “她不需要。”季城道。 “你不是她,你怎知她不需要。”顾远道。 二人言语间虽针锋相对,面容看上去却和缓平静。若是有人在场定会感叹一句,这二人连吵架都吵得这么有风度。 只是,二人眼神交错间,早已刀光剑影。 一时间没人说话,氛围紧张到一触即发。这时,玉山敲门道:“主子。” 季城和顾远同时收回目光,屋内又恢复表面上的平静。 “进来。”季城道。 玉山推门而进,奇怪自己怎么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掩下疑惑道:“主子,鱼上钩了。” 季城点头。 顾远见状,饶有兴趣地问道:“鱼?” 玉山看向季城,见季城点头,才向顾远一一道来。 原来,季城从顾远那里把桑梓带回来后,又透露消息给凌王,说桑梓在齐王府上,已经快要受不了齐王酷刑招供。 桑梓消失已久,凌王本就一直在暗中寻她。 就算桑梓不知道赵凌就是背后之人,但牵一发而动全身,难保有心人不会顺藤摸瓜怀疑到他身上,再说,他犯的,可不是一般的重罪。 只是从赵业到顾远再到季城,这三人怎会露出一丝消息?因此,他早已坐不住。 如今,他得知寻找已久的人原来就在齐王府,又怎会坐以待毙? “你们是怎么让他相信的?”顾远道。凌王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季城道:“自然是让他自己查出来的。” “自己查?”顾远道,“如何自己查?” “一醉方休,王婉。”季城看向窗外,那是东街方向。 顾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原来如此。” 第八十二章 王婉早就不想在一醉方休呆下去,但是她无处可去,别无选择。自从太子被废,她就被他爹放弃了。 被囚幽台时,她本以为王照之会想办法救她出去,但是没有。 王照之明面上是太子党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暗中投靠凌王,成为凌王在太子党中的内应。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太子倒台,他成为了太子党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本就引人怀疑,怎么可能再救王婉脱身。 所以,王婉是有家不能回,只能寄身一醉方休。 “原来如此。”顾远道,“让他通过王婉得知桑梓被齐王带走,确实天衣无缝,王照之竟然也舍得。” “王照之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只是一个女儿,有何舍不得的。”季城面露轻蔑。 “你说得对,”顾远道,“齐王估计也没想到,你会利用王婉去对付他。他留王婉那女人在一醉方休本是另有打算的,却被你捷足先登。” “这可怪不得旁人,是他下手太慢。”季城道。 “齐王重伤,此番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顾远道。 “重伤,”季城琢磨着这两个字,“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不论真假,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顾远道,“凌王夜探齐王府,还将齐王重伤,皇上也该有所反应了。” “玉山。”季城道,“去查齐王之伤,到底是真是假。” “是,主子。”玉山领命而去。 其实,赵业是真的受了伤,只是没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那日,赵凌收到消息,王婉还活着,而且就在一醉方休时,着实惊讶了一番。 一醉方休他自然知道是谁的地盘。没想到,老三竟然救了老情人,还将她藏在他为他那死去王妃所建的一醉方休。倒是不拘小节。 接到暗线来报时,赵凌就潜入一醉方休见到了王婉,从她口中得知了的消息猜测,桑梓在老三手中已经有一段时日。 他倒是不怕桑梓招出什么秘密,毕竟她所知有限。但是他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桑梓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而老三不容小觑。 所以,他决定亲自带人夜探齐王府,但是却没有找到桑梓所在。他不确定是老三将人藏得太隐秘,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然而,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他兴奋。他喜欢冒险,喜欢未知,喜欢不确定。越是这样危险的局面,越能激发他骨子里的狂热。 后来,双方人马交战,那日老三明显心不在焉,被他刺了一剑。而他们也无功而返。二人半斤八两,谁都没占便宜。 其实他那日本没打算伤老三。这并不是出于什么兄弟之情,而是现在的局面,若是老三受伤,等于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对他来说并无益处。却不想,老三却借此大做文章。第二日朝中就传出齐王重伤的消息。 那时候他已经确定,他是中了计。而能够想到利用王婉还能让他心甘情愿上当的幕后之人,屈指可数。 这天夜里,季思宁正准备睡觉,突然感觉不大对劲。怎么屋里屋外都没有声响了。没多久,又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能这么明目张胆进她房间的人,不做他想只能是季城了。 她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这么晚来干什么。不过,她还是披上衣服,走了出去。结果发现,来人并不是季城。 “你是怎么进来的?”季思宁警惕道。 “怎么,季城来得,顾远来得,我就来不得。”来人道。 “赵业。”季思宁警告道,“这里是季府。” 不错,来人就是齐王赵业。 “我知道这里是季府,”赵业道,“我还知道,这里是季府大小姐的院落,这里还是你的闺房。” 季思宁瘪嘴:“外面的人呢?” “你还是这么善良,出了事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自己,而是下人。”赵业道。 “赵业,我相信你冒险来此,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季思宁提醒道。 “为何不能只为了叙旧。”赵业忍不住走近几步。 这时候,季思宁才发现,赵业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不似之前的红润。 “你怎么了?”季思宁疑惑道。 “你在关心我?”赵业不答反问。 “你爱说不说。”季思宁哼笑。 “受了一点小伤,”赵业不以为意,解释道,“无需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季思宁无语了,“麻烦你别自作多情好吗。” 赵业只是笑了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快说,说完赶紧走。”季思宁不耐道。 不料,赵业却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脸色越发苍白,不一会,季思宁闻到了一股铁锈味儿。她仔细打量着赵业,发现他黑色夜行衣的右胸处,有一块颜色不大对。 “你流血了?”季思宁问道。 赵业慢慢平缓下来,道:“可否为我倒一杯茶水。” 季思宁叹口气,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放到他手边,不料抽手之际,却被他一把握住。她随即用力想要抽回,但却发现即使对方身受重伤,力道仍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反抗的。 “看来你的伤还不够重,伤你那人应该刺得更深一些。”季思宁道。 “子清,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赵业道。 “你放开我,我就不会咄咄逼人。”季思宁道。 赵业却握得更紧,仿佛怕失去什么似的:“你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王爷错了,你我最开始就是这样的,现在只不过又回到了原点而已。”季思宁道。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上辈子,夏子清嫁入齐王府的时候,赵业对她的冷淡比之今日季思宁对他的,何止万分之一,而今,二人却调换了位置。 赵业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恍然。季思宁趁机抽回了手。 赵业看着空荡荡的手,道:“这不是回到了原点,这是老天爷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我不想听这些,”季思宁面露不耐,“你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我可不相信你真是来找我叙旧的。” “顾远向你求亲了?”赵业问道。 “你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季思宁哂笑,“我想我没必要为了此事对你做任何解释。” 赵业闭眼又睁开,看着季思宁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嫁给顾远绝不可能。” “那谁可能?”季思宁讥讽道,“你吗?你配吗?” “你本来就是我的。”赵业强调道。 季思宁好笑地看着他:“夏子清早就已经死了,想必现在埋在地底下的,只剩一副骨架了。” “可是你还在这里。”赵业道,“你就是她。” “赵业,”季思宁的声音几乎从胸腔发出,“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赵业猩红着眼反问道,“放过了你,谁能放过我?” “你别忘了,我今日走的这条路,是被你亲手送上的。”季思宁道,“你现在又想把我拽回去,天底下没有这么不讲理的事。” “子清,回到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赵业道。 季思宁转身,控制住胸口的起伏,才任由眼角的泪落下来,声音却毫无波澜:“你走吧。” 她的话音刚落,身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抱住,赵业从身后将她锁在怀中,声音很轻,语气却近乎歇斯底里:“夏子清,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本王已经给足了你时间考虑,但是你却打算彻底弃本王而去,本王不允许,不允许。” “你放开我,放开我。”季思宁反抗道。 在她剧烈地挣扎间,听到了赵业一声闷哼,她不由侧头看向他,发现他脸色愈加惨白。 “你……” 季思宁刚开口,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房门被大力踹开的声音。她看向门口方向,是一脸怒容的季城。 “放开她。”季城道。说罢也不等他们反应,直接上前一手握住赵业的肩膀,将他推开,一手把季思宁拉在身后,然后握住不放。 门外,玉山和秦风与赵业带来的人相互牵制着。 赵业捂住胸口踉跄两步稳住身形,看着季城道:“来得这么快,你在她身边到底安插了多少人?” 闻言,季思宁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季城道。 “那你呢?”赵业冷笑,“你就应该出现?在如此深夜,叔叔出现在侄女房间?” 季城不答,眼神阴沉难辨地看着他。 赵业看着二人相握的手,目光森然:“若是这一幕被世人看见,还不知作何感想。镇北王竟然对自己的亲侄女起了非分之想。” 闻言,一直被季城挡在身后的季思宁微微挣扎,想要将手挣脱出来,却不想被季城用力一拉,单手将她抱在怀中。 季思宁抬头看向季城,满脸震惊。而季城则一直看着赵业,目光挑衅:“那又如何?” 季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季思宁想。然而,她却无力推开他。 赵业见状,再也无法忍受,直奔季城而来。 季城放开季思宁,伸手将她推到一安全角落,便与赵业你来我往,开始无声对招。 二人皆招数凌厉,相互之间下手毫不客气,却及有默契地没有损坏屋内的一杯一盏,也极力避开季思宁所在地。 他们二人考虑到季思宁,都在避免引起季府中人的注意。但季思宁在一旁看着却暗暗着急。心想,这二人怎么打起来了?这里是她的房间不是练武场啊。 “你们别打了,快停下。”季思宁道。 二人恍若未觉,继续。 季思宁劝了半天,见二人一直视她于无物,她干脆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看着二人打架,心想,就当看免费杂耍了。 然而,这场免费杂耍最终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赵业因为有伤在身,败下阵来。季城也没有乘胜追击。二人之间泾渭分明,房内充盈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你可知道她是谁?”赵业问道。 闻言,季思宁停下了动作,也看向季城。 “她是谁不重要。”季城道。 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季思宁摸不透是什么意思,心跳不由快了几分。她也想知道季城到底知道了多少。 “不重要。”赵业重复道,眼神突然变得诡异非常。 季思宁的心彻底提了起来,她死死盯着赵业,像是期待着他说出什么,又怕他说出什么。 赵业亦看向季思宁,无声地笑了笑。 “对我来说,她是季思宁。”季城道。 “对你来说?”赵业笑道,“可是对我来说,她是我的王妃,我的枕边人,是我的妻。” “你的王妃已经死了。”季城道。 闻言,赵业看向季城,审视片刻后道:“你果然已经知道了。” “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季城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神情。 赵业不以为然:“我至少还有机会,而你,注定只能成为她的二叔。” “你早就没了机会,”季城道,“她现在是季思宁。” “她的身份不重要,”赵业道,“不管她挂着哪副皮囊,都是我的妻。” “做梦。”季城斩钉截铁。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针锋相对,一直沉默的季思宁心里早就掀起了巨狼。他知道她的身份。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已经多久了? 她打量着二人,见平日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两个男人,现在却像两个幼稚儿童一样,在这里争论这个已经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感到可悲。但是,可悲的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你们别说了,”季思宁道,“我这儿也不是菜市场,二位若是要买菜,明日东大街请早,今日天色已晚,二位请回吧。”说罢,也不再理他二人,转身就往床铺走去,仰头一倒,拉上被褥就蒙头大睡。 二人终是走了。季思宁却一夜无眠,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起床,吓了袭春和暖冬一跳。 “你们二人昨晚在做什么?”季思宁坐在梳妆镜前,从镜中看着她二人道。 袭春拿起一根玉簪子,在季思宁的头上比了比,道:“奴婢们昨晚在睡觉啊。” 季思宁从来没有让丫头守夜的习惯,所以梧桐苑丫鬟们总是能按时睡觉。 暖冬笑道:“这丫头睡得可好了,还磨牙呢。” “啊?我磨牙了,真的假的?”袭春问道。 暖冬道:“你猜啊。” “哎呀,你肯定在骗我,你这个坏妮子,看我不教训你。”袭春追着暖冬打闹起来。 季思宁见她们二人如此,应是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端。心想那二人果然手段了得,竟将这梧桐苑的人都瞒了过去。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所有所思。 第八十三章 季思贤回来已经有一顿时日,自从那日季思宁带人将他从崖下救回来之后,他心里就越发亲近这个姐姐。 若以前是亲情,现在则多了一层亲情之外的亲密。这种感情无言的在二人之间流淌。 其实这辈子自从醒来,季思贤就在书院读书,回来的时间很少。姐弟二人虽然从一开始就状似毫无芥蒂,其实二人之间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季思宁是明白的。 而这次季思贤醒后,季思宁感觉,二人之间的距离感似乎消失了。连说话间,都比以前更加真诚。这段时日以来,她才第一次有了他是她弟弟的真实感。她对这种能称之为进步的东西很满意。 若是凭空得来的,她反而不踏实。 就在赵业和季城夜探季府那夜没多久,季思贤来找她,说要介绍一个人给她认识。 季思宁疑惑:“你的朋友应该是男子,为何要介绍给我?”特地介绍男子给自家姐姐这事儿,明显不合规矩,季思贤在想什么? 季思贤道:“姐姐,这个人有些特别。” “哦,有何特别?”季思宁其实不是很感兴趣。 季思贤见状,凑近道:“姐,这个人会异术。” “异术?”季思宁抬眼看过去,眼中升起了一丝兴味,“说说看。” 季思贤于是凑近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最后满眼期待地看着季思宁道:“怎么样,姐,想不想去。”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季思宁心想,随后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我现在不能说。”季思贤道。 “为何?” “我答应了那人,此事不对任何人提起。”季思贤道。 “那你为何对我说?”季思宁奇怪。 “因为我之前已经跟他说过,想要介绍你二人认识,他也同意了,”季思贤道,“不过,你要先愿意见他,我才能告诉你他是谁。” 季思宁道:“这么说,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见季思贤点头,她笑道:“这么说,就是他想见我,而非我想见他。如今却这般神神秘秘的样子。”果然还是这么喜欢装腔作势。 “姐,我保证,你绝对不会后悔的。”季思贤道。 季思宁问:“思贤,你为何希望我见他?” 季思贤想了想,道:“姐,我是想,如今朝局不稳,若是能让你多个朋友,以后说不定会有大用处,你常年身处后院,不知道现如今朝局的紧张,多党势力相互打压,大乱将起,咱们季家虽然忠于皇上,但是难免会有意外,姐姐你是家里最无自保能力之人,弟弟也是为将来考虑,虽然希望今日之举无用武之地,但多一份保障,便多一份安心。” 季思贤的一番肺腑之言,让季思宁很感动。原来他是做此打算。很多事情季思贤不知道,便以为季思宁比他更不清楚其中脉络。但他一心为她打算的心着实难能可贵。 季思宁道:“好,姐姐去见他。” 第二日,姐弟二人便以出门散心为由,去了镇国寺。 又到了这座古老而雄伟的寺庙,季思宁心想,她和这里还真是有缘分。 季思贤迎着季思宁往寺庙后门进去,穿过一条小路后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踏进院门后,季思宁发现,这个院子虽小,但里面却干净整洁,明显是有人经常打扫。院子左边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个石桌,围绕着几个石凳,凳子上还铺上了灰色的坐垫。倒符合那人爱享受的性格。院子后方有一片竹林,竹叶郁郁葱葱,神秘隐约,让人想一探究竟,一阵风吹去,发出簌簌声。 二人踏进院门没多久,屋里就出来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竹叶青颜色的衣服,和这里的景色倒是相称,面含笑意与二人遥遥相对,微风扶起他的长发,竟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季思宁暗道,果然是他。夏子明。 季思贤上前道:“夏大哥。” 夏子明回了一礼:“季小弟。”随即目光看向季思宁。 季思贤见状,道:“这位就是家姐。” 季思宁上前道:“夏大人有礼。” “季小姐有礼。”夏子明回礼,随后示意道,“二位里面请。” 季思宁却道:“我瞧着那颗大树底下就不错,这里环境清幽,清风拂面,我们不如就去哪儿坐坐如何?” 夏子明道:“也好。” 三人坐下后,季思贤道:“姐,你和夏大哥早就认识了?” 季思宁道:“当年南下看望姨母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季思贤道。 “季小姐倒是和当年看起来颇有变化。”夏子明道。 “年岁长了,自然应该有所变化。”季思宁道,“多年未见,不知夏大人和夫人可还康健。” “还是老样子,人老了多少都会有点小毛病。”夏子明道,“只能慢慢调养。” 季思宁不由身体前倾了几分,担忧道:“什么小毛病,上次见面时,二老都无异状。” 见状,夏子明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却还是道:“老人家身体难免弱了几分,天气变化时就容易生病,只要平时注意即可。” 心知自己刚才表现过于急切,季思宁收敛了几分道;“可有请大夫诊治过,大夫怎么说。” “家父自己就略通医术,便能自理。”夏子明道。 “常言道医者不自医,这自己身上的毛病,自己是不容易发现的,还是找信得过的大夫瞧瞧才好。”季思宁忍不住嘱咐道。 “季小姐说得有理,”夏子明无奈笑道,“可是家父性格顽固,尤其在这方面,让他请别的大夫给他看病,是绝不肯的。” 季思宁冷了脸,道:“怎么还是如此不知变通。”语气岁有责备,却满含关切之意。 闻言,夏子明道:“怪不得家父叮嘱在下,到京都之后可与季大小姐联系。” “可是夏大人到京都这么久了,却没有联系我,”季思宁道,“想必是一帆风顺,没有思宁能效力的地方了。” “小姐说笑了,男女有别,虽然家父说过关键时候季大小姐可以信任,但是在下确实也找不到见小姐的理由。”夏子明解释道。 然而,他说的每一个字,季思宁都不相信。她这个哥哥,从小心思灵敏,若真是想见她,怎会找不到机会?不过是没有见的必要罢了。 季思宁哂笑,但顾忌季思贤在场,还是有所掩饰:“是吗,那为何今日却愿意相见?”他可不相信真的是因为季思贤的缘故。 那抹笑落入夏子明眼中,让他颇为诧异。毕竟这世上,能看出他的伪装的人,寥寥无几。这时候,他才感到,自己应该郑重对待眼前这个被他小看的女子。 夏子明道:“自然是时候到了。” 季思贤在一旁也明显看出了什么,眼神来回打量二人,若有所思。 他的眼神引起了季思宁的注意,季思宁道:“对了,夏大人和思贤是怎么认识的?” “在下与令弟同朝为官,自然相识。”夏子明道。 他说的含糊不清,季思宁却明白是什么意思。季思贤回来后,就被季白扔去了季城那里,说是历练历练。其实,是经过无望坡事件之后,季白意识到书读的再多,没有自保之力也无用,干脆把季思贤交给季城。而夏子明暗地里其实是季城的人,二人相熟,也就不奇怪了。 季思宁点头,随后道:“没想到夏大人在镇国寺还有一个院子,这可不简单啊。” “姐,你有所不知,夏大哥和镇国寺主持相识,这院子,是智尚大师专门给夏大哥留的。”季思贤道。 “是吗,”季思宁看向夏子明,“夏大人和智尚大师还有交情?” 夏子明道:“其实并非是在下与智尚大师有交情,实则是家父与智商大师是至交好友,这院子原本是大师留给家父的,自从家父辞官归隐,这院子也就荒废了下来,在下回京以后,想起这里还有这么个清净所在,便得了智尚大师的同意,从新打理起来。” 季思宁点头:“原来如此。”心中却暗道,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夏渊还认识智尚。 “听家弟说,夏大人会异术,”季思宁道,“不知是何异术?” 夏子明笑道:“不过是些方外之术,不足挂齿。” 季思宁心里明白,夏渊以前是三苗族祭司,夏子明以后会继承他的位置,因此会些常人不知道的秘术。其实从季思贤昨日提到“异术”开始,她就猜到此人是夏子明,不过是借此机会见一面罢了。 自从得知夏子明回京的消息后,她就期望和他见一面,但是碍于二人身份,贸然相见未免引人生疑,她才一直安耐着。但是自从那夜赵业和季城到访之后,她才知道,季城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秘密。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故才会借季思贤之便,见夏子明。 但是,如今看来,夏子明还被蒙在鼓里。夏渊并没有将实情告知他。但今日的见面,表面上看是季思贤有心引荐,实际上未必没有夏子明的刻意为之。 “姐姐,夏大哥会观风雨,识天气,”季思贤道,“那日他说了一句雨来,立刻就下起了倾盆大雨,那场面,这是闻所未闻。” 闻言,季思宁看向夏子明道:“夏公子身怀本事是好事,可是太过招摇,就容易引来祸端。” 夏子明道:“谢季小姐提醒,在下明白。” 季思贤道:“姐姐放心,那日只有我和二叔在场,并无外人。” 季思宁点头,视线越过夏子明,看向他背后的那边竹林。 夏子明并不转身,便知道她在看什么:“季大小姐很喜欢这片竹林?” 季思宁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感觉这院子周围,这片竹林最为突出可观。” “季小姐有所不知,黄昏时分,竹林里最舒适,那时若能在里面煮一壶茶,与好友下一盘棋,可谓人生幸事。” “可惜此处离京都甚远,我们是不能待到那个时候了。”季思宁道。 “想必有机会的。”夏子明道。 季思宁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是该回了,不然家里该担心了。”季思贤道。其实他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姐姐一个女子,在外待久了总归不好。但他也不想想,季思宁在外待得更久的时候都有。 三人起身,夏子明欲送,季思宁道:“夏大人止步。” 季思贤亦道:“夏大哥,不用客气了。” 夏子明想了想,道:“也好,二位慢走。” 夏子明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 许是今日出门早的缘故,姐弟二人回到季府的时候,时辰还甚早。 季思贤道:“姐,我还要回练武场,你先回去吧。” “现在?”季思宁道,“今日不是休沐日吗。” “现在还早,我想起来还有事未处理,留着个尾巴我不放心。”季思贤道。 “好,那你去吧。”季思宁道。她感觉季思贤真的成熟稳重了很多,很是欣慰。 “那我走了,姐。”说罢,季思宁打马而去。 见季思贤走远,季思宁转身进了府门。没过多久,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从季府后门钻了出来。仔细一看,不是季思宁是谁。 她手里牵着一匹白马,见左右无人,便翻身上马,往城外方向而去。 太阳下山,天色已经慢慢暗淡,季思宁再次走进今日那座小院,不过她的脚步没有停留,直奔院子后面的竹林。 进了竹林后,她才发现,这竹林里还建有一座竹屋,此刻竹林已经黑灯瞎火,但竹屋却灯火通明,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闪烁着温暖柔和的光,引着人前进。 像是专门为她留的似的。 季思宁走进竹屋,已经有人等候多时。还是那身竹青色常服,面容却不似白日那般随和,在烛光的映照下,多了一种神秘感。 “季小姐为何去而复返?”夏子明道。 “夏大人白日暗示,黄昏时分竹林相见。”季思宁道,“不过夏大人低估了我季府到镇国寺的距离,黄昏时分确实勉强,现在虽然天色已黑,却也不影响什么。” “季小姐果然聪慧,一点就透,”夏子明道,“不过,我本以为你会想办法支开你弟弟,再折返回来。” “那你也太小看思贤了,今日若不是他有事离开,我也不会来得这么顺利。”季思宁道。 “喔?”夏子明道,“这么说来,倒是我低估了他。” “咱们还是说正事吧,”季思宁道,“夏大人千方百计让我单独前来,所谓何事?” “实不相瞒,”夏子明道,“是家父托在下交给小姐一样东西。” 季思宁道:“何物?” 季思贤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过去:“家父说,这是上次见面,就该交给季小姐的东西,这次特意嘱托在下送来。” 季思宁接过来:“这是……” “这是子清的玉佩。”夏子明接口道, 确实,这块白玉是夏子清之物,还要另一块在夏子明身上。这两块玉是夏渊年轻时无意中得到的一块白玉一分为二而成。夏渊没有在玉上做任何雕饰,只是稍微打磨圆润,以两块淳朴白玉的形式,交给兄妹二人。 而这两块玉唯一的区别是,夏子明那块稍微大一圈,她这块稍微小一圈。 但是上一世在她出嫁之前,就将这块玉交给了夏渊。如今,此物又回到了她的手中。以这样的形式。 季思宁看着这块玉,她知道,夏渊若是真的想要将玉还给她,是不会忘的。而他故意让夏子明将此玉交给她,一定有他的目的。 夏子明一脸意味深长:“季小姐可知,家父这是何意?” 闻言,季思宁抬头向他看去。 第八十四章 此刻竹林小屋内,一股令人紧张的氛围在蔓延。 季思宁看着夏子明,掂量揣测。 夏子明回视着季思宁,紧张中带着一丝期待。 只见季思宁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开口唤道:“哥哥。” 闻言,夏子明没说话,只是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显而易见。他慢慢走到季思宁面前,仿佛确认一般,道:“再叫一遍。” “别来无恙,”季思宁再次轻轻唤出这个称呼,“哥哥。” 夏子明的手缓缓抬起,靠近季思宁的脸庞,却又像不敢触摸般放下再拿起。他面色平静,眼神却愈发外露,里面洋溢的欢喜呼之欲出,眼角已然湿润。 “真的是子清?”他不可置信般再次确认道。 季思宁见状,主动伸手,拉住了他略显无措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道:“是我,我回来了。” 夏子明展颜一笑,将季思宁紧紧搂在怀里。 “真的是子清。”夏子明自言自语道,“真的是子清。” 季思宁等夏子明心情恢复平静后,才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 夏子明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道:“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季思宁无奈道:“你看我这样如何回家。” 夏子明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哥哥都能够接受,只要你回来。” 季思宁道:“哥哥见我换了一副皮囊,似乎并不奇怪。” “我确实早有准备。”夏子明道。 季思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夏子明继续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三苗族之事。” “上次南下见过父亲,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季思宁道。 “你和父亲相认,也不与我相认。”夏子明责怪道。 “当时还不到时候,”季思宁道,“那时我见爹娘、哥哥和嫂嫂在家过得悠闲,实在不想再扰乱你们的生活,与父亲相认本不在我的计划中。” 话落,夏子明一个瓜落敲到季思宁脑门上:“你不记得小时候答应过哥哥什么了?” 季思宁道:“记得。” “记得什么,说出来。”夏子明道。 “天大的事有哥哥顶着,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瞒着哥哥。”季思宁道。 “那你做到了吗?”夏子明道。 “可是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季思宁道。 闻言,夏子明沉默片刻,面上一抹悲戚闪过。这神色落入季思宁眼中,让她不免后悔刚才说的话。 “哥哥不要难过,就算我长大了,依然是你的妹妹。”季思宁安慰道。 然而,季思宁却误解了夏子明的意思。 “傻瓜,哥哥伤心不是因为清儿长大了,”夏子明道,“长大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清儿长大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这些本不应该由清儿来承担。”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季思宁道,“该我走的路,该我经历的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也不能代替。” “清儿。”夏子明,“老天爷既然再给你一次机会,便会有所不同,这次有哥哥在,定不会再让你陷入险境。” 季思宁收起悲伤的神色,笑了笑道:“哥哥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似乎早就知道我是谁。” “不,”夏子明摇头,“一开始我并不确定,只是心中有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想而已。” “猜想从何而来?”季思宁道。她想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痕迹。 夏子明道:“你虽然换了一副皮囊,但是你我始终血脉相连,自从在南城第一次见你,我心里就对你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当时我还感觉颇为怪异。” 季思宁点头,夏子明虽然表面上是个风流公子,当年与其他公子哥儿也来往甚欢,但她知道,那只是表面的浮华,能得他真心的寥寥无几,更别说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心生好感。 见她听得认真,夏子明继续道:“后来,我打算回京,临走之前,爹将我叫到书房,将这块玉交给我的时候,我就开始莫名期待。那块玉,自从你走了之后,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甚至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这是为何,”季思宁道,“爹就这么不待见我。” 夏子明道:“不,恰恰相反,清儿,爹对你始终心怀愧意。” 季思宁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略点头道:“然后呢?” 夏子明道:“那日爹将玉佩交给我,嘱咐让我上京都之后,亲自交给季家大小姐时,关于你身份的猜想就已经有了。” “哥哥为何不直接问爹呢?”季思宁道,“你若是主动问,相信爹会说的。” “你怎知我没问?”夏子明道。 见季思宁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道:“我问了,但是爹说,玉给你的时候,自见分晓。” “爹这话不就是摆明了告诉你了嘛。” “清儿,”夏子明道,“你心里对爹有怨?” 季思宁沉默片刻后道:“哥哥,如果你被爹亲手放弃,你会怎样?” 夏子明沉默以对。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承认?”季思宁道:“纵然谁都不愿意成为被放弃的那一个,但是已成事实,我不愿追究,但不代表我不在意。你懂吗,哥哥。” “清儿。”夏子明欲言又止。 “哥哥,爹给了我一条命,我就当是还给他了,所以你不必担心。”季思宁平静地诉说道。 “清儿,爹也有他的苦衷。”夏子明道。 “哥哥,我知道爹有他的苦衷,也有他的责任,但是我现在还无法原谅他。”季思宁道,“我无法为所有人的过错买单,即使是爹又如何。” “清儿,爹他……” “再说爹也没有错,”季思宁道,“站在他的大义之上,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只要他认为值得,便没有错,对他来说。” 夏子明只能沉默,神色越来越悲凉。 “只是,”季思宁看着他道,“哥哥,只是爹选择了我而已,如此而已。” “清儿,哥哥会补偿你。”夏子明道。 “哥哥何出此言,”季思宁笑道,“我不用补偿,如今已然走到这一步,接下来就顺其自然吧。” “有些事终究会来的。”季思宁道。 那一夜,季思宁赶在城门大开之后,天亮之前,回到了季府。夏子明一直暗中跟在身后,直到她进了季府大门。 二人商议,他们相认的事情暂时保密,对谁都不要说。 季思宁当晚等于彻夜未眠,一睡下就没再动弹过。袭春和暖冬知道她凌晨时分才回府,一直为她打着掩护。 午膳时分,床上的人才悠悠转醒。 暖冬听见动静,上前掀开窗幔,轻声道:“小姐可要起身?” 季思宁睁眼看着暖冬道:“外面如何了?” 暖冬道:“小姐放心,一切正常。” 季思宁闭眼,表示知道了:“昨夜辛苦你们了。” 袭春上前来:“小姐该饿了吧,午膳已经备好,小姐起身用膳吧。” “也好。” 季思宁梳洗完毕,刚喝了一口粥,就听丫鬟禀告道:“小姐,镇北王府差人来了。” 季思宁没啃声,继续吃吃喝喝。 那小丫鬟见状,顿时明了,侧身退到一旁静待着。 半个时辰后,季思宁才放下碗筷,慢悠悠地漱口,接过暖冬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之后才道:“来的是谁?” 小丫鬟道:“回小姐,是玉山大人。” 季思宁道:“让他进来吧。” 玉山在门外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他早已发现今日不对劲儿,进门后,这种不详的感觉愈发明显。看着座上那位祖宗,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见过大小姐。” “玉山大人今日来何事啊?”季思宁免去了寒暄,直接问道。 听到季思宁的称呼,玉山便头皮发紧,姿态愈发毕恭毕敬,全无平日了嬉笑模样:“回小姐,主子请小姐王府一叙。” 他本以为季思宁不会那么容易跟他去,没想到她干脆地起身,越过他向前走去:“走吧,不想交差了?” 玉山愣了愣,赶紧跟上去。 站在镇北王府书房门前,季思宁暗吸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刻终于来了。 玉山恭敬地为她打开门:“大小姐请。” 季思宁瞟了玉山一眼,抬脚进去。 她不是第一次进这间书房,却从所未有的紧张,紧张中又含着别的情绪。她称之为尘埃落定。 季城还是在老位置等着她。不过,这次他没有似往常那般慵懒地斜躺着,而是正朝着房门的方向负手站着,看着她一步步走进来。 季思宁在他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她一直认为这是二人最好的距离,不会太亲密,也不显得太疏远。 季城看着面前的女子缓缓向他走来,突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错觉。 亭亭玉立,灼灼其华。 这是此刻,他对她的感觉。 “这几日,想明白了吗?”季城开口问。 季思宁不答反问:“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的?” 季城吐出两个字:“夏府。” 季思宁闻言,露出讥讽的笑意:“你偷听我们说话。” 季城没有否认。 季思宁叹息:“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你不愿说,我便不想问。”季城道。 “那你为何不一直装傻。”季思宁道,“既然一开始就打算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这样不就好了。” “我没有这种打算。”季城道。 “季城,”季思宁冷笑,“你让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像个傻瓜。”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季城道。 “你恐怕对开心这个词有所误会。”季思宁冷声道。 “我已经给了你时间考虑。”季城道,“这几日在府中,也该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季思宁道。 “你该面对现实,思宁。”季城沉声道。 “我一直在面对现实。”季思宁道。 “不,”季城否认,“你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使你已经是季思宁。” “我没有。”季思宁亦否认道。 季城无意对这个问题进行争执,而是道:“即使你活在自己的世界,也没关系,有我在,你想成为谁,就成为谁。” “你知道我想成为谁?”季思宁冷笑。 “你想成为你自己。”季城道。 季思宁嘴角的笑顿住,随即扯得更开:“你倒是清楚。” “思宁,活在我的庇护下不好吗?”季城道。 “以前,我活在爹爹和哥哥的庇护下,”季思宁道,“后来,我活在赵业的庇护下。” 听到赵业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季城的脸上不免暗沉了几分。他嫉妒赵业曾经拥有过她。 说到这里,季思宁顿了顿,才继续道:“可是你看看,我得到了什么下场。” “我跟他们不一样。”季城道。 “有什么不一样?”季思宁道,“你们都有野心,都有使命,都有责任,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已经塞满了你们那所谓男人的心,为此可以不惜一切,牺牲一切。而女人,不过是棋子一枚,微不足道。” 闻言,季城眼中闪过隐痛:“你不一样。” “我没什么不一样。”季思宁道,“我跟天下所有女子一样,希望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呵护,有人停驻,予我一世,让我幸福。可是,这却是世间最难的事,是权利中心的无知奢望,是男人眼中最笑话。” 季城看着季思宁道:“我说了,我不一样,你也不一样。” “季城,没到那一刻,永远不要说自己是特别的,”季思宁凝视着季城道,“恰恰相反,你我都是这世上的平凡人而已。” “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相信。”季城道。 “你不用让我相信,”季思宁道,“你要让你自己相信才行。”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季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你又何曾信任过我呢?”季思宁道,“我们都有秘密,我们都守着自己的秘密,我们都发现了对方的秘密,但是我们都不愿意承认。这就是我们啊,季城。” “你为何不愿意承认?”季城道。 “因为,我害怕,”季思宁道,“我害怕,万劫不复。” “但我是为了保护你。”季城道。 “什么?” “我瞒着你,是为了保护你,我想要你在我身边,平安,喜乐,如此而已。”季城道,“思宁,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怕万劫不复,我怕的是失去你。” “我要如何相信你。”季思宁恍然道,脸颊上不知不觉滑下泪水。 季城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力道轻柔,万分珍惜:“你不用逼迫自己去相信,时间会证明。” “真的吗?”一声叹息从季思宁口中滑出。 季城缓缓俯身,沿着她泪痕划过的方向一一啄吻,温柔而颤抖。 季思宁感觉这是他二人心最靠近的时候。 第八十五章 季城牵着季思宁的手向前走。二人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宁静平和的氛围了。季思宁很享受此刻的氛围,就像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没有喧嚣,没有浮华,没有利益牵扯,只有时间在慢慢流逝。 季思宁慢慢发现,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有些陌生。 “我们要去哪里?”季思宁问道。 “带你去见一个人。”季城道。 “谁?” 季城道:“一个不重要但是你必须要面对的人。” 季思宁不再说话。 季城带着季思宁到了镇北王府的地牢。 大盛律法规定,不管是谁,都不能私设刑房。但不管是之前赵业的密室,还是想现在季城的地牢,都已经违背了这条律例。 有些规矩,在当权者眼中,被无视得彻底。 “这里面关了谁?”季思宁道,“与我有关?” 季城牵着她往地牢最深处走去:“到了就知道了。” 当季思宁看到地牢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瞬间就明白了季城的用意。那人面色脏污,头发凌乱,伤痕累累,只能看出衣裳原本是绿色的。此刻正昏睡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呼吸。 她看着那人,不知在想什么。 季城从身后将她搂在怀里,似在给她安慰:“你想怎么处置她?” “我想怎么处置都可以?”季思宁侧头看着他道。 “生死都由你。”季城点头。 季思宁又看向那人,沉默片刻后道:“给她一个痛快吧。” “好。”季城在她耳边轻声道。 二人从地牢出来后,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季思宁陷入了以往的回忆当中,季城虽然不悦,还是任由她理清思路。 最后,季思宁开口打破的了沉默:“你是怎么抓到桑梓的?” “抢的。”季城理所当然道。 “抢的?”季思宁想了想道,“从顾远手里?” 季城道:“你知道她在顾远手里?” “嗯,”季思宁点头,“顾远跟我提过。” “顾远,是最早知道你身份的吧?”季城道。 “是。” “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你承认的?”季城继续问道。 “自己发现的。”季思宁道。 “怎么发现的?”季城道。 “有些细节上的疏漏,”季思宁道,“总有些习惯改不了。” 季城停下脚步,道:“他还真是了解你。” 季思宁亦停下脚步,她已经闻到酸酸的味道,回答更加小心翼翼:“以前是朋友罢了。” “朋友会向你求亲?”季城挑眉。 季思宁惊讶:“你听到了?”她知道季城指的是镇北王府那日的事情,原来他当时也在。 见季城默认,季思宁顿时有一些尴尬:“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听墙角。” “这是我的王府。”季城道,“你们在我的王府谈情说爱,还说我偷听?” “谁谈情说爱了?”季思宁否认,“你既然在,不是应该知道了嘛。” “幸好你拒绝了他,”季城将她搂入怀中,“不然,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季思宁靠在他怀中,安静地呆了一会,手臂换上他的腰安抚着他的烦躁。过了好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问:“我娘这几日没再提婚事,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你真想知道?”季城轻声道。 季思宁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到底怎么回事?” 季城道:“我不过是去找了母亲。” “你去找了祖母?”季思宁惊讶道,“你,说了什么。” “你说呢?”季城笑道。 “你告诉祖母了?”季思宁问道,一双眼睛睁的大大地看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我没有说,”季城道,“但是母亲可能已经猜到了。” 季思宁有片刻恍惚:“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季城的手府上她的鬓角,顺势将在她脸上调皮的碎发整理好。 “怪不得这几天祖母看我的眼神这么奇怪。”季思宁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你让我怎么跟祖母解释?” “思宁,你用不着解释。”季城道。 见季思宁看着他不说话,季城继续道:“母亲是最疼你的人,她知道如何才是为你好。” 季思宁不言,转而道:“想必祖母已经对我娘说了什么,她会不会告诉我娘了?” 季城摇头道:“母亲岂会如此没有分寸。” 季思宁点点头,暗笑自己关心则乱。突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季城见状,问:“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季思宁呐呐道,“我在想,我娘突然这么着急我的婚事,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 季思宁越想越有可能。暗道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江氏这段时间的转变太过突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她虽说偶尔提及季思宁嫁人的事,但总说舍不得,要多留女儿两年,现在却着急八荒地想把她嫁出去。若是没有说得通的原因,这种转变实在解释不通。 季思宁感觉自己的猜测,真是再适合不过。 “知道了也不要紧,有我在。”季城安慰道。 季思宁看着他,点头“嗯”了一声,但心中还是不免焦虑。 晚上,季思宁回到季府。一进门,就看到了王总管。 “小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王总管躬身道。 季思宁心想,来得真快。 珊瑚为她打开门,季思宁深吸一口气,抬脚进去,在她进门的瞬间,门被关上。 屋里没有丫头婆子,只有季老夫人一人,独自坐着等着她。 季思宁请安道:“祖母。” 季老夫人没有像往常那样亲热地将她唤道身边,而是道:“跪下。” 季思宁顿了顿,随后顺从地跪在地上。 “思宁,你今日去了哪里?”季老夫人看着一脸乖顺的孙女问道。 “今日,思宁去了镇北王府。”季思宁道。 “为何现在才回来?”季老夫人道。 “二叔留了晚膳。”季思宁道。 “你既然知道他是你二叔,还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季老夫人的声音徒然拔高,有一种季思宁从未见过的威严感。 季思宁抬头看着季老夫人道:“祖母,我……” 季思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拿不准季老夫人的态度,恐多说多错。 季老夫人道:“思宁,记下来的问话,祖母希望你老实回答。” “思宁定不会有所隐瞒。”季思宁道。 “你可知道你二叔是谁?”季老夫人道。 季思宁点头:“我知道。” 闻言,季老夫人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注视着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思宁犹豫一番,实在不忍心欺骗这个一直以来对她疼爱非常的老人。 “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季老夫人道:“一开始,指的是从何时开始?” “七岁那年。”季思宁道,“那年您和二叔在屋里谈及此事,思宁就在门外。” “原来如此。”季老夫人道,“竟然是如此。”语气中充满了无奈。 “祖母,”季思宁心中愧疚,“让祖母忧心,是思宁的错。” “那日,阿城来找我,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季老夫人道。 季思宁摇头。 “他说,”季老夫人道,“季府思宁,除他之外,不能嫁给任何人,望祖母成全他。” 季思宁低头沉默。 季老夫人看着这个被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孙女,问:“思宁,祖母问你,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愿意?” “祖母,”季思宁摇头,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思宁还没想好。” 季老夫人看在眼中,招手道:“思宁,过来。” 季思宁缓缓起身,走到季老夫人身边坐下,看着她,眼眶逐渐湿润。 季老夫人道:“思宁,祖母不想你与皇家扯上关系。” 季思宁道:“思宁明白的,祖母。” 季老夫人道:“你小时候,不讨你二叔喜欢,那时候,祖母倒还觉得没什么,心里想着,以后若有变故,就算看在你姓季的份上,再不喜欢,你二叔总会顾及你一二。” “祖母。”季思宁心下动容。季老夫人对她的疼爱确实深厚。 季老夫人继续道:“自从那年你落水醒来后,与你二叔的关系便逐渐缓和,祖母内心是为你高兴的。” 说到这里,季老夫人拉过季思宁的手,握在手里:“慢慢的,见你跟你二叔越发亲厚,祖母感到很欣慰,因为祖母觉着,这对你来说,是多了一层保障。” 此刻,季思宁的眼泪已经忍不住从脸颊滑落。季老夫人伸手将她的眼泪抹去:“可是那日,你二叔来找祖母说的那番话,着实让祖母心惊胆战啊。” “祖母,是思宁不孝。”季思宁抽泣着说。 季老夫人微微摇头:“思宁,以你二叔的身份,和如今朝局形式,以后他必然是要去挣一挣那个位置的。祖母就问你一句,你二叔若是赢了,你难道,愿意入宫?” 季思宁看着季老夫人道:“思宁,不愿意。” “既不愿意,何不早做了断。”季老夫人拍着她的手。 “祖母,”季思宁道,“思宁觉得,人这一辈子,前路漫漫,即使知道有些事情没有结果,还是想努力一试。” “思宁,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季老夫人一脸忧虑。 季思宁道:“祖母,思宁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思宁只是在遵从内心所愿。即使前路坎坷,思宁也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一次。二叔他想做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思宁自己无怨无悔。” 闻言,季老夫人长叹一口气,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思宁想得很明白,”季思宁抬眼看着季老夫人,眼中满是郑重,“还望祖母成全。” 季老夫人心疼地看着季思宁,伸手将她搂在怀里:“傻孩子,你可知道,你这是在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也能浴火重生。”季思宁道,“祖母,您要相信思宁。” 季老夫人轻轻拍着孙女的背,柔声道:“好,祖母相信你,相信娇娇。” 季思宁靠在老人怀中,闻着她身上散发的佛香,露出一抹单纯的笑意。 至此,季思宁和季老夫人算是交了心。 两日后,江琴向季老夫人告别,启程南下。临走时,没有再提顾远和季思宁的亲事。 江琴拉着季思宁的手道:“思宁,南城永远是你第二个家,记得有空了,回南城来看姨母。” 季思宁感动道:“谢谢姨母,思宁会的。” 送走江琴那晚,江氏来到了梧桐苑。 一进门,江氏便道:“你们都退下。” 丫鬟们鱼贯而出,屋内顿时只剩下江氏母女二人。 季思宁道:“娘,这是怎么了?” “你姨母走了,婚事也不了了之,你高兴了。”江氏脸上似有怒气未消。 见江氏脸色不好,季思宁倒了一杯茶送上,道:“娘,女儿在家多陪您几年不好吗,干嘛急着把女儿嫁出去。” 江氏接过茶水,一口没喝又放到桌上:“思宁,娘今日来,只想对你说一句话。” 闻言,季思宁郑重地看着江氏。 江氏道:“娘希望你,不要做出给家族丢脸的事。” “娘,我知道。”季思宁道。她从未见过江氏如此认真的神态。 “那日你祖母对我说,要我这个当娘的相信自己的女儿,”江氏深深叹了口气,“娘认为,你祖母说的对,娘的思宁这么聪明,定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对不对。” 季思宁眼角悬泪,点头道:“女儿知道,谢谢娘的信任。”她很感激,这辈子还能遇上这么好的家人。 江氏伸手帮她抹泪,笑道:“傻孩子。” 就这样,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但季思宁知道,事情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免不了季城的功劳。 季思宁亲事虽如愿暂缓,有些事情却缓不了。 季老夫人和江氏商量,不能因为季思宁的婚事而耽搁了另外两个孩子,所以顺理成章就到了季思敏。而这件事柳姨娘也赞同。 但没想到的是,季思敏却反映激烈,扬言死也不嫁。 季思宁知道,她这是还想着顾远呢。但是要说季思敏是真心喜欢顾远,她是万万不信的。 季思敏之前对张修远表现过好感,但是碍于张修远耿直的个性,并没有对她的示好有所反应。后来,她的目标又变成了顾远。她还以为这些男人都是任君挑选的大白菜呢。 季思敏若是想配顾远,自然高攀。但若顾远对她有意,这事儿也有希望,关键是顾远明显对她无意,她这般固执,就有些眼高手低了。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想想,季老夫人若是不管她的婚事,她还能找到什么好人家?柳姨娘那不明不白的出身,能为她做什么?她能依靠的,只有季老夫人,如今却将季老夫人得罪了个彻底。 有些时候,越想往上爬的人,往往摔得越重。而季思敏还不知道这个理。 第八十六章 其实,季老夫人虽然偏心季思宁,但是,为季思敏的婚事却也是尽了心。这事儿在决定之前,季老夫人还专门找过柳姨娘商讨。 那日,柳姨娘被传唤到慈安院,发现江氏也在。 等她行礼问安之后,季老夫人道:“我也不拐外抹角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思敏的婚事。” 柳姨娘暗自惊喜,却又想到另一件事,遂问到:“可是大小姐的婚事还没定,这不是乱了规矩吗?” “这你就别管了,规矩是人定的,人不能被规矩牵着鼻子走。”季老夫人道。 柳姨娘一听,心中欢喜,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江氏道:“夫人没意见吗?” 她本以为江氏会不高兴,没想到她极为平静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虽然思宁的婚事暂时定不下来,却也不能因此耽搁了思敏和思贤。” 柳姨娘虽然好奇季思宁的婚事为何定不下来,但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她现在已经被自己女儿的婚事吸引了注意力。 这时候,季老夫人拿出一个名册,递给柳姨娘道:“这是老身和江氏为思敏挑的人选,你看看。” 柳姨娘毕恭毕敬地接过来,展开名册一一细看。名册上将男方的家世背景等基本情况都做了备注。 柳姨娘看完之后,小心斟酌语句:“不知老夫人和夫人是如何想的?” 其实江氏对名册上的人所知不多,她在京都无人脉无背景,这些个什么公子什么官员的,她只能看个大概,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问一问季老夫人才清楚。 季老夫人心里也明白这一点,没有为难:“既然你问老身,老身就直说了,你这个作娘的,也好掂量掂量。” 柳姨娘恭敬道:“请老夫人明示。” 季老夫人道:“老身的意思是,做嫡不做妾,你可同意。” 柳姨娘瞬间就明白了季老夫人的意思。其实她也正有此意。这辈子她是季白的妾室,便一辈子被江氏压在底下翻不了身,她不愿自己女儿以后也受这份委屈,便道:“老夫人说的是,妾身正有此意。” 闻言,季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你还没有糊涂。”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夫人真心为思敏考虑,妾身哪会不明白。”