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小公子(女尊) 作者:芾芜 简介:正文完,番外慢更中 【本文文案:】 丞相府唐潇小公子画技卓绝,尤其善画人物。 没有人知道,唐潇如此喜好笔墨,不过是从九岁起,心中就藏了一个人。 见不到,便只能画下来。 那人是个比他大七岁的姐姐。 姐姐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他通通不知道。 只是记得她少年时的样貌。 十六岁那年,在街上,唐潇重新遇到了那个姐姐。 背景古代女尊,女强男弱男生子。 男主先动心,但懵懵懂懂且没再遇之前一直都是感激大于喜欢。 开局再遇,彼此沦陷。 双视角偏女,甜宠文,女宠男。 14年的坑,但是设定大改,所以开了新文,与旧文重合部分约2-4万字。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甜甜文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青轲,唐潇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公子暗恋成真 立意:用积极乐观的心态去面对一切。 第1章 当街追人 二月二十,淮南,风无山庄。 仲春时节,嫩枝多已抽芽,绿色染上棕枝,生气盎然的。 半空雪衣飞过,划破了午间寂静。 山庄内,裴青轲正躺在院中藤椅上,手中握着一本蓝皮书卷,才翻过一页,拱形圆门外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主子,消息确是真的,第二封密函已经送来了。” 来人恭敬抱拳行礼,将手中信封放置在圆桌上,继续道:“还有都城那位,说想见您,问您什么时候能回去。” “知道了,”裴青轲吩咐道:“给她传个消息,就说我近日即归。最晚……半月之后。” 来人利落应了声“是。”,便大步离开了。 淮南气候一贯温润湿软,风无山庄周围又有温泉,虽在半山腰上,庄内还算温暖。 裴青轲身着藏蓝单衣,又看了会儿书册,才拿着密函起身回到书房。 她随手将书册放到桌上,打开密函。 看过后点燃,将尚在燃烧的薄宣扔入铜盆,裴青轲对门外值守的侍卫道:“去叫风颜过来。” 不多时,一个约么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在室外笑嘻嘻道:“风颜求见。” “进来。” 风颜应声进门,未曾行礼便道:“按主子吩咐,东西都已备齐,您想什么时候出发?” “我明日就走,”裴青轲道:“你留在这里,等常玉回来后和她一起走。” 风颜拖着调子“嘶”了一声,显然对这个安排不甚愿意,“我和您一起呗,让杨坨和世女一起。” 裴青轲道:“我谁都不带,自己回。” 风颜五官均丧垂着,颇为不解,一连声地问:“为什么啊,带个人不好吗?再不济也能在路上给您解闷儿啊?从淮南回丰都,怎么着也得走十几天,您一个人走多闷得荒,要是想说话了也只能对着马说,那畜生能回应您什么啊,这十天半个月的,多难熬啊,要我说……” 风颜话多嘴碎,贫起来没完没了,若非有要紧事,裴青轲不愿意带着她出门。太聒噪,就跟带了个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只知道叽叽喳喳的麻雀似的。 裴青轲没再理她,拿起方才那卷书,坐到藤椅上接着上次的末尾看了起来。 风颜又劝了半晌,看主子一直都无动于衷,终于还是放弃了,她叹了口气,认命道:“好吧好吧,我就和世女一起走,我这人苦命贱的倒霉鬼,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啊,哎……” 裴青轲道:“知道了就出去,把门带上。” 风颜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关门的时候听她主子吩咐:“去买点朱砂。” 风颜疑惑道:“买这个是要做什么?急用吗?” 裴青轲翻了一页书,头都没抬,“你可自己为自己画符改命,改个不能说话的高贵命。” 被主子嫌弃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风颜僵了片刻,丧着脸应了声是,没精打采地走了。 裴青轲是骑马回丰都的,一路上走走停停,还绕了个远路去打了两壶上好佳酿,半个月后才回到丰都。 比她晚走一天的风颜二人走官道,估计已经到了三四天有余。 近两年未归,丰都热闹得一如往昔,尤其此时恰是申时,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 她勒了缰绳,棕马几乎是在悠闲的散步,马蹄哒哒哒的,还挺有韵律。 裴青轲架着高头大马又目不斜视,自然没看见在她路过一间蜜饯铺子的时候,铺子前有个穿着浅色布衣、唇红齿白的少年,他原本灵动的双眼在看到她的脸时一怔,而后竟直直愣在了原地。 少年愣了许久才想起来追,可惜裴青轲已经到了更为宽敞的街上,她抖了下缰绳,马蹄踢哒得跟快,小跑起来,满脸匆匆的少年靠快步走已经要追不上了。 少年名叫唐潇,今日本是出来买零嘴的,谁知竟遇到了……她。 应该是她。看样貌,与七年前变化并不大,应该就是! 他居然又遇到她了,在七年后! 唐潇再不犹豫,顾不得什么形象,拔腿快跑,朝着大马离开的方向追去,那马带着人已经拐弯了,得快些。 他才绕过这条街,拐了个弯后便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牵着马走的人。 唐潇松了口气,也不跑了,快步朝她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小心翼翼开口,“小姐……” 牵着马的人转头,小眼塌鼻,几近扁平的鼻梁左右长了许多麻子,疑惑地看着他,扬着有些尖细的声线问:“你是谁啊,叫我作甚?” 唐潇也有些迷惑,隔了几瞬才道:“对不住,认错人了。” 都怪他光顾着看脸,都没注意到她穿了什么衣服。 麻子脸转回头,维持着方才的速度继续向前走。 这条街上多是行人,除了那个人之外再没有骑马牵马的人了。 许是他太慢,她已经过了这条街吧。 唐潇抿唇一想,朝前跑去,说不定她会在下一条街停下呢?总要试试看的。 他才离开这条街不久,街前段的露天面摊站起一人,她本是背对着大街坐着的,转过身来,轮廓分明、眉目深邃就罢了,那鼻子生得尤其好看,鼻梁高挺端正、线条利落,鼻尖精巧,刻塑都塑不出这般完美的形状,鬼斧神工般的上半张脸虽将略有些薄但依旧好看的淡色唇压得失色不少,但恰却浓淡适宜,相得益彰。多一分则添妖俗,少一分则显寡淡,此时正俊美得世间少有,赫然就是裴青轲。 麻子脸转了回来,牵着马觍着脸到她跟前笑道:“小姐你这马……” 她眼珠转了两圈,接着道:“我听小姐的话,替小姐甩了纠缠的人,怎么着也得……”麻子脸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这个数吧。” 裴青轲给了她十两银子,“把马牵去荣平街云京医馆,剩下的都赏你。” 麻子脸咬了口小银锭子,原本就细长的眼睛愈加眯缝,“得嘞,保证给您送到!” 见她那副样子,裴青轲道:“你可能不清楚,缰绳上抹了毒。” 垂涎摸着马的麻子脸动作一僵,瞪大眼睛看她。裴青轲继续道:“收收不该有的心思,到了云京医馆交了马,找一个姓郑的人,她会给你解药。” 麻子脸本是个无名混混,想着要是牵了马走,那就是人鬼难寻,她何必要把马牵到医馆,找个马场卖了换钱不是更好? 谁知道…… 世道变了啊,贵人也都不好诓了,都长心眼了。 麻子脸谄媚地笑着,全当自己是个光明磊落的正直人,“哎,我们之前不认识,您信不过我正常,其实不管如何,这马我都一定会给您送到的……找郑大夫,是吧?” 听到“郑大夫”三个字,裴青轲眉尾几不可见地挑了一下,却没有否认,“是,去吧。” 打发走了麻子脸,裴青轲朝方才那个小公子离去的方向走去,小公子行色匆匆,很显眼,也不用怕跟丢,问个路边摊贩就能知道他走了哪里。 小公子有些面熟,也仅是有些而已,具体是谁她倒是没想起来。 她回丰都是有要事,没预备多待,自然也就没兴趣和不知名的人接触,便躲了。但当看到小公子急匆匆追来的样子时改了想法。 他脚步虚浮行动随散,不像是个武者,但却比旁人跑得快些,踏步抬起时也更加有力。而且还能不顾形象,做出当街追人的举动,一看就不像是个正经的寻常公子。 裴青轲忽然来了兴致,现在天色还早,不如看看他到底是谁。 她追人的手段明显比唐潇厉害,虽然后者是光明正大,前者是偷摸跟踪。 他又找了好几条街,才终于放弃,站在街角叹了口气,慢悠悠走过了荣许街,荣许街上有不少皇亲国戚的府邸,以中段的瑞王府最为煊赫,从朱门宽匾到门口的石狮子、再到路边的娇花嫩草都透露着富贵。 出了荣许街,再走一段路,拐进荣栖街,此地多为武将住地,那小公子又走了一段路,从偏门进了一处大宅。 裴青轲抬头看去,深青匾额上是先帝御题的六个大字:策威大将军府。 原来是世代有女镇守边疆的武将世家白家的公子,怪不得。 只是……白家公子又为什么会认得她? 认错了吗? 她等了片刻,确定小公子没再出来,转身回了荣许街,在瑞王府正门不远处的墙根停下,轻车熟路地翻|墙进了宅子。 第2章 回来帮帮朕 裴青轲回瑞王府没惊动任何人,就连早几天回来的风颜也是看到云京医馆派人送回来的马才反应过来,她主子已经回府了。 风颜到主院的时候扑了个空,她到时,裴青轲已经换好衣服出门了。 丰都内以荣字开头的街一共六条,多在达官新贵的府宅附近,再往中心走,就是皇宫,这墙就不好翻了,得走正门,否则裴青轲也不用特意回府换华服。 裴青轲进了皇宫直奔勤政殿,殿外站了个侍从,纵使两年未见,侍从见到她还是直接请安,仿佛眼前人从来没离开过一般,“奴才参见瑞王。” 裴青轲道:“去通传吧。” 侍从恭顺道:“皇上一早就吩咐了,说不用通传,您来了直接进去就行。” 侍从做了个请的动作,裴青轲缓步走进大殿,殿内比外面暖和不少,焚着香,大约是宁心静气的安神香,御案后坐着的人正皱着眉看折子,她脚步声浅,那人还没意识到有人进来了,是身侧站着的总管侍从计忠轻声提醒了句,“皇上,瑞王到了。” 御案后坐着的,是斐朝第七任皇帝,裴允泽,今年二十又二,登基已两载有余,与裴青轲乃同一父君所出,两人只差了一岁。 裴允泽闻言急忙抬头,将手中奏折随手搁在一旁,当即站起朝裴青轲大步走去,笑开了,兴奋道:“皇姐,你终于回来了!” “嗯,”裴青轲笑了下,点点头,“走得慢,耽搁了几天。” 久别重逢,裴允泽激动得手都没处放,想和皇姐拥抱一下,又觉得显得矫情,末了只是握拳平锤了下她的肩膀,嘴唇张合两下,才道:“……皇姐清减了不少。” 裴青轲觉得有趣,“怎么可能,淮州山水养人,只有日渐增臃的可能,清减是不用想了。” 淮州好山好水,气候宜人物产丰绕,自古都是富庶之地,下辖七城五十八县,以淮南城及近属风光为最。 这也是当年裴青轲将风无山庄建在淮南的缘故。 裴允泽却不大喜欢那地方,“养人怎么了,皇姐生在丰都长在丰都,去别处住不习惯,瘦了不是很正常吗?” 裴青轲没再就住得习惯不习惯的话说下去,转而问道:“刚才是在看洛州递上来的折子?” 说起正事,裴允泽下意识又恢复了方才在御案后坐着的凝眉样子,“洛州的事有皇姐,朕自然放心,方才是在看永州监军被杀一案的折子。” 裴青轲两年前离开丰都时交了不少权力,当年为夺嫡安插在各州的人手都也悉数召回,自那之后对朝堂政事是能不管就不管,更何况永州乃屯兵重地,她自然不会主动沾惹,是以还什么都不知道。 但不等她问,裴允泽就全说了。 “元月初三那日,永州监军被杀,消息到十六才递上来,”裴允泽顿声,既而怒斥道:“初三到十六,整整十三天!呈递这种大事,她们用得竟然是最慢的驿站传书!快马加急三天就能送到的东西她们硬生生送了十三天!” 不怪裴允泽暴怒。 斐朝十三州,各州监军两年一调,由皇帝直接任命,目的就是派往各州监视军务,派出的都是皇帝绝对信得过的人,更何况这次死得还是永州的监军。 永州距离丰都不足千里,当地却养着五六十万的军兵,这种地方的官将若是失了职生了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三月上旬都已经过半,裴允泽尚还拿着相关的折子一筹莫展,这案子想必难破。 裴青轲问:“可查出什么线索了?” 裴允泽道:“没有,第一次派去的……死了,第二次的在永州查了半个月,什么都没查到。” 两批人都无所获,再加上第一次查案的人竟死了这种事,她恐怕还派了第三批人,且领头之人身份绝非寻常,裴青轲问:“谁又去了永州?” 裴允泽道:“唐爱卿。” 唐爱卿,全名唐楼墨,当朝丞相。 裴青轲道:“那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裴允泽对唐丞相显然也是有些信心的,散了一直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但愿吧。” 看她依旧难掩愁绪,裴青轲又想起了自己这次回丰都的主要原因,没忍住微低头笑了下,掀起眼睫道:“还真是祸不单行。” 闻言,裴允泽边叹气边感慨:“祸不单行啊祸不单行,皇姐,我是真没想到……”她看了眼御案后面的位置,摇头又叹了口气,“难啊。” 一连三叹,大约确是为难,估计下一句就是…… 裴允泽道:“皇姐,你回来吧,回来帮帮朕。” 果然。 裴青轲未曾应答,说起正事,“咱们那位三皇姐到丰都,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其实这事比起永州案更为迫在眉睫,但裴允泽却没再叹气,“有皇姐你,朕放心。” 裴青轲笑了,“谋反的事你也能放心?倒是心大。” 有皇姐在,裴允泽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有人庇护的感觉了,自从皇姐离开,她就不再是那个随时都能躲在皇姐身后的人了,这次皇姐好不容易回来……裴允泽没太细听她的安排,只一心想留她在皇宫用晚膳。 裴青轲却还是细细和她说了,也留下用了膳。 裴青轲拒绝了乘轿回府的好意,照旧翻|墙回了瑞王府。 主院亮着,风颜抱着剑站在门口,见到裴青轲的时候凑上前道:“主子,您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这么久没到,我们还以为您在路上出什么事儿了呢,您刚才是去皇宫了吧,我……” “风颜,”裴青轲站在卧房门口,问道:“要报何事?” 风颜这才想起来,“哦,世女来信,说她明日回都,一定要您亲自,是亲自去城外桃花林接她,她还说:‘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我枯等死城外边儿,让全天下人都看看,瑞王到底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不顾亲族性命的人。’” 但凡正常些的手下,转达这些话的时候不说直接略过也会换成委婉点的词,哪怕照实说也肯定会有所犹豫。 风颜则不同,她不仅没有一点犹豫,甚至还换了个声线,用极其强烈的控诉斥责的语调将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说不定还自己偷摸填了油加了醋。 哪怕写出这话的正主裴沐遥在这里,也不一定能说得像她这般声情并茂。 风颜只说了世女两个字,但能说出那些话还是世女的,这世上除了裴沐遥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裴沐遥是她四皇姨的独女,自她离开丰都,两人有两年未见了。 “你明天去给她送张草席,”裴青轲毫无感情道:“好歹也算姐妹,本王怎么忍心看她曝尸荒野。” 得知王府主人回府,下人们早就在附近候着了,只是见主人说话,才一直没有上前伺候,裴青轲对一旁等着的侍卫道:“备水,沐浴。” 侍卫利落应道:“是,王女。” 裴青轲走进室内,风颜跟了上来,笑嘻嘻问:“主子,我看世女可怜,我能给她买个好点的草席送去吗?” 裴青轲边脱外袍边道:“我看你也可怜。” 一旁的小侍要上前搭手,被她拒了,“不必。” 风颜道:“我可不想给自己也准备一张……我还是去路边给世女捡一张得了。” 裴青轲将外袍挂好,看向一直不走的人,“她明日什么时候到?” 风颜一笑,“巳初前后。” 裴青轲道:“知道了。” 风颜脸上的笑一直没停下,抱拳道:“属下告退。” 第二日,裴青轲依旧是骑马出门的。春来天暖,丰都郊外桃花林内桃花开得正好,游人甚多。 才进桃林,裴青轲就看见了一个适合等人的四角方亭,她将马绑在树跟,走进方亭。此处是桃林最外侧,赏景的人肯定不会一进来就休息,此时很清净。 裴青轲才坐下没一会儿,背后传来两个少年的声音,一个活泼,一个……她昨日在街上听过。 活泼的那个说:“你看错了吧,相似的马那么多……” 另一个说:“万一没看错呢?” 声音越来越近。 裴青轲没回身,她直接站起,朝前走去,然而还是迟了。 “小姐,”那个说‘万一没看错呢’的小公子朝她跑了两步,追在她身后问:“亭外拴着的,是你的马吗?” 第3章 现在是我们的了 裴青轲没回身,“不是。” 说罢,她继续朝前走去,身后的小公子没信她的鬼话,当机立断小跑到她身前,裴青轲无奈只能停步,任他看。 小公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看了几息,一眨眼一扭头,不说话了。 那个声音活泼的公子也走到了裴青轲前侧面,讪笑道:“对不住啊,我们认错人……嗯?” 话到一半,他仔细看看裴青轲的脸,再看看唐潇,惊讶道:“哎,潇潇,是不是真是她?!” 听着这话,裴青轲凝眉,怎么她两年没回丰都,这一个两个没见过的公子,居然都认识她? 唐潇却没搭话,说认错了吧,这脸明显就没错,说没错吧,眼前这个人应当是在躲他,不想和他有接触。 在街上时光顾着震惊没想太多,昨日他回府后仔细回忆,没有注意到的一些细节在那时都慢慢回拢,比如骑在马上的她穿得其实是一身黑衣,牵着马走的人穿着的是一身深灰布衣,两个人是不一样的,但马却似是一样。 唐潇在七年前就知道她有多敏锐。昨日她察觉到他的追逐,懒得理所以快速换个替身并不是什么难事,唐潇对这些本来还只是猜测,但看她现在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心心念念想了七年的小姐姐根本不想见到他,甚至还要躲着他。要么是不记得他了,要么就是还记得但根本不在乎,甚至还嫌他烦。哪个都很让人不开心。 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是家世显赫、长辈宠爱、没经历过什么磋磨的唐潇。 “不是,认错了。”唐潇肃着脸看向裴青轲。 对上他的视线,裴青轲不着痕迹眯了下眼,小公子漂亮的杏眼弧度圆满,瞳色干净澄澈,与别的杏眼不同的是,这双眼睛前后眼角比寻常杏眼更加尖,锐化了娇憨可爱,平素还好,但冷着脸看人的时候便会透出那么一股子清冷与倔强。 年少时,裴青轲见过一双相似的眼,不过比现在的小了一号。多年前小孩儿抿着唇,要哭不哭的,睁着水汪汪的杏眼说:“我没事的,别管我,你快走。” ……原来是他。 没想到一晃眼,当年的小团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而且竟然还记得她。 虽说认出了人,裴青轲的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也不欲再多接触,只当什么都没想起来,道:“借过。” 唐潇拉着白穆让开,不再挡她的路。 裴青轲漫步走进桃花林,对身后再没投过一个眼神,全当不认识,无论是马还是人。 唐潇和白穆看着她进入桃林深处,直到再看不见一片衣角的影子,白穆才不解地问身旁的人,“潇潇,到底是不是她啊?” 唐潇抿着唇,越想越气,“不是。” “可我看她真的很像你画里的人啊,”白穆嘟囔了一句,挠挠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记得了就不记得了,她何必要这样?躲他就跟躲瘟神一样,连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就好像他会缠着她不放一样?! 唐潇扭头看向一旁的马,恶上心来,“她不是说,那不是她的马吗?” “是啊。”白穆点头。 唐潇道:“它在现在是我们的了。” 白穆懵了,“……啊?” 唐潇朝着棕马走过去,“我说,它现在是我们的了。” 唐潇记了那个姐姐七年,不外乎是感激她,觉得她是个好人,想和她当面说一声谢谢罢了。 不过既然她本人都不在乎也不介意,那他还何必在意呢? 就当从来不认识就好了。 眼见着唐潇真的要牵马走,白穆急忙追过去,“潇潇潇潇,手下留马!” 唐潇在距离马一丈远的地方停下,“她看上去挺富贵的是不是?” 白穆停下,有些犹豫,“看不出来……” 那人只穿了一身黑衣,谁能看出来? 唐潇细数,“她腰上挂着的玉佩是名贵的墨玉,腰封上的金玉也很精致,那身衣服其实也不是纯黑,而是绣了暗纹,做工精巧,还有……” “等等,”白穆抬手打断他,问:“你说这些做什么?” 唐潇慢慢朝那匹马走过去,确定马不会忽然暴起伤人,才开始解缰绳,“所以,这马就算不是她的了,也应该没关系……回城,不逛了。” 在不远处藏身的裴青轲看着小公子把她的马牵走,一直都没有现身。那马性格温和,从不主动伤人,他想要给他就行了,好歹当年还叫过她几声姐姐。 想起七年的事,裴青轲低头笑了下,转身走了。 裴沐遥到桃花林附近已经是巳初三刻,她架着马到凉亭附近,两三步远的后方跟着同样骑着马的黑衣侍卫。 裴沐遥勒了马,勾起唇角吩咐,“去,找找六少在哪儿。” 侍卫应了声“是。”,利落地翻身下马,进了桃林。 不多时,侍卫引领着裴青轲到了凉亭。 一见面,两人还没说一句话,裴沐遥蹬了下脚蹬,从马上跃起,直直朝裴青轲扑过去。 她手上拿了把扇子,扇面是合着的,全当武器,朝着裴青轲的面上攻去,裴青轲侧身躲开,瞬息拳脚|交错,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 侍卫识相地躲开,走到了马跟前,回身后看两人交手。 裴青轲又和她过了几十招,一掌打上裴沐遥的肩侧,飞身退后,停在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哼笑道:“没完了吗?” 裴沐遥“唰”地一声将扇子打开,扇了两下,明明根本打不过,还是不要脸道:“这不是完了吗?和以前一样,就算平手吧。” 那扇面上一面是画一面是字,画是一只狗,下笔粗顿,丑极了,字倒是工整,是四个极大的楷字:逢场作戏。 裴青轲朝她走去,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裴沐遥看了一眼自己的扇子,对自己的品味颇为自得,“洛州买的,深得我意,你看着如何?” “……别出心裁。”裴青轲道:“先回城吧。” 此处距城门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裴沐遥问:“你怎么来的?” 裴青轲道:“骑马。” 裴沐遥向四周看了看,“那你的马呢?” 裴青轲淡淡道:“被偷了。” 裴沐遥摇着扇子的手一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什么了?” 裴青轲:“被偷了。” 裴沐遥侧头,微歪了下,一脸“你在诓我”的表情,眨眼后道:“两年不见,六少原来已经不行成这般样子了,本世女真是……”她点点头,由衷道:“高兴啊!” 裴青轲排行第六,在外不方便暴露身份时,属下一般喊她主子,也有喊六小姐的,至于裴沐遥的这声六少,则可以说是个调侃多于恭敬的叫法。 裴青轲道:“彼此彼此,世女武功一日不如一日,也是难得。” 裴沐遥嗤笑了一声,“不是要回城吗?你的马到底哪儿去了?” “真被偷了。” 还是她亲眼所见的。 裴青轲看向不远处的两匹马和侍卫,道:“你和青松先走。” 那黑衣侍卫跟了裴沐遥许多年,还是个男子,裴青轲记得他的名字。 “不用,我一匹你一匹,”裴沐遥走到马旁挑起缰绳,握住马鞍前桥,上马后才道:“青松你自己回去。” 一旁站着的青松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面无表情应道:“是,主人。” 裴沐遥勾着唇角,看着青松的眼神有些冷,却什么都没说。 裴青轲对她们主仆二人的暗潮没有任何兴趣,既然裴沐遥都这样说了,她翻身上马,道:“走。” 唐潇虽说牵了马离开,但他其实并不会骑马,白穆虽然会,但也并非精通,这马性格不明,唐潇也不敢让他骑。 他们是自己架马车来的,却是走回去的。唐潇牵着刚才偷来的马,白穆牵着拉着马车的自家府里的马,他们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唐潇回头,就见那人纵马而过,路过他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微笑了下,眼含戏谑。 马的速度很快,快到唐潇觉得以上都是他的脑补,她其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两人不自觉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一眼,白穆道:“那个……她骑马走了。” 唐潇看了眼自己牵着的马,再看看早已远去、连背影也越来越小的人,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是哦。” 白穆犹豫道:“这……好像真的不是她的马……” 唐潇:“是哦。” 白穆:“那我们到底把谁的马带走了?” 唐潇:“是哦。” 这个问题,他其实也很想知道。 第4章 血染了丰都半边天 白穆看向沉思的唐潇,道:“这可怎么办啊?” 唐潇沉默了。 如果他牵走的真的是那个姐姐的马,虽说不对,可到底两人渊源颇深,幼时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他没什么负罪感,但如果不是,那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把马送回去吧,”唐潇道:“然后看主人如何,该致歉致歉,该赔银子赔银子。” 从前唐潇从未做过这种不问私取的事情,偶尔一次,倒是判断错了,让他愧疚难消。 人果然就不该有什么坏心思。 也只能这样了。 白穆叹了口气,拖着调子道:“走吧……” 两人牵马折返,重新回了长亭,唐潇将马拴在之前绑着马的树根处,等了许久都没人来领马,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人正在找马。 他们二人本来是出来郊游的,马车上带了些糕点,午时二人吃了,又等了一个时辰,这马还是一匹没人要的马。 “潇潇……”白穆无奈道:“你说马主人去了哪里?” 唐潇摇头:“不知道。” 从桃花林回丰都,架马车至少得走一个时辰,他们晨间出门,已经耗费了许多时候,更何况…… “回城吧,”唐潇道:“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晚些时候你府上和欧阳府不是还有晚宴吗?” 白穆和欧阳府的欧阳常玉自小就定了婚约,现下还没有决定成亲的日子,前些年是白穆年纪不够,他去年够了十六岁成亲的年纪,欧阳常玉又一直不在都内,婚事便这么拖了下来。 近日,那位早年间便已经名扬丰都,文治武功皆是上乘的欧阳世女已经回都,她和白穆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晚宴双方相看过后,没什么问题便要定下成亲日子了。 若是再往前推几个朝代,这事绝不会发生,连今日的晚宴都不可能有。 自古女尊男卑,男子地位低下,早些年男女大防尤为严重,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一生困在后宅,除了自家女眷根本见不得旁人。世家公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典范,婚嫁则皆由家中母亲或长姐决定,自己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更别说在成亲前得见外女了。 直到前前朝出了一位传奇人物,元可心。 他男扮女装从军,立下赫赫战功,得当时皇帝赏识,恕其欺君等大不敬之罪,纳为珍贵君,元可心特立独行,一生并不受困后宫,朝堂平乱皆有建设,功绩让不满的迂腐之辈渐渐闭嘴,硬生生为男子杀出一条立世之路。此后虽再无如他一般文韬武略皆绝世的男子,但轻男之风那不可破的惯俗被人劈开一道口子,男子地位提升了不少,纵使依旧不能拜官封侯出入朝堂,约束却减了不少。 男子可随意出街,不覆薄纱也无人指点议论,成亲前可与对方结伴出游,当然规矩依旧不可僭越,双方多是在小侍陪同之下到正经地方出游,关起房门的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轻则名声受损被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重则……被许多人没完没了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倒是不会再被沉塘了。 唐潇笑道:“可不能耽误你的好事。” 白穆愣了下,脸接着红了,“什……什么,潇潇你别瞎说,不耽误不耽误,我不回去也没事,反正……就……就,哎呀,说这个干什么!” 唐潇看着他局促的样子笑弯了眼,直到笑得白穆追着要打他,才道:“回吧回吧,我们等了这么久也没见着人,看来是真的与这位马主人无缘了。” 裴青轲与裴沐遥一路未停地到了瑞王府,一进王府门,二人直奔议事堂,众多手下已经在议事堂等着了,除了裴青轲的人以外,还有几位武将。 议事堂中间有个巨大的桌子,上面是斐朝的地图,各州划分、山河湖泊等应有尽有,高度错落,明了详尽。 裴青轲走上主位,对众人道:“免礼,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大家已经清楚,本王便不再赘述了。” 纵使裴青轲两年没有回丰都,穿得也是寻常衣物,但曾经余威犹在,无人敢轻视。 当年夺嫡何其惨烈,如今全须全尾活着的皇女,加上当今圣上也不过只剩了五位。 大皇女出声早夭;二皇女至今尚未封王,因故被囚于府内;三皇女被封为景王,赐了洛州封地,在皇帝登基后不足月余就去了封地上任;五皇女自成年后就驻守边塞,在夺嫡之战最激烈的时候也从未归来,只是在帝崩后回丰都参葬,后又立即赶回边塞;七皇女十皇女在皇帝登基后意欲谋反逼宫,不料准备不足,当场被杀。 先帝共得了十二个孩子,其余都是皇子。四皇子八皇子已嫁,十一、十二皇子则尚还养在皇宫。 当今圣上排行第九,性仁德善治国,是位好皇帝,但这些在夺嫡中却没什么作用,甚至会被利用。她能在夺嫡中打败几位都不是善茬的姐姐拿到玺印,全是因为眼前这把心狠手辣、却情愿为自己的皇妹做嫁衣裳的刀。 七、十皇女剑指皇宫那天,她一身铠甲,平定叛乱诛杀逆贼党羽,血染了丰都半边天。 裴青轲伸手点点地图上的洛州,手指沿着官道划过,落在丰都,“景王不日进都,众位也该准备准备,给她备一份大礼了。” 今年年初,洛州出了一伙匪徒,有一人剿匪有功,再加三月是先皇祭日,景王裴嘉恒上了折子,自请回朝,一是为了将剿匪人才进献当今,二是想祭奠先皇,言辞真挚恳切,简直要让阅者涕泗横流。 折子一月底出了洛州,二月十七到了丰都,皇上想了三天,准了,准奏的折子才刚回传,尚还在路上,二月二十五,裴嘉恒就带着百余精锐上了路。 也不知道是收到了哪门子皇帝同意她进都的消息,还是不管皇帝如何批复,她都要走这么一遭。 裴沐遥拿出折扇,点了洛州七座城池,“一、二,三……五……七,每个地方各走了五百人,分批走得又做了乔装,要不是我们早有暗桩,可能根本发现不了。” 有个性子急的道:“三千五百人而已,能成什么大气候,何须如此谨慎?” 裴沐遥笑了,“是成不了气候,一个景王罢了,未领圣旨私带精兵入都,不重要……是吗?”她声音渐冷,“天下太过太平,你领着俸禄不做事,是被养废了吗?” 最先开口的那位也不是个软柿子,闻言只顿了片刻,皱眉道:“世女,我未曾说不重要,只不过先不说从别州调兵,光丰都附近就有五万常驻兵马,再加八千御林军,对上景王区区三千余人,再如何都不会出了岔子的。” 裴沐遥垂眼听着,才抬起便反唇相讥道:“区区?她无令调军,调得是哪里的人?除了这三千五百人还有多少?除了洛州,景王还联系了哪些人,还有——” “裴沐遥,”裴青轲被吵得脑仁疼,冷声提醒道:“这是在议事。” 可不是能由着性子随意撒泼的菜场。 也不知道她发了什么疯,跟个烈性爆竹一样,一点一个准。裴青轲怀疑,若是那人承认说她错了确实应该认真对待,裴沐遥怕是会说:“哦,你的意思是丰都官将无能扛不住事,连比自己十倍百倍都不如的人都打不过,是吗?” 总之就是要找理由吵起来。 裴青轲自小从不惯着任何人的脾气,“不想待着可以滚。” 裴沐遥顿了两息,低头沉默。 不幸点了爆竹的那位以为瑞王是站在自己这边,但还没得意洋洋得笑起来,就被瑞王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吓得缩成了一只可怜无助不敢开口的鹌鹑。 没了人闹事,裴青轲继续道:“这三千五百人,得安安全全地到丰都,我们有人稍微察觉到,但还是疏忽了,并未在意……懂了吗?让她们和景王会合,给她喂一枚定心丸,让她安心做她想做的事。杨坨,这事你继续盯着。” 杨坨是裴青轲手底下的人,长得端正,就是有点黑,绷着脸道:“是!” 景王千里迢迢上门送死,裴青轲自然不会阻拦,她不仅要她想反,还要创造条件让她真的反。 裴嘉恒是先帝最喜欢的女儿,若不是真的大逆不道,便总有人想保下她,她们杀得了人,但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裴允泽继位之后,已有皇姐皇妹死去,若是再因个没什么实际动作的“意图谋反”的罪名定了裴嘉恒的罪,哪怕这罪是真的,也多少有些帝王无情的意味。 于名声不好。 所以裴青轲给足裴嘉恒机会,想让她真的反。 将事情都安排好后,众人退下,裴青轲问自觉留下的裴沐遥:“洛州那边,都办好了吗?” 方才裴沐遥一直都没说话,冷着脸听着。 她容貌不错,但笑着的时候风流,不笑的时候薄情,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绝非良人的长相。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人由徐先生带着,正在往各州撤。”裴沐遥眼神落在洛州的位置上,笑了下,“没想到她只忍了两年,倒是高估她了,连韬光养晦都学不会,还想……算了,说点别的,此间事一了,你就又要回淮州了吧?” 裴青轲道:“对,交了暗部之后。” 提起这个,裴沐遥皱了下眉,“你真的就什么都不要了?” 裴青轲道:“暗部一直都是历代皇帝亲控,没道理握在我手上。” 第5章 醒醒,你怎么了? 室内静了片刻,裴沐遥的胆子一贯大,勾着唇似讽未讽地反问道:“不该吗?” 连这江山都未必该是此时皇宫那人的,更何况暗部呢? 裴青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裴青轲这几年不在都城,在外不用本王自称,回了丰都也没怎么改过来,除了在正经场合,或是像今日在桃花林调侃人的时候才会说“本王”。此时属下都走了,她懒得再对着裴沐遥摆架子,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话虽轻,但内里沉肃浓厚的警告似是裹了杀意,裴沐遥沉默几息,颇识时务地点头道:“知道了。” 裴青轲道:“回去吧,你许久未归,皇姨和皇姨夫肯定想你了。” 这些话到底是裴沐遥口无遮拦地随口胡说,还是裴允泽授意试探,她不想深究,总之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是帝位蛊惑,裴允泽已经懂得为自己谋划了。 裴青轲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便也就不要求别人是,这两个结果没什么区别,她觉得都可以接受,着实没必要浪费时间深挖。 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影响到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裴青轲口中的“皇姨和皇姨夫”几个字让一直都人模人样的裴沐遥怂成了一只狗,“嘶……提起这个我现在就瘆得慌,你说我以后就住在潇湘苑成么,只要别让她们知道我回来了……但我得进宫回禀,我娘不可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出了不可能,顿时觉得此生无望,“回去我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潇湘苑是丰都出了名的小倌馆,裴沐遥生性风流,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往自己的后院领美人,上至世家公子,下至倌馆侍子,只要长得好看就行,纳了一个又一个,名声是越来越不好,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好正君都娶不到。 裴沐遥无奈道:“我娘和我爹也真是的,我去洛州以前,我爹给我介绍了个公子,叫什么……什么……忘了,就个什么公子,明明是他拒绝我的,何必要打我呢?我就问了他一句‘听说你贤良淑德,那你介意和我的四个新相好一起进门吗?’,他说不愿意我能怎么办,我娘打死我那也没用啊。” 裴青轲倒是第一次听这段趣事,边抬步往外走边点评道:“你活该,迟早死在男人床上。” 裴沐遥紧跟着,看了看天色,已是晌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什么不好的?哎……留我吃顿饭吧,我回去少不得一顿训教,我可不想饿着肚子挨打。” 裴青轲却挺想看她饿着肚子挨打,“我觉得不错。” 见她没直接拒绝,裴沐遥欢快地跟了上去。 主人一直不在府内,王府的厨子们一身高超厨艺无法施展,别提有多憋得慌了,这可是主人回府后的第一餐,自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 裴沐遥看着一道挨着一道端上来的大菜接连感叹,“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裴青轲抬眼,“不吃就……” 裴沐遥立即下筷,打断她未完的那个“滚”字,“我吃!” 裴沐遥用膳过后一直磨蹭着不走,最后是被忍无可忍的裴青轲拎着后襟丢出去的。 裴青轲丢完人回书房办公,天黑下来的时候有小侍敲门问:“王女,晚膳已经备好,您什么时候用膳?” 裴青轲将毛笔搁在砚台上,推门出去,抬头看到了天上一轮圆月,“摆膳吧,摆在望月亭,再温一壶酒。” “是。” 小侍柔柔应了,有人立即去通知厨房,有人执着灯笼为裴青轲引路。 望月亭距书房的距离不近,中间路段,裴青轲迎面遇上了风颜。 风颜刚办完事情回来,小事,不用回禀。她笑嘻嘻行了个抱拳礼,“参见主子,主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裴青轲脚步不停,像路过一颗野草一样路过了她,“用膳。” 风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主子吃好喝好——” 裴青轲又走了百步,忽然停下,对拿着灯笼的小侍道:“我出府一趟,暂时不用摆膳。” 小侍还没来得及应答,主人就大步离开了。 裴青轲牵了匹马出府。 方才看见风颜,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来她昨日说过的那句话。 “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等。” 这分明只是裴沐遥随手写在信上的,一句胡话而已,根本算不得准,也没人当真过。可那一瞬间她脑海就是掠过一个微乎及微的可能,怎么都无法忽略,小公子如果认为那不是她的马,将马送回后一直在那里等着那个所谓的“马主人”怎么办? 夜间寒凉,他身体看上去也不强健,估计受不住。 裴青轲出了王府,纵马又出荣许街,进到荣安街,才行至一半,忽然勒住缰绳。 前方几丈远的地上有个灰扑扑的团子,一动不动,是个蜷缩成了一只虾米的人,人身旁站着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正不解地眨着大眼睛,喷了个响鼻,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人,说躺下就躺下了,而且一趟就躺这么久。 裴青轲不认得地上那个看不见脸的灰团,但她认得那匹马,那匹在今天晨间惨遭她“抛弃”的马。 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 裴青轲飞身而下,到了灰团跟前,她左手瞬间挑出腰间匕首,弯腰用右手按上了灰团的肩膀,是一个进可杀人退可即刻远离的防备姿势。 在把灰团掰开,映着月光看到灰团脸的时候,裴青轲迅速收起了匕首。 真是那个小公子,哪怕他现在皱着眉,死死咬着已经破皮的惨不忍睹的嘴唇,她也依旧能认出来。 从前叫过的名字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从口中跑了出来,裴青轲自己都没察觉到,“小小……醒醒,醒醒,你怎么了?” 入手滚烫,不对劲。这种天气,他又躺在地上,摸起来怎么可能这么热? 裴青轲扶起他,半揽在怀里,手搭上了他的腕间,瞬息睁大了双眼。 极其浑厚的内力在他筋脉间毫无章法的快速冲撞,他的筋脉细脆,明明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内力,眼看着立即就要崩溃,却又能诡异地一直撑住,筋脉和那股内力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死不了,就是会使人异常痛苦。 这平衡极其脆弱,她连渡一丝内力进去,替他梳理都不敢,生怕再加一丝,他就直接爆体而亡了。 裴青轲将人打横抱起,朝荣栖街白府走去,没走几步,转身运起轻功,踏墙而过,几个跳跃间回了瑞王府。 裴青轲无视守卫,一脚踢开自己的房门,与之同时,注了内力的声音响彻大半个瑞王府,“风颜,去找郑襄过来!” 风颜惊起,立即飞身而出,一瞬都不敢耽误,直直朝云京医馆奔去。 主子直接用内力喊人,喊得还是轻功最好的她,更别提语气里难掩的着急,可见是真有什么大事了。 裴青轲破门时虽然凶狠,但放下人的动作却很轻柔,还不等她将人放好,一直昏迷的人睁开了眼,含着迷茫,雾蒙蒙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嘴唇开阖颤动,像是要说些什么。 裴青轲将他放在床上,抽出了在他腿弯的手,将他放平,没抽出被他压在后背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弯下腰问:“……想说什么?” 唐潇将白穆送回城后进了家卖笔墨纸砚的店,不多久,他将写了几个字的宣纸折好出来,又买了一桶浆糊并一个刷子,而后折返回了桃花林。 如他所料,那匹马还在那里。 唐潇将宣纸贴在绑马的树干上,牵着马回了丰都城。 纸上写着: 失马者请至丞相府寻,必有重礼相赔。 唐潇其实还是摸不准这马到底是不是那个姐姐的,一是他们一直等不到马主人,二是那个姐姐离开的时候,身后明显还跟了另外一个人,她后来骑得马说不准就是那个人给得呢? 其实那并不能说明这马不是她的。 不管如何,他都不能耽误了白穆的好事,将白穆送回去,他再速去速回,是可以在关城门前回来的。 唐潇打算很好,他确实也回来了,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报应,他在离家还有一段路的地方犯了老毛病,挣扎许久还是当街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就看到了那个记了许久的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唐潇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委屈又后怕,小声喊她:“姐姐……” 裴青轲垂眸顿了几息,才轻声应了,“嗯。” 唐潇很难受,说话也不可能太大声,但他还是断断续续、语重心长地将自己这一天受到的教训告诉了姐姐,生怕她以后犯和他一样的错误,也遭报应。 唐潇说:“千……千万不要……偷别人的……的马。” 裴青轲:“……” 第6章 最诡异的一次 ……几年没见,以前挺机灵的一个小孩怎么越来越傻了呢? 虽然情况紧急,裴青轲还是抿了下唇,才压下笑意。 “嗯,”裴青轲道:“我不会的。” 唐潇听到承诺,放心地再次晕了过去。 不多时,风颜带着郑襄到了,郑襄看上去四十多岁,面色红润须发却皆是纯白,背着药箱跟在风颜后面。 “过来看看,”裴青轲已经将人安置好,正坐在床侧,见人进来后起身让开,“他脉象奇特,我不敢随意用药。” 郑襄原本冷着的脸在听到“奇特”二字的时候瞬间亮了,快速走到床边,坐下后搭上床上人的脉搏,片刻后笑了下,道:“……有意思。” 裴青轲问:“如何?” 郑襄道:“死倒是死不了,就是疼一会罢了,他体内的内力非常磅礴……算我今生罕见,他的身体原本是撑不住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抗住了。” 话很对,但全是废话。 裴青轲搭上他的脉,凝眉诊脉,片刻后收回了手。 情况和方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郑襄道:“你应该也知道,除了他自己硬抗过去没什么别的办法,叫我来也没什么用。” 裴青轲多少都有些准备,闻言也没什么意外,“嗯。” 郑襄看了眼床上的人,再看看裴青轲,扬着下巴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我说,这人是谁啊,你居然紧张成这样?” 裴青轲面色不变,“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紧张了?” “两只,”索性已经被从床上薅了起来,这人脱险之前她估计也不可能回去睡觉了,郑襄占着床边唯一一个雕花方凳,翘起脚“哼”了一声,“你回来就回来,做什么总让我不得安生,先是骗个泼皮到我店里送马,还说给她下毒了,你下了什么毒?我查了半个时辰都没查出来,还以为姓应的又研究出什么新式毒……呸,结果是你他爹的根本就什么都没下!” 再加上那泼皮还叫她郑大夫,气得郑襄真的在那人身上下了毒,虽然不致命,但有她好受的。 床上的唐潇热得难受,无意识地推着被子,他手上没什么力气,几乎就是在给被子扇风。 有这一身内力肆虐,他此时不会着风寒,裴青轲帮他把被子拉开一些,看着他重新团成一个灰团。 他鬓角头发粘连在一起,紧紧颦着眉,时不时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都昏过去了却依旧能感知到痛苦,大约是真的很疼。其实不用大约,裴青轲练武之人,怎么会不知道内息错乱是什么感觉,更何况他是内息全乱。 郑襄还在耳边碎叨,“现在大晚上的连觉都不让睡,你那手下什么都不说就要带我走,要不是我认出了她,早就把她毒死了,我真是……我真是亏大发了!” 裴青轲又搭上他的脉搏,收回手才问:“命重要还是睡觉重要?” 郑襄放下腿,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 风颜凑过来,没敢看床上的人,对郑襄道:“郑老,我这不是着急嘛,您多担待担待。” 眼前这个可不是普通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医,平生最不喜欢两件事和一个人,有人叫她大夫、有人破解了她的毒和杏林圣手应襄。 郑襄愿意隐姓埋名待在丰都的云京医馆,全是为了报裴青轲当年的救命之恩。 郑襄道:“行了行了,少在我面前装蒜,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谁。” 风颜脸上堆着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郑襄哼笑一下,没接声。 裴青轲没理会她们打的哑谜,看向风颜:“蓝辛在吗?” 风颜道:“在,一直在门外候着呢。” 她主子叫她那一嗓子,几乎把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喊醒了,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都在主院里候着。 裴青轲道:“叫他进来,你们都回去休息。” 郑襄起身,拍拍衣摆,“叫你属下给我安排个院子,顺带把医馆的东西给我搬过来,我不想回去了,那些人还真当我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好人,见天儿向我请教医理,没完没了地烦死了。” 裴青轲道:“去外面和管家说一声,让她办。” 郑襄施施然走了,风颜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对门外一个美艳男子道:“蓝美人,主子叫你。” 被唤做“蓝美人”的男子走上前,丝毫不顾形象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不是主子找他有事,他非得让这个口无遮拦的人知道知道美人的刀到底有多利。 蓝辛进门后瞬间收起满脸不屑,恭敬行礼,“主子。” 裴青轲转身,不再看床上的人,“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情况立即派人报给我,他要是醒了……” 蓝辛在看到床上是个男子的时候就有些呆愣,顺着主子的话问:“……醒了就?” 裴青轲道:“点他睡穴。” 蓝辛:“是。” 那就是不让他醒来呗,懂了。 裴青轲多嘱咐了一句,“若是感觉他体内内力暴|乱冲穴,便立即解开。” 蓝辛:“是。” 看来还是个练家子,懂了。 裴青轲又道:“若是他疼醒了,意识模糊就不用管。” 蓝辛:“……是。” 主子这是放心不下不想走吧…… 懂了。 蓝辛轻咳了一声,“主子,我万一分不清他是意识模糊还是真的醒了怎么办?” 裴青轲沉默片刻,道:“派人去策威大将军府外守着,别被人发现,有事回禀。” 蓝辛问:“那这里……” 裴青轲道:“你出去吧。” 一夜无事。 这不是唐潇第一次受体内暴动的气息影响,不是最疼的一次,不是最突然的一次,也不是时间最长的一次,但绝对是最诡异的一次。 他在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要醒来的时候复又失去了意识,等真的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街角,身下有褥子,身上盖着被子,甚至还有个枕头。 唐潇坐起身,手上无意识攥紧了被子,昨日他在荣安街昏过去,之后……就都不记得了。 他一直都甚少能记得在内力暴|乱期间发生过的事情。 实在是太疼了,光抵抗那种疼痛就能耗费掉他所有的气力。 唐潇扶着墙站起,被冻了一个激灵,此时天才蒙蒙亮,正是冷的时候。 此处是个角落,还是死角,他将被子放好,想看看这是哪里,才拐弯出去,和那匹马撞了个迎面,被吓了一跳的唐潇松了口气,轻声道:“是你啊……” 看样子,这里像是荣栖街,前面不远处就是白府。 唐潇转身往回走走,想把莫名出现的寝被带走,却只看到了空无一物的角落。 它们诡异的消失了! 唐潇:!!! 不是遇见鬼了吧?! 唐潇抬头向四周望,什么都没有。他扶着墙站稳,深呼吸两次后清了下嗓,尽力压下虚弱,朗声道:“不知阁下是谁,既好心救我,为何还要藏着掖着?” 周围寂静,无人应答。 唐潇打了个寒颤,“……多谢。” 唐潇牵着马,顾不上身体虚弱,一溜烟儿走了。 既然这里离白府近,那正好可以先去白府休息会。 白穆这一晚上也没休息好。 唐潇一直没有回府,唐府管家着急,夜里曾派人到白府问过,没敢惊动白大人和白正君,只是问了白穆,白穆自然什么都不清楚,只能干着急。 唐潇是唐丞相的小儿子,他还有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姐姐,近日唐丞相受皇命外出办事,唐正君回江州祭祖,大小姐唐啸林又一直在军中,唐府内除了唐潇无人主事。 公子不见了,管家不敢做主声张,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只能私下里派人乱找,急得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她一夜都没敢睡,想着天一亮如果还是没有二公子的消息,那就真的得去报官了。 唐潇从后门进了白府,守在后门的侍卫和白穆的贴身小侍关系不错,勉强算是个自己人,不会随意声张,他将马留在后门,悄悄去了白穆的院子,又让白穆派小侍往唐府递了个消息,说自己没事,才放心在白府歇下。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丰都百里开外,景王裴嘉恒见了一个人,来人裹在一身黑袍里,带着斗笠,和前几次相见的打扮一模一样。 “殿下您还是有选择的,既然都是做王女,何不支持一个更加喜欢您的人呢?” 这么久了,裴嘉恒对她背后那人的身份目的还是将信将疑,“六皇妹她真的想……” 来人道:“这是自然,不然殿下以为是谁一直在护着您的人来都?若不是主人刻意拦着,殿下的人恐怕早就被截下了。对皇上那边的说辞是说想让殿下您安心谋反,不能把她们拦下来,至于怎么做……殿下按照之前准备的来就好。” 之前准备的…… 裴嘉恒晃了下神,才道:“好。” 黑袍里的人笑了声,“殿下放心,又不是真的让您谋反,不过是需要您在丰都待几天罢了,主人若成功了……那殿下就是新朝的功臣,若是失败了,也牵连不到您,您还能安心地回洛州继续做您的景王,左右都不会亏的。” 第7章 不得找个厉害点的岳家?…… 左右都不会亏,但若是赌赢了,那就是一番新天地。 这才是裴嘉恒敢冒险一试原因。 见裴嘉恒不再犹豫,黑袍人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表面上的平静持续了两天,三月初九,裴嘉恒到达丰都,裴沐遥率众在城外迎接。 第二日,皇宫启宴,为景王接风洗尘,景王随之献上一位平匪将才,宴终客散,裴嘉恒看了一眼一点没有起身意味的裴青轲方才离开。 