柳姨娘道。 确实,这份名册,便可说明问题。季老夫人在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亏待季思敏的心思。 “既然如此,这名册上的人,就可删掉一半了。”家老夫人道,“接下来,老身的意思是,选一个家世简单的,嫁过去没那么多糟心事,你认为呢?” 柳姨娘道:“正是如此。” 季老夫人道:“这份名册中,可有你中意的人选?” 柳姨娘道:“请老夫人做主。” “既然你这么说,老身就直说了。”季老夫人道,“你看,刘知府如何?” 柳姨娘回想一番,道:“老夫人说的是肃州知府刘权。” “嗯。”季老夫人点头。 “是否,远了些。”柳姨娘犹豫道。 “肃州离京都也不算远,来回最多五日路程。”季老夫人道。 见柳姨娘正在考虑,季老夫人道:“刘知府家世简单,父母皆已离世,思敏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再者,刘家与咱们季府还是远房亲戚,只要季府还在上头压着,你也不用怕思敏受欺负。” 柳姨娘点点头。 季老夫人继续道:“但是有一点要告诉你,刘知府之前娶过一任妻子,因为重病早逝,但并没有留下子嗣,思敏嫁过去算是续弦。” 柳姨娘想了想,所有所思道:“这倒是无碍。” 闻言,季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 这事儿就这么暂时定下。柳姨娘心中对这门婚事还是满意的。但没想到的是,当柳姨娘将这件事告诉季思敏之后,她亲自跑到慈安院,跪在季老夫人面前,说死也不会嫁给一个鳏夫。 季老夫人看着跪在下面的季思敏,语重心长道:“鳏夫又如何,你可知这位人家三十不到就能坐上一州知府的位置,是多么不容易,且家世简单,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季思敏却丝毫不理解季老夫人的良苦用心:“什么最好的选择,凭什么要我嫁给一个鳏夫,祖母偏心也不要这么彻底,这是把孙女往火坑里推啊。” “火坑?好一个火坑。”季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怒容,“老身竟不知道,精心为你挑选的婚事,竟然是火坑。” 季思敏神色坚定,不为所动。 “那你要如何?”季老夫人叹气。 “我不嫁。”季思敏随即道,“我不要嫁到肃州去,也不要嫁给那个鳏夫。” “那你想嫁给谁?”季老夫人道。 “我……”季思敏欲言又止。 然季老夫人已无心再问下去,而是道:“你可想好了,这一决定,便没有回头路了。” “想好了。”季思敏道,“不嫁。” “好,好。”季老夫人道,“既如此,退下吧。” 季思敏目的达到,起身离开。 她离开后,王妈道:“小姐,这二小姐……” 话没说完,就被季老夫人打断道:“不用多说,人,总要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代价。这是她选择的路,有任何后果,都要自己承担。” 王妈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季思敏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柳姨娘,柳姨娘听后,面露焦急:“思敏,你为何要冲动行事啊?” “娘,连你也想让我嫁到肃州去?嫁给那个鳏夫?”季思敏脸上有不可思议的神色,她以为柳姨娘的想法跟她是一致的。 然而,柳姨娘毕竟比她成熟,劝道:“思敏,老夫人说得对,这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啊,娘这是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季思敏不悦,“我不用你们为我如此考虑。” “思敏,娘知道你喜欢顾公子,”柳姨娘直接说,“但是他对你无意,你喜欢她也无用啊。” “那又如何,难道拱手相让?”季思敏道,“娘,你难道就不想扬眉吐气吗?” 闻言,柳姨娘眼中浮现一丝恨意:“自然想,做梦都想。” “可女儿若是真的嫁到了肃州去,还怎么帮你扬眉吐气。”季思敏道。 “思敏……”柳姨娘犹豫。 “娘,你可知道为何季思宁的婚事都还没定,就要为女儿订婚?”季思敏道。 柳姨娘想了想,道:“你祖母说是另有原因,现在定不下来。” 季思敏冷笑道:“哪有这么简单。上次女儿告诉你的事,你不记得了吗?” 柳姨娘眼中浮现震惊:“你是说,季思宁和镇北王?” “嗯。”季思敏点头。 “你上次虽然说了,但是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柳姨娘道,“这可是□□,他二人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季思敏道,“他二人早有奸情。” “大小姐婚事未定的原因是因为镇北王?”柳姨娘心中惊疑。 “八九不离十。”季思敏冷笑。 “不可能。”柳姨娘道,“若真是如此,你祖母和江氏怎会如此淡定。” “所以娘应该知道,祖母是何等偏心了吧。”季思敏的声音更加冷,像淬了冰渣一般。 “你的意思是,你祖母知道?”柳姨娘道。 “不仅祖母,”季思敏道,“夫人也是知道的。” 柳姨娘倒吸一口凉气:“那她们,她们。” “她们都在为季思宁打掩护呢。”季思敏道。 “呵,”柳姨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若真是如此,可有好戏看了,纸怎么包得住火呢。” “纸包不住火,但这火也烧得太慢了。”季思敏眼眶泛红,有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 “你的意思是?”柳姨娘道。 “火不够大,自然需要有人帮忙加一把火了。”季思敏道,“他们既然都那么喜欢她,我就偏偏要毁了她。” 闪烁的烛光倒映在季思敏的瞳孔中,这一幕落在柳姨娘眼中,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柳姨娘犹疑:“思敏,你想做什么?” “她们不是拼命想掩盖吗?”季思敏道,“我就把这遮羞布撕碎,让他们谁都躲不了。” 柳姨娘还有忧虑:“不妥。” “娘,你有没有想过,毁了季思宁,我就是这府中唯一的小姐,那时候,谁还敢来追究这些?”季思敏打断道,“而且,祖母还会把我嫁给一个鳏夫吗?” “对,你说得对,”慢慢的,柳姨娘心中的欲望之火被季思敏的话重新燃起,“思敏,你值得更好的。” 母女俩相视一笑。眼神中透露的诡诈是多么神似。 这日,季思宁接到月下的来信,约她相见。 季思宁去了。一进门,就发现月下眼睛红肿,有些不对劲儿。 季思宁道:“月下,你怎么了?” 哪知月下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道:“小姐,您去看看王爷吧。” “你说什么?”季思宁伸手去扶,“你先起来再说。” 月下起身,哽咽道:“小姐,您去看看王爷吧,他不好了。” 季思宁凝视着月下,道:“他怎么了?” “自从上次受伤,王爷的伤就没好全,又接连把自己关在房里酗酒,伤势越来越严重,连睡着了,都在叫小姐的名字,奴婢实在不忍心,只能来求小姐了。” “月下,你可知,以我现在的身份,不便去见他,我也不愿去见他。” “奴婢知道,奴婢知道这是在为难小姐,”月下眼角悬泪,“可是小姐,王爷他是真心爱你的,自从小姐离去,王爷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经常从梦里惊醒,还叫着小姐的名字。” 说到这里,月下停顿片刻,继续道:“后来,开了一醉方休,王爷心里总算有了寄托之所,便经常把自己关在五楼的房间不出来,一待就是一整天。奴婢知道,王爷是在思念着小姐。后来,得知小姐回来了,王爷心里不知道多高兴。” 见季思宁沉默,月下恳求道:“小姐,回去看看王爷吧,您跟他说说话,他就会很开心的。” 季思宁道:“月下,你还不够了解赵业,他的愈合能力,比你想象得更强。” “小姐,难道就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月下道,“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回到从前。”季思宁重复她这句话。 “是啊,”月下道,“那时候,小姐是齐王妃,和王爷琴瑟和鸣,多幸福啊。” “月下,真的幸福吗?”季思宁道。 “什么?”月下不明所以。 “我是问,你会感到幸福吗?”季思宁看着月下,眼神中诉说着不知名的情绪,“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真的幸福吗?” “小姐。”月下眼中一片惊惶之色,“小姐,你在说什么?” “月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业的?”季思宁语气悠悠然,仿佛不在乎,但每个字都打在月下的心尖儿上,“在我死了之后,还是,在我还是齐王妃的时候?” “小姐。”月下的眼泪刷刷而下,口中连连否认,“小姐,奴婢没有。” “你不必否认,”季思宁道,“你的心思早已明明白白,骗不了任何人。” “奴婢,奴婢……”月下神色惊慌,已经找不大言语解释。 她还想着否认,又听季思宁道:“月下,爱一个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我离开了这么久,你一直在他身边陪伴,难道真是全是为了我吗?” 月下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再信,遂不再解释。她缓缓跪到季思宁面前,泣不成声:“小姐,奴婢错了,是奴婢的错。” 季思宁蹲下,扶住她的肩膀:“你没有错,爱一个人怎么会错呢?” “小姐,”月下动容,抬起头看着季思宁,“小姐不怪奴婢吗?” 季思宁摇头道:“我不怪你,我心疼你。” 见月下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季思宁帮她抹了抹泪:“月下,你可想清楚了,女人一旦爱错了人,便会万劫不复。” “小姐,奴婢只想守在王爷身边照顾他,替他分忧,奴婢不敢奢望其他的。”月下的语气小心翼翼。 “来,起来。”季思宁扶着她起身坐下,“月下,你要记住,纵使身份卑微,但是别让自己的爱变得卑微。爱一个人没有错,但若是赔上了自尊自爱,便是最大的错。你可记住了?” 月下仿佛回想起了什么:“小姐,这些话,您以前也对奴婢说过,那时候,奴婢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等到明白的时候,却来不及了。” 闻言,季思宁脸上出现悲色:“月下,你这是何苦?值得吗?” “纵然不值得,奴婢也心甘情愿。”月下回视着她。 看着这样的月下,季思宁发现,她没有资格再继续说。 眼下的月下又何尝不是以前的她呢? 纵然她可以以一个过来的身份和口吻说出这席话,但是她也明白,爱一个人的滋味,恨一个人的滋味。那是把□□和灵魂生生撕裂的痛感。只有亲身经历之后,才会醒悟的痛感。 第八十七章 在月下的祈求下,季思宁最终还是去见了赵业。 萧一守在赵业房外,见月下带着季思宁前来,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季小姐。” 季思宁点头:“他在里面?” 萧一道:“是。” 季思宁沉默。萧一为她推开了门。 走进房间,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鼻而来。季思宁径直走向卧室,很容易就找到了赵业。 只见他屈膝坐在窗前的暗影中,黑发垂乱,眉眼模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手中却还握着一个酒瓶。 听见动静,赵业睁开眼,看向来人。待看清楚后,他微眯着眼,似乎在确认眼前之人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 一道光从赵业眼中一闪而逝:“你怎么来了?” 季思宁道:“是月下去找的我。” “我没想到你会来。”赵业道。 “我也没想到。”季思宁道。 “你为何而来?”赵业道。 季思宁沉默片刻,道:“我想,是时候与过去做一个了断了。” “了断?”赵业嗤笑,“你走吧。” “赵业。”季思宁叫出了这个名字。 赵业起身,走向她,脚步略显踉跄:“你想了断,痴心妄想。” 季思宁看着他这副憔悴的面容,胡子邋遢,瞳孔浑浊的模样。 “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个样子。”季思宁道。 “你很得意。”赵业冷笑。 “最开始,我以为是你杀了我,所以,我只想离你远远的。后来,我知道不是你的时候,心里便松了一口气。”季思宁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回到我的身边。”赵业问道。 季思宁道:“既然已经放手,何必再强求。” “谁说的,我没有,”赵业面露痛苦之色,“我不愿意的。” “赵业,不要再自欺欺人。”季思宁道。 赵业上前抓住她的肩膀,歇斯底里:“就这么不可原谅吗?你为什么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 “因为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季思宁道,“就是为了让我拥有崭新的人生。” “所以你就要离开我。” “赵业,”季思宁道,“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我们的故事,已经完结了。你为何还不明白。” “怎么会过去,怎么会完结?”赵业激动道,“我那么爱你,我只想要你,你难道感觉不到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为什么不能再看我一次?” 季思宁大声道:“因为我已经看不见你了!” 空气陷入凝固,没有人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赵业盯着季思宁道:“因为季城?” 季思宁转开视线:“不是。” “你说谎。”赵业不相信,“若不是你爱上了别人,怎么会,怎么会……” “我和你之间,与季城无关。”季思宁道,“纵使我爱上别人,也与你无关。” “呵呵,呵呵呵……”赵业一阵冷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个女人,如此无情。” “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你,赵业。”季思宁道。 “子清,”赵业轻声道,“我错了,我没有想到,当初的那一步,竟然会让我满盘皆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就像以前一样,啊?” “你怎会满盘皆输,”季思宁道,“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就连夏子清的死不也是吗,现在又何必做出此等模样。” 这番话她说得冷静克制,赵业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松动的迹象,也看不出一点愤怒的痕迹。然而,这才是让他最绝望的。 赵业捏住她的双肩:“我没有想让你死啊子清,没有你,纵使赢了全天下,又如何?” “可是你却让我走上了死路。”季思宁看着他缓缓道,“赵业,夏子清已死,你也该醒了。” 赵业颓然地松了手,眼中满是悲伤,通红的眼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都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绝不会再回头的女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从齐王府出来不久,天空下起了雨。季思宁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慢慢地往回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与赵业的过往。一幕幕画面像流水似的从眼前划过,又随着雨水沉淀,消逝。 突然,雨停了。季思宁抬头望天,却见一把黑伞遮住头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伞柄,袖口是黑色的。 感受到身后那人的温度,季思宁道:“你来了。” “为何淋雨。”季城道。 “只是恰好下起了雨。”季思宁道。 季城上前两步到她身边:“不知道找地方躲雨吗。” “不用,”季思宁嘴角闪过一抹笑意,“这雨来得挺及时的。” “季思宁。” “不要这么严肃地叫我的名字。” “你去见赵业了。” “我去和过去多个了结。” “既如此,为何哭?”季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一抹。 季思宁眨眼,一滴水从她眼角滑下:“这是雨水,不是眼泪。” “是热的,有温度。”季城抬起指尖,指腹摩擦着,然后将手指伸到舌尖轻舔,“还有味道。” “你真讨厌。”季思宁无奈笑道。 “思宁,为什么哭?” 季思宁想了想,摇头:“我不知道。” 季城俯视着她:“为他?” 季思宁仰着头看着他:“我本来不知道我在哭,是你告诉我的。” “你想说什么?”季城道。 季思宁道:“是你以为,我在为他哭。” 闻言,季城沉默片刻,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中:“冷吗?” 季思宁顺从地将身体靠在他怀里,吸了一口气,微微点头:“一点点。” 季城的手紧了紧,揽着她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雨越下越大,街上只剩下黑伞下的两人,和停靠在路边的马车。 马车上备有火炉,还有一套崭新的衣服。季思宁看在眼里,没有做声。 季城道:“将湿衣服换下来。” “你呢?”季思宁道。 季城道:“我不要紧。” “我是说,”季思宁笑道,“你不出去吗?” 季城眼中闪过一丝尴尬,瞪了季思宁一眼,掀帘出了马车。 季思宁换了衣服,发现尺寸刚刚好。暗道,他怎么对她的尺寸这么了解。 “我好了。”她对门外道。 季城掀帘进来,坐在一旁。马车随之动了起来。 “这是去哪里?”季思宁道。 季城看过来:“送你回府。” 季思宁点头。马车内的温度已经将被雨淋过的冰寒销蚀。 不远处,一人影立在暗处,看着载着二人的马车遥遥驶去,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王爷,回去吧。”萧一劝到。 季思宁走后不久开始下雨,赵业担心,就跟了出来,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那二人相处间无形中的亲密感,让他停住了脚步。随着马车渐行渐远,他的心也渐渐落空。 赵业转身离去,背影萧瑟孤独。萧一叹气,紧随其后。 身后,一把蓝伞斜靠在在墙角,无人问津。 到了季府,季城先下马车撑伞,然后扶着季思宁下了马车。 雨还下得很大,季城道:“进去吧。”将伞递给了季思宁。 季思宁看着这把伞,又看了一眼握着伞柄的手。感觉伞下的小小世界,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安全感。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季城道:“看着我的手做什么?” 季思宁笑道:“没什么,只是感觉,你把伞撑得很稳妥。” 季城看着她笑而不言。 “会一直这么稳妥吗?”季思宁小声问道,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 季城没听清,问道:“什么?” “没什么,”季思宁微微摇头,接过伞道,“雨这么大,你还要走吗?” 季城道:“有事还需进宫一趟。” “哦。”季思宁点头,“那,我回去了。” 季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点头道:“去吧。” 季思宁转身。季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才离开。 待二人都走了,远处走廊的拐角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柳姨娘母女。 “我说得没错吧,娘。”季思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中射出阴冷的光。 “这,”柳姨娘顿了顿,道,“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不敢相信啊。”语气中有着不可置信,还有着明显的兴奋。 母女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皇宫,御书房外,甲得让已经恭候多时,见季城来了,行礼后,亲自为他打开了御书房的大门:“王爷,皇上在里面等您。” 季城点头,抬脚进去,身后的门又徐徐地关上。 御书房内,季城看着座上的九五至尊。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沟壑般一道一道,若是脱下这身龙袍,看起来也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但是普通人又怎会拥有他那锐利的眼神。 季城垂眸:“参见皇上。” 崇正帝咳嗽了两声,道:“起来吧。” 季城站直身体,静默不语。 “你比朕预想的来得晚了些。”崇正帝的声音带着习惯的威严。 季城道:“有事耽搁了。” “有什么事比见朕更重要啊?”崇正帝道,“你明明知道朕今日让你来是为了什么。” 季城沉默。 崇正帝道:“又是因为季家丫头?” 季城抬头:“与她无关。” “与她无关,”崇正帝重复着这句话,闭了闭眼,道,“你可知,帝王家最避讳的就是儿女情长。” 季城面容更加冷然,声音更加冷漠:“所以你当年才放弃了我娘?” “混账!”崇正帝像是被戳中了痛点般吼道。 季城冷眼看着他,眼中嘲讽毕现。 世人皆知,元妃当年是难产而死,但是真相哪有那么简单。 那时候,崇正帝虽已登基,但朝中大权却始终把握在甄太后手中。多年来,甄太后致力于扶至自家势力,朝中大半有实权的职位,全都被甄氏族人掌控。 崇正帝郁郁不得志,只能卧薪尝胆,暗中等待时机。他装作对朝政不感兴趣,整日游山玩水,纵情享乐,最喜欢的就是微服出宫。 别人都以为,他出宫是因为贪玩,实则,他是以玩乐为由,暗查民间疾苦,为以后的亲政做准备。直到他从民间带回了元妃女华。 甄太后初见女华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美丽的女人是危险的,但是她愿意将这个美丽的女人放在自己儿子的身边,因为她知道,以后终究会有更美的女人替代她。 但是令甄太后没想到的是,这个女人不仅逐渐表露出无人可替的潜质,还一路从一个小小的婕妤,升至四妃之首,皇帝还赐她封号,元。 元,乃首也。其中意味,甄太后已隐隐察觉。 崇正帝的皇后也姓甄,是甄太后的亲侄女。皇后虽然嫉妒元妃得宠,但是那时她已经生下皇长子,并且在甄太后的力促之下,皇长子已被封为太子。所以皇后并没有把全副心思用在对付元妃身上。 直到元妃怀孕,太医确诊是男胎。 那时候除了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也已经出生,但是他们在皇后眼中都构不成威胁,只有元妃肚子里的孩子,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皇后的心思被甄太后看在眼里,她和皇后有同样的想法,这个孩子不能留。二人合谋,元妃生子之夜,让他们母子皆亡。 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表面上软弱的皇帝,已经慢慢积攒势力,终究在甄氏手中救下了自己的儿子,但是元妃,他却无力护她周全。 后来,甄太后去世,崇正帝联合亲信,一举从甄氏手中夺回大权,甄氏族人多半被废,甄皇后失宠,虽然太子的地位得以保全,但是地位大不如前,直至被废。 但无论如何,终究是他负了元妃。是他顾忌甄氏一族,不愿打草惊蛇,给了她们机会,陷元妃于死地。如今,其中细节已无力再回想。 若是赵业得知这些事情真相,定会哑然,崇正帝对元妃做的,跟他以前对季思宁做的,何其相似。都是放弃了心爱的女人,谋取了梦寐以求的权势。 “阿城,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崇正帝的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 “过去了?”季城讽刺道,“事情是过去了,但罪魁祸首还活着。” “太后已经死了。”崇正帝道。 “太后是死了,但是,皇后还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季城道。 “她已经为当年的事付出了代价。”崇正帝道,“这些年来,她的后位等同于无。” “这些就可以抵消我母亲的命吗?”季城道。 “她毕竟是大皇子的母亲。”崇正帝道,“朕已经废了大皇子的东宫之位,总要给他留一条后路。” “当年我母亲就是这么死的。”季城的声音冷漠至极。 “你说什么?”崇正帝道。 “我母亲就是死在你的妇人之仁之下。”季城道,“若是你当年肯为母亲多考虑一些,她也不会死。” “那你要朕怎样?”崇正帝道,“杀皇后吗?!她毕竟是朕儿子的母亲。”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崇正帝叹气:“阿城,朕的时日不多,你的身份也该公之于众了。” 季城默然。 第八十八章 今日,季府门前车马如流,朝中有名望的人都聚集于此,共贺季老夫人七十大寿。 随着季城的身份越来越贵重,季府也跟着水涨船高。季思宁第一次见季府来了这么多人。她亲自捧着早已准备好的礼物,去慈安院见季老夫人。 当她到的时候,季老夫人正在听王妈汇报什么,见她来了,王妈便住了嘴。 季思宁不疑有他,上前行了一大礼,双手将礼物奉上。 “祖母,思宁想一会人多,就想先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祖母,让祖母提前欢喜欢喜。”季思宁道。 “好,祖母就提前欢喜欢喜,”季老夫人笑呵呵道,“来瞧瞧思宁送的什么。” 王妈上前一步,将礼盒打开,取出了里面的白玉观音递给季老夫人,季老夫人见了,爱不释手,嘴里连连道:“好,好。” 这时候,王妈“咦”了一声:“这里面还有。” 季思宁暗笑。见王妈取出铺垫在玉观音下的佛经,递给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喜欢礼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斋戒,这些季思宁是知道的,所以,她就投其所好,找来了这个白玉观音,还亲手秀了一副佛经,一起送给季老夫人,不得不说,她这番着实费了心思。 季老夫人轻柔的摩擦着沾染着佛香的佛经,又看了看那座玉观音,满意地点头:“娇娇有心了。” “为祖母,这些不算什么。”季思宁道。 “大小姐,奴婢看着这座玉观音有些眼熟,”王妈想了想惊讶道,“这不是,这不是被供奉在镇国寺的那座白玉观音吗。” 季思宁笑着点头:“王妈眼力真好,思宁前几日跑了一趟镇国寺,向智尚大师求来了这座白玉观音,恭贺祖母身体康健。” 季老夫人闻言,笑得越发慈爱。 王妈道:“奴婢记得这座玉观音,当时多少人想要,智尚大师都没给呢,大小姐是怎么拿到的?” 季思宁神秘道:“王妈,山人自有妙计。” “呵呵呵呵,”季老夫人笑了出来,“这丫头,古灵精怪。” “是啊,大小姐真有办法,还有这幅佛经,大小姐绣得真好,费了不少心思吧。”王妈道。 季思宁笑了笑:“思宁手艺不好,怕绣不好,所以,半年前就开始慢慢绣了,总算在祖母大寿前拿出了手,这是思宁的一点孝心,希望祖母喜欢。” “喜欢,喜欢。”季老夫人拉着季思宁的手道,“祖母没有白疼你哟,乖孙女。” “当然没白疼。”季思宁一幅骄傲的模样,逗笑了屋里的人。 “大小姐的礼物啊,只怕将别人的都比下去了。”王妈笑道。 “这可不一定,”季思宁道,“今日来的王公贵族这么多,不知道会有多少宝贝呢。” “可是再怎么贵重的宝贝,都比不上娇娇的一片孝心啊。”季老夫人道。 “这倒也是。” “这丫头。”季老夫人一脸宠溺。 季思宁身子歪进了季老夫人的怀里。 王妈这时提醒道:“小姐,咱们是时候去正厅了。” 季老夫人道:“那就走吧。” 当季思宁扶着季老夫人出现的时候,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向季老夫人道贺。季城也已经到了,他看了季思宁一眼,在下首坐下。 若说今日所来之人是为季老夫人大寿而来,不如说,绝大部分都是为了季城而来。这位刚刚荣升不久的镇北王,让太多人摸不着头脑,投入无门。 接下来,就是按照流程,众人祝贺献礼。巧的是,季思敏送的也是一副佛经刺绣。丫鬟将她的刺绣一展开,就得到了众人的连连称赞。 “季二小姐不仅心灵手巧,还专门为季老夫人秀了佛经,孝心可嘉呀。” “对呀,季二小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对长辈如此用心,真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啊。” 众人的称赞声让季思敏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但这个笑在众人看来却是温婉可人。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白的衣裙,头上戴了一支玉簪,粉色的簪花点缀得恰到好处,将她盛世白莲的气质衬托得栩栩如生。 季思宁见了,心想,幸好还知道今日祖母大寿,没穿一身白。 季思敏本来以为季老夫人看到这副刺绣一定会高兴,没想到季老夫人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心了”,就没了下文。她只能失望地退下。 待众人献礼完毕之后,季思敏道:“怎么不见姐姐的礼物?” 有人附和道:“对呀,怎么不见季家大小姐的寿礼?” 众人皆望着站在身边的季思宁,季老夫人道:“这丫头啊,刚才提前去了慈安院,已经把寿礼给老身了。” 那人道:“喔?季大小姐为何要单独献礼,难道我们不能看?” 季思宁看了那人一眼,道:“思宁只是想单独将礼物献给祖母,感谢祖母这些年对思宁的照顾和疼爱,况且礼物当众送还是私底下送都是一样的,都是送给祖母的一份心意,因此,并未想那么多。” “我等甚是好奇,不知季大小姐送的是什么,可否拿出一观。” 季思宁看向季老夫人,季老夫人道:“既如此,就拿出来看看吧,免得有人说我老太婆小气,把好东西藏起来。” 王妈将季思宁送的礼物拿上来,放在桌上,引起了众人的好奇心。但王妈将盒子打开后,那座庄严神圣的白玉观音相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有人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这不是供奉在镇国寺的那座白玉观音吗,据说是从镇国寺第一任主持那里传下来的,智尚大师视若珍宝,多少人去求都不给,如今怎么给了季家大小姐。” “是啊,我娘也去求过,但被智尚大师拒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在佛像前拜一拜罢了。” 众人纷纷看向季思宁,有的好奇,有的审视,有的不屑,有的嫉妒。而这嫉妒的,当然少不了季思敏。 这时候,有人道:“那下面是什么? 季老夫人对着王妈微微点头,王妈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白玉观音相拿出来,恭敬地放在一旁,然后拿出了垫在下面的佛经绣品,在丫鬟的帮助的展开道:“这是我家大小姐为老夫人绣的佛经。”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细看。 季思宁的这副佛经比刚才季思敏拿出来的更大,一经展开,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绣得好啊,而且这么大一副佛经,得准备多久啊。” “绣得好,季大小姐确是有心人。” “蕙质兰心,还有本事求得镇国寺的白玉观音相,这位季大小姐不简单啊。” 众人的称赞声纷至沓来,季思宁听见了,只回以微笑,站在季老夫人身边,既有作为主人家的亲切,又有身份上的疏离,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让人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身上应有的气度。 两相对比,之前的季思敏,似乎已经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季思宁看向季思敏的方向,只见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暗道,这可是你自取其辱。 这时候,外面有人唱道:“齐王殿下到,凌王殿下到。” 众人闻言,纷纷转身迎了出去。 二人一进来,与众人寒暄一番,就看见了摆在桌上的白玉观音相。 “这是?”凌王首先问道。 他这一问,众人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他二人和季思宁身上。这时候,大家好像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这二位曾经前后脚求娶过季思宁,如今三人汇聚一堂,众人的眼光不免变得暧昧起来,厅内出现了暂时的寂静。 “这是思宁送给母亲的贺礼。”季城的声音如一盆冷水般,泼向众人。 “喔?”凌王道,“还是季大小姐面子大,连这尊白玉观音相,智尚大师也愿意给。” 凌王说的话阴阳怪气,季思宁却不准备退让,而是不软不硬地回道:“哪里是思宁面子大,智尚大师说了,这尊观音相只送有缘人,可能是思宁前世与佛家有缘吧。” 她说到“前世”二字时,感觉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看向她,她没有回望,知道这道目光来自凌王身边的赵业。 “上辈子与佛家有缘的人多了,也不见智尚大师都送了佛相,”凌王道,“况且,还是这一尊。” 这时候,有人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佛相原来是智尚大师送的?” “是呀,竟然拱手相送,这位季大小姐到底有何神通?” “不简单呐。” “是啊。” 季思宁对众人的疑惑不为所动:“凌王殿下的疑惑,只有智尚大师能解了。”季思宁想,有问题你就去问智尚吧,看你能撬开智尚的嘴? “看来,改日本王要亲自去拜访智尚大师了。”凌王意味深长道。 季思宁但笑不语。 这一阶段算是过去了,众人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凌王送上了贺礼,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倒是比季思宁房中的那颗还大。季老夫人客气两句就收下了。 接着,赵业命人将礼物抬了上来,季思宁望去,见下人揭开幕布,出现了一株半人高的红珊瑚。 赵业道:“老夫人,这是东海红珊瑚,据说已经形成了上百年,此番送给老夫人,祝贺老夫人大寿。” 闻言,季老夫人笑得很开心:“老身多谢齐王殿下。” “老夫人不必客气。”赵业道。 季思宁看着这株红珊瑚,身体微微僵硬,垂眸不语。 “这不是……”这时候,一旁的张秀琪惊讶道,欲言又止。 众人都向她看去,只有季思宁纹丝不动,而赵业则盯着纹丝不动的那人。 张秀琪看向赵业,嘴唇蠕动正准备说什么,身边的张修远唤了一声“秀琪”。 张秀琪看了哥哥一眼,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然而,众人已经从三人的神色间看出了不同寻常。季城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盯着地面的季思宁,又看了一眼摆放在正中间的那株红珊瑚,面容冷了下来。 见众人面色各异,季老夫人道:“这是?” 赵业道:“老夫人不要误会,实不相瞒,这株红珊瑚算是本王王妃的遗物。” 赵业的话一出,众人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季思宁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那株耀眼的红珊瑚。 那日,赵业兴冲冲地回府,对她说:“你猜本王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那时候正值盛夏,她热得不行,躺在凉椅上,百无聊赖道:“太白楼的烤鸭?” 赵业道:“你怎么总想吃的。” “那是醉仙居的醉仙酿?” “你又不喜欢喝酒,本王给你酒做什么。” “我喜欢吃,你喜欢喝,”她道,“除了这两样还能有什么,我想不到了。” “你就不能有点出息。”赵业叹口气,脸上却满是笑意。 “大有出息的齐王爷,到底是什么,您直接说吧,我已经热得不想动脑子了。” “你怎么这么怕热,不是加了冰块吗?”赵业道。 “唉,你不懂。”她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 赵业摇头,让人把东西抬上来,夏子清转眼看去,随即站了起来。 “这红珊瑚怕是有些年头了吧。”她围着红珊瑚转了两圈。 赵业笑道:“你上次不是说房内少了点颜色吗,就把这株红珊瑚放在房里,如何?” 夏子清想了想,道:“好是好,但是我感觉这种有年头的东西,更适合送给老人家。” “你这人也忒不识好歹。”赵业道。 夏子清见状,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王爷尝一尝我的红枣菊花茶。” 赵业见她一脸谄媚的样子,终是接了过来,喝了个底朝天:“你整天就喜欢摆弄这些奇怪的东西。” “王爷不是喝得挺好的嘛。” “你既然不喜欢,本王就送走了。”赵业指的那住红珊瑚,吩咐人抬走。 见状,她阻止道:“停下,谁说我不喜欢了,送人的东西怎么还能带走,没道理啊。” 闻言,赵业盯着她看了片刻,道:“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以后家里有长辈过寿,这株红珊瑚也算是拿得出手的礼物啊。” “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赵业摇头,似乎对她无可奈何。 “我会记得王爷的好的。”她笑着再倒了一杯凉茶递上。 赵业看着她,终是无奈地接过来,嘴角的笑容温柔而宠溺。 此刻,季思宁再次看见这株红珊瑚,恍如隔世,原来他二人之间还有如此甜蜜幸福的时刻。 可惜,只是昙花一现罢了。 第八十九章 季老夫人看着这株红珊瑚,眼中闪过犹豫:“既是齐王妃遗物,怎好送给老身。” 赵业道:“老夫人不必忧虑,王妃以前说过,这株红珊瑚适合送老人家贺寿,本王此举,也是完成了王妃的心愿。”说罢,看向站在旁边的季思宁。 季老夫人还待再说什么,季思宁出声道:“祖母,既然齐王殿下诚心相送,祖母就收下吧,思宁瞧着,这株红珊瑚正适合摆在您的房内呢,颜色也甚是相称。” “是吗?”季老夫人脸上露出笑意,“好,那老身就谢过齐王殿下了。” 赵业看了一眼季思宁,笑道:“老夫人客气了。” 季思宁之所以出声,是因为她不想众人再把注意力放在这株红珊瑚上,她想这一环节尽快过去。毕竟,某人的目光已经快把她灼穿了。 她看向季城,却见对方已经收回了视线,但是周身的气场更加冷凝,她不由得感到有些心虚,马上又反应过来,心想,她心虚什么? 她刚挺直了腰杆,就听下人禀告,顾远到了。 顾远怎么会来?季思宁疑惑地想。 顾远因为护送他母亲回南城,赶不及在季老夫人大寿之前回来,所以早就派人将贺礼提前送上了。却还是赶了回来。 顾远进来向季老夫人贺寿之后,也看到了还摆放在大厅中间的红珊瑚。 得知来龙去脉之后,顾远意味深长道:“齐王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赵业道:“彼此彼此。” 二人目光相交,又转瞬移开。谁都不知道那一秒发生了什么。 后花园,季思敏正疾步走在前面,突然一个刹车,身后的丫鬟差点撞到她身上。就在丫鬟暗自庆幸的同时,季思敏转身走向不远处的荷叶塘。 她站在荷叶塘前,望着已经凋零的荷花,道:“这荷花终究只能开一季,盛放得快,凋零得也快。” 丫鬟青柳道:“小姐怎么对荷花感兴趣了?” “哼,”季思敏冷笑道,“谁说我感兴趣了,感兴趣的是另有其人。” “小姐说的是,大小姐?”青柳道。 季思敏瞟了她一眼。 青柳见状,低下头不敢再言。 季思敏看着这一池凋零的荷花,和逐渐枯萎的荷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从远处看去,她的一身粉白装扮,正好和这里的景色相互映衬。如果忽略她眼里的嫉恨。 “好一幅莲花美人图。” 闻言,季思敏转身看去,心中一惊,行礼道:“凌王殿下。” 赵凌走了过来:“二小姐不必多礼。” 季思敏起身,面上闪过一丝忐忑:“王爷,怎么在这里。”她在想,凌王在这里多久了,听到了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瞪了青柳一眼。 青柳见状,头埋得更低。 赵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笑道:“本王出来散散酒,二小姐怎么在这里?” “民女只是随便走走。” “本王见二小姐对这一池残莲很感兴趣?”凌王盯着季思敏,说得意味深长。 季思敏不知道这位王爷是何意,便道:“王爷误会了,谁会喜欢败谢的花。” “也许,”赵凌道,“季大小姐会喜欢。” 季思敏抬头看向赵凌,嘴角微扯:“王爷在说什么,民女不明白。” 赵凌不答,转而道:“季大小姐今日送了寿礼可谓别出心裁,怪不得季老夫人对她如此宠爱。” 闻言,季思敏眼中闪过嫉妒之色:“祖母一向对姐姐宠爱有加。” “是呀,季大小姐有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色,性情又讨喜,确实很难让人不喜欢。”赵凌道。 季思敏垂眸,脸上露出牵强的笑,点了点头。 “不过,”赵凌道,“本王看二小姐并不输于大小姐,怎么季老夫人对待你们二人的差别如此明显?” 季思敏道:“姐姐是正房嫡女,自然更受祖母重视。” “二小姐甘心?”赵凌问道。 “王爷说笑了,”季思敏道,“历来嫡庶有别,有什么甘心不甘心的。” “可是依本王所见,却并非如此。” “王爷此言何意?”季思敏向他看去。 “本王,”赵凌走近道,“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嫉妒。” “王爷恐怕有所误会。” “还有野心。”赵凌补充道。 季思敏看先他:“王爷何意?” “何意?”赵凌道,“本王是想告诉二小姐,就是因为历来嫡庶有别,所以想要的东西都要靠自己争取。”语气中有一丝狠意。 季思敏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凌王殿下,也是庶出。她的眼中闪现一道精光:“民女,谢王爷提点。” 二人在荷叶塘的一番谈话,没有别人知道。看着季思敏离开的背影,赵凌原本克制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笑。 季思敏回到宴会厅的时候,顾远正跟季思宁在走廊外说话。二人之间虽保持着正常距离,却无形间给人一种亲密之感。这一幕落在季思敏眼里,更让她控制不住地嫉妒。 走廊处,顾远道:“我这次回去,见到了夏老,他对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季思宁问道。 “他托我好好照看你。”顾远道。 “他,告诉你了?”季思宁道。 顾远道:“其实,上次南下的时候,你们父女就已经相认了吧。” “嗯。”季思宁点头。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顾远说话的神情颇为受伤。 “那时候你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说,后来回京,更没机会说了。”季思宁解释道。 “罢了。”顾远叹息。 二人说话间,季老夫人派人将季思宁唤了过去。 “你何必去问她。”季思宁一离开,一道声音就在顾远身后响起。 顾远转身,看向来人,正是季城。 “我这人就是这样,不到黄河不死心,你又不是不知道。”顾远戏谑道,语气中有一丝自嘲。 季城却道:“你早就该死心了。” “呵,现在想来,上次我在南城莫名其妙被调回京都,也是你的手笔吧。”顾远虽在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季城沉默,算是默认。 “想不到你也会使这种小手段。”顾远道。 “实在碍眼。”季城道,“看着你和她站在一起,实在碍眼,你们拥有共同的秘密,更碍眼。” “原来你也会吃醋。”顾远的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季城不加理会,突然转了语气:“这次回南城,得偿所愿了?” “说不上得偿所愿,只是查清楚了一些事而已,”顾远看着季城道,“再说,难道不是你想让我知道吗,不然,夏老也不会告诉我。” 这次南下,夏渊不仅告诉了顾远,他知道季思宁的身份,还在季城的授意下,将季城的身世秘密告知了一部分。 初闻时,顾远着实震惊了一番,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就镇静了下来。 他当时对夏渊道:“是远之让您告诉我的?” 夏渊点头,似乎对他的聪明很满意。 “把这么大一个秘密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顾远道。 “这是他对你的信任,你应该知道是何意。”夏渊道,“良禽择木而栖,顾家也该择主了。” 顾远沉默,良久后才道:“小侄现在不能代家父下这个决定。” “你不用代你父亲下任何决定,”夏渊道,“这件事目前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回忆到这里,顾远道:“为什么让夏老告诉我这件事?” “你此次回去,不就是为了查探此事吗。”季城道。 闻言,顾远看向季城,二人皆沉默,只是二人的眼神交错间,尽是审视和试探。 “你知道我在怀疑你?”顾远打破了沉默。 “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负责皇城尤其是皇上安全,难免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很正常。”季城淡淡道。 “是你,故意透露给我的消息?”顾远面容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波澜。 季城轻笑着点头。 “原来如此。”顾远恍然大悟。 “你可想好了?”季城道。 “为何选择我?”顾远道,“我可是想娶季思宁的人。” 闻言,季城的眼神闪过异样,随即又恢复平静。 “与她无关。” 顾远凝视着季城,沉默片刻后,笑道:“不愧是季城,不愧是你。”笑得颇为讥讽。 “你我之间,不必把她扯进来。”季城道。 “不知道当她见到你如此冷血的一面时,会有什么反应。”顾远道。 “她永远不会看见。”季城道。 “是吗?”顾远露出一抹笑,“你恐怕低估了她。” “是你低估了我。”季城凝视着他道。二人隐隐呈现对峙之势,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片刻,又无声的消融。 顾远的目光追随着和季思宁的身影,发现她正在和张秀琪说话,旁边站着张修远和季思贤。四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话题,皆笑了出来,其中属季思宁笑得最开心。 看到这一幕,顾远眼中也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意,随即他收回目光,看向季城:“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的决定。” 季城早就发现了季思宁四人的身影,他亦收回目光,看向顾远:“你今日现身,我便明了。”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她。”顾远又看向了季思宁的方向。 季城亦随着目光看过去:“是为了她吧。” “你让夏老来告诉我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吗。”顾远语气中有一丝讥讽。 闻言,季城转而注视着他道:“你错了。” 顾远回头,沉默以对。 季城道:“我没有想过利用她和夏渊的关系来说服你。” 顾远继续沉默,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明白,季思宁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季城说完不再言语。 此时季府内一派热闹繁华之色,然而谁都不知道,在这片繁华中,有两个男人不动声色地完成了某种交易,交换了某种承诺,一根无形的线将他们连接起来,或许只是因为某个女人。 二人心照不宣,眼神的交替中有对方才懂的深意。 突然,一阵喧嚣声传来,吸引了二人的视线,他们转身看去,正是刚才季思宁四人的方向。 刚才,季思宁和张秀琪本来在凉亭里坐着聊天,不久张修远和季思贤一起走了过来。此番四人重聚,不由想起了多年前季思宁被掳走的事情,不过现在想来,不仅不觉得伤感,反而有一种独属于回忆的乐趣。 最后还是张修远打住了话头:“这里人多,这些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季思贤点头,看向挑起话题的始作俑者:“姐,你还是忘了这件事吧,这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你不知道当年爹和二叔花了多少心思才将这件瞒了下来。” “二叔?”季思宁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二叔那时候不是在边境吗?” 季思贤道:“二叔虽人远在边境,但却把你护得妥妥的,不然,哪有这么容易把这事儿遮掩下去。” “原来是在镇北王出手啊,”张秀琪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当时你失踪的消息一点都没传出来,我们当时还松了一口气,我记得当时哥哥还在感叹季府手段了得呢,原来是那位,现在想来,也应该如此了。” “镇北王有心了。”张修远道。 多年前被忽略的细节被揭开,季思宁心里升起一股无言的感动和甜蜜,两个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两边拉扯,形成了上扬的弧度。 “哟,这么开心啊。”张秀琪调侃道,“有一个厉害的二叔真好,是吧哥哥。” “你呀。”张修远无奈地敲了敲她的脑门。 “可是你有一个爱你的哥哥呀。”季思宁看着二人道,“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也是,我哥哥最好了。”张秀琪挽上张修远的手臂,做出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 张修远推开她:“成何体统。”故意装出一副严厉的面孔,实则话语里皆是说不出的宠溺。 张秀琪靠近季思宁耳边,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道:“我哥哥呀,唯一的毛病就是假正经。” 她话音一落,季思宁和季思贤都想笑了出来,张修远原本正经的面容也绷不住了,笑着摇头。 本来四人之间的氛围极好,却有一道声音突兀地传了过来。 “姐姐,你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 四人闻声看去,见季思敏站在庭外打量着他们,脸上虽有笑意,眼神却意味不明。 四人的视线交错一瞬,脸上的笑意不约而同地消失。 第九十章 季思敏远远走来,看见凉亭中谈笑风生的四人,感觉非常碍眼。她不明白,季思宁到底哪里招人喜欢,可以让这么多人围绕在她身边。难道就因为她嫡女的身份? 季思敏不甘心,她认为,原本这些美好都应该属于她的,然而却被季思宁轻而易举地抢走了。 既然如此,她就要毁了她。 眼中的阴狠转瞬即逝,她缓缓走上凉亭,走到四人面前,脸上一抹假笑:“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见季思宁没有说话的意思,张秀琪和季思贤又面露尴尬,张修远只得道:“哪里,我们不过说些平常趣事罢了,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 “是吗?不知在说什么趣事,让你们这么开心。”季思敏道。 未想到她这么不依不饶,张修远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话搪塞,只能笑而不语。 见状,季思宁道:“妹妹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不见你人影,柳姨娘刚才还在找你呢。” 季思敏脸上有异色闪过,随即道:“不过去后花园转了转,你们还没说刚才在笑什么呢?” 季思宁心下奇怪,她怎么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其实,季思敏之所以这么执着,是因为她认为刚才她们是在笑话她。 今日送礼,她送的佛经绣品是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做出来的,为的就是投其所好,讨得季老夫人的关心,并且在寿宴上得到更多的关注。没想到,她的一番精打细算,被季思宁的光彩压得连渣都不剩。 她想,一定是季思宁暗中得知了她的计划,所以才绣了一副更大的,借此打压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季思宁哪有时间去设计她。她的那幅绣品早在半年前就开始准备,比她的两个月早得多。 已经被嫉妒蒙蔽双眼的人,哪里还看得清这些,即使看见了,也会装作看不见。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认为宴会上的人在笑话她。现在见这四人在笑,也以为他们在拿她的事打趣。 这种自卑的情绪,已经将她的五脏六腑烧的体无完肤,让她将全世界都当作了敌人。 季思宁见她神色有异,不由提高了警惕。他们之前的谈话内容本就敏感,现在更不能如实告知。 季思宁道:“我们在笑应笑之事,妹妹这么好奇作什么。” “应笑之事?”季思敏重复着这几个字,越发觉得对方言语中暗藏讥诮,又见季思宁正微笑着看着她,又感觉连她嘴角的弧度都是对她的讥讽。 季思敏终究忍不住道:“你很得意?” 季思宁脸上闪过兴味:“我得意什么?” “今日这一出,是你设计的吧?”季思敏不答反问。 见季思敏越说越离谱,季思宁哭笑不得:“我设计了什么,请妹妹赐教。” 季思敏说得咬牙切齿:“你得知我绣了一幅佛经准备送给祖母当贺礼,所以你也绣了一幅,无非就是为了打压我。” 季思宁沉默片刻,打量着面前这人。 “不说话,承认了?”季思敏笑得讥讽。 “季思敏,”季思宁正色道,“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的注意力都应该集中到你身上啊?整个世界都应该以你为中心,你是这样想的吧。” “你说什么?”季思敏道。 “我现在告诉你,季思敏,”季思宁道,“我没有时间去关注你在做什么,也没有心情去设计怎么打压你,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要求别人都注意到你。”她的这番话可谓毫不留情,像鞭子似的啪啪打在对方的脸上。 “你!”季思敏不由脸色涨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你我之间的事情本应该私底下解决,可是你却当着旁人的面说出来给我难堪,你以为我会像别人一样顾全脸面而选择忍受吗?”季思敏道,“你未免也太不长记性了。” 是了,自从搞清楚季思敏真面目之后,季思宁就从来没有退让过半步。因为她知道,这世上的人,大多欺软怕硬,你越是退让,他便越以为你软弱可欺,越发得寸进尺。 很多时候,只能选择武装自己,才能吓退敌人。 季思宁有句话说得很对,季思敏的确没长记性。她还没有从以往的交锋中看出季思宁的变化,还以为她是以前那个没有头脑的娇小姐。 然而,季思宁没想到的是,今早的送礼之事,本就被季思敏视为奇耻大辱,后又被凌王刻意挑拨,刚才又看见他们四人欢笑的一幕。这一连串的刺激,已经超出了季思敏的承受范围。 人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往往会做出疯狂的事。 “你得意什么,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季思敏几乎咆哮道,与此同时,在众人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她突然向前冲去,将正对着她的季思宁推下了池子里。 季思宁本就站在亭子边缘,靠近水池的地方,再加上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失控,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就被推了下去。 天气已然入秋,冰凉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中,带着一股令人恶心的泥土腥味。 季思宁在水里挣扎着。 亭里的动静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张秀琪等人迅速围拢在池边,喊道:“快救人,快救人。” “姐姐!”季思贤翻身就准备跳下去,被闻讯赶来的江氏制止。 然而,当江氏看清水中的人时,险些晕了过去,大喊道:“思宁,思宁!快来人!” 季城和顾远就在这时看了过来。 当看清落入水中的身影后,二人皆心胆俱裂,两道身影如鬼影般向凉亭方向跃去,然而最终,二人都停在了岸边。 有一个人先所有人一步跳下了水,将已经支撑不住在往下沉的季思宁托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季思宁条件反射般紧紧抱住那人的脖子,脑子却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只听耳边有人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感觉声音有些熟悉,朦胧间,季思宁半睁开眼,看向那人,反应了半响才道出了一个名字:“赵业。” “不要怕,我带你上去。”赵业见她还清醒着,轻声安慰道。 季思宁咳嗽了几声,不再言语。 这时候,听岸边有人道:“所有人,都给本王转过身去。” 季思宁闻声看去,是季城。 他这句话虽是对众人说的,眼神却仅仅盯着季思宁和赵业二人。 他话音一落,众人像突然清醒了般,纷纷转身背对着池塘,就连女眷也不由自主听从了命令。 赵业迅速将季思宁带上岸,在他们上岸的一瞬间,季思宁便被人夺了过去,一件黑色外袍瞬间将她包裹住,一丝缝隙都不剩。 江氏扑了过来,双手捧着季思宁的脸颊,眼眶通红:“思宁,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啊?脸怎么这么冰啊,思宁……” 听见江氏的声音,季思宁缓缓睁开眼,道:“娘,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虚,恍若无声。 季城对江氏道:“大嫂,我先送思宁回去。” 江氏恍然,点头道:“对对,快送回去。” 随即又道:“管家,快请大夫,快!” 季城将季思宁打横抱起,往梧桐苑方向疾行而去。 身后,赵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怀中那人,身体却呆立着不动,眼中露出痛苦的神情。而另一边,早已转过身的顾远,抬头望着虚无的天空,任由余光中的二人渐渐消失。 随后,季老夫人,季白和柳姨娘也闻讯赶到,刚好看见季思宁被抱走的一幕。 江氏反应过来道:“王爷,先去客房将湿衣换下吧。” 赵业回神,看向江氏,微微点头,跟着下人去了客房。 这时,众人识趣地纷纷上前告辞。季白夫妇客气地与众人寒暄,将人送走。 凌王临走之前,看了季思敏一眼,见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嘲讽一笑,转身离去。 这时候,已经察觉不对劲儿的柳姨娘,走到季思敏身边,见她浑身发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思敏,怎么了?”她轻声问道,语气中有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害怕。 季思敏的眼中充满忐忑:“娘,救救我。” 柳姨娘面露惊恐,身体像站不稳般倒退了一步:“是你?” 季思敏摇头不语,恐惧最终化作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脖颈,隐入衣领。然而,在这层恐惧之下,还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沸腾。 那边,抱着季思宁的季城,脚步快得差点飞起。 感觉到怀中之人的颤抖,季城道:“思宁,别睡。” 季思宁虚弱道:“二叔,我感觉有些冷。” “别怕,马上就到了。”季城收紧手臂,加快了脚步。 进了梧桐苑,丫头婆子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季城抱着季思宁直奔浴室,将她放进热水中。 此时,季思宁还清醒着,一泡进热水里瞬间毛孔张开,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她睁开眼,见季城还在身边,道:“谢谢。”声音带着些嘶哑。 季城道:“救你的不是我。”语气中竟有一丝赌气的意味。 季思宁身上的衣服本就因为落水而紧贴在身上,此时再度浸湿,更加曲线毕露。 季城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袭春暖冬二人就围了上来。 宴客厅。季思敏跪在地上,神色不安。 季老夫人道:“娇娇怎么样了?” 江氏的眼眶还红肿着:“母亲放心,大夫已经诊断过了,受了惊吓,染了风寒,需要在床上躺几天。” 季老夫人点点头,转而看向季思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推你姐姐下水?” 季思敏看了季老夫人一眼,没说话。 柳姨娘急切道:“老夫人,思敏她不是故意的,这其中肯定有所误会。” “你别说话。”季老夫人道,“让她自己说。” 见季思敏低头不语,柳姨娘道:“思敏,你倒是说啊,说你不是故意的。” “思敏,”季白出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故意推你姐姐下水的,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江氏冷眼瞧着,道:“不是故意的?若不是有意为之,那么大个活人,怎么会落水?可怜我的思宁,每次都被你害得差点丢了性命。”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柳姨娘道,“且不说这次的事情是个误会,又何曾有每次一说?” “你的好女儿做的好事你还不知道吧?多年前怂恿思宁上船捕鱼,导致思宁落水差点没命的就是她。”江氏指着季思敏道。 闻言,季思敏看向江氏,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夫人不要将什么脏水都往思敏身上泼,我们思敏没有做过。”柳姨娘面露怒容。 “你问问你的好女儿,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江氏道。 “夫人有何证据?”柳姨娘寸步不让。 “证据?”江氏冷笑,声音徒然拔高,“证据就是那条船!” “什么意思?” “当年,要不是母亲有意维护她,派人将船烧了,我早就处置了她,哪里还能留她到今日,再给她迫害思宁的机会?”江氏说到这里,想到自己躺在病床的女儿,眼眶又红了一圈。 柳姨娘似乎不可置信地退了半步,看向季老夫人。而季老夫人只闭着眼,没有任何表示。 江氏道:“难道你们以为这府里的人都是傻子吗,竟然会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娃耍得团团转?当时你们很得意吧,以为瞒过了府里的所有人,岂知是母亲怜她年幼,为她遮掩了这一切。” “母亲,”说着江氏转身看向季老夫人道,“您看见了吧,当年您让我再给她一次机会,我答应了,如今往事重演,她越发肆无忌惮,丝毫不顾及今日是您的大寿,做出这种事。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我的思宁啊,母亲。”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这时候,季白出声道。 “不,不是的,老爷。”柳姨娘脸色苍白。 “好了。”季老夫人道。 众人禁声。 季老夫人看了一眼季思敏,然后转移了视线,眼中有明显的失望之色。 “母亲,怎会如此?”季白悲痛,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当年,季思敏在船上做了手脚,让季思宁落水的事情,早就被季老夫人和江氏查了出来。在江氏爆发之际,季老夫人出手制止了她,并且将唯一的证据,那条被抹了油的船烧毁。 然而季老夫人的一片维护之心并没有被看见和理解。季思敏之后的行为越来越让她失望。所以,季老夫人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外表美丽,内心狡诈的孙女。 而这些年来,季思敏看着季老夫人越来越偏心季思宁,内心的嫉恨越来越重,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她将错误都推到了别人身上,最终被彻底迷住了双眼。 第九十一章 当年的事柳姨娘并不知情。当时季思宁落水,她还暗自幸灾乐祸了一番。没想到竟然是季思敏的手笔。 她看向跪着的女儿,眼里惊诧和惊恐交织。 “思敏……”柳姨娘欲言又止。 “是我做的又如何?”季思敏冷笑。 众人看着她。 柳姨娘眼中的痛惜,季白眼中的失望,江氏眼中的愤恨,和季老夫人的无视纷纷刺痛了她。 她眼中慢慢浮现出不顾一切的神情:“是她自己不要脸!” “思敏!”柳姨娘阻止道,“不要说了,快认错。” “对,当年是我设计让她落水的,目的就是让她死,可是她却被二叔救了上来,真是讽刺,二叔明明那么讨厌她了,为什么要救她呢?”季思敏看向众人,目露疯狂,“你们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船上,为什么要捉鱼啊?” 柳姨娘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将想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季思敏停了下来,目光扫视着众人,口中吐出的话语就像蛇信子似的冰凉:“因为她心爱的二叔喜欢吃鱼啊。” 江氏浮现惊慌之色,倏地看向季思敏,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戳穿。 季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更加深沉:“思敏,有些话想好了再说。” “哈哈,”季思敏回视着季老夫人,冷笑出声,“比起对我的维护,对季思宁,您才是真心的吧。” “孽女,怎可对祖母如此出言不逊。”季白道。 “我只是道出实情,有何错?”季思敏道。 “你给我闭嘴。”季白眼中有警告。 季思敏却对季老夫人道:“祖母,当年您将真相掩饰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季思宁吧,根本不是为了我。” “为父让你闭嘴,你听见没有?”季白恼怒道。 “我为什么要闭嘴?”季思敏道,“祖母根本就是为了帮季思宁掩盖丑闻,哪里是为了维护我。” “你说什么?”季白面露疑惑之色。 “你给我闭嘴!”江氏厉声道。 “怎么,害怕了?”季思敏得意道,“怕我说出实情?” “你!”江氏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你女儿就是一个喜欢自己二叔的贱货!”季思敏咆哮道,“像这种□□之女,当年就应该死在水里!” 她的话一出,厅里出现了诡异的沉默。她讥讽又得意地看着众人变化莫测的神色。 片刻后,季白道:“思敏,你在说什么?”语气满是惊疑。 “您还不知道吧,爹。”季思敏轻声道,“季思宁喜欢二叔呢,从小就喜欢,当年她落水,其实是为了给二叔捉鱼呢。” 闻言,季白脸色发白,定定地看着她。 “是你吧,”这时候,江氏道,“是你骗思宁上的船,是你骗她去捉鱼,是你,是不是?” “对,是我,”季思敏毫不犹豫地承认,脸上浮现诡诈的笑容,“我就这么一说,哪知道她就真的去了,她对二叔用情至深啊。” “思宁那时候才多大,怎会懂这些,分明是你,是你包藏祸心,误导利用思宁,害得她几乎丧命。”江氏指着季思敏控诉道。 “我误导她?”季思敏道,“母亲,您也别装傻了,您和祖母早就知道了吧,却一直装作不知道,一直帮她掩饰,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其实都是为了她。” “你就是这么想的?”季老夫人道。 “难道不是吗?”季思敏道,“别再假惺惺了,在你们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老身本来以为,纵然你心思多了些,但毕竟是季家女儿,长大了就懂事了,没想到,你的心境竟然歪斜到如此地步,当初老身就不该心软,纵容了你。” 不知不觉,季思敏脸上挂上了眼泪:“祖母后悔了?您现在肯定在想,当初就该让我消失永除后患吧,可惜啊,我还是活到了现在。” “若是想让你消失,还会留你到现在?”季老夫人摇头道,“事到如今,你都不知悔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我没错,错的是你们!”季思敏嘶哑道,“我不过是为自己争取,有什么错?” 突然,“碰”的一声响,季老夫人拍桌,看着季思敏道:“你为自己争取就是害你姐姐?你为自己争取就是伤害手足?你是谁你到底清不清楚?你姓季,你是季家女儿啊。”说到最后,声音已现颓然。 季白见状,上前一步道:“母亲,息怒。” 季老夫人抬手,继续道:“第一次,你骗你姐姐上船,差点丢了性命,这是不仁;第二次,你见你姐姐被贼人掳走,却视而不见,这是不义;第三次,你害怕被告发见死不救之行径,伙同你娘派人刺杀你姐姐,最后却让张管事和你娘为你顶罪,自己独善其身,这是不忠不孝;这次,你当着众人的面,在老身大寿之日推你姐姐下水,让我季府在众王亲贵族面前颜面尽失。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女,怎会是我季家养出来的女儿!” 季老夫人的一番话振聋发聩,像是回音般久久回荡在众人耳边。 季思敏更是呆滞般看着座上的老人。 季老夫人知道她在疑惑什么,道:“思宁被掳走那日,你分明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你以为没人知道?你让你娘和张管事替你顶罪,你以为没人知道?” 季思敏沉默,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季老夫人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季白疑惑地看着她,眼中有惊讶有疑惑,随即闪过一丝了然,闭上了眼。 柳姨娘忍不住道:“老夫人……” “你闭嘴!你女儿都是被你给养歪了的。”季老夫人厉眼看去,打断了她。 柳姨娘心虚地闭上嘴,心越来越往下沉。 季老夫人之所以知道真相,跟张秀琪有关。 季思宁被轩辕晁掳走的时候,季思敏本来正往船舱走去,却突然转回,面色惊慌,那时候季思敏便生了疑心。 后来,季思宁失踪,众人忙成一团,张秀琪也无暇顾及她。但是后来冷静下来一想,便察觉到她当时的异常。 得知季思宁已经被救下后,张秀琪想了想,还是跑了一趟季府,单独求见了季老夫人,将那日所见告知。 那日,当她说完以后,季老夫人只是沉默,然后嘱咐她,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并且让她以后也不要告诉季思宁。 她多少明白季老夫人的苦心,点头答应。 但是她们都不知道,其实季思宁被掳走的时候,早就看见躲在门帘外的季思敏。 季思宁回来以后没有提及此事,季老夫人便以为她不知情,暗自松了一口气。直到后来,季思宁在去勇毅侯府的途中遭到刺杀。虽然最后查出是柳姨娘所为,季老夫人却起了疑心,柳姨娘此行为出自何故? 那时,季老夫人的目光就转向了季思敏。 最后,柳姨娘母女推了张管事出来顶包。 张管事被杖毙之前,季老夫人曾见了他一面。张管事因恨柳姨娘母女翻脸无情,害他性命,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求季老夫人饶他一条性命。 季老夫人将实情瞒了下来,连夜将张管事送走,警告他再也不能回到京都。 也是从那时开始,季老夫人才意识到,季思宁原来早就知道季思敏的所作所为,却没有在她面前吐露半句。心中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心疼。 同时,季老夫人对季思敏也越来越失望,直至今日。 “您知道?”季思敏道,“您既然知道当初为何放过我?” “孽女,你难道还不明白?”季白看着这个不知悔改的女儿,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季思敏看向她爹,面色恍然。 “你祖母一直在给你机会,”季白道,“你说你祖母偏心思宁,但她何尝没有为你着想,你怎么就不明白你祖母的一片苦心。” 闻言,季思敏脸色更加苍白不知所措。新的认知和旧的认知对抗着,一时之间,她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你错了爹,祖母是为了掩盖真相,她怕我说出季思宁的秘密。”季思敏犹自挣扎。 见她还是一副执拗的样子,季白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时候,一道冷然的声音传来:“若只是怕你说什么,让你消失的方法,多得是。”门外,已经站了许久的季城,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季城到来,季思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阿城,你来了。”季老夫人道,声音里透露了一整天的疲惫。 季城上前行了一礼,道:“母亲,夜深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是啊,您先休息吧。”季白这时也反应过来,温声道。 “今日出了这种事,你们让我怎么睡得着?”季老夫人道。 “孽女,还不像你祖母认错道歉。”季白对着季思敏道。 “女儿纵然有错,那季思宁呢,她就没错吗?”季思敏道,“若是要罚我,她呢?”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季城,压下心里的惧意,冷笑道:“她所做的事,可比我严重多了。” “你给我闭嘴。”季白阻止道。他看了一眼季城,眼中闪过不明神色。 季白心有顾虑。且不说季思敏所说的是否属实,就算季思宁与季城之间真有什么,此等家丑是万万不能传出去的,但是季思敏却屡次提及此事,着实让他头疼。 “来人,”季白对外道。 王管事推门走了进来。 “将二小姐关入祠堂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一步。”季白吩咐道。 “老爷……” 柳姨娘欲说什么,被季白打断道:“柳氏教女不言,关禁闭。” 柳姨娘嘴唇蠕动,终是只字不言。 “我不服,爹,为什么,连你也偏心季思宁,明明她错得更离谱。”季思敏道。 闻言,季白冷冷看着她道:“你可知,为何爹也会偏心?” 季思敏愣了愣。她没想到季白会如此直接地承认他的偏心。 季白道:“你姐姐明知你做了什么,却从没在爹面前吐露过半句,虽不至于是为了维护你,却也光明磊落。然而,你姐姐是为爹娘和祖母考虑的缘故,才没有将你的劣行揭发。而你今日所做之事,不仅不顾及家族脸面,还想置你姐姐于万劫不复之地。” 说到这里,季白顿了顿,语重心长道:“爹不奢望你能为手足之情替你姐姐考虑一二,却也希望你能顾忌祖母和爹娘的感受,行事稳妥些。” 听到这里,季思敏心中情绪万千。 季白继续道:“你姐姐纵然骄纵,但心性良善,最可贵的是,她的一片孝心。你总说祖母偏心,爹偏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做了什么。” 季思敏彻底不能言语,眼睛直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王管家带人进来,将母女二人拖走。江氏扶着季老夫人回了慈安院。 厅里,只剩下季白季城二人。 季白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阿城,思敏说的,可是真的?” 季城道:“是。” 季白瞳孔微缩,随即笑道:“思宁这丫头,年纪小不懂事,我自会教训她不再来烦你。” “不用。”季城道。 “什么?” 季城凝视着季白,道:“大哥,是我心悦思宁。” “你说什么?”季白定定地注视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二人,你二人是……” 若是刚才被季思敏揭发,季白还以为只是季思宁误将对季城的崇拜之情当作了爱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此时面对季城的坦言,季白才真正震惊了。 他如何控制得了季城。 “大哥不必为此事忧心,三日之后自见分晓。”季城道。 “这是何意?”季白心中惊疑。 季城不答,转而道:“思宁现在卧病在床,大哥不要拿此事去问她,这一切,我自会给大哥一个交代。” 季白的神色愈加不安,他从季城的语气中感受到,大事将临。 季城走了。夜里,季白和江氏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第二日,季思宁被亲妹妹推入水中,被齐王所救的传闻,终究传了出去。众人都在预测季家大小姐和齐王是否好事将近了。毕竟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然而,这则传言才刚出现没多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销声匿迹。这其中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镇北王府书房。 秦风道:“主子,事情办好了。” 季城点头道:“若是还有人嚼舌根,不用汇报,直接处理了就是。” “是。” 秦风和玉山对视一眼,埋头不语。 第九十二章 季思宁在床上躺了两天,终于能下床了。她暗自庆幸,现在不是寒冬腊月,不然真会又死一次。 期间,江氏和季白都来看过她,二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季思宁问,二人也不说,只嘱咐她先安心养病。 后来得知,柳姨娘母女皆被关了起来。 那晚,她被季城送回之后,就渐渐睡了过去,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第二天醒来之后,也只是从袭春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夜他们关上门说了很久的话。至于说了什么,除了在场的人,没人知道。 她哪里知道,在她睡着的时候,命运已经奏响了颠覆的前奏。 季思宁正沉思,袭春和暖冬突然跑了进来。 季思宁疑惑,袭春一向是一惊一乍的性子,但是这两年已经好了很多,只有激动的时候,才会原形毕露。真正让她疑惑的是暖冬。她一向行事稳妥,怎地也这样。 “你们怎么了,发生了何事这么激动。”季思宁道。 “小姐,”暖冬呐呐地看着她,“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把你吓成这样。”季思宁笑道。 不待暖冬回答,袭春便抢先道:“小姐,圣旨下达,二爷,竟然是皇子。” 闻言,季思宁变了脸色,看向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日,想必现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都了。”袭春道。 “怎么会提前了这么多。”季思宁小声道。在她的印象里,离季城的身份公开,至少还有两年的时间。 “小姐,什么提前?”袭春疑惑道。 “没什么。”季思宁摇头,问道,“爹娘和祖母呢?” 二人对视一眼,均摇头。 慈安院。 季白问道:“娘,这是怎么回事?阿城真的是皇子?” 江氏亦看向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看着夫妻二人,将当年的事缓缓道出。听完事情经过之后,夫妻二人久久还不能平复心中的震惊。 “这么说,咱们家竟然养大了一个皇子。”江氏道,还是不敢相信。 季白的面容渐渐变得严肃,他看向季老夫人,道:“娘,如此一来,季家就不能独善其身了。” “早在二十几年前,季家就已经做了选择。”季老夫人叹息道。 “爹那时候就……”季白道。 “你爹,”季老夫人道,“早就为季家选了这条路。” 季白沉默。 江氏看着二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凝重,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说话。 皇城,议政殿大门外,一阵诡异笑声回荡在天空。 “真是没想到啊,季城原来才是最厉害的一个。”赵凌的声音满含讥讽,脸上还挂着冷笑的寒凉,“以后,咱们就要改口叫四弟了,是吧,老三。” 赵业面容冷凝,目视前方某处,目光沉沉。 见他不说话,赵凌也不在意,自言自语道:“有意思啊。”说罢独自转身,朝宫门方向而去。 赵业望着他的背景消失后,转身前往御书房。 甲得让禀告:“皇上,齐王殿下求见。” “他现在来做什么?”崇正帝道。 “许是,为了四皇子而来。”甲得让道。 崇正帝朱批不停,道:“让他进来吧。” “是。”甲得让躬身退了出去。 赵业行礼问安之后,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崇正帝道,“阿城确实是你的亲弟弟,朕的亲骨肉。” “儿臣知道,儿臣不敢质疑父皇。”赵业道。 “喔?”崇正帝道,“既如此,你想说什么?” 赵业看向崇正帝,眼中似有万语千言。 季府,梧桐苑,季思宁虽然还在养病,但是心思早已飘到了镇北王府。 她正神不思属的时候,暖冬走了进来:“小姐,张小姐来了。” “快请。”季思宁回神道。 自从那日季思宁落水,张秀琪心里就隐隐不安,这几日听说她已经好转,便上门找来。 “秀琪姐姐,快坐。”季思宁欲起身。 “你坐下,”张秀琪阻止道,“我到你这儿来就跟回自己家似的,不用你迎接。” 季思宁笑道:“说得是,倒是我见外了。” 张秀琪坐下,道:“身体如何了,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风寒还没好彻底,大夫说,还要修养几日,放心,不碍事。”季思宁道。 张秀琪点点头,随即看向她道:“外间的事,你可听说了?” 季思宁知道她说的是季城的事,遂点点头。 “说来真是吓了我一大跳,真真没想到,你二叔竟然是皇子,这样一来,你们季府也跟着水涨船高了,你这季府嫡小姐的身份,也愈发贵重了。”张秀琪调侃道。 “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越是这样,我心里才越不安呢。”季思宁道。确实,事情进展的节奏,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们是姐妹,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张秀琪道。 “姐姐有话但说无妨。”季思宁道。 “以前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镇北王似乎对你不一般。”张秀琪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季思宁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件事,道:“有这么明显?” “果真如此?”张秀琪一脸诧异,随即得意道,“本小姐的目光果然敏锐。” 季思宁欲言又止:“你是怎么……” “怎么看出来的?”张秀琪道。 季思宁点头。 “这还不明显吗?”张秀琪道,“你落水的时候,没看见镇北王跑过来的样子有多着急,还有啊,见你躺在齐王的怀里,他那张脸臭得,啧啧,竟然还记得让在场的人背过身去,都妒火中烧了,还不忘护着你。” 她现在回想起当时季城身上所散发的冷意,还心有余悸。 “这不是很正常吗?”季思宁呐呐道。 “是挺正常的,但是他如今摇身一变换了身份,与你不再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就不太正常了。” 季思宁端起茶呷了一口。 见她一副掩饰的样子,张秀琪道:“今日,我爹和哥哥都被召进宫,想必都是为了此事。我爹说,朝局恐怕要大洗牌了。” 经过张秀琪一提醒,季思宁才反应过来。季城身份曝光,不仅仅意味着皇帝多了一个儿子,还意味着,大盛多了一位皇子,以及,皇位继承人。 “对了,你那位举动惊人的妹妹,如何了?”张秀琪道,脸上的神色有点奇怪。 季思宁道:“被关进了祠堂,现在应该还在老祖宗的牌位前思过呢。” “哼,她会思过?”张秀琪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她要是有悔过之心,我张秀琪的名字倒着写。” “有这么严重?”季思宁笑道。 “要我说,你这位妹妹,心狠手辣,可惜终究目光短浅,注定干不了大事。”张秀琪一脸可惜的模样。 “你好像为她感到很可惜?”季思宁道。 “那怎么可能?我可是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的。”张秀琪道,“不过话说回来,就关祠堂这么简单?” 季思宁道:“这是家中长辈的决定。” “怪不得她每次都有恃无恐,原来都是被惯的。”张秀琪道。 季思宁看向她:“此言何意?” 张秀琪想了想,道:“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但是这几日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免得你啊,再吃亏。” “愿闻其详。”季思宁道。 张秀琪嘀嘀咕咕说了很久,季思宁听后,默了默。 “思宁,在想什么?”张秀琪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其实,那日我看见她了。”季思宁道。 “什么,你知道?”张秀琪惊讶道。 季思宁点头:“我被掳走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她的衣角。” “那你回来怎么不说。”张秀琪惊讶道。 “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去告状,”季思宁道,“我无权要求她为救我而冒险。” “这算什么冒险?”张秀琪道,“她那时候只要大叫一声,你也不至于被掳走。” “她至始至终没把我当姐姐,不在我背后捅刀子就是好事,怎能奢求她救我。”季思宁声音冷然,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她这无异于落井下石。”张秀琪道,“跟在背后捅刀子有什么区别。” “别说她了,”季思宁笑道,“你既然答应了祖母,不将此事告诉我,今日怎又说了。” “因为我发现你那妹妹就是一个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疯的那种,我怕你以后真在她身上栽了跟头,那你岂不是白叫我一声姐姐了。”张秀琪道。 “那姐姐就当今日什么都没说吧,”季思宁道,“祖母不希望我知道此事,我就装作不知道,免得她担心。” 张秀琪点头:“你自己心里明了就好。” 祠堂。季思敏跪在软垫上,不知所想。 门外,传来守门人的议论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人道:“真是没想到,咱们季府竟然出了一位皇子。” “什么咱们季府,”另一人道,“二爷本来就是皇子,只是现在认祖归宗罢了。” “怪不得,我从前就觉得二爷身上气质斐然,与常人不同。” “得了吧你,以前怎么不见你这样说。” “说了你也不懂啊。” “唉,你……” 二人正在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祠堂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内推开。 “你们在说什么?”季思敏面无血色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人犹豫道:“二小姐,奴才……” “说。” 二人对视一眼,将听闻的消息说了一遍。 “你们说的是真的?”季思敏不敢相信。 “回二小姐,确信无疑,皇上已经下了圣旨,认四皇子归宗,还特地为此大赦天下,如今这消息已经传遍了。” 季思敏的脸色从惊疑到寂然,她转身回去,大门在身后关闭。 昏暗的祠堂内,秋日的阳光从门窗照射进来,映在她身上,形成曲折的拐角。 季思敏看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笑得有些癫狂:“最终,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梧桐苑,张秀琪走后没多久,江氏就来了。 “娘,您来了。”季思宁道。 “娘来看看你,”江氏摸了摸季思宁的额头,随后道,“幸好这次得救及时,没像小时候那样,险些丢了性命。” “娘,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季思宁安慰道。 江氏点头,面有忧容。 季思宁见状,道:“娘,怎么感觉您有心事?” “思宁,”江氏突然面色郑重道,“娘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嗯,”季思宁点头,“您问。” “你和四皇子,你们之间,是认真的?”江氏道。 季思宁看着她,道:“娘,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氏将她落水之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娘最初只是怀疑,直到那晚季思敏说了出来,着实把娘吓了一跳,谁知后来又传出阿城是皇子的事,娘的心啊,这一上一下的,悬得厉害。” “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季思宁道。 “思宁,如今季府已经被拉进了漩涡,娘不想你再参合进去。” “娘,如今天下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季府属于四皇子一派,思宁身为季府女儿,又怎么逃得了。” 闻言,江氏想起那晚季白回来跟她说的话,道:“是他先招惹你的?” “什么?”季思宁疑惑。 “那晚他对你爹说,他心悦你,是真的?”江氏道。 季思宁闻言,嘴角不由挂起了笑。她没想到,季城竟然主动承认了。其实,要说起来,还真是季城主动的。以前的季思宁纵然喜欢他,但他喜欢的是以后的季思宁啊。 见女儿这副表情,江氏道:“我就知道,我的女儿怎么会不顾伦常,喜欢自己二叔,分明就是他先招惹你。” 闻言,季思宁看着她道:“娘,其实,女儿早就知道了二叔的身份。” “什么?”江氏惊讶。 季思宁把七岁那年偷听的事当作借口说了。江氏听完,一时间神色变化精彩纷呈。 季思宁见状,担忧道:“娘,您怎么了?” 不料江氏愤愤道:“岂有此理,季家好歹也把他养大成人,他竟然把手伸向了我的女儿。” “娘,您这是?”季思宁道。 “纵然他心知肚明与你无血缘关系,但是名义上也是你二叔啊,怎么能对你产生如此想法?”江氏依旧愤怒不减。 她只要一想到女儿身边一直存在这么一个对她别有用心的男人,心里就不舒服。 见江氏如此,季思宁再次强调道:“娘,我说我早就知道了二叔的身份了。” “我知道啊,你已经说了。”江氏道。 “那您怎么不怪我,反而怪二叔?”季思宁道。 “不怪他怪谁,我精心养大的女儿,就这样羊入虎口,难道不怪虎反而怪羊吗?”江氏一脸理所当然。 季思宁“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江氏气道:“你还笑,你想好了吗?” “无所谓想没想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自然要继续走下去。”季思宁道,“娘,女儿只想面对,不想逃避。” 江氏看着她,叹了口气。 第九十三章 随着季城身份的曝光,立储之事又开始被大臣们提上日程,相关奏折堆满了皇帝御前的案几。 朝中党派之争重新洗牌的同时,明争暗斗更加激烈。一时间,朝堂乱成了一锅粥。 这日,季思宁已经大好,在院中散步,暖冬拿着一件粉色披风走过来为她披上。 “小姐,您才刚好,走一走就回屋吧。” “我没事,在屋子里呆久了,出来透透气,”季思宁闭上眼深吸口气,“这人啊,还是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不然会发霉的。” 空气突然安静,季思宁睁眼,见暖冬一脸恭敬地垂首一旁,转眼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身着黑色蟒袍。 大盛以黑色为尊,倒和他平日的喜好相得益彰。 见她发现了他,季城才举步走向她。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由远及近。季思宁不由得被这样的眼神吸引,仿佛被拽住一般,再也无法逃离。 暖冬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等他走近了,季思宁道:“你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怪吓人的。” “这样的眼神是哪种眼神?”季城道,仿佛不解。 季思宁转而道:“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在生气?”季城道。 季思宁微侧过身体:“我生什么气。” “气我没有来看你。”季城直言不讳。 “你贵人事忙,我理解。”季思宁话虽这样说,语气中却带着一股别扭劲儿。其实她确实理解季城的难处。随着他的归位,肯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抽不出空来见她也正常。只是她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舒服呢。 “我是怕对你影响不好。”季城道。 “什么?”季思宁道。 “现如今多少有些不同,我不想传出对你任何不利的言论。”季城语气淡淡的,眼神却暗含情谊。 原来他不是不来,而是因为现在二人的身份之别,男女之别,才有所顾忌。 “既如此,你今日怎么来了?”季思宁道。 “多日不见,心中实在挂念,便想方设法也要进来看看。”季城道。 季思宁有一瞬间呆滞。他说话怎么变得这么直接了?他以前不是这种风格啊。 与此同时,她的脸上挂上了两片薄薄的红晕。 随即她又发现不对,问道:“想方设法?”他若是想进来,也不至于这么困难吧? 季思宁不知道的是,自从季城的身份曝光,江氏又知道了二人之事,便吩咐了府内,大小姐的院子,男子不能靠近。 其实,江氏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备季城。以前二人亲密些,还能说成是叔侄关系好,现如今,却容易引来流言蜚语。她这个做娘的,不得不为自家女儿考虑。 季城也明白,江氏口中的“男子”,主要针对的就是他,却也无法反驳。 院子里起了风,季城上前一步,帮季思宁将未拢密实的披风整理一番,道:“你娘最近防我防得紧。” 季思宁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季城轻刮她的鼻尖:“笑什么?” “自然是笑我娘,”季思宁一脸不怀好意,“自然,也是在笑你。” 季城纵容地看着她的笑颜,眸子里的深意让季思宁笑容逐渐凝固,转而换上羞涩之情。季思宁暗道,这闷骚男突然转换套路,让她怎么招架得住? 季城将她脸色的变化看在眼里,道:“不笑了?” 季思宁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哪种眼神?” “像,像小狼狗似的。”季思宁的语气难得温温吞吞。 “我想多看看你。”季城上前将拥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思宁,我想你想得紧。” 耳边的低语含着热气,让季思宁的心脏怦怦直跳。 “那你现在也看了,该回去了吧。”季思宁转移视线,眼神无措地寻找安放之处。 他再这样看着她,她就快熟透了。 “思宁。”季城唤道。 季思宁微微抬头,目光又重回他身上,轻轻“嗯”了一声。她的声音软软的,娇娇的,落在季城耳中,让他的心就像飘在云端一般。 “怎么了,怎么不说了?”季思宁道。 “没什么,就是想叫你的名字。”他就这么看着她,像怎么都看不够似的,随后却道,“进屋去吧,我也该走了。”话虽这么说,环在她腰间的手却紧了紧。 一股不舍之情,从季思宁心底冒出来。 “那我,回去了。” “去吧。”季城轻声道,缓缓松开了手,在离开的瞬间,指尖微动,忍了忍,终究收了回去。 季思宁缓缓转身离开。身后,季城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化不定。 其实,季城到季府之前,去了一趟御书房。 崇正帝看着已经恢复身份的儿子,心里很欣慰,他总算没有辜负元妃,让他们的儿子长大成人了。 然而,他今日召他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 “阿城。”崇正帝道,“最近有一件事,让朕烦忧,朕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父皇请说。”季城道。 “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大臣们催朕立储的折子摆满了朕的案桌,”说到此处,崇正帝凝视着季城道,“朕只有四个儿子,大皇子与储君之位再无可能,剩下的三个,该立谁,朕很犹豫。” 说完,崇正帝定定地注意着季城的反应。 然而季城却垂眸看着地面,面容之下的真实让人不能窥视。 “你说说,谁最合适?”崇正帝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季城淡淡道:“这是父皇该决定的事情,儿臣不敢多言。” 崇正帝看着儿子,一时间没说话,闭眼沉思,像是睡着了般。 “阿城,你想得到这个位置吗?”崇正帝问道。 御书房早就被清空,此刻只有他二人。崇正帝的问题一出,季城的眼神微动,沉默。 崇正帝却道:“你不用回答,朕只是想告诉你,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季城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 “父皇何意?” 崇正帝叹口气,想到了之前赵业去找他时的情景。 那日赵凌出宫后,赵业便直奔御书房,求见崇正帝。 崇正帝问他所谓何事,他却道出了一句让崇正帝都惊讶的话。 “父皇,您是想立四弟为储吧。”赵业语气平静,无任何波澜。 “放肆。”崇正帝道,“你在猜测朕的心思?” “儿臣不敢妄测君心,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赵业道。 崇正帝所有所思地看着他,缓缓道:“既然不吐不快,就说吧。” “父皇对元妃念念不忘,但是,父皇可还记得儿臣的母妃。”赵业道。 闻言,崇正帝的思绪开始飘向远方,记忆中又浮现了那张温顺娇柔的面容。 崇正帝道:“你母妃,是个好女子。” 当年,甄太后专权当政,崇正帝做了多年的傀儡皇帝。他不仅在甄太后的安排下,娶了皇后甄氏,还娶了赵业的母亲阮氏。 与甄皇后的嚣张跋扈不同,阮氏是一个性情温婉的女子。 甄皇后是甄太后的亲侄女,阮氏是效忠甄家的大臣的女儿。当初,甄太后就是看中了阮氏温软的性格,料想不会对甄皇后造成威胁,才让她进宫服侍皇帝。甄太后没想到的是,阮家早就是皇帝的人。 阮氏顺利进宫,甄皇后却是个不能容人的主儿。她见阮氏面容娇美,又比她更得崇正帝的宠爱,嫉妒便像野草般生长。 然而,阮氏是甄太后选入宫中之人,阮家面上又与甄家是同一党派,再加上甄太后的嘱咐,即使甄皇后内心如何不愉,也不得不容忍几分。 直到阮氏怀孕。那时候,甄皇后已经生下了大皇子赵慎,膝下养着二皇子赵凌。皇帝唯二的两个儿子,都由她抚养。于是,阮氏的肚子,变成了她的眼中针,肉中刺。 阮氏知道皇后的心思,一直避着她,再加上甄太后的维护,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生下了赵业,身份也水涨船高,被封为阮妃。 就这样,阮氏带着赵业,在甄皇后的阴影下艰难求生。甄太后虽然看在阮家的面上,保住了阮氏,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允许赵业取代大皇子的地位。 阮氏冰雪聪明,对甄太后的心思也能窥探几分。为了让赵业平安长大,自赵业开始读书习字开始,就开始教导他如何伪装。 皇家子弟自小早熟,从小便看着母妃在甄氏二女面前小心翼翼的赵业,很能理解母妃的意思。从那时起,他逐渐变得调皮捣蛋,不务正业,私底下却刻苦读书,研究政务。 后来,崇正帝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生的国色天香,夺走了崇正帝全部的宠爱。那名女子便是后来的元妃女华。 此后,崇正帝来得越来越少,赵业每每看着母妃望着宫门方向发呆,便知道她是在想父皇了。 很快,宫中传出了消息,元妃怀孕了。崇正帝欢天喜地,将所有的东西都往元妃的元华殿送。 可是在元妃生子当夜,却传出母子皆亡的消息。 崇正帝查出,元妃之死是甄氏从中做了手脚。这时候,多年皇权的压抑,和失去心爱女人的悲痛,让崇正帝再也忍不住,提前对甄氏下手。 经过多年的经营,崇正帝开始以雷霆万钧之势,开始铲除甄家势力。而这其中,阮家发挥了重大作用。这时候,甄太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暗中谋划已久,而阮家早就背叛了她。 眼看着权利从指间溜走,掌权多年的甄太后纵使无能为力,却也不甘心。这时候,她的怒火就转移到了阮妃身上。 一杯毒酒灌下,阮妃身亡。 来的不是甄太后,而是甄皇后。那是一个深夜,赵业被阮妃藏在床底下,亲耳听见了甄皇后逼死母妃的话。从他的角度,恰恰能看见软妃挣扎时凌乱的步伐。 他欲挣脱出去,却被身后的太监捂住口鼻,晕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在一个昏暗的房间。 太监告诉他,这是冷宫,因为废弃已久,而且里面关的都是发疯的女人,所以不受重视,让他暂时在此藏身。 赵业在冷宫中,逐渐习惯夜间疯女人们如鬼魅的唱歌声,每日的吃食,都是由那名太监暗中送来,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却总是吃得一滴不剩,虽然味同嚼蜡。 等崇正帝收回了大部分权利,赵业才得以重见天日。而甄家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甄太后又毕竟是崇正帝的亲生母亲,崇正帝不能背负着不孝的罪名,对她如何。最终,崇正帝对外宣称,阮妃暴毙而亡。 甄家势力虽被拔除,但在甄太后的周旋下,仍旧存在于朝堂,未被连根拔起。甄太后与崇正帝似乎在暗中达成了某种协议。 后来,甄太后退居幕后,甄皇后也不似之前猖狂,然而,后宫仍然在这两个女人的把持之中,太子之位仍然被大皇子牢牢占据。 因此,小小的赵业心中明了,他的父皇不够果决,不够心狠手辣。 阮妃之死,渐渐被人遗忘,但是那夜的情景,却始终刻在赵业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为了在后宫生存下来,他继续扮演着纨绔皇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他能面不改色的在甄太后面前问:“太后,母妃呢?”然后笑容满面地缠着大皇子去玩球。 后来他慢慢长大,搬出皇宫,但纨绔皇子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再后来,甄太后日渐衰老,在慈宁宫病逝。在那之后,崇正帝才下手将甄家的势力连根拔起。 接着,太子被卷入刺杀崇正帝的案件之中,被废。甄皇后隐居鸾凤宫,形同虚设。 然而,这些并不能抵消赵业心中的仇恨。 此番他在崇正帝面前,重新提起此事,自有他的目的。 赵业看着皇座之上,陷入回忆的崇正帝,道:“母妃为父皇而死,死得其所,相信母妃在天之灵,亦会安息。” “朕对你母妃有愧啊。”崇正帝叹息道。 “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赵业道。 崇正帝凝视着他,沉默片刻道:“你今日提到你母妃,就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 赵业不语,默认。 崇正帝道:“你说吧。” “儿臣,”赵业一字一顿道,“要季思宁。” 崇正帝道:“业儿,这是你第二次提出娶她,她有这么好?” “是,儿臣只想要她。”赵业道。 御书房一时间陷入安静,片刻后,崇正帝道:“你可知,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赵业沉默,随后道:“儿臣明白。” “为了一个女子,值得吗?”崇正帝道。 赵业道:“父皇,这是儿臣欠下的债。” 崇正帝无声地叹息,道:“你可想清楚了?” “请父皇成全。”赵业一撩袍子,单膝跪地。 崇正帝跪在阶下的儿子,身姿挺拔,面容有几分他母妃的影子,但大多还是像他,心里就软了几分,良久后才道:“罢了,罢了。” 赵业一直垂眸看着地面,闻得崇正帝的叹息,只恭敬地弯腰:“儿臣,谢父皇成全。” 崇正帝摆手,赵业转身退了出去。 第九十四章 就这样,赵业以阮妃为筹码,利用崇正帝对她的愧疚,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而赵业所要失去的,是皇位的继承权。 若说崇正帝这一生最亏欠的两个人,一个是季城的母亲元妃,另一个就是赵业的母妃阮妃。 对于赵业的请求,崇正帝心中自有一番衡量。他已年老力衰,精力不济,时日无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皇储的确立。 大皇子赵慎已无可能;二皇子凌王心思诡诈,不能为君。剩下的就是三皇子赵业和四皇子季城,现已经更名为赵城。皇储之位,必定只能在这二人之间诞生。 现在,赵业要季思宁,代价就是放弃皇位。那季城呢?他会怎么选? 所以,崇正帝召见了季城。 眼下,看着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儿子,崇正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江山和美人,你只能要一个。你要哪一个?” “为何?”季城的眼神平静无波。 崇正帝发现,他有点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季家女儿,接连被朕的三个儿子求娶,这是霍乱江山的征兆。朕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崇正帝看着季城,面容严肃,“你只能选一个,要皇位,还是要她?” 季城不答。 “还是,让她消失。”崇正帝道。 季城平静的面容被打破,倏地看向他:“父皇,季府对儿臣有恩。” “朕知道,季府不仅对你有恩,对朕也有恩,”崇正帝道,“但是,若因此威胁到江山社稷,就算是再大的恩情,也不能抵消。孰轻孰重,阿城,你心中应自有定义。” 季城看着崇正帝,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父皇想如何?” 崇正帝道:“朕立你为储,季府嫡小姐嫁齐王为妃,婚后,齐王夫妇及凌王将远离京都,前往封地。这天下,就是你的。” 奇异之色从季城眼中划过,他望着崇正帝,再次沉寂。 这是崇正帝心中最好的设想,如此还天下一个太平。而季思宁在这位九五之尊眼中,只是一个权衡的工具。 其实,在赵业去找他的时候,他就动了杀心,但终究还是念及季家恩情以及和已逝的季老爷子之间的情谊,留季思宁一命。 但季家女对这两个儿子的影响太大。他必须在临死前,将这件事妥善处理,永绝后患。 没有人知道,这一场谈话,意味着什么。 季城出宫后,便直奔季府,去了梧桐苑,便有了之前那番情景。 几日后,季府正厅。 季思宁看着手中的明黄卷轴,伫立。周围的人都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皇上怎么会突然赐婚?”她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谁。 就在刚才,暖冬急匆匆进屋告诉她,圣旨到了,让她赶快去接旨。她虽然心中疑惑却也知道圣旨耽搁不得,立马动身,没想到,接来的却是这样一道旨意。 “是呀,皇上怎么突然赐婚呢,一点风声都没有。”江氏看着季白疑惑道。 “无论如何,赐婚圣旨已经下达,不可更改,”季白叹气道,“思宁,你早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季思宁轻声道。 “思宁,这是皇命,”季白道,“皇命不可违啊。” “皇命与我何干?”季思宁道,“皇命就能决定我的命运吗?” “丫头,你在说什么,慎言。”季白道。 季思宁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往梧桐苑方向疾行。袭春暖冬沉默地跟在身后,不敢言语。 一回到梧桐苑,她便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看着桌上的圣旨,一丝冷笑浮上嘴角。 门外,袭春忍不住将暖冬拉到一旁:“你说,皇上怎么会突然给小姐赐婚,对象还是齐王殿下?” 暖冬一脸担忧地看着房门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摇头:“圣意岂是你我能够揣测的。” “可是你看小姐的样子,没有一点欢喜之情,”袭春亦担忧道,“小姐根本不想嫁给齐王殿下。” “小姐与齐王殿下之间许是有什么误会。”暖冬道。 “你也这么想?”袭春道,“我也发现了,小姐每次见到齐王殿下都没有好脸色,但是她们之前明明不认识啊。如今,皇上赐婚,小姐要是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 “小姐自有小姐的想法,你我不必多虑,多虑也没用,还是伺候好小姐吧。”暖冬道。 袭春点头,“嗯”了两声,只是脸上忧虑不减。 两人守在季思宁房门外,一直到太阳落山,余晖满地之时,房门突然被打开,季思宁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 袭春惊喜道:“小姐,您出来了,饿了吗?要不要用膳?” 袭春问得小心翼翼,害怕季思宁无心用膳,嘴里开始絮絮叨叨地将准备的菜肴一一列出。 “好了,袭春,”季思宁打断她,“肚子饿了当然要吃饭。” 袭春愣了愣,随即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季思宁食不知味,却将袭春准备的菜肴每个都尝了个遍,还比往日多用了半碗饭。随后便独自转园子去了。 袭春脸上喜滋滋的,暖冬却一脸凝重。 “你别高兴了,小姐有些反常,你没发现?”暖冬道。 袭春高兴的表情瞬间凝固,道:“你是说……”她举起季思宁用饭的碗示意。 “你什么时候见小姐晚上用饭超过一碗的。”暖冬道。 “是啊,”袭春一脸沮丧,“我还以为是我今日发挥得好呢。” “你啊,你就继续单纯吧,也是小姐,把你护得好罢了。”暖冬道。 “那怎么办啊?小姐一个人出去,会不会出事。”袭春道。 “想应该无事。”暖冬摇头,“只要不出府门,在府内走走也无碍,小姐心里有事,走一走也好。” 袭春点头。 季思宁走到了荷叶塘,在一旁的凉亭坐下,盯着水面,不知所思。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响:“恭喜你了。”正是才被放出祠堂的季思敏。 季思宁没有回头,道:“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你最好不要刺激我。” 季思敏走近:“呵呵,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才特意前来。” “才被放出来,就出来作妖了,”季思宁语气讽刺,“膝盖不疼了?” “谁说不疼呢,在床上躺了几天,才勉强能下床走路,”季思敏道,“要不是怕我这双腿废掉,爹也不会放我出来吧。” “抱歉,我对你的腿不感兴趣。”季思宁道,依然看着水面,没有回头。 “我以前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喜欢荷花,”季思敏道,“当然,现在也一样好奇。” “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别人说实话你不信,总是自以为是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季思宁道。 “什么意思?” 季思宁终于转过身,看向她:“以前我就说过,我喜欢的不是荷花,而是莲子,你却自视甚高,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喜欢花。” 季思敏默了默,审视着季思宁,季思宁也任由她看,也不会少块肉。 良久之后,季思敏才道:“原来如此。”脸上浮现解脱之情。 季思宁观她神情,脸上露出不明笑意:“哟,这是悟了?” 季思敏道:“你不用嘲讽我,大家彼此彼此。” “呵,”季思宁冷笑,“以前的你,跟我可差得远,如今,倒是长进了几分。” “没有见过你这么厚脸皮的女子。”季思敏瞪眼,终于有了一丝年轻女子的娇俏模样。 “厚脸皮怎么了,还不能说句实话了。”季思宁道,“以前的我就是比你好,如今的你就是长进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以前,如今。”季思敏重复道。 “我说,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来求和的吧?”季思宁笑得一脸兴味。 闻言,季思敏别扭地移开目光。 “怎么,事到临头又发现拉不下脸了?”季思宁道。 “你这个人还是如此讨厌。”季思敏恼怒道。 “我说了,我今日心情不好,你还指望我对你客气?”季思宁道,“也不想想你对我做的那些事儿,本小姐态度算不错了。” 季思敏深吸口气,看向她:“好,是我理亏,今日勉强忍你。” 季思宁注视着她,语气讽刺,眼中却露出笑意:“难不成,真是来求和的?” 季思敏道:“是又怎么样。” “若是,就好好说,道歉要有道歉的态度,如果道歉的人都像你这样骄傲,那还道歉做什么,直接打一架得了。”季思宁道。 季思敏深呼吸了几口才道:“行,我知道,某人刚被赐婚,心情不好,我不计较。” 季思宁被她一句话打到了痛处,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看着湖面。 “喂,”季思敏道,“你别又拿背对着我啊,有没有礼貌。” 季思宁还是保持沉默。 “对不起。”身后的季思敏突然道,“我为以前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就知道,面对着我这张脸,你是说不出道歉的话的,”季思宁转身看着她,“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天都黑了,你还想静呢?”季思敏道,“也不怕冒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是府内,到处都有人,能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季思宁道,“我说,你不是在关心我吧?” “你少自作多情,”季思敏道,“谁关心你。” 季思宁打量她几眼,笑道:“呵,季思敏,你变得也太快了吧,快得我都不敢相信,你不会又在打什么歪主意吧?” 季思敏沉默片刻,道:“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爹说得对很对。” “爹对你说了什么?”季思宁疑惑道。 “你不必知道,”季思敏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今后,我不会在与你作对。” “真的?”季思宁道。 “嗯。”季思敏点头。 “行,”季思宁道,“暂时相信你了。” 闻言,季思敏的心事总算落地,却又担忧道:“你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了?” “那要怎样?”季思宁翻了个白眼,“难不成我也把你推下去?”她用下巴点了点水面。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季思敏小声嘀咕。 季思宁看着她,突然觉得,要是忽略她以前做的事儿,这人也挺可爱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对你留有余地吗?” 季思敏想了想,道:“姐妹之情?” 季思宁嗤笑,看着她道:“你我之间有何姐妹之情?” 季思敏脸色白了白,没说话。 见她这副模样,季思宁道:“因为爹的缘故。” “爹?”季思敏若有所思。 “爹一直在保护你,难道你毫无察觉?”季思宁道,“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爹都不知道吗?那你也太小看爹了。爹,对你很宽容。” 见季思敏一脸恍惚的模样,季思宁继续道:“以前,你总是拿嫡庶之分说事,但是对爹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谁都舍不得。你总说爹和祖母偏心,可是你没看明白,爹的心却是偏向你的。” “当真?”季思敏仿佛不敢相信。 “你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真是辜负了爹对你的一片维护之心。”季思宁道,“你想想看,就你做的那些事儿,早该被送去尼姑奄几次了,哪次不是爹在暗中维护你?” 季思敏沉思片刻,犹豫地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自然不是为了你。”季思宁道。 闻言,季思敏瘪嘴:“我知道,你能不能好好说。” 季思宁看着她,叹气:“我不过是不忍心爹的一番苦心白费而已。” 季思敏笑了笑,神色却黯然:“爹说得没错,你比我孝顺。” “喔?爹是这么说的?”季思宁笑道,“总算还没有老眼昏花。” “你怎么这么说。”季思敏不满。 “怎么,这就帮着爹责怪我了?”季思宁挑眉,似笑非笑。 季思敏笑了笑,随即又发觉此时笑不大合适,遂又收起了笑容,显得面容有些奇怪。 季思宁将她这番神态看在眼里,道:“行了,你快走吧,真不知道我今日是发了什么善心,竟然在这里吹着冷风帮你解心结。” 以前季思敏最嫉妒季思宁的地方,就是她身上汇聚了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护,现在心结一解,她才算是真的放下了,眼眶不由逐渐变得湿润:“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季思宁貌似随意道:“看在你今日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毕竟,自己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旁人谁都说不清楚。” 