三月十二,皇上召见那位将才之时,将才骤然发难,竟意图用头上发簪行刺,被生擒后当即自尽,景王殿下畏罪潜逃,不知所踪。 此事发生第二日,上朝之时,大将军仲博简出列,“回皇上,景王手下三千五百二十三人已全部缉拿,正在审问。” 裴允泽皱眉问道:“景王呢?” 仲博简愁眉锁目,沉声道:“毫无踪迹,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事发之前,景王就已经乘轿离开皇宫,之后就像进了大海的一滴水,再未出现在人前。 朝堂上,裴允泽给了仲博简十日找人。 事情进展到这里,对裴青轲来说就已经算结束了,剩下的自有人接手,她不用再管。 几日后,瑞王府望月亭,裴青轲正在和欧阳常玉喝酒。 欧阳常玉此人就是大写的君子端方,温润如玉,母亲是武安王欧阳静轩,早年救过还是皇女的先皇,先皇念其恩重,登基后先是封了外姓王,又将自己的同父弟弟静宜皇子许配给她。欧阳常玉是静宜皇子二十四年前所出,她不仅家世好,其人更是面如冠玉,文武双全,六年前科举荣登榜首,而后又拿下了次年的武试状元,丰都无人不赞一声生女当如欧阳世女。 欧阳常玉坐在亭中石凳上,看向裴青轲。 身着一身黑衣的女人侧身坐在栏杆上,一条腿弯起踏在栏杆上,另一条则悠闲的垂在栏杆外侧,她的手握着小酒坛的边沿,仰头喝了一口。 欧阳常玉笑着摇摇头,“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饮酒?” 裴青轲又喝了口,“这可是丰都特有的清调酒,出了丰都就再也喝不到了,外面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该做的我都做了。” “我听说……”欧阳常玉欲言又止,“算了,假的罢了。” 裴青轲也不多问,只一口接着一口喝酒,看她这样,欧阳常玉明白过来了,她都听说了的事情,裴青轲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欧阳常玉叹了口气,“皇上她不会相信的,不过是一面之词罢了,你们之间的姐妹之情不会因为几个反贼的供述而生了嫌隙的。” 景王虽一直没有消息,但前几日仲博简撬开了景王贴身随从的嘴:景王并非是自己想反,也没有让人刺杀皇帝,她是被嫁祸了。 至于嫁祸她的那个人,直指现下正在丰都的瑞王。 酒喝完,裴青轲将酒坛随手丢了,瓷片碎了一地,“皇家的人,谈什么感情。” 欧阳常玉摇摇头,对这话不甚赞同,“你不就是皇家的人吗?既然你有,为什么不能相信当今……别人也有呢?” 裴青轲瞥了她一眼,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不喜欢的话题,“前几天不见你的人,是去哪儿了?” 欧阳常玉端起茶盏,遮住半张脸才慢慢道:“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给安排了……亲事。” 裴青轲微挑眉尾,“哪家的公子?” 欧阳常玉道:“白家。” 裴青轲动作几不可见地僵了下,“策威大将军府?” “嗯。” 裴青轲笑了下,问:“策威大将军府可还有其他适龄男子?” 欧阳常玉没想到她有此一问,有些意外,“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和大将军府结亲?” 裴青轲玩笑道:“不是说我要谋反吗,不得找个厉害点的岳家?” 欧阳常玉自是没把这话当真,她笑道:“可惜天不顺你,白家长次两房里,都再没有你能娶的适龄男子了……哦,倒是有个六岁的孩子,你要是不介意等他几年,也不是不可。” 小时候,那小孩娇气又挑剔,穿得还好,长大了再见,他虽说总穿一身布衣,但不小心露出了的内衬料子都不便宜,再加上举止动作间难掩的贵气从容,怎么都不会是伺候人的小侍,绝对是个公子。 白府没有其他适龄男子了……所以欧阳常玉要娶的,就是他了? 思及此,裴青轲翻身跃出亭外,欧阳常玉惊讶道:“你要去哪儿?” 裴青轲大步离去,“找人,敢算计栽赃我,她怕是活够了。” 裴青轲召了属下,杨坨虽不懂之前说不用再管这件事的主子为什么又要管了,还是尽职尽责禀报:“景王在刺杀以前就已经离开了皇宫,当时皇宫还未戒严,也没人拦她,我们的人一直都跟着,但景王并不在那架马车里,此后就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裴青轲问:“马车呢?” “往洛州方向去了。”杨坨道:“主子,咱们要不要在丰都到洛州的沿途仔细找找,虽说这是障眼法,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万一景王确实也是往洛州去了呢?” 风颜道:“那不一定,景王傻吗?天下之大却非往坑里跳,我看她没回洛州。” “也不是不可能……” 几人七嘴八舌的争论,裴青轲听了片刻,忽然问:“如果给你们三千人,你们敢做什么?” 风颜想了想,“三千人确实不少,但也不算多,能做的实在有限……我就让她们给我造艘船吧,我出海玩玩。” 蓝辛对着她翻了个白眼,没想到在这种时候风颜还有心情胡说。 裴青轲却点了下头,“没错,这点人不够保她在刺杀之后安全离开,也不够攻下皇宫,她凭什么敢让人直接刺杀皇上。” 裴青轲在裴嘉恒没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她可能的谋反方式,连她在皇宫中有内应,能给皇上下毒这点都想过,就是没想过她会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玩刺杀,然后不顾带出来的几千人,自己逃之夭夭了。 这和自寻死路的区别也就是一个是立即死,一个是还能活着逃亡几天再死。 “也许她自己也没想到,她的人竟然会刺杀皇上。” 杨坨犹豫道:“主子的意思是……景王被人卖了?” 裴嘉恒不仅被人卖了,卖她的那个人甚至一箭双雕,顺带把锅砸在了她头上。 裴青轲没答,只在地图上丰都附近划了个圆,“初十宴后到她失踪之前,凡是出了皇宫的人和车都仔细查查,背后的人应该不会让她走远,她一定还在丰都界内,城内、近郊、临县都找找。” 她顿了片刻,想到一个可能,“……还有乱葬岗,去吧。” 下属神色皆凛,齐声应“是”后鱼贯而出。 裴青轲看着地图,微眯起了眼。 她这位三皇姐,自幼颇得先皇宠爱,其她人也就不敢明着针对,暗处的又有她那位父君帮挡着,以至于二人接连崩薨之后,她成了个没有任何依仗凡事拎不清的废物。 但再没用,那也是皇家的废物,不说死得轰轰烈烈,起码也该有名有据,若是就这么让人算计死了,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山头,她多少觉得有些兔死狐悲的讽刺。 希望裴嘉恒还有点脑子,能好好活到她找到她。 景王手下的人虽说指认了瑞王,但皇上却只说是嫁祸,犯不着浪费时间往那个方向查,对瑞王府也没有任何限制。 仲博简遍寻不到的人,裴青轲这边只用一天便确定了方向。 十一那日午后,有个侍从暴毙,被拉出皇宫葬了。 杨坨看不懂主子的脸色,索性也就不看了,继续道:“但那墓坑是空的,我们在不远处的乱丛里发现了碎布,是进贡的料子,应该就是景王,看脚步是向附近的凌安山上去的,她现在很有可能就躲在山上的归元寺里。” 第8章 温柔端方,无害得很…… 归元寺是丰都有名的敕建寺,寺庙处在城南凌安山近山顶的位置,归元寺建筑奇丽,寺内寺外风景如画,尤其是寺庙背后的忘俗崖。 凌山是一座山群,凌安山为其最高峰,南面是断崖,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一点坡度。 凌安绝险境,忘却尘世扰。 曾经有一代德高望重的归元寺主持灭度前留下此句,下代主持就将原本没有名字的断崖称作了忘俗崖。 忘俗崖绝险,甚少有人光顾,裴青轲亲自带人去的时候,崖边却站了许多人。 几日不见,裴嘉恒衣衫虽整,但面色憔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癫狂,她身边还有十几个侍卫,其中四个人手上都挟持了人质。 裴嘉恒手上也有一个人,她一手捏着人质的后颈,另一只手执剑横在他颈前,语速极快地吼道:“别过来,本王手上有唐丞相的儿子,策威将军府的正君和公子,还有柳尚书的两位公子。” 人生何处不相逢。 在裴嘉恒手上的唐潇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可巧了,他来探望在归元寺为已逝长辈诵经祈福的白正君和白穆,还没坐半个时辰,就被一伙人抓了。 他和白穆还好,没怎么受伤,白正君因为会些武功,和来人缠斗,本来都快赢了,谁知对面居然使暗器,简直不讲武德。 更巧的是,唐潇看向对面穿黑衣的姐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居然又遇到她了。 见裴青轲没什么表示,裴嘉恒又喊:“退后!” 被挟的都是朝廷肱股之臣的家眷,若是她不管不顾致使他们死在这里,多让朝臣寒心。 裴青轲看着人质,慢慢抬手,向后挥了一下,“退。” 除了裴青轲和裴沐遥,其余人均往后退了数十步。 裴青轲收回手,对裴嘉恒说了句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话,“皇姐,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了。” 不说十分了解她的裴沐遥,连裴嘉恒都愣了一瞬,她这皇妹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当初她能信裴青轲要谋反,不外乎这位心狠手辣做事诡谲,对人一贯不留情面,她做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劝人回头是岸这种事……裴嘉恒掐着人质后颈的手无意识收紧,“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唐潇还沉浸在姐姐竟然叫别人“皇姐”的震惊里,疼得皱了下眉,却一声没吭。 这种时候再说话绝对就是添乱。 裴青轲笑了下,慢慢朝崖边走去,“你我二十多年的姐妹,本王怎么可能害皇姐你呢?” 她这一笑,面上寒冰骤散,似微风拂过,温柔端方,无害得很。 裴嘉恒心中一颤,吓得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裴青轲,你别过来,否则我直接杀了他们!退后……再往后!” 裴青轲无奈退至比方才还远的地方,叹了口气,“放了他们,白家世代忠良,实乃我大斐之栋梁……” 听到这些,裴嘉恒简直气炸了。 “你竟有脸提‘忠良’二字?!本王信你才会从洛州赶来,没想到你——”裴嘉恒再也说不下去,她被左侧侍卫当喉划了一剑,喉间鲜血喷涌而出,当即委顿在地,没了生息。 侍卫对裴青轲和裴沐遥抱拳道:“幸不辱命,属下已将景王……” “叛贼!我杀了你!”裴嘉恒右侧的侍卫一把推开唐潇,挥剑砍向杀了自己主人的叛徒。 裴嘉恒被杀之后,裴青轲已经在往崖边赶,但后续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间,她根本无法阻止。 一抹黑色急速掠过,冲出忘俗崖,转眼不见了踪迹。 崖边不见被劫持的唐潇,是侍卫那一推将本就在崖边的唐潇推了下去,至于裴青轲…… 裴沐遥快速赶至崖边,单膝跪地,悲恸喊道:“青轲!” 裴青轲根本没空回应她,凌安山险,全因忘俗崖陡,那几乎是一面从上垂直而下的断崖。 裴青轲一直观察着他,在他被推下悬崖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冲了出去。 她在下落的过程运了气,加速接住了人,而后伸手抓住了一条藤蔓,虽然藤蔓瞬间断了,但好歹给了二人一些缓冲,还把她们带到稍靠近忘俗崖的地方,这里布满许多藤蔓和延伸出去的树枝。 裴青轲将他护在怀里,用身体和手触及那些枝蔓,想要尽量在落地前把速度减下来。 她受些皮外伤不要紧,若是她们急速落地,且不说小公子的骨头会不会断,光他的器脏都受不了,肯定会出大问题。 忘俗崖人迹罕至,悬崖侧面长满了延伸出来的树枝,裴青轲不顾自己,终于在快靠近崖底的时候握紧了一根藤蔓,那藤蔓没再断。 此刻唐潇正被裴青轲单手抱在怀里,她背靠着崖壁,背部和用来抓藤蔓的那只手早已布满伤痕。 唐潇自从被扔下悬崖,到被她抱住,甚至在她把他转了个身,独自受那些草木剐蹭的时候,都没有惊喊出声。 此时已经停下来,唐潇缓缓抬起窝在裴青轲怀里的头,他先大致看了看她的伤势,而后低头看向崖底,估摸了一下道:“还有百尺左右,但再往下崖壁上全是小灌木和草,你知道该怎么下去吗?” 唐潇的声音虽然有些颤,思路却很清晰。 他没空哭诉、也没有询问她的伤势或者感动地谢谢她救他。 姐姐看上去伤得很重,嘴角都已经有鲜血溢出,如今之际,尽快到崖底给她看伤才是最重要的。 裴青轲轻舔了下嘴角腥甜的血,“百尺?那就跳下去。” 说罢,还没等唐潇反应过来,裴青轲便直接放开了那根藤蔓,她足下轻点崖壁、灌木,以及崖底的大树,居然带着他站着落在了地面。 唐潇还来不及震惊裴青轲武功之高强,下一秒,她便直直地倒在唐潇身上,失去了意识。 唐潇一个男子,实在撑不住她的重量,两个人双双倒在草地上。 倒下时唐潇的后背剐蹭到了石头,然而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背上火辣辣的疼,连忙爬起身去探她的鼻息,“姐姐……姐姐……姐姐……还好还好,还活着。” 唐潇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尽量忽略背上的疼痛,拿出帕子给她止血,他手下不停,任在崖上听到的几个词乱起八糟地在脑子里打转。 “皇姐”,“本王”,“裴青轲”…… 她居然是皇家的人,怪不得当年不告诉他名字,只说叫姐姐就好。 裴青轲醒来的时候,除了感觉浑身都疼外,就觉得自己枕的这个枕头是真的很舒服。 香香软软,甚至还有温度。 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嫩绿的草地,她正侧躺在“枕头”上。 隔了一会儿,她才发现那个枕头就是小公子的双腿。 唐潇感觉到她动了,激动道:“你醒了,你晕得太快,我不会处理伤口,只能用手帕将血暂时按住,你手臂上血流一直不止,我就先拿衣服绑住了。” 这种时候,再想躲是不可能了,裴青轲慢慢问:“我睡了多久?” 唐潇:“不到一刻钟。” 她的身体是真的很强悍,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路撞着树摔下来,居然只晕了不到一刻钟。 不过外伤确实不少。 裴青轲暗自感受了一下,肋骨断了四根,手臂骨折,腕骨错位,背上腿上的划伤数不胜数,还有最麻烦的…… “姐……”唐潇下意识想喊她姐姐,但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再叫姐姐着实不合适,只能公式化道:“王女……有什么脱困的办法吗?” 裴青轲轻声道:“我胸口处有个类似火折子的东西,你拿出来。” 此时情况特殊,唐潇只能暂时压下羞涩,小小地扭捏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扒开她的衣服,摩挲片刻后找到一个圆管装的东西,“是这个吗?” 裴青轲侧头闭着眼,道:“嗯,你把红色那面朝上,然后拉一下引线。” 唐潇依言照做。 那是一枚信号弹。 信号弹升高了约两百丈,而后炸开了极为盛大的烟花。 若是平时,在平地,两百丈足够周围数里的人看到,可此时她们在忘俗崖崖,这里四面环山,信号弹放了跟没放一样,崖上的人根本看不到。 唐潇尴尬道:“挺好看的……哈。” 咂摸见他话中的愁绪,裴青轲道:“没事,上面的人大概能听到,等一会儿会有人过来的。” 哪怕没有信号弹,也绝对会有人来崖底找她,信号弹不过是用来报个平安且以声为下到崖底的人指路罢了。 裴青轲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大臂中间绑了一条蓝色的布条,颜色和小公子今天穿的一样。 她点住臂膀的穴道,“解开吧,暂时不需要了。” 唐潇听话地解布条,“这是用你腰间的匕首割下来的,我已经把匕首放回去了。” 裴青轲:“嗯。” 裴青轲自醒来以后,一直都没看过他,此时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忽觉得有些不妥——她现在是躺在他腿上的,若是出声提醒,又显得刻意,便只能刻意忽略,全当自己枕了块石头。 唐潇一直盯着她看,过了会儿小声嘟囔,“白家世代忠良……” 裴青轲:“……” 唐潇抿了下唇,问:“唐家就不忠良吗?” 第9章 躲有什么用?吓才有。 裴青轲:“?” 裴青轲眸间微动,不动声色道:“皆是忠臣良将。” 唐潇闷闷地“哦”了一声。 那她为什么只让那个“皇姐”放开白家家眷? 他也不是嫉妒,白穆和他是好友,要是能脱险他自然是开心的,主要是她只让“皇姐”放开白家的人…… 唐潇低头,手指蜷缩了下,很想戳戳她的脑袋,问问她怎么能这么无情,但是他不敢,这事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隔了一会儿,裴青轲问:“你受伤了么?” 唐潇实话实话:“后背有一点擦伤。” 两人再没有说话,大约一个时辰后,北面忽然传来人声,“好好给我找,都快点,王女就在崖底!” 是唐潇没听过的声音。 听到声音,裴青轲瞬间睁开双眼,对唐潇道:“用你最大的声音,喊。” 唐潇听话地、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王女在这里——” 最先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悬崖上的裴沐遥,她双目有些红,飞身至裴青轲旁边,看着她浑身是血,显得有些慌乱,“你……你没事吧……” 裴青轲道:“没事,皮外伤,断了几根肋骨而已。” “这也叫皮外伤?” “来人,把担架拿过来。”裴沐遥喊道,紧接着催促,“快点。” 等众人慌忙把裴青轲抬上了担架,裴沐遥道:“杨坨,快把你家王女抬出山,郑先生就在凌轻山底等着呢。” “是,世女。” 还没等抬着担架的人动,裴青轲先开了口,“把他也带上,用担架。” 她们应该是从坡度最缓的凌轻山下到崖底的,但哪怕是最缓,他一个柔弱的男子也不好爬山再下山。 裴沐遥风流成性,但却并不真的把任何男子放在心上,裴青轲担心等她一走,裴沐遥看他伤得不重,完全有可能就让他走着跟在她们身后上山再下山,根本不会管他是不是会累着。 裴沐遥挑了挑眉,她对着另外两个抬着空担架的人招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唐潇拒绝道:“我的伤不重,不需要用到担架的……” 裴青轲被抬上担架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此时后背又开始有鲜红的血液慢慢渗出,她皱了下眉,对着他倒还有些耐心,“你腿脚不如她们快,上担架更方便。” 唐潇看见她伤口渗血,也顾不得犹豫,“好好,你……你别乱动。” 裴青轲闻言顿了一瞬,躺好闭眼,“嗯。” 几人从凌轻山一面先上山,而后又下山,山底处乌泱泱等了不少人。 一见裴青轲,一群人便一下围了上去。 “王女……” “主子,您没事吧……” “主子主子,您这伤……” “都让开,”外围传来一声极为不耐的呵斥:“你们这么围着她,是在给她送终吗?” 风颜侧身,她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让开了,“郑老,您来您来。” 众人纷纷散开,郑襄走上前,一看到裴青轲的模样,直接皱起眉,搭上她的脉,眉头很快散开,“还好,内伤不严重。” 郑襄探身正准备查看她的其他伤口,裴青轲轻抬下巴,向后方示意,“我没事,先看看他的伤。” 郑襄看了一眼这个满身血污,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几根的人,再瞅瞅明显没什么大事,就发丝有些凌乱,脸上有些脏污的另一个人,她一把握住了裴青轲的腕骨,用力一按,还不待她闷哼出声,便向着唐潇走了过去。 裴青轲动了动刚被暴力接好的腕骨有些无奈,就不能稍微顾忌一下伤者感受吗? 郑襄给唐潇把了脉,问了两句后直接道:“随便找个大夫拿点金疮药就行,用不着我。” 她回身过来,开始查裴青轲的伤口,大致看完后拿出一瓶药粉,在大部分伤口处撒了一些,“先暂时用止血散止住血,上马车,接骨什么的还得回王府再说。” 接着对周围围着的人又道:“不想让你家王女失血过多而死,就把马车架稳些。” 众人把裴青轲挪上马车,又来扶唐潇,他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我没什么大碍,可以直接回家。” 凌轻山是座矮山,平时除了猎户少有人来,裴青轲看了他一眼,干脆道:“带上马车,回王府。” 听疑似大夫的人说她还得接骨,知道伤情紧急耽误不得,唐潇也就不再犹豫,上了马车。 那马车不是很大,郑襄没有跟进来,内里很精巧,行驶途中不显颠簸。 隔了好一会儿,唐潇小小声道:“还没谢谢……王女,谢谢你救我。” 裴青轲道:“也多谢你。” 谢他? 唐潇不解,问道:“……什么?” “多谢你没在我晕过去的时候把我扔在地上。” 裴青轲继续道:“所以我们互不相欠了。” 唐潇:“……” 她救他性命,他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这是能放在一起抵消,互不相欠的两件事吗? 唐潇不知道,裴青轲指的是他让她躺在他腿上那件事。 还有……唐潇试探道:“王女七年前可曾救过什么人?” 裴青轲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未曾。” 唐潇追问道:“真的没有吗?” 裴青轲闭上眼,一副不想再搭理他的样子。 唐潇心中默念“这是救命恩人,这是救命恩人,这是救了他两次的救命恩人。”,隔了会儿,轻声开口,“七年前,我九岁,有一天贪玩跑出府……” 还不等他讲完,裴青轲睁眼,看着他漠然道:“七年前,本王正忙着怎么弄死我几位皇姐。” 唐潇对上她阴嗖嗖的视线,浑身一凉,背后汗毛一瞬间全都竖了起来。 他快速眨巴着眼,就听她一字一顿问:“可听清楚了?” 唐潇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清楚了清楚了……” 裴青轲斜睨着,将他由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像是在看从哪里杀更能满足她肆虐欲一般,末了视线回到他脸上,似是觉得很无趣,轻飘飘收回后又闭上了眼。 裴青轲躺着,心情不错,以至于觉得伤口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她以前也是蠢,躲有什么用?吓才有。 这不,小孩连话都不敢说了,还会再问她以前的事…… 唐潇:“你为什么要救我?” ……情吗? 裴青轲:“……” 事实证明,唐潇敢。 且不说她现在的外貌和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她方才不顾性命救他,就足以让唐潇在被吓到之后迅速调整心理,不再怕她。 见她不说话,唐潇继续道:“我不是说七年前,是说一个时辰前,这总是你救的了吧?” 裴青轲把之前用得借口又晾出来晒晒:“白家世代忠良,本王自然不会看其男眷惨死。” 唐潇皱着眉,“可是我……姓唐啊。” 第10章 是瑞王,还是琤王?…… 唐潇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白家男眷”指得原来是他。 可她为什么会觉得他是白府的人呢? 她看到他去过……不,“回”过白府吗? 唐潇瞬间想起前些时候体内内力不受控制,失去意识的那天。那个他至今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也是把他放在了白府不远处,能悄无声息把寝被拿走,自然也能躲在暗处看他进入白府。 所以……这不是她第二次救他,而是第三次? 当然,那次是不是她还有待考证。 唐潇看着裴青轲,等着她的回答。 裴青轲道:“文官武将,自然都是一样的。” 语调平淡,不漏任何破绽。 唐潇看着她,正待再问,看到她苍白的面颊和忽然微颦了下的眉,才想起她还受着重伤。她表现得一直很太平淡,以至于他都忘了她受了重伤。 等以后问也不迟,何必非要在这时候呢? 现在该让她好好休息的。 唐潇浅浅弯唇,“我知道了。” 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王府,裴青轲被众人簇拥着抬下马车,那个看上去挺冷漠的郑大夫腿脚倒是很快,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语速很快:“剪刀,烈酒,细布都拿过来,还有……” 唐潇没有再听下去,他被一个四十多岁被唤做柳叔的男人带走治伤了。 是裴青轲刚下马车时吩咐的。 室内,柳叔慢慢解开唐潇的衣衫,他背后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和衬衣有些黏连。 柳叔柔声道:“公子忍一忍,可能会有些疼。” 唐潇点头,“好。” “看来还是需要先拿药酒浸一浸,”柳叔下手轻柔,怕他痛,便道:“公子等等,我去找些药酒来,浸在伤口处,泡软些再把衣服取下来,便没有那么疼了。” 唐潇对他笑了下,“多谢柳叔。” 那边裴青轲就没有唐潇这么好的命了。 郑襄虽然医术高超,但到底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女人,直接便是一句,“你忍一忍。” 而后她开始扯裴青轲的衣服,碰到与伤口黏连太过的衣服时就多用点力,总能扯下来,等裴青轲的外衣和上寝衣都被取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满头是汗,“我说,你就不能轻点?” “不能,”郑襄板着脸道:“我是用毒的,又不是大夫,能给你治伤是我仁慈。” 裴青轲闭了下眼,“还是叫应大夫来好了。” 郑襄手下一顿,重重“哼”一声,下手轻了不少。 柳叔温柔手轻,没费多少功夫便把唐潇的伤口处理好了,那是自肩膀后微斜着到腰间的,一段约三寸长的划伤,不深,但是伤口也渗出不少血。 是在崖底倒下的时候,他的后背正好撞在了石头的尖角上。 “这药粉,头三天早晚各撒一次,这阶段最好还是要裹着细布,之后便无需用药,沐浴时注意避开,千万不要沾水。”接着柳叔又拿出一瓶药粉,“待伤口结痂褪去,再开始抹这个,便不会留什么伤疤了。” 唐潇一一接过,“多谢柳叔,王女……可还好?” 柳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有郑老在,公子放心。公子饿了吧,我去给公子准备些糕点,您且坐坐。” 唐潇这一坐便又坐了一个时辰,天擦黑的时候,陪着他的柳叔被叫了出去,没多久进来道:“公子,王女安排了马车送您回府,还请您随我来。” 于是上午还活蹦乱跳去找人玩儿的唐潇,晚上便被王女的马车送回了家。 裴青轲在看伤的时候便着人告诉了唐楼墨唐潇受伤的事,在送他回府前也派人通知了。 是以唐潇刚下马车,就看见了在院中等候的,笑得十分慈祥的母亲。 唐楼墨先给了马夫一些碎银,待马夫走后,仔仔细细地把唐潇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伤得严重不?” 唐潇点头如捣蒜,比划着,“特别、特别、特别严重!有那么长一道口子,那么长,留了好多血!” 唐楼墨嗤笑一声,拍了拍他的头,“回家就好了,让小依给你洗漱一下,我备了饭菜,给你压压惊。” 唐潇见他娘没准备骂他,放下心来,笑道:“是,娘!” 唐楼墨的正君和女儿都不在家,连她也是这几天才从永州回来的,丞相府的饭桌上,只有唐楼墨唐潇二人。 今晚照唐楼墨的吩咐,厨房做得全是唐潇喜欢的饭菜,唐楼墨很少动筷,基本一直在看着唐潇吃。 唐潇在她注视下越吃越慢,“那个……娘,你别一直这么看着我,我吃不下去……” 唐楼墨闻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当时怕不怕?” 一句怕不怕,唐潇当场红了眼眶,他揉揉眼睛,而后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不怕呢? 被挟持、被推下悬崖、还有被姐……王女吓…… 唐楼墨叹了口气,赶紧往唐潇碗里夹了许多菜,“乖,多吃点,没事儿了啊……” 唐潇把自己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又和唐楼墨说了些今天事的细节,才准备回房睡觉。 “等等,”唐楼墨叫住了唐潇,微皱着眉,看向他脖颈处,“你脖子上也有一处伤,同样擦些药吧。” 唐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确实有一些刺痛,“应该是我被挟持的时候划的吧,不过好像不是很严重,我回去看看吧。” 唐潇有些犹豫,想了片刻,还是问道:“娘,今天是救我的……是瑞王,还是琤王?” 王女名讳虽不是禁忌,但他之前没想过会和皇家扯上关系,自然没有详细了解过,只是听过些传言,知道今朝有哪几位王女而已。 今天进出王府也都是在马车里,没看牌匾。 唐楼墨道:“是瑞王,明日我会亲自去瑞王府拜谢。” 唐潇问:“我能跟你去吗?她救了我,我想亲眼看到她没事。” 唐楼墨摇摇头,“明日不行,想来她还伤重,我去探望一番以表感谢,稍坐一会儿应该就会走,你如果真想和瑞王致谢,不如等她伤好些了,有精神了你再去。” 这话有理有度,唐潇只得听话,“……好吧。” 唐楼墨道:“回去休息吧。” 唐潇回到自己的卧房,拿起铜镜看了看,脖子上有一到极细的伤痕,也不长,越约三指宽,别说别人没看到,他自己都没什么感觉,也就是他娘一直在看他才发现了。 唐潇没太在意,这种小伤口不用理,过不了两天自己就会好了,他叫过自己的小侍小依,让他给换了后背上的药,侧躺着睡了一夜。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忘俗崖边,站了一群人,有挟持他的那个王女,还有杀人的侍卫,有瑞王府的侍从,还有那给态度不是很好的大夫。 她们一群人都围着他,脸上满是恶意的笑。 “扔下去……把他扔下去。” “嘻嘻,对,扔下去,永远都别让他上来。” 郑襄拿着一把匕首,朝他倾身过来,苍老的声音慢悠悠地,满是恶意,“先让我划一刀吧,就一刀……” 唐潇害怕得坐在地上,他越退越后,渐渐到了悬崖边上,那群人还在阴森森的说着话。 “下去,下去!!”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快下去啊!”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用力推着他的肩膀,“下去,下去……” 唐潇惊恐地猛摇头,手死死扣着一块石头。 那么高,他很怕。 忽然人群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不动了,那个一直推他的人也不见了。 一个黑衣女人慢悠悠走来,她走到唐潇身边,蹲下身,抬手轻蹭上他的脸颊,温柔对他道:“别怕,没事了,我在。” 第二天,唐潇早上很早便醒了。 和小时候一样,这种梦他估计又要做很久,还好,这次也还有那个会一直保护着他的姐姐在。 被唐潇惦记着的裴青轲这一晚过得却并不好。 郑襄在剥开她的衣服后才发现,有一根细细的树枝从背面直直扎进了她的腰际,而后折断,断口几乎与衣服平齐。 因为伤口小,唐潇略微给她止血的时候没看到,郑襄粗粗检查的时候也没看到。 郑襄皱眉问:“这种伤,一开始怎么不说?” 裴青轲道:“身上伤口太多,都疼,我没感觉出来。” 习武之人,最熟悉自己的身体不过,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郑襄才不信她这种说辞,“怕在那小孩儿面前说了,他担心?” 裴青轲嗤笑一声,“你这么大年纪了,做的梦倒还是很有风情。” 第11章 她死不了 郑襄斜睨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光顾别人不顾自己。”接着在那树枝周围按了按,问道:“长吗?” 裴青轲道:“斜着扎进来的,大约五寸长。” 郑襄:“不是说感觉不到吗?” “……” 裴青轲无奈道:“还治不治,不治给我换个话少的来。” 郑襄没再和裴青轲贫嘴废话,认真看起了伤口,这种刺进身体里的树枝,若是处理不好,发烧送命的不再少数,而且还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脏器,拔出时会不会导致大出血。 “嘶……”按到痛楚,裴青轲忽然轻嘶一声,深吸了两口气,道:“我感觉没伤到什么要紧的地方,拔吧——就怕会断在身体里。” 那树枝本就细,快速坠落下扎了进去,如今想直接□□估计不容易。 郑襄点头,“我开始了。” “断了,”不一会郑襄道:“没办法,它本来就是断了。” 郑襄拿过一把匕首,先喷了烈酒,边将之烤火边道,“只能剜肉取了。” 郑襄将一个白色小软垫放在裴青轲面前,“咬着。” 还没等郑襄将裴青轲的伤都处理好,她便发起了高烧,倒是还记得让人把唐潇送回府。 郑襄把裴青轲裹成了一个粽子,边收拾药箱边小声嘀咕,“红颜祸水,都要死了还惦记着男人,哼!” 她写了几副药,让府里的人煎了,一整夜都守在床边。 裴青轲一夜高烧,第二日上午还昏迷着,下午短暂醒了片刻,意识依旧模糊。郑襄等到晚上,在忍不住要把死对头应襄请过来的时候,她才退了烧。 是以下了早朝便赶去的唐楼墨连瑞王府都没能进去,她留下一些伤药和大补的药材后回了丞相府。 才一进府,唐楼墨便看到了一个满脸写着担忧的儿子“娘,娘,她怎么样了?” 唐楼墨道:“不好说,我没见着瑞王,侍卫说她们王女还昏迷着,暂时不能见客。” 怎么会还昏迷着呢?她昨天明明…… 昨天除了在刚到崖底的时候,裴青轲有一刻钟失去意识,其他时候虽然满身是伤,但看神情气色并未有多么严重。 不是连那个大夫都说了,内伤不严重吗? 唐潇站在干着急,在原地来回踱步,“娘,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去看看她,真的,她都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不能光这么待着什么也不做啊……” 唐楼墨伸手弹了一下唐潇的额头,“她还昏着呢,你能去干什么?对了,你背后的伤怎么样了?早上换药了吗?” “换了,小依说已经开始结痂了,”唐潇心不在焉地答了,扁扁嘴,“娘……我这点小伤你就这么关心,瑞王她伤的比我重多了,也不见你多问一句问话……” “我当然问了啊,不然你以为我去瑞王府是干什么的?再说了,你是我儿子,我不关心你关心谁?”唐楼墨哭笑不得,接着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娘还有事,得出城一趟,你自己注意着点。” 唐楼墨虽贵为丞相,但却只有一个正君,没有任何侧君、侍君。唐府人少事少,当娘和爹都不在的时候,便是唐潇主事,没人能拦得住他。 唐楼墨刚离开唐府没半个时辰,唐潇便坐着马车光明正大出了府,到瑞王府后,从马车上下来亲自递了拜帖。 那时裴青轲还没有彻底清醒,下属一早便告知门口侍卫:王女如今不见任何人。 唐潇没能进唐府,想了片刻后对侍卫道:“那我留一封书信,你能帮我送到王女手里吗?” 侍卫有些为难,“这……没问过几位大人,我也不能随便决定……” “无妨,”恰此时门内走出一位白衣女子,绸制衣的下摆上绣着银丝暗纹的雄狮图,“公子把信交给我便好,我一定替您把信交给主……王女。” 是那日在凌轻山下说“郑老,您来您来。”的女人。 她笑着保证道:“一定第一时间就让她看到。” “多谢,那请稍等片刻。” 说罢唐潇转身回了马车,从座位隔板下取出纸笔,写了几行字,而后将纸折了两折后放进厚蓝纸信封。 手边没有印漆,也无法封口,便直接拿着信封下了马车。 唐潇将信封递给了那人,先道了谢,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不知王女她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风颜将信封接过,笑道:“公子不必担心,主子没事儿,过两天大概就活蹦乱跳的了。” 虽然主子现在还发着高烧没醒过来,但风颜想起来昨天主子对面前这位公子的维护,没敢把实话说与他听。 唐潇不怎么信这话,若是没事,怎么可能不见外客? 他就算了,比他早来一些的朝中的一位将军登门拜访都被侍卫拒了,直说王女现在身体不适,不见任何人。 唐潇抿唇道:“麻烦你再等等。” 他上了马车,隔了会儿又拿着一张折好的信纸下来了。 风颜接过信纸,将新的那张和旧的一起放进信封中,“……公子还有什么要写的吗?” 唐潇摇头,“没有了,就……还是等王女身体好一些你再给她吧,别打扰到她休息。” 风颜拱手,笑道:“都听公子的。” 等唐潇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马车离开站在瑞王府门前几人的视线后,风颜正色道:“还是别让任何人进来。” 侍卫道:“是,那世女和……” 风颜笑笑,转身往回走,“她们若真想进来会自己爬墙的。” 等她回到了主院,便笑不出来了,“郑老,主子她还没醒来吗?” “刚刚有醒来一回,不过又睡过去了,”郑襄拿着一本书在看,空余的手则在给小药炉扇扇子。 风颜以为她在看什么医书,正在想办法救主子,谁知道走近一看,才知道那是一本与西域毒虫有关的书。 “郑老,别看了,”风颜觉得牙疼,“这玩意儿也救不了主子啊,您想想办法呗。” “她死不了,已经开始恢复了,等晚上估计就没事了。”郑襄连眼都没抬,毫不在意道。 “那我进去看看她。” “去吧。” 风颜小心翼翼推开内间的门,走过去看了两眼,把信封放在了枕旁。 这样主子醒来就能直接看到唐公子的信了!风颜非常满意,并为自己的机智而感到自豪。 夜,裴青轲缓缓睁开眼,微一偏头,就看到了放在枕旁的厚蓝纸信封,拿起来,有些费劲地单手打开后取出内里的两张信纸。 敬谢王女: 承蒙王女相救,唐潇感激不尽,今后王女若有任何差遣,但凭吩咐。 唐潇。 写得异常正式。 唐楼墨家的小公子,叫唐潇啊。 裴青轲紧接着打开后面的那张,信纸的最开始处是一个大大的墨点,像是写信的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一般。 后面是一句——愿你身体早日康复,今后平安。 没有抬头落款,也没有再叫她王女。 裴青轲将信合上,声音略带嘶哑道:“来人。” 郑襄推门而入,“你醒了?”她走到床边,伸手放在了她额上,“烧退了,应该没事了。” “风颜呢?” “守了你一天,刚才去吃饭了。” “吃完让她过来,我有事问她。” 郑襄没理她,开始查看她腰间的伤口,“看样子愈合效果还不错,我出去给你熬药了。” “好。” 裴青轲听到郑襄出去后让人叫风颜一会儿过来,复又闭上了双眼。 没一会儿,内间的门被人打开,是风颜,“主子,您可算醒了!” 她向床边走过来,“您要是再不醒,皇上就要亲自过来了。” 第12章 对很多人好过 裴青轲问:“事情怎么样了?” 风颜道:“景王当场殁了,动手的那个侍卫也被杀了,另一个杀人后又自杀,是服毒,我们没拦住。皇上已经下令,将景王家眷羁押进都听候发落。” 裴青轲对此没什么意外,她在意的是那个杀了裴嘉恒的侍卫,“杀景王的侍卫,是谁的人。” 那侍卫在杀人后曾向她和裴沐遥行礼,说:幸不辱命。 那不是她的人,起码不是她下令派出去的人。 难不成她手下有了奸细? 侍卫又是奉了谁的命? 或是那人的话其实是对裴沐遥说的?裴沐遥不会自作主张,若真是如此,肯定是裴允泽授意。 如果她们早就在裴嘉恒身边安插了人手,是不是就代表这一切其实都是裴允泽设计的?给裴嘉恒安了个谋反的罪名,还顺带设计了她。 或者这场局里还有隐藏起来的第四个人,杀了裴嘉恒,巧妙地挑拨了她和裴允泽之间的关系。 裴嘉恒能在归元寺挟持到人质,是提前设计还是巧合? 那个为自己主子报仇的侍卫,为何要将唐潇推下悬崖,是无意还是故意,是想刺激唐楼墨? 她真的只是为给裴嘉恒报仇才杀人的吗?还是为了让那个杀了裴嘉恒的侍卫的身份彻底成迷,毕竟死无对证。 这些念头过脑也不过瞬间,就听风颜道:“不是我们的人,但沐遥世女说,也不是她的人。” 裴青轲闭上眼,沉默片刻道:“知道了,这事到此为止,把所有人撤回来,下去吧。” 风颜没走。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唇色仿佛泛着青,下颌线条紧紧绷着。她小心翼翼轻声道:“我觉得不像皇上那边的人,毕竟也太刻意了……您别多心,肯定是……” 裴青轲冷声道:“出去。” 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风颜无奈应道:“是……” 风颜把门关上,回身看到郑襄,摇着头叹了口气。 郑襄皱眉,“她要死了?” 风颜走远些,语重心长道:“郑老积点口德吧。” 郑襄跟过去,问道:“那你为何这副样子?高兴点,看你主子关心人的样子,说不准你们就快有瑞王君了。” 风颜回身看了眼主屋,继续往屋外走,“我看不可能。” 郑襄却不觉得:“你没看她有多维护那小孩儿吗?她什么时候对人那么好过?” 又走出一段距离,风颜才停步,“你是这两年才认识主子的,你不知道,她……对很多人好过。” 敢情还是个风流多情种?! 郑襄白眉挑起,有了兴趣,“你跟我说说。” “哦……”话说完,风颜才反应过来这话里有歧义,解释道:“当然不是说男女之情,我是指姐妹朋友之情,那个位置……可以说是主子主动让的,当年沐遥世女发生过一次意外,摔断了腿,也是主子费劲千辛万苦治的,还有你,素昧平生,主子不也拿出那颗举世再无的珍贵丹药救你吗?” 说起这个,郑襄一阵肉痛,“那时候要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我宁愿死都不会吃,那么珍贵的东西,那么值得研究的东西,怎么能直接给人吃了呢,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风颜道:“那玩意儿救了你的命,你要是不吃哪来的命在这说暴殄天物,哎,别打岔……” 郑襄自觉没理:“你继续。” “但是吧,主子刚才还是……”风颜叹了口气,“还是怀疑皇上了。” 郑襄拧眉:“什么弯弯绕绕的,听不懂,你往明白了说。” 风颜“啧”了一声,想着这些话平时也没法和别人说,憋得慌,不如和郑襄说说,反正这位一心只喜欢制毒解毒,嘴又严,想来不会说出去的。 “主子她还把那位当亲妹妹呢,但那又如何,不相信就是不相信,说一千道一万就是……”风颜想一股脑都说出去,熟料才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你们在说什么?”不远处,蓝辛大步走来,“主子醒了吗?” 风颜立即闭嘴,侧手在脖子处小幅度但利落地比划了下,意思很明显:要是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郑襄对她这威胁没有任何反应,转身往回走。 说了更没说一样,什么重点都没有,她上赶着和人说也未必有人会有兴趣听,不如去看药炉。 风颜威胁失败,转头正对上蓝辛狐疑的视线,“你们刚才再说什么?” 风颜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主子醒了,我走了。” “哎”,蓝辛唤住风颜,“你见主子了吧,咱们还需要再盯着吗?” 风颜笑道:“不用了蓝美人,没我们什么事了。” 蓝辛慢慢点头,“懂了。” 郑襄回到院内看着小药炉,未假她人之手,将药熬好后端进屋内。 她原本在闭目养神,听见人进来便醒了,郑襄对上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方才没怎么放在心上的话在此时倒是又蹦了出来。 她……对很多人好过。 怀疑皇上了。 不相信就是不相信。 皇家的人,富贵与真情到底还是难以两全。 郑襄将药碗递给她,“喝了。” 裴青轲接过,也没多问,眉头都没皱一下地喝了下去,而后将碗递还给郑襄,“你一直没睡吧?” 郑襄像是被人拿锥子戳了脊梁一般,面色不是很好,“谁一直没睡?我昨晚睡得可好了,你没意识不知道而已,我怎么可能不睡?” 裴青轲悠然看着,顺着她的话装出一副仿若大彻大悟的了然神色,“原来如此啊。” 刚才心里莫名冒出来的、勉强可以称之为“觉得她可怜”的苗头还没深根发芽,“唰”得一下被人掐断了,死了个彻底。 郑襄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担心猫抓不到耗子,比狗还多管闲事。 “我走了,你自生自灭吧!” 裴沐遥翻|墙进来,还没走进屋内,与怒气冲冲大步走出房门的郑襄撞了个迎面,太过好奇,还回头看了两息她离去的背影。 裴沐遥拎着篮筐进屋,走进内间问道:“她怎么了,气成那样?” 跟只斗鸡似的。 裴青轲:“恼羞成怒。” “……”裴沐遥将篮子搁在桌上,“大内的好药材,皇上一定要我给你送来。” “替我谢过……”裴青轲抬眼道:“吾皇圣恩。” 裴沐遥在床边方凳上坐下,“这么恭敬吗……你伤况如何了?我早间来的时候你还没醒过来呢,” 裴青轲道:“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当时看你跳下去的时候,我……虽然知道你会没事,但是我……”裴沐遥低头片刻,再抬起带些自嘲地笑笑,“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 裴沐遥嘴里一贯没个正行,但今日不同,从进门至今,她一直都是正经严肃的,裴青轲有些不习惯,“我自然会没事,没有但是。” 彼时心中的激荡、震惊与担心渐逝,此刻看到人终于醒来,裴沐遥呼出一口气,笑了,“也是,祸害遗千年嘛……哎,方便说说为什么要救那个……那个谁家的公子来着?” “唐丞相,”裴青轲淡淡道:“不能让朝臣寒心。” 裴沐遥眉间促狭,“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吗…… 药力有些上来了,裴青轲意识恍惚一瞬。 那年晚春似夏,热得不像样子,他好像是穿了一身翠绿衣裳,挺显眼的,也容易被人发现,碍事。 小孩闹腾得很,总添乱,她曾不止一次动过把他丢下不管的心思,但是他在关键时刻却又…… 裴青轲不自觉笑了下,“他救过我,救命之恩……总得报。” 第13章 头绪 救命之恩? 对裴青轲有救命之恩,她却又不知道的…… 裴沐遥惊讶道:“难道是七年前——” 裴青轲道:“是,我也是才知道,他居然是唐丞相的儿子。” 裴沐遥点点头,若有所思,“没想到你们还挺有缘啊,唐公子家世样貌都不错,既然如此有缘,不如你就……”声音在裴青轲平静的眼神下越来越小,“我说笑的……别这么看着我,瘆得慌,对了,正事,说正事。” 裴沐遥轻咳一声,“你应该也能看出来,这回咱们是被人算计了,也怪我,去洛州的时候没打探清楚,根本没发现还有别的人在接触景王,只以为她是自己有了筹谋。那人处理得很干净,但凡可能知情的人都死了,就连景王也……现在无从下手,连个头绪都没有。” 才喝的药大约是有镇痛的作用,伤口处没有刚醒来那般疼了,裴青轲道:“两年时间,裴嘉恒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个时候来。” 说起这个,裴沐遥还有些怨气,“就是说,刚过完年没两个月,谁知道就出了这么个事情,我还得亲自到洛州去,风餐露宿的别提有多辛苦了。” 洛州一直有她们的人盯着,裴嘉恒具体哪一日有了预谋不得而知,反正她收到第一封飞鸽传书时是二月十九,第二封确认属实的消息紧接着在次日便到了。 一二月发生的大事,就是那件了吧。 裴青轲看向裴沐遥,“你收到消息以前,是在查什么案子吗?” 裴沐遥道:“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 也是,除了裴沐遥也会有别的人去查,没道理为了支开她而设局。 那这幕后之人,为的就是…… 裴青轲道:“声东击西。” 裴沐遥不解:“你知道是何人所为了?” “不知道,”裴青轲懒懒眨了下眼,“你该回去了。” “不是,你说清楚啊,我——” 裴青轲道:“我真不知道是谁,不过……永州的事,再好好查一查吧。” 说完,便闭上了眼。 裴沐遥不好再打扰伤员,沉默着看了几息,转身走了。 永州,永州……和永州有什么关系? 最近她们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景王这里了,永州的事情只是朝臣在查,她们根本就没有…… 声东击西! 裴沐遥骤然睁大双眼,出了王府便朝皇宫赶去。 裴青轲的身体向来很好,她内力傍身,再加上年轻身体康健,从出生以来便很少生病,岂料这次受伤,居然还在几天后意外染上了风寒,风寒刚好没几天,又被汇报事情的属下染上了水痘。 那属下还在发痘期,连自己都没察觉,便传染给了裴青轲。 她度过了最煎熬的一个月。 最开始伤口疼的时候风寒咳嗽,咳嗽一次便牵动一次还未长好的伤口。伤口要慢慢长好、开始发痒的时候,又开始了出痘,等她伤口养好、水痘出完,已经到了四月。 裴青轲腰部的伤虽说当时凶险,好得却挺快,后来不见外人,单纯是因为水痘传染。 她在水痘结束,可以见人的时候先去了趟皇宫。 裴允泽一身明黄,老早便坐立难安地在勤政殿等着,“朕还是亲自去接皇姐吧,她伤刚好没多久……” 计忠劝道:“皇上,瑞王进宫坐得是步辇,伤口不会有什么大碍的,很快便会来了,您再耐心等等吧……” 裴允泽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有人进来通传:“回皇上,瑞王到了,正在殿……” 裴允泽急忙站起来,朝殿外快步走去,“快让皇姐进来!” 裴青轲还是一身黑衣,刚进殿中,便见裴允泽直直朝她走来,口中一连串地询问,“皇姐你没事儿了吧?伤口好得怎么样了?出痘留疤了吗?今日怎么来的?路上可发生了什么……” 裴青轲未答,反而和缓道:“这些风颜不是每天都和你汇报了吗?” 裴允泽闻言有些不开心,“皇姐你还说呢,她每次过来,都说你无碍,尚可,日日如此,她根本就是背了个样本子敷衍朕。” 裴青轲笑笑:“怎么可能?” 其实也并非不可能,风颜自幼江湖长大,不受约束,以前估计也没有过这种每天给皇帝汇报伤情的经历。 裴允泽道:“怎么不可能,她就是在诓朕,不想让朕去看皇姐!” 第14章 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呢…… 裴允泽忽然停住,凝眉看了几息,往前凑凑,指着裴青轲的耳朵问,“皇姐,这个……是出痘留下的吗?” 她耳垂上有个嫩粉色的坑状伤疤,和米粒差不多大小,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对于自己怕痒,没忍住将耳朵上的水痘挠破这件事…… 裴青轲淡淡道:“也许吧,没注意。” “哦……”裴允泽也不好一直盯着看,重新把视线转回她面上,正色道:“那日你让沐遥传话给朕后,朕又暗地派人去永州查过,这么久了,知道的也就是杀了李成——就是永州监军的人是江湖中人,月前唐卿曾有了一位证人的线索,证人一直外逃,近日才抓回来,正在押解回都。” 裴青轲问:“李成被杀那月,她的请安折子,有递上来吗?” “没有,失踪了,”裴允泽叹了口气,“当日知道后,朕就该让人去暗访,明查终归是太好防备了,现在过去那么久,线索都没多少了,还怎么查?” 裴允泽勤政爱民,即位后推行了不少新政,官场也一改先帝宗仁帝在世时的颓糜之风,她肃清官场,知人善用且敢用,却终究在筹谋诡算这里少了一根筋。 裴青轲道:“你手上也没什么可以用作暗访的人,暗部……” 裴青轲才看了个头,裴允泽立即道:“朕有!皇姐你伤才好,我们不说这些了,皇姐还不知道吧,练儿已经回说话,会叫母皇了。” 练儿是中宫嫡子,君后萧氏所出。 也不急在这一时。 裴青轲顺着道:“是吗,倒是聪慧。” 裴允泽一面吩咐计忠把练儿抱来,一面道:“聪慧倒是还看不太出来,白白胖胖的,很健壮。” 看过练儿,又与裴允泽说了会话,约么一个时辰后,裴青轲离开了皇宫。 裴允泽坐着,看着堆了半个御案的奏折,轻声问:“皇姐与朕……是不是生分了。” 计忠心中一跳,没敢答这话。 裴允泽也不是想要一个答案,执起最近折子,慢慢翻看起来。 裴青轲是乘轿而来,才上马车,府里的车妇问:“王女,是回王府吗?” 思忖片刻,她道:“去丞相府。” 车妇应了“是”,驱车前往唐府。 递了拜帖后,裴青轲在管家的引路下进了唐府。 唐楼墨为人清廉,哪怕如今位居文官之首,唐府却并不煊赫,一点也没有世代簪缨的富丽恢弘,府门府墙都很普通,连内里也十分寻常。 裴青轲视线扫过府内清雅的小景,颇觉怡悦舒心。 堂厅中,唐楼墨引裴青轲上座,递茶,道:“臣一直想去拜谢瑞王,谢您救我儿一命。奈何王女一直不见客,这才耽搁下来,居然还劳烦王女亲自前来,若有事差人指使一声便可,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和唐潇的说辞有些像。 裴青轲接过茶,道:“丞相不必客气,请坐,那日情况特殊,无论是谁本王都会救的,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唐楼墨在下首坐了,闻言又站起,道:“于瑞王许是小事,于我儿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多亏王女,小子才没受什么伤,不过现下他不在府中,不能亲自向王女请安。” 裴青轲抬手下压,“丞相坐,本王说了,不必客气,此次也不是为这件事而来,永州一案……” 她似是意有所指,未在说下去,唐楼墨道:“永州一案,陛下亲下旨意,已交由兵部审理。” 这事在等练儿来的时候,裴允泽便与她说过了。 裴青轲道:“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多留了。” 唐楼墨将裴青轲送出府门,看着她走远,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 瑞王来此一遭,这么轻易便走了? 还说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唐楼墨不怕人有所图,只怕人有所图却不说有何图。 裴青轲难不成真的转了性,好好的王女不做,改做普世救人的活菩萨了? 唐楼墨又看了半晌,摇摇头回府了。 瑞王确是救了潇潇不假,是她们唐府的大恩人,哪怕是真的有所图谋,暂且也只能认了。 回府路上,马车轿帘拉起,行到中途,裴青轲忽然看到了前方迎面而来的那个一身灰色布衣、靠着路边慢慢走的小公子。 他目不斜视地走着,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眼睛难掩狡黠,正是唐潇。 裴青轲没让马妇停车,反而放下了轿帘,任马车与他交错而过。 唐潇才回府,便被小侍告知,他娘让他去书房一趟。 唐潇想了片刻,问小依,“我近日出府次数是不是太多了?” 小依摇摇头,“没有吧公子,和往常差不了多少。” 唐潇:“那就好,我这就过去。” 他虽总往外跑,但是甚少惹事,唐楼墨一般也就不怎么管他,除非他总是不着家,出去次数太多,才会被唠叨几句。 书房门没关,唐潇轻轻敲了敲门框,“娘,你叫我?” 唐楼墨抬头,“进来吧。” 唐潇走进,也不说话,背着手微笑着任唐楼墨打量。 “又去白府了?”唐楼墨板着脸看了会,撑不住严肃,笑问。 唐潇摇头,“不是,我去昌平街了,看人糊风筝,还挺有意思的。” 唐楼墨道:“你……” 她欲言又止的,唐潇杏眸张大了些,“啊?” “没什么,和你说一声,今日瑞王来了。”唐楼墨看着他双眼一瞬间亮起,继续道:“早已经走了,对了,你之前认识瑞王吗?” 唐潇道:“不认识。” 严格来说,这并不算骗人,他之前确实不认识瑞王,只是认识姐姐而已。 唐楼墨道:“那我和你说说她吧。” 听这语气,接下来的感觉不像是什么好话,唐潇还在犹豫要不要听,唐楼墨便慢慢开了口,“当年谁都没想过会是如今这种局面。” 先帝最喜欢的皇女是三皇女,还有嫡女二皇女,哪里轮得到没有父君照拂的九皇女荣登大宝,可是几年腥风血雨,有一个人终是让宗仁帝改了旨意,她具体是如何做到得早已不得而知,但是—— “她很厉害,甚至……”唐楼墨笑了笑,没把“残忍”两个字说出来,“但是如今的局面,也许不是结局,到底是狡兔死走狗烹还是她后悔了想拿回自己应得的,一切都还没有定论呢,娘不希望你掺和进去,知道吗?” 唐潇神色越来越严肃,听完后却笑了,“娘,我……真的不认识她,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她不管如何,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救过我,我才……” 他笑得越来越僵,唐楼墨不欲再为难,郑重道:“救命之恩,娘可以以命相谢,但是唐府和瑞王府,最好不要有任何深层牵扯。” 唐家的本宅,不在丰都而在江州,百人大族,唐楼墨可以用自己的命去谢裴青轲,但万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去赌。 唐潇唇间笑意像是被浆皱了的纸,干巴巴的,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唐楼墨神色渐渐柔和,道:“当然了,瑞王救了你,谢我们还是要谢的,改日亲自带你去——” “娘,我自己去,”唐潇看着唐楼墨,神色坚定,重复道:“我要自己去。” 他自小不闹腾不惹事,但是也从不听话,一贯有自己的主意,属于瞄准一条道,就算走到黑,怕了惧了,哭着也会继续走下去的那种人。 再加上他小时候走丢过,回来后又发生了那件事,唐楼墨对他便更加偏疼,几乎是要什么就给什么。 “好,现在……可以,以后可就说不准了,娘只是提前告诉你一声,你注意分寸。” 唐潇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院中。 他推开门,想起刚才去白府时发生的事情。 他常去白府,白府上下都认得他,进出不需要任何通报,宛如在自己家一般。 彼时白穆正在和白正君闲谈。 大清早,白正君居然在花园舞剑,白穆在一旁站着,跃跃欲试。 等白正君舞完剑,便让小侍把剑收了起来,白穆瘪瘪嘴,“爹,给我玩玩嘛……” “玩什么玩,”方才身姿潇洒、动作凌厉的白正君此时正坐在石凳上用手帕擦手,“我听欧阳府那边的意思,是她们过几天就要派人来确定婚期了,你去好好练练刺绣,否则将来绣的嫁衣都不好意思穿出去。” “爹……”白穆狗腿地给他爹锤肩膀,“嫁衣让绣房做吧,我真的不行,而且我听说当年你的嫁衣不也是……” 白正君将手帕糊在了白穆脸上,“从哪里听来得这些小道消息,不许说出来……哎,潇潇来了啊。” 等白穆将手帕从脸上取下来,就看到了唐潇正走过来。 唐潇笑笑:“宫叔早。” 白正君站起身,把手帕捏在手里,对他二人道:“行了,你们两个玩儿吧,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就先走了。” 没走出几步,他转身又对小侍道:“看着你家公子,别让他舞刀弄枪的。” 白穆不服道:“爹,你明明最喜欢舞刀弄枪了!” “我已经把自己嫁出去了,”白正君向白穆优雅地挥挥手帕,“你什么时候成了亲,我自然也就不管你了。” 白穆坐在石凳上哼哼了一声,倒没再说什么。 “阿穆,”唐潇在他跟前坐下,“你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得那个梦?” “记得啊,怎么了?” “我又梦到了……” 白穆闻言一下有了精神,“你还在害怕吗?这都多久了啊?” 唐潇虽早有这梦要做许多天的准备,但连着这么多天,还是觉得不舒服,“是啊……一直都没停过。” 白穆道:“当时要是我被扔下悬崖就好了,我一定不会做噩梦的!” 唐潇:“……” 他十分怀疑,如果是阿穆被扔下悬崖,六王女还会不会舍出性命救他。 不知道为什么,唐潇就是觉得,她愿意跳下去救人,就是因为被人扔下悬崖的是他,仅此而已。 虽说这感觉有些太过高看自己,毕竟她还一直不承认她是姐姐呢,但他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一个月来一直都这样想。 而且…… “我的意思是,”唐潇咬唇,有些为难道:“我又梦到她了。” 那个梦,最开始让他惊惧、害怕。渐渐地,要推他下悬崖的人越来越少,到昨日,便是唐潇一个人坐在落满夕阳余晖的悬崖边,静静等着她的到来。后来她来了,就坐在他旁边,她们一起看天色渐晚,等星光洒满大地…… “你该不会……对瑞王起了什么心思吧……”白穆笑得有些促狭,“行啊潇潇,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这完全就是话本里的故事啊!” 彼时他急忙否认,“怎么可能,我跟你说过的吧,她长得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我可能只是把她当成她了,觉得有安全感而已。” 回忆渐止,唐潇推开书房的门。 他有一个自己的小书房,里面除了寻常书本,珍奇古籍外,最多的还是各朝名家字画,字偏少,主要是画多。 身为唐丞相的幼子,他也是能拿得出手的,一手丹青不说绝世,但配“炉火纯青”四字已是绰绰有余。 唐潇从桌侧暗格中取出一副卷轴,打开来,昏暗室内瞬间添了颜色。 十六岁的瑞王还不似如今这般沉稳冷凉,穿得也不是绣着暗纹的黑衣,而是略带风骚的绛紫色,笑得时候带动颊侧,连眼睛都会眯起一些。 和那日在悬崖边上看到的笑一点都不一样。 唐潇叹了口气,复又将画卷合上。 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他真的只是想和姐……和她道个谢而已。 仅此而已。 第15章 我的确不是她。 择日不如撞……算了还是择一个好日子吧。 唐潇拿出黄历,仔细挑了起来。 挑好后,他执起一杆极细的狼毫,将那日在悬崖边上的瑞王画了下来。 丹青讲究意蕴,多重韵而略形,这副却将人物勾勒的纤毫毕现,神似形貌更似。 他将暗格中的所有画卷都拿出来,一一打开,逐副比对。 上面画的都是一个人,这些画除了白穆见过一两幅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看见过。 唐潇挑了自觉画得最好看的一副,并那副刚画好的一起装入长盒,又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去了瑞王府。 长盒是侍卫送进府里的,在得知这是唐公子送来的后,被风颜半路截了,“我去送我去送,你下去吧。” 虽说她觉得主子和唐公子没什么可能,但热闹嘛,谁都不会嫌看得多了。 裴青轲打开盒子,拿出上方的信封,撕开漆印,取出尚还泛着清香的花笺纸。 济塔寺之约,不知可还算数? 四月二十四辰时三刻,唐潇恭候。 风颜探头探脑地想看看唐公子写了什么,岂料她主子看过后就将信折起装了起来,一个字也没看到,“那个……主子,唐公子说了些什么啊?看在我第一时间就把信给您送进来的份上,您告诉我呗……” 裴青恒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行,滚出去。” 于是风颜只能怀着满是想知道信内容的渴望滚出去了。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裴青轲拿出一卷画轴,打开来,倏然愣住。 她现在,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终于明白那日在忘俗崖边,裴嘉恒为什么会是那副样子了。 纵使看上去再怎么温柔,却没有一丝无害。是在笑的,但别说不达眼底,连除了嘴角的其他地方都不达,僵硬到虚浮。 仿佛是“伪善”两个字的形象化。 裴青轲眼睫垂着,又拿出第二幅。 她将两幅摆在一起,仔仔细细端详片刻,低低笑了一声。 虽然依旧明明白白记得这七间年发生的每一件事,也不后悔,但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一切送到面前,她猝不及防地摊开,于是只能任嚣杂残酷的现实寸寸凌迟。 先皇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好像又颤抖着、却狠狠地掐上了她的手腕,“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行路难……还……都还没完……” 彼时她在她手腕处轻轻按了下,任那双手无力垂落,“我知道。” 她知道,她的结局不该比皇家任何一个人好,也从没想过会比任何人好。 这天下熙熙攘攘,活着的皆是恶人。 谁都不配得到宽恕。 裴青轲抽出一张空白信笺,久未落笔,等了片刻,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写,把信笺放在了一旁。 第二日一早,裴青轲正在前厅吃饭,便有宫里的人急急忙忙地来报,“王女,皇上请您进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裴青轲迅速吃完早饭,而后准备骑马进宫,在马棚外却被风颜拦下了,“主子呦……你这身体刚好,不能颠簸,再大的事儿也不能伤了自己的身子啊,坐马车去吧……” “让开。” “不行,”风颜苦着脸,“您要是有什么事儿,那皇帝还得说我!” 遛弯儿的郑襄见这边吵闹,便赶过来看热闹,她道:“没事儿,你家主子身体好,骑个马死不了。” 风颜有些不信,“……真的?” “对,最多半死不活。” 闻言风颜更不让裴青轲走了。 挑事成功的郑襄满脸愉悦,沾沾自喜地走了。 裴青轲说了半天,风颜都拦在前面,她懒得再墨迹,伸手快如闪电,瞬间点住了风颜的穴道,而后进马棚选了匹好马,进了皇宫。 裴允泽已经下了早朝,如今正在偏殿和几人谈论国事。 裴青轲进去,大臣与她相互见礼后,就听裴允泽道:“皇姐,昨日和你说的那个证人,在途中被杀了。” “知道是谁干的吗?” 裴允泽伸手指了一个武将,“你和皇姐说。” 那武将名唤汪青。 “回王女,是我押解证人回丰都。证人在丰都城外被杀,我带队二十人,但来的有百余好手,她们只杀证人,并不恋战,我们虽杀了二十余人,活抓两人,但那二人在被抓后立即服毒自尽了!” 汪青面色有些为难,“死得人身上什么都没带,剑上也无任何特殊标志,是以……并无证据,不知是何人所为。” 裴青轲又问:“尸体都带回来了吗?” “都带回来了,正在刑部仵作那里放着。” “回皇上,”唐丞相道:“数百人可不是什么小数,应并非常人所能组织的,不如……将那些死者的画像带去永州,到各城军中问问。” 永州是屯兵之地,当地养了不少军兵。 裴青轲想到昨日看到的折子,她道:“丞相是怀疑……” “是,臣到永州才发现,近年永州常有逃兵,但又少有人能抓到那些人回到家中,况且边疆并无战事,那些在册领俸禄、又有沐修的士兵将军为何要做逃兵?” 裴允泽道:“就依丞相所言,都退下吧。” 大臣们很快相继而出。 裴青轲对永州的事没有多说,而是道:“我早已不管军中事务,永襄淮洛四州的官符兵符,还是给你的好。” “不要,”裴允泽笑笑。“皇姐一直拿着便好。” 官符可调当州官员,兵符则能遣调将兵,自裴允泽登基以来,永州和淮州的官符兵符都一直是裴青轲所拿,这在历代史上都绝无前例。 裴青轲也不是第一次要还给裴允泽,但她一直不要,甚至还在半夜派人将官符兵符扔回瑞王府。 裴青轲没有再说,和她又闲聊了会儿其它,离开了皇宫。 唐潇收到回信的时候,已是约定之日的前一天,信上只有一个字:可。 这个答案很好,他非常满意。 第二日,唐潇找了件青绿色绸衣,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乘马车出了唐府,刚下马车,就看到了不远处依旧是一身黑衣的瑞王。 “王女来这么早?”唐潇走过去,仰头看她,“不是约好辰时三刻吗?” 此时才不过辰时一刻。 裴青轲道:“起早了。” 唐潇慢悠悠“哦”了一声,“王女是看到我的画才答应来的吗?” 画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明明白白地让她再无辩解——起码唐潇是这样想的。 裴青轲道:“画上的是谁?” 唐潇:“……” 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有些人,见了都一滴不掉。 唐潇道:“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人,和王女长得很像吧?” 裴青轲侧头看向济塔寺的牌匾,道:“世间之大,不算惊奇。” 唐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微微笑了,“这里,是我和姐姐约定要来的地方。” 既然她无论如何都不承认,那倒是更加省事了,他就可以无所顾忌的继续喊姐姐了。 把她和姐姐当成两个人就好。 “小时候我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快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就求佛拜神,想天上哪路神仙开开眼,救救我们,姐姐还笑,说‘平素不敬佛,有事佛不近,是白求。’我说万一呢,诸天神佛总有一方会不计虔诚不虔诚,只普世救人的。后来我们果然得救了,那时候我和姐姐约定,将来如果再见,就一起到这里还愿。” 他声色很轻柔,陷在回忆里,眼睛雾蒙蒙的,和唇上的笑一起构成一幅闪着细碎微光的春日盛景。 “你一直以为我是你口中的姐姐,”裴青轲转身朝寺内走去,“可曾真的想过……我的确不是她。” 唐潇跟上,闻言倒是仔细想了想,咬了下唇又迅速松开,笑道:“不是便不是吧,王女也救过我,那今日……就当是为王女祈福了。” 他忽然想通了。 是啊,世间之大,长得相似的人确实是有的,她可能的确不是姐姐。但那又如何呢?姐姐需要谢,瑞王自然也是需要的。 他没必要因为她是姐姐而开心,也没必要因为不是而难过。 救命恩人嘛,是一个人或不是一个人,没差别的。 大不了以后见到姐姐,再谢她一次。 裴青轲侧头看了他一眼。 小公子无忧无虑,也不再纠结她到底是不是“姐姐”了。 所以在他眼里,姐姐其实就是等于恩人,他就是单纯的想要……谢谢她? 再没有别的意义了? 裴青轲道:“在外不必如此恭敬,直呼“你我”便好……”二人正朝正殿走着,迎面跑来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直直向着唐潇这边跑过来,女童身后还有个小侍在追着,小侍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也难掩焦急,“小姐,佛家重地,您可别瞎跑呀,快回来……” 女童也不看路,反而边跑边回头朝着小侍大笑,“哈哈哈抓不到我吧!” 眼见着要撞到了,唐潇正准备蹲下身子把她扶停,可他身子还没蹲下两寸,裴青轲食指与拇指捏着他肩部的衣服,将他拉开不远的距离后立即松了手。 正巧那处石子路微有不平,女童跑得不稳,“吧唧”摔在了地上。 “哇……”女孩当即哭了出来,小侍急忙跑来,忙不迭地安慰。 唐潇手正尴尬地半张着,看着倒地的孩子,悻悻收回手,“这……” 裴青轲方才拉开他完全是下意识,在外要注意安全,借助孩子的暗算……她之前不是没有见过,不过这些却不好对他说,只是道:“幼子无状,该受点教训。” 唐潇背着手,抬眸,“多谢……” 裴青轲:“嗯?” 唐潇:“在忘俗崖边的时候你没有这么想。” 否则他现在连胎估计都投好了。 裴青轲微侧头看他,晨间才一见面,就看到了他那与往日不同的装束。 他不再像之前一样,看上去一身灰扑扑的,从前他仿若蒙尘宝玉,纵使知道内里珍贵,看上去却不显华重,反而有些随意。 但今日刻意装扮过后,青色衣衫更衬得他面容凝白,五官精巧,双眼明净清澈,却内有繁星,身段五官,哪个都称得上灼灼绝艳之姿。 “不一样。”裴青轲顿了顿,“你是受了牵连,又不是不懂事。” 济塔寺是丰都城内最大的一座寺庙,还愿求签者数不胜数。 唐潇与裴青轲分别求了一签,二人一起去解签处,不料在那里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是唐潇的熟人,裴青轲根本不认识是谁。 那人一身青白长裙,容貌秀雅,看上去清丽端庄不惹凡尘,是享誉丰都的清大公子,清逸轩。 唐潇一见到他,便停下脚步,抿唇看着。 裴青轲跟着停下,问道:“他是谁?” “清家公子,清逸轩,”她既然说不用恭敬,唐潇便从善如流了,“你不知道,他……他一直都对我朋友的未婚妻主有点想法。” 裴青轲问:“欧阳常玉?” 唐潇惊讶道:“哎,你知道啊?” 裴青轲道:“她不是丰都内大部分人的理想妻主吗?” 唐潇点头,笑得开心,“那倒是,许多人都想嫁给她。” 笑得倒是很开心。 裴青轲捏着木签的手微微紧了些。 白穆能嫁得良人,那人还是清逸轩求而不得的人,唐潇很是开心,“他总是针对阿穆……还有我,在我刚学画的时候,总说我画的画有形无神,根本不适合学画。” 清公子自幼学画,有天赋,颇得人称赞,唐潇也学了,后来……如今清公子出名的是他的筝技。 方才求签处人不少,想来清公子不会与人挤搡,便一直等在一旁,等此时人少了才去解签。 “公子求什么?”解签人问道。 清逸轩柔声道:“姻缘。” 解签人看了片刻,笑道:“公子内心所求,虽然坎坷,终会实现,但请切忌,执念莫要太深,否则容易伤人伤己。” 公子所求,终会实现…… 清逸轩所求的姻缘,不就是欧阳常玉? “我不解签了,”唐潇板着脸看着那边笑着递给解签人一锭银子的清逸轩,轻哼一声,“反正都是些骗人的江湖术士。” 第16章 蜜桃味 气鼓鼓的,很有生气与活力。 裴青轲道:“不解便不解,去正殿吧。” 与外面的吵闹不同,正殿处很安静,她们在殿外等了片刻,前面的人出来后,才一起进去。 金色大佛宝相庄严,眉目慈悲地看着进来的每一个人。 裴青轲不信神,不信佛。 眼中有所谓众生平等的东西,不过是被框住的一堆铜铸死物,人要它慈悲它便慈悲,要它轻蔑它便轻蔑。 僧人将佛香递给二人,而后点燃,唐潇跪在蒲团上,执香拜了三拜,闭上了眼。 裴青轲在蒲团前看了两息,也缓缓跪下了,学着他的样子,闭眼后脑中却一无所求。 既已经来了,不许一个便出去似乎有些亏。 她想要的会自己亲自去拿,那便希望——小公子能得偿所愿吧。 唐潇今天来,一是为了当年所诺,来此还愿,二是许愿,他在心中默念,希望姐姐、希望瑞王,不管她们是不是一个人,都能平平安安,一生喜乐顺遂,此生无所苦,春风伴君朝与暮。 唐潇睁眼,起身将香插好,裴青轲紧随其后。 出了殿门再往后走,是挂祈愿牌的地方。 唐潇在小摊处买了两块木牌,递给裴青轲一块,而后拿起长桌一侧备着毛笔,认认真真地写了起来。 待写完祈愿牌,可将祈愿牌交与附近僧人,而后她们便会爬上□□帮忙将祈愿牌挂上,当然,若是想自己亲自挂,也不是不可。 裴青轲也写好了,问他:“你要自己挂,还是?” 唐潇顾忌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让僧人们挂吧。” 裴青轲依言将祈愿牌递给僧人,转头就见身后的唐潇正盯着她看,“你不将木牌给僧人?” “给啊,”唐潇笑笑,“你帮我递一下吧。”还不等她说什么,直接伸直了手臂。 有字迹的那一面朝上,是唐公子惯常写的字迹,笔锋凌厉的瘦长楷体。 有生之年,找到姐姐。 裴青轲像没看到一样接过,将木牌递给僧人。 小孩还真是不死心。 她没有任何反应。 唐潇心下叹了口气。 虽然一直说她是不是姐姐都无所谓,没什么所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其实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的。 虽然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些什么。 待僧人将祈愿牌挂好后,裴青轲道:“走走吗?” 唐潇道:“好。” 济塔寺出入的人虽多,但多是在正殿和祈愿处附近,小道上人并不多,甚至略显清幽。 二人沉默着走了片刻,裴青轲开口道:“今日一过,你我两清。” 唐潇轻轻扬眉,“嗯?” 裴青轲今日来,其实是为了与他说清楚,与他划清关系的,“我救你是因为那日伤你的是我皇姐,她手上的无论是何人,我都会救,你记着,你不欠我的,也不必谢我,这话同你娘也说一遍。” “至于那两幅画……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了谁,但你应该知道‘适可而止’这四个字吧?” 顷刻间,唐潇脸“唰”得一下全白了,额上沁出冷汗,艰难道:“我……我知道了,你……” 他闭了下眼,闷哼一声,“你能不能先走……” 裴青轲看了他两眼,转身就走,还没走出几步,意识到了不对,他脸色变得太快,言语刺激是不可能把人刺激成那般模样的,回头就见他正扶着树,大口喘息着。 裴青轲脚尖轻点,下一瞬落在唐潇身边,一只手扶在他肘间,另一只手扶在腕上,指尖恰好搭在他脉上。 强劲内息毫无章法地在他体内冲撞着,与那夜在小巷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青轲拧眉,“你这是……” 唐潇闭着眼,咬唇忍着痛,待最疼的一波过去,才道:“不碍事,老毛病了……”说着,抖着手摸上腰间靛青色荷包。 裴青轲一把扯下,拉开抽绳,取出里面的药瓶,快速道:“几颗?” 唐潇咬着唇,眉头骤紧,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两、颗。” 裴青轲倒出两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掌托着递到他唇边。 唐潇低头,直接将药含进嘴里,咽了下去。 这药是专门为了他特制的,但见效并不算太快,疼痛只是慢慢散去,半刻钟后,才到了他能忍受,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程度。 唐潇深吸一口气,抬头,对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多谢……” 裴青轲松开扶着他的手,“我送你出去。” 唐潇:“好,多谢。” 唐潇慢慢朝寺外走去,裴青轲陪在他身旁。 等再好些的时候,唐潇轻柔带笑道:“病发得太不是时候了,居然在你刚说完的时候……我的病和你的话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自责……” 裴青轲:“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自责了?” “……”唐潇被这话堵了个结实,默然片刻才道:“是唐潇多嘴了。” 一路无话,裴青轲将他送到马车旁。 唐潇回身,第一次对裴青轲行了欠身礼,“王女的话,唐潇记下了,一别之后,自当前尘如风……” 他笑了下,“再不挂念。” 裴青轲毫不犹豫转身走了,她绕了个圈子,跟在唐府马车后,直到看着唐潇安全回府才离开,一进瑞王府,直奔郑襄的住处。 郑襄前些日子得了一本和毒虫有关的书,拓宽了毒物领域的学识,此时正在学以致用,研究新的毒药,见裴青轲进来,连理都没理。 裴青轲走到她身前,问道:“能稳内息,闻起来有蜜桃味的红色药丸,你知道是什么吗?” 蜜桃味? 郑襄视线没离开过手中药粉,随口道:“那就是红的蜜桃呗。” 裴青轲补充道:“那味道能压住大剂量的麝香味。” 麝香香气特殊而浓烈,少剂量入药都不好调和味道,更逞论大剂量。 郑襄有了兴趣,抬起头道:“你再往细说说。” 裴青轲回忆着慢慢道:“那味主药,味道清淡但霸道,上次你见过的内息错乱的人,服下它半刻后便好了不少。” 她才取出就喂给唐潇吃了,注意到的着实不多,此时回忆,倒是依稀感觉,手中尚存着他唇瓣蹭过的温润水泽,裴青轲眯了下眼,“药是软的。” “上次……”郑襄道:“我当时就很奇怪,他到底是谁?体内内力高得离谱,别说是你,哪怕是练武过两个甲子的人,都未必及得上,当世还有这么厉害隐士高手?” 唐潇第一次来唐府时,神貌憔悴,而且多是蜷缩着身体的,郑襄没怎么看清楚他的脸,后来在崖底诊脉的时候,没有诊到那股磅礴内力,自然没往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身上想。 裴青轲眸间微动,“除了他以外,我还见过一个内力这么高的人。” “哦?”郑襄问:“是谁?” 裴青轲不欲多谈,淡淡道:“已经死了。” 郑襄看她那样子,也没多问,道:“我没听过什么蜜桃味的药,你不如写信问问……那个谁,她对药材比较了解。” 那个谁,指得自然是应襄。 裴青轲问道:“她现在还在衡州?” “大概吧,”郑襄皱眉道:“问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出去出去,别打扰我制毒。” 裴青轲看了眼她手上的药,“应襄十息之内必解开。” 说罢不理会她瞬间青了的脸,悠悠然走了。 裴青轲回到屋内,关上门,脸瞬间沉了下来。 那么强劲的内力,不像是他自己练出来的,而且看他平时举止动作,根本用不了那内力,只是会在某些时候被它折磨而已。 是有人特意强灌进去的吗? 举世仅有的内力…… 裴青轲闭眼靠在门上,握紧双拳,是自己,原来……她竟然就是那个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 第17章 我是姐姐 有那般强劲内力的人,裴青轲曾见过一个,在七年前。 她被一个不认识的疯子从宫中强行掳走,带到了江州,那女人神志虽然不太清醒,但能在宫中来去自如,武功可想而知,在她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自言自语中,裴青轲理出了来龙去脉。 她叫述苍,所爱的男人入了宫,她得机缘,修炼了一身绝世武功,那武功虽然厉害,但是会侵蚀人的心神,让人逐渐丧失心智。 疯了后,述苍一直记得自己爱的那个人,也只记得他,疯疯癫癫地到了皇宫,却得知人已经死了,不过留下了一个女儿,二皇女。 那时裴青轲和几位皇姐皇妹的关系虽然说不上有多好,但是也不差,尤其是和二皇女,交往颇多。 述苍一身是血,无视周围的侍从尸体,阴森森地问她们两个人:“谁是二皇女?” 二皇姐当机立断朝着她喊:“二皇姐,她是谁?!” 述苍脑筋不太清楚,也没注意她们的年龄,还不待她说话,就把她打晕带走了。 裴青轲告诉过她许多次,她不是二皇女,她排行第六,另外那个人才是二皇女。述苍丝毫不信,后来辗转多地,她瞅准一个机会终于逃了出来,一路躲避,逃出来的第三天遇到了一个穿绿衣服的走丢的小孩,就是唐潇,还不待多说,述苍找来,二话没说将她们一起带走了。 述苍心情好的时候,对她们两个倒也不差,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记得她是“二皇女”,是皇帝和她最爱的男人的孩子,数度想杀了她。 有一日,述苍练功岔气,裴青轲趁此给她下了毒药——是从她们被困的木屋中找到的,带着唐潇逃了出来。 毒虽然致命,但述苍自身内力极高,一直强压毒性,半死不活地追着她们,她好像知道她们逃离的方向似的,沿着她们逃离的丛林一路追,后来述苍彻底毒发,她带着唐潇回到了江州城。临离开以前,看小孩穿得单薄,便把自己的外衣给了他。 她从没想过,她穿的那件衣服,也许是被述苍做了手脚,所以才总能找到她们。 后来她独自北上,回到丰都,就再没管过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述苍那时候已经死了……可若是没死呢。 他那一身内力,是不是就是濒死的述苍循着那件衣服找到他,强行灌给他的?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救了他,而是害过他。 彼时他只是走丢了,若是在原地等着,估计很快就会被唐楼墨找到,只因他和她说了一句话,便平白遭受无妄之灾,被掳走,险些丧命。 但那小孩却一直记得,是她带他出了魔掌,却从未想过他是怎么进去的。 她们逃出来,躲在一个山洞里,被述苍找到,千钧一发之际,小孩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 “不要杀姐姐,我求求你,你不要杀姐姐……” 述苍恍惚一瞬。 她爱的那个人,也曾叫过她述姐姐。 裴青轲连忙将小孩拉回到身边,恰此时,在述苍反应过来还要杀人之时,毒彻底发作了。 回忆渐止,裴青轲走到桌旁,拿过一张宣纸。 不久,一封书信由瑞王府送至唐府。 唐潇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基本没事了,便没和唐楼墨说。 上次在荣安街失去意识之后,他一直都随身带着药,可这药只此一瓶,吃完了就在再也没有了,七年了,当时强行压制在体内的内力近来越来越不安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唐潇叹了口气,又想起在济塔寺,瑞王说的那些话。 按理来说,不用报恩是好事,唐府和瑞王府也不用有什么关系,这是更大的好事,可他却总也开心不起来。 天色阴沉,泛着灰白,无雨,可也无阳。 他站在院中,又重重叹了口气。 唐潇回到书房,拿出暗格中的画,看了片刻,又放回去了。 暗格一直都是用来放画的,一直都是,此时把画拿出来,倒想不出来还能用来做什么。 他又把画放回去,想着就先这么放着吧,等以后真要放什么东西的时候,那时候再取出来也不迟。 刚放好,收到了瑞王府送来的信。 是管家送来的,她送来信就要走,唐潇叫住她,“娘有说什么吗?” 管家笑笑:“丞相说,公子您自己注意着就行。” 不是说什么“你我两清”、“适可而止”吗?为什么还要给他送信? 他才不看。 信在桌上躺到了晚间,临睡前被唐潇带上了床。 他盯着信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气鼓鼓地拆了。 清河长亭,你去过吗? 如果想去,三日后巳初时分我来接你。 唐潇从头到尾看了三遍,还是觉得……这信怕不是谁假借瑞王的名义写的吧? 她怎么会说这种话? 第二日,欧阳府。 欧阳常玉今年已经二十又五,她甫一回丰都,静宜大长皇子便急忙张罗着要给她把婚期定下,想自己的独女早日把正君娶了。 他前些时候见过白府公子,觉得还算满意,想着把婚期早日定下来。 “爹,”欧阳常玉一身白衣,儒雅端正,语气却有些迟疑,“其实……婚期并不需着急定下,女儿……” 静宜大长皇子端起面前的青瓷茶杯,啜饮小口,道:“什么不着急,你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呀,你都会满地跑了。你自从回来,也不经常着家,早日给你娶个正君,让你收收心才是。那白府公子聪慧活泼,与你正好相配,我们两家彼此知根知底,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欧阳常玉叹了口气,“白府公子自然不错,但是我……” “行了行了,”大长皇子笑笑,“我其实昨日啊,就已经和白正君把日子选好,交换庚帖了,今日不过和你一说罢了,料想你也不会拒绝。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三,距今还有一月有余……” 欧阳常玉闻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和父亲闲聊几句,请安告退,出了欧阳王府。 唐潇是个记仇又小心眼的人,起码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也是在前一天才回了瑞王的信。 信上写了两个字:不想。 瑞王的第二封信在当天便到了,上面只有四个字:我是姐姐。 约定那日,唐潇很没出息地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月白色的衣服,觉得不好看,又换了身藕荷色的,最后,挑了件水绿色的。 他才出唐府,就看见了不远处停着的马车,枣红色大马,深蓝色轿布,驾车那人一身黑衣,也在看着他。 唐潇慢慢走过去,不着痕迹咬了下内唇,“这么早?” “嗯。” 裴青轲跳下马车,而后从轿内取出一个矮凳,示意他上车。 唐潇踩着矮凳进了马车。 裴青轲驾车拐出街,朝着清河长亭赶去。 他等马车出了街,走在道上时,出了马车,坐在她旁边,“你每日不需要上早朝吗?” 裴青轲道:“不需要,我现在只是个闲散王族,身无要职,无需每日上朝。” “哦……”唐潇看着枣红色的马,轻眨了下眼:“你的马是不是丢了?” 裴青轲偏头看他,“是啊。” 唐潇眉骨下压,眯起眼睫,“所以那日在街上的马是你的,桃花林里的也是,对吗?” 裴青轲:“嗯。” 唐潇用力拍了下身侧木板,“所以你为什么骗——” 裴青轲忽然问:“你身上的内力怎么来的?” 第18章 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唐潇愣住,悻悻地收回手,“就……就那么有了呗……是我先问你的,你为什么骗我?” 他本来是问得理直气壮满含质问的,此时再问,却一点底气都没有,像是骗了人的是他一样。 裴青轲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因为我来丰都是有事,很快就会走了,不想有什么牵绊。” 她说得是“来”,而不是“回”。 二者含义天差地别。 唐潇想起娘和他说过的那些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生气了。 他从前总觉得皇家恩怨斗争离他很远,远在天边够不到的那种,所以当它近在眼前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裴青轲没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平静问道:“是述苍,是吗?” 唐潇眨了两下眼,瞪大眼睛快速摇了好下几次头,缩回马车里,“外面冷,我还是进去好了。” 清和长亭是丰都绝佳的赏荷之处,附近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长亭建在湖上,绵延三四里,各种特色荷花种了满湖。 湖周围是大片草地,有几条宽石子路从八方延伸至长亭附近,下了马车,二人并肩而行,慢慢在石子路上走着,很快便到了长亭伊始。 “我该叫你什么呢?”唐潇抬脚迈上长亭,忽然问。 于礼是该叫王女或是瑞王的,可她昨日来信说,她是姐姐,但若是直接叫姐姐,好像也不是太好。 且不说她的身份,主要是他才注意到,他已经不是八九岁的孩子了,叫一个外姓女人姐姐……是不合适的。 裴青轲还惦记着他身上的内力,闻言无所谓道:“就叫名字,裴青轲。” 裴是当今国姓,哪怕没规矩如唐潇也不敢直呼一个王女的全名,他撇撇嘴角,“你又骗我。” “那随你,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 唐潇决定什么都不叫,“你还想要你的马吗?” 裴青轲道:“送你了……是还养在你府里吗?” 说话间走起路来很慢,她们一直在长亭初段,身后有个十六七岁的男子跑上长亭,从裴青轲那侧急忙跑过,没有一点停留。 很快又有两个女人经过,跑出一段距离后其中一个对另一个低声道:“快点,追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要抓到了,可不能跟丢了。” 女人声音虽低,但裴青轲内力深厚,耳力极好,还是听到了全部。 裴青轲和唐潇还在长亭上慢慢走着闲聊,不久迎面走来两个女子,中间夹着一个男子。 正是方才接连跑过的三人。 男子被人紧紧制住胳膊,也不叫喊,一直在挣扎,只是幅度越来越小,大概是知道逃脱无能,也不再想挣脱了。 在经过唐潇附近时,那男子骤然开始发力,居然从有些疏忽的二人手下逃了出来,他也没往远处跑,反而冲着唐潇直直跪下了,“求公子救我……”说着就要去抓他的衣角。 裴青轲见状一把拉过唐潇,将他带到自己身后,反手握着一把匕首,横在了男子颈上。 她速度极快,唐潇都没看清她是怎么拿出匕首的。 “我……”那男子看见匕首瞬间止了动作,满脸凄苦,声音颤抖地哭道:“我……我不是坏人,我只是想让你们救救我……她们……她们要杀……唔唔唔!” 两个女人急忙跑了过来,打着哈哈,一个一把拉起跪着的男子,用帕子捂住男子的嘴,一个迭声道:“对不住啊两位,我家这男人,嫌家里穷就给跑了,唉,家门不幸,对不住对不住……” 男子挣扎两下,头一歪晕过去了。 那两个女人架着昏过去的男子,一边道歉,一边低着头就要从她们身旁过去。 裴青轲鼻尖微动,帕上是极好的迷药,绝不是穷人家能买得起的。 她还没有说话,倒是身后的唐潇先出了声,“等等。” 其中一个女人抬头讪笑道:“公子……这是我家的家事……” 唐潇躲在裴青轲身后,抓着她腰际的衣服,只露出一个脑袋,“可是他说,你们要杀他。” “嗐,男人家害怕,随口瞎说的……打扰两位了,我们先走了。” 两个人也不再多说,只想要赶紧离开。 裴青轲匕首一直没收,手间微动,匕首转了个方向,斜抵在最前方人的颈前,“家事,我们也管了,把他放下。” 方才还伏低做小不住道歉的两个人对视一眼,靠近裴青轲的一个松开了抓着男子胳膊的手,快速攻向了裴青轲,另一个则将昏迷的男子夹在腋下,跳出长廊踏水而去。 裴青轲出手快如闪电,点住与她交手人的穴道。与此同时,唐潇松开握着她衣袖的手,快速后退躲到了一旁。 裴青轲先侧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跳出长亭,朝着离开的人追去。 小孩还是和以前一样,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惜命得很。 不一会儿,她在外面的草地上抓住了还带着昏迷男人的女人。 女人的颈项被匕首抵住后,居然毫不顾及自己,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就要往男子胸口的要害扎去。 裴青轲微一皱眉,用匕首挑开短剑,一脚踹在了女人腰间,将她踹离了两丈。 女人眼见杀人不成,也明显不是她对手,没有任何迟疑,舌尖微动,直接将齿间的剧毒挑出,自尽了。 唐潇沿着长亭跑出,到裴青轲身旁,“那个……那个亭子里的……”跑得太急,得喘口气才能继续说话:“里的女人,忽然倒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溢出,好像没气了……” 接着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人,伸手指了一下,“就像那样!” 要抓人,抓不到便杀,杀不了就自尽,还是在丰都城内,绝不是什么小事,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她看向唐潇,“我大概是不能再陪你赏荷了。” 唐潇点点头,双眼黑白分明,没有任何不开心,“嗯,你快去吧,我们可以下次再来。” 再着急的事,都有放一放的时候,端看遇到事情的人是否在意,有多在意。 裴青轲想起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觉得几具尸体和一个昏迷的男人放一放没什么,反正又不会跑了,问道:“那件衣服……” “青轲,”有个白衣女子走来,打断了裴青轲未问完的话,“这是怎么了?” 正是近日才与白穆定亲的欧阳常玉。 唐潇顺着声音看过去,欧阳世女身后不远处那个逐渐走远的熟悉背影,一身青衣,身段柔美……怎么那么像清逸轩? 他还来不及确定,便听裴青轲道:“你也在这里?正好,你骑马来得还是做马车?” “马车,你要用吗?” 裴青轲指着那个昏迷的男子道:“对,你把这个人送到刑部,还有这具女尸,长亭内也有一具,都带过去。” 欧阳常玉看看裴青轲,再看看唐潇,有些讶然,她居然也会和男子出来游玩? 虽然惊讶,但她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只是道:“那你呢?” 裴青轲道:“我先送他回府,之后便过去。” 眼见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欧阳常玉单手抱起昏迷的男子,另一只手拎着女尸,向一架青色马车走去。 裴青轲对唐潇道:“在这里等我。”她飞身向长亭而去,很快拎着女尸出来,递给已经将那两个人放上马车,回身走来的欧阳常玉。 欧阳常玉接过,道:“我先走了,你快些。” 裴青轲点了下头。 唐潇在她说出“衣服”两个字的时候心下就是一紧。 他是亲历者,怎么可能不知道述苍是因为什么找到他的?只是不愿意让她也知道罢了。 她将那件衣服给他只是好心,根本预料不到接下来的事情,事已至此,七年已过,又何必要告诉她呢? 如果她在意,觉得歉疚,没必要。 因为她在他心里,还是那年会护着他,在述苍发疯的时候将他搂在怀里独自忍受毒打的姐姐。 他舍不得让她知道。 如果她不在意,毫无反应,那便更没有必要了。 这就说明,当年的姐姐已经变了,他心心念念记了七年的人,其实根本不值得。 他不屑让她知道。 不管是哪个,都没必要。 还好欧阳世女忽然出现,唐潇退在一旁,苦下脸来,脑中快速想着,该怎么瞒过去。 裴青轲才转过身,就看见一脸“我该想个什么借口才能骗过她呢哎呀好难呀”的唐潇。 她绷紧唇线,没忍住,嘴角还是微微往上挑了一些。 第19章 我把厨房烧了,爹他会开…… 其实不用说,从他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当掩饰太过明显,比承认更加直接。 唐潇对上裴青轲的视线,一瞬间也明白了。 她知不知道,哪里是他能选择的呢?只要她不傻,就能猜到实际情况,再加上他的躲闪…… 唐潇错开她的视线,垂着眼,抿了下唇,道:“我……你的那件衣服我其实还留着。是,确实是,这就是你想问的问题的答案。” 话有了开头,剩下的也就好继续说下去了。 他抬起头,眉目宛然地笑着,“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怕我冷而已,又没有错,后来的一切都是已经死掉的那个人做得。我曾经很讨厌她,非常讨厌,因为疼起来……真的很疼嘛。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她已经死了,我的讨厌,我的恨,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折磨的只是我自己而已,只是让我在身体的疼痛之上又增加了精神上的痛,没有必要的,我决定放过自己,所以我就假装……这是我生来自带的。” 唐潇笑得更开,眼中闪着细细璀璨,灵动而娇贵:“我特别好,特别厉害,但上苍是公平的,所以才会小小的折磨我一下,让我受点苦……不然其他不如我的人还怎么活啊,你说是不是?” 他话里话外都在说:我不怨你,甚至都不怨述苍,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好吗? 裴青轲忽觉得那双明眸太过耀眼,不堪再看,错开了视线。 “你……” 还不等她犹豫着想出说什么,唐潇道:“姐姐,折花人的错,没必要怪在种花人身上。” 裴青轲精于算计,善探人心险恶,以至于在触到柔软时,慌到无所适从,“我,送你回去,然后得去……刑部一趟,我……” 唐潇指尖绕了下荷包袋子,眨着眼睛道:“好,我们走吧。” 因着那次坠崖,再加上唐正君近日不在府上,嘴上虽不说,但唐楼墨对唐潇的行踪其实格外关注。 他与瑞王一同出游两次,她都是知道的。 今日唐潇出府,唐楼墨瞬间没有了写折子的心,想了片刻,直接拿着一本诗词集进了大门边的耳房,坐在房内小板凳上等着人回来。 门外穿来马蹄声的时候,唐楼墨急忙放下书,趴在耳房小小的窗户上向外看。 瑞王拿出小矮凳…… 潇潇踏着矮凳下马车…… 瑞王和潇潇说话…… 潇潇点头,然后笑了下…… 唐楼墨在耳房内等得抓耳挠腮,好不容易等瑞王离开,拿着诗集从耳房出来,招呼唐潇进门,“潇潇啊……你爹过两天就要回来了,你要不要学着做个点心,哄他开心?” “嗯……”唐潇有些犹豫,迟疑道:“我把厨房烧了,爹他会开心吗?” “……” 唐楼墨沉默片刻,转而道:“你要不为他画几幅画?” 不是做点心就是作画,总是他娘的意思就是……唐潇蔫蔫道:“知道了,我近日都不会出府了。” “哎,”唐楼墨见目的达到,也放宽了心,随口问道:“你回来的怎么这般早?我见瑞王离开得匆忙,她是临时有什么事?” “应该是,”唐潇将今日在清河长亭的事捡重点说了,而后道:“她说她得去看看。” 唐楼墨问道:“杀人不成,直接自杀?” 唐潇点头,“嗯!” 唐楼墨思索片刻,道:“人是送到刑部去了?” “嗯。” 唐楼墨觉得这做法有些熟悉,若是不知就算了,知道了总归得去看一眼,于是道:“我得去刑部看看,记住,你爹回来前的这两天,不许再出门了啊……” 唐潇应道:“知道啦,娘你快去吧。” 裴青轲到刑部时,刑部尚书祁朗行了礼,而后道:“回王女,那男子已经醒了,但他只说这些人忽然到家里捉他,他赶集市回来看到家中有人拿着刀,一时慌张便乔装逃到了丰都,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对了,欧阳世女说她有事,就先离开了。” 裴青轲问:“别的呢?” 祁朗道:“别的就没有了,他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这才送到刑部多久,”裴青轲向大牢内走去,“审不出来是正常的。” 她转身问祁朗,“关在哪儿了?” 祁朗亲自带路。 男子现下正被关在刑部的临时监牢里,抱膝坐在草席上,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 裴青轲推开牢门,问道:“还记得我吗?是我在长亭救了你。” 她声音如今不急不缓,有种能够让人安心信任的轻柔。 男子抬起头,怯生生地道:“谢……谢谢你。” “你叫什么?来丰都几天了?”裴青轲没有坐在审讯人常坐得四角凳上,反而坐在了他对面。 “我叫李愿……两天。”他声音很轻,微微有些颤,带着些许未散的惊惧。 裴青轲轻声道:“藏得很累吧……” “我……”那男子正要说,但他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用力摇着头,“该说的我都说了,就是那样,别问我了,别问了!” 她见状没有任何动作,依旧坐在那里轻声问问:“是不能说吗?” 男子顺着她的话,下意识点点头。 下一瞬,他双手捂上耳朵,将头埋进膝盖,无论她再说什么,都没有抬起头。 裴青轲耐心有限,问了几句见他一直没反应,起身离开了。 这人是谁,为何被追杀,和她其实都没什么关系,来这里,甚至进了监牢,不过是逃避罢了,有点事情做,就不用再想和唐潇有关的事情了。 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她也不是喜欢逃避的人。 那双杏眸引起茫茫心火,裴青轲当时只想逃开,此时离他远了,时间也久了,感觉渐息,她重新恢复冷静,出了监牢对祁朗道:“人既然已在刑部,自当归刑部管,本王便不多插手了。” 平白接了个烫手山芋,祁朗挠挠头,“是……王女。” 唐楼墨到的时候,裴青轲已经不再刑部了,正厅主坐上,祁朗正在翻阅卷宗。 “唐丞相,”祁朗抬头,恰好便看到她走进来,起身道:“您怎么来了?” 唐楼墨笑笑,“我听说瑞王送来一个人?” 祁朗道:“是,但什么都问不出来……难不成丞相知道点什么?” 只是有所怀疑,唐楼墨没把话说实,“说不准,先带我去看看吧。” 祁朗:“这边请。” 不过一刻,唐楼墨见完人,回到正厅道:“汪大人知道,我前些时候去过永州,在永州的永安待过几天,听他的口音,有些像那边的人。” 第20章 来取我那件衣服,顺带负…… 永州监军李成被杀的地方,就是在她位于永安城的宅子里。 唐楼墨就是去那里调查的。 “但是,”她继续道:“又有些不像,他很可能不是永安人,而是永平人。” 祁朗惊讶道:“丞相是怀疑,此人和李成之死有关?” 她方才看的卷宗其实就是永州案的,但怎么都没想到,瑞王随便带过来的一个人居然就和这个大案有关。 李成死亡距今已经将近四月,最初查案未果,后来也就只有丞相找到的那个疑似证人,谁知证人在丰都城外,被一伙人给杀了,所有线索至此全断了。 一团乱麻无从下手的时候,有人把一个线头递了过来。 这可是送上门的证人啊! 祁朗激动道:“我让人再去查问!” 唐楼墨道:“证人是瑞王发现的,不如请她来再看看?” 祁朗觉得有理,说不定她会知道些什么细节,朝屋外道:“卫青延,去把瑞王请来,就说她送来的证人和永州大案有关,请她务必再来一趟刑部。” 裴青轲与唐潇在清河长亭救人时,看到的不在少数,不一会儿,丰都一位卫将军李良也收到了消息。 李良手上还拿着不久前信鸽才送过来的信。 她对着家丁道:“我出府一趟,若有人来,便说我与同僚吃酒去了,不在府中。” “是。” 李良出府,绕着丰都转了半个时辰,才进了一处大宅。 她将信鸽的消息和今日听到的都告诉了面前的人,“将军,永州传来消息,裴沐遥……没杀了,让她给逃了……” “逃了?”她手中茶盏直接砸在李良身侧,“三十名好手,都杀不了一个裴沐遥?废物!” “将军息怒,”李良深吸一口气,还是咬牙继续道:“瑞王女今天救了个……男子,已经把他带到了刑部,看上去……像是永平逃了的那个人……” 上座的人闭了闭眼,“你的意思是,他失踪半月,是逃到了丰都?你的人都是干什么的?为何不报!” “都……都只以为他是个不重要的人,便想着慢慢抓也可以……谁知道竟被瑞王遇上了……” 李良道:“不过他爹现在还在我们手里,他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想办法,杀了他,留着始终是个隐患。还有那个裴沐遥,在永州没杀死,但也绝不能让她回了丰都,有她的踪迹吗?” 李良低头应了,“是,将军。有,索性没有跟丢,这个时候,她们应该追上了,说不定已经把她杀了……” 上座的将军深呼出一口气,“你先回去吧。” “是。” 裴青轲出了刑部后回了趟瑞王府,停好马车,出门直奔唐府,没有递拜帖,也没有让门房传话,翻|墙进去了。 她上次来过一回,对地形不算陌生,细找找就能找到他的住处。 院子不小,种着几颗柳树,随风摇曳着身姿,将书房里执笔的人映得若隐若现,仿若虚幻。 院子里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裴青轲跳下树,朝他走过去。 唐潇虽然用不了体内的内力,但这内力其实还是有些作用的,比如他在她刚跳下树的时候就感觉到,院子里有人进来了。 他停下笔,将笔搁在笔山上,抬头,早前那个急着要走的人,此时又自己过来了,她恢复了往日沉静无波的模样,眸中没有了躲闪。 裴青轲走到书房门口,问道:“我能进去吗?” 唐潇眨了下眼,“瑞王有这样问过守门吗?” “没有,我翻墙进来的。” “……进来吧。”唐潇随着她走进来,没忍住摸了摸暗格的开关,确定关得很紧,才道:“瑞王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裴青轲视线掠过房内各色书画,目光最终定格在他脸上,道:“有,来取我那件衣服,顺带负责。” 唐潇:“?” 这话说得……也太有歧义了吧?! 若是有人听见了,那还得了? 裴青轲继续道:“你的内力是怎么回事?是如何压制住的,那日吃得药又是什么……你都和我说说,我才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帮你。” 唐潇犹豫道:“……不用了吧。” 且不说他娘找了七年都找到什么办法,主要是他并不觉得她需要对他负什么责任,就像在清和长亭说得,这一切和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小小,”猝不及防地,裴青轲道:“我好歹也是你姐姐,说不用就见外了吧?” 唐潇:“???” 看着他骤然瞪大的眼睛,她笑了下,“说笑而已……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样和我确实是有些关系的,你不介意不在乎,但我有些介怀,总想要试试,不然离开丰都以后,我心里会不安生,会想着这件事,你要是不愿意让你娘知道,我们可以偷偷的,明面上瑞王府和唐府不会有任何牵扯的。” 唐楼墨如何想得,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况且就她本人而言,其实也不希望两家有什么联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唐潇也不好意思再拒绝。 他自然是想不再受内力折磨,只要他好了,姐……呸,瑞王也就真的不再自责了,双赢的事情,没道理不答应。 “好吧,我想想……”两三句话也说不完,他走到桌前,请她到房间一侧的小几旁坐下,“瑞王请坐。” 裴青轲坐下,想着自从济塔寺分开,哪怕她承认了她是“姐姐”,他对她也依旧是以礼相待,远没有过去那般随性。 再遇的时候,他活泼主动,后来知道了她“瑞王”的身份,还是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但济塔寺那日之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世家公子,不管表面上是什么样的,内里到底如清风霁月,底蕴都是知书典雅,矜贵要脸面的。 