季思敏流下了眼泪,点头道:“你说得对,以前是我魔障了。” “你哭什么,现在该哭的是我吧。”季思宁道。 季思敏抹干眼泪:“你在烦心婚事。”是肯定的语气。 “那不然还能烦什么。” “可是这是皇上赐婚,你烦心也无用。” 季思宁抬头望天:“你看,天上的月亮。” 季思敏抬头望去,不大明白她的意思:“月亮怎么了?” “你看那轮弯月,像不像一根白骨?”季思宁道。 季思敏一惊,看向她:“你,还好吧?” “我不好,一点也不好。”季思宁道。她还是仰着头,眼泪却忍不住从脸颊滑落。 季思敏见了,担忧道:“你,你不要哭啊。” 季思宁吸了吸鼻子,抹干眼泪:“不是说抬头四十五度角,就能让眼泪倒流吗?怎么我还是忍不住。” 季思敏不明白她说的话的意思,但是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悲伤。许是这伤感太浓,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第九十五章 见季思宁如此模样,季思敏也感同身受。不过她却比季思宁幸运。 回想当初,季老夫人为她定下的婚事,她不愿意,结果竟然真的依了她。她本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据理力争,态度强硬,如今想来,不过是祖母没有强迫她的心罢了。 她确实是幸运的,比季思宁幸运。 “你何必如此?”季思敏看着身前的人,忍不住道。 “因为我要嫁人了呀。”季思宁的声音很轻飘,飘向远方。 “难道真的非他不可吗?”季思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季城。 季思宁道:“不是非他不可,而是……” “而是什么?”季思敏道。 “而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命运。” 季思宁说完就沉默了,而季思敏也同样因为这句话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命运,是怎样的命运?”良久,季思敏问道。 “受人摆布的命运。”季思宁注视着她,缓缓吐出了这句话。 “受人摆布吗?”季思敏思索着。一时间,二人都保持着沉默。 不远处,季老夫人和季白,转身离开。 “现在她们姐妹两人,算是冰释前嫌了,你也该放心了。”季老夫人道。 “母亲,儿子没想到……”季白欲言又止。 “没想到,思宁竟然如此通透吧?”季老夫人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是啊。”季白点头。 “这孩子,小小年纪,什么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苦了她了。”季老夫人道,“最难得的是,她对你这个爹的一番孝心啊。” “儿子明白,”季白道,“儿子倒是希望,思宁像思敏一般外露些,闯祸了也没关系,总有我这个做爹的为她兜底,她这样懂事,也太辛苦了。” “行了,”季老夫人道,“有这么个好女儿,你啊,就偷着乐吧。” 季白忍不住笑了起来。 季老夫人亦笑道:“这把年纪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 “只是,思宁的婚事,”季白收敛笑容,叹气道,“可惜不能如她所愿了。” “个人自有个人的命数,思宁也有她的路要走。”季老夫人道,“如今,赐婚只是第一步,麻烦事还在后头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季白点头,扶着季老夫人离去。 同时,一醉方休。 季城和赵业二人,对坐,沉默。 月下亲自进来奉茶,眼神在二人之间游离片刻,又转身离开。 随着关门声的响起,赵业开口道:“夏渊是你的人吧?” 季城沉默,默认。 “如此说来,当初子清嫁入齐王府,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我还得感谢你了。”赵业道,嘴角的弧度讥讽而嘲笑。 季城眼里冒出寒光。 “当初,你将夏子清送进我齐王府,是因为她在你眼中是一颗平衡我与太子之间势力的棋子;如今,你再次将季思宁送入我齐王府,不过也是因为她,是一颗棋子,送你登上皇位的棋子。”赵业缓缓说出这番话。 “你休想如愿以偿。”季城一字一顿道。 “我即将如愿以偿,”赵业毫不退让,“她上辈子是我的人,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 季城看着他,眼神似一座冰山。随后起身,推门而去。 赵业见他离去,冷笑不语。他没有碰还冒着热气的茶水,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月下推门走进来,躬身道:“恭喜王爷。” 赵业没有看她,道:“大婚之后,你还是回王府伺候,有你在,她也能安心。” “是。”月下垂首,眼中一片灰暗。 “王爷,”月下道,声音毫无波动,“王小姐悬梁自尽了。” “什么时候的事?”赵业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昨晚。”月下道。 “伺候的丫头没发现?”赵业道。 “王小姐事先把丫鬟调走了。”月下道。 赵业没有说话,空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月下越来越透不过气,鬓角冒出了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赵业才道:“月下,你可知本王为何不追究?” 闻言,月下心中一惊,原来赵业早已得知了其中猫腻。她颤抖地跪下道:“王爷,奴婢……” 赵业看着跪在脚下的人,眼神如寒潭之水,深不可测。 “你不必害怕,本王不会惩治你,但要提醒你,不要妄图欺骗本王。” “奴婢知错。”月下垂首,眼中惊惶不定。 “起来吧,派人把尸首交给王照之。”赵业道。 “是。”月下退了出去。 要说王婉之死是月下有意为之,也不全对。月下只是在察觉她有自杀倾向时,没有阻止而已。 那夜,月下见王婉神色有异,便意识到了什么,后见她故意将丫鬟遣了出去,便一直注意着她房内的动向。 深夜时分,不甚明亮的灯火下,出现了一个摇晃的身影。月下淡淡地看着那身影在梁上来回晃荡,直到静止,随后转身回房。 她怎会变得如此凉薄?她想。 深秋之夜,天色比之前暗得更快了些。梧桐苑中的那颗梧桐树因为一直靠着向阳的方向,长得很好,但也避免不了树叶枯黄、落地的下场。 季思宁一直很喜欢这颗大树。 夏日晚间,她经常在这颗大树之下乘凉。让袭春早早准备一壶凉茶,几碟点心,一把摇椅,一把蒲扇,躺在树荫之下,何等惬意逍遥。 秋日的白天,一阵风来,大树摇摆,黄叶飘舞。即使凋零,在季思宁心里,也是美的。 然而如今看来,甚觉凄凉。 她无意徒增悲伤,欲转身回房,结果身后站着一人,不知在那里伫立了多久。 看见那人,季思宁空寂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然而只是一瞬间,便又归为沉寂。 随后,她嘴唇煽动,声音平静无波:“镇北王怎么来了。” 季城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已经没有了他,顿时感到心口疼痛,仿佛被寒剑戳了一个洞。 “我以为,镇北王会一直避而不见。”季思宁继续道。 自从赐婚圣旨下达,季思宁就在等待季城的到来。她心里有很多疑问,为何赐婚会来得如此突然?为何皇帝会赐婚她与赵业?季城知不知道这件事?他,有没有阻止? 然而,季城却一直没有现身。 季城的沉默让季思宁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想,她又被放弃了。但奇怪的是,这次她并无多少痛感,只是心空落落的,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空旷寂寥。 季城看着季思宁,似乎在用眼神诉说着某种深情。然而,这一切落在季思宁眼中,毫无意义。 季思宁想,她还是要问个明白的。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思宁。”季城道,神色难明。 “我问你是不是?” 季城最终艰难地点头。 院子里很安静,下人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季思宁想,也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她如此凄惨的一面。 “也好,”季思宁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这样她就不会再有所期待。 季城只是望着她,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只是我很好奇,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放弃她?季思宁的眼泪落下,随即又道,“算了,你不必回答,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季城走近,伸手欲帮她抹泪,被季思宁抬手拦住,二人对峙片刻,季城终是收回了手。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说罢,季思宁转身回房。 那夜,季城在房门外守了一晚,天明时分才离开。 那夜,季思宁闭眼即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季思宁才刚起床,袭春兴冲冲地跑进来,道:“小姐,齐王殿下来了,带着好些礼物呢,现在正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这么早,他来做什么?”季思宁道。她口中的早,与一般人的早不太一样。一般别人都起床了很久了,她才刚睁眼。 “自然是来看小姐您的。”袭春道,“夫人也在,刚才珊瑚姐姐来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请小姐过去一趟。” “男女大婚之前,不是不能相见吗。”季思宁道。 袭春这才发现,季思宁脸色淡淡,似乎对此毫无兴趣。而身旁的暖冬,也在对她使眼色,微微摇头。 “那,奴婢就说,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就这样说吧。”季思宁点头。 谁知她刚用完早膳,又有丫头进来道:“小姐,齐王殿下来了。” 季思宁不由得望天叹气。 一旁的暖冬劝道:“小姐,还是见一见吧。” “是啊小姐,”袭春道,“齐王殿下是您未来的夫君,您还是跟他关系融洽为好。” 季思宁在她二人之间逡巡一圈,随即双手托腮,望着屋顶,状似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不懂。” 她的语气夸张,两个丫头都笑了出来。只是二人的笑都是为配合她,笑得不无勉强。 二人对视一眼,皆感觉她有些奇怪。她发脾气也好,悲伤哭泣也罢,都属正常,然而,她却一切如常,该吃吃,该睡睡,如今还有心情与她们玩笑。越是这样,她们心里越没底,越担忧。 就在二人对视间,季思宁道:“请他进来吧。” “是。”那丫头躬身退了出去。 “齐王殿下。”袭春暖冬对着走进来那人道。 季思宁抬眼望去,赵业今日竟然穿着一身白色蟒袍。他素不喜欢浅色,日常穿着都以深色为主。浅色,是她喜欢的。 以前,她见他衣橱里都是暗沉沉的颜色,便为他置了两身月白长袍,因为他肤色白皙,穿浅色更好看。然而,他却没穿过几次。 如今此举,讨好之意明显。 季思宁起身,屈膝:“齐王殿下。” 赵业的脚步突然停滞,随后道:“起身吧。” 季思宁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他几眼。赵业正奇怪间,季思宁道:“不是说带了很多礼物,怎么一个都没看见?” 闻言,赵业本来已经冷凝的脸出现一抹笑容:“那是给府中长辈带的。” “没有我的?”季思宁道。 “大婚之后,整个齐王府都是你的。”赵业的眼神无不深情款款。 见他这模样,季思宁也不想再继续装模作样,遂转身坐下后,才道:“齐王殿下请坐。” 赵业坐下,笑道:“不装了?” “装什么?”季思宁貌似疑惑。 “不是很有规矩吗,怎么这么一会就原形毕露了?”赵业道。 “我是想有规矩的,但又想这是我的院子,齐王应该客随主便。”季思宁道。 赵业看着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笑容越发温润:“这样很好,思宁。” 观他神色,季思宁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不由冷笑:“王爷有什么急事,非要相见,连规矩都忘了。” 感受到她的冷淡,赵业心中黯然,面上却不显,“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现在看也看了,该走了吧。”季思宁这话已经算是毫不客气。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赵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王爷多虑了。” “你还在想着他?” “他?他是谁?”季思宁装作不明白的模样。 赵业凝视她片刻,随后冷笑:“即便你还念着他,圣旨已下,你还会是我的王妃。”他的话满含深意。 “圣旨就在我的房里,用不着你提醒。”季思宁笑得满不在乎。 见她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赵业的目光越来越冷,起身道:“下月大婚,好好准备吧。”说罢转身离去。 “恭送王爷。”季思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恭敬而客气。 二人算是不欢而散。 赵业走后,暖冬道:“小姐,您为何有意激怒齐王殿下?” “被你看出来了?”季思宁笑道。 “小姐您是故意的?”袭春惊讶道,“刚才都吓死奴婢了,齐王殿下差点就要拍桌而起了。” “他是起了,不过没拍桌。”季思宁玩笑道。 “小姐……”袭春暖冬皆忧心地看着她。 季思宁道:“你们放心,我激怒他,自有我的目的。” 二人对视一眼,暖冬道:“小姐,您这是?” 季思宁轻笑:“短时间内,最好不要看见他。”免得被他发现猫腻。 赵业离开后不久,江氏就来了。 季思宁起身:“娘,您怎么来了?” 江氏道:“齐王走了?” “嗯。”季思宁点头。 江氏吩咐道:“你们先下去。” 等丫头们都退了出去,江氏才道:“娘想了几日,还是感觉不妥。” “哪里不妥?”季思宁道。 “知女莫若母,你难道还想瞒着娘?”江氏道,“娘知道,你不想嫁给齐王,这要是换做从前,你早就闹了起来,可最近,你却异常平静,你在打什么主意?” 季思宁笑道:“娘,圣旨已下,女儿还能怎么样。” “思宁,女儿家的婚事,事关一辈子的幸福,娘不希望你抱憾终身,”江氏握住季思宁的手,道,“娘今日前来,要告诉你一件事。” 第九十六章 见江氏的表情异常严肃,季思宁心中甚感疑惑,遂问到:“娘,您想说什么?” “季家有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一直被你爹藏在暗室之中。” “什么?”季思宁惊讶道。 江氏看着女儿,将当年的隐秘缓缓道出:“季家现在虽是文臣之家,但季家祖上确是从军之人。当年季家先祖,随着先皇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也曾经位列公侯,一直到你爷爷那里。 “你太爷爷是咱们季家最后一位武将。当年御驾亲征,他为了保护先皇,中了一箭,救治无效,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先皇念及恩情,便御赐丹书铁券与季家,在关键时候可保平安。你爷爷将之藏于密室之中,传至你爹,直至今日。” “女儿为何从来未听爹提起过。”季思宁道。 “虽你太爷爷身死之后,季家的荣耀不及之前,但皇家始终还记着季家的牺牲,所以,这些年来,季家还算顺逐,并未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这丹书铁券便无用武之处,自然无人提及。” “那娘今日提及此事的意思是?” “思宁,”江氏定定地看着女儿,道,“你若真不想嫁,就逃吧。” 季思宁震惊了。她震惊的不是江氏点出了她的秘密,而是江氏竟然会支持她。其实她早就有一走了之的念头,这几日之所以这么平静,也是在思考对策。她怎么可能再次束手就擒,重蹈覆辙。 但是她最担心的也正是季府。她不能因此牵连季府。世人皆说,皇恩浩荡,但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何况一个小小的季府?所以,她力图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如今,江氏的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她的顾虑。 “娘,您可知道您在说什么?” “娘如何不知,”江氏道,“皇帝赐婚,逃婚乃欺君,若无丹书铁券在手,娘也不敢拿季府上百条人命作赌注,对你说出这些话,但是,既然咱们有保命符,娘希望,女儿能够幸福。” 江氏给季思宁的感觉,一直与众不同,如今,季思宁才真正明白江氏的可贵之处。 “娘,女儿若走了,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季思宁道,“纵然季家有丹书铁券,但是皇帝若真想怪罪,杀人不见血的办法,也有很多。” “最严重的情况无非将季家从士族贬为平民,还能怎么样?”江氏道,“而且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你想想,季家的保命符不仅是先皇所赐的丹书铁券,季家可是帮当今皇帝养大了一个儿子呢。” 江氏故意说得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季思宁看在眼里,眼眶湿润,却笑道:“娘这是把镇北王都算计了进去。” 闻言,江氏却收敛神色,恼怒道:“哼,季家养大他,为他遮掩了这么多年,他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如此欺辱我的女儿,利用他一次,也不为过。” “皇上下旨,他也莫可奈何。”季思宁道。 “事到如今,你还帮他说话。”江氏道,“那日他对你爹说的一番话,娘本来还挺感动的,可这才过多久,你就被赐婚齐王,而且来得这般突然。你的伤心娘都看在眼里,他却无动于衷,未免太凉薄了些。” 其实季思宁此言,并非为了帮季城说话,而是不想江氏如此仇视他。他毕竟是皇子,江氏若是表现得太明显,恐招致祸端。 见江氏神情不愉,季思宁住了口,转而道:“可是娘,女儿走了,爹那里该如何交代,还有祖母,不知会多伤心。” “你以为,季家有丹书铁券的事,是谁告诉我的?”江氏笑得神秘。 季思宁看着她,瞳孔慢慢睁大:“是爹。” 江氏点头,道:“那日晚上,你爹回房后,突然对为娘提起此事,当时为娘心中也甚感疑惑,事后想了良久,才知你爹深意。” 说罢,江氏叹了口气道:“至于你祖母,她是咱们家最有智慧的人,又这么疼你,怎么因此责怪与你,就算她会责怪你,娘自会为你担下一切。” 季思宁没想到,季白竟然会做出如此让步。 “思宁,娘就问你一句,”江氏道,“你是否还有留念?” 江氏的话说得隐晦,季思宁却明白她是故意不提及那个人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规避对女儿的伤害。 可是,她哪有这般脆弱。 “娘,女儿对他毫无留念。”对一个放弃自己的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她在心里自问。 江氏闻言,审视她片刻后道:“思宁,要无怨无悔才好。” 季思宁道:“娘,思宁明白。” 江氏走后,季思宁一个人想了很久。既然连最后的顾虑也没有了,再啰啰嗦嗦,必然会让那几人生疑。 季思宁决定走了。但是怎么走,去哪里,还未确定。这时候她才感觉到,天下之大,大的让她不知该去往何处。 翌日,季思宁在前院拦住了正准备出门的季思贤。 季思宁自从归入季城麾下之后,逐渐对军事产生了极大兴趣,季思宁本来还很疑惑,他规规矩矩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怎么突然转变这么大? 然而,自从昨日江氏告知了她季家祖先的往事之后,她才明白,季家子孙身体里流淌着征战沙场的热血,岂是几年圣贤书能够压制掩盖的。 如今,季思贤整日里往城外练武场跑,季白竟也默许,其中因由,除了上次季思贤遇险之事外,想必季白心里,未尝不希望儿子能够继承祖先遗志。 想来,当初季白压着季思贤读书,也有其深意。毕竟,若只是一个空有武力没有智谋的武夫,不能成大器,也不能撑起季家的门楣。 季白早就在为季家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只会读书的文人。此刻,季思宁对季白除了刮目相看之外,还分外感激,感激他未雨绸缪。有了季思贤的存在,她即使离开,也能少些愧疚。 “思贤,这是又要去练武场?”季思宁道。 “对呀,姐,你怎来了?”季思贤道。 “来看看你。”季思宁笑道,“今日别去了,姐姐有话对你说。” 季思贤想了想,为难道:“可是今日是月检,不去不合适。姐姐你想说什么,现在说不行吗?” 季思宁看着弟弟,发现他长高了些,身体因为练武变得更加壮实,皮肤也晒黑了些,眼睛炯炯有神,精气神比以往好了不少。 她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也是,她能说什么呢?难道要拉着他嘱咐一番?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她要走了吗。 季思宁笑道:“也不是很重要的事,只是想着我们姐弟好些日子没有在一起说话了,既然有急事,便去吧。” “哎呀,姐姐,等弟弟回来以后,随你想说多久就说多久。”季思贤说话间已经抬步向门外走去,“姐,我真赶时间,我先走了啊,你快回去吧,别着凉。” 季思宁微笑着点头:“去吧。” 这就算是告别了,季思宁想。 “我怎么感觉你不大对。” 身后传来声音,季思宁转身看向来人:“你偷听我们说话?” 季思敏走上前来,打量着季思宁道:“我怎么感觉,你刚才是在,是在……”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季思宁打断她的思索,道:“你别管我在干嘛,你还是先考虑你自己吧。听说祖母有意再次为了订婚,你答应了?” 季思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道:“还能怎么样,终究是要嫁人的。” “放下顾远了?”季思宁直接问了出来。 “你?”季思敏震惊,“你怎么知道?” “我有火眼金睛啊。”季思宁得意。 “你早就看出来了?”季思敏道。 “你还能表现得再明显一点。”季思宁笑道,“可能全天下都知道了。” 季思敏冷笑:“哼,知道又如何,说不定还能成全我呢。” “那你为何又答应婚事?”季思宁问道。 “不答应要如何,女子总归要嫁人,他不喜欢我,难道我要一直等他吗?女子的好年华就这几年,如何等得起。”季思敏道。 季思宁道:“你既做出选择,不后悔就好。”言语间颇为叹息。 “你在可怜我?”季思敏道,“不用你可怜,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怜你?你错了,我只是提醒你,看在你,姓季的份上。”季思宁道。 “呵,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季思敏双手交叉在胸前。 季思宁笑:“我回去了。”说罢转身。 “喂。”季思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季思宁仰头望天,转身道:“你还记得?”她七歪八拐地绕了半天,以为对方已经忘了呢。 “你转移话题,到底想干什么?”季思敏道。 季思宁看着她,道:“我不告诉你。”然后离开。 身后,季思敏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刚才季思贤离开的方向,眉头微蹙,思索着什么。 季思宁这些日子,几乎日日都去慈安院请安,陪着季老夫人,说笑话逗她开心,晚些的时候,就去季白的书房。父女俩也不拘什么,天南地北,聊天说地。 季思宁这才明白,原来季白去过很多地方。他口中的北国风光,南境水乡,其实她都去过,但季白将所见所闻描述得如诗如画,和她看见的几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模样。 父女二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从未感觉心如此贴近过。 这日,陪季白说完话之后,季思宁准备回房,被季白叫住。 她转身看向季白,道:“爹,还有何事?” “思宁,”季白看着她,眼中有留念,有担忧,也有欣慰,最后是叹息,“没事,去吧。” 季思宁转身,若无其事的脸转瞬垮了下来,眼尾留恋地往后方瞟了一眼,脚步却没顿,径直离开。 离大婚之日越来越近,季府到处可见红色的布置,窗户上的贴纸,门廊上的红绸,走廊上的红灯笼。 赵业派人送来了很多东西,全是按照她以前的喜好置办,然而季思宁看在眼里,不为所动,让袭春全都锁进了仓库。 凌晨时分,天还未破晓,正是一日中最静谧之时。秋雨甚凉。季府后门外的一辆马车,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悄无声息地上了马车。车夫马鞭一扬起,马蹄便“踏踏”响起,朝着城外奔去。 直至翌日中午,梧桐苑的丫鬟们才开始慌乱起来。季思宁平日里起得晚,睡到中午的情况也是有的,但一般不会错过午膳时间,而且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 而且,袭春暖冬两个贴身丫鬟也毫无动静。有人去她们的屋子里看了看,空无一人,顿感不妙,再去敲了敲季思宁的房门,也没人回应。有人大着胆子推开门进去,发现屋子里早已人去楼空。 梧桐苑顿时躁动起来,丫头婆子们聚在一起,猜测着大小姐去哪儿了?难道又偷偷溜出去了?不知怎地,大家同时有一种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最后,日常负责管理梧桐苑下人的周妈,赶去将此事禀告了江氏,谁知江氏听完之后,却不甚在意,道:“这丫头,肯定又带着袭春和暖冬偷偷溜出去了,等她玩儿够了,自然会回来。” “可是,奴婢瞧着,有些不大对。”周妈面上露出担忧的神情,“大小姐房中的一些东西,也不见了。” “什么东西?”江氏道。 “几套男装。”周妈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想必带着两个丫鬟,换了男装出的门。”江氏端起茶抿了一口。 “可是,女装也不见了几套。”周妈犹豫道。 “好了,周妈,”江氏“碰”的一下,放下茶杯,看着她,“思宁不过是贪玩儿,不必担心,你只需回去嘱咐院子里的下人,守好自己的嘴即可。” 周妈一惊,以为自己多嘴多舌引得主母发怒了。这位主母脾气大,不能轻易得罪了。 于是,周妈称“是”,躬身退了出去。但还是免不了心中的疑惑,两个丫鬟,因为经常跟着季思宁出门的缘故,备有几套书童的衣服,怎会穿小姐的? 此时走廊因为婚期将至的缘故,被挂上了红色的绸缎,周妈看着这一切,回想刚才夫人的反应,突然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流露出惊慌之色,伸手捂住自己的嘴,防止尖叫出声。随即,埋下头疾步回了梧桐苑。 当天夜里,季思贤回府,想起了几日前姐姐找他的事情,便脚步一转,往梧桐苑走去。 不久,季思贤脚步匆匆从梧桐苑出来,直奔江氏的落花谢。此时,季白也在。 季思贤顾不得礼仪,直接道:“爹,娘,姐姐不见了!” 闻言,季白夫妇对视一眼,季白道:“既如此,就派人去找吧。” “儿子已经吩咐下去了,全府下人都出去找。”季思贤道,神色紧张。 季白点头。 许是察觉二人反应太过平淡,季思贤眉头皱了起来,疑惑道:“爹,娘,你们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二人看着儿子,不知从何说起。 第九十七章 听完季白夫妇的解释,季思贤的心情可谓破浪起伏,心里委实惊讶了一番。 “这么说,姐姐这是逃婚去了?”季思贤道。 “今日午时,周妈就来禀告了你姐姐失踪的消息,娘拖着不让她宣扬,不过是为了给你姐姐多争取一点时间,如今,是瞒不住了,也不能瞒,否则,恐会连累季府。”江氏道,脸上不免忧虑。 “夫人放心。”季白安慰,随即对着季思贤道,“你亲自带人去找,不要声张,但样子要做足。” 季思贤明了:“儿子明白。”说罢转身去了。 不久后,齐王府书房。 萧一急匆匆地走进来:“王爷,季府情况有些不对。” 赵业从折子中抬头,目光向他射去:“怎么了?” “季大小姐,好像不见了。”萧一道。 “怎会不见?”赵业的眼神已露寒光。 “今日,季大小姐一整日都没有现身,刚才,季少爷带着人出了府门,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赵业倏地起身往外走:“你怎么不早点说,季府周围的探子呢,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萧一跟在赵业身边,边走边解释道:“属下无能,只是季大小姐就像凭空消失了般,咱们的人竟然毫无察觉。” “毫无察觉?”赵业顿住脚步,眼神微眯,随即又疾步向外走去,“一个人难道能凭空消失?本王不信。” 季思宁的消失,在京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朝中有人得知此事之后,在朝堂上弹劾季白教女无方,季思宁逃婚,等同抗旨,请求崇正帝下至降罪。然而,更多的人却是看清了形势,不敢贸然开口。 如今,镇北王风头正盛,极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皇帝,这养大镇北王的季府,如何能够得罪。再者,齐王纵使大怒,却没有动季府的意思,这不还是因为季府不能动吗。 崇正帝睁开了微闭的眼睛,看向在队列中埋着头看不清神色的季白,道:“季爱卿,此事你是否能给朕一个交代。” 季白出列,道:“启禀皇上,微臣有罪,教女无方,微臣甘愿辞官,向皇上和齐王殿下赔罪。” “辞官?”崇正帝看着殿下的季白,暗道老狐狸。 “是,微臣孽女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微臣惶恐。”季白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季家有丹书铁券的事,崇正帝自是知道的,况且,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季府对皇家有恩,对他这个皇帝有恩,若是他因此下重手惩治季府,在天下人面前都说不过去,但若是一点处置都没有,他这个皇帝的威严往哪里放? 个中轻重,还需权衡啊。不过,季思宁逃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崇正帝看着跪着的季白,眼神意味不明:“行了,先别忙着请罪了,还是先把你女儿找回来吧。” 自此朝中众人才知道,季府圣眷之浓,不可撼动。 几日后,镇北王府。 “王爷,大小姐上了船,看样子是准备从水路南下。”玉山道。 季城在棋盘上放下一枚白子,又放下一枚黑子:“让人跟紧了。齐王的人呢?” “齐王的人已经发觉,属下们极力阻拦,务必让大小姐顺利南下。”玉山道,“不过……” “有话直说。”季城道。 “主子,齐王亲自带人去了。”玉山道。 闻言,季城将手中的白子放到了棋盘边角的一个位置,道:“亲自去了。” 玉山道:“齐王殿下似乎下定决定要将大小姐找回来。” “眼下是谁在跟着?”季城道。 “秦风日夜紧随大小姐身后。”玉山道。 那天夜里,自季思宁带着人上马车,便被季城的人盯上了。当时玉山将这一情况禀告之时,季城抿嘴一笑,随即吩咐秦风带着人跟在身后,暗中保护。 季城起身道:“备马。”随即向外走去。 “主子准备亲自去阻止齐王?”玉山跟在身后。 “秦风还不是齐王的对手。”季城的脚步没有停。 玉山沉默。 通往南城的渡口处,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身边带着一个丫鬟,正快步向渡口船只走去。 丫鬟正准备扶着女子上船,身后一道利剑射来,落到了前面的乌篷船顶,颤鸣叫了几下,不动了。 这一箭,惊得二人一动不敢动。 “季思宁,你敢走一步试试!”齐王看着那个黑色披风的身影,厉声道。 他的脚步声在身后慢慢靠近,二人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始终没有回头。就在他快要搭上那黑色身影肩膀的那一刻,一道寒光略过,是秦风赶到了。 二人即刻交战起来。 秦风道:“大小姐快走。” “你敢!”赵业道。 身后是寒兵交接的声音。 女子闻言,稳了稳身形,带着丫鬟上了船。船夫即可启程,欲载着二人离开。谁知,才摇晃船桨,便被一剑封喉,是萧一。 船舱内的二人透过帘幔隐约看见船夫倒下,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萧一转而上岸,与玉山战了起来,赵业得以脱身,转身上船,他看着帘内的那人,眼眸深深,酝酿着滔天怒意。 “是你自己跟本王回去,还是本王抓你回去。”赵业咬牙切齿,话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嘴里挤出来。 仓内二人没有动静。 赵业见状,再无耐心,伸手掀开帘幔,就在这一刻,一道剑光略过,使他不得不收回了手。 是季城。 赵业看着来人:“来得倒是快。” “让她走。”季城道。 “休想。”赵业道,“她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 “想来你有所误会,”赵业道,“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人。” “难道是你的?”赵业讥笑,“你可别忘了,她跟本王是什么关系。” 季城凝视他片刻,眼神中压抑着某种东西蠢蠢欲动,最后露出同样的讥笑,说了一句话:“她是季思宁。” 只这一句就够了。如今她是季思宁,而不是夏子清,更不是齐王妃。只这一句就足够点中赵业的痛穴。 果然,赵业眼中闪过一丝隐痛,拔剑向季城,二人亦战了起来。 季城道:“玉山,开船,送她走。” “是。”玉山摆脱掉周围的人,飞身上船,将船摇离了岸边。 随着打斗的声音逐渐远去,玉山对着船舱道:“大小姐,您说您没事跑什么,主子本来已经安排好,结果您来这么一出,逼得主子不得不改变计划。” 船舱内的二人对视一眼,一人道:“玉山大人,您的意思是?” 玉山听出了袭春的声音,道:“主子根本没想过让大小姐嫁给齐王。” “那为何都快临近婚期了,二爷都没有任何动静。”还是袭春的声音。 “那是因为东西还没运到啊,没那东西,如何能让皇上改变主意。”玉山解释道。 “东西?”仓内二人眼中满是疑惑,“是什么东西,竟能改变皇上的金口玉言。” “现如今,说了也没用,还是等以后,主子亲自跟大小姐解释吧。”玉山道。 仓内陷入寂静,没人再说话。 玉山像是突然想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对了袭春,大小姐怎么只带着你,暖冬呢?” 舱内二人无言。 玉山划桨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眼中惊疑不定。 “簌”地一声,门帘被掀开,阳光照射进来。袭春惊恐地看着船舱外的玉山,而玉山却紧盯着披着斗篷埋着头,看不清面容的那人。 “抬起头来。”玉山道。 那人先是不动,随即掀下帽子,缓缓地抬起了头。 “是你!”玉山倒吸一口冷气,暗道,坏了。 季城和赵业已经停止了打斗,看着跪在面前的二人,皆脸色铁青,神色不明。 季城周身冷气乱窜:“她去了哪里?” 这名黑色斗篷女子,正是暖冬。 季思宁早就想到,季府内有季城的人,季府外,有赵业的人。为了顺利躲过这两批人的注意,着实费了她一番心思。 袭春暖冬二人,暖冬的身形与她相识,她让暖冬扮作她,带着袭春引开视线,而当该走的人都走了之后,她才从另一个门离开。 至于她去了哪里,连这两个贴身丫头,都不知道。 二人颤颤巍巍道:“奴婢们真的不知道,小姐走之前说,不告诉我们才是最好的,所以,什么、什么也没说。”声音越来越小,头越埋越低。 闻言,赵业季城二人皆默然。 赵业眯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神色复杂,诡秘难辨,随后嘴角扯起一个僵硬的弧度,不发一言地带人离开。 最终,袭春被送回季府,而暖冬,随着季城回了镇北王府。 书房内。季城背对着众人,思绪万千,久久不语。屋内很安静,针落可闻,但是没人敢出声打扰。 暖冬独自跪在中间,埋着头,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她想起季思宁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当时,季思宁问道:“暖冬,害怕吗?” 暖冬道:“小姐,奴婢不怕,小姐不怪罪奴婢,奴婢就很感激了,奴婢想借此机会将功赎罪。” “暖冬,”季思宁道,“你跟袭春,早晚会被发现,袭春最终会被送回府,而你,将会独自面对镇北王,但是你不要担心,他不会杀你,到时候他问什么,你如实说就是,不用有所隐瞒。” 暖冬点头:“小姐,奴婢会尽量为你拖延时间的。” “奴婢也是。”一旁的袭春连忙道。 季思宁拉住二人的手,握在一起:“袭春,暖冬,此次一别,怕是要许久不见了,你们在府里好好的,不要太想我。” “小姐。”二人一起扑进季思宁怀里,泪洒一番不提。 回想这一幕,暖冬定了定神。 这时候,沉默良久的季城终于说话了,只听他道:“她是何时发现的?” 暖冬明白他问的是什么,道:“小姐恐怕早就发觉了,只是在王爷被封为镇北王,在府中设宴那日,小姐才对奴婢挑明。” “已经这么久了。”季城道,“那你之后还如常汇报,也是她吩咐的?” “是,”暖冬跪在地上,低声道,“王爷恕罪。” 季城笑出了声:“好一个季思宁啊。”语气中有讽刺,有无奈,仔细揣摩,竟还有一丝宠溺和骄傲。 “小姐说,”暖冬想了想,道,“是为了让王爷安心。” 季思宁让暖冬继续向季城汇报,是为了让季城放松警惕,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她知道,季城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她若越是与他作对,他便越是看得紧,还不如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但是,季思宁之所以敢这么做,也是因为暖冬原本就是她的人,本身就心怀愧疚。若是旁人,她也许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然而,现下被暖冬如此一转述,就变了个意思,竟是为了季城着想了。 暖冬本是想为季思宁缓和一二,谁知季城早就看透了真相,冷笑道:“她自是为了让本王安心,安心,让她走罢了。她是早就防备着本王,早就预想有这一天。” 玉山第一次见自家主子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禁低头暗笑,季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身旁的秦风见状,给了他一个冷眼。 玉山收到,亦一个眼神看去:“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 秦风眼睛一斜:“闭嘴。” 玉山继续埋头,自得其乐。 二人的一番无声对视,季城没有察觉。他现在全副心神,皆是季思宁去了哪里。 他抬头望向窗外的余晖,只觉得今日的落日异常刺眼。她已经消失了五六日,这些时间,足够她走远了。 他收回视线,转身出去,眼中冷意棱棱。 最后,季白因教女不严,被罚俸一年。这个惩罚与季家来说,没有丝毫影响,可谓只是走个过场,亦让众人大跌眼镜,越发明了季家如今的地位。 时间过得很快,深秋转入浓冬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大雪覆盖了街面,寒梅绽放,浩然独立,而梧桐苑内还是像主人仍在似的,有条不紊,丫头婆子们各归其位,似乎下一刻,主人就会归来。 镇北王府和齐王府,几乎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人马,分散到四处各地去打听季思宁的下落,然而了无音讯,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而这两座府邸的主人都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不相信将这天下翻个遍,还找不出一个人来。 他们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却又各自注意着对方的动向。有着同样目的的二人,仿佛又恢复了当年的默契。 然而,这只是针对这一件事而言。朝堂上,二人毫不退让。 第九十八章 这日散朝出来,季城顾远二人站在殿外。 大雪飘飞,似为大地新装。 顾远的眼神随着一片飘雪缓缓落地,随后道:“难道她真的像这雪花一样,藏到地底下去了,派人找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点消息。” 季城亦看着漫天大雪,默然。随即举步,慢慢向宫门外走去。 见他离去,顾远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语气幽幽:“季思宁,你到底在哪里?” 季城回府之后,像往常一样,将自己关在书房内,闭门不出。 门外,玉山道:“你说,主子这样多久了,难不成大小姐一日不回来,主子便一日这般。”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秦风,这次颇为同感地回应道:“是啊,还是大小姐在的时候好。” “是吧,你也这样想的吧,”玉山道,“大小姐不在,主子每日都绷着一张脸,咱们做属下的,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这段日子以来,季城周边百米以内,都弥漫着一股低沉的气息,凡是府中下人,都默契地保持缄默,但最苦的还是跟在季城身边的二人,时不时就要忍受主子的冷气和怒火。 “你说,要是当时主子将误会解释清楚了该多好,大小姐也许就不会离开了。” “那东西,怎么能随便提及。”秦风道。 “也是,”玉山道,“只是苦了主子了,明明……唉。” 同一时刻,京都城外,镇国寺中。 一双盈盈素手,轻轻推开窗,寒气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打个冷噤。下一刻,另一双手便将窗户关上,明显是一双男子的手。 “这么冷的天气,你开窗做什么?冷了吧。”男子道。 “屋内太热和了,有些喘不上气,开窗通通风正好,刚才那一下还挺舒服。”女子道,对他关窗户的动作有些不满。 “这一冷一热,最容易生病,”男子道,“生了病,就要请大夫,请大夫不可避免要引人注目,如今找你的人可不少,你要不想被发现,就老实点。” 闻言,女子叹息:“他们还没死心?” “死心?”男子笑道,“见这架势,离死心还早着呢。” 见女子老实了,男子坐下继续品茶。 女子见了,道:“大雪天品茶,多好的意境,你却紧闭门窗,多浪费这大好时光。”说罢,犹自不甘心地再次将窗户打开。 男子叹气,认命地起身去里间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披在女子身上:“那你也得裹严实了。” 女子摸了摸已经被熏得暖融融的披风,笑道:“知道了,谢谢哥。” 二人坐下,一人望着窗外的雪景,时不时囫囵吞枣般将茶一饮而尽;一人慢悠悠地沏茶,见女子的动作,只无奈一笑,又将茶水续上。 这二人,女子正是消失已久的季思宁,而男子,是夏子明。 “京中之人为了找你,地底下都差点被翻出来,可是谁能想到,你竟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夏子明为二人将茶满上,打趣道。 “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季思宁道。 那日,季老夫人有每月初一十五,到镇国寺上香的习惯,但随着年龄增长,有时候是她亲自去,有时候让江氏代劳。 在她准备离开的当月十五,江氏便代季老夫人到镇国寺上香,季思宁随同。 上次与夏子明在此处相认之后,他曾告诉她,他会留一个亲信守在竹苑,若她有急事找他,而他又不在,可由此人传达。 那日,季思宁便利用这个机会,联系上了夏子明。 二人相认的事情,至今无人知晓,这也是季思宁当初让他保密的原因。 也许连季思宁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始终对人有所防备,即便是对季城,她也始终留了一手。 “你真不打算回去了?”夏子明问道。 “回去干嘛?再嫁一次?”季思宁道。 夏子明哂笑:“也是,两辈子嫁同一个人,也确实没甚意思。不过,我这些日子也看明白了,镇北王似乎有难言之隐。” “这世上,谁还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季思宁道。 闻言,夏子明看着她,疑惑道:“你知道?” 季思宁回视着他,道:“他那夜的眼神,已经告诉我了,虽然,他什么都不说。” 若说在此之前,季思宁确实伤心难过了一番,但那晚季城来访之后,她便明白,此事另有内情。 但他不说,她也懒得再问。当时只感觉一股疲惫感袭上心头,让她选择转身离开。从那时候起,她便存了离开的念头。 “那你为何还要跑?”夏子明感觉,他越发搞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我感觉很累,”季思宁喝了一口茶,看向窗外,“谁都有秘密藏在心底,谁都不愿意说出来,我不想活在别人的秘密里,便只能竭尽全力抽身出来。” “即使,他对你是真心的?”夏子明道。 “难道我对他是假意?”季思宁道,“我明知上辈子被他当作了谋权的棋子,还是想要和他在一起,无非是因为我爱他,我本来想,为此做出一点让步,也不无不可。” 这是季思宁第一次承认,她爱季城,但是,她却从来没对季城说过。 “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夏子明道。 “他习惯把任何事情都放在心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要我去猜,”季思宁道,“这一点,他倒是和赵业颇为相似。” “所以,这就是你要逃的原因。”夏子明道。他其实不能理解季思宁的想法,在他看来,男人将事情放在心里,无非是为了给女人一片宁静的生活,这正是男子汉的担当,大丈夫所为。 似乎是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季思宁看着他道:“上辈子,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感觉,这辈子,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已经经历过一次的折磨,为何还要再经历一次?有句话说得好,错一次是单纯,第二次便是愚蠢。我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夏子明这才明白,上一世对她的创伤有多大,一时间,心疼不已地看着她。 “哥哥,他们的秘密太多,多得数不清,多得解不及,生活在他们中间,太累了,我想简单一点。”季思宁道。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夏子明道。 “我也曾经这样对自己说,但是后来我发现,很多时候,直面问题,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因为,总会有一个又一个新的问题接踵而至,目不暇接,但是我却没有能力每次都解决完美。也许我是一个失败者,但这是我的生活。”季思宁慢悠悠地说出这番话。 “你不必对自己如此苛刻。”夏子明心疼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更没有完美的答案。” 夏子明本想安慰妹妹,却不想,季思宁根本不用他安慰。 “哥哥,我不是对自己苛刻,恰恰相反,我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因此与自己和解。” 夏子明默然地看着她。 季思宁继续道:“这辈子自从醒来,我便默默告诉自己,要勇敢,至少要比以前勇敢,但是到最后我却发现,即使我再怎么勇敢,还是有比我更厉害的人,不得不面对的事,我无法无坚不摧,便只能退而求其次。” “可是待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夏子明叹道。 “我明白,但是却能让我得到片刻安宁,即使下一刻就回去,至少这段时光,是属于我的。”季思宁望向天空,“毕竟,少了一个我,这天也塌不下来。” 是吗?夏子明在心中问道,据他所知,这外面,离天塌,已经不远了。但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妹妹,却不想说出来。罢了,让她得片刻安宁吧。 此时,季府梧桐苑内,季城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时辰有余。 院子里的下人们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地来访,行礼问安之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该干嘛干嘛。 暖冬上前道:“王爷,天太冷了,您去屋子里吧。” “不必了。”季城道,他的眉目已染上白霜。 “可是您这样会生病的。”暖冬道。 “她在临走之前,可有说了什么?”季城道。 “小姐确实留下了一句话。”暖冬道,“小姐嘱咐,若是王爷问起,便说,若是不问,便什么都别说。” 季城向她看来,眼眸沉沉:“什么话。” 暖冬想了想,面露踌躇。 “快说!”季城催促。 “小姐说,她知道您有苦衷,还说,不管您的苦衷是什么,她都理解。”暖冬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小姐说她虽然理解,却不想,不想再继续。” 闻言,季城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转而看向暖冬:“她这是想跟我一刀两断?她既知道我有苦衷,为何还要走。” “小姐说,每个人都有苦衷,但她无法迁就每个人的苦衷,不能每次都在别人的苦衷面前让步。” “别人?我是别人?”季城呐呐道,“她竟然如此狠心。” “小姐说,您太难懂了,她不确定,会不会被您放弃,就像这次赐婚,她一开始,心里也是极度不安的,但是您对此没有只言片语,她便知道,想要在您这里寻求安慰,甚难。所以,即使小姐知道,此事还有转机,但是她也不想悬着心空等旁人伸出援手,小姐说,关键时候,还是靠自己最踏实。” “所以她便逃了?”季城道。 “是,小姐逃了,她说,逃跑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式。虽然奴婢不大懂小姐的意思,想必王爷是懂的。” 暖冬说罢,便行礼离开了,徒留季城一人,站在雪花中,回想季思宁说的那番话。 屋内,袭春为暖冬拍掉身上的雪花,又将一个暖手炉放进她手里才道:“说了?” “说了。”暖冬点头。 “全说了?”袭春道。 “全说了。”暖冬点头。 心沉默片刻后,道:“别说王爷,连我也觉得小姐的话有些绝情,这些日子以来,王爷几乎日日都来,咱们院子外路,就快被他踏平了。” “所以你就心软了?”暖冬道,“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奴婢。” “我自然是小姐的奴婢,心也是偏向小姐的,但是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王爷对小姐,不像假的。”袭春往外探了探,“这大雪天的,还站在雪地里,也不知道爱惜身体。”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小姐是被伤了心,才决定一走了之。”暖冬道,“你何时见小姐逃过。” “是啊,刚赐婚那几日,小姐确实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儿,或许走才是正确的选择,”袭春看着窗外的大雪,脸上露出担忧之情,“这么大的雪,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小姐在山上冷不冷。” “闭嘴。”暖冬呵道。 “啊。”袭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道,“应该没人听到吧。” 暖冬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偷偷看了一眼屋外,见雪地里的那人已经离开,遂松了口气。 她看向袭春:“祸从口出,小心你这张嘴把小姐给出卖了。” 袭春捂着嘴,不住地点头。 房顶,一道身影一掠而过,无声无息。 虽然季城搬出季府日久,但是北苑一直有人打扫,备着季城偶尔回府居住。 此时,北苑书房内,陈设一应俱全,暖意浓浓,仿佛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山上?”季城道。 “是,那两个丫头提到了这个地方。”玉山道,“可是世上这么多山,哪里知道是哪一座。” 季城自言自语重复道:“山上。” “主子,属下带人一座山一座山的找,定将大小姐找出来。”秦风道。 “说来那两个丫头也挺憋得住话,我守了多少次屋顶,吹了多少冷风,才得到了这两个字。”玉山道。 秦风一个眼神过去,意为:“彼此彼此。” 二人相视而笑,难得有了一种同时天下沦落人之感。不过好歹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轮番在屋顶上呆了这么久,如今终于有所收获。 “也许,我们都被骗了。”季城语速缓慢,似乎一边说一边有所思考。 “主子的意思是?”玉山道。 季城走到窗边,“吱”的一声打开窗门,视线穿过大雪,向京郊方向看去。 身后二人亦看向那边,随后反应过来对视一眼,皆目露惊诧。 玉山道:“不会吧。” 秦风看向季城,静待吩咐。 季城转身,对二人道:“她若真在那里,身边必有高人相助,你们亲去探察,若找到了,不必惊动,回来禀告即可。” “是。”二人异口同声道。 第九十九章 “啊啾!”季思宁揉了揉鼻子,“是谁在骂我?” “还能有谁,”夏子明笑着调侃,“自然是对你日思夜想之人。” “难道被发现了?”季思宁心里涌上一股不安。 “你别自己吓自己,”夏子明道,“谁会想到他们翻天覆地寻找之人,会藏身寺院之中。” “这里毕竟离得太近,我还是担心。”季思宁道,“有时候,我的第六感准得可怕。” 这时,敲门声响起,二人对视一眼,根据节奏判断,是自己人。 “进来。”夏子明道。 一灰衣侍从推门而入,道:“主子,有人来了。” “是谁?”夏子明问道。 “锦衣卫指挥使,顾大人。” 闻言,季思宁看向夏子明,道:“我就说吧,我的第六感很准的。” “你先别急,”夏子明道,“我先出去会会他,你去里间。” 季思宁点头,但夏子明出去之后,她却没有藏到里间,而是通过窗户边沿的缝隙,观察着院中的动静。 竹苑外,顾远看着拦在身前的两个灰衣侍从,道:“让开。” 一人道:“公子,我家主人有命,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家主人是谁?”顾远挑眉,视线探入竹苑大门。能在镇国寺内有一座单独的小院的人,会是谁呢?他越发感兴趣。 “家主姓名,不便透露,公子请回。”另一人道。 顾远冷笑:“既然你家主人见不得人,那本公子只能亲自拜访。”一边说,一边用极其灵巧的身手避过了那二人的阻拦,直奔院内而去。 可他一进入院内,即可被不知哪里冒出的灰衣人围住,这些人皆神色防备的看着他。 顾远抽出折扇,“忽”的一声打开,优哉游哉地扇了起来:“有意思,让你们主人来见。” 众人不语。 顾远表面上悠闲自在,实际上暗中打量着这些灰衣人。他们看似简单地围住他,实际上,这是一个由人组成的阵,稍不注意,就要吃大亏啊。他微眯着眼,寻找破阵之眼。 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牵起一丝笑,熟悉他的人应该知道,这是他即将大开杀戒的征兆。 “你们主人若是还不肯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罢,“簌”的一声,顾远收拢折扇。 双方一簇激发,皆无退后半步的意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声音从灰衣人身后传来:“让。” 随着话音一落,灰衣人便换了步调,分立两旁。 这个声音颇为耳熟,顾远眼中掠过惊讶,看向从灰衣人中间现身的白衣男子。 “是你。”顾远道。 “顾兄,好久不见。”随即,夏子明做了个手势,灰衣人退下。 二人呈对立之势,一个眼神晦暗不明,一个脸上一派清明。 顾远突然笑道:“想不到,夏兄在镇国寺还有一座院子,这般天大的面子,在京都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顾兄过奖,”夏子明道,“不过是家父之前所留,在下只是暂住。” “原来是夏老。”顾远的语气意味不明,随即看向夏子明身后,道,“老朋友来访,夏兄不请在下进去坐坐?” 夏子明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刚刚发现自己失礼的表情:“顾兄请。” 这下,倒是让顾远内心惊疑。那人若真藏身于此,夏子明恐怕不会这么轻易让他进去。难道,她真的不在这里? 顾远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思,踏进了房门,视线微微打量一圈,他就知道,这屋内无人。难道是他猜错了? “顾兄这边请。”夏子明指了指窗边。 顾远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窗边的案几上摆放着一套茶具,有一杯茶还冒着热气。只有一杯?顾远垂眸,更加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真的是他错了。 夏子明已经坐到窗边,开始重新烹饪茶水,不久,二人身前的紫砂壶杯已经冒起寥寥青烟,满室茶香扑鼻。 顾远端起轻啄一口:“这地方倒是清净。” “不瞒顾兄,在下就是看上了此处的清净,才喜欢时不时来这里待上一日。”夏子明道。 “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夏兄是偷得浮生一日闲呐,在下委实羡慕。”顾远道。 “世事堪忧,偷点时光罢了。”夏子明道。 “夏兄倒是变了很多,”顾远道,“遥想当年,夏兄之风流,让京都多少女子折腰。” “哈哈哈哈,”夏子明大笑,声音清朗,随后道:“那些年少轻狂,就不要再提了,特别是在贱内面前。” “想不到啊,夏兄也有在这般一往情深的模样。”顾远一脸调侃。 夏子明笑道:“你呀,以后成家了自然明了。” “对了夏兄,你可还记得上次回南城,有一女子曾去夏府拜访?”顾远状似不经意般问道。 夏子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状似好生回想了一番,才道:“顾兄说的是那位季府的大小姐?”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难为夏兄还记得她。”顾远若有所指。 “顾兄啊,你也不是不知道,自从家父辞官回乡后,与家母一直深居简出,除了与顾伯父偶有交集,平日里连家门都出得极少,府上少有人来,更何况是女子,再加上在下已经娶妻,自然也不会再与其她女子有所瓜葛,自然对季大小姐留有印象。” 顾远垂眸笑了笑,道:“难道,夏兄不觉得季大小姐很,特别?” “特别?”夏子明道,“可能有些特别吧,不然家父也不会喜欢她。” 顾远把玩着茶杯,道:“夏兄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说罢,眼神直视对方,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痕迹。 夏子明一脸莫名其妙:“顾兄何意?” 二人对视,夏子明眼中尽是疑惑,顾远满眼的审视。 “其实在下一直很疑惑,夏兄既然已经被确定为下一任三苗族祭司,为何夏老却不将季思宁的身份告知,”顾远道,“如今却是明白了夏老的深意。” 他的话等于间接挑明了今日到访的用意,也等于告诉对方,他知道季思宁藏在这里。二人心照不宣。 “喔?为何?”夏子明也不急于否认,语气颇为兴味。 “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女儿留一条后路,”顾远道,“还有谁比你这个从小就对她疼爱有加的亲哥哥,更值得信任的呢?” 闻言,夏子明但笑不语。 “想必,你早就与思宁相认了吧。”顾远问道,是肯定的语气。 夏子明道:“你如何知道,我可是连那两位都瞒了过去。”他口中的“那两位”指的自然是季城和赵业。 夏子明的回答,等于默认,顾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一抹微表情被夏子明看进眼里,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掂量。 顾远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夏子明恍然大悟,不过这次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既然已经相互看穿,便没必要再故作夸张地表演。 他想到,顾远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暗卫遍布天下,若说这世上有谁的眼睛比他还多的,可能只有接替他的下一位,可惜,那人可能还没出生。 “即便如此,你是如何发现我这竹苑的?”夏子明还是心有疑惑。他为了不引起怀疑,过几日就会来一次,自从季思宁藏身此处之后,他保持着同样的频率,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夏兄,你太冷静。”顾远道。 夏子明默然。 “就算你不知道季思宁是谁,京中闹出这么大个动静,镇北王府和齐王府差点将这京都的地皮都掀翻,你却没有一丝好奇之心,连一丝动静都无。”顾远道,“过于正常,就是反常。” 夏子明笑着摇头:“原来如此。” “她在哪里?”顾远道。 夏子明的脸上却露出一丝得意:“你也看见了,她不在这里。” 顾远的视线向窗外望去,凝视着后面的竹林:“夏兄这片竹林,倒是长得茂盛。” 夏子明笑意不便,同样看向那片竹林:“确实不错,这片竹林可是在下的心爱之地。” “在下可有幸去看看?”顾远道。 “恐有不妥。”夏子明拒绝。 顾远又眯起了眼睛,危险的神色集中于那缩小的瞳孔中,愈发浓郁。 夏子明却像没看见似的,笑道:“看你身后。” 闻言,顾远心中疑惑,忽然眼睛微微睁大,看向夏子明,其中有着不可置信,随后倏地转身,看到了身后那人,不是失踪多时的季思宁是谁。只见她清瘦了许多,脸上不施粉黛,却不忘描眉,头上插着一根玉簪子险险将黑发固定,额前散着几根碎发,显得懒散而随意,裹着一件狐皮披风,却不显臃肿,反而将她衬托得娇小玲珑。 季思宁慢慢走近,对夏子明道:“我就说吧,果然被这厮发现了。” 夏子明笑着打量着二人,没说话。 其实,季思宁住在隐匿于竹林中的小苑,而这座院子是夏子明日常待的地方。两座房屋之间有一条小径连接,季思宁便是从那小径过来的。 顾远突然道:“你哥把你亏待了吗?” 季思宁疑惑:“何意?” 顾远的眼神夸张地在她身上一扫:“瘦了。” “我哥没有亏待我,是我离不开袭春,”季思宁故意停了停,道,“的手艺。” “既如此,干嘛还要跑?”顾远道,语气平淡,眼中却写满心疼。 “不跑就得嫁人,”季思宁道,“我想了想,忍一时之饥,换一世之乐,划算。” 顾远无奈,正欲说什么,夏子明听不下去了,道:“妹妹,请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次,哥哥我可有曾亏待过你。” 季思宁即可笑道:“自然没有,是妹妹我嘴太挑剔。”语气颇为谄媚。 这竹苑虽不大,但五脏俱全,自从季思宁来此之后,夏子明专门找了一名厨师为她做菜。说来这位厨师手艺也不错,季思宁吃得也挺好,只是做点心的手艺欠佳,让季思宁提不起兴致。 夏子明曾说帮她换一个,但被她拒绝,毕竟如今还是低调为好。只是,她的胃口确实不如以前那么好,时间一长,清瘦了些也属正常。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何事?”顾远问道。 “待到待不下去为止。”季思宁道。 “你难道想在这里养老不成。”顾远道。 “那不成,这山上太安静,我还是喜欢有烟火气。”季思宁道,“不过现在还没腻,等我腻了再说吧。” 顾远叹气,他一向对她无可奈何。 “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日也好。”顾远道。 “山下如何?”季思宁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你是问事,还是问人?”顾远道。 “自然是人和事。”季思宁道。 顾远自嘲一笑,不再为难她,说了四个字:“危机四伏。” “这么严重吗?”季思宁轻声道,看向窗外的竹林。 “历来夺嫡之争,便是如此,何况是那个位置。”顾远道。 后来,顾远离寺下山,为了隐藏她的行踪,没有再来过一次。只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天,送来了一名厨子。这厨子做出来的糕点和袭春有相似之处,季思宁吃了竟不会排斥,这让她分外惊喜。 顾远走后,夏子明脸上才露出凝重的表情。 季思宁见了,道:“在担忧什么?” 夏子明叹气,道:“顾远发现,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此处只怕终究会暴露,他们会一一找上门。” “我何尝不知道,哥哥不用担心。”季思宁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既然选择此处藏身,本就没打算彻底消失。” “所以你一开始想的就是逃避一时。”夏子明道。 “你难道以为我会逃避一辈子?”季思宁笑着,转而恢复了淡然的神情,“我只是,想休息休息而已。” 季白夫妇冒险让她逃婚,季老夫人从来就对她百般疼爱,她如何会真的置他们于险境之中。 当初她选择暂居竹苑藏身,就是因为此处既能躲过众人的视线,又能让她快速掌握京都形势。虽然江氏当初安慰她,季府不会有事,但她如何能真的放心?若是崇正帝真的因此牵连季家,她是万万不能独善其身的。 幸运的是,崇正帝对此事如此轻拿轻放,季府连丹书铁券都不用请出,就逃过此劫。她听闻此消息后,放心的同时,才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她真的能彻底与世事了断纠缠吗?她选择在竹苑藏身的目的,难道只是为了季府吗? 重生以后,她最大的优点,就是骗谁都不会骗自己。 她知道,若没有一个完整的结局,她一辈子也无法安心。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暗下决心。 闻言,夏子明眼里露出赞赏:“我就知道,我夏子明的妹妹,怎么会是一个遇事逃跑的懦夫。” “别给我安高帽子,”季思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现在可不准备出去呢。”说罢,在不远处的软塌上半躺了下来。 夏子明见状,宠溺一笑,看向窗外。 “雪停了。” “嗯,嗯。”季思宁的声音软绵绵的。 夏子明看去,那人已经睡着了,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笑,似乎本来就是这般模样。 第一百章 天色已黑,此时的镇北王府书房内,一片寂静。 玉山看着默不作声的主子,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把大小姐请回来?” “你说,陪在她身边的,是夏子明?”季城道。 “是。”玉山回道,“夏公子什么时候跟大小姐关系这么好了,大小姐竟会求助于他。” “夏子明背叛了主子。”一旁的秦风道,平淡的语气中有一双愤怒。 玉山看了秦风一眼,道:“属下倒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自从这位夏家公子入京以来,确实为主子做了不少事,看不起不像是假的。” 闻言,秦风瞪过来:“他明知大小姐在何处,却隐瞒不报,而且还和大小姐单独相处这么久,孤男寡女,不知廉耻。” 这一点,玉山无话可说,索性不理他,看向季城:“主子,您说此时如何处理,要大小姐回来吗?” “她现在待在山上也好,不必惊动她,”季城道:“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在夏子明面前也不要表现出异常,装作不知即可。” 闻言,秦风眼中流露出不满,似乎在为主子谋不平,他还待说什么,被玉山阻止。 “是,属下们告退。”玉山道,随即拉着秦风出去。 一出大门,秦风便一把刷开玉山的手,道:“你竟然也忍得了?” 玉山看着眼前的二愣子,双手叉腰来回转了两圈,站在他面前,眼神中尽是无奈:“我说,你平日里话这种少,今日怎么话这么多,你难道看不出来主子对这件事的态度吗?” 闻言,秦风似乎愣了愣,看向玉山道:“你的意思是?” “要是大小姐真给主子戴了绿帽子,主子还会这么心平气和?”玉山道,“用你的脑子想想吧。”说罢,就转身走了。 要说秦风此人,虽然平日里话少,但脑子极其聪明,不然也不能在季城身边待这么多年。但是此人有一个不足之处,便是对男女之事,极其不敏感。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如今经玉山的一番点拨,遂也明白了几分。他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大门,一个闪身,便消失在某处。 书房内,季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隐约能看出来是个护身符,上面的符文墨迹已经被磨得断断续续,棱角也已经变得圆润滑手。 季城将此物放在手中摩擦片刻,又放回了怀中,最后,手掌像确定似的,在胸口一按,才放下。 “思宁,”他口中轻念,“你真是时刻让人不省心。” 他不知道的是,时刻不让他省心的季思宁,此时正在竹苑呼呼大睡。 这日,夏子明已经下山。 季思宁独自坐在小院中烧着酒,吃着火锅,火锅旁摆放着各种菜色。有切得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入口即化;有用新鲜鱼肉制成的鱼丸,弹性爽滑。 若是仔细一看,众多菜色中,还摆放着一盘造型别致的绿色糕点,不是她最喜欢的绿豆糕是什么。 真正快活似神仙。 不过,眼前这个人,却有些碍眼。 季思宁放下筷子,道:“这位大哥,你在这里已经看我吃了半顿饭了,要不就添一副碗筷一起吃,要不,就各回各家,就是不要一直这么盯着我看,我瘆得慌。” 季思宁面前站着一人,那人穿着一身靛蓝色衣衫,头发梳得整齐,连碎发都不曾看见一根,长相是周正的,但看着季思宁那双眼睛,不免过于火热,让她直呼不行。 这人,就是顾远前几日送上来的厨子,叫孙奇,这几日一直尽职尽责地为季思宁准备美食。手艺倒是不错,就是人有点奇怪。 “小姐吃得可还满意?”孙奇道。 “满意,”季思宁道,“若是你不在这看着我吃,会更满意。”说罢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 孙奇见状,道:“这绿豆糕,可还合小姐的胃口?” “说起来,你的手艺跟我家丫头的手艺颇为相似,正合我的口味。”季思宁道。 她只是随便这么说了一句,没想到孙奇却目露精光,兴奋道:“不知,小姐所说的,可是你的贴身丫鬟,一个叫袭春的小丫头?” 季思宁的停下了筷子,抬眼看着他,缄默不语。 孙奇被季思宁的目光看得有些尴尬,心中暗道这个丫头,年纪小小,眼神倒是犀利。 他哂笑一声,道:“小姐别误会,我可不是坏人。” “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坏人,你若是有问题,表哥也不会把你送上来。”季思宁道。 孙奇满意地笑着点头。 “不过,”季思宁话音一转,“这几日我也看出来了,孙先生深藏不露,是个高人,肯屈尊为我这个小姑娘做菜,怕是另有目的吧。” “嘿嘿。”孙奇笑了两声,脸上露出貌似羞涩的神情。 季思宁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你不会是为了袭春来的吧?” “啊?有这么明显吗?”孙奇道。 季思宁一个白眼送给他:“还不够明显吗?这几日你除了做菜,就一直围着我打转,东问西扯的,不就是为了刚才那一句。” “小姐甚是聪慧,在下佩服,佩服。”孙奇道。 季思宁捞起锅中的羊肉片,沾了沾调料,一筷子塞进嘴里,竟一点也不顾及形象。一边吃,一边摇头眯眼,甚是美味的模样。 孙奇看在眼里,却暗暗点头。 将嘴里的肉吞下去,季思宁放下筷子,道:“孙先生,您有话就直说吧,我的丫头怎么了?” 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孙奇却迟迟不开口。 季思宁观他难为情的模样,心中出现一种猜想,让她震惊。 “你不会,是在打袭春的主意吧?”季思宁道。 “嘿嘿,嘿嘿。”孙奇又是尴尬地笑。 季思宁道“碰”的一声放下筷子,倏地起身,指着他道:“你真的在打袭春的主意?” 孙奇伸出双手,手掌向外,安抚道:“小姐别急,别急,听在下解释。” 季思宁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慢慢坐下,道:“好,我不急,你说,你想干什么?” 孙奇看着她这副审问的样子,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道:“在下就是想问问,许久不见,那小丫头许了人家没有。” “你喜欢袭春?”季思宁挑眉。 “自然喜欢。”孙奇道。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季思宁道。 孙奇内心诧异,这位闺阁小姐一口一个喜欢的挂在嘴上,竟无一丝羞涩之意,嘴上却快速答道:“当年你们南下借居季府的时候,就喜欢,嘿嘿。” “当年你们就认识了?”季思宁诧异。 “当年那丫头还跟着在下学过厨艺呢。”孙奇道。 “原来是你。”季思宁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老孙。” “正是在下。” 当年季思宁南下住在两江总督府,袭春就跟着府中的一个大厨学厨艺,尤其是季思宁喜欢的南城桂花绿豆糕。当时还听顾远提起过这位孙大厨,顶顶有名的不做秀才做厨师的顾府谋士。 真是身份多多啊。 “既然那时候便喜欢,为何拖到现在才说?”季思宁道。 “当时那丫头太小,在下比她年长许多,着实不好意思开口。”孙奇道。 “但是如今你还是比她年长许多,怎地就好意思开口了?”季思宁道。 “这个,实不相瞒,自从小姐一行人回京之后,这些年来,在下心里一直装着那丫头,着实为之前的犹豫后悔。此次奉命上京都,心想,这不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吗?在下正想着找机会见见那丫头,又这么巧,少爷还让小的来给小姐做菜,更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在下若是再不抓住这次机会,怕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孙奇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天上。 听了他这番剖白,季思宁心想,这人对袭春来说,也许是个好归宿,不过,有些事情,还需问清楚。 “先生喜欢袭春什么?” “这丫头单纯,心眼不多,又活泼,很合在下眼缘。” “先生今年贵庚?” “在下三十有二。”孙奇颇为不好意思。 季思宁想,袭春已经十八,这人比她大了十几岁,年龄上确实有差异,不过,三十二这个年纪,在她看来也不是不能接受。 “先生可曾娶妻?”季思宁道。 “在下未曾娶妻。”孙奇道。 “先生在这个年纪都未曾娶妻?”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像是知道她内心所想,孙奇解释道:“这个,说出来也不知小姐能不能理解,在下一直没遇到心仪之人,便一直拖着没娶,人生在世,若是枕边人都不如意,那还有什么意思。” 季思宁心想,若是她都不能理解,就不知道谁人能理解了。只是他这样的人确实少见罢了。 “先生的意思,我理解了,也甚赞同,不过先生若是想要袭春,还得容我些时日,毕竟这男婚女嫁,总要双方你情我愿才行,我还得问问袭春的想法。” “这是当然,在下在这里先谢过小姐。” 季思宁笑道:“先生不必言谢,像先生这样直接洒脱之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几日,季思宁老是感觉有人在看她,但是这院子防卫森严,有人在暗处又怎会不被察觉。她暗道自己多虑。 这日,竹苑外响起了犬吠声。季思宁好奇 ,打开门一看,是主持智尚大师养的大白狗。 “大白,快来。”季思宁惊喜,对着它招手。 大白狗蹦蹦跳跳地向她跑过来,围着她摇尾巴转圈。季思宁摸了摸它的狗头,道:“好了,你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 那大白狗果真停了下来,不过尾巴还是摇个不停。 季思宁将大白狗引进了院子,拿着一个线球逗它玩儿。 “大白,接住,大白,快去叼回来。”院子里传出季思宁欢快的笑声。 一人一狗,就这简单的游戏玩得不亦乐乎。 “这狗长得壮实,现在正值深冬,用来炖汤应该不错。” 一道男声传来,季思宁看向来人,道:“先生,您可别打它的主意,这可是寺内的看门狗呢。” “还没听说过,寺庙还要养看门狗的。”孙奇笑道。 “据说大白曾经是一条流浪狗,自己跑到了山上寺庙中来,且径直跑到了主持大师的禅房外,中途没被一个和尚看见,你说奇不奇怪?”季思宁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后来,智尚大师说,它是一条跟佛门有缘的狗,便将它留下,做了寺里的看门狗。很得寺中和尚的喜欢。” 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大白对着孙奇大叫了两声,然后回到季思宁身边,用身体蹭了蹭她的腿。 季思宁会意,俯身摸着它的狗头,笑道:“想必是听懂了你要炖了它,在抗议呢。” 像是应景似的,大白又叫了一声。 孙奇道:“罢了,你这么聪明,又是智尚大师座前神狗,谁还敢炖了你吃。” 大白又叫了一声。逗得两人都笑了起来。 欢声笑语中,一小和尚走了进来,季思宁一瞧,认出来正是上次在桃林,和大白一起帮她解围的小和尚。 “两位施主有礼。”小和尚道。 两人亦回礼。 季思宁道:“小师傅是来找大白的?”说着话,她的手还放在狗头上。 小和尚道:“正是,贫僧找了它许久,没想到它跑到小姐这里来打扰。” “怎会打扰,大白乖巧,我在这里正无聊呢,它来得正好。”季思宁笑道,“贵寺灵气旺盛,连大白都这么通人性,若是以后大白要来,请小师傅不必阻拦,让它来找我玩儿。” 小和尚带着大白走了,季思宁在身后对着大白活泼的步伐,笑意不减,嘴中自语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狗,连走路都可爱极了。” “看来小姐对它很是喜爱。”孙奇道。 季思宁想了想,道:“只是觉得跟大白挺投缘,看它被带走了,还挺舍不得,我也感觉很奇怪呢,明明是一只没见过几次的狗。”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缘分,”孙奇道,“也是你前世跟它有缘。” “说不定是这样。”季思宁道,眼神还想看大白离开的方向。 然而,季思宁不知道的是,正是这前世跟她有缘的大白,暴露了她的行踪。 第一百零一章 镇国寺后院一凉亭外,寒梅绽放,沁人心脾。此时有两个身影站在亭中,观赏着亭外雪景,正是主持智尚和齐王赵业。 二人正说着什么,小和尚带着大白回到智尚身边,道:“主持,大白找到了。” “找到即可,带去吧,别惊动了寺中香客。”智尚道。 “且慢,”一旁的赵业道,“这狗本王感觉似曾相识。” 小和尚对赵业道:“回施主,桃林曾有一遇。” 经小和尚一提醒,赵业记忆复苏,笑道:“这狗倒是乖觉,不知这是从哪里来?” 小和尚脸上闪过一抹异色,随即道:“回施主,大白刚才在后院玩耍。” “是吗?”赵业笑道,“镇国寺大,又香火鼎盛,这狗生活在这里,倒是比人还有乐趣。” “大白与佛门有缘。”小和尚道。 赵业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大白若有所思。 智尚抬手示意:“下去吧。” “是,主持。” 小和尚带着大白去了。大白活泼的身姿跟小和尚稳健的步伐形成了鲜明对比,却异常和谐美好。看着这一幕,赵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从镇国寺出来之后,赵业回望这座巍峨的寺庙大门,眼神沉沉。伫立良久,才转身离去。 是夜,镇国寺竹苑内,季思宁已经熄灯睡下,而京都内,镇北王府、齐王府、季府等高门大户,纷纷亮起了烛灯。 皇城外,两队人马不期而遇。 赵业道:“可知出了何事?” 季城直视前方,道:“尚且不知。” 不久前,二人同时收到消息,皇城有变。然而,当二人疾行到此时,却发现,重听门守卫正常,巡逻侍卫各司其职,一副常态模样。 “主子,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萧一道。 赵业看着重听门方向,道:“越是平静,越是暗潮涌动。” 玉山对季城道:“主子,这些守卫看着有些面生。” 闻言,赵业季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郑重,两人不约而同转移视线向前方看去,此时的重听门看起来就像一个无底黑洞,等待着猎物靠近,伺机一口将其吞灭。 赵业脸上却是一派轻松模样:“如何,你敢进去吗?” 玉山道:“主子,小心有诈。” 赵业看着季城身后的玉山一眼,笑道:“这就是一个陷阱,为你我二人所设的陷阱,想必里面已经设下天罗地网,准备让我二人有进无出啊。” “就算是地狱,也要闯一闯。”季城说罢,率先打马朝重听门奔去。 身后,赵业看着季城一行人的身影,冷笑一声,紧随其后。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进了重听门,就在他们进后不久,身后便传来一道沉重的声音关,就像怪兽将猎物吞吃入腹之后满足的叹息声,重听门正在缓缓关闭。二人听在耳中,均不理会。 二人打马道议政殿外,发现一路上不管是巡逻侍卫还是太监宫女,一个不见,踪影全无。皇城如凌晨时分的黑夜,充满神秘和危险的气息。 议政殿的大门就像之前的重听门一般,大敞四开,里面烛光辉煌,似乎在欢迎来者的进入。 二人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议政殿内,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就在二人静默间,议政殿大门外,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那身影缓缓向二人靠近,直到二人面前才停下道:“二位殿下,请进。”此人正是崇正帝的贴身太监,御前大总管,甲得让。 季城的视线落在他眉间的皱纹上,沉默片刻,道:“甲公公,父皇,可还好?”他的语气中不乏小心翼翼,谁知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 闻言,赵业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甲得让道:“回王爷,皇上还好。” “甲公公,连你也无法救父皇?”赵业道。 甲得让身怀绝世武功,这是赵业早就知道的秘密,此时说出来是因为心中实在疑惑,甲得让一直跟在崇正帝身边寸步不离,不应该出现如此情况。 闻言,甲得让苦笑一声,脸上的褶皱好像又变深了几分,道:“老奴身中剧毒,已经武功全失,命不久矣。” “什么?”赵业道,“谁做的?” 甲得让摇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好像已经看透生死:“深宫之内,防不胜防,皇上的命,还等着二位王爷相救啊。” 甲得让的话,让二人神色更加凝重。 与重听门一样,在他们进入殿内之后,议政殿的大门便发出了关门的“吱吱”声。然而二人却无暇理会,因为,此时五级台阶之上的龙椅中,正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穿龙袍,面容邪魅,眼含笑意地看着二人走近。 待二人看清那人面容之后,却同时转身向台阶下的左首边走去,异口同声道:“拜见父皇。” 崇正帝面色苍白地坐在木椅上,左右皆是把守之人,二人却像看不见似的,神色如常地行礼问安。 本来微眯着眼的崇正帝,睁眼看着二人,缓缓道:“起身。” “是。”二人起身,扫视着崇正帝身边的人,似在看一群蝼蚁。虽如此,二人皆不敢轻举妄动。 “父皇可还好?”季城收回目光道。 “无事。”崇正帝道,只是声音虚弱无力,一派病危之像。 崇正帝本就久病不愈,太医早就暗示过,他时日无多,如今又出了这等乱子,又怎会无事?如今不过是轻弩之末,硬撑着罢了。 “哈哈哈哈哈。”大殿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道疯狂的大笑声,来自龙坐上那人。这时,二人才拿正眼看去。 “死到临头,你们还在上演父子情深。” 赵业看向那人道:“老二,你在发什么疯,还不快下来。”神色一派常态,语气就像在哄孩子,似乎赵凌今日之举,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开的玩笑。 赵凌却面露激动之色:“我没有疯,疯的是你们!” “你身穿龙袍,坐在龙椅之上,还说你没有疯?”赵业道。 “这把龙椅,父皇坐了这么久,也该换换人了”赵凌道。 “老二,有些话要想清楚了说。”赵业道。 “有些话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清楚。”赵凌道。 “有些话?”赵业冷笑,“比如,你想当皇帝?” “有何不可?”赵凌笑着摊开双手,肩膀微耸,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赵业似乎忍无可忍,欲说什么,却听季城道:“你想当皇帝很正常,不过,没有父皇的传位圣旨,你即使继位,也名不正言不顺,终将遭受天下人的耻笑,这皇位也坐不稳当。” 赵凌看着他,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得对!那你说该怎么办?” 季城道:“你先将父皇放了。” 赵凌凝视季城片刻,那眼神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竟不似一个正常人。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赵凌徒然转换了语气,“难不成你们真以为我疯了,哈哈哈哈……是,我是疯了。” 见他如此模样,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不明神色。 这时,沉默良久的崇正帝开口了:“你这逆子,逆子!”他边说边喘着粗气,声音大却中气不足。 “是,我是逆子。”几乎就在崇正帝话落的下一刻,赵凌就接过了话头,“我是逆子,他们是你的好儿子,但是现在你的好儿子们却拿我这个逆子没办法,他们救不了你,你的好儿子们救不了你,你看明白了吧,他们想方设法跟我拖延时间呢,不过没关系,我有很多时间陪他们玩儿。” 说罢,他转移视线看向二人,问道:“是吧?” 二人皆缄默不语。 崇正帝道:“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语气中满是叹息。 “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凌王重复了这句话,随即抬手指着崇正帝道,“你这句话问得好,但是你不应该问你自己吗?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崇正帝用失望的眼神看向他,赵凌见了,起身走下台阶:“失望了?父皇,你看我的眼神有很多种,失望有,厌恶有,无情有,冷淡有,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关心,没有爱护,没有你给他们的眼神,包括那个无用的废太子,你都为他考虑周全,却独独对我视而不见。为什么呢?难道我不是你儿子吗?” “朕没有你这个儿子。”崇正帝虚弱道。 “你本来就没把我当儿子!”赵凌当即反驳。 崇正帝一手按在胸口上,胸腔起伏,好似呼吸都困难的样子:“当年,朕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你这个祸害。” “是啊,我就是个祸害,当初在母妃肚子里时,你就应该打掉我,”赵凌越说越凶狠,咬牙切齿,眼冒寒光,“是你,生下了我就弃之不理,让我在深宫之中蝇营狗苟,苟且偷生。” “自从你母妃死后,朕便将你送到皇后膝下抚养,给你最尊荣的地位,你还想怎么样?”崇正帝脸上满是痛惜。 “呵,呵呵呵呵……”赵凌又是一阵狂笑,最后狂笑转为嘶哑,嘶哑转为寂静。 “送到皇后身边抚养?”赵凌道,“我也曾经以为,你是为了我好,皇后的养子,地位仅次于太子之下,多么大的荣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你之所以将我送到皇后身边,是因为,我和皇后一样,都是你不想看到的人。你厌恶皇后,也厌恶我,所以将我二人放在同一处,这样,你就眼不见为净了。” 说罢,他看向崇正帝,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崇正帝道:“你,无可救药。”说罢,像是累极,深深喘气。 然而,他的话却让赵凌更加怒火中烧。就在这时,大殿外传来打斗声,赵凌听了,眼中怒意散去,看向默不作声的二人,露出诡异的笑:“你们是不是在想,你们的帮手来了?” 见他神色有异,二人皆不语。 赵凌也不在意,而是大喊一声:“开门。” 之前,除了季城和赵业,其余随从皆被留在了大殿外。如今门外传来打斗声,难道是守在殿外的玉山萧一等人出了纰漏? 随着赵凌话落,议政殿大门徐徐打开,殿中三人皆看向门口方向,却顾远带着人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者,三人神色各不相同。 顾远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仿佛没有注意到殿内的异常,神色衣着看起来也与平日别无二致,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的发髻有些微凌乱。 顾远笑道:“凌王殿下好手段,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我锦衣卫中心腹之人收买,要不是我反应快,此刻应在黄泉之下等着凌王了吧。” 他话里话外皆笑里藏刀,赵凌却像听不懂似的,亦笑着回应:“可惜啊,你现在活着出现在本王面前,不过没关系,多留你一时半刻,也改变不了什么。” “凌王殿下未免对自己过于自信。”顾远道。 “你以为,就凭你带的这些人,就能扭转乾坤?”赵凌讥笑。 顾远沉默,似在忍耐些什么。这神色落在赵凌眼中却像是不得不服软的迹象,使他更加猖狂。 赵凌挥舞着手臂,道:“既然人已凑齐,我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来人,把这些人给本王抓起来。” 随之,大殿外涌入了大批人马,将殿中众人包围。 玉山持剑跟在季城身边,眼神警惕:“主子当心。” “事可办妥?”季城小声道。 玉山道:“主子放心。” 季城道:“见机行事。” 随即,季城看了赵业一眼,二人眼神在瞬间交错,又不着痕迹地转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刀兵相见之时,崇正帝身边异动突起,之前把守在他身边的人皆被一剑封喉。一个身穿禁军衣服的人冒出头来,将崇正帝护在身后。就在这时,形势逆转,大殿内突然出现众多锦衣卫,将禁军团团围住。 而那护在崇正帝身前的人,不是秦风是谁。 刚才,季城和赵业策马奔向议政殿的时候,秦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世人皆知,季城身边有两名亲信,但得见的始终只有玉山一人。而刚才随着顾远进殿的,也只有玉山一人,众人便习惯性地忽略了秦风的存在。直到此刻他的出现。 赵凌的眼神在突然冒出来的秦风和锦衣卫之间逡巡一圈,面皮微微抽搐,道:“这些锦衣卫?” “自然是凌王殿下处心积虑收买的人。”顾远面含嘲讽。 “不可能。”凌王道,“他们皆有家人在本王手中,不敢背叛本王。” “凌王殿下恐怕有所误会。”顾远冷笑。 随即,就看见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人统一剥下外衣,露出了里面的黑色军服。 第一百零二章 黑色军服是北境军人特有的颜色,等同于一种标志。 “北境军服?”凌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季家军!” 此时,他看向从头至尾默不作声的那人:“是你,季城。” 季城这才拿正眼看他,吐出两个字:“是我。” “未经宣召,你竟敢偷偷让军队进入皇城?”赵凌道。 随即,他的脸上又露出笑意,继续道:“难道你也想造反?哈哈,好,我们一起造反,一起逼宫。” 赵凌的一番话,似是疯癫,又似有意将脏水往季城身上泼,让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神志不清还是装神弄鬼。 这些季家军,在顾远择主之后不久,季城便将其安排进了锦衣卫,就是为了防止这一日。只是没想到,凌王会如此出其不意,没有任何预兆地行动。 赵业看着脱下锦衣卫制服的季家军,脸上闪过沉思。 这时候,顾远慢悠悠地说:“凌王爷,您也该束手就擒了。” 闻言,赵凌的神色却突然变了,他看着顾远道:“你以为,本王就只有这点手段?” 顾远神色变得凝重。 赵凌看向季城,道:“你有北境军队,难不成,我西境的人会坐以待毙?” “你调了军队进京?”赵业道。 “没有完全把握,本王怎么跟你们斗啊。”赵凌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倏地抬手指向皇城之外,“此刻,本王的大军已经将皇城包围,本王让你们插翅难飞。” “你竟敢!”赵业脸上神色已然怒极。 这时候,季城道:“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大批军队,是不可能的,想必此刻皇城之外的西境大军,不会超过两万人。” “那又如何?”赵凌眼中露出狠厉,“两万人足以将你们一网打尽。” “是吗?”季城道,“那你试试。” 季城的语气过于淡定自信,赵凌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倏忽看向季城,眼中尽是震惊:“你,你也!” 季城嘴角微勾,却无笑意:“你想得到,我就想不到?” 二人打着哑谜,让周围的人迷惑不已。赵业却似明白了什么,看了季城一眼,垂眸掩饰惊讶之色。 “你什么时候调遣的军队入京?”赵凌问道。他一直注意着北境动向,全然没有收到北境军队迁移的消息,此刻猜到季城的北境大军已至,想必已经和西境军队在皇城外相遇,境况如何,不得而知。 季城道:“在你西境大军动身之时。” “原来你一直在监视我。”赵凌道。 多年来,赵凌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但他不知道的是,早在多年前,他的伪装就被有心人看破,不过是大家都在蛰伏,等待时机罢了。 这时,顾远满含深意道:“凌王爷,现在形势可对你不利啊。” 议政殿内,禁军被季家军包围,赵凌本来还指望着皇城外的西境军队,谁知却和北境大军相互挟制,如今形势逆转,在他美梦即将成真之时。 赵凌闭眼深吸一口气,又倏地睁开,看向季城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季城道:“一开始。” “一开始?”赵凌仿佛不愿意相信一般,“怎么可能。” “你以为你伪装得很好?”季城道。 “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赵凌道。 季城说了两个字:“舆图。” 赵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时候你便已经知道了?” 季城不说话,表示默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凌重复着同一句话,“原来都是枉费心机,原来季城你,才是最狡诈之人。” 季城继续缄默,似不屑与之辩论。 当年太子还没被废,太子妃举办百花宴之夜,同时有三批人马潜入太子府偷舆图。其中有季城的人,有赵业的人,还有一支不明身份之人。那时候,季城便猜到了那批人是西境之人。毕竟同为军人,怎会看不出属于军人的痕迹。 那时候,赵凌在世人眼中只是一个被贬至西境的不受宠的王爷,无任何威胁可言,可多年身处军队的季城触觉异常敏感,早就察觉到西境的不同寻常,派人前去查探,因此得知,凌王多年来蛰伏西境,默默练兵,西境早已不同往日,然而这些,朝廷竟然毫无察觉,可见其城府之深。 从那时候起,季城就对这位不受宠的凌王有所防备,所以,在百花宴之夜,得知另一批人马似是军中之人时,季城几乎立刻猜到是凌王的人。 议政殿内,双方对峙,但胜负已定。 而京都城外的镇国寺中,有两个人彻夜难眠。 季思宁站在高处,看着京都方向,道:“灯火未免太亮,亮了一整夜。” 身旁的孙奇道:“既然担心,就回去看看。” “回去又有什么用?”季思宁道,“那不是属于我的战争,我起不了作用。” “皇位之争,确实不要参合进去为好,”孙奇道,“不过,你就不担心那争夺皇位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下场?”季思宁道,“能有什么下场,总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孙奇笑道:“说得对,说得对,枉费我年长你十几岁,还没你这小女娃儿想得开。” “先生就不要强调年龄了。”季思宁道。心想,要说年龄,你可要叫我一声阿姨才对。 “你希望谁赢?”孙奇突然问道。 季思宁沉默了。谁赢?季城吗?她想,本来就是季城,不需要她希望不希望,这是早已注定的结局,不是吗。 “我的希望不重要,重要的事早就命中注定。”季思宁道。 孙奇“嘶”了一声,道:“我怎么感觉你这丫头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儿呢。” 闻言,季思宁笑了:“先生说笑了,我没有出家的打算。” 孙奇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指着她,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先生,您回顾远身边吧。”季思宁道。 “怎么,你不吃饭了?”孙奇道。 季思宁看向皇城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彻夜不息。 “是时候该回去了。”季思宁悠悠叹息。 “丫头,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可没有回头路。”孙奇道。 “先生以为,我身在寺庙,就脱离红尘了吗?”季思宁道。 见孙奇不言,她继续说:“这寺庙本身就在红尘之中,即使如今你我二人站在高处,看的还是红尘中的灯火,谈论的还是红尘中的俗事。”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躲来?”孙奇道。 “人累了,总得找地方歇一歇,才能继续前进嘛。”季思宁笑道,语气轻松。 “如今歇好了?”孙奇问道。 “这些日子,我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看着我。”季思宁道,“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想必我的行踪已经暴露,与其等着别人来抓,不如自己回去。” 闻言,孙奇大笑起来,随后道:“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而为之也好,刻意为之也好,总之,时候到了。”季思宁道。是啊,时候到了,她看着黑幕似的天空,心想。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孙奇问道。 “立刻。”季思宁看向他,眼神从未有过的认真,“惊变已生,刻不容缓。” “罢了,我亲自护送你。”孙奇道,神色郑重。 季思宁却笑道:“先生是真心想护送我,还是另有目的?” 孙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你这丫头,我有什么目的,还不是怕你路上遇到危险。”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见袭春一面,本来还想着从中撮合,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咳咳,”孙奇道,“见一面,也未尝不可。” 季思宁暗笑,不再打趣他,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季思宁将自己的决定告诉院中的灰衣管事,让他禀告夏子明,随后,便与孙奇启程。 然而,二人才出镇国寺大门不远,就被一群黑衣人拦住了去路。 孙奇将季思宁护在身后,道:“什么人?” 一黑衣人出来,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对着孙奇身后的季思宁道:“主子让属下转告小姐,暂且不要离开镇国寺,静待消息即可。” 闻言,孙奇转身看向季思宁,眼中透着惊讶,季思宁亦回望,似乎在说:“我说了吧,有人在暗中监视。” 孙奇会意,转身看向黑衣人道:“你们是哪方人马?” 黑衣首领不答,而是道:“请小姐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呢?”季思宁道。 “主子吩咐,若小姐执意不返回,便只能跟着属下们走。” “走?走去哪里?”季思宁道。 “小姐去了便知。” “我若是都不选呢?” “主子一心为小姐考虑,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这么说来,是我不识好歹了?” “属下不敢。” 季思宁盯着他们,一时之间不知思索着什么。 孙奇侧身小声说:“丫头,形势不妙啊。” “我知道,不用强调。”季思宁道。 “你这丫头,这时候了,嘴还不饶人。” “这是我的习惯。” “什么?”孙奇疑惑。 季思宁道:“情况越是危急,我嘴皮子越是利索,自己都控制不住,所以您就担待点吧。” “原来是紧张啊,”孙奇明白了,“我还以为你这丫头当真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若不是人,便不会怕。”季思宁道。 “啧啧,嘴皮子果然利索。” “这些人表面上对我甚是恭敬,然而身上却布满杀气,根本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来,只怕是为了骗我跟他们走,才故意做出这番姿态。” 二人在一起嘀嘀咕咕,那黑衣首领的眼神却越来越危险。 “原来你也察觉到了。”孙奇道。 季思宁道:“你猜他们到底是谁的人?” 孙奇摇头:“我不猜,反正不是好人。” 就在这时,黑衣首领突然一个抬手,身后众人瞬间向二人冲来。 孙奇拉着季思宁一边后退一边大喊:“你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等着为我们收尸吗?” 话落,另一批人从天而降,迎上黑衣人,双方斗在一起,随之响起的不知是哪方人马的闷哼声。 “怎么还有人?”季思宁道。 孙奇带着季思宁且战且退,解释道:“你不是说有人在暗中盯着你吗,要是对方不怀好意,怎会只是盯着你这么简单,而这帮黑衣人明显不是好人,肯定不是盯着你的人,由此推断盯着你的便另有其人,我不过是试一试罢了,哎,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对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季思宁道。 孙奇利落地给了欲袭击的黑衣人一刀,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季思宁道:“说得对,快走。” 二人退出战圈,往下山方向奔去。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远,在穿过一密林时,二人突然顿住脚步,身体像棉布似的,瘫软下去。 昏迷前,孙奇嘀咕了一句:“你这丫头,仇家怎么这么多。” 然而,季思宁已不能回答。 镇国寺外的荒野上一片混乱,打斗还在继续,而皇城议政殿内的动乱已经平息。 皇城外,两支军队谁也动不了谁,然而,皇城内,禁军已经束手就擒,赵凌大势已去。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崇正帝,季城,赵业,顾远等人,问道:“我很好奇,在你们心里,到底什么最重要?” 众人不语。 季城冷然的声音响起:“打入死牢,任何不得探视。” 赵凌被压住双肩往外走,在与众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季城,嘴角向上牵扯,似笑非笑地说:“你会来求我的。” 赵凌被带了下去,伴随着他不甘心的狂笑声,回荡在天空中,被黑暗吞吃。 崇正帝被送回寝殿急传御医。皇城的又一个不眠夜即将结束。这场硝烟似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被熄灭。凌王的叛变,注定只能让史官用多余的笔墨,记上一笔而已。 季城回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明晃晃地升在半空中,似乎在炫耀其光芒。 镇北王府大门外,站着一个挺拔俊朗的身影,此刻在大门外的空地上走来走去地转圈,脸色焦急。正是夏子明。 季城见他如此情态,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一夜的奔波让他的眉头微皱,如今更加深了几分。 他停下脚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夏子明闻声望去,见是季城,站在原地看着他道:“思宁不见了。” 心中不祥的预感成真,季城闭眼,遮住了其中的冷意。 第一百零三章 季思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木板床上。她刚刚醒过来,头还有些昏沉,躺在原地缓过一阵后,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在何处。 这是一个暗室,左边有一个简易的方桌,桌上燃着唯一一道烛光。她借着微弱的烛光观察这个房间,发现除了这方桌、蜡烛和身下的木板床,一无所有。 这时候,她的身体仿佛才正式苏醒。随之而来的酸痛感和僵硬感让她不得不屈服于□□的疼痛,发出丝丝抽气声。这时候她才发现,她的手脚皆被绳索绑住,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能动弹,此时已经失去知觉。 昏迷之前的记忆慢慢复苏,镇国寺、黑衣人、密林、迷香慢慢重现在她脑海中。静谧而黑暗的密室,身体的痛感,反而帮助她的大脑沉浸下来细细思索,到底是谁绑了她? 但是,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她多想,因为,正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道“吱吱”声,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准确地说,是一个女人。 季思宁微微眯眼看向来人,待看清对方面孔后,她不由得惊讶道:“是你,你没死?” 此人正是在一醉方休上吊自杀的王婉。 王婉道:“我没死,你很失望是不是。”语气肯定。 季思宁道:“我不失望,我只是疑惑,你没死就没死吧,绑我做什么?” “当日,在一醉方休,你不是很神气活现吗?”王婉道,“如今落入我手中,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你是因为上次在一醉方休的事情?”季思宁感到不可思议。 “他为何会让你上五楼?”王婉问道。 “你很好奇?”季思宁反问。 王婉冷笑道:“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免得受皮肉之苦。” 季思宁想了想,道:“你先帮我把手脚解开,我就告诉你。” 王婉哼笑一声道:“还敢讲条件。” 季思宁道:“想必外面都是你们的人,我一个弱女子也跑不了,我只是想舒服一点而已。”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然而,王婉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冷眼审视她一番,随后警告道:“你若是敢跑,我就让人打断你的手脚。” “你放心,我从来不跟自己过不去。”季思宁道。 解开她身上的束缚后,王婉后退几步,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季思宁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脚腕,纾解经脉的堵塞,一边道:“你似乎对五楼很执着,那五楼除了赵业以外,没有任何人上去过吗?” 闻言,王婉眼中透出一丝恨意:“不是还有你吗。” “呵呵,”季思宁尴尬地笑了笑,半垂的睫毛下,眼珠子转了转道,“说起来,那五楼确实有些奇怪。”说罢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 “哪里奇怪?快说。”王婉催促道。 季思宁道:“那上面有一个特殊的房间,摆放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不大像是我们大盛所产。” “说得详细些。”王婉道。 于是,季思宁把那个房间的摆设一一描述的一遍。 听完后,王婉面露疑惑,问道:“他为何让你进去?你有什么特殊不成?” “这个,我也不知道。”季思宁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王婉眼中冒出冷光,“我能帮你松绑,也能重新把你绑起来。” “别。”季思宁抬手做阻止状。她想,应该编一个什么理由才能把王婉糊弄过去。说实话肯定不行。这女人对赵业一往情深,若是知道实情,她也没有活路了。为今之计,只能拖延时间。 季思宁道:“你这么喜欢赵业,你为什么还要诈死离开他?”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王婉脸上露出一丝悲切。 见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季思宁继续道:“据我所知,你在一醉方休呆了好几年,那地方虽说安全,却也是青楼,你怎么会愿意在哪里待这么久?为了一个男人也不至于吧。” “我不愿意又如何,他无意纳我入府,我亦无处可去。”说到此处,王婉悲戚的脸上有了一丝愤恨,“他不过是为了羞辱我罢了,为了那个已死的女人。” 跟夏子清之死有关的人,只要落在赵业手上,没有一个被善待。王婉虽然没有参与这件事,但她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中间人,即使她并不知情。 季思宁道:“你既然知道他在羞辱你,你为何不反抗?” “反抗?”王婉道,“我爱他,如何反抗他?” “爱他就不能反抗吗?你未免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太低。”季思宁道。 “不用你可怜我,”王婉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他为何让你上去,莫非,你与他之间……” “没有!”季思宁打断道,“我与齐王之间什么也没有,他对他已逝的齐王妃念念不忘,怎会与我扯上瓜葛。” “他的确忘不了那个女人,不然,今日还会有你的活路?”王婉冷笑道,“最好趁我还有耐心,实话实说。” 见这个话题怎么也绕不过去,季思宁思索片刻后,道:“其实我与齐王妃认识。” “认识?你跟她年龄上差这么多,怎么认识的?”王婉道。 “京都就这么大,我跟她又都生在官宦之家,认识也不奇怪吧。”季思宁道。 王婉相信了她的话,道:“继续说。” 季思宁一边琢磨,一边缓缓道:“我跟她是在她嫁给齐王之后相识的,后来成了好朋友,我虽然年龄比她小,却也与她谈得来,一醉方休五楼的房间布置,其实是她以前所描述的,那日齐王请我上去,实际上是为了让我帮他确认一下,东西是否齐全。” 季思宁想了半天,还是决定真假参半地说。真话纵然不能说,但若全都是编造的谎言,也太容易被拆穿。 王婉果真相信了。只见她脸上的表情转为嫉妒,道:“我就知道,肯定和那个女人有关,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惦记着她。” 深知嫉妒的女人不好惹,尤其现在身处劣势,季思宁决定闭口不言,避免刺激她。 然而,王婉的眼神却倏地射向她:“你和她感情这么好?连这些她都告诉你?”语气危险,充满杀意。 季思宁明显感觉到了,心中“咯噔”一声,暗道糟糕,随即笑道:“她只是把我当小妹妹,所以心无旁骛,有些事愿意与我说,就跟倒垃圾似的。” “是吗?可我看你与她感情倒是深厚非常,那日在一醉方休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 季思宁心想,出来混果然是要还的,早知会落入她的手中,那日便对她客气些,然而现在也已经晚了,遂道:“那是误会,那日我以为齐王妃之死与你有关,所以才会对你那样,想必你也能理解我当日的心情吧,若是你的朋友被人害死了,真凶就在眼前,你也会生气吧。” “这么说你对我还算客气的了?”王婉道。 “那日误会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季思宁嘴上这样说,心中却道:为了活命,真不容易啊。 王婉明显对赵业还没死心,不然不也不至于都诈死离开一醉方休了,还对他的事情这么在意,想到这里,季思宁说话越发小心谨慎,字斟句酌。 “你倒是能屈能伸。”王婉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怎会,”季思宁否认道,“我与你无冤无仇,骗你做什么?再说,我现在落在你手里,更没有必要跟你说谎话。” 王婉打量她片刻,似乎是相信了她说的话。 季思宁见状,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王婉却道:“你在骗我。” “我没有。”季思宁否认。 “他跟皇上请旨,要娶你。你不是以为,我不知道吧。”王婉的眼神像一条毒蛇似的盯着她,冒着寒气。 季思宁心惊,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她看向地面某处,脑子急速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她。然而一时之间却想不出良策。 “他为了那个女人将王妃之位空置多年,你何德何能,能让他改变主意?说!”王婉道,神情已似疯狂。 季思宁这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怪不得她一直感觉王婉有些怪异,难不成她的神志出了问题? “其实这也是误会。”季思宁道,“他娶我,不过是为了跟凌王作对。” 听到“凌王”二字,王婉眼中闪过异色,季思宁发现了,却不知道她为何神色有异,暗暗回想她之前说了什么。 “为了跟凌王作对?”王婉自顾自道,似乎不是在更季思宁说话。 季思宁似乎明白了什么,道:“对,齐王跟凌王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凌王想要的,齐王都想夺过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他已经知道了。”王婉说着,眼神啊恍惚起来,身上的杀意也消失殆尽。 季思宁看着她这副神不思属的模样,心中倍感疑惑,但为何一提到凌王,她就改变了主意,像换了个人一般? 季思宁不知道的是,她随便编的理由误打误撞地击中了王婉的心事。她为自己解除了一场危机的同时,也即将揭开她追寻已经的真相。 “原来?什么?”季思宁放低声音,轻声问道,几乎怕惊吓了她。 王婉看着她,眼中逐渐蓄满了泪,道:“原来他知道真相了。” “真相?什么真相?”季思宁问道。 然而,王婉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她瞬间冷凝。 “他心爱的女人死的真相啊,夏子清那个贱人死的真相啊!”王婉几乎咆哮出声。 “夏子清不是被一个叫桑梓的丫鬟杀的吗?怎会还有真相。”季思宁故意这般问道。她感觉自己正在接近着什么,那层纸终于要被捅开了吗? “桑梓,”王婉冷笑,“桑梓不过是一把借刀杀人的工具,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赵业的亲兄弟,凌王啊。” 季思宁道:“凌王为何要杀夏子清?” “为何?”王婉似乎想到了什么,在屋内转了一圈才道,“凌王早就看穿了赵业的伪装,桑梓不过是他逗弄赵业的一个工具。” “你说什么?”季思宁的声音很轻,但这句话却像喊出了的一般。 王婉却没在意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道:“我也是一个工具,我们都是工具,他们手中的工具,牺牲品而已啊,牺牲品!” 当年,若说赵业游戏人间的样子瞒过了所有人,但唯独没有瞒过赵凌,这个同样从小生活在阴暗角落的皇子。他在赵业身上闻到了相似的气味,和他身上一样,腐烂的味道。但是,比他又远远不够。 这怎么能允许呢?既然烂,就要烂到底。这是他的信条。所以,一场针对赵业的阴谋开始展开。 桑梓和浮萍是被赵凌收养的孤儿。浮萍是个练武奇才,桑梓则不然,没有一点练武的天赋。赵凌前后将她二人送入了齐王府,一个成了赵业身边的暗卫,一个成了丫鬟。 赵凌的手段足以瞒天过海,而那时的赵业却还在为扮演好纨绔皇子的身份而处心积虑。 经过多年的努力,二人终于得到了赵业的信任。然而,随之而来的浮萍的刺杀让赵业明白,一直有一个人藏在幕后,监视着他。 后来,赵业娶了夏子清,并将桑梓派到夏子清身边,名为保护,实为监视。那时,夏子清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太子内奸,所以纵容了这种行为。但是,二人都没想到的是,桑梓最后会成为毁掉他们的工具。 当桑梓将赵业爱上夏子清的事情禀告赵凌之后,赵凌就知道,毁掉赵业的机会又来了。那时候他反而庆幸浮萍当初没有刺杀成功。毕竟,有什么比杀了他爱的人,让他一辈子爱而不得而更加令人兴奋呢? 于是,便有了那个雪夜,夏子清身死。 想通了这一切的季思宁,心中回荡着王婉一直念叨的那四个字:原来如此。 原来,她才是她死的真相。 当初,顾远将审问桑梓的结果告诉她时,她只以为桑梓是为了报复赵业而为,对幕后之人的目的,却忽视了,没想到,这是一场从头至尾精心策划的陷阱,从她嫁入齐王府的那一刻,从赵业对她笑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 “赵凌,赵凌……”季思宁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恨意。 