她既已出口拒绝,他便不会再不知分寸地肆无忌惮。 就像在木屋之初,小孩还眨着大眼睛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她是谁呀,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她因重回心情荡至谷底,根本不想理人。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任何回话,便一个人晃着短胳膊短腿跑前跑后自己探寻,自己吃饭自己不熟练地铺床,在她和他搭话以前,再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裴青轲看着唐潇坐下,他伸出手斟了一杯茶,向前一推,“请。” 手不算大,但嫩白纤长,青葱似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宛如落在碧水上的樱花,点点沉浮,漾碎一波寂静清池。 裴青轲接过,他素手微抬,又倒了一杯,缓缓开口。 “我回家那天的夜里,述苍就找到我了,她见到我的时候,嘴里说着‘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孩子不是你,她在哪里?她到底在哪里,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什么的,”唐潇喝了口茶,咽下,述苍血红的双眼和颤抖的双手仿若重现,他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挪了个位置,才继续道:“她在找你,找不到不甘心,就一直一直地问我。” 她掐着他的脖子,下眼睑痉挛抽搐,颠三倒四地说着:“是你,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的!还有我的湘儿……湘儿……他没死,他是不是没死?!” 他用力挣扎着,却不敢喊出声。 他近乎本能的觉得,喊来家人会给她们带来威胁,述苍暂时不会杀他,但不代表不会杀别人。 害怕、恐惧一股脑袭来,他死死咬着唇,不想哭出来,眼泪还是如串般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述苍本就是强弩之末,因为执念强撑着一口气,哪怕有内力压制,毒药毒性也还是渐渐侵入肺腑,已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她知道,此生大约已经是走到了头。 这毒不仅毒性大,而且中毒之人会异常痛苦。 她手上还捏着小孩脆弱的颈项,肌肤白嫩细滑,一看就没受过什么苦。 述苍忽然觉得上天不公。 她这一生,出身的不好,爱人没有好下场,连孩子都不要她了。 而有些人,居然能住这么好的房子,穿这么好的衣服,无忧无虑的长大。 凭什么?凭什么?! 她执起小孩的手,狠狠地捏着,将自身的内力悉数灌进。 没了内力,她很快就会死,可承受这么多的内力,他也活不长了,在死前还会异常痛苦。 “哈哈哈,”述苍大笑出声,“该!该!” 笑声引来了唐楼墨和唐正君,但她们已经来不及阻止,地上,述苍没了呼吸,睁着眼,嘴也没有合上。 小孩满脸痛苦,眼见着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这些唐潇都没和裴青轲说。 “后来,她把内力全部强输给了我……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据说,娘请来一位相熟的医者,她用极珍贵的珈蓝蜜蕊入药,稳住我的筋脉,才让我不至于在内息□□的时候筋脉寸断而死,她将剩余的珈蓝蜜蕊制成丸药——就是你那天看过的,在内力……” 他笑了下,眼睛微微睁大,选了个合适的词,“不听话的时候可以让我舒服一点。” 那日取药的时候,裴青轲看到瓷瓶里的药已经不剩多少了。 “只有那一瓶吗?”她问。 唐潇喝了口茶,咽下后才轻轻点了下头:“……嗯。” 裴青轲没听过珈蓝蜜蕊这味药,但根据他方才所说的,珈蓝蜜蕊并没有将内力完全理顺,仅是强化了他的筋脉,让他能不死而已。 可人世间的药,没有神药,不可能一直保他筋脉不碎。 内力一日在他体内,危险便一直都在,在珈蓝蜜蕊浸润下的筋脉若无药力增补,终有一日会再难承受,像被撑拉久了的琴弦,在没人能预料到的某一天,骤然崩断。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珈蓝蜜蕊还有吗?” “没有了吧,那位大夫已经仙逝,且不说有没有,好像除了她,世上都没人听过这味药,”该失望的早已经失望过,唐潇如今早就看开,“……我居然吃过,想想还挺有幸的。” 看着他笑,裴青轲越发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但人死了不代表就真的再无迹可寻了,也许还有她生前的手札,她的后人,她的同僚,总能找到的。 “她叫什么?” 唐潇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她终生未娶,没有收徒,除了诊病一向独来独来,死在一场大火中,所有的笔注都毁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听着他的话,裴青轲眸色越来越沉,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凝重散了大半,语气有些微妙,说出一个名字:“应钦意?” 第21章 这位估计是……撑不到。…… 身为大斐曾经数一数二的名医,应钦意之死不是什么隐秘,她知道也不算稀奇,唐潇没有多想,道:“没错,是应大夫。” 对于应钦意,裴青轲可不止是知道而已。 毕竟她的“死”,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前几年,先帝大约是觉得自己身体不像从前硬朗,开始满天下地找寻能让人延寿的灵丹妙药,应钦意以神医身份被召入宫,成为御医,其实就相当于变相地被软禁在宫里,为帝研药,拿不出便不得离开。 她做了个局,帮应钦意脱困,曾经的神医如今化名应襄,大概正在衡州义诊。 先帝虽然不在了,但这毕竟是欺君之罪,应钦意本就是个孤儿,没有亲眷少有朋友,便未曾恢复本来的名字,几年来一直以应襄的名字存世。 也不算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只不过少有人知道罢了。 裴青轲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的语气将秘密讲了出来:“她还活着,我给她写封信问问,若是可以,让她来丰都见见你,给你诊脉后再用药。” 唐潇放下手中的茶杯,眸中肉眼可见泛起涟漪,“应……你说她还活着?”接着笑道:“太好了,娘说应大夫是个特别好的人,仁者慈心医术高超,听闻她逝世的消息,我还难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是为应大夫而难过,当然了,也为了自己。 他惜命、很想活下去,不想受折磨,应大夫活着,起码还有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的期望。 听说她逝去的消息时,他难过几天后,就放开了。 于应大夫而言,受困于皇宫中,活着甚至不如死去——娘说的;于他而言,生死无常,如果没有办法,那不如好好活着,反正又不是一定会死——他自己想通的。 不过应钦意还活着,那当然最好,于她们两个人而言都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周身的隔膜散去,好像又恢复成了再遇初时。 裴青轲指尖摩挲着瓷杯,“她到丰都至少要十几天,到时我告诉你,如果愿意,可以先和你娘大概说说,如果不愿意就先瞒着她。” 唐潇很快就有了决定,倒是没说出来,只是道:“好。” 喝完茶,裴青轲将瓷杯放下,“我先回府了。” 唐潇起身,送她……翻|墙离开,回屋之后,重新站在桌前,打开暗格,想着这些画一直在这里放着,其实也没什么不可。 裴青轲回府没多久,刑部的人便来请。她没有去刑部,只是将救人前后发生的告诉卫青延,让她回去复命。 人走后,立即写了信,让人送去衡州。 有唐丞相的指点,祁朗也明白了该从哪个方向查。 活人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不代表不能从死人身上“问”出点什么。 刑部的人也不是酒囊饭桶,前些时候在丰都城外刺杀证人的那一拨人并没有全部逃离,还是被留下了一些,但被困的那些人知道逃不开,就地服毒,一点都没犹豫。 和瑞王送来的两个人的死法确实有些像,且都是身上没有一点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 等人途中,唐楼墨撩袍坐下,端着茶,慢慢道:“我听说卫青延带人回来的时候,在城外遇到了百余好手?” “是,卫青延带队二十人,但埋伏的人太多,她们只杀证人,并不恋战,虽杀了二十余人,活抓四人人,但那四人在被抓后立即服毒自尽了。” 唐楼墨点点头,表示知道,未再多说什么,瑞王久等不来,她索性便不等了,和祁朗说告辞后,回府处理公务。 裴青轲本不欲再管朝堂的事,直到晚间,有人送来一个人,一个性命垂危,活着看上去和死了没多少区别的人。 正是被派去永州查案的裴沐遥。 她面色苍白,紧紧闭着双眼,除了胸口插着一只断箭外,四肢及腰腹都包着白布条。 有人为她治过伤,但是能力不够,才将人送来瑞王府。 “这伤离心脉太近了,”郑襄站在床边,皱眉看着,“依从她身上别处取下来的箭矢来看,那上面还有不短的倒钩,我没法取。” 她面色前所未有地凝重,继续道:“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姓应的了,但衡州离这里太远,短时间内赶不过来,这位估计是……撑不到的。” 裴青轲俯身,仔细诊了脉,又看了她胸口箭伤的位置,再拿起已经取出的两枚箭矢细细观察形状,而后将箭矢扔回盆中。 金属碰撞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房内格外清晰。 声音很沉,“绝对撑不到,准备东西,我来。” 取箭要用的器具在一旁备着,裴青轲净了手,说一样,郑襄便递给她一样,箭矢靠近心肺,其上还有尖锐且细长的倒钩,只能一点一点剥离,若是太慢,出血又会太多。 她微眯了眼,毫不犹豫伸手在裴沐遥胸口点了两下,血一下止住了。 “这……她还受着这么重的伤,点心器旁的穴道就是在送她去见阎王!”一旁的郑襄见状低斥道。 裴青轲面色沉静,手下又稳又快,丝毫没有理会郑襄说的话,“剪刀。” 一、二、三……七、八,郑襄心下从一默数到八,就见箭矢已经被手法巧妙地取了出来,裴青轲将那东西扔入盆中,解开穴道,“止血的药和布条。” 郑襄早已拿在手上,迅速递过去。 裴青轲下手极巧,取时又点了穴道,后来止血也快,倒是没有出太多血。 裴沐遥还昏迷着,具体怎么样还是要看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 但基本来看,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裴青轲已然尽力,正拿布巾擦着手,视线还落在床上的人身上,“药都让她们熬了吧?” “熬了,早就让熬了,一会儿就能好,”郑襄手中正拿着被取出的箭头细看,隔了会儿叹了口气,哼笑着摇摇头,“我到底是老了……有时候都忘了你这手下的治伤功夫有多么巧妙了。” “治得多了就习惯了,”裴青轲道:“接下来用药调理,你我都也不太擅长,还是得应老来。” 郑襄撇撇嘴,没说话。 裴青轲转身出门,“你看着她,我走了。” “嗯。” 刚出去,就见门口跪着一人,一身纯黑色布衣,满身的血腥味,看样子也受了不轻的伤,然而他直挺着身垂着头跪着,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抬头,面无表情地回看,也不出声询问。 正是一直跟着裴沐遥的侍卫,青松。 裴青轲方才进屋赶得急,看到他跪在这里也没来得及说什么,没想到再出来,他竟然还在这里跪着。 “她应该没事了,你下去看看伤。” 听到“没事”两个字,青松一直僵着的表情没有变化,直到听完整句话,才像刚反应过来似地重重呼出一口气,眼眶泛红,哑着嗓子道:“多……谢瑞王,青松护主不力,主人伤好之前,不配治伤。” 裴青轲看他异常坚定,回身推开门,高声对郑襄道:“外面有个受了重伤的不去看伤。” 而后关上门,径直走了。 身后很快传来开门声,以及郑襄略带嘲讽的声音,“你要亲眼看她好好的?行啊,她好起来至少还得几个月,你就不吃不喝跪在这里看着,我倒要看看你命能有多长!” 主院正厅。 风颜和杨坨正在这里等着,见裴青轲进来,杨坨便道:“主子,在丰都城内对世女动手的,是卫将军李良的人,我们已经把李良抓了!” “李良?和永安死的那个李成有什么亲属关系?” “没什么关系,恰好是同姓。” 定成武将同文官一般,也分品阶,从可世袭的一品王、二品侯开始,而后是不可世袭的从二品大将军、三品车骑将军、从三品镇边将军、四品骠骑将军、从四品卫将军、五品中郎将,其下还有校尉都尉等官职。 之前来请她再去刑部一趟的卫青延便是一位卫将军。 裴青轲道:“一个卫将军的手下,不可能把她伤成这样,你说在丰都城内?” “是,”杨坨面色凝重,道:“沐遥世女在大半个月前,刚一到永州就遭遇埋伏受了重伤,她们人数极多,一直穷追不舍,每次都是死手,世女一直躲避,也无法送信回丰都……” 因为刚一到便被埋伏,人又多,裴沐遥担心永州官员也牵涉其中,若是去官府可能就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便只能带着侍卫躲避追杀,一路从永州逃回丰都。 她本就受着伤,还在丰都城内中了埋伏,自然危险。 这些裴青轲想想就能顺出个大概,又问道:“先前在永州埋伏的,也是李良的人?” 杨坨面露迟疑。 裴青轲见状轻嗤一声,“她是畏罪自杀了?还是全都认了?说这一切皆是她的手笔,甚至永州死的那个监军,也是她杀的?” 杨坨道:“……都认了,她还说,唐丞相找到的证人也是她派人杀的。” 然而李良只是一个小小的卫将军,怎么可能有这等本事与能耐? 裴青轲声内没什么感情:“倒是忠心。” 第22章 亲手绣的香囊 风颜道:“查到她就查不下去了,沐遥世女本来就是去查案的,可还什么都没做就受伤了,我们现在知道的,也就是李良城内埋伏。她现在又全都招认了,哪怕明知道不对,也没其他线索了啊。” 裴青轲冷声道:“没有就去找。” 闻言杨坨睁大了眼,“主子,那地方基本没有我们的人,几乎全是朝廷指派的,沐遥世女都被伤成了那样,您可不能自己……” “你的意思是,”裴青轲微勾着唇角睨她,“我不如裴沐遥?” 杨坨为难道:“不是……主子,我的意思是太危险,您还是别亲涉险境得好,我或风颜都能去,实在不行,蓝辛也行,还有……” 裴青轲打断她未完的话,说了风颜方才才说过的话,“沐遥都被伤成了那样,你们去也没什么用。” 杨坨急道:“那实在不行就请旨光明正大地去,这样起码更安全!” 事发初时,唐楼墨带着圣命查案,几乎是什么都没查到。裴沐遥虽说是私下被派出,但也不算是任何人都不知道。 裴青轲直接吩咐道:“现在收拾东西,立即随我出城,明日开始,若是有人拜访,就说我旧伤复发暂不见客。” “主子——” 杨坨的劝说在裴青轲的注视下没有说完。 裴青轲道:“沐遥受伤的消息想必皇上已经知道了,明日午后,安排人把我出城的事儿告诉她。” 杨坨重重呼出一口气,“是!” 风颜倒是没经历杨坨那般充沛起伏的感情变化,毕竟从见她冷着脸进来的那一瞬间,就知道这次永州之行不可避免,她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谁能劝得了? 裴青轲走得急,事情又隐秘,当夜她带着几个人离开了丰都,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唐潇,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带他见应大夫了。 两日后,一架墨蓝马车驶进丰都,车轿内帘子绑起,内有一个穿着一身深墨绿衣的男子和一个穿嫩绿色衣衫的小侍。 那男子约么三四十岁,正靠在车内软垫上看书,唇角微微弯起,气质温婉柔弱,宛如青色云烟,淡且清孱。 马车进了丰都城内一路不停,直直向丞相府驶去。 此时正值下午,唐楼墨有事不在府中,唐潇一刻钟以前便和姐姐唐啸林在唐府正厅等着了。 唐啸林弃文从武,唐楼墨气得不轻。是以她自从当上武将后,很少回家,她任职就在丰都御林军中,但只要在家的时候,唐楼墨就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便常年宿在营地。 她上次回来,还是在唐潇坠崖后的两天,看受伤的弟弟。 唐正君姓林,名婉茵,是地地道道的江州男子,气质出众,温婉多情,文采也斐然。 唐潇苦着脸,看着唐啸林,“姐,你说爹回来,知道我从悬崖上掉下去,会不会打我啊?” 唐正君的祖母一代文豪,旗下门生数不胜数,林婉茵自幼耳濡目染,满身的书香气。 唐啸林闻言“嘶”了一声,“到时候你快点跑,姐帮你挡着!” 林婉茵初嫁进唐府,唐楼墨珍重非常,因为一阵风都能把自己的正君吹病了,这一病,便得在床上躺半个月才能好。 唐潇又问:“姐姐你能拦得住爹吗?” 林婉茵初入唐府,每日饭只吃半碗,菜只夹几筷清淡小菜。 唐啸林道:“我……我尽量。” 直到唐啸林出生以前,没人知道林婉茵其实蛮力大如牛,最喜欢吃的是烧鸡和烤乳鸽。 他时常假装生病,偷偷在床上吃半个月的烧鸡。 直到生产,唐楼墨着急万分,产房内不仅自己的正君在叫,陪产的公公和小侍也在凄厉惨叫。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冲进去就看到了林婉茵握着小侍的胳膊,把人家的胳膊掐得青紫,以及中气十足地喊声:“唐楼墨你这个王八蛋——”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唐正君如今嫁进唐府多年,早已经不是那个偷偷躲在床上吃烧鸡的懵懂公子。 马车很快驶进了唐府,停下后,小侍柔声道:“主君,已经到了。” “那便下车吧。” 声音和缓,听着比那侍候人的小侍都温柔。 小侍先下马车,而后才扶着林婉茵下车。 方才得到消息的唐潇和唐啸林等在一旁。 林婉茵才一下车,唐潇便扑到了他怀里,“爹——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唐啸林也向前走了两步。 林婉茵温柔地笑笑:“爹也很想你们,快进屋吧,外面风大,当心着凉。” 片刻后。 “我叫你每天出去乱跑!!” 一声怒吼划破原本父慈儿孝的平静,唐啸林如今正抱着拿鸡毛掸子奋力想要打唐潇的林婉茵的腿,“爹,爹!息怒,息怒啊!” 又闹了半晌,林婉茵终于被劝住,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浅喝一口,问道:“啸林,三四个月未见,你有什么想和爹说得?” 唐啸林站得远了些,“我……我看上一位公子,想娶他做正君。” “哦?”林婉茵看上去很是欢喜,“确实,你也不小了,早就该成亲了,说说,是哪个府里的公子,若是合适,爹一定尽快帮你提亲。” 唐啸林又退后两步,“是昌平街风平巷……巷子里卖……卖风筝的公子。” 昌平街多住平民,风平巷更是其中最穷的地方。 这哪里是什么府内公子?分明就是穷苦百姓! 林婉茵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拿起了手边的鸡毛掸子。 “我叫你去喜欢卖风筝的公子——” 唐潇抱着他的腰,“爹,爹!别气,别气啊!” 唐正君回父家省亲一趟,再回来差点被一双不争气的儿女气死。 唐楼墨一回来,原本气得暴跳如雷的林婉茵瞬间不气了,为唐楼墨脱下官服,换了寻常便衣,柔声道:“妻主,你忙了一天,我一会儿下厨给你做点好吃的吧。” 唐楼墨笑得很开心,“哎,好。” 唐丞相自幼喜欢温婉端庄,柔弱多情的男子。 林婉茵自幼装得温婉端庄、柔弱多情。 ……除非忍不住。 林婉茵做了一桌子好菜,饭后还给她们讲了讲如今的江州及沿路见闻。 唐潇坐在一旁听着,微微翘着唇角,满目的怀念与向往。 江州今时不同往日,一改曾经萧条,如今丰饶富庶,民健安康,可惜娘和爹不让他离开丰都太远,不然一定要去看看。 江州虽然去不了,但是可以去昌平街风平巷看看唐啸林说的那个买风筝的公子。 据说公子姓郑,是个温婉清秀的男子,笑起来眼里有含情的写意山水、粼粼微光。 唐潇有时候怀疑,其实姓唐的女人对“温婉清秀”这四个字只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真实含义,毕竟他娘就总用这个词形容他爹,至于“含情”……也许是唐啸林自己眼里有情,所以看着人家公子眼里也有。 唐啸林听到这话的时候立即跳起来反驳:“不可能,我有他亲手绣的香囊!” ……总之得去看看。 唐潇对于丰都的街道了然于心,熟得就像在自家后花园一样,到风平巷,先见了早前在这里认识的一个人。 “颜夕,你还记得我吗?”唐潇快步走到穿着一个摊位跟前,“你之前有教我糊风筝,哎,你改卖香囊了啊?” 第23章 退婚 颜夕笑着点点头,“当然记得了,你帮了我不少忙。” 看着摊位上绣工精巧的香囊,唐潇忽就觉得不对。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风平巷、买风筝、香囊…… 他犹豫着问:“那个……颜夕,你是姓颜吗?” 颜夕道:“不是,我姓郑。” 唐潇:“……” 颜夕居然就是他姐看上的郑家公子?! 看来姓唐的女人还是有人识字知意的。 起码颜夕确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唐潇第一次来风平巷是几年以前,纯是闲逛,意外发现一家摊位卖的团扇很别致,便经常过来,那时候颜夕只是跟在他爹身后,从不主动说话。 前些天那个很会做团扇,笑起来爽朗的叔叔因病不在了,颜夕也不再卖团扇,改卖风筝。 在他没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又改卖香囊了。 唐潇拿起一个香囊仔细看着。 他对绣法针脚不算精通,但也能看出来,这小摊上的和昨日唐啸林拿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 怪不得她要说——她“有”他亲手绣的香囊。 根本不是被送的,是她自己买的! ……丢人。 唐潇放下香囊,咬了下内唇,忍着笑比划着问:“这几天,是不是有个这么高,穿松绿色衣服的女人来你这里买过一个宝蓝色的香囊?” 颜夕眸瞳向上,微一回忆,“松绿……好像是有一个,还主动介绍说她姓唐,挺莫名其妙的,你认识她吗?” “认识……”唐潇没忍住,还是笑了,“她是我姐姐,昨天还说很喜欢新买的香囊,没想到是从你这里买的。” 他顾及着姐姐的面子,没再多说。 颜夕并未太放在心上,人来人往,每天来买香囊的人不少,他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记住。 今日街上的人并不算多,颜夕不忙,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午间,唐潇拒绝了他的午饭邀请,回了府。 爹才回来,他如果就胆敢在外面吃午饭,怕是要挨打。 才走进小偏厅,就见林婉音正坐在梨花木椅上叹气,唐潇走近问道:“爹,怎么了?” “唉,”林婉音:“你还不知道吧,欧阳世女退婚了。” 欧阳世女?退婚? 唐潇心中骤然一紧。 因着欧阳家和白家两家走动得多,又是娃娃亲,再加欧阳正君说想早点给女儿娶正君,便把婚期日子定得有些紧,在六月初三。 如今已是五月初五,距大喜之日不足一月,两家该备得东西都悉数备好,甚至连请帖都已经送到了各大世家府邸。 这个时候,欧阳常玉竟要退婚?! 唐潇急急问道:“怎么会呢?她们不是过几天就要成婚了吗?” 最让人担心的是,此时退婚,阿穆今后要怎么做人? 若是早先在未定下婚期时退婚,还可以说娃娃亲其实只是两家双亲戏言,做不得准。 如今婚期已经定下,甚至成亲之日都近在眼前! 此时被退婚,阿穆会被流言说成什么样子? 还不待林婉茵说什么,唐潇又问:“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林婉茵缓缓摇头,“欧阳世女独自一人去白府退婚,白将军顾及体面,再加上这本就是世女的不对,从没听过临近婚期退婚的,便直接拒了,只说让她回家再想想,她们可以当今日没见过她。” “谁知道,”林婉茵面色更差,“她竟然直接跪在白府门外,直言若不退婚,便不走了。那么多人看着,她就是铁了心要逼白将军同意。白府闭门不理,不多时欧阳府去了人,将世女带回去了。” 唐潇凝眉问道:“然后呢?” “然后,此等大辱,白将军自然忍不了,世女回府后没多久,白府便托媒人将庚帖与聘礼悉数退回,直说欧阳王府,她们白府高攀不上,这亲事便就此作罢了吧。” 这样看来,纵使欧阳常玉没有分寸,但到底欧阳府还是知道的。虽是世女主动要退婚,可最后欧阳府也还是等着,让白府先派媒人拒亲。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欧阳常玉在白府那一跪,相当于是把白穆连带着白将军的脸面踩在了脚下。 今后白府与欧阳府再难和平相处了。 唐潇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欧阳常玉如此坚决地要退亲?甚至不顾欧阳府与白府的多年交情。 于是问道:“爹,你知道欧阳世女为什么要退婚吗?” 林婉茵道:“不知道,只听说世女一定要退婚,但是却不说原由,这事我也是才听说,很多事情还未了解清楚。” 唐潇急忙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爹,我去白府看看阿穆!” 林婉茵没拦住他,只能提高声音,冲着跑没影儿的人高声道:“记得早些回来!” 发生了这种事,林婉茵当然不会拦着唐潇去白府,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潇潇有没有听到。 唐潇自然是听到了的,不过没太放在心上。 他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白穆。 临近婚期被退婚,这对于男子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更何况白将军为人烈性,最注重礼教,退婚哪怕是欧阳常玉来提得,也难说她会不会怪在白穆头上。 唐潇到白府的时候,直接去了白穆的卧房。 果然,白将军也在那里,面色涨红,手上还拿着一根长鞭,白穆通红着双眼坐在床上,白正君此时正拦在白将军与白穆之间。 白正君张着双臂,像个护着鸡仔的公鸡,“我告诉你白郑衡,你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和你没完!” “你!你……你还护着他!”白将军更是恼怒,但是自己的正君拦在前面,她也不好动手,“他就是被你宠坏了!如今被退了婚,不懂得知错反思,难道还要我哄着他吗?” 白正君一把夺过白将军的鞭子,向侧面凌空一甩,凌厉的破风声听得人胆战心惊。 他语气强横:“要近日结亲的是她们,退婚的也是她们,关我儿子什么事?他有什么错?我没有拿着这鞭子把欧阳常玉的脸抽烂也就算了,你居然还懦弱到来后院欺负自家人?你怎么不让欧阳府的人去知错反省?反而欺负起自己的孩子来了?” 屋子内外都有不少小侍在禁声站着,主人家说话他们也不敢搭声,就安静地听着白正君在质问白将军。 “你!你!”白将军口才本就不好,如今不甚站理,被问得哑口无言,粗粗喘了两口气,一甩袖子走了,走前还冲着白正君和白穆大声吼道:“不可理喻!” 白正君沉着脸又凌空甩了一鞭子。 唐潇在门外听着,探着头往里看,没敢进去。 白郑衡脸红脖子粗地出来,见到唐潇就打了个招呼,“潇潇来了啊!” 唐潇微行了一礼,“白将军好。” 白郑衡摆摆手,显然不欲多言,略一点头快步走了。 唐潇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 白穆双手抱膝坐在床上,白正君和白将军方才争吵激烈,他却一直都没有抬头,就一个人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虚虚地落在床边,也没个焦距。 白正君见唐潇进来,把鞭子扔了,也没顾上招待他,转身坐在白穆身旁,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没事的穆穆,别怕,啊,有爹在,你娘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白穆垂着头,唐潇脚步又轻,他还不知道唐潇来了。 白穆慢慢摇了摇头,静默片刻后哽着嗓子问:“爹……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错?” “放屁!”白正君顾不上文雅,声音有些高,“那欧阳世女回京几个月,都没约你单独见过面,相处都没怎么相处过,怎么可能是你的错?” “可是……大家都说我莽撞、没有世家公子的风范,他们还说我不愧是白家人,只是可惜生做了男儿……” 白穆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他们都是在骂我,爹你不是也嫌弃我绣工不好,不够文雅清隽吗?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也学不会啊……她是不是也是听到这些传言,才要来退婚的。” 白正君呼出一口气,一巴掌拍在了白穆后背,把他整个人都往前拍了半寸,“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 白正君站起身,白穆顺着看去,见到唐潇,微微弯了弯嘴角,唐潇回了他一个略带安慰的微笑,伸出手在胸口一侧小幅度地挥动了两下,算打招呼。 白正君正色道:“爹跟你讲,你不需要为了不值得的人费什么心思,你单纯善良,确是有些莽撞,可那又怎么样?少年心性难能可贵,自有人欣赏!那欧阳常玉要退婚,是她自己眼瞎,你何错之有?再说她若不喜,大可趁早取消婚约,那时我还敬她有些勇气。如今她做这事,就只显得她又蠢、又不要脸面、又不担责,若爹早知道她是会做出这种德行有亏的事的人,我当初都不会同意你嫁给她。” 白正君面色静雅,目光沉毅。 他说:“你记着,是她配不上你!” 第24章 打你背信违义,不守承诺…… 白正君虽然这样说,可白穆未必都能听进去,他年纪尚小,又突然碰上这种事,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看开冷静,白正君还要说什么,却被打断:“爹……你去看看娘吧,我想和潇潇单独待一会儿。” 听白穆说起白将军,白正君便想到她临走时的样子,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转身唤过一个小侍,问道:“将军去了哪里?” 小侍面色迟疑地摇头道:“将军走得急,没说,我们也不知道。” 白正君转头看向白穆,“那你们先好好待着,别多想,知道吗?” 白穆抿着唇点点头。 等白正君匆忙出门,白穆让所有小侍都退出去。 唐潇走到了床边,接着就一把抱住,“呜呜呜……潇潇我好难过……” 唐潇抱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阿穆,没事的……”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来回地重复,“没事的,没事的。” 白正君急忙跑出门,到处都找不到白将军,问了不少人,知道的也就只有白将军去武室取了根鞭子,而后满面怒容地出门去了,还不让任何人跟着。 他想了想方才说过的话,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妻主,不会真的冲动之下去欧阳王府闹事去了吧? 他沉思片刻,而后让府里备了轿子,去了欧阳王府。 白正君本来可以骑马或是乘马车去的。 备轿需要时间,乘轿更是最慢。 然而他却选择了这个,无外乎是妻主闹事确实得去看看,但欧阳常玉太过分,也就不需要那么早去,等妻主闹完了,再去意思意思息事宁人便可。 白正君到欧阳王府的时候,白将军正在厅前的花园抱臂站着,手上还拿着鞭子。 欧阳常玉跪在正中,欧阳将军手上拿着教棍,正一下一下往欧阳常玉身上打。 “这十棍,打你违逆双亲,擅自做主!” 欧阳常玉跪得笔直,她身上已有鞭伤痕迹,如今不躲不闪:“孩儿知错!” 欧阳静轩下手毫不留情,“这十棍,打你不敬忠烈,白家世代镇守边疆,乃朝之重臣,岂容你如此折辱!” “孩儿知错!” “这十棍,打你背信违义,不守承诺!” “孩儿知错!” 静宜大长皇子在一旁看着,双眼已经蓄满了泪,想去拦住,但一旁的小侍在低声劝,“大长皇子,使不得啊……” 白正君慢慢走进来。 欧阳静轩那十棍已经打完,欧阳常玉身形有些抖,背上满是淤青血痕,但她依旧直直跪着。 欧阳静轩看上去毫不心疼,又下狠手打了下去,“这十棍,打你有眼无珠,不懂珍惜。” 一棍。 白正君走到了白将军身旁,站定了。 两棍、三棍、四棍。 静宜大长皇子由小侍搀扶,走到了白正君跟前,他对白正君行了一礼,“退婚是我儿全错,还请将军……和将军正君原谅……” 他声音哽咽,满含凄苦,显然是极其心疼。 白正君深吸一口气,将大长皇子扶起一些,嘴上说着:“静宜大长皇子,这怎么使得……” 他声音甚至有些笑意,但依旧在无甚表情地看着那边的欧阳母女。 五棍、六棍、七棍。 欧阳常玉没有撑住,踉跄地爬在了地上。 静宜大长皇子急忙想要过去扶她,白正君的手稳稳地扶着着他的手臂,丝毫没有松开,阻止了他过去。 欧阳静轩厉声喝道:“起来!” 欧阳常玉趴在地上喘了几息气,慢慢又跪直了。 八棍,九棍、十棍。 欧阳常玉咳了几声,咽下了满腔的血腥气,她边喘息边道:“孩儿知错!” 知错两个字已经是奋力喊出。 欧阳静轩不看白将军,对方才来的白正君也视若无睹,教棍的一端点在地上,继续道:“这十棍,打你不懂两全,做事莽撞!” 一棍、两棍、三棍。 欧阳常玉直直倒在地上,教棍点在她头一侧约三寸远的位置,欧阳将军吼道:“起来!” 她挣扎着爬起,不到一半又摔了回去。 欧阳静轩见状又喊:“我叫你起来!” 欧阳常玉擦擦嘴角流出的血,趴伏在地上缓了片刻,还没有再撑着起身,下一刻,欧阳静轩的棍子直直砸在了她的背上。 第四棍! 第五棍! 第六…… 白郑衡的手握在欧阳将军举起正在挥下的棍子上,侧头看了欧阳常玉一眼,转而对上欧阳静轩的视线,“行了,到此为止吧。” 她松开手,欧阳静轩没再打下去。 白正君方才放开了静宜大长皇子,此时正站白郑衡身旁,笑了笑,似是在劝欧阳静轩:“您又何必如此呢?到底是自己的孩子,我妻主她冲动,言语间冲撞了您,可不要见怪啊……” 静宜大长皇子颤抖着身子快步走到欧阳常玉跟前,拿袖口擦着欧阳常玉脸上的汗水,也不说什么。 欧阳静轩扔下教棍,不管自己的孩子和正君,只对白郑衡抱拳道:“这事确实是我欧阳家做得不对,白将军若要对小女有任何处置,我绝不干涉!” 都打成那样了,她们怎么还可能对欧阳常玉有什么处置? 白正君笑道:“荣王言重啦……” 欧阳静轩是先皇亲封的异姓王,荣王。 欧阳静轩还要说什么,白郑衡冷哼一声,道:“婚约既已经取消,从此女婚男嫁各不相干,我今天就是来说一声罢了,荣王不必如此!” 若只是说一声,何至于刚到王府就找欧阳常玉,见面就什么都不说,拿着鞭子直直往她面上抽,甚至还连带伤了两个死死护着世女的侍卫。 若不是有人阻拦、欧阳常玉也不是文弱之辈,再加上欧阳静轩接到通报便急忙赶来,那被丰都一众男儿视作理想妻主的欧阳常玉,此时很有可能已经毁容了。 欧阳静轩道:“是小女做得不地道,白将军不必将聘礼退回,全当我府赔礼,明日我定备……” “不用了,”白郑衡道:“不相干就是不相干了,我白府还不缺这点东西,荣王也不必再备什么东西送来,我看着来气,先回府了。” 她冲欧阳静轩抱拳道:“告辞!” 说罢转身就走。 第25章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白正君对欧阳静轩欠身行一礼,“叨扰荣王了。” 接着转身跟着白郑衡离去。 白家妻夫刚走,欧阳静轩急忙蹲下身子查看欧阳常玉的伤,对一旁站着的侍从道:“快,快找大夫来,顺带将刘御医也请来!” 欧阳静轩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女儿? 实在是白郑衡怒极,她除了自己下手,别无他法。 难不成还真能拦着? 虽说她是王女,静宜还是大长皇子,可如方才所说得,白家世代有女镇守边疆,是朝之重臣,再加上当今陛下向来重礼重信,若是欧阳府的错,便绝不会偏帮。 白郑衡对欧阳常玉下手肯定不会有丝毫心疼,但她可不一样。 欧阳常玉看上去伤得重,每棍也都实实地打在肉上,但那不过都是皮外伤,多养些时日也就好了,对身体不会真有什么实际损伤。 欧阳常玉低声笑笑,慢慢道:“孩儿无碍……” 侍从将欧阳世女扶回了卧房,欧阳静轩看着她叹了口气,道:“我还有事,五皇女近日要回都述职,皇上那边宣召,已经开始催了。” 待欧阳静轩走后,静宜大长皇子坐在床边矮凳上抹眼泪,“玉儿,你这是何必呢?若当时不喜欢,那时便可直说,何必拖到现在呢……” 当时…… 欧阳常玉趴着,背后火烧一般地疼,当时她还未下定决心,爹便已经未经她的同意,直接将婚期定下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柔声道:“爹别哭了,娘下手巧妙,我没事的。” 静宜大长皇子哭着又问:“你事先为何不说?又为什么要执意退婚?” 因为你们不会同意。 因为…… 欧阳常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白将军和白正君一前一后出了荣王府的大门。 白郑衡来得急,她是骑马赶来的,白将军年纪不小,自觉已经做不出带着自己正君当街纵马这种年少轻狂的事儿了。 白正君是乘轿而来,只有两个轿夫,也抬不动两个人,便只能分开走。 白将军心中愤懑,和同僚喝酒去了,白正君又回到府里。 在欧阳常玉被欧阳将军责打的时候,白穆正和唐潇在房间里一起玩。 白穆抱着唐潇哭了不到半刻,情绪宣泄完,也差不多好了。他心大,再加上有白正君的劝慰和唐潇的安慰,此时已经没有才得知欧阳常玉要退婚时那么难过。 “潇潇……”坐在桌边木椅上,白穆双手撑在下巴两侧,问:“你说,我要不要男扮女装,去从军啊?” 唐潇摇头,“你根本不喜欢战场,没必要这样。” “可是这样,我就可以不用管流言蜚语,不用嫁人……也不用改变自己了呀。” “你去从军,不也是在改变自己吗?” 白穆坐直身子,“起码那样听上去,很厉害啊!” “确实厉害,”唐潇微微眯了下眼,眸中有向往、有崇拜:“前朝大将军元可心,当年也是男扮女装从军的,在军中,论谋略、论武功无人能出其右……你真的想去吗?” 白穆扁扁嘴,道:“不想,但我一想到今后还要见别的世家公子,就觉得麻烦。” 唐潇劝道:“宫叔不都说了嘛,又不是你的错,是欧阳世女配不上你!再说这件事已经涉及长辈,不会有人敢当着你的面说什么的,要是有人不长心说点什么,被宫叔知道了,他肯定不会不管的。” 但世家公子们当面不说,不代表背后不会议论。 白穆叹了口气,又趴回桌上,“好烦哦……” 唐潇又和白穆聊了会儿,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才回唐府。 回府路上,想起早些时候和白穆说得,关于以后想做的事。 他未来想做什么呢? 又会在哪里? 和谁在一起? 手无意识擦过挂在腰间的香囊,唐潇想,无论答案是什么,最要紧的还是要先见见应大夫,看看内力的事情能不能解决。 只有活着,才有以后。 回府后,将白府的情况和林婉茵大致说了说,用过晚膳后唐潇便回屋了。 第二日,他照例穿了身布衣出门,去了白府。 彼时白穆正在和白正君一起待着。 大清早,白正君居然在花园舞剑,白穆在一旁的石桌处坐着,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着。 白正君舞完剑,将剑递给了小侍,白穆瘪瘪嘴,“爹……” “丧着脸做什么,我还没死呢,”方才身姿潇洒、动作凌厉的白正君此时正坐在石凳上用手帕擦手,“你不是一直说喜欢练剑,想试试吗?爹教你怎么样?” 白穆坐直,摇头,“不要了,我……” 白正君将手帕糊在他脸上,“我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你可别后悔。” 白穆刚把手帕从脸上取下来,就看到唐潇正走过来。 唐潇微笑着先和长辈打招呼,“宫叔早。” 白正君站起身,把手帕重新捏在手里,“行了,你们两个玩儿吧,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先走了。” 唐潇坐下,直到在白府吃过饭,午后才离开。 他本来是准备直接回府的,才走没两步,临时改了主意,掉转方向,朝荣许街走去。 路上。 唐潇忽然回头,看向身后一直跟着的女人,“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那人一身锦衣,闻言笑道:“公子别说笑,认都不认识你,干嘛跟着你?不过是一直同路罢了。” 听口音像是丰都人,但若是细听,却又有些不同,然而哪里不同,唐潇也说不上来。 她从他出了白府便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也慢。 同向齐速,再走大约一刻钟,便要跟到瑞王府了。 可她说仅是同路…… 唐潇道:“那小姐你先请,我走得慢,怕挡了你的道。” 她笑笑,无甚所谓道:“好吧。” 接着快走两步,走到前面,慢悠悠地继续走。 一刻钟后,瑞王府门前几丈远处。 锦衣女人转身,对着身后一直跟着的尾巴道:“公子又跟着我做什么?” 唐潇:“……” ……原来还真是同路啊。 平白误会了人,有些尴尬,“对不住,是我戒心太大了。” “本王难得回都,便想来看看六皇妹,”她显露了身份,似笑非笑道:“谁知道居然会被人怀疑……是在尾随。” 六妹? 叫瑞王六妹,而且还能来去自由的人,当世只有一个。 那便是自成年后一直驻守边塞的五王女,琤王裴琛钰。 她竟然回丰都了?身边也不带个侍从。 唐潇行了一礼,“见过琤王。” “起来,无须多礼,”裴琛钰道:“你认得我?哪家的公子啊?” 都自称了本王又喊瑞王六皇妹,谁能不认得你? 唐潇暗自腹诽,面上丝毫不显,乖巧答道:“家母丞相,唐楼墨。” 她点点头,“唐丞相啊,倒是很久没见了。”明显不是太感兴趣,“本王时间紧,要进去了。” “琤王请。” 唐潇站在瑞王府门口等着,正犹豫,是要在这里等,还是先离开这里,去别处坐一会儿再回来,毕竟琤王久未归来,和皇妹应该有不少话说,还不待他想好去哪里,琤王便转身又走了回来。 路过唐潇时,脚步微停,说道:“侍卫说六皇妹旧伤复发,暂不见客。” 而后没再多言,离开了。 ……旧伤复发? 难道是当时坠崖时所受的伤? 是哪里的伤?严不严重?前几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 唐潇眉头紧锁,手无意识握紧,微感刺痛后急忙松开,朝瑞王府大门跑去,站定,对其中一个守门侍卫道:“我想问问,瑞王她……” “唐公子,”门口的侍卫在他上次送信的时候见过,认得他,“瑞王旧伤复发,真的见不了客。您要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帮您传话,再不行,您也可以写封信,就像上次一样。” “我,”唐潇压下心中慌乱,皱着眉想了想,“她,瑞王……很严重吗?” 侍卫为难道:“唐公子……我们就是个守门的……” “我真的不能进去看看她吗?就看看,不打扰!或者让我见一下……”唐潇之前曾在凌轻山底见过的那个医者,“让我见见郑大夫也行!” 大门开着,唐潇“大夫”两个字话音刚落,便听门内传来一道女声,“我不是大夫。” 有人缓缓走出,正是郑襄。 郑襄看向面前这个满脸着急的男人,瘫着脸,不耐道:“几年前的旧伤了,静养几天就好,有什么可担心的?” 唐潇觉得自己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只能顺着她的话,重复着追问:“几年前的……旧伤?” “对啊,当年她找死,谁劝都劝不住,现在活该。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第26章 “好久不见。”…… 唐潇眼睛快速眨动几下,边点头边道:“……好!” 言罢毫不停留地离开,只不过走得比来时快了许多。 郑襄一直看他走远,才转身回王府,对站在门后等着的蓝辛道:“他若再来,你直接告诉他,你们主子还没好,不要再来烦我。” “行行行,”蓝辛道:“再不打扰您了,下次我去说。” 郑襄闻言一顿,哼了一声,冷眼道:“你说错了怎么办?” 蓝辛懂了,满面笑容,“行,那还是您来,哈哈哈。” 郑襄:“真麻烦。” 唐潇快步回家,进了府才反应过来,此时他娘也许并不在府中,正在外处理公务。 他焦急等了许久,可临至黄昏,唐楼墨都没回来,天色已暗,她才坐着马车回了府。 唐楼墨一下车,便看到了正等在一旁的儿子。 他问:“娘,您知道瑞王女她怎么样了吗?” 唐楼墨一愣,“我哪儿知道啊,你又去找她了?” “我今日去瑞王府,门口的侍卫说她旧伤复发,暂不见客。” 唐楼墨闻言挥挥手,随口道:“那你就耐心等等呗,能有什么事儿?娘累了一天了,想早点吃个饭。对了,你去让厨房做点酒酿汤圆,我想吃了。” 一天过去,唐潇也没有早先骤闻时那般担心了,闻言叹了一口气,蔫儿头蔫儿脑地去厨房了。 唐楼墨在唐潇转身的时候便沉下了脸,看了几息后抬步往书房走。 沐遥世女从永州回来,受了重伤,第二日瑞王便称病不见任何人。 瑞王是做什么去了,细想想就能知道。 唐楼墨摇着头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没事吧。 裴琛钰五月初四回都述职,初六那日去见瑞王没见到,初八便启程,又回了边疆。 五月十九,裴青轲回抵丰都,她一身风尘,连衣服都没换,刚回来便直接去了皇宫。 永州一行,不算平和。 裴允泽登帝才两载,年岁毕竟不长。 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了大半,好不容易民稍定国稍安,但对于军中,除了丰都、淮、江两州外,其他地方只是或多或少换了几名大将、派了监军,都还没来得及全军上下彻底整肃,包括永州。 七年前,裴青轲曾到过一次永州。 那是恰逢大旱,国库又不充盈,干涸贫瘠的土地上,皲裂着手的百姓在龟裂的地里哀嚎,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当时场景尚且历历在目,现实却没给她多少怀念的时间,还没到永州,一行人便遭到了第一波伏击,而后接连受袭,一直都没个安生。 刺客武功不弱,但对她们还谈不上有性命威胁,只是一批又一批的,应付刺客便耗费了全部心力,根本没时间查案。 敌在明我在暗,裴青轲决定兵分两路,由风颜带着所有人走一条路,她一人另行,没多久便甩掉了咬着不放的人。 永州如今改天换地,论富庶虽比不上丰都江州,但起码也是个宜居之处。 李成的府邸在永安城,早已毁于一场大火,深夜时分,裴青轲潜入,无果。 几经探查,得知永安城城主府内,有一位侍君,面貌曾与李成府内的一位侍君极为相似,但这位侍君在两月前已上吊自杀,和他有过接触的人或死或离,大多都已经不在永州。 有趣的是,她在查找的时候,发现一个人也在暗中找这些人。 那人是个乞丐,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有两道长疤,一到从左眉尾至右下颚,将整个脸劈成了两半,一半灰脏,另一半脸颊上则还有与面中长疤方向相错的一道疤。 观察了她三天,裴青轲在第三天晚上把她绑到破庙,了解过后,将其带回了丰都。 大将军府,后花园内。 仲博简坐在石凳上品茶,她问道:“她回来了?” “是,”下人道:“瑞王已经从皇宫离开了。” 仲博简沉思几瞬,她道:“行了,告诉送消息的人,以后不用再来。我已是弃子,不需要再知道什么,更不能连累大家,让所有人都暴露了,你们还有你们要做的事情,下去吧。” 那人深吸一口气道:“将军保重。” “会的,”仲博简起身,她半勾着唇轻哼一声,将手中瓷杯直接砸了,冷厉笑道:“我倒要看看,她裴青轲能找到什么证据,要办我?哪儿有那么容易!” 皇宫,裴青轲带回来的小乞丐跪在地上,不仅双手,浑身都在抖,像秋冬树上一片将掉未掉的叶子。 裴青轲站在她身侧,侧头垂眸看她,语气意味不明,“现在还不说?连皇上都信不过?” 小乞丐嘴严得狠,一路上都没能问出什么来,不仅如此,戒心还大,根本不信她说的任何话,一直都没放弃逃跑。 小乞丐胸膛上下起伏,喘着气,嘴唇颤抖着,隔了许久才低声喃喃,“皇……皇上,是皇上吗……” 比蚊子的声音都不如。 “高声点,”裴青轲抬头对裴允泽道:“人已经带到,我就先回府了。” “啊?”裴允泽一脸疑惑,“皇姐你不听听吗?” 她皇姐都亲自去永州查案了,临到有了证人,怎么就要回府了? 裴青轲笑笑:“我回丰都不过见见你们,没准备在这儿多留,去永州也不过是因为有人伤了裴沐遥,我想知道是谁而已。” 说罢微微用右手按了一下左肩,道:“府里还有点事情得处理” “皇姐,你受伤了吗?”裴允泽看到她抚肩的动作,手撑着御案站起,急忙问道。 她穿着一身黑衣,根本看不出来有没有伤口。 裴青轲道:“一道划伤,不重。” 见她又要说什么,便道:“你既然心疼,就让我先回府养伤吧。” “那……那皇姐先回府休息吧,过后朕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皇姐听。” 裴青轲点点头,和裴允泽告辞后出了皇宫。 她肩上确有一道划伤,不深,已经包扎过,大约是骑马赶路回来的时候又裂开了。 回府的时候大约是申初时分。 进府碰到蓝辛,他惊讶道:“主子,您怎么回来了?!风颜和杨坨她们呢,怎么没跟您一起?” 裴青轲淡淡道:“我带回来一个人,可能是李成的亲眷,女儿或是侄女什么的,为了分散幕后之人的注意力,便让风颜她们继续留在永州,假装探查。” “李成的——哦……”蓝辛没说完,“哦”了声后,笑着道:“这样啊。” 裴青轲边往主院走边问:“近日有什么要紧事吗?” 蓝辛跟在一旁:“回主子,您走后第七天,应老就赶到丰都了,一来就带着沐遥世女回老王爷府上了,淮南那边没什么大事儿,我们都能解决,这几天有几个人来找您,都不是什么大事,很好打发。” 蓝辛口中的老王爷,是裴沐遥的娘亲,裴慎思,应襄现在应该还在慎王府。 几家府邸离得都不远,一来一回应当来得及,能在晚膳前把他送回唐府。 裴青轲道:“去把应老请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是,主子。” 裴青轲重新包扎了伤口,独自架着马车出府。 上次是直接从他院中出来的,知道从哪里进去更快,将他带出来,让应襄给他看看,能不能…… 裴青轲忽然拉住缰绳,掉转马头回到府内,进书房写了封信,才又出门。 马车停在了唐府后门小巷的不远处。 她站在高墙下看了几息,翻|墙过去,弄出些声响,看到他从房内出来,转身离开。 唐潇推开门,视线在院内扫过。 空无一人,只墙边的树枝在随风摇动,走过去,看到低矮的枝丫上放着一封信。 打开来,是瑞王的字迹。 若无事便出来,后门,带你去看大夫。 !!! 她好了吗?! 唐潇从后门出府,左右看后,在右边巷口看到衣架墨蓝色的马车,走过去,果然就是。 裴青轲打量着,看到他手上拿着的信时笑了下,“怎么还拿出来了?” 唐潇才反应过来,将信背到身后,眼神乱瞟,就是不看她,“你……我之前有去瑞王府,听说你……旧伤复发?” 隔了会儿,裴青轲才道:“没有,出丰都有事,那是借口。” “……哦。” 唐潇点点头,捏着信的手握紧,看着她笑笑,隔了会才道:“不是要去看大夫吗?” 裴青轲从马车上拿出小矮凳,示意他上马车。 唐潇利索地上了马车,不安分地往外探身,“你——” 裴青轲拉下帘子,“坐回去。” 这里是小巷,没什么人,但出去就不一定了。 他一个未婚男子,被人看到独身进入瑞王府,于名声不好。 唐潇倒没想到这层,只以为她觉得他闹腾,却没妥协,隔着布帘和她说话:“应大夫什么时候来的呀?” 裴青轲驾马往瑞王府走,“我走后第七天。” 马车内安静片刻,很快——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初四。” 马车内重新安静下来,车内的人没有再说话。 裴青轲直接将马车驾进主院,才让他下车。 应襄站在院中看着,当看到她把小矮凳放到车侧的时候,祥和的眉目漾出一抹笑意。 唐潇刚下马车,看到她,甚是开心,“应大夫,好久不见!” 应襄点点头,笑意更深,“好久不见。” 裴青轲道:“进去再说。” 几人进到室内,寒暄片刻后,唐潇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 随着诊脉时间流逝,应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唐潇自己紧张,心跳逐渐加快,被耳边猛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其实声音并不大,但是响就在耳侧,再加他心思一直在应襄身上,才被吓到。 裴青轲问:“他怎么了?” 第27章 “你不要太过分……”…… 应襄收回手, 凝眉道:“比我想得更加严重。” 她示意唐潇换一只手,诊过后道:“珈蓝蜜蕊在短时间内能够加强你的筋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筋脉会逐渐承受不住,速度比我当初预计得更快。” 她站起身, 背手在屋内走了几步,直到两人忍不住要问, 才继续道:“这我和楼墨说过……当年也是不得已,若不用珈蓝蜜蕊,你必死无疑, 但用了, 其实也不算救你。” “你小时候的筋脉撑不住那般内力冲击, 珈蓝蜜蕊相当于把你的筋脉变成了一个硬壳, 让它在短时间不至于被毁掉, 可硬了的筋脉,是很难再拓宽、再恢复韧性的,你长大, 但经脉并没有长大, 只是被拉长了,就会变得脆弱,时间久了, 在多次的强烈冲击之下,很有可能会……” 应襄没有再说下去, 但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裴青轲冷静问道:“看脉象,你觉得还能撑多久?” 