这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她对赵业始终恨不起来,也许从一开始,在她的潜意识里,就不相信是赵业所为。他只不过是利用她做了一次吸引别人视线的工具,却给了桑梓可乘之机。 然而,只有这一次,却足够抵消他们之间所有的感情。 第一百零四章 死牢,哗啦啦一片膝盖触地的声音,季城满身戾气,走向死牢的最深处。 赵凌盘腿坐在草垫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听见脚步声,他看向来人,道:“这么快就来了,比想象的还要快。” 季城道:“你想如何?” “很简单,放我回西境封地。”赵凌道。 “好。”季城道。 赵凌道:“我犯的可是谋朝篡位的重罪,你可以做主?” “这不是你应该担心的问题。”季城道。 赵凌笑道:“好,我就信你一次。” 季城转身走了。赵凌看着他的背影,冷笑道:“接下来,就看老天爷帮谁了。” 季思宁不知道自己在暗室中被关了多久,只能从醒来后有人送了五次饭食推测,应该三天以上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想。 正在这时,门开了,强烈的光射了进来,季思宁反射性地闭上眼,再慢慢睁开。 自从上次之后,王婉就没在来过,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谁?季思宁心中疑惑,看着二人不语。 不想,那男人首先开口了。他看着抱着膝盖坐在石板床一角的人,道:“这是季家大女儿?” “是,爹,她就是季思宁。”身旁的王婉态度甚为恭敬。 爹?王婉叫他爹,这个人就是王照之。确定了此人的身份后,季思宁心中反倒松了口气,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强。她打量着父女二人,心想,王照之不是不认这个女儿了吗? 王照之来了一趟就走了,期间没有跟季思宁说一句话,似乎只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子。但王婉却去而复返,手上提着一个食盒。 她将食盒中的菜肴在室内唯一的木桌上摆放整齐,就像对待自己的发髻那般认真。随后,她收起食盒,对季思宁道:“这几日没怎么吃吧,我专门让厨房准备了一些,尝尝。” 季思宁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动作不疾不徐,慢条斯理,但吃得却不少。 王婉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道:“你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季思宁看了她一眼,笑道:“你们要是要杀我,早就杀了,还能等到现在,必定是留着我还有用处。” “你很聪明。”王婉道,“我想,我知道赵业为何对你特殊了。” 季思宁的筷子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一边装作没听出言外之意,一边暗道,她还没放弃呢?还在试探? 季思宁道:“我不觉得他对我有什么特殊。” “你真以为我是傻子?”王婉冷笑,“不特殊,他不会求娶的。” 她眼中尽是寒冷之意,道:“可不要再拿之前的话当借口了,赵业再怎么想跟凌王作对,也不会拿王妃之位作交换,在他心里,那个位置一直属于另一个人,从未动摇过。” “我说实话你也不信,还要自己臆测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事情,那我也没办法了。”季思宁道。心想,不知这女人在想什么?说她正常吧,也挺正常,说她不正常吧,从上次的情况看,好像是有一些问题。 见她否认,王婉道:“你不必否认,这顿饭,就当是我为他为你送别,想必你也吃好了,上路的时候,至少不会是饿死鬼。” “你说什么?”季思宁道。 “我说,这是你最后一顿饭。”王婉道,看向她的眼中露出诡笑。 季思宁搓了搓臂膀上的鸡皮疙瘩,暗道王婉的精神果然不正常,随后道:“你们想拿我去交换凌王的命,然后背信弃义杀了我。”她以十分肯定的语气说出这番话。 “我就说你聪明,从蛛丝马迹就能推测出前因后果,”王婉道,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所以赵业才会喜欢上你吗?在那个女人死了之后这么多年,还能喜欢上你。” 季思宁直接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道:“那夜我在镇国寺看见,皇城方向灯火通明了整整一夜,想必是凌王在作乱吧?你爹既然从头到尾都是凌王的人,怎么还把你嫁给了太子?” 王婉眼中的光瞬间熄灭,整个人的气场更加凝滞。季思宁甚至感觉到,连空气都被吸走了。 此时王婉的确有些不对劲儿,按理说季思宁不应该再刺激她,但却不得不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夏子清是一样的。” “什么?”王婉道。 “你被你爹利用嫁给太子,为他的真实身份做掩护,而夏子清,”季思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夏子清,也是被他爹利用嫁给了齐王,但是,你现在活着,她却死了。” 见王婉呆立不动,不知在想什么,季思宁继续道:“你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之人,你何必为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去恨她呢。” “可是她嫁给了我爱的男人,我爱的男人也爱上了她。”王婉的声音很轻,但给人的感觉却像在呐喊。 “也许她也不想这样。”季思宁道。 “她?夏子清?”王婉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想怎样?” “我不是她,我却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季思宁道,“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只是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心智,看不见周围的一切。” “所谓的爱情?”王婉微微睁大眼睛,“我爱了这么多年,难不成是一个笑话?” “不是笑话,而是不值得。”季思宁道,“你应该更爱你自己。” “更爱我自己?更爱我自己。”王婉呐呐地念着这句话,随后以同样的语气问道,“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季思宁眼睛扫过桌面上的菜,道:“为了这桌子菜吧。” 王婉的眼睛亦扫过去,冷笑道:“这可是为你送行的菜。” “你爱信不信吧。”季思宁道,“反正我也吃饱了。” “你不会以为,我会因为你说的话而放了你吧?”王婉道。 季思宁看着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你想太多了,我难道看不出来,你也在你爹的控制之下?” 见王婉看着她不语,她用眼神示意门外的人,道:“那些人都是你爹的人吧,估计你是使唤不动的,我怎么可能指望你放了我?” 王婉审视着她,似乎在考量她话的真假,最后笑道:“也是,我怀疑什么呢,不管你说这番的意图是什么,都逃不过一死。”说罢,便离开了。 夜里,月明星稀,季城站在院中,望着天上的月亮,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 “还没找到吗?”季城道。 玉山犹豫片刻,道:“主子,我们搜遍了京都每个角落,都没有大小姐的身影。” 季城道:“季府呢?” “主子放心,老爷夫人和老夫人都不知道此事,他们都以为想,小姐还在镇国寺。”玉山回道。 “那便好,瞒紧了,别透了风声。”季城叮嘱。 “是。”玉山道,“主子,这几日你都没睡,还是去休息一会吧。” “不必,”季城看着太阳即将升起的方向,“天快亮了,该结束了。” 翌日,京都郊外。天微凉,有风,太阳悬挂在天上,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天气。 季思宁看着对面的人,心情罕见的很平静。 季城的眼睛紧紧盯在季思宁脸上,再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后,看向赵凌道:“我放你过去,你放她过来。” 赵凌笑了,语气略显讽刺:“那怎么可以,如此我便等于还在你的掌控中。” “那你要如何?”季城道,面上看不出情绪。 “她得送我一程才行。”赵凌道。 季城的双手背在身后握成了拳,道:“送到哪里?” “我认为哪里安全了,就到哪里。” 赵凌语气轻松,似乎认定他不敢轻举妄动。 季城看着远处的季思宁,一时间没有说话。 赵凌笑道:“你可得快点考虑,一会天色晚了,可能我就不想走了,要不,咱们改日?” 季城转眼看着他,二人目光相互直视,皆寸步不让。 季城冷笑:“放人。” 赵凌被带到两队人马的中间地带被松了绑,走到了对面,随即上马,带着人扬长而去,飞扬的尘土上留下的是他张狂的大笑声。 季思宁被人带上马前,转头看了季城一眼,他的眼神也正看着她,对她微微点头,也不知怎么的,她就安了心。 一行人一路疾驰,毫不停歇。季思宁推测,赵凌并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有把握。他想尽快回到西境,只要进入西境范围,就等于到了他的控制范围,到时候她便插翅难飞。 在“踏踏”的马蹄声中,季思宁想起了刚才季城的那一个点头,心想,好戏还在后头。 不知过了多久,季思宁感觉自己已经快被颠散架的时候,听得“吁”的一声,众人的马停了下来。 赵凌打量着这个地方,大路两边是两道峡谷,山上树木茂盛,大石成堆,一只老鹰从两座山峰之间滑翔而过,而后除了马的喘息声,再无任何声响。 赵凌脸上露出不明笑意,道:“把她带过来。” 随后,季思宁身后之人便驱使着马向前走了几步,到了赵凌身边。 赵凌看向季思宁,道:“是你起作用的时候了。”一伸手将季思宁提起,放到他身前。 季思宁扭动身体瞪着他道:“你干什么?” 赵凌单手成爪将她的脸握于掌中,然后将她的脸左右转了转,道:“你看看这个地方,这可是一个设置埋伏的好地方,你猜那些大石后面藏着什么人?他们现在正拿着弓箭对准我们呢。” “我们?”季思宁道,“不是我们,是你们。” “呵呵,”赵凌道,“都这时候了,还嘴硬。” 季思宁道:“你用我做挡箭牌,还指望我对你客气。” “这就要看他们射的准不准了。”赵凌道,“会不会顾忌你这个挡箭牌的安全。” 众人继续前行,只不过速度放慢了很多。 季思宁眼珠子转了转,道:“这些人,都是你的部下?” 赵凌没想到她会主动搭话,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这些人看起来对你忠心耿耿,你却让他们这样跟着你送死,”季思宁顿了顿,道,“可惜了。” 她本以为赵凌听完会发怒,却听他道:“这不是还有你吗?黄泉路上有你这个美人儿相伴,也不寂寞。” “你别误会,”季思宁道,“我没有陪你一起死的想法。” “呵呵,呵呵呵呵……”山谷中响起了一阵大笑。 就是这个时候!季思宁猛地一侧身,抬起右脚横跨马头,身体就向左边倒了下去,在触地的瞬间,她就势一滚,连着滚了几圈,朝路边空地处去。 赵凌发觉上当,伸手欲抓,就在这时,高处射来一支冷箭,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利用这点空挡,季思宁已经滚远了。 之前还安静的峡谷,瞬间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顾远带着人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孙奇。见孙奇还活着,季思宁着实松了一口气。几乎同时,一直带着人跟在不远处的季城,也赶了过来。双方成围攻之势力将赵凌一行人包围。 季思宁的双手一直被捆着,刚挣扎着站了起来,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匕首。王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以为你跑得了?” “你要杀我?”季思宁道。 “有何不可?”王婉道。 “为了什么?赵凌?还是你爹?”季思宁冷静道,“你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把刀,随处可扔,随时可弃,你却要为了他们肝脑涂地?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王婉的神情略有动摇,随即却将匕首凑近了几分:“你闭嘴!” “我闭嘴就能掩盖这个事实吗?”季思宁道,“王婉,你在一醉方休待了这么多年,你爹难道不知道你在哪里?你相信?你明知道他已经抛弃了你。” “那我能怎么办?”王婉吼道,“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没地方去啊!” 两方人马打斗在一起,喧嚣声震天,但王婉的话却异常清晰。季思宁沉默了,是啊,王婉还能去哪里。作为丈夫的太子倒台,心爱的男人又对她毫无感情,只有这个一直利用她的爹才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她明知道回去也只是重新作为一枚棋子,却还是不得不回去。 “少说废话。”王婉道,“都不许动,再动,我就杀了她。” 第一百零五章 季思宁一动不敢动,王婉的情绪明显不对,她稍微动一点都有可能受伤。她可还想完好无损的回去呢。 打斗已经停了下来。赵凌本被季城和顾远围在中间,不敢轻举妄动,看到这一幕却笑了。 “王婉,你做得很好。”赵凌一边说一边抬脚准备过去。 却听王婉道:“你别过来。” 赵凌的脚顿住:“你说什么?” 王婉不动,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道:“你们谁都别过来,谁敢靠近,我就杀了她。” 赵凌见状,眼睛眯了眯。 这时,王照之脚步微动,道:“婉儿,你在干什么?。” 王婉道:“我说了别动。” “孽女,你在说什么?”王照之大声道。 “你给我闭嘴!”王婉比他的声音更大。 王照之似乎没想到王婉会是这种反应,面上露出尴尬和恼怒的神情。 “王大人,”季思宁声音很轻,话虽是对王照之说,却生怕惊动了脖子上的匕首,“你能不能别再刺激你女儿,我脖子上的东西可不认人。” 王照之看了赵凌一眼,闭了嘴。 也怪季思宁运气好,一滚就滚到了一个死角,虽然被人围着,王婉带着她出不去,但是他们轻易也救不了她。 季思宁想了想,道:“王婉,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说,你这样架着我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你闭嘴。”王婉道。 这时,季城问道:“你在找什么?” 王婉挟持着季思宁,站在她的身后,所以季思宁看不到王婉的神情,但是在她们对面的季城等人却看得清楚。 听见季城的话,季思宁想,找?几乎在一瞬间,她就知道了王婉的意图。 果然,下一刻就听王婉道:“赵业呢?赵业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季思宁闭了闭眼,暗道糟糕。赵业若不在,她危险;赵业若在,她更危险。总之,不管赵业在不在,倒霉的都是她。果然,她还是小瞧了女人的嫉妒心。 峡谷内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贯穿而过的风声和不时从山上落下的碎石声。 “赵业,我知道你在这里。”王婉道,声音在峡谷内回荡,略显凄凉,“我数三声,你若还不现身,我就让这个女人,跟我一起死。” 季思宁心中一惊,这是要跟她同归于尽的意思? “一。”王婉道。 没动静。 “二。”王婉继续。 还是没动静。 这时,季思宁问道:“王婉,你真的想他在这吗?” 王婉停了下来,道:“我要见他。” 季思宁明白了,遂不再多言。 就在这时,王婉期盼已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本王在这里。” 众人看去,赵业带着人马从峡谷前方出现。 这是?季思宁想,他早就带人埋伏在前路上了? 季思宁看出来了,王婉也看出来了,她冷笑道:“你果然为救她而来。” 赵业的眼神落在季思宁脸上,充满了隐忍和担忧;接着又看了一眼她脖子边的匕首,那眼神,比正在呼啸的寒风还要冰冷。 “本王来了,你放了她。”赵业道。 “放了她?放了她你还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王婉讽刺道。 赵业的眉间冷凝片刻,道:“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王婉似乎考虑而来片刻,“我想要你。” “要本王的命?”赵业道。 “我怎么舍得要你的命,”王婉轻声道,“我要你娶我,我要你跟我在一起,我要你一辈子只能有我一个女人。” “你在痴心妄想。”赵业回答得很干脆。 “那我就杀了她!” 季思宁感觉到脖子边的寒意又逼近了几分。 “杀了她你也不能如愿以偿。”赵业的眼神从匕首上略过,声音冷然。 “是吗?那你为什么还出现在这里?还不是为了救她。”王婉道。 季思宁知道,王婉心里也是矛盾的。她既希望借此机会见到赵业,又希望赵业不是为了救人而来。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季思宁看向顾远,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季城,见他的眼神一直盯着她脖子旁边的匕首。 “本王是奉旨抓捕谋朝篡位之人赵凌,与你手中之人无关。不要伤及无辜。”赵业道。 “她是无辜的吗?她可是差点替代夏子清,成为你齐王妃的人,她怎么能无辜。”王婉道,“你也不要再骗我了,你这样说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我放了她。要我放了她也行,只要你答应我的刚才的条件。” 赵业沉默,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 赵业的沉默刺激王婉,她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们可以,我却不行,我到底哪里不如她们。” 她抓住季思宁的头发扯着她不得不往后仰头,匕首也移到了她的脸庞:“是她长的好看吗?我把这张脸毁了怎么样,这样你就能看见我了。” 不用看,季思宁就知道王婉已经失控,脸颊边的匕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她脸上来一刀,那时候就真的毁容了。 “王婉,你冷静点。”季思宁道,“我可靠这张脸吃饭来着。” “你闭嘴!”王婉道。 “你知道,为什么赵业不肯娶你吗?”季思宁不仅不闭嘴,反而继续问道。 果真吸引了王婉的注意力,她道:“为什么?” “你先放开我的头发,让我好好说话。”季思宁道。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了头皮的放松感。 “快说。”王婉道。 季思宁心想,果然,如果说赵业是她的死穴,那夏子清就是她的痛穴,一戳一个准。 “因为,”季思宁的脚微微向后移,慢慢说道,“因为,夏子清还活着。” “你说什么?”王婉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握匕首的手也松了几分。季思宁抓住了这个机会,身体猛地向与匕首相反的方向一跃。王婉回过神来伸手欲抓,却被离她最近的赵业一掌劈开。 然而,季思宁扑出去的方向却离赵凌太近,这一扑等于又直接把自己送回赵凌手上当人质。 赵凌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在他准备接住季思宁的瞬间,被另一股力道撞得偏离,是顾远。 季思宁落在了季城怀里。 如此,局面终于变得清晰。没了季思宁当人质,赵凌被三批人马围攻,只能束手就擒。 王婉嘴角含着一丝血迹,看着季思宁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季思宁从季城怀里退出来,站稳了身形。她看着王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情急之下想脱身。如今,她却不忍心说出实情。 她刚才的话,亦落入了在场中人的耳朵,他们亦不约而同地等着她的回答。她的眼睛看向王婉,亦看见了离她不远的赵业,他正看着她,眼中的复杂情绪难以形容。 “你说啊。”王婉催促道,“夏子清还活着?” 季思宁闭眼,再睁开,心中下了某种决定。 “不,她死了。” “可你刚才不是这样说的。”王婉道。 “我那是为了脱身编出来的谎话,骗你的。”季思宁道。 “当真?”王婉道。 “当真。”季思宁回答得决然。 赵业闻言,转移了视线,看向了某处虚空。 这时,一阵笑声响彻峡谷,是赵凌。 季思宁看向他道:“凌王,有话要说?” 赵凌笑道:“我只是想起了夏子清死的时候,有多么凄惨。” 他的话成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赵业的眼神猛地射向他,道:“你当时也在?” 赵凌看着赵业道:“我亲眼看见桑梓将匕首插进了那个女人的心脏。她倒在雪地上,身上的血快把冰都快融化了,但没人来救她。我看着她在雪地上挣扎,却又挣扎不动,直到血流尽。” 说着,他又看向季城道:“哦,对了,最后是你,你见了她最后一面。她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在求你救她?哈哈哈哈……” “我杀了你。”赵业一边说,一边抽出佩剑朝赵凌走去,浑身的杀意无意掩藏。 赵凌看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正等着他的到来。 “赵业,别过去!”季思宁阻止道,“他在刺激你,他故意这么说的。” 赵业停了下来,看向季思宁,失去的神志瞬间归位。 赵凌“啧啧”两声道:“没想到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对你的影响还是这么大。” “是你,幕后之人一直是你。”赵业道。 “是啊,”赵凌毫不犹豫地承认,“桑梓一直是我的人,但他恨的是你啊。我只不过利用了她对你的恨,毁了你。” “为什么要动子清?为什么不冲着我来?!”赵业道。 “杀了你多没意思,杀了你爱的女人,才能让你痛不欲生。”赵凌道。 “子清她是无辜的,你这个畜生。”赵业几乎咆哮。 “她是无辜的没错,但世上无辜的人何其多,你不无辜吗,我不无辜吗,他们,”赵凌指着周围的人,“他们不无辜吗?凭什么就你的女人无辜!”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赵业声音低沉,语气颓然。 见他这个模样,赵凌越来越兴奋:“你本来应该跟我一样慢慢腐烂,但是却因为一个女人被救赎,我怎么能看着一个跟我一样的人重新见到阳光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消失。” 若说还有比赵业触动大的人,必是季思宁无疑。 “你这个疯子,变态。”季思宁忍不住道,气得浑身发抖,上辈子的经历似乎重现,明明不是下雪的天气,却让她感觉比雪天更冷更凉。 身后,季城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 “哦,对了,还有这个女人。”赵凌指着季思宁道,“她给我的感觉跟那个女人真像。我也想毁了她。但是她比那个女人幸运,护着她的人太多了,我就算有三头六臂都忙不过来。” 赵业紧紧咬住后槽牙,手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极力忍耐着心中的仇恨和怒火,眼中似有利剑将对面那人千刀万剐。 赵凌见了,道:“你很想杀了我吧?动手啊。怎么,这个女人一句话,你连夏子清的仇都不报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季城说话了:“你是想拖延时间吧。” 赵凌看过去,道:“什么?” “你想拖延时间,让接应你的人来救你。”季城道。 这时季思宁才反应过来赵凌突然提到夏子清的目的。 顾远一直在不远处防备着他,语含讽刺道:“你就不奇怪吗,你在这里废话了这么久,你的人怎么还没来救你。” 赵凌朝他看去:“什么意思?” 顾远不答,眼神向赵业看去。赵凌亦跟着他的眼神看向赵业。 赵业嘴角一勾,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刚才干什么去了。” “你。”赵凌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赵业道:“接应你的人,此刻正在地狱等着你。” 今日三人分头行动,季城负责和赵凌在郊外谈判,顾远埋伏在峡谷,而赵业则带人断了赵凌的后路。他们本就没有想给赵凌一丝一毫逃跑的机会。 赵凌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季城道:“全部押回去。” 大势已去,赵凌放弃了反抗。就在他被带走的瞬间,一个身影突然拔地而起,向他冲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背后已经插了一把匕首。 赵凌缓慢转身,看向将他刺穿之人,眼中布满了因□□的疼痛而鼓起的红血丝。是王婉。谁都没想到她会突然暴起,谁也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爆发力。 “你这个蠢女人。”赵凌一边说,身体一边倒下。 “是你,是你毁了我的人生。”王婉喃喃自语。 “呵呵呵呵……”赵凌发出一阵冷笑,血从他的口腔中喷出,让他口齿不清,“你这个空有野心,没有脑子的蠢女人,怪不得赵业宁愿记得一个死人,也不愿意看你一眼。” 他的话无疑在王婉的伤口上撒盐,让王婉的手腕更用力了几分,匕首更深入他的身体,他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在下一刻,王婉又猛地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血喷洒而出,溅在她脸上,她笑了。 赵凌支撑不住,躺倒在地上,望向天空。那只老鹰再次滑翔而过,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发出了尖利的鸣叫。 第一百零六章 看着躺在血泊中的赵凌,季思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现在的赵凌看起来和当初的夏子清多么相似。都是因背后的致命一刀,下手的都是所谓的自己人。 赵凌的胸口还在起伏,血不断地从他口中流出,他张嘴贪婪地呼吸,可是他越用力,血就流得更多。 季思宁慢慢向他走去,走到他身边俯视着他,似乎在看躺在雪地里的自己。 赵凌的上空出现了阴影,他转动眼珠看向站在身旁的人,露出了一口沾满血迹的牙齿:“你挡住了我的光。” 季思宁转身,向后上方看去。原来她所站的位置,恰好是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此时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很刺眼,她反射性地用手臂遮住眼睛,再转过身,重新看向地上的人。 “你也需要阳光吗。”季思宁道。 赵凌听了,笑得颤抖,好一会才停下来,看着季思宁道:“你稍微挪开一点。” 季思宁微微侧身,让一缕阳光照进了他眼里。她发现,此时他的眼睛是湿润的。赵凌在哭泣吗?她不敢相信。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太阳所在的方向,再看向赵凌此刻沐浴在阳光下的脸,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模释然的笑。 “看见你这个样子,我突然不恨了。”季思宁道。 “恨我?”赵凌看着她,“你恨我?”此时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但是似乎对季思宁的恨意不甚理解。 “阳光很温暖是不是。”季思宁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没见过光的、胆小的可怜虫。” 虽然虚弱,但赵凌的语气中还是有着明显的不可思议:“胆小?可怜?” 季思宁道:“你把你对这个世界的恨意,转嫁到了比你弱小的人身上,因为你对你真正恨的人,根本下不了手。” 赵凌的眼神愣住了,他看着季思宁,木然不知所措。 季思宁继续道:“因为你的懦弱,毁了别人的人生,你死得不冤。” 赵凌的牙齿在发抖,就像被冰雪包裹住的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季思宁,痛苦而迷茫,口中吐出两个字:“不是。” 见他临死了都在自欺欺人,季思宁蹲下来,靠近他轻声说道:“我就是夏子清。” 赵凌倏地睁大了眼睛,久久地瞪着季思宁,直到胸口的起伏停止,都没再说出一句话。 季思宁伸手,将他死不瞑目地眼睛合上,轻笑着说:“我比较善良,让你死个明白。”她这句话不知是说给已经断气的赵凌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季城上前,将她拉到身边。他一直在她身后不远处注视着她,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她最后对赵凌说了什么,他却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凌王死了,代表着一切都结束了。 王照之早就被人控制了起来,此时亲眼看见这一幕,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王婉看向他,指着赵凌的尸体道:“爹,你看见了,这就是毁了我的下场。” 王照之面露凄恍:“是我不该,不该……” 他的话没有说完,王婉已经转过了身看向赵业。 “夏子清的死与我无关。” 赵业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我知道。” “你不要恨我。”王婉道。 “我没有恨你。”赵业道。 “所以,”王婉面容决然,“你也没有爱过我。” 赵业沉默。 “那你为何留我在一醉方休这么久?”王婉道,语气中还有一丝希望。 赵业沉默良久。王婉一直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赵业终于开口道:“因为我知道,王照之迟早会来找你。我要查他幕后之人。” “所以,你也是为了利用我。”王婉道。 “是。”赵业这次回答得很快,似乎不再打算拖延。 “我明白了。” 随即,王婉转身看王照之道:“爹,下辈子,我不想再做你的女儿。” 这一切似乎是个预兆,季思宁突然大喊:“她要自杀!” 赵业手指微动,终究没有来得及。 王婉手中的匕首,最终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她的身体慢慢倒下去,看着昏暗的天,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闭上了眼睛。 王照之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女儿,深深地埋下了头,让人看不清面容。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尸体。季思宁看着躺在地上的王婉,念道:“傻子。” 赵凌和王婉的尸体被运回了京都。许是怀着对赵凌的愧疚,也许是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崇正帝没有剥夺赵凌的封号,还是让他以凌王的身份下葬。然,王家满门终是没逃过满门抄斩的命运。 王照之在临时之前,求见季思宁一面。 想到已经去世的王婉,季思宁去了。 换上死囚服的王照之没有了之前的光鲜,颓然之势在他身上明显地体现出来。 季思宁直接问道:“王大人见我想说什么?” 王照之“噗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季思宁退后两步,疑惑道:“王大人这是做什么?” “老夫有一事相求。”王照之道。 “我与大人并无交情。”季思宁道,她对此人实在没有好感。 “就当,老夫是为小女求的吧。”王照之抬头看着季思宁,眼含期望。 如今二人地位有天壤之别,然,季思宁没有欺辱弱小的习惯,遂道:“你起来,我不喜欢别人跪着跟我说话。” 见王照之似在犹豫,季思宁道:“你可别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之类的话,我不吃这一套。” 似乎被她说中,王照之脸上露出尴尬,慢慢站起了身。 季思宁道:“王大人有话直说吧。” 王照之双手合拢,行了一礼,道:“请小姐救犬子一命。” 闻言,季思宁审视他片刻,突然笑了:“王大人未免高看我了,我有什么权利救你儿子。” 王照之道:“老夫做的事情,犬子一概不知情,他被老夫牵连才落得如此下场,再者,老夫想为王家留一条血脉啊。” 季思宁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大人,你将你儿子保护得这么好,却把你女儿利用得这么彻底。如今,你女儿尸骨未寒,你却还有脸为你儿子求情。王大人今日这番话,着实让小女子佩服。” 她的这番话无不讽刺,王照之面露羞愧道:“老夫确实愧对婉儿,但逝者已矣,泽文却是无辜的呀。” “无辜?”季思宁想起了赵凌临死前说的话,“没有人是无辜的,在你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时候,王府就没有无辜之人。若要说真正的无辜之人,是被你当作棋子的女儿王婉,而不是被你保护得严丝合缝,活得天真无邪的儿子。他至少活得稳稳当当快快活活,但王婉却没有一天快活日子。” 季思宁的情绪有些激动。她也不知道为何要为王婉抱不平。也许是她死前的那一幕太惨烈,也许是她死得太决绝。那一幕一直印刻在她脑海中,忘不了,抹不去。而将她推上这条路的人,正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老夫对不起婉儿,”王照之道,“老夫就快死了,但老夫不能对不起王家的列祖列宗啊。泽文是王家唯一的血脉,老夫只是奢望能为王家保留一血脉,不然死后无颜见列祖列宗啊。” 季思宁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照之,你真虚伪。” 王照之似乎愣了片刻,看着季思宁,脸上难得露出茫然之色。 季思宁道:“王婉临死之前说,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做你的女儿。我希望她愿望成真,下辈子再也不要跟你有任何瓜葛。”说罢,季思宁转身离开。 王照之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呐呐不语,身体缓缓下移,最终蹲坐在地上。 季思宁出了牢房,一过拐角,手就被人拉住。转头一看,是季城。 “你怎么来了?”季思宁道。 “你不该单独来见他。”季城语气略带责备。 季思宁道:“你都听见了?” 季城点头,“嗯”了一声:“走吧,该回去了。” 季城拉着她,慢慢向前走。牢房外下起了雨,二人撑着伞,走在雨中,玉山架着马车跟在身后。 季思宁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病,明明下着雨,有马车不坐,非要走路。” “你有话要对我说。”季城道。 “是,”季思宁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思宁,不用瞒着我,只要是你的事情,我都想知道。”季城道。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天真的以为,你不知道,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季思宁道,“这种感觉很可怕,你知道吗。” 季城道:“可怕吗。” “这让我在你面前无所遁形,□□。”季思宁道,“我的所有事,你都比我预想的早知道,你好像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吗。”季城目视前方,声音里有一丝绝望。 “以前我总是避着你,防着你,因为我不想被任何人看穿,这让我感觉到危险,而你总是能够看破我的伪装,拆穿我的虚伪,在你身边我总感到岌岌可危,似乎身上这层伪装的皮随时都有可能被你毫不留情地撕下。但后来细细想来,你似乎每次都为我留有余地。我就在想,这是为什么?是宽容吗?是,爱吗?”季思宁自顾自说出这番话,没有看身旁之人的表情。 而身旁之人,却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身上,久久凝视着她,缱绻地唤出她的名字:“思宁。” “但是,我现在不怕了。”季思宁回视着季城。 季城道:“为何?” “我也不知道。”季思宁道,“很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一切在瞬间就变了样子,我眼中看到的世界不一样了,心里想的也不一样了。” 季城的手抚上她的脸:“不管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都在你身边。” “也许,我爱你吧。”季思宁道。 “什么?”季城的手顿住,“你说爱我?” “是啊,爱你。”季思宁轻声地说,语气却坚定。 季城的眼中漾出笑意,接着是耀眼的火花和更加浓烈的爱意。一直压抑在他心中的情感,在此时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与这漫天细雨融为一体,丝丝入扣。 季城将眼前的人搂入怀中,慢慢收紧手臂,又不敢太过用力,因此手背上冒出了青筋。就算在这种时刻,他还在压制着自己。 季思宁在他怀中,不知怎么地,就感受到了他的压抑。她伸手将他搂紧,和自己贴得更加紧密,道:“抱紧我。” 下一刻,伞被抛向身后,季城双手将怀中之人死死扣住,用尽全力将她抱在怀中,全然不顾。 这种力道不可避免地让季思宁感觉到了疼痛,但这种疼痛感却让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感觉到季城与她是没有距离的,是靠得最近的。就连二人心跳的频率,都逐渐变得一样。 季思宁问了季城一个问题:“婚约还作数吗?” 季城回道:“圣旨已下,金口玉言,怎能不作数。” “那就是说,我又要嫁给赵业了?”季思宁道。 季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道:“你试试。” 季思宁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又来了。”又变回了那个闷骚男。 “我会让圣上收回旨意。”季城道。 “用什么交换?”季思宁道。天下可没有赔本的买卖,父子之间也一样。 季城缓缓吐出两个字:“九鼎。” “什么?”季思宁惊讶了,“九鼎不是你们三苗族的圣物吗?” “九鼎乃上古神器,相传是上古帝王所铸,用来祭祀天帝的神圣之物,象征九九归一,天下一统。” “就是说,”季思宁想了想道,“九鼎其实不止属于三苗族,而是属于这个天下,所以,你将九鼎献给皇上,其实也是还九鼎于天下。” “是。”季城点头。 九鼎是超过传国玉玺的圣物,也是历代皇帝求而不得的宝贝。哪个皇帝拥有了九鼎,就等于名正言顺地拥有天下,代表着他是被上天承认的皇帝,统领万民的九五至尊。 崇正帝在病榻之上,闭眼之前能够得到九鼎,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欣慰。 “你还真是不做赔本买卖。”季思宁道。心想,这东西最后不还是你的吗? 季城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眼含宠溺。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跟在身后的玉山看着二人的身影,拍了拍身旁秦风的肩膀,道:“主子终于熬出头了。” 秦风向旁边移动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 玉山“嘶”了一声,摆手道:“爷今儿心情好,不与你计较。” 秦风没理他。 第一百零七章 深秋的早晨,空气中已经有明显的凉意。梧桐苑内此时已经忙活起来。 袭春走进来,见季思宁即将梳妆齐整,便道:“小姐,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季思宁选好一根金簪子递给暖冬,道:“用吧,先摆上,我这儿马上就好了。”说罢小脑袋左右晃了晃,看着镜中之人也跟着晃了晃,随即满意地点点头。 “是。”袭春转身出去,督促小丫头们将碗碟摆好。 暖冬将金簪插进乌云堆发中,再微微调整好角度,道:“小姐今日心情很好。” 季思宁笑了笑;“许是吧。”说罢起身,却突然晃了晃。 暖冬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她,急切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季思宁等待那阵眩晕感过去后,摇头道:“没事,可能是起身急了些,现在没事了。” 暖冬观察她的神色,见无异常才道:“小姐起身慢些,快了容易头晕,奴婢以前也这样。” 季思宁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没有人察觉。 待季思宁出来之后,丫头们才将碟盖打开,香甜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季思宁坐在餐桌前,看着袭春忙忙碌碌的身影,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由“噗呵”一声笑出了出来。 暖冬袭春二人见状,皆看着她,暖冬道:“小姐,大早上的有什么事让您笑得这么开心。” 季思宁抬头看着身边的暖冬,道:“我是发现咱们袭春这一副大丫头的派头,这井井有条的模样,俨然已经有了当家主母的气质,可以出嫁了。” 话落,屋里的丫头们都偷笑起来,袭春红着脸,道:“小姐,您说什么呢,大早上的拿奴婢打趣。” 季思宁看着暖冬眨了眨眼,二人心照不宣般抿嘴一笑。袭春见了,道:“小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奴婢啊?” 季思宁转头看着她,笑道:“你说呢?” 袭春道:“小姐偏心,奴婢不依。” 暖冬道:“是呀,小姐偏心,你就干瞪眼儿吧。”说罢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袭春疑惑了,道:“你们今天怎么都笑得这么奇怪啊?”说罢看向季思宁。 季思宁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燕窝粥,慢慢吞了下去,点头道:“嗯,今天的粥不错,好像比以前更好吃了。”说罢再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明显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谁知袭春接话道:“小姐有所不知,这燕窝粥啊,奴婢改了改火候,所以口感有所不同。” “哦?”季思宁道,“为何要改火候?” “这其实是上次咱们去南城的时候,那位孙大厨教给奴婢的,说这粥啊,不管是什么粥,火候都……” 袭春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谁知季思宁和暖冬有“呵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二人皆打趣般地看着她。袭春也说不下去了,遂停下来问道:“小姐,你们又在笑什么?” 季思宁喝了口茶,缓了缓笑意,道:“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啊。” 袭春知道得确实快,下午,季思宁正在捣鼓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便有丫头进来通报:“小姐,表少爷来访。” “请进来。” 季思宁放下手中的小铲子,身边的丫头立即端上备好的热水让她净手。她刚用帕子擦干手上的水渍,顾远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孙奇。 季思宁微微挑眉,将帕子递给丫鬟,眼睛却盯着正向她走来的二人,眼中笑意明显。 顾远走近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花花草草,道:“好兴致啊,怎么以前没听说过你还有这爱好?” 季思宁故意叹了口气道:“生活太无聊,总得找点事干。” 说罢看向他身后道:“孙先生,好久不见。” “小姐,别来无恙。”孙奇道。 “自然无恙,”季思宁笑道,“不知二位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顾远道:“你怎知我有事找你?” “因为,”季思宁故意拖着声音,道,“孙先生也一起来了呀。” 说罢,看向孙奇,见他的眼神正在左右乱瞟,似乎在寻找什么人,明知故问:“孙先生,您在找什么呢?” 孙奇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哦,这院子的风景还不错。” “是吗?”季思宁脸上疑惑,“我还以为先生在找什么人呢。” 孙奇脸上露出尬笑:“我能找什么人。” “没找人啊,”季思宁故作恍然大悟状,“没找人就好,没找人我就不用叫人出来了。” 孙奇脸上闪过急切之色,欲言又止。顾远明知季思宁是故意的,却由着她玩儿,装作没看见。直到孙奇刻意地“咳咳”两声,顾远才道:“思宁,你就别拿先生打趣了。” 季思宁笑道:“我只是见先生都一把年纪了,竟还如此羞涩,就想看看先生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若是先生连说都不好意思说,还怎么把老婆娶回家。” 说罢,看向孙奇道:“先生,之前在镇国寺,您不是还挺直接的,怎么今日到了这里,就变得畏缩不前了?” 孙奇老脸一红,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一把年纪?我很老吗?”他还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他的动作让二人笑了出来,顾远道:“思宁,你就别再逗先生了,让袭春出来一见吧。” 顾远的话让孙奇转移了注意力,一脸隐忍地期待看着季思宁。 “那可不行。”季思宁道。 孙奇着急了:“为何不行?” 季思宁道:“先生这般直愣愣地来了,告诉袭春了吗?这丫头脸皮薄,你们这样会吓坏她的。再说,我还没问袭春愿不愿意呢。她若是对先生无意,这般相见便不太妥当。” “那也是。”顾远貌似赞同地点头。 孙奇在身后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又改口道:“呃,其实,他们在南城的时候就认识,孙先生相当于那丫头的半个师傅呢,这师傅来了,徒弟总该来拜见拜见吧。” 孙奇附和着点头。 “这倒说得也是。”季思宁貌似同意了,转而又道,“不过……” “祖宗,你就别不过不过了,快让人出来吧。”顾远打断她。 季思宁笑了出来,不着痕迹地往身后走廊拐角处瞟了瞟,那里站着两个人,正是袭春和暖冬。 其实,今天早上,季思宁便将此事告知了袭春,想着试探试探她的想法,谁知一提,她就红了脸。 当时季思宁问:“袭春,你喜欢孙先生吗?” 袭春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 季思宁又问:“他若是上门求娶,我能帮你答应吗?” 她又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 当时屋子里只有她们和暖冬三人,但是毕竟涉及女儿家的婚事,袭春还是羞红了脸。后来季思宁得知,原来早在南城的时候,袭春便对孙奇有了好感,只是那时年少,她自己也不好分辨这是什么感情。直到回到京都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才弄清楚自己心中所想。 季思宁问:“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若是喜欢他,不说南城,就算是天涯海角,小姐我也要帮你问一问的。” 袭春心中感动,眼眶也有些湿润,道:“奴婢不想离开小姐,奴婢也放心不下小姐。小姐本就挑嘴,若是奴婢不在身边,小姐吃不好饭怎么办。” 季思宁眨了眨眼,扇干眼中的水润,笑着对暖冬道:“这丫头,这时候还不忘打趣我挑嘴的事。” 屋内的氛围一时间伤感起来,暖冬也动了情,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然后对袭春道:“你呀,就别惹小姐伤心了。” 季思宁听了笑道:“我不伤心,这是好事,怎么会伤心呢,我是替袭春高兴。” 暖冬笑了笑:“奴婢明白。” 季思宁又对袭春道:“袭春,能找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不容易,若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二人中间又没有什么阻碍,便是最幸运的一件事。小姐我真心希望你幸福,若是孙先生真的来了,我便做主帮你答应了,好吗?” 袭春点头,脸颊布满红云。季思宁和暖冬相视一笑,眼中皆有欣慰之色。 在她们三人中,袭春其实是最小的那一个,没想到却最先找到意中人,这两个当姐姐的自然百般欣喜,万般高兴。三人本来已经商量,所以今日顾远带着孙奇一到,暖冬便已经在季思宁的示意下,去了小厨房找到袭春。 季思宁的借着转身的动作自然地收回目光,道:“先生想见袭春也容易,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即可。” “小姐请问。”孙奇从善如流。 “先生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季思宁道。 孙奇道:“在下为袭春姑娘而来。” “先生以后会纳妾吗?”季思宁道。 顾远二人皆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脸上皆有惊讶之色,季思宁见了,道:“先生,我现在可是很认真地在问。” 孙奇立即正色道:“在下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先生说话可算数?”季思宁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说的那么容易的。” “在下以性命担保,若是做不到,小姐随时来取在下的性命。”孙奇道。 “先生严重了,”季思宁道,“不管先生以后会不会遵守诺言,我都无权取先生性命,只希望先生能够记得今日所说,以后不要辜负袭春。” “小姐一番苦心,在下谨记。”孙奇郑重道。 季思宁点头,看向廊后,二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里空空如也。 季思宁暗笑,心想袭春定是害羞跑了。 孙奇似乎是知道了什么,探头逡巡着,却哪里还有佳人身影。 季思宁道:“看来,先生今日是见不到袭春了。” 孙奇颇为失望,终是点头。 季思宁笑道:“这样也好,先生既然想要求娶,这媒婆聘礼什么的,总该要有吧,先生不妨先回去准备准备。” 孙奇眼前一亮,惊喜道:“小姐是说,愿意将袭春嫁给在下?” 季思宁对顾远笑道:“孙先生平日里多精明的人,关键时候怎么反而变得迟钝了。” 顾远展开折扇摇了摇,道:“先生至情至性之人,此番真情流露,你还抓着不放了。” 季思宁笑了笑。 孙奇明白过来,对季思宁行了一礼:“多谢小姐,在下这就回去准备。” 孙奇春风得意地走了,没见到心上人的失望一扫而空,反而变得喜气洋洋,眼角都冒出了欢喜之意。 顾远见转,摇了摇头,眼中似有羡慕之色。 季思宁见了,当作没看懂,问道:“你留下来还有事?” “怎么,我就不能留下来说说话?”顾远道。 “那进屋喝杯茶?”季思宁示意屋内方向道。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下次吧。”顾远道。 “那你?” 顾远看着她片刻后,开口道:“王家昨日已满门抄斩。” 季思宁点头:“我知道。” “你,”顾远道,“为何要救王泽文?” 季思宁也知道这件事瞒不过顾远,也没想瞒着他,便道:“我没有救他,是二叔饶了他一命。” 顾远冷笑:“他不是心软之人。若不是你开口,我实在想不出他放过王泽文的理由。” 其实,这次顾远还真的猜错了。这件事季思宁并没有开口求情,是季城察觉了她的犹豫,便放了王泽文一马。 那日,季城问她:“可是心软了?” 季思宁摇头:“没有。” “你在犹豫。”季城道。 “是,”季思宁点头,“我只是想到了王婉,她和我很像。” “不像,”季城道,“你不会是她。” 季思宁笑道:“对,我说的是她跟上辈子的我很像。” 季城摸了摸她的头,道:“上辈子也不像。你不是她。”他固执地强调这一点。 季思宁心领神会,“嗯”了一声道:“对,我不是她。” 之后,二人便没再提这件事,但当日晚上,季城便带她去了镇国寺。那天晚上,镇国寺内多了一个洒扫和尚。 二人亲眼看着他剃度出家。季思宁问:“斩草不除根,你不怕他以后报仇吗?” 季城的眼中有无言的狠厉,面容却平静淡然:“他没有这个机会。” 季思宁皱眉:“万事没有绝对。” “他此生只要踏出镇国寺一步,便再无生还可能。” “但如此大费周折,何必呢。” 季城微微叹气,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道:“我想让你安心。” 听他这般说,季思宁沉默有顷,良久之后才回视他,轻声道:“谢谢。” “傻瓜。” 季城将她拥在怀中,二人慢慢走出了镇国寺。 此时顾远再问起此事,季思宁却不知道怎么解释,遂道:“有些事情不好一一说明白,我只是心里觉得应该这么做而已。” “我知你在想什么,”顾远道,“思宁,就像你说的,你已经是季思宁,不要再纠结于过往之事。” 有时候季思宁真的很讨厌顾远的尖锐,他总是一语中的。她救王泽文是因王婉之故,而她可怜王婉其实是在可怜以前的自己。说到底,过去的阴影始终环绕着她。 她虽然嘴上说着过去已经过去,可是那些有记忆的过去,即使想忘记,也不能忘记。她知道,那些记忆会伴随她一生,直到她老去死去。 季思宁道:“阿远,我不是纠结于过往,而是有些事情注定成为一生的桎梏,我要做的不是逃避,而是面对,即使有些回忆不那么愉快,但我要承认那就是曾经的我,不完美,不乐观,但就是我,这样我才能展开新的人生。” 季思宁停顿片刻,看向院中的梧桐树,此刻已经黄叶凋零,微风一吹,漫天落叶。 季思宁道:“王婉死了,她也许没有我的幸运,能够重新来过,但是我此刻站在这里,我会珍惜。” 顾远深深地看着她的侧颜,眼中露出笑意。 第一百零八章 袭春终是嫁给了孙奇。 那日之后不久,孙奇的媒婆和聘礼便到了季府。 袭春无父无母,是个孤儿,季府就是她的娘家,季思宁暖冬就是她的亲人。袭春出嫁那日,季思宁问暖冬:“暖冬可有心仪之人?” 暖冬脸上浮上一抹微红:“暖冬这辈子不嫁人,一辈子跟着小姐。” 季思宁笑了,说:“你嫁了人我才安心。” 暖冬脸上浮上一丝疑虑:“小姐,你怎么了?”她察觉季思宁有些不对。 季思宁莞尔一笑:“你在想什么呢。我与你和袭春二人最为亲近,这么多年来都是你们在我身边帮助我,照顾我,我早就把你们当作亲姐妹,如今袭春出嫁,你的幸福自然也不能耽搁,不然别人岂不是说我偏心。” 听她这样说,袭春松口气的同时,心下感动不已,道:“小姐,奴婢跟在你身边就很幸福,奴婢也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幸福的事了,小姐就是奴婢的亲人,奴婢愿意一辈子跟在小姐身边。” 季思宁看着暖冬,眼眶红润,眼神中有一抹悲伤闪过,随即消失不见。 “暖冬,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姐。”暖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季思宁打量片刻,笑道:“这神情,就是有了?” 自从开始这个话题,暖冬脸上的红色就没有消失过,如今被季思宁看出端倪,那红色更加深了几分。 季思宁拉着她的手,问:“暖冬,有喜欢的人就告诉我,我帮你把把关,看看那人靠谱不靠谱,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犹豫,错过良缘。” “小姐,”暖冬想了想,说,“小姐,奴婢不嫁人,袭春已经走了,奴婢若是嫁人,小姐怎么办。” “傻暖冬,你若是没有心上人,我不会强迫你,相反,我巴不得你一辈子跟着我,但是暖冬,若你有了心上人,那人与你又是良配,便不要因为我而错过,你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小姐。”暖冬欲言又止,眼眶蓄满了泪,终于落了下来。 季思宁帮她抹去眼泪:“哭什么?” “小姐对奴婢这么好,可是奴婢之前还背叛过小姐。”暖冬愧疚道。 季思宁道:“我说过了那件事不怪你,以后别提了,嗯?” 暖冬“嗯”着点头。 “那人是谁,现在能说了吗?”季思宁笑着打趣,二人之间伤感的情绪散去,空气中又浮现了粉红色的小泡泡。 暖冬羞涩地低下头,睫毛眨啊眨地,不说话,明显是在难为情。 季思宁见她这般模样,不由猜测道:“不会是我认识的人吧?” 闻言,暖冬抬眸看了她一眼,又羞涩地垂下眸子。这就是默认了。 季思宁觉得有趣,问:“是我们府上的人?” 暖冬埋着头点了点。 季思宁想了想:“可是,我想遍了咱们府上的人,没有一个配得上你啊。是谁呢?” 其实季府人才众多,只是在季思宁眼中,能够配得上袭春和暖冬的,没几个。 季思宁看着满面羞红的暖冬,面露疑色,却见暖冬的眼神往某个方向偏了偏。季思宁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那是,北苑啊。” 电光火石间季思宁便猜到了什么,脸上有惊讶,也有惊喜。她重新看向袭春,小心问道:“是玉山?” 暖冬默然。 “不是玉山,”季思宁沉思片刻,惊讶道,“是秦风!” 话落,暖冬脸色更红,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季思宁笑道:“你怎么会喜欢秦风?”她是怎么也没想想到,暖冬喜欢的人竟然是秦风。 秦风那人,平日跟在季城身边就跟隐形人似的,不仅与季思宁没什么交集,跟她身边两个丫鬟,更没什么交集。况且秦风跟他主子一样,是个闷骚性格的人,暖冬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这般想,她也这般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看山秦风的?” 暖冬想了想,慢慢道出了实情。 原来早在季城发现季思宁不对劲儿,派秦风半夜将暖冬带去北苑的时候,暖冬便已经对他心生好感。她被秦风带去北苑的时候,固然在昏迷中,但当季城问完话,又被秦风送回梧桐苑的时候,她却是清醒的。便是那时候,她发现了秦风其实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不近人情。 “都这么久了。”季思宁心中惊讶,想了想又问道,“那他喜欢你吗?你二人平日可有接触?” 暖冬脸上的红潮稍退了些,摇头道:“是奴婢喜欢他,他并不知情。” “那就是单相思了。” 暖冬点头,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见状,季思宁也不感到奇怪。暖冬一直跟着她,若是二人之间有联系,她不可能毫无察觉,况且,连跟她朝夕相处同住一屋的袭春也从未提过。这就说明,他二人确实无甚联系,不然,不可能一点端倪也没有。 可这样一想,事情便难办了。 “你也真是憋得住,这么久了都不曾听你提过只言片语。”季思宁道。 “这只是奴婢自己的想法,人家不一定看得上奴婢呢,奴婢怎么说。”