应襄看看唐潇,又看看她, 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可能不到两年。” 唐潇闭了闭眼。 怪不得,这几年内息□□的次数更加频繁,珈蓝蜜蕊药丸的药性也发挥地越来越慢。 娘和爹从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大概是不想让他担心吧。 小时候,唐潇还曾经好奇过,明明他已经好了,已经不再难受了,为什么还总要见应大夫。 后来应大夫不在了,娘依旧在找人问与珈蓝蜜蕊相关的一切。 原来,他从来都没好过,一直都走在绳索之上,身下就是万丈深渊,身周朔风冷雨,不知道哪一刻,情况就会更加糟糕。 唐潇其实是有些准备的,毕竟是自己的身体,或多或少,都能感觉到一些,但不知怎么,今日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能直面这个答案了。 也许是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今后想去哪里的期待,也许是因为此时不在自己家中,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也许是才见到瑞王,得知她原来没事,再下一刻就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 总之就是很抗拒。 唐潇强撑起一枚笑,“我……知道了,谢谢应大夫,天色不早了,我先……” 裴青轲道:“天色确实不早了,你先回慎王府。” 她提高声音,压住唐潇的话,对应襄道。 应襄点点头,走到门口,犹豫着又转身回来,“你们……也别不抱希望,不是说一定治不了,我想想……我查查,兴许会有办法呢。” 她越说越顺,对唐潇笑笑,“那时候你娘和我都以为你没救了,最后不还是想到办法,找到珈蓝蜜蕊了吗?凡事都不绝对,总会有转机的,是不是?” 唐潇脸上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点点头道:“嗯……是。” 一看就是在敷衍人。 应襄心下叹了口气,想了想道:“我这些年走南走北,是有些朋友的,你的事也一直记在心上,每到一处都多有问询,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替我向你娘问好……” 裴青轲道:“他是私下来得,唐丞相并不知道。” “这样啊……”应襄道:“那就不用了,我先走了。” 应大夫还是和以前一样,仁者慈心,对待人都温和有礼,多劝慰、多体谅。 两年、两年、两年…… 唐潇曲起手腕,压了压眼角,而后站起身,也想离开,“我也该走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不麻烦瑞王了……” 裴青轲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在他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能让我诊诊脉吗?” 唐潇转头看她。 她眼神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没有人说他最多不过只能再活两年。 “天色尚早……”裴青轲道:“我勉强也算半个大夫,再说了,只诊脉不用药,你不用担心我是庸医。” 见他一直不说话,又问:“可好?” “……好。” 唐潇坐回去,重新将手腕放上脉枕。 裴青轲视线落在他手腕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应襄的话,总觉得他手腕上略带青蓝的血管很脆弱,稍碰即碎似的。 她伸手,慢慢搭上去,几息后道:“换另一只。” 说是半个医者,其实并不算自谦。 她只于外伤一道有些天分,其他的多只是粗浅明白,远不如应襄,自然是诊不出什么的。 裴青轲收回手,道:“我觉得你没什么事,是健康长寿的脉象。” 唐潇上睫向下轻点,抬起时问:“真的吗?” “假的。” 裴青轲像逗小孩似的,轻笑一声,“……真信了啊?” 唐潇还没有那么傻,摇了摇头。 裴青轲一直看着唐潇,直到把他看得不自在了,才道:“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 唐潇:“……” 纵使现在情绪低落,但心下还是觉得无奈。 “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了,你现在才发觉,晚了点吧。” “不晚,”裴青轲道:“其实我每次见你都有这种感觉。” 唐潇有些不服气,“我那时候也不是很小吧,再说你当时年纪也不大呀。” 她道:“十六,和你现在一样。” 十六岁。 少年初长成,满心意气,想做的事情一件又一件,觉得未来无限,笑起来的时候山河丘川,无一不在脚下,仿佛能平趟过世间一切险恶。 人不能折在这个年纪,任谁都会觉得遗憾。 裴青轲忽然叫他,“唐潇。” “嗯?” “我们给它个机会。” 唐潇不懂这个“它”指得是谁,“……什么?” 裴青轲认真道:“你的筋脉,我们给它两年的时间,让它自己长好,我觉得它不会不识好歹的。” 唐潇心忽然又跳得快了起来,却和方才在等应襄说结果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那时,是浑身发凉的,至于此时,则仿佛是她拉了他一把,将他从冰冷的世界里带出。 她语气温雅,“它若是不听话,我不会放过它的。” 接着凑近,笑着慢慢问:“公子信吗?” 看着他被应襄吓得苍白的面容渐渐染上漂亮的氤氲绯色,裴青轲没了方才那副略显浪荡的样子,坐直正色道:“两年时间,足够了,一定可以找到办法的。” 唐潇用手背蹭蹭脸颊,声音有些软,“应大夫说……不到两年。” 裴青轲道:“那也够了。” 唐潇点点头,抿着的唇间藏着笑与释然,“我也觉得。” 毕竟他从前就已经有准备了不是吗?现在只是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而已,没什么可难过的。 如她所说,两年时间,足够了,做什么都足够了。 唐潇深吸一口气,吐出所有浊气,压在心口的沉石似风般散了,手撑在桌上,碰到一样东西。 那是他匆忙出门,一直握在手里的信。 裴青轲顺着他的视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唐潇没注意别的,一心都在信上,拿起来前后看过,问道:“……对了,你为什么写信叫我出门?” 人都去了,明明说一声就行了,居然只是给他送了封信。 裴青轲道:“不知道。” “啊?” 看着那双睁圆的杏眼,裴青轲说:“许久没碰笔墨,想写几个字。” 其实确实没什么原因,只是想写信告诉他,而后在马车附近等他出来而已,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唐潇一头雾水地点头,显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热爱文墨。 来此是为了看大夫,进来时也没心思细看,此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房间。 看摆设并不像是书房或是议事的地方,而是正经的卧房。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外室,右侧则是分立两侧的深红色木质到顶镂空窗棂,在往里,放着一架花鸟屏风,后面应该就是卧床。 唐潇迅速收回视线,没话找话,“看着有些眼熟哦……” 所以就多看了两眼? 裴青轲道:“你之前来过,自然眼熟,走吧我送你回去。” 接着起身往外走。 “来过?”唐潇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什么时……是我们在桃花林见过那日,果然是你救了我!” 在他第一次发现她把他当白家公子的时候,就曾经怀疑过,只是没有证据罢了。此时—— “救就救了,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白府外面呢?还不出现,我以为是什么……什么特殊的东西救了我。” 裴青轲回身看他:“所以是谁救了你?” 唐潇:“……你?” “我是谁?” 唐潇犹豫道:“……瑞王?” 裴青轲问:“你这是对瑞王说话的态度吗?” 不太是。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当她是曾经护着他的姐姐,哪怕知道她是瑞王,也没多少尊卑有别的想法,毕竟她对他也不像是一个王女对世家公子的态度。 直到济塔寺那日,她说:“今日一过,你我两清。” 两清就两清,有什么关系? 唐潇赌气地想,她以后在他眼里,就是瑞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瑞王。 哪怕她后来又送信来,说她是姐姐。 可自从得知她“旧疾复发”,十几日不见,总有些担心,再见的时候便没来得及把她曾说过的“两清”装进脑子,自然就忘了把“她是瑞王”的态度摆出来。 此时唐潇福身行礼,乖巧道:“参见王女。” 裴青轲也来了兴致,“行个跪礼给本王看看。” 唐潇:“……” “你不要太过分……” 裴青轲不依不饶:“怎么,唐公子如此娇贵,见了皇室都不肯行礼吗?” 唐潇小公子确实娇贵……脾气上。 又倔又要脸面。 自己说当她是瑞王,那就绝对不肯主动改口叫姐姐。 他揪着衣角,缓缓低下身。 裴青轲一把扶在他肘间,隔着夏日不算厚的衣物,掌心温热。 她的眉眼恰似过往,蜻蜓点水般掠过一点温柔,像是找回了七年前,那个十六岁的自己。 她说:“小小,不闹了,回家。” 第28章 要不要 唐潇犹豫了两天, 要不要把他见过应大夫的事情告诉娘和爹。 最后决定,还是不了。 反正她们早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年也一直在想办法, 只是没想到而已,没必要再和她们说一次, 徒增烦恼。 既然她们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假装不知道就好。 再者他也不好解释, 是通过谁知道了应大夫还活着,还经她介绍见了人。 瑞王府,她叫他小小之后, 好像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她送他回家, 之后平静离开, 又好像和从前一样。 所以……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呢? 唐潇心中反复翻涌着、在两个选择中反复横跳, 没有定论的时候, 有些事的答案却已经明了。 小乞丐名叫李陌安,如裴青轲所想,确实是李成的子辈, 是李府一个早已经不受宠的侍君所生, 机缘巧合逃过了那日的残杀,一直躲在城内,想查出来是被何人灭门。 听闻城主侍君长得和李成的曾经的宠侍长得像, 便下定决心要暗中探访,谁知道被人抓了。 五个月之后, 裴允泽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正月初三晚上,一群人从天而降,见人就杀,不放过李府内任何人, 甚至是才足月的幼童。 李陌安受伤颇重,但却没死。 她躺在前一刻还能动能笑,这一刻身体却逐渐冰凉的亲人身边,连哭都不敢哭。 大火燃起,杀手离去,李陌安想要跑出府,却在大门后看见尚有人围着李府。 那些人衣着统一、训练有素,执有兵器。 她吓得急忙退回府内,想着总归也就是一死,死前好歹要祭拜一下母亲。 后来她去到书房,看到了敞着的暗室的门。 暗室很小,里面的东西早被洗劫一空,但暗室特殊,并不是木质的,她想着说不定可以防火,于是便躲了进去。 暗室越来越热,渐渐有烟涌进,她昏了过去,没想到自己还能在再醒过来。 半夜一场大雨,浇熄了大火,外面的人见李府已经被烧的差不多,便离开了。 这些话,李陌安一共说了三次。 一次是初进皇宫,对裴允泽,一次是在朝上,对着所有人,一次是在刑部,以证人的身份,重述画押。 一切残忍而突然,那些人动作迅速不留痕迹,她注意到的细节也不多,能提供的线索有限,但她还是尽力回忆着,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都事无巨细地讲了出来。 回来的第四天,裴青轲收到一封信,是风颜送来的。 信上写着,原本追杀她们的人忽然撤了,问主子现在如何,可有消息。 裴青轲看后,问蓝辛:“你看过信了?” 蓝辛看着那封信,闭着眼点了点头。 裴青轲将信放在桌上,道:“不逃?” 蓝辛笑了,“我能逃得掉吗?” 裴青轲对门外的人道:“把他带下去,好好问问。” 门外的不是普通侍卫,是从淮南来得,名叫梅哲。 从丰都去永州,走得快而隐秘,但她们一行人还没到永州便遇到杀手,除了府中出了叛徒,裴青轲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在和风颜杨坨分两路走以后,她甩掉了人,说明叛徒应当不在带出来的人里,不然追杀的人也不会依旧全追着风颜她们跑。 她带着疑似和李成有关系的小乞丐回丰都、风颜几人如今在永州只是假装探查这些话,只告诉了蓝辛。 甚至风颜那边,都没收到任何消息。 其实从分开到现在,裴青轲从来都没联系过风颜。 风颜在实打实地查,可是追杀的人却撤了,只说明她们收到消息——现在在永州查线索的人只是假装的,没必要再跟着了。 梅哲一直暗中盯着他,他经手的所有信件,都另有备份。 前几天只是怀疑,并不确定是他,便一直没有打草惊蛇,直到今日收到了风颜递来的消息。 裴青轲让风颜几人继续在永州探查,将信送出后,到了王府地牢。 地牢久不关人,都已经废旧了,没想到还有再开的一天。 不过一刻钟,原本穿戴整齐的蓝辛身上现在已经布满鞭痕,梅哲执鞭,沾了辣椒水,沉声问:“还是不说?” 蓝辛咳了一声,虚弱笑道:“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 “以前以为知道,”尖锐的破空鞭声响起,梅哲道:“现在不觉得了。” 裴青轲看了会儿,对梅哲道:“停手。” 梅哲退下,站到一旁。 裴青轲问:“先说些不重要的吧,裴嘉恒是你们设计弄来的?” 裴嘉恒已死,她牵制的作用早已经发挥,离间皇上和瑞王计划失败,说出来也没什么。 堂堂一个王女,先帝曾经最喜欢的女儿,如今换得的,也只是“不重要”三个字。 但起码,还有人记得她,想知道她死亡的真相。 “是……咳咳咳……”蓝辛喘着气,缓了片刻才道:“她……从来没想过反,她不敢,她一直以为是主子你要谋反……啊——” 梅哲骤然挥鞭,重重打在蓝辛身上,他痛喊出声。 裴青轲侧眸,梅哲看着蓝辛,面无表情道:“你不配喊那两个字。” 裴青轲收回视线,对蓝辛道:“继续说。” 这一鞭子比前面的哪一鞭都狠,蓝辛忍了会儿,才能开口,自嘲道:“瑞王,瑞王你要谋反,她只是来做个转移皇帝注意的工具而已的。” 他笑着,声音有些颤抖,“她确实是工具,只不过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一种。是,刺杀皇帝的是我们的人,也是我们迷晕了她,带她出皇宫,坐实了她要谋反的罪名。她从归元寺醒来,一直以为是你出卖了她,归元寺也是我们特意选的。” 白家父子若是在皇族手里出了什么事,会是大麻烦,更何况那天还去了个意外之喜,唐楼墨的儿子。 “悬崖边上杀她的是我们的人,杀了那个杀她的,也是……不过她从始至终都觉得是你,恨之入骨的人,也是你。”蓝辛吐出一口血沫,问:“瑞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裴青轲忽然笑了声,“梅哲这么审,什么都审不出来吧。” 方才他说“恨之入骨”四个字时,咬牙切齿。 对她恨之入骨的,大约不止有裴嘉恒,还有他自己。 就是不知道为了什么。 她不在乎,也懒得探究。 蓝辛笑着,虚弱苍白的面颊上,一双眼依旧亮得惊人,“你们可以试试。” 裴青轲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们换个人来审,如何?” 换谁不都一样吗? 左不过都是受刑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蓝辛表情没什么变化。 直到听到一个人的名字。 “让杨坨来,”裴青轲道:“让她来替你被审,你一日不说,砍她一条腿,两日不说,便再砍一条,三日不……” 蓝辛第一次露出惧意,声音拔高许多,“她是你的属下!忠心耿耿一心全为你,你怎么能如此残忍?!” 裴青轲淡淡道:“习惯了。就从今天开始,先攒着,等杨坨三五日后回来一起算,当然了,你现在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告诉梅哲。” 蓝辛声音嘶哑,语调凄厉,喊道:“裴青轲!你简直就是个——” 裴青轲全当没听见,对已经扬起鞭子的梅哲挥了下手,“出来。” 地牢外,梅哲犹豫着,终是问道:“主子,杨坨回来,也关进地牢吗?” 裴青轲道:“永州的事情还没完,她回来做什么?” 闻言,梅哲明显松了一口气。 方才的话,果然只是说给蓝辛听的。 裴青轲见她的样子,微挑了下眉,吩咐道:“给杨坨去封信。” 梅哲刚松完的气又提了起来,“是要让她……” 裴青轲淡淡道:“问她要不要蓝辛。若是要,便把蓝辛武功废去,让她带着他,今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若是不要,就继续审。” 梅哲道:“是,主子。” 看着人走远,她才转身回了地牢。 蓝辛和杨坨互相钦慕,有一段时间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不过一直没有挑明而已。 没想到主子居然知道,而且还把决定权交给了杨坨。 她若是爱他选他,主子便不计蓝辛许是背叛又或卧底的行为,让她带他走,若是不要,才会追究。 回到地牢,梅哲看了眼架上的鞭子,目光再落到蓝辛身上时,有些冷。 主子的原话是,不要了,再继续审,换句话说,在杨坨回信之前,不得再对蓝辛用刑。 梅哲冷哼一声,转身对门口守卫道:“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而后到另一处写信去了。 丰都另一处牢中,有人就没有这般能好好活着的运气。 裴青轲在清河长亭救得那个人,被杀了。 裴青轲是在午后刚过时收到的消息,甫一收到,快马去了皇宫。 祁朗跪在地上,才将事情经过与皇上说过一遍,正在请罪。 裴青轲一来,裴允泽道:“你把详细经过,再说一遍。” 祁朗姿势没变,“回皇上,昨日晚间……” 裴允泽气得直拍桌子,“对皇姐讲,你当朕是聋了吗?和朕说第二遍有什么用?!” “是,是,”祁朗转了个方向跪着:“回王女,您前些时候送到刑部的那个男人,昨夜就一直说难受,我请了大夫,大夫说他是中了毒,没救回来,今日死了。昨夜到今天,他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只是在临死前,写下了一个姓氏……” 裴青轲听完,无甚表情说出一个字:“仲。” 上座裴允泽惊讶道:“皇姐怎么知道的?” 第29章 有什么冤情和本王说 裴青轲道:“府内抓了个叛徒, 问出些东西。” 地牢内,虽说她确实是想知道裴嘉恒的死因,更多的, 还是在意幕后之人。 蓝辛所说的话不多,但足以推断出那人是谁。 她去抓裴嘉恒, 不过是临时起意,若没有她, 那去的人便会是仲博简。 在那之前,仲博简手脚麻利地抓了裴嘉恒的侍卫,逼问出供词, 说裴嘉恒是被人嫁祸, 甚至查出了主使的人是瑞王。 却说一直找不到裴嘉恒。 能在皇宫中将一个人带出, 还不让负责皇宫守卫的仲博简知道, 本就是难事。 承认杀了李成, 在永州和丰都城外刺杀裴沐遥的李良,明面上和仲博简没有太多联系,但仲博简有位侍君, 是李良的远房表弟。 加之种种, 幕后之人哪怕不是仲博简,和她的关系也不会太浅。 裴青轲简单说了,裴允泽叹了口气, “原来还是没什么确切证据吗?” “就只有一个“仲”字,没有其他, ”祁朗为难道:“刑部……刑部不敢贸然抓人。” 斐朝有三位大将军,一位镇守西南,是白郑衡的姐姐,白厚卿白大将军;一位主管训兵, 常年游走各州军营,是林岳林大将军;而最后一位,便是常驻丰都,管近郊两万士兵及御林军的仲大将军,仲博简。 仲博简今年四十又七,先皇在世时便已经是大将军,她不涉党争、才能出众,裴允泽登基后便没有将她换下,这两年也尽职尽力,没有任何值得人置喙的地方。 就因为一个已死之人临死前写下的字……再说这人的身份还没确定,只是唐楼墨说口音有些像永州人而已,想来皇上不会随便怀疑的。 只是瑞王无端说出了那个“仲”字。 祁朗跪在殿中,贴身衣物的背后已经汗湿。 酷暑果然还是要来了…… 裴允泽心中满是烦闷,斥道:“你说要你有何用,人在刑部都能被害,朝廷的俸禄,是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吗?” 裴允泽生气,不外乎是证人死了,死无对证,仅凭着猜测不好抓人定罪,也怕平白冤枉了好人。 裴青轲却没那么多顾忌,道:“许久未见仲大将军,不知她近来可好?” 裴允泽即刻意会,“去,请大将军来,就说瑞王找她叙旧。” 仲博简到时,先向裴允泽和裴青轲行了礼,又对已经站起的祁朗点头致意道:“祁尚书。” 没有一丝异常。 裴允泽道:“大将军可知,今日刑部死了一个人。” 仲博简道:“哦?可是什么重大要犯吗?” “你说。”裴允泽对祁朗道。 祁朗将经过又说了一遍,话音才落,就听仲博简笑道:“这是把一切都嫁祸给臣了?” “皇上,”仲博简跪下,磕头道:“臣对您、对我朝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绝不会做谋害忠良的事情,求皇上明察。” 裴青轲道:“仲大将军,是本王请你来的,有什么冤情和本王说。” 仲博简凝眉道:“皇上尚在这里,瑞王您越俎代庖,怕是不妥吧?” 裴青轲嗤笑一声,“因为皇上明理,凡事最讲证据,不会平白治人的罪,是吗?” 仲博简暗中握拳,道:“瑞王这话什么意思,臣听不明白。” 裴青轲忽然冷声问:“景王是怎么出得皇宫?” 仲博简应答如流:“景王怎么出得皇宫,您当时查得一清二白,还是后来您派人在朝上严明的,为何此时又要问臣?” “是不用多问,仲大将军负责皇宫禁卫,不管裴嘉恒是怎么出得宫,都算你失职。” 裴青轲继续道:“前夕是景王出宫,明日就是刺客进宫,你管不了查不出,分明就是置皇上的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的忠心?” 仲博简万万没想到她会拿这件事开刀。 当日裴嘉恒一事,皇上已经责问过,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此事就算了了。 此时再提出,分明就是个借口! 一个困她查她的借口! 仲博简怒视裴青轲,忽而转首,对裴允泽道:“皇上,臣自知嘴拙,说不过瑞王,但臣绝不是瑞王所说的那般不负责任,一切还请皇上定夺。” 若只有祁朗所说的,裴允泽或许会犹豫不决,但如今觉得仲博简有问题的,还有她皇姐。 若有什么人,能让她不顾原则的偏信,这世间除皇姐外再无第二个。 裴允泽道:“皇姐说得有理,一切都按她说得办。” 仲博简急道:“皇上!求皇上明察!瑞王这是嫁祸!” “带去刑部吧,”裴青轲见她不肯放弃,还要再求,微俯身,道:“仲博简,枉死的人那么多……” 裴青轲五官其实极为周正,尤其面中,鼻梁仿佛就是凛然正气实化的一线,但眉目下压,嘴角轻勾,硬生生逼出丝丝缕缕的邪气,“就算再添你一个,又有何不可?” 仲博简被人强行带走,依旧不死心,声嘶力竭地喊着:“皇上——当日景王手下曾说,瑞王居心不轨,此次她针对臣,皇上怎知不是她为了排除异己、安插自己的人?皇上!皇上!你身边都是她的人,夜里真的能安心入睡吗?!” 裴允泽置若罔闻,待她被带出去后问裴青轲:“皇姐,你要亲自查吗?” 裴青轲来皇宫以前,就有了决定,“此事不简单,拖久了容易出问题。” 查到仲博简,或许并不是终点。 毕竟她没有做这一切的理由。 唐楼墨身为文官之首,涉及军中事宜,做主审还是多有不便,慎王久不问事,祁朗连个刑部的人都看不好…… 其他的人多也是如此,身份行的能力不够,能力够的却又不合适,都不能做主审。 “嗯,”裴允泽点头,今日终于露出第一个笑容,道:“那就辛苦皇姐了。” “我还需要两个人。”裴青轲没卖关子,直言道:“唐丞相和四皇姨。” 裴允泽有些疑虑,“四皇姨不理政事许久……她会管这些事吗?” 裴青轲道:“主审或许不会,但协助应该不会拒绝,毕竟那些人伤了裴沐遥。” “好,朕这就下旨。” 唐潇有些无聊。 娘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还不让他随意出门,说怕他出事,最多只能去相熟的世家里坐坐。 宫叔带着阿穆到临近的县城拜访亲戚去了,其他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世家公子们,好似说好了一般,近日都不见外客。 就连姐姐,也好久没出现了。 他等了几天,觉得这种日子短时间内望不到头,便写了封信给姐姐,问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晨间,收到了来信,是一个木着脸的女人送来的,之前从没见过,但是翻|墙的姿势和某个人有些像,她说她叫梅哲。 此后每日,他都会在收到信的时候,把一封新的信递给梅哲。 她们彼此通信虽然总会差一天——他今日问的话,明日送来的信才会有答案;她今日送来的答案,他明日才能回以看法。 他从梅哲手上接过她对他昨日信的回复,上面可能还写着她想在明日看到答案的问题,同时交给她一封有着相同命运的信。 总是差了那么一天。 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毕竟她们也没说什么,最多的就是昨日吃了什么,明日想吃什么,月亮变成弯刀又变圆了,仲博简的案子进行到了哪一步…… 最后这个,也许不该谈论,唐潇想。 不然他也不会在饭桌,在他娘和他爹抱怨今日好累啊,需要按摩的时候脱口而出:“不是已经查出是谁和仲博简合谋,没什么事了吗?” 第30章 “六皇妹,别来无恙啊。…… 唐楼墨:“……” 她放下碗筷, 迟疑片刻道:“你怎么知道的?” 事情是昨日才算有了定论,不可能传得如此快,让近日没怎么出门的潇潇都听到了。 唐潇往嘴里塞了满满一筷子凉拌笋丝, 鼓着脸颊一口一口慢慢地嚼,睁大眼睛看着唐楼墨, 示意她,现在没法说话。 心下急得像知道自己即将被宰的羊羔。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该说点什么?! 能找个什么借口?! 林婉茵皱眉, 不赞同地摇摇头,道:“一次不要往嘴里放那么多吃食,一点公子的样子都没有, 会让人笑话的。” 唐潇点头:“唔唔唔唔!” 爹说得对! 就是顺带能不能把食不言寝不语这句话和娘说一遍? 林婉茵显然没有理解唐潇期望的眼神, 对唐楼墨柔柔道:“妻主, 吃这个。” 唐楼墨边吃边看着唐潇。 再多的菜, 再慢的速度, 也总有吃完的时候。 唐潇没想出什么好的借口,在唐楼墨的注视下,又伸手夹了笋丝, 继续假装自己是只冬天到了急着囤食物堆脂肪的不会说话的黑熊。 虽然他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衣服。 看着他逃避的样子, 唐楼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几天公事繁重,她天不亮就起来,夜夜点灯熬油, 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尚且如此,身为主审的瑞王更加忙, 居然还有时间和精力告诉潇潇案件的经过? 只是不知道说了多少。 唐楼墨瞪着唐潇,没好气道:“好好吃饭,吃完去我书房再说。” 一次吃这么多,噎着可怎么好。 林婉茵没握筷子的那只手微微往回收了下, 像是在抓一只无形的鸡毛掸子。 唐潇连忙点头,内心十分期望这饭能吃到天荒地老、永不结束。 然而期望总归是期望,更何况是这般离谱的,绝对不会实现的。 饭后,林婉茵去午休,唐潇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便被拎进了书房。 “娘……”唐潇拖着调子道:“我要去睡觉,困!” 唐楼墨道:“困什么困,你有午休的习惯吗?” 唐潇:“有,一直都有,娘你不知道吗?” “……”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啊。 唐楼墨坐在梨木椅上,拍了拍桌子,“你要是不好好交代,别说午睡,晚上也不用睡了!” “嗯……”唐潇试探道:“那我能晚上睡觉以前再说吗?” 唐楼墨:“不行!” 唐潇在一旁坐下,小声嘟囔:“娘你明明都知道了……还要问我……还严刑逼供,不让人睡午觉……” 这就算“严刑逼供”了? 那你是没看见瑞王怎么对待犯人的。 在外老狐狸一样,从来温和不动声色的唐楼墨,对自己的儿子一向没辙。 “她怎么和你说的?” 唐潇小声道:“写信。” 唐楼墨:“我怎么没听说这几天有人给你送信?” 唐潇眨眨眼睛:“当然是因为娘你很忙,没空管府里的事了。” “你爹不忙,那他知道吗?” 唐潇不说话了。 隔了会儿,唐楼墨开口,语气沉缓,“你还记不记得,娘和你说过的那些话?” 怎么可能不记得呢? 她说:“唐府和瑞王府,最好不要有任何深层牵扯。” 可是……他和她接触,不是以唐府公子和瑞王的身份,这样唐府和瑞王府,也不算有接触吧? 唐潇觉得自己的逻辑没什么问题。 虽然是狡辩,但也能说得通不是吗? 就是不太敢把这话和娘讲。 见他什么话都不说,唐楼墨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仲博简的事情有了定论,自然也知道,此事的幕后主谋是谁吧?” “知道,”唐潇低头说:“一直被囚在府中的二皇女。” 五年前的一个秋天,先帝下旨,二皇女放浪形骸,不敬先辈,不配为皇女表率,无事不得再出二皇女府。 秋去春往,几载寒暑,人们已经渐渐遗忘了这位皇女,觉得她剩下的后半生,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谁都没想到,她居然和仲博简暗中一直都有联系,甚至能让仲大将军不管自己的仕途、家人、豁出一切去帮她。 裴青轲久不来此。 二皇女府仿佛一个认知错乱的孩童,不知气候变化,外界正是酷暑,这里却像是深秋般寂寥,树叶稀稀拉拉缀在枝丫上,泛着黄,下一刻就要落在地上,与大地融为一体似的。 府里侍候的人本就不多,此事之后,已被悉数带走问责。 二皇女独自一人,正在那颗老树下的石桌旁,看一本书。 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来人时,像是见到一个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怀念地笑了起来。 “六皇妹,别来无恙啊。” 裴青轲在她对面坐下,道:“你若不折腾,你我确实都可以无恙。” 二皇女幽幽问道:“是我要折腾吗?当年是谁算计,将我困在着暗无天日的皇女府里,再不能出去,是谁?” 裴青轲坦然承认,“是我。” 二皇女将书倒扣,侧眸不看她,问:“只因为我……喊了那一声‘二皇姐’?所以你便要报复我吗?” 二皇姐。 这三个字,大约是一切的开端。 在那之前,裴青轲从来没有独自出过丰都,她久居皇宫,地位虽然比不上受宠的几位皇女,却也不差,吃穿用度无一不精。 她知道母皇不算是个好皇帝,但也不是个残暴的人,还算过得去,再说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 只想早日出宫立府,自由随性地活着。 直到述苍将她带出丰都,将斐朝百姓的一切□□裸地展露在她面前。 国将不国,民将不民。 皇宫的安逸奢靡仿佛还在近前,寻常人家的穷苦便撞进了眼中。 于是从述苍手中逃出来以后,她没有去找官府、没有求助任何人,独自一人北上,强迫自己看遍了这从前从未放在心里的山河与百姓。 历经千辛万苦、人生百态后回到丰都,从前那个对一切都不太在乎、向来不争不夺的六皇女变了。 她是皇室的人,生来就有责任。 看见了一切,就不能再封上双眼,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大斐需要、应该、也值得有一位仁君、一位爱重百姓、心有公正的仁君。 不是看上去温厚仁德、实则为己自私的二皇女、不是懦弱无能的三皇女、不是视人命为草芥的七、十皇女,甚至不是她自己。 那个人是逐渐长大愈渐合适的裴允泽。 所以她可以不计一切代价,背负任何骂名,送她登上皇位,只为还斐朝十三州数千万百姓一个盛世。 报复? 不。 从来都不是报复。 只是她不配那个位置而已。 裴青轲将一个精致的青色裂纹小瓷瓶放在桌上,贴心地打开,道:“皇姐觉得呢?” 二皇女目光落在瓷瓶上,没有多少停留,抬手敲敲书脊,“回忆过去是件痛苦的事情,尤其对被囚禁的人来说。但我除了回忆,还能做什么呢?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后悔,当时若是我认了,被抓了,再回来会不会就不会树下你这个敌人,凭我们那时的关系,你说不定还会帮我……” 若是如此,裴青轲道:“起码不会害你。” 没有江州到丰都的那程,是谁做上那个位置,和她都没有关系。 “那便足够了,她们不是我的对手,不过……”二皇女笑了声,道:“谁知道呢,这世上没有如果,五年前,我很恨你,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现在……” 她语气平静,没有波澜。 人心就那么大,把巨大的仇恨压扁了、砸实了放在心里,才能放得更多。 外表不露痕迹,只有自己知道其中有多少值得诉说、在夜半让人咬牙、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了的过往。 “现在也和从前一样,我衷心的希望你,不得好死。” 二皇女站起身,望向困了她整整五年的四方天地,缓缓勾起唇角。 她回身,拿起桌上瓷瓶一饮而尽,“我输了,就是可惜了三皇妹……” 但裴青轲……你也没赢。 剧毒见血封喉,裴青轲不知道是先听到瓷瓶碎裂的声音,还是先看到了委顿在地、重重砸在石子路上的身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二皇女倒在地上,气息尚还未绝,看着裴青轲,断断续续道:“没想到我……我临死前,居然做了回、回好人……” 好人? 裴青轲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皱眉问道:“什么好人?” 二皇女没再回答。 她带着笑,离开了这个五年都没能离开的地方。 裴青轲静静看了几息,伸手拂过她的眼睑,合上了那双直直盯着远方的眼。 这不是第一个死在她面前的亲人。 她送走了许多人。 先皇、七皇妹、十皇妹、三皇姐…… 或多或少,她们的死和她都有些关系。 如今又添了一个。 裴青轲站起身,看了看院子,顺手拿起桌上的那本书。 是《说苑》,翻在正谏那篇。 【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螂在其后也!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顾知黄雀在其傍也;黄雀延颈,欲啄螳螂,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青轲合上书,看向地上的人,低低道:“好人吗……” 丞相府内,唐楼墨目光凝重,“你既然知道,今后就——” “可是娘,”唐潇道:“我觉得,她不像……” 他说不出来不像是什么,只是觉得,她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唐楼墨平声问道:“你觉得?” “对,”唐潇没什么底气,支支吾吾道:“我知道,这也不能靠‘我觉得’,所以就……我就想,替娘……偷偷观察观察她嘛,说不定……是吧?” “是什么是!”唐楼墨没好气道:“你替我观察瑞王?我好好的官不做,观察她做什么?” 为了找死吗? “为了……”唐潇试探道:“精忠报国?” 唐楼墨:“……” 第31章 谁更丢人 哦, 敢情他儿子和瑞王通信,其实是为了做个探子卧底的。 “唐潇!”唐楼墨被气笑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 唐潇道:“我知道, 她是瑞王。” 从知道姐姐就是瑞王的时候,他也曾经了解过她的一些事情。 但从别处了解的, 道听途说来的,她人口中的瑞王, 真的就是她吗? “我没那么了解她,可是娘,你就很了解她、你知道她是谁吗?” 唐楼墨沉默。 “我知道娘你不希望唐家牵扯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我也不希望, 但是她真的是您以为的那种人, 她真的不是个值得结交、值得相信的人吗?” 唐潇问得慢且平静, 仿佛并不是在问, 只是在陈述。 什么值得相信,值得结交? 唐楼墨神色微妙,“若她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 你是准备和她歃血为盟, 结为异性姐弟吗?” 唐潇:“……也不是不行。” “……” 唐楼墨哼笑一声,道:“不是要睡午觉吗?去吧。” 唐潇有些惊讶:“啊?” 这就没事了吗? 唐楼墨:“再不走就罚你抄书。” 唐潇再不犹豫,一溜烟跑了。 唐楼墨看着他的背景, 心下微叹。 皇上还是信任瑞王的,否则也不会让她主审这次的案子。 至于瑞王, 还是从前的那个瑞王。 杀伐果决、捉摸不透,却能将皇位拱手相让。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是也许该让婉茵挑个时间和潇潇说说。 结拜异性姐弟什么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唐潇回到屋内, 笑得弯起了眼。 看娘的样子,应该是不阻止他和姐姐接触了。 今天早些时候,姐姐来信说此事今日就能解决,明天他应该就可以出府了。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暗格,将最上方的一副画取出。 画上的人一身白衣,微微欠身,一只手伸出,掌心向上,眉目温柔的笑着。 这是再遇后,他画的第二幅关于姐姐的画,就是那日瑞王府时的场景。 与现实有点区别的是,她那日穿得依旧是惯常穿的黑衣。 但是白衣多好看。 笔在他手上,他想让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能让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唐潇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 她当时是不是没笑…… 还是笑了? 有弯腰么? 伸手了吗? ……有些记不清了。 他将画搁在一旁,撑着下巴,时不时斜眼看一下,越看越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眯着眼回忆,她好像、大概、其实,是面无表情说出那句话的? 但他画这副画的时候是那日之后的第二日,应该不会画错的吧? 难道是隔得太久,记忆出现混乱了? 她笑了。 她没笑。 她笑了。 她没笑。 她笑…… 唐潇敲敲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一定是热傻了。 她笑不笑的,有什么关系? 最后不都把他安全送回家,没让娘和爹发现吗? 想这些做什么? 没意义没意义,不如想想明天可以出门了,去哪里玩比较好。 ……清河长亭吧。 上次去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便有事离开了,可以问问姐姐,明日要不要再一起去看看。 晚膳后,天还没大黑,屋内有些闷热,唐潇便让小依在院中石桌上摆了蜡烛,正在写信。 事情已经结束了,她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不知道明天梅哲会不会再来。 直到提笔蘸墨,流畅地写下几页纸的字迹时,才知道,他原来还有这么多可以和她说的话。 梅哲都是在晨间给唐潇送信。 裴青轲一般会在午膳后将第二日要送的信给她,最晚不过晚膳时候,今日却一直没给。 梅哲问时,她说明日不必再送了。 梅哲一时间觉得自己不是给丞相府公子送了近一个月的信,而是一直在往大内送呈报案情的折子,否则没道理事情一结束,这信就停了。 梅哲走后,裴青轲等了片刻,起身出府。 前些日子她抽不出时间,才一直让梅哲送信,如今既然有空了,还写信做什么? 裴青轲轻巧地跃上墙头,就看见了正在院中写字的人。 烛光正好,嫌夜色下看人美三分尚且不够似的,摇曳着暖色亮光,硬生生将三分变成了十分。 她没翻身下去,索性曲起一条腿,侧坐在墙上,收敛气息静静看着。 一轮圆月很快出来,天渐渐凉下来,唐潇停笔,活动活动手腕,准备把信装好后就回屋休息。 他拿起写好的信,仔仔细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而后装进信封。 裴青轲以为他这就要回去了,正要出声,就见他又打开了桌侧的小木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干花。 他拿起其中一支,好似觉得不合适,又放回去了,直到拿到第五个,才将它斜放在信的封口处,在上面滴了蜡,执起一枚小章,敲在蜡上,稍停后拔起。 他将信封前后看看,嘴角弯起一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裴青轲这才想起来,他每次送来的信上都是有蜡封的,不像她写的,有时候连个信封都不装。 之前匆匆,一向都是直接撕了蜡封直接看信,没多注意,也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地方上用心思。 裴青轲没忍住,轻笑一声。 唐潇骤然听见笑声,被吓得一激灵,急忙转头,就看见明日才会看到他今日写的信的人,此时正笑看着他。 他眨了眨眼,心下划过一个念头。 那日,她笑了。 虽然笑的模样和现在坐在墙头上偷窥人的这种笑不一样,但确确实实是笑了。 唐潇才收拾好东西,双手抱着盒子,盒子上平放着信。 他当即就想把盒子放下,把信藏进盒子里,裴青轲飞身而下,将它拿走了。 唐潇抱着盒子,木着脸道:“还我。” 裴青轲把信揣好,“写都写了,不看岂不是浪费?” 唐潇面色有些薄红,话虽是这么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于是他继续木着脸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裴青轲道:“从你第一页纸写到一半的时候,一直到现在。” 所以她基本把自己写信的全程都看了?! 唐潇把木盒放在桌上,歪头看她,“你觉得你这样合适吗?” 裴青轲面上带笑,“有什么不合适的,信上写了什么?” “信不都在你手上了吗?”唐潇复又抱起盒子,“你先看,我去把这个放好,对了,小依一会儿可能会回来,你……” 他笑了,“自己注意着点。” 堂堂瑞王,如果被人发现夜半翻|墙,那多丢人啊。 裴青轲拿出信,从信纸侧面撕开,没破坏蜡封,就着没被拿走的蜡烛,将信看完。 大概是不想面对被当面读信的窘迫,她看完了,他还没出来。 她将信装回信封,重新收好,想着他方才的话。 她有什么好注意的?该注意担心的难道不是他? 大晚上的,如果在院中被发现有个女人…… 若真是这样,唐楼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唐潇磨蹭了会儿才出来,左右看看,没看到小依,居然有些失望。 裴青轲敛眉,“就这么想我被发现?” 唐潇摇头,“不,我只是想看你仓皇躲起来的样子而已。” 裴青轲:“我为什么要躲?” 唐潇理所应当道:“因为你是王女啊。” 裴青轲:“?” 她反应了几息,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敢情他是从来没往深了想过。 只一直觉得,她是王女,所以翻|墙不好?! 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在忘俗崖崖底的时候,他为什么让她躺在他腿上,为什么不避嫌,不怕人知道他单独随她进王府…… 他从来都没把两人的关系往别处想,只还当彼此同七年前一样。 裴青轲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如何,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唐潇双眼含笑,悠悠然看着她,一脸的幸灾乐祸。 裴青轲只觉得他是个傻子,微眯了下眼,没有任何动作。 脚步声愈来愈近了,唐潇问:“你还不走吗?” 走什么走? 不如让他看看,若是被发现了,谁会更丢人一点。 然而最后,在小依进院子的前一刻,裴青轲还是闪身躲入了院中树后。 进来的小依道:“公子,你写完啦,那我先把蜡烛收进去。” 唐潇走到大树附近,“小依,你回屋吧,东西我自己收。” “那怎么使得?”小依说着,动作麻利地收拾着,“公子,夏日蚊虫多,我又从药房拿了些驱虫散,一会儿在院内撒一些……” 裴青轲伸出食指,勾住他宽大的藕粉色衣袖,轻轻一扯。 唐潇侧头,见她用唇语道:“明日见,……” 后面几个字没分辨出来是什么。 唐潇睡前辗转反侧,忽然间灵光一闪。 她后来说得那四个字,是“好好休息”。 第32章 打个赌 现实仿佛是故意与她这句话反着来的。 在想起那四个字是什么以前, 唐潇本来好好的,都快要睡着了,想起来后, 四肢百骸庆祝似的渐渐热了起来,身体内欢腾奔涌的气流不受控制, 四处冲撞。 唐潇急忙摸过床边的药瓶,拿出一颗散发着蜜桃香气的药丸塞进嘴里。 药效发挥缓慢, 纵使吃了药,也得疼一会儿。 他蜷缩着躺在床上,不甚清醒地承受着痛苦。 那日见过应大夫之后, 这是第二次发作。 前一次是在五月末的一天, 吃完晚饭, 小依才离开, 他便感到了不舒服, 自那以后,他更加不敢让小依和他多待,怕小依知道后告诉娘和爹, 便经常让他出去自己待着。 他本就不多用小侍, 小依也没有怀疑,每天乐呵呵地在别处打发时间。 疼痛会让人意识模糊,再加上时候也已不早, 唐潇不知不觉睡着了。 裴青轲回到府里后第一时间去了书房,拿出信, 看向蜡封。 蜡封上敲的章并不是字章,而是一枚图章。 一只抱着胡萝卜的憨态可掬的兔子。 裴青轲:“……” 其他的信难不成也是用这只蠢兔子封的? 她几乎一瞬间想起了在院中,明明自己更危险,但居然在幸灾乐祸的唐潇。 蜡封虽然都撕了, 有些还没扔,拿出来对比后发现,大部分信的蜡封居然还都是不一样的。 有字章有图章,有的图案简单,有的复杂,但线条都流畅圆滑,转角干净利落,一看就不是什么小摊货。 她视线重新落在那只兔子身上,想以唐丞相的俸禄,能养得起他如此奢靡的爱好? 她把信放在桌上,走出主院,去了应襄住的地方。 裴沐遥的伤虽然还没大好,但已经不需要时时有大夫盯着,应襄便到了瑞王府居住。 应襄与郑襄不同,一向光明磊落欢迎客人,除了就寝之外,门窗一直都是开着的。 裴青轲走进,应襄正在收拾药箱,听到脚步声抬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裴青轲:“唐公子的事。” 应襄动作一顿,放下装着银针的布包,沉默几息问:“……有告诉他娘吗?” “没有。” 应襄颦眉:“唐楼……唐丞相虽然知道珈蓝蜜蕊并不能完全治愈唐公子,但应该并不知道他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么瞒下去有什么意义?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那时……” “所以要在她知道以前,把他治好。”裴青轲道:“我有两个想法,说给你听听。” “什么?” “既然他体内的内力是被人灌输进去的,不如再让他把内力给别人。” “这我想过,可他根本不会使用体内的内力,更别提将内力逼出给别人……”看着她的表情,应襄微微叹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用的,他本就不适合学武,再加上筋脉已被固化,现在就更不可能了,另一个呢?” 唐潇体内的内力,自己吸收不了,也放不出去。 只能在身体里,将他折磨至死。 述苍已经死了七年。 裴青轲忽然很想将她挖出来,问问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能对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孩子下如此狠手。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涌起的憎恶,“既然不能放,就只能疏。” 应襄道:“你的意思是,找个内力高深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替他将体内内力疏稳?” “嗯。” “那内力太强大混乱,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有那个能力,被反噬的可能倒很大,再说去哪里找比曾经的述苍更厉害的人?” “有方向总比没有强,人我来找,还麻烦应大夫再想想其他办法。” 见她欲言又止,裴青轲道:“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应襄犹豫片刻才道:“你应该知道,他现在吃得药里有大量麝香。” 麝香,可镇痛化瘀,但孕夫不宜食用、男子不易过多食用用。 “麝香与珈蓝蜜蕊相辅相成,是一定要用的,当年入药的比如今的剂量更大。” 那时候没办法,他危在旦夕,只要能保住命,其余的暂且都是要靠后的。 裴青轲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应襄惊讶道:“我以为你对他……只是想和你说说而已。” 裴青轲语调平淡,“我又不会投胎成他的孩子,难不成还担心自己不能出世吗?” 应襄:“……” 第二日晨间,裴青轲先去了趟兵部,午后,太阳不再那么烈了,才去唐府接上唐潇,二人一起前往清河长亭。 夏日的长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荷花已残,远没有春日那般好,天气还热,不过唐潇倒是挺开心。 一个多月没出门,哪怕是去寺庙里看佛像,也很有趣。 清河长亭蜿蜒曲折,她们慢慢走着,在中段停下,观赏水中游鱼。 唐潇手撑在栏杆上,嘴角带着笑,道:“失策了,我该带点鱼食来的。” 裴青轲道:“对面有卖的。” 唐潇闻言抬头,却在与他们隔水相望的斜对面长廊上看见一个熟人,“清逸轩,他怎么在这里?” 他身旁除小侍外,还有一个女人,背对着她们,看不到脸。 莫名有些眼熟。 唐潇道:“姐姐,你认得那边那个女穿银白色衣衫的人吗?” 那人此时正好转过身。 裴青轲:“欧阳常玉。” 唐潇:“欧阳世女?” 二人同时开口。 不同的是,她只是平淡的叫出名字,唐潇则愤慨十分。 裴青轲微眯了下眼,“你认得她?” “上次不是在这里见过她吗?”唐潇说:“你忘了?” 裴青轲没忘。 不仅没忘,她还记得欧阳常玉和白将军的儿子定亲了。 不过这就不用和他说了。 唐潇凝眉咬牙,没忍住砸了栏杆一下,“她原来是为了清逸轩才和阿穆退亲的?!” 砸完,唐潇愣了。 他砸得不轻,但是一点都不疼,甚至触手柔软。 低头,就见她的手正扶在栏杆上,面色如常地看着对面的欧阳常玉。 他的拳头没在栏杆上,正落在她的手背上。 唐潇收回手,愤怒的情绪散了大半。 裴青轲问:“退亲?” “嗯!”听得此问,唐潇一时又顾不上想别的了,满心都是白穆,“欧阳世女去白府,当着众人的面退亲了,闹得很大,丰都许多人都知道了。” 他把“当着众人的面”六个字咬得很重。 充分说明了欧阳常玉到底有多过分。 她从永州回来便一直忙着查与仲博简相关的案子,自然不可能有时间听到这些。 裴青轲随口道:“常玉看上去不像那么不知道分寸的人。” 唐潇:“?” 他气呼呼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裴青轲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但看他如此有生气的样子,微垂眼睫道:“你和白将军的儿子,关系不错吧……” 意犹未尽的,明显就是不相信他! 他刚才砸栏杆的时候砸得真是太轻了。 “你……”唐潇瞪她,“我和阿穆再好,也不会随便污蔑别人的。” 裴青轲笑看着他。 唐潇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他。 所以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外界传闻,随时可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瑞王呢。 唐潇指责欧阳常玉的话转了个头,道:“你要是不信,我们打个赌吧。” 裴青轲:“赌什么?” 唐潇转头看了一眼离开的欧阳常玉和清逸轩,道:“就赌我方才所说的。” “常玉是为了清……他才退婚的?” 那个人是谁,没太记住。 裴青轲饶有兴致道:“可是我对别人为什么退婚没什么兴趣。” 对和他打赌还是有一点的。 唐潇想了想,表情十分真诚,“那你可以假装有一点吗?” 裴青轲自然可以,“赌什么?” 唐潇道:“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输得那个人不可以隐瞒,一定要认真回答。” 他目光澄澈,满是认真。 裴青轲发现,他其实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对待亲近的人从来都不设防,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表现出什么。 “……好。” 唐潇露出一口小白牙,歪着头笑眯眯补充:“任何问题哦……” 裴青轲:“任何问题。” 唐潇满意了。 说话间,欧阳常玉和清逸轩早就走远了,她们三人所在的位置是长廊末段,离开那里后便算是已经离开清河长亭了。 而她们则还在中段,曲折的长廊上,虽然能看到对方,但所距的实际距离还是不短的。 等她们走到欧阳常玉站过的位置时,卖鱼食的小贩凑上来,“小姐,看这位公子是个爱鱼之人,你不如给他买一点鱼食,在长亭上喂鱼,特别有趣!” 裴青轲问:“你喜欢鱼?” 唐潇:“喜欢,可好吃了,我最喜欢干炸小黄鱼,你喜欢吃什么鱼?” 裴青轲:“红烧鱼。” 小贩:“……” 裴青轲买了两袋鱼食。 两个人喂了会儿鱼,打道回府。 路上,唐潇撩开马车的帘子,想坐在她旁边。 “坐——”裴青轲将“回去”二字咽回肚子,既然都一起出游了,那再让别人看见她们一起驾车,应当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于是改口道:“坐好。” “哦,”唐潇乖乖应了,坐在她旁边,看她熟练的驾车,“我也想学这个。” 不等她接话,继续道:“等阿穆回来,我要去白府马场学骑马,还要学架马车,这样以后出门,我就不用走着了。” 裴青轲抖了下缰绳,“我的马还养在你府里?” “嗯。” “不准备还我了吗?” “嗯……”唐潇小小沉吟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他忽然想起来,阿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眼前这个人,可是实实在在会骑马、会驾车的。 不用白不用。 唐潇道:“作为交换,那你得教我骑马。” 裴青轲似在思考这交换条件划不划算,隔了会道:“可以。” 第33章 我输了 裴青轲回府后, 派人去请了欧阳常玉。 她来得很晚,天擦黑时才到。 彼时裴青轲正在亭中用膳,“坐。” 欧阳常玉坐下, 笑道:“你最近这么忙,居然有空见我?” 裴青轲道:“今天我可不是第一次见你。” 欧阳常玉今日出门, 一直都和一个人在一起,“你在哪里……见到我的?” “清河长亭。” 欧阳常玉脸上的笑有些僵, “你居然会去那里?现在长亭的风光不如春日,夏日残荷,也没什么好看的, 我听闻……” “听说你和白将军的儿子退亲了, 是为了今日和你在一起的人?”裴青轲忽然道。 欧阳常玉闭了闭眼。 果然没还是问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裴青轲是怎么知道的, 又为什么会感兴趣, 但这么晚了叫她来, 又说起这个,显然是要问什么的。 她却不是很想回答,顾左右而言它道:“你是为什么去清河长亭的?” 裴青轲道:“和人出游,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而已, 别的不会多问。” 欧阳常玉对上她的视线,“为什么想知道?” “和人打赌,”裴青轲喝了杯酒, “我其实挺想他赢的……说吧。” 欧阳常玉问:“和谁?赌约是什么?” 如此转移话题不愿多说。 裴青轲放下酒杯:“看来确实是,那我输了。” 欧阳常玉微垂眼睫, 无奈地笑笑,“你想输,如愿输了,恭喜。” “你想退婚, 不也如愿退了?” 如愿吗? 白府和欧阳府再无往来,两家算是结了仇,她信誉受损,白府公子被人议论。 若真的是如愿,怎么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欢清雅文静的人,白公子是很好,但他不是我期待的正君,我爹没有同我说,便和白府定下了婚期,我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 裴青轲道:“既然选择了、做了,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要认。” 这话的意思是在指责她和白家公子定亲后又退婚行为不妥,还是劝她以后别再后悔,欧阳常玉没问。 裴青轲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清公子才退婚的,得到了答案便不再多问,微一扬手,“想吃什么自己动筷。” 欧阳常玉摇头道:“我在府里吃过了。” 她三年前去淮南做官,被调回后升了官阶,非沐修日都是要上早朝的,裴青轲也没多留,没一会便让她走了。 仲博简的事情已经结束,案卷已悉数呈递,唐楼墨和慎老王女不再参与,裴青轲却安排人将所有线索又顺了一遍,就连在永州的人都没有都召回,反而留了一部分,让她们继续探查。 二皇姐死前的那句话总是时不时冒出来,总让她觉得这事也许漏掉了什么关键的地方,其实还没完。 可线索没有问题,在永州的人也一无所获。 裴允泽觉得那大约只是二皇姐在死前故弄玄虚、虚张声势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们起疑,浪费时间探查。 半旬时间过去,复审的线索没有问题,在永州的人也没有任何新发现,事情盖棺定论,渐渐地已没有多少人议论,甚嚣尘上的,是新的大将军人选将从瑞王的亲信中挑出。 裴青轲今日不在府中,风颜、杨坨和梅哲三个人在府里聚在一起喝酒闲聊。 风颜吃着小菜,对于传言嗤之以鼻,“主子还有能做官的亲信?也不看看她的亲信如今都是什么德行。” 她指指杨坨,“以前兵部二把手,现在……寻常百姓。” 又指向梅哲,“以前的从三品镇南将军,只位列大将军和车骑将军之下啊,现在呢……身无品阶穷困潦倒,最多……最多就只能算是个良民。” 梅哲斜了她一眼,“闭嘴吧你。” 杨坨一口一口喝着酒。 风颜搁下筷子,道:“哎,你们真的什么都不做,任由外面的人这么说?” 梅哲:“你怎么不去做?” “我,”风颜笑了,“我又不是瑞王的亲信,我主子只是风无谷的谷主而已。” 她来自江湖,从来没有入朝为官过,与杨坨和梅哲二人不同。 梅哲道:“主子说不用管,反正我们在丰都也不会待太久。” “不一定吧,”风颜看看杨坨,才道:“因为那个……那个谁,主子会留下也说不准。” 杨坨:“唐公子。” “啊?”梅哲道:“你们不知道吗?主子说她近几日就要离开丰都了。” 风颜:“!!!” “我怎么不知道?!” 梅哲:“因为你不是瑞王的亲信。” 风颜左右看看,不愿意再和曾经的朝廷重臣为伍,端起桌上最好吃的两盘肉,站起来道:“走了,你们两个自己玩吧。” 梅哲抬手就抢,没抢过,最后还是让风颜溜了。 杨坨一直沉默地喝酒,连菜都很少吃。 “别这么喝,”梅哲将一碟凉拌菜往她面前推了一下,“容易醉。” 杨坨恍若未闻。 果然,没多久就醉了,爬在桌上睡着了。 梅哲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 她、杨坨、蓝辛,三个人认识有六七年了。 那年大旱,她们村子里的人虽然还没到易女而食的地步,但也差不多了。 娘和爹前些天死了,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既担惊受怕,又觉得,就这么死了也挺好,上苍不仁,活着每天都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远不如死了好。 只要活着,苦难就不会结束。 她被人发现,拖出屋子,看着人进入房子里,翻找着可能有的食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饿,没有力气,她当时甚至没有感到愤怒。 她们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这种时候,早就没有什么对与错,正义与邪恶,那些都在生存之外。 后来主子出现了,身边还有几个人,多是和她年纪差不多或是更小的、没有了亲人,差点就活不下去的人。 她加入了她们,那其中就有杨坨和蓝辛。 前些天杨坨回信说: 我对主子说过,会一辈子效忠,决不食言。 她一直没想明白,蓝辛为什么会背叛。 是的,背叛,不是卧底。 他是在主子身边跟了几年后才开始为仲博简做事的。 地牢里,蓝辛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大部分都是她动得手。 有一天,她忽然问了句为什么。 她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 不管什么原因,背叛都背叛了,何必还问为什么呢? 那日大约是真的累了,她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蓝辛,等一个答案。 蓝辛说:“你只记得她救过你,但你知道她有多无情吗?” 蓝辛至死没有再说过第二句话。 在知道二皇女被查出的当夜,他骗过守夜,自杀身亡。 这几天从杨坨这里,她知道了大概。 蓝辛其实一直都是恨主子的。 遇到主子时,他爹虽然病入膏肓,但尚有气息。 可主子只给了他两个选择,现在跟她走,或者留下来陪他爹。 蓝辛选了第一个。 但一直都怨主子没有给他第三条路,让他带着他爹一起离开,她说带着拖累,她们这一群人谁都走不了。 若不是她太过狠绝,说不定他爹还可以活下去,再不济他也能将爹安葬。 杨坨还在喃喃,“山匪马上就要来了啊,你让她怎么办……” 梅哲抓起一把水煮花生,边剥边吃。 那时候的山匪,和现在的是不一样的。 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见到比自己弱小的人,几乎必杀无疑,毕竟什么都抢不到,也就只有杀人才会让她们感到痛快。 花生很快吃完了,梅哲站起身,将杨坨扶起,送回了房里。 她狠吗。 狠。 党争中,不是没有无辜之人丧命。 她下手从来没有手软过。 可如今清平盛世,鼓腹击壤,也全是她给得。 大夏天的,杨坨不会觉得冷。 梅哲转身出门,找风颜抢那两盘肉去了。 裴青轲如今正在教唐潇骑马。 在郊外的皇家马场。 她牵马走着,唐潇在马上,手握着马鞍的前鞍桥,“我什么时候才能自己骑马啊。” “第一次就想自己骑?” 他握着马鞍的手紧了紧,“不可以吗?” 裴青轲看了眼他手,细长白嫩,一看就不是握过缰绳的手。 唐潇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嫌弃我吗?我会的可多了!” 裴青轲问:“你会什么?” “作画、弹琴、刻章……”最后强调道:“作画。” 她看过他的画。 刻画入微,功力了得。 就是没想到他还会刻章。 看来那些蜡封上的章都是他自己刻的了。 也是,毕竟哪有人会在章上刻抱着胡萝卜的兔子? 除了唐潇唐小公子。 裴青轲:“多才多艺,不错。” 唐潇被夸了,弯唇笑了下,眸中波光流转,“是吧,我姐也是这么说的。” “你姐?” “嗯,”唐潇道:“走快一点可以吗,我能自己握着缰绳吗?” 裴青轲一律拒绝:“不行。” 唐潇顿时有些后悔,小声嘟囔,“我该去白家马场的……” 裴青轲:“我现在送你过去。” “哎,”唐潇握紧马鞍,“我随便说说,阿穆不在,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他忽然想起来,“欧阳世女和……你听说了吗?” 欧阳常玉和清逸轩不止出去过那一次,见到的人不少,在世家中早就传开了。 为此,白穆至今都没回丰都。 裴青轲停步,马也随之停下,她抬头看他,问道:“我输了……你想问我什么?” 唐潇坐在马上,比她要高一些。 他扶着马鞍,不甚熟练地下马。 她扶了他一把。 问什么? 当然是想问,她今后会不会做什么不好的事,他和她,是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交,不会让唐府在某一日受到牵连。 第34章 “主子,皇上遇害了!”…… 唐潇看着她。 她眉目平和, 静静地回看着,仿佛他问什么,她都能剖心掏肺地说出答案。 他咬了下唇, 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 裴青轲难得一愣, “就问这个?” 他原本还有些犹豫,此时却确定了, “就问这个。” 裴青轲:“七岁。” 唐潇:“……” 人是不能和人比的。 唐潇决定当什么都听见,转身准备上马,身后, 裴青轲道:“在清河长亭的时候我没有相信你, 作为补偿, 你可以再问一个。” 唐潇沉默片刻, 转回身, “我一个人可以来这里学骑马吗?” “不行,”裴青轲道:“我最开始装作不认识你,有错, 你再问一个。” 唐潇:“你喜欢吃桂花糕吗?” 还不问他想问的吗? 裴青轲心下暗叹, 道:“尚可。那日晚间,我到了却没和你说话,而是在旁窃视, 你……” 唐潇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在旁窃视?” 裴青轲笑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问这个?” 唐潇迟疑了。 最后一次机会…… 第一次的时候,他忽然想,他是想知道, 可她若是不想回答呢? 他不想为难她,便换了一个问题。 可她数次给他机会,是不知道他想问什么,还是其实并不介意回答? 唐潇试探道:“不能再问了吗?” “嗯。” 唐潇杏眼耷拉下来,认真思考着。 怎么办,这两个问题他都很想知道。 裴青轲觉得,他章上那只兔子如果被抢了胡萝卜,估计也会是这副样子。 “可以攒着,等以后你想好问什么了再问,不管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以后?”唐潇道:“明日行不行?” 一个晚上应该够选择了。 裴青轲示意唐潇上马,扶了一把,在他上马后道:“不行,我明日要出城。” 唐潇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不回来了。” 在他惊疑地注视下,悠然补充,“也可能十几天。” 唐潇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她给耍了,轻哼了一声,“那我要去白府马场学骑马。” 裴青轲眯了下眼,“唐丞相会让你学这些吗?” “不会。” 她今天大概是不会真的教他了。 唐潇索性在马上放松下来,也不再妄想着一天就能学会骑马,“我姐弃文从武,娘很生气,不让我学这些,你问这个做什么?” 裴青轲:“你要是去白府马场……” 唐潇:“?” 裴青轲:“我就告诉你娘。” 唐潇:“……” 唐潇拍了拍身下的马,认真道:“你能替我踹她一脚吗?” 皇家的马,最重要的就是要温驯,它眨着澄澈的棕色大眼睛,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裴青轲带着他在场中转了几圈,又让他喂了会儿马,便送他回唐府了。 学骑马这种事,总得要慢慢来。 刚回府中,迎面遇到了风颜,她声音满含控诉,“主子!我们要走您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不是你的属下了吗?!” 裴青轲皱眉,“谁跟你说我们要走?” 风颜毫不犹豫地把人出卖了:“梅哲,她说近日就走。” 裴青轲脚步不停,往主院走,“我一个人走,你们留在这里。” “啊?您要去哪儿啊?路上不带个人吗?” 裴青轲看了风颜一眼。 路途不近,带个人确实方便些。 “主子,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带个人,一个人多无聊啊,对了,您还没说要去哪儿呢,远吗?去干什么……” 风颜一个人,硬生生说出了一群麻雀的聒噪。 裴青轲面无表情道:“我自己走。” 第二日,裴青轲只带了一个包袱,单骑出城北上,丰都往北,寒山半山腰,有一种影月雪莲,只在夜晚盛开,世间少有。 应襄说它能顺息凝气,可能会让他体内的内力安稳些。 采摘虽然不易,但也并不需要她亲自前来,此行这只是顺带,最重要的,是去见一个人。 寒山山顶,有一座道观,传闻中当世最强的高手……清慧道长就住在这里。 寒山不算低,天破晓从山脚出发,晚间才能到道观。 她前些时候给清慧道长写过信,手上也有她的回信,给道童看过后,道童引她进门,“清远道长一早就在等您了,请随我来。” “清远道长?”裴青轲问:“清慧道长呢?” 道童有礼地笑笑:“您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清远道长是清慧道长的师妹,二人差了近三十岁,远没有其师姐那般厉害。 她坐在蒲团上,将一杯清茶递给裴青轲,“请。” 裴青轲接过,喝了一口后直奔主题,“道长应该知道,我是来找清慧道长的,还请她出来一见。” 清远道长微微一笑,“施主不巧,来晚了一日,师姐在昨日,已经羽化而去了。” 死了? 裴青轲一顿,道:“道长节哀。” 清远道长道:“生死由天,无所谓哀乐。这也是师姐羽化前让我说与施主听的,世间万般万物皆是命,与其强求,不如顺其自然。” 裴青轲站起身,将一个铜盒递给清远,“这是我答应清慧道长的。” 清远抬手拒绝,“施主还是拿回去吧,师姐既已经羽化,自然也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裴青轲将木盒放在桌上,“清慧道长既然已经不在,道长又怎么知道她不在乎了,替我烧给她吧,多谢。” 她没有理会将黑的天色,离开了道观。 此时下山,正好可以碰上影月雪莲开花。 凡事如果真能顺其自然,又有谁会去强求? 就像她如果放心让旁人来见清慧道长,又何必自己前来? 她如果真的能不管,又为何不干脆离开丰都? 不过是不能罢了。 影月雪莲放在玉盒之中,五日之内会如刚被摘下之时,入药都是有用的。 第四日傍晚,裴青轲进了丰都城,甫一进城,便感到城内弥漫着一股不一般的气息。 表面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但却有暗流涌动,风雨欲来之感。 她驾马往王府走去,还没到一半,风颜骑马迎面赶来,在她耳边小声道:“主子,皇上遇害了!” 遇害?! 裴青轲骤然拉紧缰绳,慢慢道:“你说什么?” 看着她那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风颜急忙解释:“没死,没死,她还活着呢,我的意思是她被人害了,但是没死。” 裴青轲松开缰绳,很想把绳子绕在她脖子上,再狠狠勒几下,“下次先说重点!” “哦哦哦,”风颜道:“记住了记住了……” 裴青轲将玉盒扔给风颜,掉转马头,“影月雪莲,给应襄,她知道该怎么做。” 风颜连忙接住,解释道:“应大夫正在宫里呢。” 裴青轲道:“跟上,进宫。” 皇宫的气氛比城内更加低压,乾元殿外,裴青轲正碰上从殿内出来的君后。 此时情况特殊,裴青轲微一点头便由计忠引着进了乾元殿。 殿内,裴允泽躺在床上,应襄正在给她诊脉。 裴青轲问:“如何?” 裴允泽面颊毫无血色,虚弱笑道:“皇姐你回来了。” “嗯,”裴青轲点了下头,问应襄:“现在如何了?” 应襄诊过脉后起身,道:“这毒没法解,只能暂时压制,要想解毒,还得要解药才行。” 裴允泽苍白的嘴唇抿了抿,“是我大意了。” 裴青轲问:“什么毒?” “这毒我只在前不久见过一次,是江湖中近两年才新起的一个门派中的独家密药,那门派远在南疆,建在密林之中,无人知其入口。” 应襄拿出一根银针,说了声“恕罪”,从裴允泽指尖取了一滴血在布上,递给裴青轲,“中毒者初时血液中会有淡淡的几丝青色,随着时间的加重,这青色会越来越多,直至……最后。” 第35章 够没良心的。 最后, 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裴青轲问:“还有多久?” 应襄看了眼裴允泽,裴允泽道:“应大夫照实说便可,朕承受得了。” “这毒最开始发作很严重, 很可能致命,但如果救治得当, 及时控制住毒性的蔓延……照我之前治过的那个人的情况来看,至少还有三个月……不会超过四个月。” 裴允泽尽量让自己镇静, 却还是不自觉皱起了眉。 裴青轲侧头对风颜道:“你亲自带人,去南疆,现在。” “是。” 风颜立即应道, 转身正准备离开, 就听主子提醒:“盒子。” 她将盒子交给裴青轲才快速离开。 皇帝中毒, 命不久矣, 这不是能宣扬出去的事, 绝对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派风颜去是最合适的。 裴允泽自然也知道,此时在殿中的, 都是信得过的人, 不需要藏着掖着,有什么都可以说。 裴允泽道:“皇姐,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 裴青轲打断:“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在此之前,不许想太多。” 裴允泽抿着唇角笑了下, “好。” “先和皇姐说说,朕是如何中毒的吧。两天以前,朕的皇贵君送来一碟翠玉豆糕,毒就下在豆糕中。” “皇贵君?”裴青轲稍一回忆, 道:“樊建安的儿子?” 裴允泽慢慢应道:“是。” 樊建安,三公之一的太师,又任督察院左御史,若论地位,可比肩唐楼墨,再加上她为官多年,年纪比唐楼墨大上一些,颇受尊崇。 她怎么会脑子不清楚到做让儿子给皇帝下毒的事? 更何况还是如此明显的下毒?! 就是没想到,裴允泽才会丝毫没有怀疑地吃下了豆糕。 还好吃得不多,应襄又在都内,才将她及时救了回来。 先是仲博简,再是樊建安,都是处尊居要的大臣…… 裴青轲按了下眉心,“查清楚了吗,真是樊建安,还是嫁祸?” 裴允泽道:“皇贵君说并不是他……朕也觉得不像是他,樊家如果真的不顾一切想置朕于死地,为何不下见血封喉的毒,更何况……樊建安没有理由这么做。” 皇贵君如今被囚在自己的瑶华殿内,一直上书说冤枉。 “皇贵君说,翠玉豆糕是他做得没错,但他并没有下毒,接触过那盘豆糕的人都已经抓起来了,还在查,至今没有结果。” 裴允泽捂着胸口轻咳了几声,在裴青轲的注视下,应襄解释道:“初期会觉得胸闷,不是什么大事。” 裴允泽道:“皇姐不必担心,不是说还有三个月吗?至于樊建安……已经下狱,她也在喊冤,说从没做过。” 给皇上下毒可不是什么小罪名,不承认也是正常的。 只是这毒下得如此明显,大理寺与刑部在审案时绝不会留情,没有罪都能刑讯逼供出罪来。 也不会去想若真是樊建安,她会做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裴允泽看着裴青轲道:“皇姐放心,朕已下令,不许对樊太师及其家人用刑,只重点审宫里的人。” 裴青轲道:“没查出来之前,除了那个下毒的人,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 裴允泽笑了下,“就是麻烦皇姐了,朕如今身体不适,还请皇姐监国。” 裴青轲未做推辞,应了,而后将应襄叫出了乾元殿。 乾元殿外,她将玉盒递给她,“影月雪莲。” 应襄展眉,惊讶道:“你居然真的拿到了?” 影月雪莲与其他花草不同,凌霜而开,愈冷的天气开花的几率越大,按理说是不会在六七月分盛开的,哪怕开,也是要等许久碰运气的,没想到她只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就采到了。 果然是…… 她笑道:“心有所向,必有所得。” 裴青轲没理会,“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其他需要的药材宫里都有,过两日做好了我给你送去,有了这个,可减缓他发作时的痛苦,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得——” 裴青轲:“应大夫不用总和我说实话。” 应襄:“……” 裴允泽在第二日上了朝,难得的,瑞王也出现在朝中,皇上当即宣布,毒虽然已解,但她身体尚有些不适,要修整几月,在此期间,由瑞王代为接管国事。 朝中有人反对有人默不作声,裴允泽一律无视,直言已经下定决心,不会更改。 反对声最重的,是一位才从地方调入都中的官员,出宫路上,唐楼墨听她和同僚道:“依我看,这事就是瑞王做的,今日可以名正言顺的监国,日后就能……皇上怎么能如此轻信?” 唐楼墨重重咳了一声。 前面两人没料到身后有人,惊慌转身,“唐、唐丞相……您怎么走在这里,我们……” 唐楼墨一笑,“我什么都没听见,不过这还是在宫中呢,二位谨言慎行吧。” 也就是才调回来,没正面遇上那位,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多谢、多谢丞相。” 不怕死的人那么多,唐楼墨可不是其中一个。 她摆手示意,“我先行一步,告辞。” 五日后,应襄将制好的药送到了近日一直住在宫中的裴青轲手上,她想了片刻,提笔写了封信,写上药的用处,在末尾又加了一句。 于七月初一归,暂无闲暇,望好。 她让梅哲将信送到唐府,命她送完可以不必立即回来。 直到将信送到唐公子手上前,梅哲都没反应过来,不必立即回去,那她是要去哪儿呢? 难不成主子是觉得她最近劳累,要给她放个假? 这么一想,她便没有立即离开唐府。 唐潇犹豫着问:“梅大人……忙吗?” 梅哲一拱手,“唐公子叫我梅哲便好,回公子,不忙。” 她应该是很忙的,宫中的事情不少,可主子说她不忙,那她就不忙。 唐潇道:“那你可以等我写一封回信吗?” 梅哲:!!! 哦。 怪不得她没有正君。 主子这么明显的意思,她之前居然都没猜到! 梅哲:“当然可以,唐公子需要写多久……我去府外等着。” 唐潇垂眸后复又抬起,“一刻半钟。” 梅哲走后,唐潇打开信封,取出信,看后放在一边,打开了随信送来的瓷瓶。 很清冷的味道,像是三九冬日落下的一场雪,为天地添了素裹银装、清了满世寂寥。 他合上瓶口,指尖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瓷瓶。 之前她出丰都,是为了什么? 这个吗? 他娘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东西,她是怎么找到的?又耗费了多少心力? 可惜现在见不到她。 …… 一刻半钟后,梅哲准时翻过唐公子的墙头,落在院中,唐公子笑眯眯道:“她事情多,我就不写信添乱了,你替我捎句话吧,就说谢谢她。” 梅哲追问:“没别的了?” 唐潇:“没了。” 梅哲把这话带回宫里,彼时裴青轲正在看奏折,闻言头都没抬,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梅哲: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梅哲离开后,裴青轲勾唇笑了。 小公子还真是,够没良心的。 她不信他猜不到她出城是为了什么,也没想瞒着。 做好事不留名那是圣人才会做的事情。 可他居然连封信都不回,只让梅哲带回一句谢谢? 现下事情太多,若能抽出空来,她一定得去问一句为什么。 直到月末,裴青轲都没抽出空来。 朝中事情不少,樊建安那边虽有进展,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只查到毒是皇贵君殿中一位小侍下的,然而这位小侍是皇贵君嫁入皇宫时亲自带入宫中的,樊家依旧百口莫辩,但却依旧坚称从未指使过人下毒。 今日早朝,有人奏请,对樊建安用刑。 裴青轲坐在皇位之下新添的椅子上,眉目肃冷,对此不发一言,立即有人出列,说樊建安是两朝元老,位及三公,此事未白之前,还是不易过于苛待。 午间时候,风颜从南疆回来,却没有带回解药。 “那地方邪门的很,找了几天,别说是门派,连个人都没有……但今年十月的武林大会,千珏门应当会有人去。” 千珏门便是应襄所说的那个门派。 裴青轲道:“知道了。” 她将没找到解药的事情与裴允泽说了。 登基以后,裴允泽是第一次如此空闲,身上虽还中着毒,却胖了不少,大约是体胖心宽的缘故,她听到消息也没多少不开心,“辛苦风颜了,皇姐,还是拟旨吧。” 裴青轲道:“我亲自去一趟,拿得回解药。” “朕六月二十九中毒,十月……怕是来不及了吧。”裴允泽一笑,“皇姐或许比朕更适合,没什么不好的。” 裴青轲置若罔闻,“是至少三个月,不是只有三个月,你好好好休息,撑住,其他的别想。” 武林大会一向在十月中开始,时间或许真的会来不及,但这武林终究是斐朝的武林,裴青轲私底下用了些手段,将时间改到了九月初。 不知道千珏门仅是卖药还是有所参与,再早了容易打草惊蛇。 此行她准备亲自去,不是以瑞王的身份前往,而是以在江湖的势力,风无谷的谷主参加武林大会。自然不能再兼顾朝中的事,只能请慎老王女出府,暂代监国。 八月初六,淮南的下属已到丰都,一切准备好,出发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晚间时候,裴青轲去了一趟唐府。 自六月下旬马场一别,她们近一个半月未见。 天已经渐渐凉下来,唐公子也没了晚上在院子里写信喂蚊子的雅兴,正在书房内作画。 唐潇的内力虽然有些用,但裴青轲若是刻意收敛生息,他是感觉不到的。 否则她之前也不能再墙上看人写信了。 她无声走近,想看看小公子正在画什么。 第36章 她至少还能活半年之久。…… 画上白茫茫一片, 毫无人烟,只有一座直耸入天的巍峨高山,山也是白色的。 靠近山顶的位置上, 有一株盛开的淡色莲花,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静待在一旁, 正要伸手撷取。 他的画一向重形而忽意,不是缺少意境, 而是他根本不在乎意境,只是要将所见画出来而已,丝毫不会去管这画美不美, 看的人如何感觉。 裴青轲此时才知道, 他如果重意, 这画能美到什么地步。 唐公子以画享誉丰都, 绝非空负盛名。 画中天地空旷寂寥, 满布白色,这白却还并不一样,白的丰富分明。 天空是苍白的、土地是灰白的、雪山是多色的白, 透过那层雪, 仿佛能看到底下飞奔而过隐匿藏起的动物、生命力依旧顽强凌寒而开的花草、搜寻宝物却不幸长埋于此的白骨…… 看似寥寥几笔,画尽万物。 至于雪莲,那花是圣洁的、干净的白。 世间唯此一抹, 独一无二。 它并不大,也只占画中很小的一部分, 可任谁见了这画,第一眼看到的都会是它。 天地浩渺磅礴,亦不及它一点姝色芳华。 “不是这样的。” 裴青轲忽然说。 唐潇手中还握着笔,虽被狠狠吓了一跳, 手下却没乱,稳稳得提起笔,快速调转笔杆在她肩上用力戳了两下,“你吓死我了!!!姐姐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你是老鼠吗?” 裴青轲:“……” 意境什么的,全都没了。 唐公子的文雅多才,只能窥见,藏得太深,偶尔露出一丝都像是假的、那是用来唬不熟的人的。 近些天的烦闷一溜烟散了,裴青轲眉间隐藏的愁云不再,语气也不复刚才沉重,轻巧又解释了一遍,“不是这样的。” 唐潇:??? “你不是老鼠,那是猫吗?” 裴青轲抬手,指尖微动,将笔从他手中挑出,用末端敲敲他的额头,而后点了点那株雪莲,“它长在半山腰,只在夜间开放,是淡红色的。” 唐潇没顾上听,急忙捏住笔,不让它再往下落,“别别别,墨还没干呢!” 他很宝贝这幅画,不然也不会在被吓到的时候手依旧稳当,自然不会让人随便破坏。 哪怕这个人也出现在画里。 她的信中有“影月雪莲”这个名字,他查了许多典籍才找到这是个什么东西。 但介绍的书上只是简单写了,这东西生长在雪山上,喜低温,别的便没有了,连个插画都没有。 他便只能靠想象画了这么一幅画。 这画看起来简单,用色也不多,但他却已经画了有几天了,现在还在调整弄色。 唐潇把笔从她手中抽出,“在我心中它就是这样的。” 他笑着瞟了她一眼,“我的画,我想画成什么样子就画成什么样子,你如果想要长在半山腰上夜间开放的花,那你就自己找去。” 裴青轲看他把笔搁上笔架,明知故问,“我没找到吗?” 唐潇打量着她,下巴微抬道:“我哪儿知道啊……不过也是,姐姐可是瑞王,要什么没有呢?” 裴青轲被他故作阴阳怪气的样子逗笑了,“你可真够没良心的,我给你寻药,你就这么挤兑我?” “那……”唐潇眼睫快速翻飞,视线落在画中雪莲旁边的那个人的身上,“这幅画送你好了,不过还要等几天,等我画完。” 梅哲送信来的那日,他本来是想写一封回信的,可是任墨汁饱笔,在宣笺上泅染了几多黑点,也没想好写出什么。 “谢谢”二字太过浅薄,不足以表达出他真实所感,若是说“以后不用这般费心”,他又觉得这不是他想的。 他想让她为他这般费心。 一刻钟过去了,纸上除了几个墨点什么都没有,他索性收起纸,只让梅哲带了一句“谢谢”回去,剩下的,他想当面和她说。 不过等此时见到人,唐潇却觉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最近事情还是很多吗?”他问。 裴青轲点了下头,“嗯,我后日要出丰都一趟。” 她“趟”字尾音才落,唐潇便问:“去多久?” “九月中或是九月末回来。” 这么久? 可最近丰都不是不太平吗? 他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但听娘晚间吃饭时偶尔的一两句话,也能想出,她身为瑞王,现在可不是随便离开丰都的时候。 “我能问问……你要去哪里吗?” 裴青轲:“不能。” 朝中的事情,不能告诉他也很正常。 “哦……”唐潇不再追问,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其实也不是不能,”裴青轲慢慢道:“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画这幅画,我就告诉你。” 还有这种好事? 唐潇实话实话,“因为想送给你做谢礼。” 他说得坦坦荡荡,眼眸澄澈,没有任何躲闪。 裴青轲喉间微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没好气道:“我出城寻药。” 已经是十六岁的公子了,唐楼墨或者唐正君就真的不教给他些什么吗? 比如女男有别,比如赠礼之意? 怎么还能和七年前一样呢? 语气这么不好,唐潇略带疑惑,“你不想去吗?寻什么药啊?给谁?” “……” 这是不想去的问题? 看着那双杏眸,也不可能生气,再说细想想,还是觉得他有趣可笑——可以把人逗笑的那种可笑。 裴青轲压下唇角,道:“给允泽。” “允……”唐潇才说出,便反应过来不对,立即闭上了嘴,上唇贴着下唇,一起抿回齿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这可是当今圣上的名讳,她是能随便叫,他可不能。 裴青轲终于压不住了,笑道:“你随便说,我可以替你保密。” 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唐潇松开咬着的唇肉,“什么药?” “不知道,”裴青轲道:“只有在武林大会上,亲自见到制毒的人才能知道。” 听到“武林大会”四个字,唐潇双眼一亮,脱口而出,“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才说完,便自己冷静了下来,“嗯……算了,你有要事,我娘也不会让我出城……” 看他垂下的眼角,裴青轲沉吟两息,道:“我可以试试。” “什么?” “我说,我可以试试,我明日去和唐丞相说……你就装什么都不知道便好。” 唐潇眨巴眨巴眼,“……你要怎么和我娘说?” 裴青轲袖间微动,一件物什滑到手中,抬手轻轻敲了下他的脑袋,“装不知道,别多问。” 说罢,她将那件东西放在桌上,转过身出门,脚尖轻点,翻|墙离去。 桌上放的是一块田黄冻石,颜色纯黄,质泽极为莹润。 田黄石,“印石三宝”之一,田黄冻则是田黄石中的最上品,这块石头不小,品相又是极佳。 可见虽然总认为那抱着胡萝卜的兔子蠢,但瑞王私心里还是非常想看见更多兔子的。 不然也不会在宫中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收了起来。 唐潇看着那块田黄冻石陷入了沉思,如此极品,价值不菲,黄色的,该把它刻成什么章呢? 小狗?小猫? 要不……黄色的小兔子? 第二日,裴青轲递了拜帖,正式登门,见了唐楼墨一面。 一件物,两句话,唐楼墨答应了。 临走时,裴青轲说了一句话,“唐公子心性单纯,但到底已经十六岁,及笄了。” 这话让开开心心收拾行李的唐潇在吃过晚饭后,被林婉茵带回了房内。 在唐潇晕乎乎听林婉茵说这说那的时候,裴青轲叫来了应襄,“九月中之前,她应当没事吧?” 应襄皱了下眉,“应该……没事。” 裴青轲放下手中奏折,“有什么应大夫不如直说。” 应襄视线在地上两块砖之间游历,额上皱纹能夹死一排苍蝇,却沉默不语。 裴青轲复又拿起奏折,“时候不早了,应大夫早点回去休息吧。” 应襄也不走,重重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左右侍从。 裴青轲道:“都退下。” 侍从退下,应襄不说话,裴青轲也没催促,如常地看着奏折,良久,应襄吞吞吐吐道:“不仅九月,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她应当都……不会有事。” 裴青轲抬头,“什么意思?” 已经开了口,剩下的便好说多了,“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中了这毒,至多只能活四个月。” 裴青轲点了下头,“记得。” “这不是我瞎说的,也不是我根据我仅治过的那个人得出的结论,我还有见过这种毒的朋友,她们都是这样说得,至多四个月,可是皇上的毒,漫延地十分缓慢,照这样下去,别说四个月,她至少还能活半年之久。” 应襄不自觉握拳,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我怀疑,她……她吃过解药,不是在中毒之前,就是在之后,我看不出来,只不过她吃得剂量很少,毒没有全解……” 二皇女的《说苑·正谏》,那一句好人;位居三公,她一离开丰都便敢对皇帝下毒、如今却依旧好好活着的人臣;还有这毒…… 所以哪怕不将武林大会提前,裴允泽也一定可以活到那个时候。 裴青轲低头笑了声,“有意思。” “辛苦应大夫了,”她将奏折搁下,“不过毒还是没完全解,还是需要我去取最后一点解药的,不是吗?” 应襄道:“你……” 裴青轲道:“她既然想让我去,那我便去。” 从一月开始,此时已是八月,永州、洛州,丰都…… “我倒要看看,这局她到底布了多大,又想网谁。” 应襄叹气,摇了摇头。 裴青轲抬手,“应大夫,时候不早了,请。” 第37章 “娇气。” 本来是定在第二天出发的, 裴青轲将日子往后延了一天才上路。 因为带着唐潇,便决定坐马车。 属下大多先行前往,并不和她一起, 留下随行的只有风颜、梅哲,还有一个十三四岁面上有疤的女孩, 李陌安——她在仲博简入狱后找到瑞王府,说愿意进府为奴, 以谢王女替她全家报仇之恩。 除此之外,还有郑襄和从淮南调来的一个男子,左如凡, 他和梅哲一样, 也是七年前被救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一行七人, 裴青轲和唐潇坐马车, 左如凡架马车, 李陌安跟他坐在一起学着架马车,其余人均骑马。 武林大会在九月初六,地点在襄州的襄寰, 靠近淮南, 裴青轲决定先回一趟风无山庄住几天,而后从淮南前往襄寰。 收拾行李前,裴青轲和唐潇说, 此行大约走一月之久,他带了不少东西, 衣物只在少数。 马车上,裴青轲看他拿出一个又一个小盒。 乳酪糕、蜜饯、榛子…… 裴青轲:“……唐丞相没让你带银子吗?” 唐潇抓了一把榛子递给她,而后拿出几张大额银票,“带了, 但是我想着可能没有时间去买,就在出发前一天买好了带着,因为你说要坐马车,可以多带点东西的吧?” 唐潇把银票收好,捻起一枚蜜饯,咬了一半,含糊道:“你要是觉得太多,我可以……” 裴青轲以为他要说扔掉。 唐潇:“……很快吃完的。” “……” 裴青轲视线扫过那一排排木盒,“不多,你慢慢吃。” 唐潇把另外一半蜜饯送入口中,吃完后合上蜜饯盒子,忽然问:“姐姐,你娶过……或者纳过什么人吗?” 马车外,李陌安正在问左如凡:“如凡哥哥,昨天梅大人交给我的那招,我有一点——” “嘘——”左如凡往后靠了靠,食指贴在唇上,小声道:“一会再说。” 先让他听听墙角。 主子特意把他从淮南调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公子吗? 顾及着全是女人,不方便,所以才让他来。 此时唐公子问这个问题…… 裴青轲敲了下门框,左如凡瞬间坐直。 她问:“问这个做什么?” 看来唐楼墨终于和他说了。 唐潇道:“我爹和我说,你我女男有别,常常接触容易惹人闲话,我想如果你有娶亲,那我们确实应该少接触一些。” 裴青轲:“如果没有呢?” “那就没关系了呀,我娘她同意你带我出来玩,应当不介意那些议论的,我也不介意,你应该也不吧?” 这意思是……唐公子压根就没往自己可能和主子有点什么关系上想? 只是担心如果她已经娶亲,主子的家眷听到流言会不开心? 左如凡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 李陌安疑惑地看着他。 门框又被敲了一下。 左如凡小声嘟囔,“我还在架马车呢,门帘就那么厚,往我耳朵里钻,我能怎么办啊……” 裴青轲:“……” 她当初就不该让把人分成两批,一批在朝一批在野,而是都该把她们留在丰都,想想杨坨梅哲再想想风颜左如凡…… 再看看双眼黑白分明、等着回答的唐潇。 裴青轲将榛子放进盒子里,道:“没娶没纳。” 这些年一直忙着,哪有时间娶君纳侍。 唐潇“哦”了一声,疑惑道:“你不吃吗?” 裴青轲:“不吃,你自己吃。” 多吃些,补脑子。 唐潇掰开一颗榛子,搓掉褐色外皮,递给她,“很好吃的,你尝尝。” 嫩白的手心里放着一颗嫩白的榛果。 裴青轲无甚表情地看着他,唐潇不明所以,眉向上提了提,像是在问“怎么了”。 裴青轲轻弹了下他的额头,接过那颗榛果吃了。 唐潇捂着额头,控诉道:“你干嘛……” 其实不怨唐潇。 她最开始一直躲着他,两人开始来往,也是她知道他身上有述苍的内力、备受折磨之后,后来应大夫又说他只有两年时间可以活了。 她对他应该就只有愧疚而已,在知道自己只有两年时间以后,就更加不会对自己产生什么想法了吧? 她对他愧疚,而他能享受的,也就只有这份愧疚而已。 至于别的……还是不要多思虑的好。 空闲有时间的庸人才会自扰,他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多想。 唐潇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糊,”裴青轲命令道:“再剥一个。” 唐潇乖乖又剥了一个,而后乖乖的自己吃掉,甚至还把榛子皮和壳扔在了她身上。 瑞王大度,没理会他这小儿脾气。 丰都到淮南,一行人走了十三天,到风无山庄时,已是八月二十三。 唐潇好奇地打量着位处半山腰的风无山庄,占地颇广、气势恢宏,从大门就可以看出内里有多么豪华气派,他感叹道:“比瑞王府更好哎。” 裴青轲站在一旁,道:“这是我家,以后大部分时候,我都会住在这里。” “哦对,你说过的,你没准备在丰都多留。”唐潇道:“要是没有那么多事,你是不是早就回来了?” 裴青轲看着他,“也不一定,先进去吧。” 内里果然是配得上那个好看的大门的。 唐潇随她一直走,直到走到主院,才反应过来,“我住哪里?” 裴青轲:“就在这里。” 唐潇杏眸微张,“啊?” 裴青轲点点主屋旁边的屋子,“客室。” 唐潇:“……哦。” 她们到时已近黄昏,收拾好,用过晚膳后唐潇便休息了,他甚少有这种长途出门的经历,劳累在所难免。 裴青轲与众属下在书房议事,她声音压低不少,属下自然不敢高声,说是在议事,其实更像是在讲悄悄话。 议事结束,离开主院后,左如凡问风颜:“唐公子和主子……?” 风颜:“你问我就对了,我给你讲,她们两个人在丰都的时候就……” 左如凡:“闭嘴。” 他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了。 风颜:“别啊,左左,说会儿话,走这么快干嘛?左左?” 第二日,裴青轲带唐潇转了大半个山庄,第三日,又带他把剩下那一半转了。 第四日,唐潇抱着桌子,说什么都不出去,“我不去我不去,我走得好累,今天你打死我,我都不会迈出房门半步!” 于是这一天,裴青轲让人从库房拿出一块鸡血石和全套的刻章工具,看他刻章。 他先观察了石头许久,而后画好模子,开始切刻。 他不止是刻章底,还会雕章体,不过只雕了个大概样子,就嚷嚷着手疼,说今天就这样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他画模子是背着人偷偷画的,章体又仅仅是个大概,裴青轲不知道他要雕什么,好奇心作祟,硬按着不让他走,“再雕一会儿。” 唐潇扑腾,伸手给她看。“我不要,手疼,你看,都红了……” 裴青轲怀疑自己是个瞎子,握住他的手,翻了个面都没看见哪里有一丁点红了。 她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娇气。” 唐潇僵住,隔了几瞬才收回手,“就、就是有。” 裴青轲笑了下,“晚上想吃什么?” “啊?哦……都可以。”唐潇说。 他喜甜食、偏好嚼起来脆生生的东西。裴青轲随意说出几个菜名,让人去做了。 二人又在风无山庄待了几天,期间,唐潇的内力暴|乱过一次,不过因为有应襄新制得药,发作起来比从前好忍受多了。 直到八月月末,她们才出发前往襄寰,走了两日车程便到了。 襄寰勾通南北,自古都是陆运的交接地,人多事杂,各方势力交汇,能在这里站稳脚跟的都不是寻常之辈。 如今武林南北为界,虽不是泾渭分明,但多少有别,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名为切磋,实际上则是定下来年以哪方为重,以谁为首。 风无谷势力多在淮江两州,属于南方,才一到襄寰,南方颇受人尊崇的一位大侠,陆承绪便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陆大侠武功高超为人仗义,有意在比武最后一天上场角逐。 裴青轲未做推辞,带着人在给她安排的星月阁住下了。 她此行只是为了见千珏门的人,其他的诸如住在哪里的事情,都是小事。 但唐潇可不觉得。 他站在门外,看着门内的裴青轲,死活都不进去。 裴青轲也不看他,淡淡道:“你是准备睡在外面吗?” 唐潇:“我不……” “那就进来。” 唐潇:“我不!” 星月阁其实不小,但却只有一间主人房,房内也只有一件卧床。 陆承绪本身是好意,她看裴唐二人之间的氛围特殊暧昧,大约是才成婚的小妻夫,肯定是要睡一间房的,特意安排二人住在这里。 唐潇道:“我还是去和如凡睡好了。” 裴青轲放下瓷杯,“回来。” 丞相府的小公子,和人去挤一间下人房? 唐潇探头看了看房内构造,没理她,转身走了。 左如凡一个人住,正在收拾床铺,才铺好床,转头便看见了本该和主子腻在一起的人,他快步走到门口,道:“公子,你怎么在这儿,有什么吩咐吗?” 裴青轲没和属下说过唐潇的身份,众人便跟着风颜和梅哲,叫他唐公子,有时也略称,只叫公子。 唐潇拨了下腰间的香囊,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不是,我是想问,晚间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左如凡下意识问道:“主子她惹公子生气了吗?” 唐潇,“什么?” 左如凡:“那也不能公子你睡外面啊,不该是主子她——” “如凡,”唐潇挑了下眉,道:“你在说什么?” 左如凡和风颜贫惯了,私下里经常调侃主子和唐公子,内心其实已经把她们当成一对了。 但是…… 面前的这可不是风颜,而是唐公子。 “哈哈,我随便说说,”左如凡僵硬地笑了两声,侧身让开,“公子请进。” 唐潇走进,房间不算大,还是够两个人睡的,他甜甜道:“多谢你。” 左如凡跟在他身后,试探问道:“公子怎么想起来和我睡?这里是下人房,虽说我不介意,但公子睡这里还是不合适……吧。” 他本人倒没什么,主要是担心主子觉得唐公子睡这里不合适,到时候再找过来…… 唐公子可能不会怎么样,但他估计会死得很惨。 唐潇解释道:“正房只有一间卧房,我当然不会介意了,你愿意收留我我高兴还——” 来不及呢。 门外,裴青轲凉凉道:“唐潇,出来。” 第38章 “要睡一床被子吗?”…… 左如凡:“……”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都叫全名了……看来主子是真的很不高兴。 左如凡退至一旁, 低眉顺目地看着地板,假装自己只是个人偶。 唐潇心中一怵。 她说话语调虽然总是有些清淡薄凉,但从来没像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还……还挺有气势的。 唐潇看了眼左如凡, 眼睛左瞟右瞟,等心虚完了才反应过来: 他干嘛心虚?!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唐潇走出门, 理直气壮地问:“怎么了?” 裴青轲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将人带回了房间。 唐潇知道自己挣脱不过, 索性伸着胳膊让她抓,甚至还有心情和左如凡挥手,“如凡我一会儿再过来——” 左如凡笑着和他挥手, 心里想着:“别说一会儿, 你永远都过不来了。” 唐潇挥完手, 视线重新落在她握着他手腕的手上。 这几天,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从拿出鸡血石那天,她就总会和他有些肌肤接触,比如此时, 她的手就握在他的腕上, 不是隔着衣袖,就是实打实地、掌心贴着手背地握在腕间。 裴青轲把他拉进房里,松开手, “这么大的房子,放不下你吗?” 唐潇:“?” “不是, 姐姐,”唐潇觉得她简直就是不讲道理,“你……你是个女人你知道吧?” 裴青轲:“不然呢?” 唐潇:“那我们适合住在一个屋子里吗?!” 裴青轲:“有什么不适合的?” 唐潇:“???” 裴青轲微眯了下眼,“你不是一直叫我姐姐吗?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坦坦荡荡, 她就能比他更加坦荡。 虽说不知道唐楼墨和唐正君和他说了什么,能让他悟出只要她没娶正君纳侍君,她们就能和以前一样的道理,但她不介意一点一点帮他打碎这个谬误。 唐潇结巴道:“可是……可是我们……” 裴青轲:“我们怎么了?” 唐潇看看大床,犹豫着问道:“要睡一床被子吗?” 裴青轲:“……” 裴青轲深吸一口气,按了下眉心,转身走了,“你自己睡!” 不管如何,确实没有让他和别人挤一间房的道理,她去了风颜的房间,风颜和梅哲挤了一晚。 第二天早饭过后,左如凡依命和陆承绪委婉地表达了主子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最好还是能换一处住的想法,如果不行,她们可能就要搬出去,不能继续住在陆府了。 陆承绪致歉后将她们安排到了雨落阁。 陆宅颇大,除了她们,还住着不少南方武林势力。 裴青轲和唐潇自星月阁往雨落阁走,行到中后途,迎面遇上两个男子,二人衣着清凉,不是中原装扮。 为首的那个脚上挂着一串银铃铛,走动间叮铃叮铃响着。 南疆装扮。 裴青轲多看了两眼。 唐潇本来没太在意,但她多看的这两眼让他对走在前面的男子重视了起来,在错身而过后,甚至还回过头看了看。 裴青轲:“在看什么?” 唐潇惊叹道:“他好美。” 这美不是丰都或是中原能养出来的美,非得是异族人,肌肤似雪,妖冶丛生,眉目间勾魂夺魄,自带风韵。 裴青轲心思都在他衣服和或许能做武器的铃铛,还有他手腕上细细的一条,看上去像是银镯子但其实是一条小银蛇上,至于别的……“没注意。” 唐潇极小声地“哼”了一下。 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注意? “姐姐,食色性也,我懂得,你不用和我装。” 裴青轲在他面上扫过,“你懂什么懂……昨夜睡得如何?” 唐潇道:“……不错。” 其实他睡得一点都不好。 她模糊暧昧的态度,让他本来做好的心理建设轰然崩塌,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飞快地奔离他的掌控。 不过她刚才看那个男人的样子…… 也许她喜欢的其实是那样的美艳男子? 对他,她其实就是无意的,只是把他当七年前那个九岁的孩子? 唐潇一路走一路想,路上对她的问话敷衍地答着,直到到了雨落阁外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抬步,正要跟着裴青轲进去,却见她停下脚步,看向旁边。 旁边也是一个住客的院落,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装扮与中原人不同,色彩样式和刚才见过的那两个男子有些像。 唐潇:!!! 美人居然就住在她们旁边! 姐姐看着那边,微微压了下眼睫,眸间微动,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进了雨落阁。 这一切其实发生的很快,但在唐潇看来,却缓慢而富含意味。 压眼睫是思考。 她们和刚才的男人是不是一起的? 眸间微动是惊讶。 应该是,他们居然就住在她们隔壁。 若无其事地进屋是决定。 抽时间一定要过去看看。 姐姐果然是喜欢那个美艳男人的! 毕竟他从来没见她对哪个男人有过兴趣,这是第一个。 唐潇虽然猜错了意图,但对裴青轲的心理活动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进屋后,她让他自己玩,唤过了风颜梅哲。 裴青轲谈事情一向不避着唐潇,此时他就在一旁。 裴青轲道:“隔壁的就是千珏门?” 风颜道:“刚来的时候我们就怀疑了,看装扮像是南疆人,但并不确定,左左去查探了。” 梅哲问:“如果是,我们需要现在去寻解药吗?还是等武林大会开始之后?” 裴青轲道:“先等左如凡回来。” 唐潇坐在不远处,无所事事,索性拿起桌上放着的翠玉豆糕,想尝尝味道。 还没碰到嘴唇,忽然被人捏住了手腕,力气很大,痛得他皱起了眉,“疼……” 裴青轲才反应过来似得松手,捏过豆糕扔回碟子,低声呵斥,“怎么什么都吃,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吗?” 风颜小心翼翼道:“那个……是、是我买的。” 唐潇仰头看着她,眨了两下眼睛,而后慢慢道:“现在知道了,可以吃了吗?” 裴青轲没说话。 唐潇将那块豆糕重新拿起,掰成两半,拿起其中一小半,咬了一口,清楚地看到她握紧了撑在桌边的手。 接着,他拿起另外一半,举起手递到她嘴边,“姐姐,尝尝,味道还不错。” 裴青轲看着唐潇,连带着那半块翠玉豆糕,几息后,低头咬了一口。 唐潇弯起眼睛笑了,“你看,没什么吧。” 裴青轲微微抿唇,紧张与后怕被悉数冲淡,眼眸渐渐柔和下来,抬手抹了下他的唇角,“少吃点甜食……” 唐潇不看她,慢慢点头。 风颜:“……” 唐公子嘴边明明什么都没有,主子这就是在明目张胆地占便宜吧? 语气如此宠溺,完全当她和梅哲是不存在的。 风颜也不敢再在此时出声,提醒那两位这里还有两个活人,毕竟豆糕是她买的,已经让主子不舒服了,若在再打扰主子谈情说爱,她怕不是会被做成豆糕。 那边气氛正好,左如凡大步走近,“我打听到了——” “哎,主子过来了?” 她们几个人先过来收拾,大多数人还是和主子在一起。 