暖冬声音里有一丝委屈。 季思宁自然听出来了,拉着她的手,怜惜道:“难为你了,竟然喜欢秦风那个家伙。不过,你的话小姐我可是不赞同的,他凭什么瞧不上你啊,咱们暖冬难道还配不上那个闷子。” 听她这样说,暖冬露出了笑颜。 见状,季思宁继续道:“不过,暖冬,这感情之事呢,要双方都情愿才行。你既然喜欢她,我便帮你去打听打听,可他若对你无意,咱们也不能强求,这强求来的男人最是靠不住,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暖冬看着季思宁,点头道:“小姐,奴婢没有强求的意思,奴婢早就打定主意一辈子跟随小姐,若是他不愿,奴婢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傻瓜,”季思宁看着她,“你放心,这事儿,我肯定给你问出一个答案来。” “嗯。”暖冬笑着点头,“谢谢小姐。” 季思宁心想,这事宜早不宜迟,翌日她便带着暖冬去了镇北王府。门房通报后,玉山亲自迎了出来,面带笑容:“大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 季思宁却不回答他,反而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秦风呢?” 玉山疑惑,这位大小姐怎么突然问到秦风?平日不都是他出来迎吗。遂道:“大小姐找秦风有事?交给属下,属下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这事儿,你可办不了。”季思宁脸上带着不明笑意。 玉山疑惑了。 见状,季思宁转身往里走:“二叔呢?” 玉山思绪回转,连忙回道:“主子在书房,大小姐直接去即可。” “那秦风呢?”季思宁接着问,“可是在二叔身边?” 玉山道:“是。” 季思宁点头:“那就好。” 暖冬跟在季思宁身边,一直埋着头。 玉山看着今日颇为怪异的主仆二人,心里的疑惑更深。 季思宁进去的时候,季城手中正拿着折子看着,见她来了,也不放下,反而拿着笔在上面写着什么,一边写一边随意道:“来了。” 季思宁“嗯”了一声,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近来二人一直如此,季思宁每次来的时候,季城都在忙碌,而她也不会打扰,只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陪着,享受难得的静谧时光。有时候,季城不那么忙碌,便带着她出去走走,二人就像一般情侣那般相处,她很喜欢这种状态。 然而,她今日来另有目的,自然不会就这么呆坐着。 丫鬟上茶之后退了下去,她端起茶杯,微抿一口,看向季城,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季城道:“有事要说?”手上还在不停地写。 季思宁佩服他一心二用的能力,道:“你怎知我有事?” 季城放下笔,合上折子:“一看便知。”说罢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季思宁笑道:“不忙了?” “忙,”季城似笑非笑,“你先说。” 季思宁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拿起他刚才用过的毛笔,貌似认真地打量着笔尖,口中随意问道:“刚听玉山说,秦风在你身边,我怎么没看见?” 其实她知道秦风一般隐在暗处,故意这样问,只是为了引出话头。 果然,季城回道:“秦风就在外面,一唤便来。” “你找他何事?”季城看着她玩毛笔的手。 季思宁抬眸,撞进他的眼中,干脆直接问:“秦风,订婚了吗?” 季城眼中浮现笑意:“你想为他做媒?” “嗯,”季思宁点头,“所以他到底订婚了没有?或者有没有喜欢的女子?” 季城看着她,道:“过来。” 季思宁转身,乖顺地走到他身边:“过来了。” 季城轻笑,拉住她的手臂一用力,她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手中还拿着毛笔,笔尖对着季城的下巴。 季城将她手中的毛笔拿下来扔回桌上,顺势将她的双手一手握住。 感受到双手被包裹住着暖意,季思宁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话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季城道:“是暖冬?”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季思宁抬头看着他,眼中有惊讶。 季城嘴角勾起一抹笑,低头在她唇上轻点了一下,一触即离:“你若平日也这般乖巧就好了。” 季思宁低头玩着手指,轻声反驳:“我平日也乖巧啊。” “今日若不是为了那丫头,你会这般顺从?”季城低垂着眸子,睨着她。 季思宁偷偷抬眼看过去,刚好被他的眼神抓住,干脆双手围住他的脖子说:“那你还不快说。”语气中尽是撒娇的味道。 季城哪里受得住,早在她坐在他怀里的片刻,心就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的手移至她腰间,环住她:“秦风和玉山都是孤儿,从小就跟着我,二人皆无婚约。” “谁问玉山了,”季思宁道,“我只关心秦风。”话落,她感觉腰间的手改握为捏,力道加重了几分,手的主人明显不快。她赶紧解释道:“帮暖冬关心。”腰间的力道减轻了几分,她这才松了口气,暗道,这个小气的男人。 “你也知道我今日来是何意了,你帮我问问呗。”季思宁道。 “暖冬有意秦风?”季城问。 “自然,不然我怎会撮合他俩。”季思宁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情愿。 季城微微挑眉:“你不乐意?” 季思宁玩着他腰间玉佩:“我不是不乐意,我是担心他俩若真成了,这二人都是话不多的人,以后怎么相处?若是二人睡在一张床上,连话都没得说,那多无趣。” 季城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在玉色的衬托下,她的手更加光洁无暇,他的眼神暗了几分,声音却平淡无波:“你担心这些做什么,那是他二人的事。” 季思宁想了想:“你说得对,这人的缘分是说不清的。要不,你把秦风唤进来,我问问他?说不定他也对暖冬有意呢。” “这么急?”季城挑眉。 “这有什么急的,”季思宁道,“这叫快刀斩乱麻,像秦风这种脾气的人,不逼他是不会说的,要等他表明心意,暖冬都人老珠黄啦。” “逼?”季城轻笑,语气宠溺,“你这是准备上刑?” 季思宁江玉佩扔回他身上:“跟你说正经的呢,你叫他进来我问问,有你在,他比较容易说实话。” “你就这么上心。”季城揉着她的手,“也没见你对我这般上心过。” “你吃醋啦?”季思宁捏了捏他的脸,暗道皮肤真好,嘴上却说,“跟一个丫头吃什么醋,也不怕坠了你镇北王的威风。” 季城将她不安分的手拉下来,重新握在手中,放在唇边吻了吻:“你身边两个贴身丫头,如今已经嫁出去一个,这一个要是再嫁,你身边知心的人便没了。” 闻言,季思宁垂眸,难得露出几分沮丧,随即笑道:“可是她们的幸福比较重要。我虽舍不得,但不能因此误了她们的终身大事。伺候的丫鬟可以再物色,但有情人若是被拆散了,这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再遇到一个。她二人有这般幸运,我不能因一己私欲而不成全。” 说到这里,她看着季城道:“你不用担心我。” 季城只静静地听着她的大道理,见她已经想好,遂道:“好,我帮你物色新的丫头人选。” “嗯。”季思宁点头,靠在他怀中,手指一搭一搭地在他胸口点着,“那现在能把秦风唤进来了吧。”说罢就着在他怀中的姿势,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水盈盈的剔透。 第一百零九章 秦风进来的时候,季思宁刚从季城怀里退出来。秦风余光见了,神色颇为不自在,心想这二人在这里亲亲我我,唤他进来做什么? “主子,大小姐。”秦风行礼。 季思宁打量着不远处微垂首的那人,眼神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目光毫不掩饰,秦风这个习武多年的人自然感觉到了,不由抬头向她看去,却见她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这眼神,秦风不由打个冷噤,颇为不自在:“小姐找属下有事?” “秦风啊。”季思宁唤道。 “是。”秦风赶紧躬身回道。 “你在二叔身边这么多年,辛苦了。”季思宁温声道。 “不辛苦,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秦风的要弯得更低,眼神却在打转。心想这位大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季思宁从季城身边走下来,向秦风靠近:“听说,你和玉山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是。”秦风道。 “那,”季思宁他面前站定,“你现在可有喜欢的女子?” 这个问题让秦风身体明显一僵,季思宁离得近,将他的微顿看得明明白白,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想,着急道:“不会有了吧?” 秦风心里虽然疑惑,却还是老实回答:“回小姐,没有。” “这就好。”季思宁的语气明显放松了几分,她看着眼前埋着头的大男人,道,“你先把头抬起来先。” 秦风依言抬头。 “看着我。”季思宁道。 “啊?”秦风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季城,见他没有任何提示,只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便战战兢兢地转移目光,看向季思宁。 “秦风,你都二十好几了,可有娶妻的打算?”季思宁看着他,眼含希望,“小姐我为你牵线搭桥如何?” 秦风一惊,心虚地移开了目光:“这,属下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实在不适合娶妻,小姐的好意,属下心领了。” “你在拒绝我?”季思宁倏地换了语气,故意冷声道。 “这,小姐,属下……” 季思宁放轻声音,又转换为怀柔政策:“你也先别慌拒绝,我还没说对方是谁呢,万一你喜欢呢。” 秦风犹豫片刻,再次看向季城,似在求救,却见季城眼眸深沉地看着他,似在传递某种深意,秦风倏忽间清醒过来,看向季思宁恭敬道:“小姐请说。” 季思宁稍微靠近,放轻声音,好似深怕吓着他一样:“你觉得,我身边的暖冬怎么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丝毫表情。 秦风着实惊了惊,又看她靠得这么近,为了保命立即向后退了数步,脸上既惊讶又尴尬。 然而,他的表情已经被季思宁尽收眼底,她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喜欢暖冬?” 秦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候他若有所感地看向一直在季思宁身后默不作声的季城,见对方正看着他,眼神比之前还要深沉难测。秦风额头上开始 出现冷汗,却不敢抬手抹去。 二人这番眼神交流,终于引起了季思宁的注意,但她转身看向季城的时候,他已然恢复了一脸平静的模样。 即便如此,季思宁岂可不知其中猫腻?她对季城道:“你别吓唬他,我又不是来逼婚的。” 季城眼中透出无奈,俨然传提出的信息是:我帮你还错了? 季思宁不管他,又转身看向秦风:“你不要看你家主子,你看着我。” 秦风额头上的冷汗冒得更快了,这次倒是抬手擦了擦。 见状,季思宁干脆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想不想娶暖冬?” 秦风额头又开始冒汗。就在她话落的瞬间,他又感觉到她身后那人的眼神射到他身上,这搁谁受得住?然而,也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他耳后不明显的地方,泛起了一丝红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季思宁见他连连擦汗,问:“你很热?” “没。”秦风道。 “那你擦什么汗,我很可怕吗?”季思宁道。 “没。”秦风道,心想可怕的是你身后那位啊。 然而,她怎会不知是身后那人在作怪,心中甜蜜的同时,也不想再戳穿,心想,有点压力也好,正好试试他的真实想法。 “暖冬和袭春,一直在我身边伺候。前些日子袭春出嫁了,我就想啊,这心不能偏啊,暖冬的终身大事也得提上日程。可是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合适的人,生怕乱点鸳鸯谱,害了暖冬一辈子。” 说到这里,季思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才继续说:“你说巧不巧,这时候我就想起了你。” 说罢她看着秦风,补充了一句:“和玉山。” 秦风的神色有些微妙的转化,但他随他主子,常年面无表情,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因此这些表情变化非常微弱,然而对于已经习惯了季城的季思宁来说,却很容易发现。 她心中暗道:有戏。接着说:“说实话,我在你和玉山之间着实徘徊了一阵,最后还是觉得你合适,知道为什么吗?” 秦风已经被他虎得一愣一愣的,又被突如其来地一问,呐呐道:“为什么?” 季思宁笑得很温婉:“因为,玉山太滑头,你比较老实,暖冬喜欢老实人。” “是,是吗?”秦风颇为不好意思。 季思宁观他神色变化,心想,这人对暖冬也并不是无意,只是需要一个明白人点拨点拨。她此番特意换了说法,没说是暖冬对他有意,而说成她在为暖冬物色人选,是想借此提高暖冬的地位。 都说先喜欢的人总是处于不利的位置,她也不管这句话真假,总要为暖冬多考虑一二。 如今秦风露出这番情态已实属难得,季思宁见状,问:“你怎么想的,可否告知一二。” “这,”秦风犹豫片刻,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大门方向瞟了瞟,“暖冬姑娘知道此事吗?” 原来在担心这个,季思宁笑着问:“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若是她不情愿,”秦风道,“也不太合适。” “意思是你情愿?”季思宁反应神速,立马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盯着他非要他承认不可。 秦风哪知她心里的弯弯绕绕,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神色颇为不自在,似乎是羞涩。 季思宁见状,无声地偷笑,随即正色道:“暖冬自是不知道,不然她今日怎会跟着我前来。” 秦风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不过嘛,”下一刻,季思宁又说,“我是下定决定要为暖冬找一门好亲事,而你是我心里的第一人选,你若是愿意,我就去跟暖冬说。你知道,暖冬最听我的话,若是由我去说项,有八成把握能拿下她。” 季思宁的话让秦风的心像是坐过山车似的一上一下,如今听她这般说,哪还有不愿意的? 季思宁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便问了一句:“你觉得如何?” 自然是千好万好的,秦风心想,嘴上:“谢小姐。” “那这就是同意了?”季思宁确认般问道。 “是,同意了。”秦风回答,脸上笑意明显,还有点不好意思。 季思宁内心小人在欢跳,嘴上且稳重:“那你等我好消息吧。” 秦风恭敬地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得偿所愿了?” 季思宁转身:“你可看见了,秦风对暖冬是有意的,只是人太内敛,没人点拨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今我倒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所以你心情很好。”季城道。 “嗯呢。”季思宁点头,面带笑容,随即又垮了脸色,“你刚干嘛吓唬他,若是被你逼得答应了婚事,也没甚意思。” 见她面露不悦,季城起身走到他身边,将她搂进怀里:“还不是为了让你高兴。”语气中颇有讨好的意思。 季思宁嘴巴虽硬,身体却诚实,顺从地靠进他怀里:“可若是他无意,勉强将他们凑在一起,以后也不会幸福,我今日这番试探,就是为了让他表明心意,若他实在不喜欢,我回去定要劝暖冬缓一缓。” 说到这里,她双手环住季城的腰,抬头看他:“如今,他二人应该能成,我也了却一桩心事。” 季城的手放在她的发髻上轻轻摩擦,嘴上似不经意地问:“那你呢?” 季思宁恍然:“什么?”心里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转移了视线。 季城的眼睛追随着她,在她脸上流连,不允许她逃避:“那你的终身大事呢,准备拖到什么时候?” 谁知她下一刻就直视着他问:“你说呢?”将球又踢了回来。 “真由我说了算?”季城轻笑。 季思宁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季城眼中璨出笑,凑近那双看着他的眼睛:“我说,就是现在。”话落,便准确无误地覆上了她的唇。 季思宁根本没想到他在打这坏主意,当唇被他含入嘴里时才清醒过来,忍不住挣扎了两下。但她这点力道犹如蚍蜉撼树,很快就被对方的力道卸了下去,只能在他怀中呜咽。 屋内,二人亲得火热;屋外,却是另一番光景。 和往常一样,季思宁进屋后,暖冬就守在门外不远处。平日里都是玉山守在门外,秦风一般情况下是不见踪影的,不知躲在哪个暗处。但是刚才秦风出来之后,就端端正正地站在了玉山身边,让玉山颇为意外。 “你在这儿干嘛?”玉山碰了碰秦风的肩膀。 秦风往对面瞟了一眼,飞快地收回目光:“守门啊,还能干什么?” “守门?”玉山笑了,“你不是喜欢爬树吗,怎么今日愿意守门了?” 面对玉山,秦风是不可能让他看出什么的:“你话真多。” “你不想听,那你回树上呗。”玉山回道,“站在我身边还不想听我说话,想得美。” 秦风吸气,不理他,眼神却时不时往对面瞟。 饶是玉山再迟钝,也感觉不对,再说他本就精明,遂问:“我说,你老往对面看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吗?”对面除了暖冬那丫头,没别人啊。 “咳咳。”秦风别开了脸,选择无视这讨人厌的。 暖冬自秦风出来之后,就一句话没说。 她本以为他出来后会像往常那般自己消失,没想到今日却直接站在了她的正对面。她自然知道今日前来的目的,出门前,季思宁也已经与她通过气,所以她也明白现在该如何表现。装作看不见他就对了。所以她的眼神一直看着地面。 但当对面二人的话传进她耳中时,脸上还是忍不住浮上粉红的痕迹。遂将头埋得更低。 玉山见身边这人奇奇怪怪,也没做他想,只当他心血来潮。 然而,在秦风出来之前,二人还会闲聊两句,此时三人却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中。饶是平日里精明的玉山,也感觉莫名其妙。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他打破沉默:“对了暖冬,袭春那丫头已经出嫁了,你呢?你家小姐就不为你考虑考虑?”他的年纪比暖冬和袭春都大上许多,平日里混熟了,就把这两个小丫头当作了小妹妹,如今这番话也有打趣的意思。 暖冬行事一向大方,要是平时他这么问,她也不会有什么,偏偏是今日,她少见地有些扭捏,埋着头,眼神往对面看了一眼,只看见了那人的衣摆和一双黑色的靴子。遂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声音低低的,轻轻的。 见她这副模样,玉山笑道:“哟,这是害羞了?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 他这样一说,暖冬头埋得更低,索性不说话了。 少见她这番模样,玉山还待说什么,却听身旁那人道:“闭嘴。” 他看向秦风,语气莫名其妙:“我又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秦风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你很吵。” “嫌我吵你可以走啊。”玉山立刻回道。他早已习惯了这位搭档的行事作风,遂回得很顺溜。 谁知秦风却道:“你走。” “什么?”玉山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单手指着自己,语气颇为不可思议,“我,我走?”不是应该他走吗? “嗯。”秦风点头,重复了一次,“你走。” 玉山彻底没了表情。 埋着头的暖冬嘴角漾起一抹笑意,脸上微红。 第一百一十章 天气明明很凉快,镇北王府的书房内,此时却温度急升。衣料的摩擦声,女子压抑的喘息声,和唇齿间流露出的暧昧声响,低微却明显地充斥着着这个房间。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地压在女子堪折的细腰上,手背上青筋凸起,不似爆发而似压抑,却还是抑制不住控制着掌中娇躯向自己越靠越近,直到完全贴合在一起。 屋内不可言说的气氛无限蔓延,直至顶点,突然,那握在腰间的大手一个巧劲,将怀中女子挪开半分,男子顺势将女子搂进怀中箍紧,将头搭在女子肩膀上。 女子在微微喘气,男子呼吸沉重。 二人就这般抱着维持了好一阵才平缓下来。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其他。 突然,男子感觉有些异样:“思宁,你在摸什么?” “摸你。”季思宁毫不避讳。 “别胡闹。” 季城伸手想阻止那只探入他胸口的手,却被对方巧妙地躲开,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季思宁手掌中已经躺着一枚黄色的东西。 季城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心中庆幸怀中的人看不见,谁知下一秒季思宁便从他怀中退了出来,看着他问:“这是什么?”眼中满是戏谑。 季城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眼神露骨,让她招架不住。 美男计?季思宁心想,美男计也没用,她免疫!然而,在对方灼热地注视下,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颊。刚才退去不久的红云又重新回到而来她的脸上。 季思宁强撑着姿态:“你不是不要吗?是后来去捡回来的?” 季城看着她,突然伸手将她掌中之物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是,是后来捡回来的。” “切,”季思宁偏头不看他,“也不知当初是谁说不要,还说什么来着?”她歪着头作回想状:“哦,说我不知廉耻呢。”说罢转头看着他:“那你还留着这东西干嘛?”越说越生气,使劲将手从他掌中挣脱出来,人也不想待在他怀中,下一刻便伸手将一直握在她腰间的手掌拂去,接着后退了两步。 她这一连串动作迅速而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竟是真生气了般。季城见状,上前两步将她重新搂进怀中,软声道:“看我捡回来的份上,原谅我,嗯?”最后一声“嗯”低醇而缠绵,比酒酿更加醉人。 季思宁头晕了,别人对她使美男计不管用,但季城管用。心中已经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有心情跟他翻旧账,只想软在他怀中撒娇。她用仅剩的最后一口气问:“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她记得当时将这东西扔进了树林,怕是不好找吧。 季城道:“你走了以后,立刻就找回来了。”也是因为如此,很容易便让他找到了,他心中庆幸自己的明智。 季思宁看着手中的黄色物什,发现上面的纹路已经模糊,棱角也变得圆润光滑,想必是被人经常拿在手中抚摸。 这东西还带着季城的体温,她心中想象着他日夜看着这东西的模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就这么原谅你,是不是太好说话了?” 季城的眼神亦落在这抹黄色上,眼底露出深深的笑意。 二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转向对方,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季思宁在忍不住笑出八颗白牙之前,将脸蛋重新埋进了对方怀中,还别扭地用额头抵了抵他的胸口,娇声道:“我就是太吃你这一套。” 季城没说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抚般顺了两下。 这黄色物什其实就是多年前季城出征之前,季思宁在镇国寺为他求的平安符。当时二人关系紧张,季思宁本抱着缓和二人关系的想法,求得这枚平安符示好,结果被某人误会居心不良,气得她当场就把这符扔进了树林中。 就在刚刚,季城在忍不住动她之前将她死死按进怀中的时候,她轻放在他胸口的手突然摸到了一个东西,心中好奇,便想也没想伸手进去掏,谁知掏了这么个陈年旧物出来。 温馨和浪漫的线将二人紧紧困在一起,布置严肃冷淡的书房倏忽间变得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回到季府后,季思宁便把今日秦风的反应一丝不漏地告诉了暖冬。看着暖冬羞红的脸,季思宁问:“我从二叔书房出来的时候,怎么是秦风守在门外,平日里不是玉山吗?他呢?” 暖冬期期艾艾地把当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季思宁“噗呵”一声笑了出来:“秦风赶人?”说罢也不等暖冬有所反应,又“哈哈”笑出了声。 “我说你们这些人,有心事都藏在心里不说,你要是早跟我说,我早就帮你撮合了,那还用等今日。”季思宁叹了口气,继续说,“也怪我,我们朝夕相处,我竟没看出你的心思。” 暖冬急忙道:“这怎么能怪小姐。” “不过现在也不晚,”季思宁拉过她的手,“暖冬,如今你二人情投意合,你嫁给秦风我也放心,这事儿我就准备提上日程了。你看如何?” 暖冬脸红,轻轻“嗯”了一声,点头。 过了几日,季思敏找了来。暖冬进屋通报的时候,季思宁正拿着一本书打发时间。 “请进来。”季思宁随手把书扔在桌上,起身去了外间。 季思敏随着暖冬走进,夏月和秋白随即上前替她出去了披风。 自从袭春出嫁,季思宁就让夏月秋白重新回到屋内,跟着暖冬,有再次任用的意思。二人知机会难得,伺候得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丝毫不敢怠慢。季思宁看在眼中,也没说什么。 季思宁的目光落在季思敏脱下的月白色披风上,道:“时间过得真快,天又开始转凉了。” 季思敏哂笑,坐在她身边端起热茶呷了一口:“你悲春伤秋个什么劲儿。” 她这么一说,季思宁也不由哂笑:“是啊,何必如此。” 季思敏放下茶杯,看着桌上的糕点,笑道:“袭春嫁人后,你这儿倒是清净了不少。” “袭春活泼,她走后,我这儿是没以前那般热闹了。”季思宁道。 “但她的手艺好歹留下了。”季思敏示意地看着桌上的糕点。 季思宁笑道:“是啊,她怕我吃不好,临出嫁前抓着秋白将手艺交给了她,如今,我屋里的掌厨是换人了。” 二人寒暄一番,气氛倒还和气。 季思宁感觉一向敏锐,她打量季思敏两眼,问:“你今日来我这儿,有事?”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季思敏笑道。 “有话就直说呗。”季思宁道。 如她所愿,季思敏下一刻就直说:“我要嫁人了。” “什么?”季思宁拿糕点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看向季思敏,“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日。”季思敏道,看着季思宁的眼神颇为不好意思。 “瞧你这样子,”季思宁道,“对方是谁?” 季思敏道:“肃州知府,刘权。” 季思宁笑了,不是高兴,而是嘲笑:“你之前不是还宁死不嫁地拒了人家,如今怎么又自己打脸了?关键是他还真愿意再娶你?” 知道她是故意的,季思敏脸色尴尬,却也没生气:“你也别嘲笑我,我这是迷途知返,后悔不丢人,本小姐知错能改。” “那你是怎么跟祖母说的?”季思宁笑道,语气中颇有几分打趣的意味。 季思敏颇为别扭地说:“能怎么办,认错呗。” 季思宁点头:“现在你总该承认祖母没那么偏心了吧?” “是比以前正了一点,”季思敏道,“不过,你也别否认,祖母的心还是偏向你的,她老人家就是一个偏心眼。” “没办法,谁叫本小姐人见人爱。”季思宁得意。 “我还没夸你呢,你就上头了。”季思敏冷笑。 季思宁正色道:“那刘权之前被你拒了,能咽的下这口气?” 闻言,季思敏脸上露出一抹羞涩,与之前不可一世的骄傲模样判若两人。 “这是,”季思宁心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有情况?” 季思敏微微低着头,眼眸也同款姿势半垂着,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季思宁八卦之心顿起:“快说,怎么回事?” 季思敏看向她,缓缓道来。 原来,那肃州知府前不久上京述职,到季府拜见了季老夫人。季、刘两家虽是远亲,但刘权这些年能晋升得这般顺利,与季府的帮衬脱不了干系,故此不管之前的婚事成没成,他都理应到季府拜见。 他来的那日,季思敏刚好在慈安院给老夫人请安。外男求见,季老夫人便让季思敏回避。 季思敏没做他想,便告辞离去。哪知在慈安院门口正好碰见了前来拜见的刘权。当时此人穿着青衫常服,低调内敛,身材修长,面容严肃,说不上俊美无双,却自有一番青年才俊的特有魅力。 季思敏当时心跳就快了几分。但女儿家毕竟矜持,没看两眼便转了个弯儿离去。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刘权早就注意到了从他不远处经过的体态翩然的女子。 季思敏本就随了柳姨娘长了一张我见犹怜的脸,自小又喜欢装模作样的读点诗词歌赋,肚子里有没有墨尚且不好说,但一身气派还是得了几分季白的真传。如今落在那刘权眼中,让他感觉这女子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合他心意。当下,就起了心思。 只是他沉浮官场多年,城府深沉,轻易不会露出痕迹,便绷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与季思敏擦身而过。 而刘权来访之时,季思敏并没注意门房禀告来访者是谁,也不知道此人便是之前被她拒婚的刘权。而她那短暂加快的心跳,也被她刻意忽视了。 没想到的是,那刘权是个干脆利落,看准就下手的狠角色。当日拜访完季老夫人之后,就打听到了那日遇到的女子是之前拒婚的二小姐。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寻常男子吧,遇到这种情况,怎么也得犹豫一番,而他却收拾妥当直接派媒人上门提亲。 当季思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那青衫男子是刘权。而今他不计前嫌地求亲,她瞬间就回想起之前见他的情景,心想,嫁给他似乎也不错。 就在她满心欢喜地等着好消息的时候,却听说季老夫人给拒了。得知消息后,她第一时间便去找季老夫人。然季老夫人只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不愿意吗。” 季思敏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当下便说:“孙女愿意。” “愿意?”季老夫人不相信似的说,“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季思敏道:“之前是孙女不懂事,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又辜负了祖母的好意,孙女知错了,请祖母原谅。” 她道歉态度诚恳,姿态恭敬,季老夫人本是故意拿乔,见她这般,便也不再计较:“起来吧。” 季思敏犹豫:“祖母这是原谅孙女了?” 季老夫人还是绷着脸:“原谅说不上,我这个偏心眼的祖母,哪里能原谅你。” 本是刻薄的话,却让季老夫人说得别扭异常。 季思敏这人,嫉妒上脑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如今醒了才知道以前的她有多过分。她知道季老夫人心里还有气,便软着声哄了好一阵。 季老夫人本就心善,再加上上了年纪,心比年轻时更软了几分,见从小看到大的孙女知错悔改,也愿意给她机会。 如今,这祖孙二人便算是和解了。 “原来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这么多事。”季思宁道,“这么说来,祖母是准了?” “嗯。”季思敏点头,神色骄傲,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季思宁笑道:“见你这样,是真的喜欢?” “嗯。”季思敏有点头,脸上多了一丝羞涩。 “哟,不容易啊,能让你季二小姐看上眼。”季思宁调侃着,眼珠子转了转,故意问,“比顾远还好?” 季思敏眼皮一挑:“顾远跟他比起来,算个屁。” 季思宁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啧啧”两声说:“女人啊,果然善变,之前非君不嫁,还为此对我吓了那般狠手,今日却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番话。” 说罢她看着季思敏:“你也是个能人啊。” “你别五十步笑百步了,我们半斤八两。”季思敏不为所动。 “啧啧,”季思宁点头,“手段见长。” 随即又意味深长道:“果然女人还是需要清醒。”也不知道是在损人还是在夸人。 季思敏心情好,不与她计较。 季思宁问:“婚期定在何时?” “明年三月。”季思敏道。 “三月啊,”季思宁挑眉,“倒也合适。” “他说,春暖花开,迎我进门。”季思敏缓缓道,脸上尽是一副少女羞色。 “恭喜你。”季思宁道。这句话真心实意。 季思敏回视:“谢谢。”举起了茶杯。 季思宁亦举起茶杯,眼中泛着暖光。 二人碰杯,饮了一口。 第一百一十一章 转眼间,又到冬日。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寒风泠泠,看似无情。 夜晚,大雪中,一个纤瘦的身影裹在厚实的火红狐皮披风下,款款而来,在雪地里异常醒目。一个黄衣丫鬟在她身边为她撑着伞,口中小声提醒“雪天路滑,小姐慢些。” 来人正是季思宁和暖冬。 二人沿着红墙砖瓦向前走,一红一黄,点缀着冰天雪地的苍茫。 季思宁脚步迟缓,一是因为雪天路滑,她走不快;二是因为她被思绪牵扯着。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今日与夏子明见面的情景,眼中透出的悲鸣被掩盖在漫天雪花之中。 今日一早,她便带着暖冬去了镇国寺。她与夏子明约好今日竹苑相见。 还是同往常一样,暖冬被留在外面,被竹苑下人带去了另一个房间暖身子,她一个人进了屋。 屋内茶香袅袅,夏子明早已在等着她。见她来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淡淡道了一声“坐”。 季思宁感觉这一声淡淡的“坐”也含着不清不楚的情绪。她没有多说,垂眸坐下,姿态蹁跹,神色如常。端起面前精致的小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淡了些。”季思宁放下茶杯。 “你不是喜欢淡茶?”夏子明还是淡淡的口吻,对她的刁难,或许是刁难,没有多余情绪。 季思宁没有看他,解释了一句:“口味早就变了。”没有多余的话。 她最开始不喜欢茶,但夏家父子喜欢,她便耳濡目染跟着喝,渐渐喜欢上了淡茶,后来成了季思宁,没人再为她煮茶,她便没怎么喝,日久天长,早已忘却这一口茶香。 夏子明对此不置可否。二人陷入沉默,静静地品茶。桌上摆放着两盘季思宁爱吃的点心,却一块未动。 夏子明略扫了一眼,将碟子往前推了一点:“吃点,都是你喜欢的。” 季思宁的眼神随着他的动作移动,闪过一丝不耐:“哥哥。” 夏子明的手顿住,但只是瞬间,便从善如流地收回,置于几下,指尖微颤被他竭力控制住。 季思宁起身走到窗边,伸手“吱”地一声将窗门打开,雪夹着风迎面而来,如利刃般割着她的脸涌入房间,屋内的温度瞬间下降,连炭火都不再起作用。 身后之人伸手将窗门关上,大雪和寒风的呼啸声又被屏蔽在窗外,只剩下类似野兽悲鸣的闷声。夏子明的叹息声犹在耳边:“你是女孩子,不要着凉。” 季思宁没有理会,夏子明亦不在意。 “我最近总感觉有些头晕,但我以前不这样,”季思宁保持着背对的姿势说,“我一直在想,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人:“哥哥,你猜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子清……”夏子明眼中似有不忍,还有愧疚。 季思宁垂首,看着腰间挂的玉佩,取下来摊在手中:“后来仔细想想,是从那日你将这玉佩交予我开始的。” 她重新看向夏子明:“你也知道,我一向敏感,这次感觉有些不妙,哥哥,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夏子明沉默有顷。 季思宁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是爹让你这么做的,还是你们早就商量好的?” 夏子明依旧沉默。 季思宁本就没有多少耐心,此刻见他如此模样,声音中不由带上几分嘶哑:“沉默算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吧!” 夏子明嘴唇动了动,看着她,眼中是无望和悲切 她预感越来越不好,喉咙干涩紧绷,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说呀。” “子清,对不起。”夏子明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后牙槽紧咬,“是哥哥对不起你。” 季思宁鼻翼微煽,又恢复如常:“继续说。” 夏子明转移了视线,似乎不忍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屋内的一点,道:“你相信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季思宁冷笑,“别跟我提这四个字,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四个字。直接说重点。” “你可知九鼎?”夏子明问。 “九鼎?”季思宁惊讶,“与九鼎有关。” “嗯,”夏子明点头,“上古时期,三苗族在迁徙途中,将九鼎藏于隐秘处,并设下阵法,只有三苗族人才能打开,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人争夺九鼎,却无人能从三苗族人手中将其夺走的真正原因。” “阵法?”季思宁脑子急速转动,“是爹?” 夏子明对她的聪慧习以为常,点头道:“不错,是爹亲自带着人取回了九鼎,没有爹,谁也找不到那地方。” 季思宁想了想,眼中露出讥笑:“那九鼎,莫非与我有关?” “是。”夏子明点头。 季思宁:“如何有关?” 夏子明闭眼:“九鼎需要血祭。” 季思宁:“所以是我?” 夏子明:“是。” 季思宁:“为何?” 夏子明:“因为你是祭司的女儿。” 季思宁:“可是夏子清已经死了,我现在是季思宁。” 夏子明沉默。 季思宁道:“事到如今,难道还有什么不能说?” 夏子明的声音又放低了几度:“灵魂没变,九鼎只认魂。” “魂?”季思宁不可思议,“什么意思?” “子清,你的魂魄几经辗转,本就有其因果。”夏子明道。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然。 季思宁似站不稳般后退两步,堪堪倚靠在身后的桌边:“你,你们知道?” “是,你出生的时候,就……”夏子明断了声。 “你是说,当我,成为夏子清的时候,当我,从娘的肚子里出生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季思宁声音颤抖不已,断断续续地问道。 “是。” “为什么?”季思宁哽咽,她感觉已经支撑不了身体,单手扶住身后的桌角,“你既然知道我不是你妹妹,爹既然知道我不是她女儿,为什么……” “不,你是我妹妹,也是爹的女儿。”夏子明打断。 季思宁越发疑惑了,看向他,等他解释。 “在三苗族,祭司的女儿和神女一样,都是特殊的存在。”夏子明清朗的声音变得低沉,“上古时期,族长恶来将神女推下雪山之巅时,三苗族便被莫名诅咒,永世不能回到祖先栖息之地,每任族长……”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像喉咙突然被掐断似的戛然而止。 “每任族长,”季思宁看着他,缓缓问道,“怎么了?” 夏子明眼中似有不忍,轻启薄唇:“每任族长,活不过三十。” 季思宁颤抖地重复:“三、三十?” 见夏子明点头,她心中冰凉:“那季城他?” “是,”夏子明道,“族长大限之期已经快到了。” 她记得,季城的生辰就是每年一月。而现在,她看了看窗外的大雪,现在是十二月。 “我不相信。”季思宁否认道,惊惧化作眼泪夺眶而出,“我明明记得,明明记得他会登基为帝,他那时候已经超过三十岁了呀,他没有死啊。” 她抓住夏子明的肩膀大喊:“不对,这不对,这都是错的!他不会死!” “是,他不会死。”夏子明很平静,他看着季思宁的眼神也很平静,只是平静之下的悲伤太过戳人,让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 “跟我有关?”季思宁道,“跟血祭有关?” “是。”夏子明面露不忍,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中红又加了一层,一瞬间红血丝遍布,似乎说不下去。 季思宁笑了笑:“说。” “几千年来,三苗族的每一任族长,毫无例外都没有活过三十岁,”夏子明喉结滚动,“这是因为,祭司的女儿和神女一样,千年难得。” 见季思宁在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从三苗族被贬至今日,族内只出现过一个神女,祭司一脉也只出生过一个女儿。” “那唯一一个神女,便是元妃女华,”季思宁的声音幽幽升起,“而那唯一一个祭司之女,便是我?” “是。”夏子明道,“三苗族世代被诅咒缠身,每任族长的命运更是每个三苗族人心中的噩梦,这一切皆因祖先恶来当年造孽太深。若要破除这一诅咒,必须以祭司之女以血祭祀九鼎,利用九鼎神光破除纠缠三苗族千年的咒语。” 然而,季思宁根本不关心什么三苗族,她关心的只有那一人,遂道:“只有血祭,才能救季城?” “是。” “可我不是夏子清,我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季思宁道,“为什么是我?” “你的灵魂因爹的召唤而回。”夏子明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季思宁眉头微蹙,感觉越来越不可思议。 夏子明看着她:“几千年来,每一届祭司都在找你,但世界之大,隔着无数空间,前任祭司都没有找到你的安生之所。” “为何找我?”季思宁盯着他。 “恶来当年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三苗族亦受牵连,被诅咒纠缠不得脱身,当年祭司唯有一女,名唤弃清,为救三苗于危难,祭司使用三苗秘法,欲以弃清之血祭司九鼎。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之时,弃清以最后一滴精血为咒阻止,血祭没有完成,弃清亦魂归西天。 “弃清自小聪慧,天赋异禀,跟随祭司学习三苗秘术,临死之前以最后一滴精血下咒:祭司一脉将永无女儿降生。自此以后,祭司一脉,便真的再无女儿降生。 “但,经过那一次血祭,弃清早已与九鼎血脉相连,且,唯有弃清之血才能启动九鼎。所以,祭司一脉有没有女儿降生已经不再重要,只要弃清精魂不灭,她寄生之所,便是血祭之容器。” “所以,”季思宁道,“我是弃清?” “是,你是弃清。”夏子明道。 “所以,我莫名其妙附身在夏子清身上,又莫名其妙重生在季思宁身上,都是你们计划好的?”季思宁已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无措和空洞交织,一股冷气直冲头顶,出不来,散不去,让她头疼,让她恍然,最后化作冰凉的热泪从眼眶滑落,然,她毫无察觉。 夏子明伸手欲帮她抹去满脸泪痕,却发现手怎么也抬不动,索性硬声道:“是,当时爹用异术找到身在异世的你,为你引魂,让你成为了夏子清。” “那成为季思宁呢?” “在出生之日,爹便将你的精血存留在玉佩中,以备不测。” 季思宁冷笑:“以备不测?是怕我出了意外,又找不到我吧。” 夏子明默然,如今说什么都是空。 “所以,上一世我死了之后,爹便是用这玉佩找回了我,让我借季思宁之身重生?” “嗯。”夏子明点头,他已经数不清今日点了多少次头,每次点头于他,都似凌迟。 季思宁却无力再顾忌他,她的全副心思都集中于一点。她始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脑中思绪万千,却找不到线头在哪里。突然,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她倏地看向夏子明。 “上一世,我死了之后,曾经看见季城登基,他那时候已经不止三十了吧。” “是。”夏子明道。 “那是为何?”季思宁道,“上一世我被人害死,根本没有举行什么血祭,他为何能活到三十以后。”她带着一丝希望,看着夏子明。这是不是代表着,还有其他办法救季城? 哪知,夏子明的下一句,便将她打下地狱。 他看着眼前人,这个以前被他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实在不忍心宣之于口。 见他这副模样,季思宁心中的不祥之感回笼,且愈来愈重。她回想当初死前的那一幕,那漫天的大雪,从身体里慢慢涌出的血水,红与白的交替,热与冷的循环,她躺在雪地中,感受生命的流逝和无望。 她的灵魂仿佛抽离了身体,重回当年那一幕,以旁观者的姿态重新审视一番:静谧的官道,北风呼啸,路旁的密林,迷影重重,道路被厚雪覆盖,女子躺在官道正中,除了她,周围没有一个人,连一丝属于活物的声响都无,安静得诡秘。 突然,她的眼神落在那一滩越流越急的血上,似乎知道了答案。 她重新看向夏子明:“是血,是那些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窗外的呼啸声似乎更大了,似野兽临死前的嘶吼,透着一股绝望。 夏子明沉重地点头,对季思宁道:“那官道旁的密林,连接着九鼎的藏身之所。你的血被秘术牵引向九鼎,与九鼎相融,不知不觉间进行了血祭。” “原来如此啊。”季思宁还记得,那日,是季城第一个发现了他。她死在季城怀中。如今回想起来,真是讽刺啊!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吗?”季思宁声音平稳,心尖微颤。 “知道。”夏子明知道她问的是季城。 季思宁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倒在地上。夏子明伸手欲扶,却被她的眼神制止,手伸在空中,半响手握成拳,背在身后。 季思宁这般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一双眼如古井般死寂:“告诉我真相。” 夏子明道:“你承受不住。”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季思宁讥讽,双手撑地,缓缓起身。 夏子明看着她,眼中尽是怜惜,缓缓道来:“凌王的动作,我们全看在眼里。那时候,我们根据山海图提示,找到了九鼎的大概位置,但那时并不是将九鼎带回去的好时机。爹根据山海图指向,发现那处位置竟与京都郊外密林相连,土质更是一脉相承,心中便有了主意。” “主意就是让我死在那里?”季思宁的声音缥缈,似无踪无影,“不止我,连赵业、赵凌、桑梓、王婉,这些人,都被你们算计其中?只是为了让我死得其所?” “子清,我不想的。” “我还是不明白,”季思宁道,“怎么会这么巧呢?你们怎么就能算的这么准,如果我没有死在那条路上,没有死在密林边,那你们会怎么做?” “不会。”夏子明狠狠闭上眼。 “什么?”季思宁不明白,看向他。 他睁眼看着她,目露不忍:“桑梓是三苗族人。” “什么?”季思宁脑中一片茫然,已不知作何反应。 夏子明狠狠地看着她,终是告诉了她真相:“桑梓是三苗族人,是爹早就安排在凌王身边的人,不止桑梓,就连齐王身边,也有三苗族内应,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在合适的时候血祭九鼎,只不过,机缘巧合,最终桑梓完成了使命。” “这么说来,当时季城经过也是……”季思宁看向他,眼神漆黑如墨。 夏子明脸上狠意未消,似乎只有趁着这股狠劲儿,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是,族长知道。那日,桑梓给了你一刀后,本来是要看着你断气才算完成使命,没想到突然有人来,她不能暴露身份,只能遁逃,但我们都没想到是族长。在原本的计划中,他应该完全置身事外,更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随着真相的揭露,季思宁的思路越发清晰,越来越多的疑点也浮出水面。 她问:“上一世,我死了之后,灵魂一直出不了京都,也是你们所为?” “是爹,”夏子明道,“用了控魂术。” “我既然已经以夏子清之身血祭,为何还不让我离开?”季思宁道,“季城即使快到三十,但血祭已成,诅咒已破,他已无碍,为何还要让我重生在季思宁身上?” “因为,”夏子明道,“血祭没有完全成功。” 季思宁双眼似利刃般向他射去:“说清楚。” “子清,”夏子明的目光无不悲凉,“第一次血祭因为距离太远,未能彻底触发九鼎,而你魂魄飘荡之时所看见的族长,之所以已经活过三十岁,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已经被二次血祭。” “什么?”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猜想浮现的季思宁的脑海中,“你的意思是,我不是,我……”她已经震惊得失去言语。 夏子明道:“子清,你是重生在了季思宁身上,但,你不是死在第一次血祭之后,而是,第二次。” 季思宁眼神直愣愣地看着他,沉默。 夏子明继续道:“这是你第二次重生到季思宁身上,但你重回了第二次血祭之前。” “那我为什么没有中间的记忆,为什么我只记得被桑梓杀那晚之前的事情?” “因为你的魂魄失忆了。”夏子明轻声道。 “什么意思?”季思宁不相信,“魂魄失忆?” “第二次血祭太过惨痛,我也只是在爹的引导下,窥视了前世真相的一角。”夏子明似乎回想起他看见的画面,面露悲痛。 “告诉我。”季思宁道。 夏子明看着她,神色莫测:“我只知道,第一次血祭之后,你重生到季思宁身上,爱上了族长,第二次血祭之时,你的魂魄觉醒,以祭祀九鼎之血为引,借助九鼎之神力下咒,宁愿魂飞魄散,也不愿再记住这一世的任何一人。 “族长痛不欲生,险以身相殉,被爹及时阻止。爹说,他有办法保你魂魄不散,这才阻止了族长。那控魂术,不是为了阻止你离开京都,而是为了帮你聚集魂魄。” “那为何又重来了一次?”季思宁道。 “爹即使能用控魂术帮你聚集魂魄,但九鼎之神力巨大,爹也只能勉强控制你魂魄不散,其它无能为力,所以你在那一世的记忆无法保留,这也是这一世你醒来之后你只有夏子清记忆的原因。” “你们怎么确认是我?” 夏子明道:“夏家有一密室,密室中有爹为我们点的聚魂灯,这一世,也是因为聚魂灯的异动,爹才知道你回来了。 “我们都没想到,这次回来的你,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血祭前的夏子清,而是经历过第二次血祭的季思宁。因为你的诅咒,和爹对你魂魄的强行插手,让你回到了第二次血祭之前。” 季思宁不动声色:“季城知道这一切?” 夏子明摇头:“他不知道。他只有第一次血祭的记忆。” “就是说,他知道,还有第二次血祭?”季思宁笑道,“那么,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还有第二次血祭的?” 夏子清道:“他一直都知道。第一次血祭没成功,爹就告诉了他,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你还会重生,但是我们不知道你会重生在谁的身上,也许是投胎为婴儿也说不定,直到后来,你去了南城,由于离聚魂灯太近,爹才知道你来了。” “季城,也是那时候知道是我的?”季思宁问。 “嗯。”夏子明点头。 往日时光重现,季思宁只觉得心口像被利器刺穿了一个洞。季城的笑,他的冷,他的温情,他的讽刺,他的维护,他的一切通通在脑海中浮现,那些片段仿佛昨日才发生,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在一瞬间消散如烟。 她不敢相信这一切,却不得不承认,所有都是假的。连她,都是假的。前所未有的绝望和讽刺如卡在喉管的利刺,让她痛得忘记了呼吸。 “我竟然毫无察觉,要不是这玉佩,”季思宁笑得像个人偶,看着一直被她死死抓在手中的玉佩,“我到现在都还察觉不到异样。” “子清……”夏子明的话就像被人剪断的红线般中断。 “为何我最近总会头晕?和这玉佩有什么关系?” 夏子清叹气,目光落在玉佩上,道:“这枚玉佩之中,有你出生之日的精血,能帮你稳住魂魄。爹从聚魂灯处察觉你的魂魄不稳,才让我将这玉佩交予你,是为控魂之用。离大限之日越近,你的魂魄越不稳定,带着这枚玉佩,会让你好受很多。” “大限之日,”季思宁问,“是何时?” “族长三十岁之前。”夏子明近乎无情地吐出这几个字。 “那就是,下月。”季思宁道。 夏子明轻“嗯”一声,轻得不能再轻。 季思宁出竹苑的时候,已近黄昏。雪在慢慢变小,像在迎合她的心事。她与暖冬慢慢走出镇国寺,留下了一串脚印,证明她们来过。 红墙绿瓦下,暖冬小心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季思宁。自从竹苑出来,小姐便有些神思不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季思宁突然停下了脚步,抓住暖冬的手叮嘱:“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她抓得颇为用力,暖冬从这力道中便察觉出不对,轻声道:“小姐放心,奴婢什么都不会说。” 得到肯定的回答,季思宁点头,又看向天空。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且不是一般的黑,就像有人用黑色墨笔一层一层涂染上的黑。黑得令人窒息,黑得令人看不到希望。 “暖冬,”季思宁唤道,“找个日子,把你的婚事办了吧。” 暖冬看着望着天上的小姐的侧脸,只感觉一夕之间,她原本有些粉嫩圆润的脸消瘦了许多,粉被白代替,下颚角的线条更加清晰,望着天空的眼中,墨黑尤在,再无空明。 人的变化往往就在一瞬间。 “小姐,咱们不是说好明年开春吗?”暖冬道。 “明年开春,怕是来不及。”季思宁道,“提前吧。” “小姐今日,发生了何事?”暖冬问。 季思宁收回目光,看向暖冬,绽出笑颜,眼中流露出的是脉脉温情:“无事,只是突然想道,反正你婚后还是会回我身边伺候,如此还不如将婚期提前,免得你与秦风二人怨我不解风情。” 暖冬感觉她的笑温暖如春光,险些将这冬雪融化,不由羞涩道:“奴婢听小姐的。” 季思宁点头,笑了笑。暖冬见了,只感觉这笑与往日有所不同,但具体在何处,她也说不出。 梧桐苑内,季思宁坐在床上。屋内没有燃灯,但季城送的夜明珠却散发着温和的光。季思宁看着手中的玉佩,如雕像般纹丝不动。 良久,她咬了指尖一口,伤口处汇聚而成的血珠滴落在洁白无瑕的玉佩上。这是今日夏子明告诉她的方法。 就在血和玉佩相融的瞬间,一道红光射向她的眉心,她眉心一蹙,闭眼昏睡过去。 她回到了上一世。那被她遗忘的上一世。纵使不记得,她也要亲眼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血祭之夜,一个女子在困在九鼎之间,神色苍白绝望。赫然就是上一世的季思宁。 浓黑的夜,天空无月亦无星,寒风凛凛,野草悲戚。唯一的光来自荒野正中,九条血红的光连接着九座铜鼎和中间的她,仔细看,那光竟然脉络分明,上面有液体流动。 那不是光,是她的血。 原来这就是血祭。睡梦中的人蹙眉。 九鼎之中的人脸色越来越白,想挣扎却挣扎不了。她的眼神看向九鼎之外的那人,眼含希望,菱唇微启:“阿城,救我。”声音虚弱得根本听不清。 季城站在阵外,一身纯黑蟒袍,清隽的脸隐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一头黑发在风中猎猎起舞。 察觉他的无动于衷,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心中悲戚,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全都变了?为什么一觉醒来会在这里?为什么上一刻还对她那么好的人,下一刻就变了模样? 季城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面上却没有多余表情,他看着被困在九鼎中间那人,眼睛比夜更加深沉,说出口的话,足够将她打入无间地狱:“你,是我的祭品。” “祭品?祭品。”她重复着他的话,感觉心中有一股力量由丹田涌上,她眉心一闪,好似恢复了些力气。 她的目光穿过道道红光,就像穿越遥远时空的距离,看向季城:“什么是祭品?” 季城沉默,眼神中全是那女子的身影。 “什么是祭品?!”女子嘶吼。 她转眼看向不远处施咒的夏渊,道:“爹,你们至少让我死得明白吧。” “夏子明,”她又看向季城身后那人,“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回答她的只有风声,和夏渊口中永不停歇的咒语。 她绝望地望向天空,好似听见了乌鸦的鸣叫,好似是幻觉。 “够了!” 这时,她听见一声大喊,转头看去,只见夏子明向夏渊方向奔去,但还没近身,就被守在夏渊身边异族护法拦住。 夏子明靠近不了夏渊,只能大声阻止道:“爹,够了,放过妹妹吧,放过她吧。” 夏渊的面容冷酷锋利,呵斥道:“退下。” 夏子明双膝一曲,膝盖“咚”的一声磕在地上:“爹,妹妹已经承受得够多了,她是无辜的。” 夏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恢复无情:“夏家,没有无辜之人。” “爹!”夏子明悲伤的呐喊在原野中消失匿迹。 一切成空,终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夜里,睡梦中的女子发出无声的哀鸣。苍白的脸,紧蹙的眉,沁出的薄汗及抿成一条直线的唇,都在预示着女子正深陷梦魇。 季思宁感觉自己的灵魂漂浮在半空中,仿佛在以第三者的角度亲眼见证她自己的死亡。 原野呼啸,漆黑的夜,只有九鼎中间的女子身上有光,那是她自身血液的光,是她生命即将到达尽头所绽放出的璀璨的光。 这光越璀璨,生命流逝得越快。 季思宁想要离女子近些,但是她发现自己怎么也靠近不了。 此时,女子抬起了头,看着为她求情的夏子明,无动于衷的夏渊,脸上无甚多余表情。她看向今夜以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黑衣男子,眼神无声地问为什么,但黑衣男子的脸色比这冰冷的夜,更加无情。 风越来越大,迎面打在女子脸上,让她卡白的脸上多了一抹不属于她的红。 黑发在狂风中飞舞,狂欢、释放、祝贺,唯独没有情绪,因而一片死寂。 “季城,我就问你一句话。”