看到隔壁门口的守卫,她们三人感到不对,他便立即去探查了。 没想到主子来得这么快。 左如凡道:“主子,隔壁住的确实是千珏门的人,千珏门这次来得是她们的副门主,萧芙。” “知道了。”裴青轲道:“你们都先下去。” 梅哲道:“主子,我们——” 你怕不是块木头吧? 左左刚才什么都没看见才冒失的进来,你可是看了全程的啊! 风颜“嘶”了一声,一把拖过梅哲,把她拉出去了,顺带给不明所以的左如凡使了个眼色。 左如凡明显比梅哲更会看气氛,毫不多问,转身跟着她们走了。 室内,唐潇问:“你不喜欢吃翠玉豆糕吗?” 他当然知道她不仅仅是不喜欢的问题,不过是给个台阶,她如果想说就说,如果不想,也可以就坡下驴,直接“嗯”一声就可以了。 裴青轲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是,你知道允泽她现在……她就是吃这个中的毒。” 皇上被下毒这件事并没有隐瞒,但对外都说,毒已经解了,现在只是还有些虚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她现在出来寻药,说明事实肯定不是这样的。 唐潇轻声问:“……很严重吗?” 裴青轲道:“不严重,暂无性命之虞,我只是……不想有人受我牵连。” 末了,她又道:“你明白吗?” 她说话少有这种时候,尽显不安与脆弱。 可她却又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皇上被下毒,会是受她牵连? 唐潇点了下头,说:“不明白。” 裴青轲失笑,“不明白你点什么头?” “想让你开心点还不对吗?”唐潇反问:“你什么都没说让我怎么明白?” 裴青轲道:“想知道?” 唐潇摇摇头,“不想,那个什么千珏门,你不去看看吗?” “去。”裴青轲道:“你走吗?” 唐潇本来想说不去,但想到那个美艳的男人,“不去”两个字在唇齿间居然自己合并成了一个字,“去!” 裴青轲让风颜去隔壁递了拜帖,没一会,风颜回来,道:“主子,萧芙出门去了,暂时不在,我留了拜帖,她们说副门主一回来,立即便把拜帖给他。” 裴青轲道:“知道了。” 看来暂时不用去了。 风颜出去后,唐潇拿出那块鸡血石,继续自己的刻章之路。 这几天,章顶的形状已经渐渐显示出来了,一部分在顶,一部分盘踞在章体上,似龙非龙。 裴青轲看了会儿,才道:“负屃?” 龙生九子,第八子名为负屃,身似龙,雅好斯文, 唐潇手下不停,轻点儿了下头,“嗯。” “准备刻什么字?” 唐潇翻过章,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快速收回。 原来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章底的字刻好了。 裴青轲拉过他的手握住,固定好章体,仔细辨认,在脑海中将其翻折,慢慢念出: “己、遇。” “嗯,”唐潇抽回手,“姐姐……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女男授受不亲?” 裴青轲:“有。” 唐潇道:“那你……是不是该、注意一下?” 裴青轲喊他:“小小。” 唐潇心中一跳,不清楚她要说什么,有些紧张,“嗯?” 裴青轲:“‘己遇’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唐潇有些气,“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是在……” 他结结巴巴地没有说完。 裴青轲明显比他不要脸,脸不红气不喘地把他想说说不出的话讲了出来,“是在占你便宜。” 唐潇:“……” 唐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脸上越来越烧,颜色渐渐地,和他手上的鸡血石越来越接近。 第39章 “美则美矣,非我所愿。…… 裴青轲看着他脸上的温度升高, 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又问了一遍,“‘己遇’是什么意思?” 她居然还在想着这个? 唐潇:“不知道, 不许问了!你既然知道,那你、你怎么能……” 裴青轲:“一直占你便宜?” 唐潇:“……” 裴青轲觉得有趣, 想起他之前在马车上,昨日在房间里的时候说的话, 笑了下,“小小,虽然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 但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唐潇:“?” 裴青轲:“我可是你姐姐。” 唐潇平生没见过什么不要脸的人, 初次见, 就是像瑞王这般不要脸的, 一时间都分不清脸红是羞得还是气得了, “你……你……” “只会说这个了吗?”裴青轲有种诡异的大仇得报的快感,“来,叫姐姐。” 唐潇:!!!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人?! “姐、姐、”唐潇咬牙切齿道:“你不觉得这不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裴青轲:“不觉得。” 她简直就是……! 唐潇气鼓鼓地看着, 盯了几秒, 忽然“哼”了一声,不再理她,低头继续刻章了。 只不过下手的力道, 拍碎屑的手法,鸡血石明显是被当成瑞王蹂躏了。 裴青轲好整以暇地看了会儿, 终于决定不再逗他,“小小——” 唐潇抬头,“嗯?” 门外脚步声传来,裴青轲咽下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改口道:“有人来了。” 唐潇也听到了,他将鸡血石和刻章工具收起,“需要我回避吗?” 裴青轲道:“乖乖坐着。” 进来通报的是风无山庄带出来的侍卫,“主子,千珏门副门主萧芙求见。” “请他进来。” 萧芙便她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为首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衣着长相虽魅,但是笑起来十分爽朗,与外表一点都不相似。 左如凡领他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低垂着头的侍卫。 “风谷主,”萧芙道:“早先便听闻过谷主盛名,久仰。” 他声音很干净,不柔不魅,没有一点装腔作势,只是吐字略微有些慢,每个字之间都有不明显的停顿,像是尽力要把每个字都说标准一样,字与字、词语与词语之间听起来便没有那么连贯了。 在外,裴青轲化名风轲,是已经创建了七年的江湖势力——风无谷的谷主。 裴青轲看着二人,微笑了下道:“过誉,门主请坐。” 萧芙笑笑,坐下了。 侍卫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后。 左如凡为他沏了一杯茶,而后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萧芙衣服下裙是个前后两片式的外裙,线缝只到大腿,站着还好,坐下后一双腿完全显露,上面自上而下、疏疏落落缠绕着银红相间的带子,衬得腿越发嫩白修长。 再加纤细的脚踝和脚腕上的银铃铛…… 唐潇看到,飞快地瞥开视线,隔了会没忍住,又看了一眼,看完再转开。 直到往复三次,才想起来应该看看姐姐是什么反应。 姐姐正在无甚表情的地看着自己,像是再问你那是什么反应,有那么好看吗? 唐潇轻轻咳了一声,扭过了头。 就……从前从来都没有看到过这么……这么艳靡的画面。 他也不想像个登徒子一样,控制着自己的眼睛,努力把心思放在她们的言语上。 总这期间,裴青轲一心二用,一边看唐潇一边和萧芙说话,已经过了寒暄和互相恭维的阶段,萧芙问道:“风谷主之前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裴青轲手指缓缓摩挲着杯盏,“听说千珏门有一味秘制毒药……” 萧芙道:“谷主是说青玉?” “是,我想从门主这里买一份解药。” 萧芙挑了下眉,“从刚才我就想提醒风谷主了,我只是千珏门的副门主,你这样叫我,我以后不谋权篡位,岂不是都对不起你的期待?” 裴青轲从善如流得改口,“副门主,一份解药,多少银子能买得到?” “那就要看,中毒的人是风谷主的什么人了,若是亲近的,要价自然高一些,若是什么和谷主没关系的人……你应该也不至于这样为她费心了吧?” 裴青轲道:“副门主出个价。” 萧芙弯唇笑了,玩笑道:“那若是要风谷主的命呢?” 裴青轲放下茶盏,淡淡道:“有何不可?” “爽快,”萧芙站起身,说道:“也不瞒着风谷主了,这药不外售,解药自然也不,这是门规,但谷主如果真的有兴趣,我倒有个办法。” “武林大会在即,我准备上场,谷主如果赢了我,我倒是可以考虑,送谷主一份,毕竟……中原人怎么讲来着,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比、比武? 萧芙穿成这样,和姐姐比武?! 比武自然不是文斗,再怎么样两个人之间都是会有接触的,他身上衣服少,那一接触不就是…… 虽说在话本上看过,江湖人不拘小节,但唐潇觉得,有时候或多或少,其实拘一点也没什么。 解药涉及皇上,姐姐一定会答应的。 唐潇顿时觉得,萧芙的腿也没有那么好看了,一心都在观察裴青轲的神色。 她神色如常道:“那风某先在这里谢过萧副门主了。” 萧芙歪了下头,“胜负还两说呢,风谷主可以不要这么自信。” 裴青轲站起,在唐潇也跟着站起来的时候朝他压了下手,示意他不用一起,“我只是谢萧副门主能给我个机会。” 听到这话,唐潇再也不准备起来送他了,彻底坐下,不动如山的那种。 萧芙被这话逗笑了,“这话说得,容易让人误会啊……我先走了,武林大会再见,当然……” 他视线在裴青轲脸上和身上慢悠悠瞟过,一扫方才清朗,媚态横生,“谷主如果在此之前想见我,萧芙自然扫径以待。” 唐潇:“……” 裴青轲抬手,“副门主请。” 将萧芙送出后,裴青轲对跟在身后的左如凡道:“去查查千珏门的门主,到底是谁。” 左如凡道:“主子是怀疑,千珏门门主其实也在陆府?” 裴青轲未在多说,只是道:“去查吧。” “是,主子。” 她回到堂厅,唐潇正坐着,抿着唇,眉目凝重,眼珠滴溜溜地转,倒是很灵动。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小。” 唐潇:“啊?” “想什么呢?” 唐潇散开皱着的眉,摇头道:“没想什么……他走了吗?” 裴青轲坐下,应道:“嗯。” “哦……”唐潇隔了两息,问:“他武功很厉害吗?” 能说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这种话,对自己的武功想来是很自信的。 裴青轲道:“一般。” “那你有把握赢他吗?” “说不准。” 唐潇:“?” 裴青轲补充道:“我武功也不好。” 除了武将,她见过的第一个所谓武功高强的人就是述苍,而这些年她再没见过比当年述苍更厉害的人。 所有人的武功,都挺一般的。 包括她。 “……” 也不知道她这是都自谦还是在贬低所有人。 唐潇眨了下眼,慢慢道:“他挺漂亮的哦。” 裴青轲本来想说她心思不在萧芙身上,而是在……但看着他的样子,反而转口道:“是挺漂亮的。” 唐潇扯着嘴角笑了下,干巴巴道:“……我也这么觉得。” 裴青轲撑着下巴看他,轻声道:“不过……” 唐潇问:“什么。” “美则美矣,非我所愿。” 他原本僵笑着的脸收了那副假装的表情,抿着唇,眼眸初生小鹿一般眨着,满是压不住的欣喜,轻轻咬了下中间偏左的下唇内侧,松开后笑出了一弯新月,“那……你有点挑剔哦。” 第40章 莬丝花 裴青轲想, 可不就是有点挑吗? 不然也不至于这么些年,都没遇到过觉得能称得上灵动的人。 除了他,其他人或多或少, 都有些无趣。 依稀记得三月第一次再遇,初时她背对着他, 中间回头看过一眼,一身布衣, 腰背挺直,杏眸干净澄澈。 人现在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过往点滴汇聚, 只一眼, 她就没来由地知道, 他肯定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那时也仅此而已。 直到后来接触, 她才明白, 也有只有唐楼墨唐丞相家娇养出来的公子,家世底蕴足够殷实,没有任何限制, 肆无忌惮的长大, 才能出一个唐潇。 有才情但不倨傲,可爱中带着的是俏而非憨,可柔情可调皮, 少年心性,眉目间流淌的都是野望, 淙泠清泉、嫩绿高山,山间蹦跳而过的麋鹿,透过那双眼睛,仿佛都能看到。 再挑剔又如何? 还不是心甘臣服。 裴青轲勾了下唇角, 问:“那你呢?” 你的心之所愿,又是什么? “我?”唐潇停了下,继续道:“我不挑啊,我觉得他挺好看的。” 裴青轲:“……” 就是有时或多或少,有些傻。 大概并非他完美,只是因为喜欢,所以才觉得他好至与众不同。 “小小,”裴青轲压下唇角,道:“你真的欠收拾。” 唐潇拿起桌上的翠玉豆糕:“哦,你吃吗?” 裴青轲没好气道:“不吃。” “那我自己吃。” 唐潇咬了口豆糕,慢慢把一整块都吃完后,拿手背蹭了蹭鬓角的头发,重新拿出刻章的工具,开始刻章。 己遇。 这两个字她问了好几遍是什么意思,他都忽略了,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她排行第六,他有幸遇见。 意思仅此而已。 他之前再没有多想,她这几天的做法,也足够让他多想了。可他只剩两年时间,与其开始再结束,不如止于遇见。 起码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样子,不用去思考以后。 以后。 那是个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想起来的词,但是当有她的时候,他开始觉得不堪想象。 最近尤甚。 裴青轲这几天一直都待在雨落阁,没有出去过,倒是唐潇和左如凡在陆宅逛了逛。 九月初六,武林大会正式开始,由上一届武林大会的获胜者主持,一切缓缓展开,对于唐潇来说,这是个不一样的世界。 有拳拳到肉,也有潇洒风姿,除了不要闹出人命,比武没什么限制。 第一天,凡是参加的人大多都到场了。 千珏门的位置就在风无谷旁,萧芙坐在首位,长腿交叠搭着,在日光的照耀下,肌肤泛着亮眼的光。 下午的时候,一向对衣服不太在意的唐潇换了件雪青色的衣服,布料名贵,蜀绣工艺,特别精致漂亮。 他甚至还特意梳了头发,略上薄妆,宝珠洗尽铅华,比之不远处的萧芙丝毫不让。 上午还能认真看比如的裴青轲,下午的时候频频侧目。 次数多了,唐潇弯唇问:“姐姐你在看什么?” 裴青轲舌尖在唇齿微动,道:“……没什么。” 第二天晚间,陆宅设宴,款待众人,唐潇喝了点酒,席间有些困,对裴青轲道:“姐姐,我出去走走。” 裴青轲道:“我陪你。” 唐潇摇头,“不用,不、不方便。” 裴青轲了然,对左如凡道:“你陪着公子。” 左如凡:“是。” 解手出来,他们慢慢往回走,行至中途,迎面遇上了萧芙。 他还记得唐潇,笑着道:“是你?风谷主的……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潇道:“她是我姐姐。” 萧芙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那弟弟,我问你个事情。” 唐潇眨了下眼,没说话。 萧芙侧眸看到左如凡,补充道:“私下里。” 唐潇道:“他是我的小侍,不会说出去的,有什么你直接问吧。” 萧芙笑笑,道:“那好吧,我想问,你姐姐成亲了吗?” 唐潇快速道:“没有。” “那就好,”萧芙道:“说明我还有机会,不错。” 唐潇还没说什么,倒是左如凡接道:“我主子有喜欢的人,萧副门主还是另择良妻的好。” 萧芙很感兴趣:“哦?是谁?” 左如凡看了眼唐潇,意思很明显,道:“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做小侍的,哪能在背后议论主子呢。” 萧芙整整头发,道:“你主子……很不错,想必她喜欢的,也一定是像野玫瑰一样的人吧,莬丝花,我是说那些虚有其表,没有任何能力的人,可配不上她。” 左如凡张口就要说什么,被唐潇阻止了,“萧副门主,把人比花,未免自轻廉价了些,姐姐再如何好,她也终究只是人,再说只有喜欢了以后,才能再谈配得上配不上,不是吗?” 他笑了下,衣袖微抬,理了理腰间荷包,“若是过路人不懂得欣赏,野玫瑰纵使再美再烈,和一旁的杂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哦,还是有一点的,”唐潇知道,萧芙手里拿着青玉的解药,现在不是和他对着干的时候,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任何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道:“他会心怀不甘,但无可奈何。” “哈哈哈,”萧芙闻言大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边笑边摇头,“没想到,没想到,你很有趣,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唐潇不自觉皱眉,“什么?” “就是,”萧芙抬腕,点点其上绕着的小银蛇的头,“明天啊,怕你看到什么不好承受的。” 他挑了下眉,轻眨了下左眼,像是在对最亲近的朋友撒娇,“弟弟,听我一句劝,明天别去现场看了,哈哈哈……” 唐潇弯唇回了他一个笑,随口道:“好啊。” 萧芙笑意更深,慢悠悠与他擦肩而过。 唐潇站在原地,隔了会儿,松开握着左如凡手腕的手。 左如凡道:“公子你干嘛拦着我?他……他明显就是……” “在气我,”唐潇笑了下,“你这么生气干什么?有人喜欢姐姐,你不该高兴吗?” 左如凡:“……我并没有多高兴。” 萧芙喜欢主子怎么了,主子又不喜欢他。 “走了,回去了。” 左如凡跟在他身后,问道:“公子你就这么算了?什么都不做吗?” 唐潇手上把玩着那块鸡血石,“不啊,我准备把他和我说的话都告诉姐姐。” 姐姐和萧芙只见过一次,他为什么会如此看重她? 是真的一见倾心?还是发现了她的身份,或是在一开始,他其实就是知道的,姐姐就是瑞王,是为了皇上寻药。 青玉既然从不外售,又是怎么流入皇宫的? 为何这么巧,萧芙恰好就等在他回去的路上。 他和他说那些话,也许不仅仅是为了情爱。 萧芙能说是“莬丝花”三个字,那说明他对他起码是有一点了解的,知道他是个不懂武功的人,他为什么会去专门了解他呢? 这一切,现在都不明朗。 唐潇还在想着,左如凡道:“公子你聪明啊,从主子这里下手才是对的,不要给外人眼色!” 唐潇:“……”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不简单,需要和姐姐说而已。 宴席结束,回到雨落阁,唐潇把一切和裴青轲说了,她道:“你不是莬丝花。” 唐潇:“……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萧芙他不对劲。” 裴青轲道:“我知道了,你真的不是——” 唐潇高声道:“困了困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看比武呢。” “好好休息……小小,”裴青轲点点他的鼻子,“你就是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唐潇微红着脸,把她推出了房门。 谁都没提他明日不去的话。 第二日大会现场,唐潇坐在椅子上,隔空对萧芙弯唇笑了,和昨天说“好啊”的时候一模一样。 萧芙皱了下眉,和身旁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没再看她们这个方向。 半个时辰后,萧芙上台,他手上拿着一把软剑,剑尖直指风无谷,“千珏门萧芙,请风谷主一战。” 裴青轲最常用且善于的是她一直贴身带的匕首,但匕首短小,只适合贴身搏斗的时候用,于是她便拿了风颜的剑。 “姐姐。”唐潇坐着,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衣袍,仰头看她。 裴青轲回头道:“嗯?” 唐潇皱眉道:“你要小心。” 裴青轲安抚地笑笑,“好。” 唐潇松了手,心却忽然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锢住了,有些难以呼吸,台上一切正常,萧芙没有刻意与姐姐贴近,也没有下死手,两人只是正常比武,和此前的比武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心为什么会跳的这么快?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直到被抓以前,唐潇都没想到,萧芙的目标,居然会是他。 第41章 “千万别伤了唐公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台上, 萧芙腕间的小银蛇忽然发难,朝裴青轲扑去,他脚腕上的铃铛叮铃铃想起来, 若无防备,能够扰乱人的心神。 这期间足够小银蛇张口咬一口。 可惜裴青轲一直有所防备, 她手腕转了个方向,一剑砍断小蛇, 就听台下左如凡急急喊道:“公子——” 她心神大慑,转头一看,就见有人扛着唐潇, 用轻功急速离去。 裴青轲正要去追, 萧芙执剑拦在她身前, 笑道:“风谷主, 要去哪里?你的对手是我。” 萧芙只拖住裴青轲三息, 但这三息,已经足够一个轻功高超的人带着一个人离开。 千珏门的人死死拦在左如凡等人面前,事情发生的太快, 其他门派的人都处于观望状态。 裴青轲飞身而下, 眼看追不上那人,对左如凡道:“通知风颜,抓!” 左如凡用力点了下头, 一见挑开刺来的剑,退后两步, 放出一枚信号弹。 裴青轲没有再加入打斗,她招了下手,风无谷的人悉数退回,千珏门众人也未再发难。 台上, 有人宣布千珏门萧副门主胜。 萧芙捂着胸口下台。 对手自己下了比武台,他哪怕受了伤,也算是赢。 萧芙走到裴青轲一旁,笑道:“风谷主,我赢了,看来解药不能给你了。” 裴青轲问:“他呢?” 萧芙挑眉,睁大眼睛,疑惑道:“谁?” 此时,千珏门站出来一个女人,“回副门主,门内好像出了叛徒,有人在比武途中,把风无谷的一个男人给劫走了。” “啊?”萧芙道:“叛徒?” 他沉吟片刻,道:“风谷主,是我没管好人,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人找到!” “去,”他回过头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呀?找人去!” 左如凡急道:“什么叛徒?!你们就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要拦着我们!” 听到这话,千珏门的人都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萧芙仿佛与左如凡同是一路,问自己的手下:“对呀,为什么拦着?” 有人不服气道:“我们哪能第一时间想到她是叛徒,这不是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吗,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我们当然要反击了,难不成任你们杀吗……” 原来是误会啊…… 周围其他门派的人反应过来,也没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只剩看热闹的心。 江湖上,易冲动的人不少,这种因为误会打起来的事,并不少见。 不是什么大事。 一侧,无相派副掌门拍拍衣摆,上了比武台。 放在她们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少,倒是陆承绪过来问:“两位可还好?有什么需要陆某做的……” “没事,”裴青轲抬手,示意左如凡不必再争,道:“一场误会罢了,不劳烦陆大侠。” 萧芙皱了下眉。 她就这么算了? 难不成她并不看重那个男人? 陆承绪走后,裴青轲看向萧芙,“萧副门主,想必你该做得已经做完,也没有心思再看下去了,请上雨落阁一叙,如何?” 萧芙凝眸看她。 神色如常,除了最开始在台上,她有一瞬间失态之外,又恢复了往日的滴水不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身后的那个男子面上都有担忧、气愤和不甘,可她却让人看不透。 可那一瞬间的失态,足够说明问题了。 萧芙笑道:“好啊。” 只要唐潇还在他手里,她就什么都做不了。 雨落阁,左如凡压着怒气,将一杯茶放到萧芙桌上,萧芙没碰,“我可不敢喝,你们误会我抓了你们的人,说不定会下毒害我呢。” 裴青轲道:“人在你手上,我自然不敢。” 萧芙一愣,“你真这么喜欢他呀?” 她现在敢直接承认他是她的弱点,明显就是怕他们对他做些什么,此时几乎就是在告诉他们:只要他没事,她可以做任何事情。 她连赌一下都不敢,怕假装说了不在乎他以后,他真的会变成弃子。 裴青轲道:“是。所以好好护着他,他若伤了一丝一毫,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人。” “武林大会现场吵闹,风谷主是没听清楚吗?”萧芙道:“我根本不知道,是门内叛徒所做,你不放过我也没什么用啊……还是早点派人出去找他吧。” 裴青轲笑了下,“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一向挑剔。” 萧芙来了兴致,“哦?怎么个挑剔法?” 裴青轲道:“本王的东西,只要有一点损伤,就不要了。” 他完好无缺,她可以做什么事,但但凡他有一点损伤,将不会再有一点牵制作用,她就会狠心舍去。 她不是一根断指可以威胁得了的人,一根断指只会让她觉得他已经不完全,没有救的价值,哪怕死了也不会再有任何心疼。 萧芙脸上的笑缓缓收起,细细观察着她。 她毫不顾忌地挑明了身份,不再和他装下去了。 可她真的舍得吗? 瑞王向来心狠,说一不二,剜心之痛说不定都可以承受,更何况是一个男人,没有什么是她舍不得的。 萧芙错开与她的对视,良久,终是妥协,对身旁的人道:“去,就说千万别伤了唐公子。” 身旁的人还没走,萧芙对裴青轲道:“还请王女手下的人有点分寸,千万别跟着她,否则……” 裴青轲对左如凡道:“听见了?” 左如凡点头,转身出门,不久后回来,对裴青轲点了下头。 萧芙对身侧的人道:“去吧,路上如果发现有人跟踪,即刻回来。” “是。” 人离开后,裴青轲道:“现在,我们来谈谈……” 萧芙以为她要问他是谁的人,他都想好了怎么回答,却听她道:“我手上的这个人。” 萧芙眉心瞬间皱起,彻底放弃伪装,冷声道:“瑞王这是什么意思?” 裴青轲道:“宗门主现在在南疆吗?” 明面上,千珏门门主宗潜并没有来襄寰,此事特殊,要冒得可是性命危险,身居高位的人能不来最好还是不来,可宗潜不放心他一个人,还是暗中跟来了。 他第一次来雨落阁的时候,身边跟的那个侍卫就是宗潜。 她们自以为毫无破绽,可是…… 萧芙看向身侧的人,喝道:“去,去看看,快去!” 裴青轲低头笑了下,没有阻拦。 武林大会现场,左如凡放出的那枚信号弹,就是通知风颜动手,抓捕宗潜。 萧芙坐在椅子上,每次呼吸间仿佛都隔了几载光阴,他此时才知道,能装得像瑞王这般若无其事,到底有多难。 不知过了多久,去的人终于回来了,俯身在萧芙耳边道:“副门主,门主她……他不在。” 萧芙脚腕上铃铛“叮铃”响了一声。 裴青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萧芙深吸一口气,眯眼笑道:“看来风谷主从来就没想过赢我啊。” 她不知道唐潇会被绑,但却一直派人埋伏着宗潜,分明就是已经做好了打算,比武如果赢了自然好,要是没赢,便以宗潜做要挟,逼千珏门交出解药。 只不过歪打正着,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她们彼此手中都握着人质。 裴青轲道:“被人算计了这么久,总得想点对策。” 不再占据主动地位,萧芙也没了最开始的悠闲,不再虚与推脱,“瑞王想如何?” 裴青轲手敲在梨木桌手,“哒”、“哒”两声后,淡淡道:“不知道宗门主的命,珍贵不珍贵。” 在她看不见的那面,萧芙握紧拳头,复又松开,反问道:“唐公子的命呢?” 裴青轲道:“自然珍贵,我只是想知道,宗门主仅值一个唐公子,还是能再添一份解药。” 萧芙垂眸道:“瑞王还是杀了她吧,我忽然想通了,没有宗潜,我就是千珏门的门主,何必要救她呢?” 闻言,裴青轲对左如凡道:“听萧门主的话,让风颜送宗门……宗潜上路。” 左如凡应了声“是”,面无表情朝门外走去。 他刚迈出房门,没走两步,身后萧芙厉声道:“回来!” 左如凡停下脚步,没有转身。 主子没有说话,他停了两息,继续往前走。 萧芙双眼渐泛起血红,呼吸急促,盯着裴青轲,狠狠压下眉骨,“我把唐公子完好无缺地还给你,也请瑞王保证,能将门主毫发无伤地送回。” 裴青轲依旧没有说话。 眼见着左如凡就要走出视野,萧芙猛然站起,语速极快,吐词已不再像中原人,带着明显的南疆口音,“王女!你应该明白,我也是身不由己受人驱使,解药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放回唐公子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我能做得只有这些,您如果想要再多,那我们的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裴青轲隔了两瞬,才道:“去给萧副门主沏壶败火的茶来。” 她又称呼他为萧副门主,说明已经暂时不准备再对宗潜动手。 萧芙此时才明白过来,他初到雨落阁拜访的时候,她为什么最开始喊的是门主,那是试探! 可恨他自以为自己掌握着足够多的消息,自以为胜券在握,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到头来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居然成了自己。 萧芙重新坐下,闭眼呼吸两次,尽力压下一切情感,强笑道:“不知瑞王何时能将门主送回。” 裴青轲道:“是你先抓了我的人,不该你先把人送回来吗?” 萧芙道:“难道瑞王不信我?” “你不也不信我吗?”裴青轲道:“或者说,你背后的人不信我。” 来了。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里。 萧芙想,一切也许还在掌握之中。 第42章 “小小,你好厉害。”…… 只要她还按着原来的计划走, 一切就没有失败。 萧芙渐渐恢复镇定,道:“瑞王说得是谁?” 裴青轲轻声问道:“你觉得是谁?” 萧芙微微勾起唇角,“我可不知道。” 裴青轲:“那我便不问了。” 萧芙:“……” 她怎么就是不按计划走?! 裴青轲道:“你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我就把宗潜还给你。” 左如凡端着一壶茶回来,她道:“送客。” 萧芙:!!! “瑞王就真的不好奇吗?!” 裴青轲:“送客。” 萧芙被强行送走后, 裴青轲握着茶盏,久久没有动作。 左如凡脸色越来越不好, 忽然跪下,请罪的:“请王女责罚,属下等没有保护好唐公子, 使唐公子被人掳走……” “啪。”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裴青轲硬生生握碎了青瓷, 她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拍拍腿上的碎瓷, 道:“我之前是怎么说的?” 左如凡羞于启齿,慢慢道:“拼死……保护唐公子。” 可比武台上情况紧急,她们被分了心神, 一瞬间的疏忽, 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裴青轲无视手上几道划伤,冷声道:“出去。” 左如凡磕头道:“属下……” 裴青轲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左如凡心中满是悔意,又磕了个头才退了出去。 出去后有人问:“需不需派人跟踪萧副门主?” 左如凡摇头道:“不许去, 没听到吗?一切以唐公子的安危为重,凡是有一点对他不利的都不许做!” “是。” 门内, 裴青轲缓缓弯腰,两肘搁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握着,低垂着头。 她就不该带他出来。 这种时候, 明知道暗处那个人的目的是她,她怎么还能让他一直跟在她身边? 明枪暗箭环伺,她根本就护不住他,又凭什么带着他一起冒险。 明明知道萧芙不对劲,却没有提前做好准备,直到他被抓走了才开始后悔,又有什么用? 小小在萧芙手里,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除了等。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萧芙派出去的那个人动作够不够快,他是不是没有受伤? 鲜血点点滴落在地上,裴青轲忽然觉得无力。 她抓了宗潜又如何? 他如果受了伤出了什么意外,这辈子她都不会原谅自己。 唐潇醒来的时候,扛着他的女人正好把他放在一间草屋里,他应该是被下了迷药,浑身无力,只能勉强睁开眼睛,没有动作的力气。 隔了会,他爬起来,还没再动,就被一柄长剑抵住了喉咙。 “别动。”她说。 听口音不像是南疆人,但有些莫名的熟悉,唐潇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那人一点不留情,直直横过来的剑没有偏差的落在肌肤上,瞬间划开了一个小口。 唐潇向后退了一点,道:“我只是一个姿势保持久了,有些僵硬,活动一下而已,我又打不过你,逃不了的,刀剑无眼,你也要小心一点。” 那人停了几息,沉默地收回剑。 唐潇对她笑了下,尝试着慢慢站了起来,她一直往这边盯着,手始终扶在剑柄上,却没有再拔出剑来。 唐潇没和她搭话,走了两步后重新坐好,安静等着。 他本身没什么仇人,那么萧芙抓他来,肯定是因为姐姐。 昨日萧芙不想让他去现场观武,大概是因为觉得他如果待在雨落阁,会更好抓一点吧。 所以在现场看到他的时候,才会和手下说话,应该是让那些守在雨落阁附近的人撤回。 唐潇没忍住,低头轻轻弯唇笑了一下。 握剑的女人满心疑惑,下意识将剑拔出一点。 过分淡然就算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有什么阴谋? 唐潇想得其实很简单。 萧芙果然不是真的喜欢姐姐。 光是这个,就足够让他高兴的了。 他傻乐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了看草屋四周,小声道:“要是下雨了可怎么办?这屋子挡雨吗?” 女人握剑的手松开,剑重新滑回剑鞘。 唐潇看向她:“你不担心这个问题吗?” 女人没理他,盘膝坐下了。 唐潇叹了口气,“我都没看到比武的结局,也不知道姐姐赢了没有,你就不能晚点再绑我吗?” 女人:“……” 唐潇眨了下眼睛,问:“姐姐赢了吗?” “你和姐姐谁更厉害一点?” “你是用什么药把我迷晕的?对我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 她终于忍无可忍,“公子,我负责绑你,只要你活着,会不会缺点什么我可不敢保证!” 唐潇抿住唇,示意自己绝对不再多说一句话。 还是听不出来……但她说话就是莫名的让他觉得熟悉。 他乖巧坐着,透过窗户看了看天色。 没有昏迷多久,看来应该还在襄寰附近。 隔了大约一个时辰,又进来一个女人。 她走到那人身边,道:“副门主说,千万别伤他,明白吗?” “知道了。” 唐潇知道,姐姐应该已经开始和萧芙谈判了。 后来的那人巡视四周,道:“这里知道的人多,不安全,小心泄密,把他换个地方吧。” 看着其中一个拿出的手帕,唐潇试探道:“我能自己来吗?” 手帕直接捂在他鼻口,他一瞬间闭气,却还是在药力的作用下霎时晕了过去。 但闭气还是有些用的,起码他在中途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模模糊糊有了意识。 那两人把他带到了一间农户,妻夫两人不配合,其中一人高喊着要出去报官,还没喊两句便被划破了喉咙,另一个也没逃过残杀。 后被杀死的那个人手指直直朝前指着,嘴唇张张合合,一句话都没说出来,便咽了气。 唐潇被丢在地上,意识模糊,什么都不能做。 隔了许久,他才彻底醒了,屋内已经没有那对老妻夫的尸体了。 夜间,那两人去打了两只野兔,一人守着唐潇,一人在屋外烤着。 吃完烤兔,后来的那人拿出绳子,将他绑了起来。 这处院子在山上,周围鲜有人烟,只要把人绑起来,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幺蛾子。 二人一人在屋内睡觉,一个在院外守着。 半夜,唐潇侧躺着,慢悠悠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屋内睡觉的那个人,手中握着刻刀,姿势不动,一点一点磨着手腕内侧的绳索。 她们大概是没想到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身上会有武器,所以连身都没有搜过。 他磨得极其小心翼翼。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声音大了很有可能会被发现。 天将亮未亮之时,唐潇将绳子推开,轻轻站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那人跟前。 他运气好,留在屋里睡觉的人,恰好就是身上带着手帕的人。 他探手,将她怀中的手帕慢慢抽出,不料才到一半,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她醒了。 唐潇没有丝毫迟疑,用另一只手抽出手帕,快速捂在她口鼻处。 他被这药迷晕过两次,自然知道它发挥速度有多快。 但这次,它迷得毕竟是个习武的女人,体魄更好,她没有一瞬间昏迷。 唐潇眼睛极其沉静,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捂着她的口鼻,不让她喊出声。她手挣扎着将手边茶碗推到地上,他脚尖一勾,接住了茶碗。 她终于停止了挣扎,唐潇没动,又等了几息,才慢慢撤开。 他将茶碗放回桌上,丝毫没惊动屋外的人。 一刻钟后,卢简进到屋内,屋子里已经没了唐潇的身影。 她用力摇醒同伴,“醒醒!醒醒!” 同伴悠悠转醒,眼神初时还有些迷惘,等回忆起来发生了什么,瞬间从床上跳起,“他人呢?!” “我还要问你?!”卢简道:“他哪儿去了?!” “他用迷药迷晕了我,你看到他出去了吗?你不是守着屋外吗?” 卢简道:“没有,找!” 两人将屋内翻了个遍,除了蟑螂两三只鼠妇四五只,什么都没看到。 卢简站在屋里,压下满心愤怒,高声道:“他应该是跑了,我下山去找!你去通知副门主!” 屋内安静下来。 唐潇躲在一个角落,丝毫微动。 意识模糊的时候,后被杀死的那个男人手指指着的那个方向,应该就是暗窖。 前几年山匪猖獗,为了躲避追杀,活下去,许多人家里都修有暗窖,入口就在家里,非常隐蔽,若非刻意观察,从外面很难找到。 唐潇也是在白天,盯着这里看了许久才看出来的。 他安静地侧躺着,将呼吸放得更缓。 半刻钟后,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没出来,看来是真的逃了。” 卢简皱眉道:“我就守在外面,怎么可能没看到?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不可能从我眼皮子底下溜了!” 另一个人回忆起之前那双死死按着她的手,道:“我觉得他很可能会武功,否则力气不可能那么大。” 会武功,那就说得通了。 收敛声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用轻功离开。 卢简握紧手里的剑,“是谁说他——!” 暗窖中的唐潇死死咬住牙齿,身上的内力在横冲直撞,开始在体内肆虐。 怎么在这个时候?! 怎么恰恰在这个时候?! 那两个人还在说他在哪里,还在屋内商量该怎么办。 他不能出声,一点都不能。 连取药都不能。 听话。 听一些话。 他紧紧闭着眼睛,屏息静气,试图想让体内的气息听话一点。 不是忍受、不是抵抗,那都会发出声音。 只有它们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才可以让他不被发现。 可是收效甚微。 疼就疼着,绝不能晕过去! 唐潇一口咬上自己的手腕,直到尝到腥甜的味道也没松口。 良久,不知道过了多久,体内的气息渐渐平稳,外间也没了声音。 他缓缓放开咬着的手腕,松了口气。 又等了许久,一是为了恢复体力,二是防止她们再度折返,唐潇谨慎地打开暗窖,走了出来。 他现在还有些虚弱,并没有完全恢复,可是没有时间留给他恢复了。 他小心走出房门,推开院门,没有发现任何人。 他朝来时相反的方向跑去,毫不停留。 不能回襄寰,不能去找姐姐。 萧芙知道他逃跑以后,肯定会觉得他会回去找姐姐,一定会在周围布满自己的人,他还没接近姐姐,估计就会被抓。 去哪里呢? 唐潇进到远离襄寰、离农户最近的一个县城。 他之前算过时间,最好的便是在天亮时动手,这样外面的人很快就会进来,也方便她们出去通报,他便可以离开,还可以在白天进城。 县城里的当铺很好找。 唐潇进到了当铺不远处一间卖首饰的店铺,时不时拿起一件饰品比划,间或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他若是这么衣衫不整的直接进店铺,估计会被误会东西是偷来的。 直到整理好了,唐潇对着店铺的男掌柜乖巧地笑笑,走出了店铺门。 男掌柜:“……” 第一次见这么光明正大蹭镜子的人。 唐潇慢悠悠走进当铺,对小二道:“掌柜的在吗?” 小二见他气质不凡,料想当的不是普通东西,忙道:“公子等等,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的。” 掌柜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公子要当什么?” 唐潇拿出鸡血石小章,放到柜上,“这个。” 石头质地很不错,雕刻手法也是绝佳,掌柜沾了印泥,“‘己遇’?这是何意?” 唐潇笑笑:“私章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还不是掌柜的说了算?买给不同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意思。” 掌柜将章放置在一旁,“公子想当多少钱?” 唐潇道:“不贵,一百两,我看上个镯子,很是喜欢,带的银子刚好不够,想着先把这章抵给你……” 他抬了下下巴,“十日之内来赎,三倍。” 掌柜道:“公子,你这章上有字,又不是值得珍藏的名家,实在是……” “那就算了,”唐潇伸手 ,“那镯子我还不买了,还我吧。” 他语气骄纵,身上的衣物有很是精美,掌柜心里念着他说得“三倍”,况且这章一百两,若真赔也赔不了多少,一咬牙道:“公子是今天第一个登门的客人,第一单生意,我亏点就亏点,图个开门嘛。” 唐潇道:“那还不快点,我急着买镯子呢。” 掌柜很快写了单子,将单子并银票一起交给唐潇,他出了门,去首饰店买了个二两银子的镯子,欢欢喜喜地出门,转头就去了租马车的地方。 他买了些干粮,而后去租了辆马车,对车妇道:“出城的生意接吗?” 车妇爽朗道:“只要半月以内可以往返的,都接,再远点儿,钱够了也行。” 唐潇仔细看了她两眼,道:“行,就你了,去淮南,风无山庄。” 他身上带了那手帕,帕上的药虽然不多了,但放倒寻常女人还是可以的。 车妇道:“公子上车。” 日夜不停的赶路,第二天午间,唐潇到了风无山庄。 他刚下马车,门口侍卫激动道:“是唐公子!!!快去通知杨大人!” 唐潇:“……” 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他回身给了马妇钱,而后走到门口,对侍卫道:“那个……” 还不等他说完,杨坨就已经到了,“唐公子……真的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激动道:“快请进,我这就给主子飞鸽传书,告诉她你回来了!” 唐潇:“那个……能给我点水喝吗?” 为了赶路,赶紧回风无山庄,这一天他一直都是吃干粮的,连口水都没喝过。 杨坨道:“自然,自然,快,给公子倒水来!” 她往襄寰送了飞鸽传书,对唐潇道:“萧芙那边,居然还说您在他手上,甚至和主子谈起了条件。” 唐潇嗓子有些干,不太想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眸中微动,还是张口哑着嗓子问:“……姐姐她怎么样了?” 杨坨:“主子没事……就是……担心公子,她把风无山庄的大部分人,还有郑老,都召去襄寰了。” 怪不得,感觉庄内的人少了许多。 唐潇点点头,没再说话。 很快,有小侍端了水来,唐潇急忙喝了好几杯,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呼出一口气,抿唇放下杯子,问杨坨,“从这里到襄寰,飞鸽传书要多久。” 杨坨道:“几个时辰就行,主子估计很快就知道了。” 唐潇道:“那就好。” 杨坨看他满身疲惫,试探道:“公子要休息会儿吗?主子的回信至少要等晚间才能到,您……” 她没问唐潇是怎么回来的。 此时在这里的要是风颜,绝对会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但她是杨坨,说句“您怎么在这里?”也是表达惊讶,根本不是问询,不该她问得她绝对不会越矩。 确实很累,虽说他昨日晚间是在马车内度过的,可马妇他根本就不认识,担忧之下怎么可能休息,都是睁着眼过来的。 前日也是,计划逃离更是心神紧绷一夜没睡。 唐潇道:“我还是回我以前住的那个屋子吧。” 哪怕他离开了几天,屋内一直都有人打扫,直接便可以睡。 回到安稳的环境,唐潇抱着被子,才觉得后怕。 要是他在那个屋子里被人发现,或是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他知道,他其实最该做的是乖乖待在那里,等姐姐救他。 毕竟那人都说了,不要伤了他。 姐姐肯定是和萧芙说了什么,不会不管他的。 他只要乖乖等着就可以了。 但他做不到。 才看到那个人伸直的手指,知道那里可能有暗窖的时候,冒出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怎么逃离那里,他做不到明明知道自己可能逃出去,却乖乖待着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小心翼翼,靠自己离开了那里。 等着姐姐救他固然安全,可是姐姐肯定就要需要失去些什么,为了他。 他不想她被威胁。 唐潇躺着,忽然起身,对门外守着的小侍道:“麻烦你,再给我添床被子好吗?” 得抱着点什么,才好入睡。 小侍柔声道:“请公子等等,我这就去取。” 唐潇抱着被子,一觉睡到了深夜。 他近乎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又兼长途跋涉,睡得很沉,睁眼的时候,天色沉暗,一点亮光都没有。 他来以后,一直伺候他的小侍名字叫萱萱,他半坐起来,张口道:“萱——” 唐潇骤然禁声,他被人一把抱住了。 很紧很紧的那种。 像是对待失而复得的、再不愿意失去的珍宝。 湿润沉暖的呼吸就在颈侧,虽然来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唐潇就知道是她。 毕竟在她的地盘,应当没人敢不要命的这样对他。 唐潇忽然想起那日的左如凡,他去找他,说要借宿一宿,如凡表现的那样。 在她下属眼里,她和他就是已经在一起的一对吧…… 唐潇轻笑了一声。 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笑什么?” 唐潇说:“没什么,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再一个白天吗?她都从襄寰赶回来了。 裴青轲道:“一天。” 唐潇:“……你回来的好快。” 夜色沉浓,看不清彼此,裴青轲放开他,“你回来的也好快。” 唐潇:“……” 怎么都感觉,她这并不是在夸他。 唐潇沉默着没说话。 低着头,觉得有点委屈。 裴青轲说完,复又抱住他,在他耳边极低、极轻地说了三个字。 她说:“我好怕。” 室内很快亮起,她抱过后便放开了,退至桌边,点燃蜡烛。 那三个字太轻,唐潇一时间怀疑她其实什么都没说过,一切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猛然亮起的光有些晃眼,他抬起袖子,挡住眼睛,还没放下,手肘被人握住了,裴青轲看着他手腕上的牙印,眯了下眼睛,“有人咬你?” 萧芙是不想活了吗? 唐潇抽回手,咬了下唇道:“不、不是,是我自己咬的。” 裴青轲直直盯着他。 唐潇回看,最开始还能理直气壮地瞪她,看着看着,忽然扁了下嘴,偏开了头,眼眶有些泛红。 裴青轲坐到床边,低低叹了口气,良久,轻轻笑了一声,“小小,你好厉害。” 能骗过萧芙的人,一个人逃出来,聪明的没有去找她,而是回了风无山庄,真的很厉害。 她笑中渐渐掺上苦涩,“所以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因为她,他被人绑走,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 唐潇听到这话,立即摇头,“不是的。” 他想了想,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腰封,“你可以给我报仇呀。” 裴青轲垂眸,视线直直落在他纤嫩的食指上。 第43章 他深谙此道。 唐潇顺着她的视线, 也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他没收回手,反而轻轻拨了拨腰封的上边缘,“你骑马回来的吗?” 午间发出的消息, 她至少要几个时辰以后才能收到,而后要马不停蹄地骑快马赶回, 才能在当日夜间回来。 裴青轲沉闷应了一声,“嗯。” 唐潇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左手腕, 翻过来细细看着。 朦胧淡色烛光下,能依稀看见,掌心有不少擦伤。 她教过他一堂马术课。 课上, 她说新手骑马易紧张, 会将缰绳握得过紧, 手心便很容易擦伤, 这样是不对的。 她马术娴熟, 按理来讲不会犯这种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唐潇松开手,轻声问:“杨坨没和你说我没事吗?” “说了,”裴青轲道:“但你这不是还是有事吗?” 他颈侧有一道伤口, 再深一些说不准就会伤到筋脉, 血溅当场。 腕上还有自己咬的伤口……他何必要咬自己? 除非是躲藏的时候不能出声,但是身上痛苦,所以才咬自己转移注意力。 裴青轲问:“你的内力又发作了?” 唐潇点头, 控诉道:“可巧了,就在我躲起来的时候, 她们就在外面,我不敢出声也没办法取药,就只能忍着了,怕昏过去也担心忍不住发出什么声音, 所以就……” 他咬得挺狠,伤口又一直都没处理过,看上去触目惊心。 裴青轲道:“我去找东西给你包扎,” 话虽如此,但她却丝毫没动。 唐潇眼睛微张,疑惑地看着她。 用眼神在问:你这是在找东西吗? 裴青轲回看,“手,收回去。” 那根食指,还搭在腰封上。 唐潇闻言笑了,“你直接起来不就好了,那样我想够都够不到了。” 裴青轲没动,“……自己收回去。” 唐潇眉眼弯弯,在她的注视下,屈指用力勾了下腰封,而后慢悠悠收回手,“好了。” ……欠收拾。 裴青轲视线落在他手指上,紧接着看到了腕上的伤。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上药。 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对门外守着的小侍道:“再点几盏灯,给公子备些他想吃的和清淡点的小食。”而后才离开。 萱萱应了“是。”,进来点灯后问:“公子,您有什么想……” 唐潇随口道:“你们看着备吧,我没什么想吃的。” 萱萱道:“那公子,我让小厨房看着准备。” 唐潇点点头,在萱萱还没出房门的时候又叫住他,“等等,” 才说完没什么想吃的,问的人还没走出去,吃了两天干粮的嘴自己有了意识,一道菜一道菜地往出蹦,“我想吃红烧蹄髈、奶汁鱼片、红油鸭、藏书羊肉、三鲜小混沌,还有……” 裴青轲进门,便听到他背名诗典句一般毫不停歇地说着菜名。 “五香酱鸡、玫瑰酥饼、水晶——” 裴青轲打断:“给他备碗白粥就行。” 唐潇:“……” 唐潇固执地说完:“……鲜肉饺。” 裴青轲:“什么都不加。” 唐潇不满道:“姐姐!” “叫什么都没用,”裴青轲走近,将手上拿着的白布和药瓶放在床边小凳上,“那是晚上适合吃的吗?” “嗯!”唐潇想都没想,接连点头,“我觉得是。” 此时月上中天,午夜过半,裴青轲自然不会让他吃那些东西,况且他若是说一两样,还可能是真的想吃,一连不停歇地说这么多,明显就是在闹。 裴青轲道:“给公子熬点养胃的粥,再加两个小菜,去吧,把门关上。” 唐潇坐在床上,没有阻止。 萱萱笑着道:“是。” 他离开后,裴青轲坐到床边,拿起药瓶,“伸手。” 唐潇伸出手腕,看她倒出药粉,细细涂抹后缠上纱布,将药布放回原位,而后无甚感情道:“躺下。” 唐潇:“?!” 裴青轲道:“你脖子上的伤口,躺下好处理一些。” 唐潇犹豫片刻,支支吾吾道:“嗯……脖子上的那个,一点都不严重,不用管它了。” 他回来后照过镜子,确实不太严重,只是细细的一条,和几月之前在忘俗崖边,被威胁时被人在颈上划的那道伤差不了多少,属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的那种。 那时裴青轲都没发现他颈上有伤,此时却觉得那伤非常严重,不包扎根本不行。 