女子朱唇亲启,缓缓抬头看向那人,“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 季城脸色在红光的微照下显得有些阴郁,而这阴郁成功遮掩了他眼中所有的情绪。他看着在狂风怒吼中一脸死寂的女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是。” 随着他的话落,女子口中开始溢出笑声,最开始是清凌凌的笑,似乎听见了一生最大的笑话,然后这笑声开始变大,但不明显,不是狂笑,而是开心的、炙热的、冰冷的、疯狂的…… 这笑声中有太多种情绪,让人难以分辨,但是这笑声太过好听,让人忽略了其中的含义。既像百灵鸟在唱歌,又像山中清泉打在山石上,美好而梦幻。然而,当这些美好和梦幻出现在此时此刻,只会让人感到无尽的悲伤。 美妙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微颤的尾音被无情的狂风带走,女子没再看任何人呢,又看尽了所有人。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们为何如此对我,不知道为何亲人和爱人瞬息间变成了仇人和陌生人,不知道今夜为何无月,不知道……”女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头微微下垂,一滴水珠从她眼眶直落,瞬间被大地贪婪地吸收,她没有眨眼,任由视线虚无,接着说,“我为什么哭。” “我心里有太多疑问,但你们都不告诉我,我要死了,依旧没人告知我原因。”女子抬头看向季城,“祭品?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我只是祭品,那么你骗了我多久?如果我只是祭品,你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为何一开始不用对待祭品的方式对待我,为何吻我抱我,为何许诺,要与我一世相守?既然你一开始要的就是我的命,那为何还要对我好,为何要骗我的心!?” 季城沉默有顷,背在身后的拳头“咯吱”作响,骨节凸起。 女子已经泪流满面,积累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她知道她所有的疑问都不会有答案,她抬头看着虚无的天空,看到了与她同样面目悲痛的女子。女子漂浮在半空中,脸上无泪,却让她感觉到对方与自己心意相通。她知道,她将泪流在脸上,而她,将泪留在心里。 她看着半空中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反而露出了笑意,视线下移,她看见女子手中紧紧握住一个白色的东西,正在发出莹白的光。 季思宁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手中的玉佩。她的身体明明不在此处,玉佩却跟着她到了这里。她与那女子对视一眼,下一刻心有所感一般,将玉佩向女子方向抛去。就在她放手的一瞬间,玉佩向着女子方向飘去,隐匿在她的眉心。 季思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女子,却发现,女子脸色不对劲。 女子感觉有一道白光射向她的眉间,融入她的脑海,在她脑子里乱窜一番,让她头痛不已,然而,在痛楚中又浮现出一幕幕清晰的画面。 她看见了上古时期的三苗族,作恶多端的恶来,神秘伟大的祭司以及祭祀之女弃清。 那些历史画面就像正扇动着的鸟儿的翅膀一样过得很快,但每一幅画面都清晰无比。女子浑身冒着冷汗,但身体因那道白光的窜入却炽热无比。她忍受着这种冷热交替的痛苦,两瓣菱唇严丝合缝,仿若连成一体。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弃清身上。她被困在九鼎中间动弹不得,鼎外是念着咒语的祭司和一群神色默然的三苗族人,九条发着光的血线连接着她和九鼎。 弃清冷冷地注视这鼎外之人,眉梢眼角尽是愤恨和疯狂。她突然大笑,随后道:“我岂能让你们如愿以偿。” 弃清的嘴唇开始煽动,口中念着咒语,越念到最后,她脸上的笑容越诡秘,眼中的疯狂却渐渐平息,那不是大雨之后的宁静,而是心如死灰的绝望。 接着,形势发生了变化,连接着她和九鼎的血线上的光慢慢减弱,阵外的大祭司脸色越来越不好,汗水从他的发间滑下,一滴接着一滴,似在下雨。最后“噗”的一声,他吐出一口血身体歪向一侧,被身旁护法之人接住。 下一刻,他倏地看向弃清,怒吼道:“你干了什么?” 此时弃清也已经停下,她看向大祭司,眼神就像在看被踩在脚下的枯草:“你们不仁,我便不义。大祭司感到很奇怪吗?你们想用我破咒,我就偏不让你们如愿。血祭,我也会啊。” 弃清又开始念咒,她看着大祭司,笑得越来越开心,随着一串串熟练又流畅的咒语从她唇间溢出,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晴朗的天像被一块幕布盖住,变得昏沉低迷,天与地的距离瞬间被拉近了几分。 连接九鼎和弃清的血线已经消。她的眼角越来越红,那红越来越深,越来越浓,最后汇聚成一滴血泪滑落在她指尖。 血泪聚而不散,散发着纯粹的红光,弃清口中的咒语没停,指尖的光越来越亮,向周围扩散,直到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阵外传来大祭司的悲啸声:“住手!住手!”然而,已经无人能够靠近。 最后,笼罩在弃清周身的光像爆破的气球一般瞬间消散,弃清躺在荒地中,脸上残留红痕,已然气绝。空气中回荡着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祭司一脉,再无女儿;血祭之术,再无可能。” 随后,只听见大祭司悲痛的呼叫,不知是为血祭的失败,还是为弃清的消逝。 女子眉间渐渐平整,像被人用磨刀石磨平了一般。她缓缓地睁开眼,看向周围之人,目光中再无一丝茫然。 随着记忆的复苏,女子眼中再无多余感情。她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嘴角微微向上。狂风依旧,但已无法牵动她的心。 突然,女子五指成爪,将九条血线收入掌中,闭上眼睛,嘴唇微微煽动。 阵外之人察觉异动,震惊地看向光源处。 已经行至紧要关头的夏渊不可置信地站起来,往女子方向狂奔,然而却被一道强烈的光弹射回去,“碰”的一声摔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溢出。然而,他无暇顾及,眼睛越睁越大,嘴里小声道:“不可能,不可能!” 夏子明目瞪口呆:“这、这是,这是上古禁术!” “不可能!不可能!”夏渊趴在地上,手指着前方,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停下!停下!” 季城问:“她在干什么?” 夏渊道:“她在使用上古禁术,她怎么会上古禁术?不是都忘了吗?” “跟当年弃清一样?”季城问。不知为何,他背在身后的拳头松了几分。 “不,不一样。”夏子明呆呆坐在地上。 季城心中又不好的预感,冷声问:“哪里,不一样?” “当年弃清以自己最后一点精血为引,只是下咒祭司一组再无女儿降生,那是因为只要祭司一族无女,便无人再可进行血祭,然,经历千年,弃清的诅咒已经松动,不然子清也不会降生,爹也不能用引魂术引回弃清的魂魄,”夏子明的眼睛始终看着阵中的女子,继续道,“但她现在用的禁术与当年不同,这会让她魂飞魄散。” 季城本来亦看着阵中女子,闻言,缓缓转过头看着夏子明,问:“你说什么?”似乎不敢相信。 夏子明喉结上下滚动,道:“她似乎已经觉醒,想起了弃清,自然也想起了禁术的使用之法。弃清是上古祭司之女,她知道的上古秘术,连爹都无法想象其威力。与当年弃清不同的是,弃清的禁术使得祭司一脉无女千年,而她,在利用连接她与九鼎的血脉为引,拼的魂飞魄散,让血祭再无可能。九鼎早已与弃清血脉相连,她若是魂飞魄散,血祭自然不再有可能,但她也将消失在天地间,再无转世之机。” 季城盯着夏子明,听他说完这番话,脸上终于出现了今夜唯一可称为生动的表情。之间他嘴角的肌肉抽搐,面露悲色,缓缓摇头,下一刻身体已经向阵中那人奔去,然而,在他靠近红光的前一刻,夏渊飞身而起阻止了他。 “放开我!”季城一边死死盯着女子,一边企图在挣开束缚往前冲,“不可以,她不可以,你放开我!” “族长,族长!冷静啊!”夏渊喊道。 眼看夏渊阻止不了,一直守在季城身后默不作声的玉山和秦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上前,将季城死死抱住。 季城动弹不得,眼睛盯视着那人,大喊道:“季思宁,你给我停下,停下!” 阵中女子眉间微蹙,又瞬间恢复平整,无动于衷。她周身的光越来越亮,手中的九条血线从红色变成了白色,逐渐达到顶峰。 突然,女子嘴角向上一勾,神色似笑非笑,在白光闪烁的一瞬间,这笑恰好落入了季城眼中,让他瞬间慌乱无比,他知道有些事就快发生,然而他无力阻止。 “不要!”季城目眦欲裂。 九条由红转白的血线瞬间断裂,随着一声巨响,九鼎中间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在场无人能睁眼。九鼎重回地面,变成了普普通通的九座铜鼎。 光慢慢暗淡,狂风停滞,乌云消散,天空恢复清明,大地重回平静。九鼎之中躺着一个白衣女子,她发髻早已松散,满头青丝铺于荒土之上,面容干净,却无血色。 季城踉跄地朝她走去,见她睫毛微煽,知她还活着,伸手将她抱入怀中,小心翼翼道:“思宁,你看看我,思宁。”他的手放在她的脸颊边,不敢碰触。 女子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转移视线看向天空。她在寻找之前看见的人。她见那人还在,轻声问道:“我知道,你就是我,可我即将魂飞魄散,为何你还会出现在这里。” 漂浮在半空的人回视着她,道:“我们的命运似乎还没有结束。” “是吗。”女子眼角滑下一滴泪,“什么时候才会彻底结束呢?” 半空中的那人道:“我不知道。” 二人脸上同时出现同一种神色,像是在迷惑。 季城顺着怀中的人视线望去,什么也没看见,但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在吸引她的视线。 “思宁,你在说什么?”季城问道。 女子对半空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季城,脸上是一样的笑容,却失去了意味。 “我成全你。” “宁愿魂飞魄散,再也不想遇见你。”说完,女子阖上了眼睛。 季城的表情凝固了,他将已经了无生机的女子紧紧搂在怀中,眼眶通红却无泪,透出一股无言的狠厉:“我不会让你魂飞魄散,我不允许你魂飞魄散。” 在女子闭眼的瞬间,半空中的身影也逐渐消失。 寂静的女子闺房,烛火莹莹,燃亮了整整一夜,床上躺着的人儿逐渐苏醒。她缓缓地睁开眼,良久,才伸手摸了一把脸,将泪痕搽试。 已至黎明,窗外还在下雪。她起身坐在床衔,举起已经酸涩的右手,玉佩消失了,指尖的伤口也没有了。 她呆呆地看着,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脸色越来越茫然。 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渐渐亮了,窗外鸟儿在“啾啾”地鸣唱,又倏忽间断了声响。 大雪已停。季思宁推开窗户望去,今日应该会有一个好天气。 暖冬带着夏月进来服侍她梳洗,秋白在忙活早膳事宜。屋子里丫鬟们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知道小姐才起床的时候不喜欢太吵,都极为默契地保持安静,各归各位。 季思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想起了昨晚梦中的女子。那女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她们该是同一个人没错。 到现在为止,她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上古?弃清?她转眼透过窗户向蓝天望去,眼神比天上的白云更加平静。置于膝上的手指微动,她右手食指与拇指相互摩擦,确定那里平滑如昔,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暖冬透过铜镜,看见了她上扬的嘴角,垂下眸子,放轻呼吸。这不是小姐高兴时的表情。 梳妆完毕,季思宁去用早膳。秋白将袭春的手艺学得很好,季思宁很满意,只是今日没什么胃口罢了。她只舀了两口粥,便吩咐撤下去。 秋白眼神忐忑,季思宁见状:“没事,是我胃口不好。” 秋白这才放心,屈膝道:“是,小姐。” 暖冬劝她再用点,她摆手。 秋白正准备带人撤下,屋外传来一道声音:“留下。” 季思宁倏地抬眸,看向来人。她没有起身,那人也不在意,径直走进来坐在她旁边,吩咐:“再添一副碗筷。” 本就会准备多余的碗筷备用,他一声令下,面上的桌上立刻就摆上了一套精致的青花瓷餐具。 季城道:“你没吃几口,再陪我用些。”说罢,夹了一根青笋在她碗中。 季思宁看了一眼青笋,没动,随即端起茶抿了一口,道:“二叔专门到我这儿来用早膳的?” 季城亦只动了几口粥,道:“在宫里呆了一晚上,想着几日没见你,特地过来看看。” “那也不用现在来,你应该先回去休息休息。” “无事,”季城放下银筷,“看见你就是休息了。” 季思宁若是平日听他这样说,定要心生欢喜,只是昨日一日所经历的事情,让她对甜言蜜语提不起兴趣。 见他停箸,她将碗碟移动了一下:“再吃点?” “不用了,昨晚忙了一夜,反而没什么胃口,”季城摆手示意,“撤下吧。” 装着青笋的碗被秋白收走。季城的眼神略瞟了眼,收回目光。 季思宁看着季城这张略带温和的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昨夜梦中的他,还是同一张脸,但吐出的字却伤人肺腑。 他说她是他的祭品。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灼人,季城轻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想看看,”季思宁慢悠悠道,“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此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 季思宁抬手,暖冬等人退下。 屋内只剩他二人时,季思宁才道:“你知道了吧,所以今早才急匆匆赶过来。” 季城脸上的温和已经消失,他看着季思宁,眼神意味不明。 “其实何必呢,”季思宁继续说,“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你这般急着过来,还不如回家睡大觉呢。” 季城沉默,只是嘴角越抿越紧。 “我早就知道,夏子明不会瞒着你,”季思宁道,“所以,你我二人也不必假装平静。” “思宁。”季城终于开口,却不如何接下去。 季思宁冷笑:“想必现在外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让我插翅难飞了吧?” 不知何时,季思宁感觉脸上一片冰凉。明明已经心如死灰,明明已经与自己商量好不再动情,但看见这人,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悲凉。 女人难道都是感性动物吗?她一直以为自己很理性。 季城叹息,起身从身后将她圈入怀中:“没有天罗地网,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我不知道你知道了多少,但你担心的事定不会发生。” 他将脸贴在她的脸颊边,感受到了她皮肤的湿气,幽幽叹气:“我怎么舍得伤害你。” 他昨夜正在宫中,突然接到夏子明信,信封上的红色标记表明,十万火急。 他撕掉封条展开信纸,原本平静的面容豁然崩塌。他看着窗外的大雪想了一夜,身影像雕像般驻立了一夜。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隐痛。自从知道她身份的那日起,他就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临。此刻,终于实实在在将她抱在怀里,他才略微安心。 季思宁转身看着他,问道:“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是祭品吗?她害怕听到梦中的答案。 季城看着她,道:“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共度一生?”季思宁冷笑,“如何共度一生?我和你,明明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系。” “会有办法的,”季城道,“我已经让夏渊翻阅三苗古藉,一定会找到办法。” “如果找不到呢?”季思宁问,“是你死,还是我死?” 季城将她的双肩握于掌中,看着她道:“你记住,我不会让你死。” “那就是你死了?”季思宁不为所动,她的思绪一直被昨晚看到的情景牵扯着,不得安宁。 季城死死盯着她,眼中冒出红血丝。 季思宁一把甩开他的手:“你不要再骗我了!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你明明知道,即使你让我走,夏渊呢,三苗呢,你忠心的属下呢,他们会让我走吗?夏渊用了一辈子,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救你,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跑呢?” 她看着他,那眼神就像穿越了千年,沧桑淡漠:“若是注定没有结果,就不要构筑希望。” 季城感觉从未有过的心慌,他看着季思宁,眼神深情又绝望:“思宁,我爱你。” 季思宁有一瞬间呆滞,随即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回视着他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拿我当祭品,又何必要人感情。” 她转身不再看他:“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 屋内沉默涌动。 季城终是走了,临走前,他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她一直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季思宁没想到他说的证明这么快来临。 半夜,一个黑衣人潜入她的房间,她正准备叫人,那人便扯下面纱阻止:“别叫,是我。” “顾远,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季思宁道。 顾远深邃的眼神看着她,道:“我来带你走。” “带我走?”季思宁感到奇怪,“去哪里?” 顾远道:“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告诉我,如果不带你走,你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来了。” 季思宁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但她没想到,季城会让顾远来。 “我没有要走的意思,你走吧,我要休息。”季思宁道。 然而,在她转身的一瞬,身体就向棉布一样软了下去。在她闭眼的前一刻,迷迷糊糊听顾远说:“他说了,你只有离开,才能活命。抱歉。” 她却想,那他呢?他的命谁来救? 深夜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马蹄溅起的尘土被瞬间甩在身后,构成一道显眼的路径。 季思宁醒来的时候,除了感觉头有点晕之外,并无大碍。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就听有人道:“醒了。” 声音近在咫尺,她倏地抬头,顾远就在她旁边。 她松了口气,道:“我们这是在马车上?” “嗯。” 季思宁笑了,没说话。 “笑什么?”顾远问。 “在笑,怎么每次被掳走,醒来都是在马车上。”季思宁道,语气中颇有调侃的意思。 接着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西境。” “西境?”她以为他会带她回南城。 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顾远 道:“临走前,他叮嘱,不能回南城。” 季思宁沉默。明了其中深意,南城离三苗太近。 “你就这么带我走了,也不问问出了什么事?”季思宁道。 “出了什么事?”顾远道。 “你这人,”季思宁哂笑,“真没意思。” “我想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但你想说吗?”顾远道。 季思宁笑了笑:“你总是明白我在想什么,只是,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顾远挑眉。 “顾家,早已认主了吧?”季思宁不答,反而问道。 见顾远默认,她继续说:“我走了,季城恐怕就离死不远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想将顾家赔进去?” 顾远神色终于变了:“你到底发生了何事?” “阿远,有些事一时半会说不明白,只是我不能走,走了,怕回不了头。”季思宁看着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回去吧,阿远,我们回去。” 顾远看着她,没回答。 这时,疾驰的马车突然急停,车夫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进来:“少爷,有人。” 二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妙。 顾远起身,将帘子掀开一角往外望过去,只见前方站着一队人马,人数不少。见马车停下,迅速围拢过来,将马车围住。顾远即使带了护卫同行,但对方出的这么多人,明显早有准备。 顾远退回来,道:“情况不妙。” 季思宁却很冷静:“没有妙不妙的,估计是冲我来的,只是不知来的是哪方人马。” 顾远沉默。 季思宁冷笑:“你是不敢说,还是不好说。” 顾远道:“夏子明。”他担忧地看着她。 他以为她会惊讶,没想到她很平静。 “你知道?”顾远问。 季思宁道:“阿远,答应我一件事。” 顾远审视着她,片刻后道:“你先说。” 季思宁无奈笑了笑:“对今后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你觉得可能吗?”顾远被她气笑了。 季思宁深深叹口气,道:“想想南城顾家,可能的。” “我的事与顾家无关。”顾远执拗道。他已经感知事情正在往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季思宁不欲多说,只道:“你记住,你信顾,你肩上还有责任。” “与你无关。”顾远冷冷吐出这几个字。 双方都说服不了对方,马车内陷入僵持。 而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声音:“子清。”不似原本的鲜明清朗,反而有些冗沉。 季思宁不再多言,起身掀帘出去,一眼就看见了身着竹青色长袍的夏子明。马车已被团团围住,来人均着灰色衣衫,看来和当初守在竹苑的是同一批人。他们果然有自己的力量。 扫视了一圈后,季思宁道:“难得你出动这么多人马,不过,我本就没想跑。” 夏子明深深地看着他,往日的温情已不复存在,道:“爹请你去一趟。” 季思宁正准备说话,顾远拉住她的手:“不要去。”他早就跟了出来。 “阿远,你回去吧。”季思宁欲拂开他的手,他却固执不肯放。 “不行,”顾远掩饰住心慌道,“今日,我定不会让你跟他走。” “阿远,我会活着。”季思宁道,“放手,可好。” 顾远看着她,眼中是深深地担忧,良久,他终是缓缓地松开了手,见她上了另一辆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另一辆马车上,季思宁和夏子明对立而坐,界限分明。 “你们一直派人盯着我吧?”季思宁问,声音没有多余情绪,仿佛就事论事。 夏子明眼中闪过一丝苦涩,随即道:“你,不要怪爹,他也是迫不得已。” “呵呵,”季思宁忍不住笑了,“你们想要我的命,却还想要我原谅,是不是太贪心了,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们脸皮这么厚啊。” 夏子明知她心中有怨,遂闭嘴不言。 “你带我去哪儿?”季思宁问。 夏子明答:“三苗。” 季思宁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眼中却尽是讥笑:“这是准备将我就地正法了?” 夏子明沉默片刻,道:“子清,不要这样。” “这样是哪样?”季思宁道,“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从我出生开始,这就夏渊布下的一个局,只是为了让我在合适的时机去死。你们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这才几句,就嫌难听了?” 夏子明沉默。她说得对,比起他们对她做的,这几句怨言算什么。 二人不再说话,马车一路疾驰。 深夜,季城一个人在书房,没看书,没批折子,只是一个人呆坐着。 玉山推门进来,道:“主子,顾少爷回来了。” 季城猛地抬头:“什么?” 说话间,顾远不等通报已经进来:“思宁被夏子明带走了,看方向去了南城。” 季城起身,向门外走去,眉目冰冷,酝酿着滔天怒意。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清晨,空气清晰,鸟语花香。 远处山脉连绵不绝,浓雾环绕,头指苍穹。 周围是一片森林,森林中间有一条小道,一行人正在小道上前行。 季思宁置身其中,身旁的夏子明不发一言。 “这里的环境倒是优美。”季思宁道。 这一路上,季思宁都没怎么说话,如今见她难得有兴致的模样,夏子明心中暗喜,遂解释道:“这片森林是三苗祖先迁徙至此时栽种的,你别看咱们走得轻松,其实暗布迷阵,咱们走的每一步,都暗藏玄机。这片森林连接并阻断了三苗和外面的世界。” 她想到之前夏子明提醒她紧跟在他左右,暗忖原来如此。 很快,一行人停了下来,前方是一方漆黑的石壁,左右绵延,看不到尽头。季思宁正惊疑间,夏子明上前单掌按在石壁某处,随即一转,下一刻,正对着她的那面黑色石壁以极其机巧的方式从中间收缩至两边,空出一条并不显狭窄的路来。 夏子明回身,对她道:“跟着我。” 她垂了垂眸子,又瞬间抬起,举步跟在夏子明身后。 身后的灰衣人打起了火把,凭着火光季思宁左右打探着,发现这条通道上下左右除了石头以外,并无其它物什,头顶上方的一块凸石尖处汇聚了一滴水,刚好落在季思宁嘴唇边上。 她伸出舌头舔抿,还挺甜。 “这条路,也是三苗祖先修葺的?”季思宁问。 夏子明对她心中有愧,见她肯主动攀谈,心中松快,哪有不说的道理。 “是的,三苗祖先能人辈出,这条路包括门口的机关,都是三苗祖先中的能人巧匠所为。” 季思宁想起之前门口的机关,点头道:“果然不能小瞧古人。” 一行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道路尽头,前方被一石门所档。该是出口了,季思宁心想。 夏子明上前,在某处轻拍两下,石门打开,阳光嚯地窜进来,照亮了季思宁脚前的路。灰衣人已熄灭了火把,静待吩咐。 夏子明转身,看向她,目光不同于之前与她攀谈的轻松,有一丝沉重,又有一丝欣然,薄唇微启:“欢迎回家。” 季思宁看着他,又转头看向光源处。 一经出来,别有洞天,是恍若桃花源般另一番天地。 有良田,有房屋,有小径,有宽路。虽是冬日,亦闻花香。屋前有人扫雪,有人嬉戏。谷中无风,烟囱中的烟像一条白蛇往天上去。远处山脉绿油油一片,应是松柏林立。 居民住户们看见这一行人丝毫不觉惊奇,仍旧各自做各自的事。 一路行来,人愈发稀少。他们停在一院子外面,夏子明挥手,灰衣人们便整齐地分散在院外各个角落,只他二人进入。 夏子明带着她往中门直入,穿过前院,直达后厅。夏渊正负手等着她。 夏子明恭敬地行礼,唤了一声“爹。” 听闻声响,夏渊转身,目光直直落在季思宁身上。 季思宁嘴角微勾,举步缓缓向他走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间,她停在他面前三步处,轻笑:“别来无恙,大祭司。” 夏渊面皮无甚波动,只眼神深邃:“老夫早就知道,你会想起一切。” 季思宁看着他,仿佛在回忆往昔,语气却不甚客气:“这个世界上,除了大祭司,又有谁能将我召回,又有谁能卧薪尝胆布下此局。” 那夜,季思宁滴血入玉后,便想起了一切,包括千年前的弃清。她觉得这一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经历千年,所有故事就像绕圈似的又回到原点。 “你别忘了,我除了是大祭司,还是你爹。”夏渊提醒,声音并不带什么情绪。 季思宁冷笑:“大祭司就别说笑了,在大祭司眼中,亲情不值一提,何必又拿来说事。” “难道,”她抬眸看着他,语含讥讽,“你还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 见夏渊那张无情的脸终于有松动的痕迹,她补充道:“千年前不可能,千年后更不可能。” “可你还是回来了。”夏渊道。 “我是来了,我只是想来做个了断。”季思宁道,“纠缠千年,也该做个了结了。” 夏渊看着她:“你愿意?” 季思宁冷笑:“你觉得我来是为了赴死?还是你认为过了千年我就变了性情?” 夏渊眼中冒出寒光。 季思宁见了,冷笑:“我也不欲与你多说,你我之间的父女之情早在千年前便已被耗尽,我早就不欠你什么。我之所以愿意来,是为告诉你,纠缠三苗族千年的诅咒早已松动,而今,更不需要什么血祭。” 夏渊面露惊疑,身后,夏子明惊喜道:“子清,你说的是真的?” 季思宁没有回头,仍旧看着夏渊,颇为咬牙切齿:“这也得多亏了我那三世血祭。” 经她这么一提醒,夏渊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是说,那三次血祭起了作用?” “自然,”季思宁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单刀直入,“那诅咒经过千年,早就在缓慢消失,再加上我三次血祭,足够了。你们毁了我三世,这一次,应该放过我了。” “如何能证明。”夏渊问。 季思宁知道,这事不说清楚,夏渊便不会放心,她也不会如愿以偿与他划清界限,遂道:“你们去看看九鼎不就知道了。” 夏子明与夏渊对视一眼。 随后,三人来到九鼎处。 和季思宁梦中所看到的景致差不多。九鼎别安放在一荒野处,像九只麒麟均匀分布在四周,围成一个圆。除此之外,再无别物。但季思宁知道,当血祭开始时,布在九鼎外的阵法便会启动。 然,此时却无甚危险。 季思宁指着其中一鼎道:“你们看看,鼎上的暗红纹路,已经消失。” 夏子明上前查看一番,随后道:“真的,真的消失了。” 夏渊围着九座大鼎一一巡查,随后看着季思宁:“这是怎么回事?” 九鼎上的暗红色纹路,原本是没有的,它们的出现是在第一世弃清血祭之后。这暗红色纹路便成了血祭的标志,只要这纹路还在,诅咒就还在。 然而,经过千年,再厉害的诅咒也经不住时间的磋磨,终究开始松动。这时候,投生归来的夏渊找到了还在异世的她,并将她召回投生在夏子清之身,设计了第二次血祭,也是那次血祭,让本就松动的诅咒加速消融,九鼎上的暗纹也开始变淡,后来她又重生在季思宁之身,再次血祭。 那一世,她太过愚蠢,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直到血祭之时才得知真相。而季城的欺骗也让她太过伤神,竟拼着魂飞魄散也要报复他们。谁知,又被夏渊的聚魂灯给救了回来,再次重回季思宁之身,险些将历史重新来一次。 但也正是那次,终于让她破了诅咒。毕竟,那时血祭已经完成。 她本是不知道这些的,但,那夜入梦醒来,她发现玉佩消失,食指上的伤痕也不见了,心中便留下了疑惑。再后来,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想起了所有的一切。那些咒语,也从历史洪流中倒流而来,重回她脑中,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她知道,这是那夜入梦,将她这几世的记忆相连的缘故。然而,她也知道,这些秘术再也不能用。那玉佩中藏有她的精血。而玉佩的消失,指伤的愈合,都代表着她与九鼎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也代表着,纠缠三苗族千年的诅咒,终于消失了。 就在玉佩消失的那一晚,九鼎上的暗纹,也彻底消失。这是她与九鼎之间最后的感应。那夜,她便知道了。 季思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他们。 夏渊目露惊疑,尤不可信。 季思宁见状,冷笑道:“怎么,大祭司很失望?难道,还想再让我死一次才好?” 夏渊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而是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的使命是拯救三苗于危难,即使数度牺牲女儿的性命也在所不惜,这一直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如今难题迎刃而解,没有经历他预测中的波折,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好歹活了几辈子,他的心事季思宁难免能够猜到几分,只是,猜到又如何,与她无甚关系。 季思宁淡淡问道:“大祭司,我可以走了吗?” 夏渊看向她,眼中似有愧疚,又有矛盾,情绪交错,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他似乎现在才想起来,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女儿。 夏渊道:“你可愿意留下?” 季思宁看着他,沉默片刻,道:“大祭司莫不是忘了,我现在是谁?” 她本也不是在问他,继续道:“我是季思宁,并且准备以季思宁的身份继续生活,三苗,早已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再与三苗扯上关系。” 空气寂静,只有她的声音幽幽道:“三世,已经够了。这辈子,我想按自己的意愿活。” 夏渊叹息,没再言语,转身离开。只是背影略显萧瑟,季思宁见了,无动于衷。 季城到的时候,季思宁已经走了。夏子明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他。当他听到三世血祭的时候,脸色白了白,恐慌涌上心头。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她可说了她要去哪里?” “没有,”夏子明摇头,“不过,她说她要以季思宁的身份活下去。” 季城抬头,面露欣喜,倏地转身离去。 夏子明看着他的背影,缓缓摇头。她说要以季思宁的身份活,可没说要你啊。 季思宁回到了季府。天下之大,能让她容身的也只有季府这一处。她先去慈安院看了季老夫人,陪她说了会儿话,又去了江氏的沉香榭。季白还没有回府,她便不着急见。 那晚,她被顾远敲晕带走,季城便已经为她找好了理由,说她上镇国寺住上几日。 她被带走的那晚,暖冬就被送上了镇国寺,掩人耳目。 她不知道季城到底是怎么跟家里交代的,但见他们并没有多问,她也懒得解释,心想,季城自有他的手段,只让人上镇国寺将暖冬接了回来。 季城和她几乎一前一后地回来。他到的时候正是下午,一匹快马从城门直入,一直到季府门口才“吁”的一声停下。 季城翻身下马,不理会一路上跪了一地的人,径直往梧桐苑去。然而,到了梧桐苑门口,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暖冬刚好奉季思宁之命将今日做的新鲜糕点送去季老夫人和江氏处,一出门就看见季城站在门外。 她一惊,行礼道:“王爷。” 季城闻到了绿豆糕的香味,,目光微动,视线落在了食盒上,道:“去哪儿?” 暖冬将去意说了,却没听见季城回应,也不敢妄动。 良久,才听季城道:“去吧。” “是。”暖冬埋着头走了。 季城进来的时候,季思宁正在埋头练字。每天写字,好像已经成了习惯。她回想这习惯是怎么养成的,面前就出现了季城的脸。 她摇头,心想,好像还真是因为他的缘故。 她放下笔,看着伫立在门口的那人,淡淡道:“进来吧。” 季城进来,秋白上了一盏茶,又退了出去。 “想必你都知道了。”季思宁道。 “我很高兴你回来。”季城道。 “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季思宁道,“所以,我也不是为了你回来的。” 季城眼中暗色一闪,低声道:“我知道。” 二人之间一时无言。季思宁看着面前这人,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想象中的平静。前世那个面容冰冷,说着你是我的祭品的男人,真是是他吗? “你已性命无忧,还来找我做什么?”季思宁道。 “思宁,”季城脸上露出一丝急切,“我从来没想过拿你血祭。” 前世那一幕又浮现在季思宁脑海中,她冷声道:“是吗。”明显是不行的语气。 “我若真有此想法,我会承认。”没有多余的解释,季城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仿佛这一句已抵千言万语。 然而,季思宁却相信了。他是不屑于说谎的。而且这一世,身边确无异动,若是要让她血祭,早就应该将她绑了去祭坛,哪还会耽搁时间,还让顾远来带她走。后来,夏渊估计是察觉不对,才让夏子明拦截。 “若真如此,那你怎么办?”季思宁道,“等死吗?” 他们之前并不知道诅咒松动的事,若他没有此想法,那他和等死有何区别。 季城轻笑,道:“死又如何,我宁愿你活着。” 季思宁看着他,这个人和上一世的他,真是同一个人吗?难道存在于不同时空的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想法真的会改变?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季思宁看着季城,思绪却飘得很远。 从一进来,季城便一直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那几步远的距离让他不敢靠近。如今见她神不思属,他才像终于找到机会似的慢慢靠近。等季思宁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二人的距离已在咫尺。 季思宁不动,就这么看着他。 季城亦停下脚步,微微低头看着比他矮了一个头的人,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季思宁任由他抱着,但没做出任何反应。 季城将脑袋搭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是想起了上一世的我。” 季思宁身体一僵,就要退出来,又被季城按在后腰的手固定住。 “别动,”季城道,“就这样听我说。” 她停下动作,脸上却明显有疑惑和惊讶的神情,她转动眼珠看向将她抱在怀中的人,难道他…… “我知道我上一世做了什么。”季城缓缓说道,证实了季思宁的猜测,他也想起来了? “前些日子,我总是做梦,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梦到祭坛,梦到血,梦到九鼎,和你。”季城的声音平稳而克制,是他一贯的语气,“我混乱过一段时间,然后就相信了那是真的。” 握在她腰间的手越来越使劲,箍得她越来越紧,季城的声音出现了一丝紧绷:“我知道,你曾经死在我怀里。”说罢,他将头微微向下压,埋进她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 “现在能抱着你,活着的你,我很开心。”季城继续说,“他们说你是弃清,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因为那是千年前的事,离我太过遥远,我只知道,你两次为我而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甚至沙哑。 “不仅如此,你两次都死在我怀里。”季城紧了紧手臂,“思宁,你不知道当我知道真相的瞬间,是多么心如刀割。我不愿意承认那个人是我,那个一直利用你牺牲你伤害你的人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明明那么爱你。” 季思宁听不下去了,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季城道:“之前在北境中毒那次,便做了一个梦,梦里都是鲜血,后来,断断续续又在梦中看到相似的场景,那些人脸越来越清晰,我才确定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后来问了夏渊,才知道了真相。” “你从来没有跟我提过。”季思宁道。 “我如何敢跟你提,”季城道,“我巴不得你永远想不起来,但我也知道你迟早会想起来。” “思宁,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与我而言,都像做梦,我害怕,等你想起来的时候,会选择离开我,便想着,反正也只能活到三十岁,在三十岁之前和你在一起,也是好的。”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着为自己预测的死亡时间,让季思宁无论如何再硬不起心肠。 “所以你就想瞒着我悄悄的死?”季思宁的脸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平缓而稳定的心跳,突然感觉很庆幸,庆幸这鲜活的心跳就在她的耳边。 闻言,季城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我怎会悄悄的死?我就算死,也要死在你面前,让你永生永世都记得我,就像你两次都死在我怀里那样,永远都忘不了。” 季思宁哂笑:“你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抱着她的季城,此刻眼眶通红一片,脸上挂着笑容充满悲伤:“因为如果那是命运的安排,你我之间只有一个能活,那我希望那个人是你,但,我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你,更不甘心你会忘了我,我一定要在你面前闭眼,将你的脸刻进我心里,这样,下辈子我们再遇到的时候,我会很轻易地想起你,你也会记得我是谁。” 季城的胸口早已被季思宁的眼泪浸湿,她在他胸口抹干眼泪,吸了吸鼻子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非要等到现在,不是马后炮是什么?” 季城抬手在她的发髻上揉了揉,轻声道:“我宁愿当马后炮,也不愿让你冒险。我本想着,先把这些事处理好了再找机会与你说,但没想到,你会记起来。” 季思宁沉默了,她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所以,你准备瞒着我自己去死,你准备在临死之前才告诉我真相,是吧?” “思宁。”季城只呐呐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仿佛在撒娇,仿佛是梦语。 季思宁一直垂在两边的手缓缓抬起,抱住他的腰。 她无意再去追究前世之事,即使她为他死了两次,但对她而言,那是另一个季思宁和另一个季城的故事,不是她和他的故事。至少这次,他们之间没有背弃。这就够了。 她想,老天爷终究赐予她怜悯,给了她一个美好的结局。 视线拉长,梧桐苑外,梧桐树下,站着一个月白色身影,手中拿着一把折扇。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屋内那二人相拥的身影,他看着而从从疏离到亲密,从冷淡到温情,终是垂下了眼帘,转身缓缓离去。 梧桐树下的身影消失了,季城的眼眸闪了闪,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怀中的人挪出来,缓缓吻上她的唇,缝隙间,溢出意思尘埃落定般的得意的微笑。 季思宁一直背对着大门方向,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若是她看见这时候季城还有心思算计情敌,估计会哭笑不得。 崇正三十年,皇帝驾崩,传位四皇子城。 历史如预期般重演,但又与之前有所不同。这一次,季城的身份提前曝光,导致了诸多因素发生改变。 如前世的诸多阻碍没有到来,前太子党稳稳当当的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而齐王也异常安静,好像默认了这个事实。 皇城的血洗,谋朝篡位的污蔑皆没有到来,一切安静得近乎诡异。 也许是历史的齿轮在某个地方发生偏倚,也许是她转世三世带来的蝴蝶效应。结局还是那个结局,然而前进的轨迹却发生了变化。 登基、祭天,大赦天下,他最终身披龙袍,成为九五至尊。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季府便成了京都贵族中的香饽饽。毕竟,当今是被季府养大的。 季府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热闹中。门前冠盖如云,车马不息,邀请赴宴的帖子在季白的书房内堆积成山,可能得排到明后年。除了几个实在不好推拒的,其它一概置之不理。 江氏倒是喜欢和众夫人聚会,时不时去赴一趟宴席,每次都被奉为座上宾,官家夫人们都拿她当祖宗似的供着,她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种恭维,心里舒坦得很。 季老夫人年纪大了,一般情况下不会参与这些热闹事。最近她有些咳嗽,季思宁常常伴在她身边,监督她喝药、吃饭,就像哄小孩似的。 这日,季老夫人已见好转,咳嗽好了,人也精神了。她见孙女如此乖巧,心中安慰的同时,不免忧心。这忧心的,当然是孙女的婚事。 “思宁。”季老夫人慈爱的看着她,“思敏出嫁了,思贤也已经定亲,你的婚事却还没着落,你能不能给祖母吃一颗定心丸,说一说你到底准备如何?” 两个月前,季思敏已经嫁去了肃州,回门的时候面色红润有光泽,看着丈夫的眼神也脉脉含情,看样子过得很是不错。 思贤定了定国公家的长房嫡女,比他小两岁,两人也算是从小认识,且相互看对了眼,定在明年开春成婚。 眼下,季家就剩下她这个长姐还待字闺中。 然而,不是她没人娶,而是她不想嫁。皇城中那人倒是提过好几次,险些直接下旨,都被她给拦了下来,这些事家中乃至整个京都的人都是知道的。他们想不通这位季家大小姐为何拒绝,进宫就是皇后啊,这是多少贵重女子梦寐以求的位置,她竟然拒绝了好几次,就把皇帝就这么凉着。 见她不说话,季老夫人继续道:“你可知道,你不稀罕那个位置,有多少人盯着。前两日听你爹说,御书房内劝皇帝纳妃的折子已经更新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皇帝压了下去。”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孙女的神色,已经有些不自在,遂暗笑,继续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也知道,你纵使心里不急,也心疼心疼他,他每日要为天下操心,还要为你顶住压力,你若是还这么一直僵着,他万一妥协了怎么办,那时候你就是后悔都来不及。” 季思宁不高兴了,道:“祖母,你怎么句句都在为他说话,我才是您亲孙女吧。” 季老夫人说得多了,喉咙也干,接过王妈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喉,才慢悠悠地道:“是你做得太过分,连我这个亲祖母都看不下去了。” 其实季老夫人说的这些她何尝不知,只是心里总有点不甘心。在她心里,总感觉梧桐苑才是她的家,若是真的答应了那人,就得搬进皇城,到那时候,就没那么自由了。好不容易活下来,她的小子日还没享受够呢。 然而,如今季老夫人都开口了,她也不得不怀疑,难道真的是她过分了? “知道了祖母,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以为她都这么说了,季老夫人该放心了,谁知道她却道:“你上次也是说的会好好考虑,结果呢,这都多久了?” 季思宁脸色尬了尬,道:“这次是真的。”说罢,就起身告辞:“祖母,我想起梧桐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您。” 季老夫人阻止不及,看着她的背影叹气:“你看看,你看看,每次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跑了。”话虽责怪,语气却慈爱。 王妈眼明心静,如常地说了两句安慰之言,好似已经习惯。 季思宁一路回了梧桐苑,才长舒了一口气。最近不仅季老夫人常在她面前提及此事,江氏也是如此。她虽然沉迷于各家宴会上官家夫人的吹捧,但抓住机会就会在季思宁耳边念叨:“思宁,你年纪不小了,还想拖到什么时候……那天子你都看不上,你还想干嘛,上天啊?”诸如此类,絮絮叨叨。 季思宁也奇怪,就问:“娘,你之前不还不待见他,为何这么快就反过来帮他说话了?” 江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你是不知道现在各官家夫人对娘是多么客气周到,这还不全是因为咱们家养大了一个皇帝,现如今,整个京都知道皇帝在等着迎你入宫,还为了你宣布从此以后不纳后妃,这是多大的荣耀,娘沾了你的光,与有荣焉,既然受了这些好处,帮他说几句话也不足为过。” 季思宁好笑:“合着这这个原因,娘,您也太肤浅了吧。” “肤浅?”江氏道,“对,我就是肤浅,你不知道啊,娘现在有多么享受这种肤浅。”说罢,一脸满足的走了,反而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劝女儿放弃抵抗,早日出嫁。 季思宁看着她这模样,只能无奈的笑,暗道怎么一家子都像小孩似的。 这日,季府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齐王?”季思宁看着门房确认般问道。 “是,小姐。” “他现在在何处?”季思宁问。 “回小姐,齐王在前厅等候。” 前厅是季府统一会见外客的场所,管家将赵业带去那里也算合适。 季思宁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姐。”门房退下。 赵业来找她做什么?季思宁想了想,准备去见一面。然而,她刚准备出门,就被夏月拦了下来:“小姐,您真要去见啊?” 齐王和小姐的传闻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多少少听闻了些,如今宫中那位又和小姐是那种关系,小姐若是去见齐王,不就是给宫里那位戴绿帽子? 秋白见状,也说道:“小姐,您如今和皇上这般……单独去见齐王爷不大合适吧。” 季思宁看着这两个丫头,哭笑不得。自从暖冬出嫁,夏月和秋白就被她正式提为了一等丫鬟,贴身伺候。她们虽不如袭春和暖冬与她那么有默契,但也是真心为她考虑。如今见这两个丫头一副担忧的模样,她故意道:“你们说得对,单独去见是不大好。” 见二人略松的神情,她又继续说:“如此,你们陪我一起吧。” 说罢,也不再给二人机会,直接转身走了,脸上却挂着笑。 夏月和秋白对视一眼,眼中有以前袭春和暖冬的同款无奈,只能认命地跟上去。 季思宁到了前厅的时候,赵业正抿了一口茶,见她来了,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看着她背光而进,面容由模糊到清晰。 第一百十七章 多日不见,赵业清瘦了许多,季思宁想。 多日不见,她倒是面色红润了不少,赵业暗道。 但他还是问道:“这些日子可好?” “一切都好。”是客气的语气,转而又问,“今日来何事?” “来看看你。”赵业道,面目温和,神情坦荡。 季思宁垂眸想了想,又抬起看着他:“有什么好看的,况且也不太方便。”若是被那人知道了,就麻烦了。 闻言,赵业嗤笑一声:“你就这么在乎他?” “难道不应该吗?”季思宁反问,理所当然。 赵业压下心中的酸意,片刻后才道:“我今日来,是与你辞行。我要去封地了。” “哦,”季思宁点头,“一路顺风。” 赵业见她这副淡漠的样子,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果然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回不了头。 “我时常在想,那夜,如果你没有去镇国寺,我也没有离开你身边,我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赵业淡淡道,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没有如果。”季思宁亦淡淡的,声音没有多大起伏,说的像是另外两个人。 “是啊,没有如果。”赵业近乎叹息般说道。 季思宁沉默。 赵业道:“思宁,一直以来,我都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那次我不该,不该妥协,不该利用你。” “你不用道歉,”季思宁道,“你我不过都是被命运推着往前走的人,你的选择纵然是你的选择,没有回旋余地,但这何尝不是老天爷的意思。在我看来,有些事情,一半人为,一半在天,你战胜不了天意,便不要把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 这是季思宁第一次跟赵业说这么多话。她想,他纵然有错,她又何尝没错?那夜,她明知道他行为异常,突然让她去镇国寺上香,定然有问题。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防备,就这么去了。她自己没有学会保护自己,也怨不得别人。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早就不怪他了。她放下了。 赵业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越豁达,心里就越没有他的位置。嘴角的苦笑越来越深,面对她的原谅,他提不起丝毫兴致。他倒是宁愿她还记恨着他,这样,是不是就能晚一些忘记他? 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他只愿意跟她长相厮守,为何就再无机会呢? 她的原谅没有带来如期的效果,反而像一根刺般垂直地插入他的心脏。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赵业言不由衷道。 季思宁默然,微微点头,似有欣慰。 赵业见状,收敛了那抹苦笑,轻声道:“子清。” 对于这个称呼,季思宁并没有做出多大反应,只轻声“嗯”了一下。许是离别的情绪太浓稠,许是心中已经不在意,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和,被唤作什么名字,抑或被认成什么人,都不那么重要了。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这般唤你。对于我来说,这个名字代表了你我之间的所有记忆,幸好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赵业,对于我来说,这只是回忆。”季思宁道。 “这就够了。”赵业道,“至少还留有回忆。” 季思宁垂眸默然。 赵业看着她,心中充满不舍,但他将这情绪压制得很好,面上没有表露出半分,一切都是平淡的。平淡地告辞,平淡地诉说,平淡地离去。 他的眼神落在她半垂的睫毛上,笑道:“我要走了。” “嗯。”季思宁没有抬头,亦更何谈回眸。 赵业苦笑,这不知是他今日第几次露出这种笑意,实在不适合他。 他没再说话,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一圈,想要记住她的模样。良久,他才缓缓收回了视线,转身慢慢朝外走去,一步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自此,一别两宽,但他再无欢喜。 赵业走了,季思宁看着他的背影,一股惆怅之情涌上心头。果然啊,人还是感情动物,纵使已经放下,但记忆总会留下痕迹,在该冒出来的时候冒出来,证明它曾经存在。 但存在过又如何,那是曾经。曾经本身就代表已经过去。 季思宁微舒了一口气,感觉很轻松,转身准备从后厅回梧桐苑,谁知身后却矗立着一道身影,像凭空冒出来的似的,吓得她险些“啊”的一声叫出来。 纵使她抑制住了尖叫的冲动,大意外和惊讶之情不免在脸上表露出来。 那人见了,冷笑:“怎么,看到我很惊讶?还是,我不应该出现,好让你们双宿双栖?” 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跟个幽灵似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季思宁问。他现在不该在御案前,龙座上批那堆积如山的折子吗? “我什么时候来的重要吗?”他的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又臭又冷,“我若是再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跟他走了?” 他字字带刺,句句溢酸,却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是在干嘛?吃醋啊?” 他冷冷地看着她,慢慢走近,手一伸将她的细腰环住,像自己方向收拢:“舍不得他走?” 她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手掌在脖颈后交叠,看着他的眼睛道:“别闹了。”语气中有一股安抚的味道,又像在撒娇。 他的心软了下来,但脸色还不大好看,依然冷酷地看着她,只是环在她腰间的手暗暗加紧了几分力度,脑袋也配合着她的手,微微向下低垂,正好看进她眼里。 见他不说话,她就知他心中有气,便微微踮起脚尖凑近他耳旁轻声道:“我只喜欢你。”说罢,歪着头看他。 他再也绷不住神色,嘴角漾出笑容,如春风拂柳,挥散了面上寒霜。 见终于把人哄好了,她暗舒一口气的同时问道:“专门来看我的?” “嗯。”他点头,“来看你跟人跑了没有。” 季思宁见他还是那副死样子,眼珠子转了转,道:“我只跟你跑。” “真的?” “真的。” “那好。” 好什么?她心里疑惑。随即她突然想道一个问题,不由退出他怀中,转身向门外张望一番,在转身问他:“你到底在府内安插了多少人啊?我说怎么来得这么巧呢。” 手中落空,他心中不满,复伸手拦住她的腰道:“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即可。” 她翻了一个白眼上天,口中却道:“我也不想逃出你的手掌心。” 她这甜言蜜语巴拉巴拉地来,让他心里软得不行,他看着她的侧脸,声音软和,语气却霸道:“这辈子,你插翅难飞。” 她回视着他,嘴角璨出笑意:“好。” 下一刻,她便又重回那个熟悉的怀抱。 虽正值夏末,但天气依旧灼热,二人这般靠在一起,却一点没有相互松开的痕迹。 若他是她炎炎夏日的冰,那她便是他棱棱寒冬的火。谁也不会再离开谁。 她靠在他怀里,回想起以前的一切,不由庆幸,时光终究没有被辜负,这辈子,有这个人,可以幸福了吧。 他拥着怀中人,嘴角含笑,眼神却微眯,透出危险的光,心想,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迎她进宫,这次,就算她再怎么反对,也不行! 这二人,一个在期许以后的幸福,一个在算计怎么将她牢牢困在身边,终究殊途同归,注定相互间插翅难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