她道:“听话,躺下,不上药好得慢,还容易留疤。” 唐潇摇头,“……我不要。” 大概是觉得躺下太过害羞了。 裴青轲道:“那你靠在床边,我给你上药?” 唐潇想了想,将头侧靠在床栏上,“你轻点儿……” 裴青轲拿起另一种药膏,“好。” 咬伤和剑伤不一定,她拿了两种药膏,对症下药,才能好得更快。 萱萱刚才又点了数盏灯,屋内比刚才亮堂了许多,虽然说不上晃如白昼,但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他脖颈修长,肌肤凝白,为了方便上药,侧着头,将一侧颈项拉长,比白天鹅优美的长颈还要漂亮许多。 裴青轲握着药膏,顿了两息,才用玉板挑起一点,抹到他脖子上。 玉板冰凉,激得他瑟缩了一下,裴青轲声音有些低,“别动。” 唐潇重新把脖子摆好,握紧床单,颇有壮士割腕的气魄,“好吧好吧,那你快点,很凉。” 裴青轲:“嗯。” 她慢慢将药膏抹好,照顾到每一点伤处,才收回手,将玉板放到匣子里,“好了。” 看到那个匣子,唐潇就想起了他的鸡血石章。 那个当铺的老板,也是把章放进了一个匣子,他重新坐好,“我……当时身上没钱,把这几天刻的章给当了……” 裴青轲问:“哪个当铺?” 唐潇道:“襄潵县……当铺名字我忘了,不过我记得它在哪里。” 裴青轲道:“你伤好了我带你去。” “那你还得多带点银子,”唐潇笑着道,接着拿出那张单子给她看,“我许诺掌柜,要赎的时候,给三倍银子。” 裴青轲接过,边看边道:“唐丞相不是给了你不少银票吗,怎么还要我赎?” 唐潇道:“我不管,就是要你赎……嗯……大不了就算你买的嘛,赎回来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这章本来就是想送她的,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想到要用个什么理由送,这下可有了。 裴青轲收起单子,“好。” “对了,你的手,”唐潇拉过她的手,“也要上药……” 此时蜡烛多,终于能看清她手上的伤口。 其上不止有擦伤,还有划伤伤口。 唐潇再怎么不懂这些,也能看出来,那几道长长的已经结痂、却又被磨开的伤口,不是缰绳造成的。 之前明明就没有的。 眼睛忽然湿热,有泪水涌上来。 这双手,手指修长,原本干干净净,除了掌心手纹,是什么都没有的。 唐潇问:“这……是怎么伤的。” 裴青轲抽回手,平淡道:“不小心划伤的。” 唐潇追问道:“用什么?” 伤在手心,不会是别人做的,只会是她自己。 裴青轲:“喝茶的时候茶盏不小心碎了,不要紧。” 唐潇:“你……自己捏的啊?”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没再说什么。 她起身将药和布条收好,放在柜子上,而后坐在凳子上,问道:“先和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我醒来以后,发现……” …… 此时已经九月,天渐渐凉下来,中途,裴青轲将被子拉起,为他披上。 …… “……然后我叫了辆马车,让她送我回这里,对了,”唐潇拿出那条手帕,“这是她们用的手帕,应该还有一些药性。” 裴青轲将手帕叠起,拿到距离鼻尖有一定距离的地方闻了闻。 唐潇睁大眼睛看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不是什么人或组织特有的药?” 裴青轲放下手,“是一种烈性迷药,但很常见。” “那就没什么用啊……”唐潇侧颊鼓鼓的嘟起,吐出气后道:“亏我还带了它这么久呢。” “很有用,”裴青轲道:“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 “什么啊,姐姐……”唐潇笑道:“我回来是因为我自己聪明,又不是因为它。” 裴青轲把手帕装起,顿了顿还是问道:“你想回丰都吗?” 唐潇握紧被子,摇头,“不想,这里挺好的,事情还没完吧?我为什么要回去?” 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离得有点远,唐潇道:“大晚上的,你坐在木凳上不凉吗” 他拍拍床边,殷勤道:“坐这里坐这里。” 两天不见,怎么改变这么多? 裴青轲压着眼睫,遮住眸中情绪,坐到了床边。 唐潇眼睛眨动两下,试探地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住她臂间衣袖,拽了拽,轻声道:“姐姐,我不怕。” 他确实没怎么害怕。 哪怕是在那间屋子的暗窖里躲着的时候,都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他只是担心,如果被发现,那她就又要被威胁,他就白图谋逃跑了。 他知道她不会不管他,所以才不会害怕。 只要她在,他就能肆无忌惮,因为永远有人站在那里,为他兜底。 可是这个人,这个他视为后盾的人,在黑暗中抱着他,说她害怕。 “姐姐,”唐潇又拽了拽,视线落在被子上、地上、彼此的衣物上,就是不看她,“我真的不怕,你也不要觉得我会怕……所以你也不许怕?” 裴青轲极轻地笑了一声,“不许?” 唐潇点头:“嗯!” 他收回手,紧接着道:“你一说这个,我就知道你想把我送回去,不让我在外面玩,你看我身上内力一直都不稳定,我娘也没让我一直待在府里啊,所以你不许比我娘还专治,不许让我回去。” 他声音软软的,却一口一个不许。 也不知道是谁专治。 裴青轲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 ——他深谙此道。 他想在丰都到处玩,便能让唐楼墨同意。 他想学什么,便能学什么。 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他清楚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撒娇耍赖信手拈来,尤其是对待亲近的人,勾一勾手就行,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 就是吃准了对方会对他心软。 瑞王见过各种阴谋诡计,小的大的,普通的阴毒的,早已“百毒不侵”完全免疫,更何况是这种没什么掩藏、如此明显的小儿情调? 裴青轲唇间微动,几息后妥协道:“好,我不让你回去。” 唐潇笑弯了一双杏眼,“还有还有,你不许和我娘说我被人绑架了,她会担心的,说不定下次就不让我出去玩了。” 裴青轲叹了口气,无奈地继续应着:“……好。” 第44章 “姐姐,你有想过你以后…… 他深谙此道, 可偏偏不管是唐楼墨、又或是她,就恰好吃他这一套。 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宠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宫里这些年,她躲过多少权数诡计, 万万没想到,夺嫡都结束了, 居然栽在了他身上。 还好她那些皇姐皇妹曾经使出的美人计里,没有送上一个叫唐潇的人。 裴青轲将他围在身上的被子拉好, “小心着凉。” 唐潇并不觉得冷,不过看在她答应这么多条件的份上,他觉得自己应该勉为其难, 多少也听一些话。 他缩在被子里, 难掩开心。 裴青轲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唐潇侧头躲开, “……疼。” 她收回手, 道:“明日陪你在山庄待一天,后日我就得回襄寰了,你要一起走吗?” 唐潇道:“走啊, 我还想见见那位萧副门主呢, 好想知道他看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杨坨说,萧芙居然一直都说,他还在她们手里, 甚至还提了更多的条件。 他眨了下眼,“姐姐也很期待吧?” 萧芙会是什么表情? 他手上最大的底牌没有了, 但宗潜还在她手上。 裴青轲道:“当然期待,小小立了大功,想要点什么……奖赏吗?” 她刻意说了“奖赏”两个字。 唐潇笑着悠悠道:“万一我想要的,瑞王不想给呢?” 门外脚步声渐近, 应该是送夜宵的人来了,裴青轲站起身道:“那说明我是真的给不起了。” 只要她有,要什么不能给? 萱萱轻轻敲门,“主子,唐公子,膳食已经备好了。” 裴青轲道:“进来。” 一碗白粥、一碗瘦肉粥、还有一碗小海鲜粥,菜有糖醋小菜、玫瑰酥饼、炒小牛肉、蟹粉豆腐羹。 几人将菜摆好后鱼贯退下。 唐潇午间是合衣而睡,外衣在身,直接可以下床吃饭。 二人坐在桌旁,裴青轲喝了碗白粥,唐潇挑了小海鲜粥,他其实没吃多少,倒是裴青轲吃了不少。 她这两日也并不是干等着,事情很多,吃饭的时间一减再减,两天来都没怎么吃饭,现在闲暇下来,倒是觉出饿了。 唐潇握着勺柄,边喝粥边往她那边看。 他吃得慢,磨磨蹭蹭的,两人近乎同时放下了餐具。 裴青轲手撑着下巴看他,眉目含笑道:“你在家也这么吃饭吗?” 唐潇道:“不可以吗?” 裴青轲:“你想怎么吃怎么吃。” 唐潇将用过的餐具摆放好,“让萱萱进来收拾吧。” 萱萱领着小侍,动作迅速地将一切撤下,重新将室内留给两人。 她这两天既然吃得不多,想来睡得也少。 唐潇道:“姐姐,早点休息吧。” 裴青轲坐着没动,“刚吃完就睡,对身体不好。” 唐潇道:“你从这里出去,走回自己的房间,这中间距离又不短,就算是消过食了,哪里不好?” 裴青轲问:“你困了?” 唐潇仔细看她,眼周皮肤干净,面上也没有什么疲惫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来是不是没休息好。 不过她在吃饭以前,不也没表现出来她饿着吗? 唐潇道:“对,我困了,该睡觉了。” 说着,他还打了个哈欠。 哈欠这种东西,是会传染人的。 裴青轲本来觉得自己精神不错,看他这样,竟然也觉得自己该休息了。 她站起身,抬手想…… 却觉得不合适。 他初醒来的时候,可以解释为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失控了。 现在再来,就不合适了。 他好歹也是唐府公子,她深夜还在他的寝房已经实属过分,不能再做什么了。 在能大概感知到他心意的前提下,偶尔占点小便宜也许无伤大雅,却不能太过越矩。 裴青轲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唐潇的心随着她手抬起时一紧,但却没随着她手落下时安稳放回,总觉得它就那么一直悬在半空了,“……好。” 裴青轲离开后,唐潇躺回床上,在萱萱将所有蜡烛熄灭后,静静回忆他醒来后,到方才发生的一切。 当她抱上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想抱回去,虽然忍住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和她有什么接触,所以才不自觉地将手搭在她腰封上。 而她…… 她的呼吸仿佛还在耳边,唐潇晃晃脑袋,试图把她晃开,收效还是有一点的,深夜躺在床上,白天也没把睡眠补回来,晃完脑袋,重新感觉到了困意。 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久违地,梦到了述苍。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她了,哪怕得知自己大概只有两年时间的时候,都没有梦到过,却在今夜梦到了。 在江州老宅房间里,他倒在地上,述苍俯身,直直盯着他,歇斯底里地大笑着:“我等着你,我等着你,我等着你和我一样死去,等着你和我一样腐朽,” “你是个没有以后的人,没有!没有!” 唐潇知道这是梦。 他清晰地知道这是梦。 因为在江州老宅的那年,他才九岁,如今他已经十六岁了。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十六岁的他。 唐潇没有被惊醒,他紧握着被角,说服自己睡下去,不去理会那个梦里的述苍。 今天眼泪数度险些在她面前落下,但他都忍住了,深夜里,大约是人在睡梦中的忍耐力不够,泪水终于决了堤。 第二天,唐潇起来的很晚,他醒时,裴青轲已经发出了让风颜带着宗潜回襄寰的飞鸽传书。 之前她担心萧芙可能会用计劫走宗潜,以防万一,在第一时间便让风颜等人带宗潜离开襄寰。 此时小小已经自己回来,她们完全占据有利地位,是时候反击了。 唐潇在屋内洗漱过后,揉着眼睛出了房门,朝正厅走去。 眼睛酸酸涨涨的,有些难受,要不是姐姐叫他吃早饭,他肯定就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出来。 事实证明,像裴青轲那样不管多累多疲,都不在脸上显露的本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起码唐潇就没有。 他夜里哭过,没有及时冰敷,眼睛看上去像两颗小核桃。 裴青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问道:“你怎么了?” 唐潇打了哈欠,道:“没怎么睡好……姐姐你睡得怎么样?” 裴青轲道:“我是说你的眼睛。” 唐潇心下叹了口气。 真是的,就不能让他装一次傻吗? 他在桌边坐下,拿起调羹开始吃早饭,含糊道:“大概是蚊子咬的吧。” 什么蚊子,能厉害成那样? 把两只眼睛都叮了个全,还让眼睛肿得那么匀匀称称。 裴青轲皱了下眉,“因为萧芙?” “唔,”唐潇没抬头,“蚊子是他放过来的吗?” “小小,”裴青轲放下筷子,“需不需要我抓几只蚊子过来,让它们咬你,看看能不能咬出这么别致的样子。” 唐潇小声道:“可以咬你吗?也可以看出来的。” 裴青轲差点被他气笑,没好气道:“好好吃饭,吃完再说。” 唐潇:“……哦。” 唐潇一边扒拉饭一边想着,说还是不说是没得选了,看姐姐的样子,是一定要说的,可是说什么,却是他可以自己选择的。 饭后,裴青轲去书房处理信件,唐潇也被她带了进去。 她也不逼他说,只是道:“想看什么书自己拿。” 唐潇点了下头。 这间书房极大,各类书本齐全,涉猎很广,几乎什么都有。 他随手挑了一本诗词,看了起来。 是名家精选,草草翻阅,大部分他都看过。 室内很安静,唐潇低着头,许久都没有再翻过一页。 良久,他轻声问:“姐姐,你有想过你以后会做什么吗?” 裴青轲道:“在风无山庄,这应该就是我以后的生活。” 裴青轲曾给过唐潇一个机会,让他问她一个问题,那时她看出来唐楼墨对她不放心,也能看出他的犹豫,此时,她将那个答案说出:“我不会待在丰都,瓜田李下、她人卧榻,我不能去沾染,只有离开才最合适。” 唐潇问得其实并不是这个。 他之前在乎这个,不过是因为娘在乎,可娘答应他随瑞王出都,就说明娘不在意了,那他自然也不在意了。 唐潇慢慢道:“我是说,以后……两年之内的以后和两年以后的以后。” 时间其实已经不够两年了,但他还是说了“两年”这两个字,她一定能知道他说得是什么。 他昨晚是…… 裴青轲明白他的眼睛为何肿了,她道:“两年之内,找到能治疗你体内内力的办法,至于两年之后,”她笑了下,“那可能就要看你娘怎么决定、同不同意了……” ……同、同意什么啊? 唐潇合上书,嘴角弯起一道小小的弧线,但再想到她前面那句话时,小小的弧度又消失了,“真的能找到吗?应大夫不是说……” “小小,”裴青轲放下笔,微挑眉尾,“你知道当年应钦意被困皇宫有多绝望吗?她是摆弄草药立志治病救人的,但那时她却只能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炼丹,一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她想过死。” “可最后她不仅没死,还出了宫,现在可以继续治病救人……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不能的。” 唐潇咬着唇,沉吟片刻,皱眉道:“不对呀,你看,应大夫她对如何出去是不擅长的,所以找到了你,你想到了办法,然后她就离开皇宫了;但是对于我这件事,你是不擅长的,所以你找了应大夫,但她也没有办法,那不就说明……你们都没有办法吗?” 裴青轲:“……” “小小,”她叹了口气,“你可以不要这么聪明。” 第45章 “换吧,我想家了。”…… 如果他傻乎乎的、考虑的没有那么多, 或许便不会有任何顾忌了。 裴青轲道:“我说了,事在人为,嗯?” 嗯什么嗯啊…… 唐潇道:“可是那也分是什么事吧, 如果这件事注定没有好结果,那‘人为’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青轲道:“小小, 这世间一切,没有注定, 如果你连自己想要的都不去争,那你还能得到什么?” 唐潇十六岁的前半生中,很少争过什么。 因为他自觉要什么就会有什么。 娘、爹与姐姐的疼爱, 衣食住行都是最好, 他只要接受就好了。 所以应大夫说是两年, 哪怕再伤心难过, 从心底里, 他其实还是接收了,他只能再活两年这个事情。 争。 他也许想过,在夜半, 在不甘的时候,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可以努力去达到什么目的,却从来没有用尽全力去争过什么。 他一向其实都是顺势而为的,不太跳出规矩之外。 而今她说, 如果不争,还能得到什么? 她的人生,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一直觉得她是皇女,本也是要什么有什么的。 唐潇问道:“姐姐,你争过什么?” 裴青轲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微微笑了下, “很多吧,我在十六岁以前,就是遇见你的那一年,其实也从没想过去争什么,何必呢?其实挺没意思的,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想要的,但是那年……你记得的吧,那年是什么样子的。” 当时虽然年纪小,但也到了记事的年纪,唐潇自然是记得的。 那年是他第一次出远门,从丰都到江州一路,有人保护,但是也能隐约看到周围民生如何。 唐潇点了下头,道:“记得。” 裴青轲说:“那甚至都不算是天灾。” 只是人祸罢了。 先帝无心无力治国,这其实比暴虐更加不堪,起码朝臣对后者还有些惧怕,不会从上到下,一起烂到骨子里。 那时候出个良臣,不管这官是小是大,都算是例外。 “所以……”唐潇没将后面的话说完,眼睫轻遮着眸瞳,说:“我明白了,说说我吧,姐姐,我该怎么去……争呢?” 裴青轲只和应襄说过他的内力,但是没和他本人再说过,只是给了他那瓶药,“我和应大夫说过,你的内力只能疏不能散,只要能找到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让她帮你将内力定时梳理,就可以了。” 唐潇道:“武功高强?要强到什么地步,比那个述苍还要厉害吗?” 当年,裴青轲和唐潇两个人总是逃不出去,不止一次聚在一起研究述苍到底有多厉害,在二人心里,直至现在,当世武功最厉害的都是她。 虽然裴青轲是了解以后确定的,唐潇只是受幼时影响觉得而已。 裴青轲点了下头。 唐潇道:“那有点难啊,能找到吗?” 裴青轲实话实说,“很难,我之前曾有一个人的消息,她也许可以比肩述苍,但是在我去探访的前一天,她死了。” 唐潇慢慢道:“哦……” “肯定还有别的人,”裴青轲道:“而且这只是现在想出来的一个办法而已,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怎么……” 她绕过书桌,走到唐潇身前,“唐公子难道从来都没信过我?” 不那么正经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叫他唐公子、小公子。 唐潇问:“信……什么?” 她伸手挑起他发尾一缕发丝,“信我,能让你活下去。” 她语气轻缓温柔,仿佛每个字上都缠绕了缱绻。 “啪。” 唐潇没拿稳,手中的书掉到了地上。 裴青轲放开他的头发,笑了声,弯腰捡起书,“小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还两年以后的以后……两年以后那是两年以后的事情,别让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影响你。” 她慢悠悠把书放回他手里,看着他脸上渐渐泛起绯色,道:“记住了吗?” 唐潇眼睫抬着,眼神却不在她脸上,只在肩膀和脖颈,而后他轻缓地点了下头,“……记住了,姐姐你快去处、处理事务吧,我再看会儿书。” 裴青轲轻勾起唇角,“好。” 她回到桌后,重新开始处理信件和杂物;唐潇换了本书看,中途她给他换了手上的药。 吃过午饭后,唐潇提议下午便可以出发,先去襄潵县赎回鸡血石章,而后再去襄寰。 裴青轲说要陪他在风无山庄待一天,本单纯就是为了陪他的,并不是事态缓和,可以多等。 既然他想走,自然越早走越好的,二人即刻收拾出发。 昨夜,在她之后,有不少属下都被召回了风无山庄,就是为了保护二人。 她突然从襄寰离开,萧芙也许会猜到为了什么,不排除他会在路上再劫一次人,或者直接刺杀她。 唐潇被劫走之后,裴青轲谨慎了不少,绝不会再被人算计,毕竟跟在她身边的这个人,她真的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她们这次还是乘马车出发的,只不过马车并不大,裴青轲不在马车里,而是骑马,赶路速度比不上她回来时的速度,但也不慢。 在第二日晚间,到达了襄寰陆府,唐潇悠闲地把玩着鸡血石章,看到萧芙进来的时候,对着他笑了,“好久不见,萧副门主。” 萧芙早有准备,但当真的看到他的时候,心中还是一梗,他对裴青轲强笑道:“瑞王既然已经见到人了,能把宗门主还给我了吗?” “哎,等等,”唐潇道:“我可是自己千辛万苦找到姐姐的,又不是你送我回来的,这样说的的话,你也可以期待,你的宗门主也可以千辛万苦找到你啊,为什么要让姐姐还你呢?” 说得很有道理。 裴青轲轻笑了一声,理都没理萧芙。 萧芙深吸一口气,继续对裴青轲道:“我拿青玉的解药,换我千珏门门主。” 裴青轲淡淡道:“你可知道你绑的是谁?” 萧芙:“唐公子。” “我朝丞相的儿子,你绑过他,他自己回来,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吗?” 萧芙闭了下眼,在睁开道:“此此事乃我一人所为,这一切和门主无关,请瑞王放了她,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唐潇第一次就觉得,他的性格和他的长相一点都不相符,外表柔媚,但行动或是言语,都透着爽利干净,并不像是什么妖艳的人。 “你……”唐潇问:“为什么要绑我?” 萧芙道:“不想让瑞王拿到解药。” 唐潇道:“那你在一开始不和姐姐打赌,不就好了吗?” 萧芙道:“瑞王位高权重,难免向千珏门施压,我也是没办法。” 唐潇:“你怎么知道她是瑞王的?” 萧芙:“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哦……”唐潇说:“你明知道姐姐想找你要解药,却还是来了,来了以后又说不想给……这和拿着狗骨头逗一条饥饿的没有绳子栓的大狗有什么区别?” 裴青轲敛眉,无甚表情地看着他。 唐潇立马反应过来,一叠声道:“姐姐姐姐姐姐,我不是说你是狗,真的不是,我……我就是好奇,打个比方而已。” 裴青轲瞟了他一眼,没听他的狡辩,对萧芙道:“他说得没错,你表面上一直说不想给我解药,但实际上表现的,和你所说的又相差甚远。” 萧芙眉间微皱,直接道:“我用解药,换我门主,瑞王同意不同意。” 见他如此直接,裴青轲也很干脆,“不同意。” 看着萧芙的表情,唐潇轻笑道:“姐姐,你就不能给人留个面子吗?你看,你把萧副门主气成什么样子了?” 萧芙恨不得把那两个让他逃走的人碎尸万段。 这个唐潇,看上去乖巧无害,但是却能从两个会武功的人手里逃出,出来以后不仅不害怕不躲起来,还出来气人。 萧芙咬牙问道:“唐公子,是会武功吗?能从我属下手里逃出。” 唐潇弯着眉眼,笑得非常乖巧可爱,惊讶道:“从她们手里逃出来,需要会武功吗?” 萧芙:“……” !!! 要不是门主还在她们手里!!! 萧芙不再和他说话,对裴青轲道:“瑞王真的不想要解药了吗?” 裴青轲问唐潇:“换吗?” 她是在问,要不要就这么算了? 皇上情况紧急,她出来一趟,也是为了解药,如今能拿到自然是好的。 可是…… 隔了几息,唐潇才点头道:“换。” “知道了,”裴青轲转头对萧芙道:“我不换。” 萧芙:“?” 你们是不是有病?! 萧芙深吸一口气,道:“瑞王,你知道的,我能做的只有把青玉的解药给你,别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千珏门没有给皇上下过毒,没有参与过这件事,你扣下门主任何用都没有,还请瑞王……” 他一咬牙,直接跪下,道:“请瑞王……开恩!” 唐潇听着膝盖骨砸在地上的声音,心下一惊,皱起了眉,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裴青轲像没看到一样,“绑人是你们做的吧?” 萧芙直挺挺跪着,“是。” “我就不问是何人授意了,料想你也不会说,但下令实行的毕竟是你,就都算在你头上好了,”裴青轲眼睫抬未抬,“他伤了左手腕,你就把左手留——” “姐姐,”唐潇骤然开口,道:“换吧,我想家了,我们早点回丰都吧。” 他看着她,问:“行吗?” 萧芙抬头看他,眸中微动。 裴青轲没说话。 他嘴上说着要她给他报仇,但是却狠不下心真的看她伤人。 做得最过分的,也就是嘴上气气绑架自己的人而已。 唐潇道:“姐姐,回家嘛……好不好。” 裴青轲道:“……好。” “交出解药,三天后,我会让人把宗潜放了。” 萧芙皱眉道:“还请瑞王一手交人一手——” “萧芙,”裴青轲不耐道:“适可而止,别逼我反悔。” 萧芙跪着想了片刻,闭眼点了下头,“好。” “我一会派人把解药送来。”他站起身,看到唐潇,想起他刚才出言帮忙,沉默几息后没头没尾对他道:“没毒没毒,有毒有毒。” 唐潇:“?” 什么东西? 他下意识想接一句:“萧芙萧芙。” 不过觉得说出来着实有点傻,便什么都没说。 裴青轲闻言皱了下眉。 萧芙走后没多久,便有人将一包粉末送来了。 唐潇就着纸包左看右看,感慨道:“这就是那个什么青玉的解药吗?看上去好普通哦。” 裴青轲想起萧芙临走时的那句话,对左如凡道:“去抓两只鸡来,要活的,顺带把郑老叫过来。” 鸡? 尽管疑惑,左如凡道:“是,主子。” 应襄说过,裴允泽体内现在有解药,所以解毒肯定用不了一份解药,浪费一点应当没什么。 裴青轲拆开解药,将药粉挑出一点,分成了两份。 郑襄走进门,身后跟着拎着两只鸡的左如凡。 郑襄道:“解药拿到了?你叫我来也没用,我没见过中过这种毒的人,也不研究解药。” 裴青轲道:“谁说这一定是解药?” 郑襄来了兴致,“也是,他会骗你也不一定。” 裴青轲让左如凡把其中一份喂给一只鸡。 那只母鸡活蹦乱跳很有精力地挣扎着,一刻钟过去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郑襄看着鸡,皱了下眉,“难不成是真的?没意思。” 没毒没毒。 裴青轲道:“你哪里不是有青玉吗?” 郑襄边从袖子里拿出一包药粉边道:“我只弄到这一点,你省着点用,你要干什么?” 她听说青玉这种毒药之后,颇感兴趣,好不容易才弄到了一点来研究。 裴青轲道:“你知道该怎么让中毒的人挺过最开始那段时间吧?” 郑襄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裴青轲又问:“那鸡呢?” 郑襄拿出银针包,觉得治疗鸡总比治人有意思一点,道:“我试试。” 裴青轲把青玉毒粉递给左如凡,“喂另一只鸡。” 那只鸡吃下青玉没几息,直挺挺地倒下了,眼见着就要咽气,又被郑襄戳活了。 裴青轲道:“再喂解药。” 左如凡接过解药,开始喂鸡。 郑襄道:“你就不能大发慈悲,让它安安稳稳地做只被人吃掉的鸡吗?非要这么折磨它?” 唐潇却明白过来了,恍然大悟道:“没毒没毒,有毒有毒……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只吃过青玉,又吃了解药的鸡不仅没有恢复原样,又直挺挺地“啪叽”躺在了地上。 左如凡气愤道:“他居然骗我们?!” 郑襄脸色也不是很好,解药中肯定有能和毒药中和的成分,所以单吃是没有毒的,但是吃了毒药再吃解药,非但不会解毒,而是会再中一层毒。 裴青轲倒是很平静,淡淡道:“再等等。” 又等了半刻钟,那只“死”了的鸡缓缓睁开了眼睛,不过身体依旧不能动,只是眼睛能动。 郑襄将鸡搁在桌上,仔细看过后道:“青玉已经解了,但它身上又有了新的毒,很凶险,可是不会立即死,而且稍微有点能耐的大夫就可以解……他图什么?” 唐潇道:“这个……也算是解药吧?” 裴青轲道:“自然算。” “小小,”看着那只“死而复生”的鸡,裴青轲居然笑了,道:“我们该回家了。” 唐潇点了下头。 一行人当下便离开了襄寰,与来时只有几人不同,她们回去时护卫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倒是颇有王女出行的排场。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停在丞相府前,裴青轲将唐潇扶下马车,光明正大地将人送回到了府内,留下与唐楼墨和林婉茵喝了两杯茶才离开。 回瑞王府后,她什么都没说,让风颜将解药带给裴允泽,越过了应襄,直接给她。 甚至她还派人将应襄软禁了起来。 第二日,宫中传言,皇上毒原来的并没有完全解,这次瑞王出都就是为了寻找解药,但是瑞王在解药中掺了其他毒药,要不是宫内李太医去得及时,皇上恐怕已经死了。 瑞王要谋权篡位的消息瞬间传开,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许多人上奏,让皇上惩治。 彼时郑襄刚刚回到瑞王府,她揉着脖子道:“果然没用上我,有人一直守着呢,见她吃了解药就急忙赶去了。” 裴青轲道:“辛苦了。” 郑襄很少多管闲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听这传言,这一切,真的是她了?” 目的就是为了让瑞王坐实这项谋害皇帝的罪名。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惜亲自试毒。 从她们见到那只鸡的时候,就很明显了。 凶险致命但不会立即死,而且很好解。 不就是为了嫁祸人吗? 她都能猜出来,她就不信裴青轲会不知道,可她居然还是把解药送进宫了,甚至软禁了应襄,不让她看到解药,怕她能在皇帝吃以前看出解药的奥秘。 裴青轲道:“我很快就会被召入皇宫,昨日忘记把小小用的药留在唐府了,你一会告诉左如凡,让他把药送去唐府。” 郑襄皱眉道:“什么时候了,还……” 裴青轲补充道:“走正门。” 郑襄:“……” 郑襄摆摆手,翻了个白眼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了个男人连性命都不要了……” 裴青轲轻笑了声,“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和小小清清白白。” 郑襄理都没再理她,转身走了。 很快,宫内送信来,说皇上请瑞王进宫一叙。 裴青轲换了身极正式的衣服,坐轿进了皇宫。 宫殿恢弘,但朱红色墙瓦看多了,终究也是会腻的。 但有些人也许不会。 勤政殿的大门开着,裴青轲看向上首一脸虚弱的人。 她才解毒的第二天,便将她召来了。 裴允泽面色苍白地看着裴青轲,慢慢问道:“皇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46章 “来人!护驾!护驾!”…… 裴青轲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所有, 这一切,”裴允泽咳了一声,道:“朕都想知道。” 裴青轲道:“三月, 我回到丰都,没几天三皇姐就回来了, 她‘意图谋反’,却说是我嫁祸。永州一行, 查出是皇上亲信——仲博简所为,最后我又查到了和我有旧仇的二皇姐身上,可二皇姐被困多年, 她哪怕能做出那么多的谋划, 但又哪里来的能力, 驱人执行?” 裴允泽看着她, 眸光微闪。 裴青轲继续道:“我才出丰都, 你恰好就中毒了,毒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但是你却不能再参与朝政, 只能仰仗我。下毒的樊建安我也没有严查, 她至今都还好好活着。你的毒需要解药,我就出都去寻找,解药不是找到了吗, 你吃过,毒已经解了, 这就是全部。” “解、了?”裴允泽忽然笑了,“何必呢,皇姐,你做这一切……费劲心机, 何必呢?” 裴青轲面无表情道:“我做了什么?” 裴允泽声音中含着虚弱与质问,“还不清楚吗?昨日若不是李太医,朕早就没命了,皇姐还不肯承认吗?”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裴青轲道:“李太医?倒是没见过,皇上介意招她来对峙吗?” 裴允泽对计忠道:“召李启渊来。” 计忠:“是,皇上。” 她无声离开,大殿登时陷入一片寂静。 裴允泽如今的呼吸声本就重,此时听来越发明显。 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虚弱与疲惫,唤过侍从,往腰后又垫了一个软垫。 良久,哑声道:“朕一直以为,皇姐与朕,同其她人不一样。” 裴青轲沉默未语。 “朕记得小时候……”她抬手,指尖按在内眼眶上停留了会儿,眼睛睁大,眼褶被撑得极其明显,顿了会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皇姐估计不记得了,也不屑记得吧。” “朕知道,皇姐很厉害,只是这些没必要用在朕身上,浪费。皇姐说一声就——” 裴青轲骤然打断她,眉中微颦,“皇上,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裴允泽皱了下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 裴青轲道:“皇上为何不严惩樊建安?” 裴允泽道:“她是两朝元老,朝廷肱股之臣,没必要做给朕下毒的冒险事,应当就是被人陷害,于情于理,都不能用刑逼供。” 裴青轲笑了声,说不清是赞同或是嘲讽。 裴允泽低头掩口咳了一声,轻声问:“皇姐此行,还顺利吗?” 裴青轲道:“尚可,只是中途唐丞相的儿子被千珏门副门主绑走了。” “唐丞相的儿子?”裴允泽道:“皇姐真的带他去襄寰了?他现下如何?” 裴青轲:“嗯,受了点小伤。” 裴允泽慢慢点了几下头。 她叫人来,本来是为了质问的,证据一个接一个,更何况那份解药是风颜亲自送来的,万万没有其它解释了,可是,当看到皇姐如此平淡的样子,她不自觉也安静了下来。 “风颜还在大牢,皇姐要见见她吗?” 她吃下解药,昏迷以后,自然会有人将送解药来的风颜控制起来,但人人都知道风颜是裴青轲重视的人,也没有人敢对她用刑,只是关在牢内。 裴青轲道:“召来吧。” 裴允泽吩咐人将风颜带上来。 最先带到的是太医李启渊,这位年纪四十左右,医术高超,在太医院颇有名望。 李启渊先恭敬地对裴允泽行礼,而后对裴青轲道:“微臣参见瑞王。” 裴青轲侧头,上下打量过后道:“就是你救了皇上?” 李启渊当即跪下,道:“瑞王严重了,微臣只是恰好给一位君侍诊病,回太医院途中听到人说皇上危险,斗胆便去了,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哪怕没有微臣,别的太医也一定可以解皇上身上的毒。” 裴青轲朝她走了两步,问道:“你说皇上中毒了?” 李启渊眼睛四散瞟着,几息后道:“从昨日诊脉的脉象来看,确是如此。” 裴青轲笑了,“哦?本王可不这么认为,我看皇上好好的,李太医既然如此说……” 她一把握住李启渊的后颈,将人提起,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反手横在她颈上,“那可怪不得本王了。” 李启渊惊道:“瑞……瑞王饶命,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绝无半句虚言!” 见状,裴允泽急忙坐起,她身体尚且虚弱,没站稳,双手撑着桌子,身后侍从急忙扶住她。 “皇姐你敢!!!” 大殿之上,骤见兵器,侍从惊慌喊道:“来人!护驾!护驾!” 殿外侍卫匆匆跑进,整齐划一地拔出佩剑,将裴青轲围住。 裴青轲看着裴允泽,露出一个堪称儒雅的笑,她在皇帝、众御林军前,手指慢悠悠握紧刀柄,将刀尖扎进李启渊的皮肉,结果了她的性命。 温热的鲜血滴在手上,裴青轲将人松开,看看四周侍卫,挑眉问道:“这是干什么?小小逆贼,本王能杀,不需你们相助。” 裴青轲看向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的裴允泽,将匕首在下摆处抹了两下,擦干净血迹后放回鞘内,动作全程,都盯着裴允泽,末了,她微微一笑道:“允泽,她已经死了,所以你就没中过毒,对不对?” 而后挑眉温柔问道:“你说皇姐有什么不敢的,嗯?” 裴允泽心中钝痛,双目赤红,她舔了下唇,像是再不能承受般地挪开双眼,不去看地上已经死了的人,和那个站着的人,她扶着桌子的手紧紧握着桌角,下颚线紧绷咬牙但依旧不堪重负,开始大口呼吸,几息后,才觉得能说出话。 却像是秋末侥幸活下来、但也活不了几天的残蝉,“皇姐……” 她忽然笑了,悲哀且无力,“朕宁愿没有这两年,”她转头看向裴青轲,“宁愿随先皇而去,天家感情……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天家感情吗?” “出去,”裴青轲忽然道:“都出去!”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裴允泽抬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一下,微讽道:“都出去吧,连皇姐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吗?” 扶着裴允泽的侍从嗫喏道:“皇上……” “出去,”裴允泽厉声喝道:“违令者斩——” 侍从满面慌张,看看皇上,又看看瑞王,终是道:“……是。” 压抑而沉重的氛围下,众人离开=得很快。 室内很快只剩两人,惨死的李启渊也被人抬了下去。 裴青轲慢慢走到御桌前,在裴允泽悲哀的视线注视下,拿起她喝水的杯盏,反手砸到了地上。 瓷器上好,碎裂声清玲干脆,声音很响。 裴青轲看着勉励支撑的裴允泽,轻声道:“我其实有点怀疑,你不是我的亲生妹妹。” 裴允泽:“你!” 没了侍从搀扶,她无力地跌回御座。 裴青轲看向裴允泽,看着看着,还是没忍住笑了,“你……好好用你那不常用的脑子想想,就没想出什么不对吗?” 不、不对? 裴允泽心中大悲大讽未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轻声问:“什么不对?” 裴青轲低头,眸中依旧带笑,“你真是我的亲生妹妹吗?” 裴允泽这次听懂了。 她这是在嘲讽她脑子不好使! 裴允泽皱着眉,眼睫快速翻飞,眨了数度,也没太想明白。 裴青轲一手撑着桌子,勾唇道:“我要算计你,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同样的,你要算计我,也不用如此。” 裴青轲拿起桌上的镇纸,转身扔向门框,又弄出不小声响,门外有人手扶在门上,试探着问:“皇、皇上……” 裴青轲语气不耐高声道:“滚远点。” 她背对着裴允泽,淡淡道:“我是不太信你,但我又不傻,她这场离间计……玩得真不错啊。” 第47章 “朕、朕知道了。”…… 裴青轲不是没有怀疑过裴允泽。 她们虽然是同父亲姐妹, 但她对她却并不是全然相信。 三皇姐来都却死了的时候,她怀疑过;二皇姐死的时候,她怀疑过;樊建安下毒的时候, 她也怀疑过。 可是后来种种证据太过明显,反而让她从中抽出了一条理清一切的线。 从裴嘉恒来丰都开始, 后续一切在她看来,是裴允泽想要设计除掉她;而在裴允泽看来, 则是她要杀了她。 桩桩件件,一点一点将她们对彼此的怀疑推至了最高点。 可惜她在这场迷局中睁开了眼。 从应襄说裴允泽体内有解药开始。 如果裴允泽真的不惜以身试毒栽赃她,那便绝对不会傻到提前吃解药, 吃一丝一毫都不会, 太过明显。 再不济她也会把解药随身带着, 在最后一刻吃。 应襄是谁, 裴允泽再清楚不过, 她怎么会在一个神医眼皮子底下玩毒药与解药的把戏,太容易被发现了。 除非就是想被发现。 幕后的人不仅给裴允泽下了毒,甚至还下了一定剂量的解药, 就是想造成裴允泽手上有解药的假象, 想让她怀疑。 至于萧芙,他一开始的目的应该就是拖延时间,拖到最后, 再将解药给她,让裴允泽先是疑心她为何去了这么久, 再在吃下解药后毒发。 纵使有再深的姐妹之情,都没办法再信任了,更何况裴允泽还是皇帝。 但当她们看到小小的时候,临时改变了策略, 她毫不怀疑,如果小小没有自己逃出来,萧芙绝对会让她在人和解药中选一个,但在折腾她一段时间之后,最后时刻还是会给她解药。 只不过她紧接着抓了宗潜,小小又逃走了,才让萧芙没有按照计划走下去。 那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让她们互相怀疑,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当她听到那句“没毒没毒,有毒有毒”,又在鸡上实验过后,就无比确信裴允泽与这一切都无关。 若真是裴允泽所做,她一定会让萧芙给她一份真的解药,而后偷偷再吃一份不致命的毒药,谎称是那份解药上带的毒即可,而不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她一份这么复杂的解药。 所以绝不是裴允泽,她没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只有那个想让她们反目的人,才需如此。 至于李启渊,明显就是知道一切,所以才会在得知皇上服下解药的时候守在附近,她身为太医,时常会与各位太医会诊,为皇上开药,解药很有可能就是她神不知鬼不觉掺入裴允泽每日所喝的药中的。 裴青轲大致和她讲了,问:“明白了吗?” 裴允泽不傻,随着讲述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略有些不服道:“这只能说明不是朕要害皇姐,并不能代表皇姐不会害朕!” 裴青轲无甚表情,嗤笑一声,“我害你难道还需要布个半年的局?” 裴允泽没理会她这换句话说就是“你不配”的嫌弃,咳嗽两声道:“朕一直觉得,皇姐其实并不信朕,朕不是觉得皇姐会谋权篡位,毕竟你对这皇位,可能觉得它是束缚,朕只是觉得,你会不信朕怀疑朕,然后会……先下手为强,毕竟皇姐虽然不爱皇位,但还是爱惜性命的吧?” 裴青轲道:“所以你真的觉得,我也是会杀你的?” 裴允泽靠着软枕,避开她的视线,慢慢点了下头。 裴青轲:“也不能说不对……” 裴允泽双眼快速转到她身上。 “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发生,”裴青轲慢悠悠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反。” “但允泽,”她话音一转,道:“你是皇帝,大斐名正言顺的第七任皇帝,我若真的谋反,便是罪人,况且我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搅弄风云的人了,能不能成功还不一定呢,所以只有到万不得已……” 裴允泽静静地看着她。 裴青轲说:“记住,你才是皇帝,我只是辅佐你登帝的一个臣子罢了,以后不要再说什么。'连我说得都敢不听’之类的话。” 当年有多少人说,这帝位其实是皇姐送给她的。 裴允泽知道,这是实话,她一直感激,但同时,也觉得不安与不配。 所以她说不必如此费尽心机,只要皇姐说一声,这帝位她其实可以拱手相让。 她只求大斐百姓安康,做皇帝做王女,不都是一样的吗? 都能为国为民。 而今她说: “你是皇帝,大斐名正言顺的第七任皇帝。” “我只是辅佐你登帝的一个臣子罢了。” 裴允泽拇指与食指捏着自己的山根处,哑声道:“朕、朕知道了。” 裴青轲低头挑挑捡捡,看上一个砚台,“把那个拿过来。” 裴允泽身体虚弱,抖着手递给她。 裴青轲手伸到一半,又缩回了手,“你自己扔。” 裴允泽用力一掷,将砚台扔到了自己脚边不远处。 裴青轲:“啧。” 裴允泽:“……她们既然能下毒,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朕?!” 裴青轲:“因为我还活着。” 裴允泽:“……” 杀了她,就相当于是给皇姐做了嫁衣裳,远不如让她们自相残杀来得好。 裴青轲道:“时间不短了,知道了我就走了,记得把风颜给我送回王府,至于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裴允泽点了下头,“嗯。”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朕气急,但身体尚没有痊愈,李太医已死,皇姐朝中势力庞杂,硬说没有证据,朕无法定罪,只能……自己生气,但已下定决心,铲除皇姐。” 裴青轲:“不错,再扔个东西给我看看。” 第48章 “本王永远不会害唐公子…… 裴允泽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 “时间差不多了吧?皇姐什么时候离开?” “现在。”裴青轲道。 裴允泽身体依旧虚弱得很,身上长时间有着青玉,毒才解便中了另外一种, 身体怎么可能好。 虽说她知道那份解药并不致命,也让郑襄进宫守着以防意外, 但其实,她可以不把这份解药喂给她的。 给应襄点时间, 说不准可以把解药中的药和毒分开。 但她还是在拿到解药后第一时间让她吃了。 只是为了不让幕后的人起疑。 多少有些狠心了。 顿了顿,裴青轲又道:“你身边有奸细,自己找出来……让应襄好好给你调理一下。” 裴允泽道:“好, 朕知道了, 皇姐你……先走吧。” 裴青轲:“嗯。” 裴允泽将手边奏折扫到地上。 裴青轲:“骂我一句。” 裴允泽:“……” “……出去!”她大声道:“你出去!” 裴青轲:“勉强也行。” 她转身出门, 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笑意, 推门之时, 重新恢复面无表情。 她面色如常地出宫,乘轿离开。 轿内,裴青轲用布正在擦拭匕首, 心中甚是平和。 允泽一直都在皇宫, 知道的信息不如她知道的多,最后的解药又确实是她亲自送进去的,会怀疑质问, 实属情理之中。 难得惊喜的是,允泽在那种境地之下, 仍旧没有直接问罪,哪怕觉得是她要杀她,也是悲哀大过于愤怒。 在她说明一切过后,便不再怀疑, 也没有问为何要让自己服下有毒的解药。 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话。 如此“任人摆布”的皇帝,想来自古也不算多。 裴青轲将擦黑的匕首收好,嘴角轻弯,无声笑了一下。 回到府中,左如凡汇报道:“主子,药粉和药膏我都送去了,递了拜帖,走得正门,遇见唐丞相的时候,她说想请您今日上熙园吃一顿饭,您得空的时候务必知会她一声。” 事发之后,唐楼墨会有所试探,这不难预料。 裴青轲道:“你去告诉丞相,在半个时辰之后吧。” 左如凡:“是。” 裴青轲回到主院,沐浴更衣,换了身常服, 衣服上有血迹,她身上也有血腥味,这样见小小的娘,终归不好——虽然唐楼墨再清楚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全的。 时间约莫差不多的时候,裴青轲骑马去了熙园。 熙园距离王府不远,装潢清雅精致,主要一点,雅间的隔音做得极其好,不少人谈事情都喜欢来这里。 她到时,唐楼墨已经在了,是一个人来得。 裴青轲点头致意道:“唐丞相。” 唐楼墨起身抱拳行礼,“参见瑞王。” “唐丞相不必客气,”裴青轲在空着的主坐坐下,抬手道:“坐。” 唐楼墨坐下,唤过小二,将菜单递与裴青轲,她没接,“客随主便,你点。” 唐楼墨收回手,笑道:“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二出去后,唐楼墨只是说些这些天在丰都发生的事情,从容不迫不急不缓,仿佛真就是找瑞王来聊些不重要的事情的。 裴青轲乐得清闲,不问也不抢着答,直到菜上齐了,吃到一半,两个人聊起了慎王府最近发生的趣事。 唐楼墨道:“瑞王还不知道吧,慎王的独女,沐遥世女,近日遣散一众侍君,说是要娶正君了。” 裴青轲道:“哦?不知是哪家公子,能让她收心。” 唐楼墨往小碟内夹了些菜,笑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只是听说。” 裴青轲道:“皇姨夫应当很开心。” 闻言,唐楼墨停住夹菜往口中送的动作,将手放下,重重叹了口气,“瑞王不知,非也,那位公子,好像不是世家出身,慎王君对其……不是很满意。” 她居然能知道慎王君对自己女儿要娶的人满意不满意? 这明显就是在含沙射影罢了。 裴青轲敛眉道:“慎王府煊赫,着实不用再与世家结亲,沐遥喜欢便好了。” “为人父母的,自然是想孩子能觅得倾心的良人,与其举案齐眉、相守终生,”而后唐楼墨话音一转,道:“我年纪大了,也不怕瑞王笑话……总觉得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倾心的,不一定真的就是良人。” 裴青轲淡淡道:“裴沐遥一个女人,哪怕遇见的不是良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自己会坚强的。” 唐楼墨:“……” 她不信她听不懂! 但她不接这话,也没办法。 唐楼墨心中暗气,潇潇怎么就不能好好的,便要和这么个人走得近,换个单纯正直些的不行吗?!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酒杯空了都没看到,”她拿起酒杯,将两个酒杯都斟满酒,执起一杯,“瑞王请。” 裴青轲与她碰杯,“请。” 酒过三巡,唐楼墨又说起了自己的女儿,“我那不争气的女儿,好歹是定亲了,只不过男方父亲年初见背,还需守孝,暂时不能成亲。” 裴青轲:“唐小姐成亲之日,我若在丰都,定备厚礼。” 一顿饭将近尾声,唐楼墨总算是明白了,拐弯抹角是没有任何用的。 任她如何说,眼前这个人就是不动如山,全当听不懂。 唐楼墨胸口梗着一股气,总算是吃完了这顿饭。 擦嘴净手,让人将饭碟撤下后,她从背后拿出一个布包,“这是瑞王带潇潇走之前放在我那里的,而今潇潇已经安全回来,我便给您送来了。” 裴青轲道:“丞相不多留两天?” 唐楼墨道:“……不敢。” 裴青轲笑了声,“有何不敢?” 唐楼墨面无表情道:“微臣不如瑞王胆大。” “丞相这话说得太过自谦了,都拿了这么久,现在说不敢?”裴青轲拉过布包,从中取出一个盒子,仔细看过后合上,才道:“丞相可知,你我现在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唐楼墨眸中微动,脸上渐渐浮起笑意,将眼中感情遮了个彻底,“那瑞王可否告知,这蚂蚱……还能蹦多久?” 裴青轲走时,她是为皇上寻药,和皇上姐妹情深。 熟料再回来,一天不到,她便成了意图毒害皇上的邪佞。 却偏偏,走时她来接潇潇是私底下,没几个人知道,回来时却是声势浩大,一副想要人尽皆知的阵仗。 昨日知道皇上被害就已经震惊,今早的事情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半个时辰足够事情传开。 瑞王进宫,杀了救下皇上的太医,不认意图谋害皇上的罪名,和皇上在勤政殿内大吵一架,皇上被气得差点晕过去,她却没事人一样出宫了。 唐楼墨知道,这也许只是表象,可事情扑朔迷离,她着实还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她未必有那个资格。 所以只能试探,不敢直接问询。 此时实在是忍不住了。 昨天她送潇潇回府那一出,实在让人心惊。 裴青轲道:“唐丞相觉得呢?” 唐楼墨慢慢道:“……微臣不知。” “不知很好,”裴青轲收好木盒,笑道:“丞相只要记住,那日本王说过的话,第一句永远作数。” 那日的话…… 她那日来府拜访,说要带潇潇去襄寰,拿出一样东西,说了两句话。 其中第一句是: “本王永远不会害唐公子。” 至于…… 唐楼墨问:“那第二句呢?” 裴青轲道:“当时作数,现在唐公子已经无恙归来,至于现在和以后作不作数,就不能保证了。” 唐楼墨心下大悔! 她当时怎么会真的信了她的话?竟然真的让潇潇和她一起出游了?! 裴青轲笑看着她,道:“麻烦唐丞相回府之后,给令公子带句话。” 眼前的人贵为瑞王,再如何,唐楼墨都不能对她不敬,“瑞王要带什么话。” 裴青轲想了想,“‘你娘今日找我吃了顿饭。’就这句吧。” 唐楼墨:“……” 唐楼墨站起身,“微臣……” 半天没说完后续。 裴青轲好整以暇地问:“嗯?” 唐楼墨深吸一口气:“告退!” 裴青轲道:“丞相慢走。” 唐楼墨离开后,裴青轲又待了半刻才起身离开。 她打开门,没走两步,便被人叫住了。 唐潇在她吃午膳的隔壁房间探出头,小声道:“姐姐,这里。” 裴青轲回过头,就看到他像做贼一样,快速招手,“快来快来。” 她走进隔间,“……你怎么在这里?” “我听见如凡和娘说的话了,他说你们约在这里,我就来看看,说不定能听到墙角呢,”唐潇拖着调子“嗯……”了一声,“但是这讨厌的墙太厚了,我什么都没听到。” 裴青轲都能想到,他耳朵紧紧贴着墙,努力想听到什么,但却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小声对着墙抱怨的样子。 裴青轲失笑道:“你怎么不过去?” 唐潇杏眸睁大,道:“我实在跟踪啊,怎么能让你们发现呢?” 然后跟踪的人,主动叫住了被跟踪的。 裴青轲问:“那现在呢?我不是发现了吗?” “那这不是,我主动叫住你的嘛,”唐潇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道:“那个……我跟踪我娘,出来的急,就没拿银子,我想着你总比我娘好说话。” 他略带讨好地笑笑:“是、是吧?” 没拿银子,还点这么多好吃的? 裴青轲视线扫过桌上精致的菜式,眼睫轻压,“谁说我比唐丞相好说话了?” 唐潇:“我自己告诉我自己的。” 裴青轲没绷住严肃,嘴角带笑,将手中的盒子放在桌上,拿出钱袋子给他,“自己付。” 盒子才放下,立即又被拿起。 唐潇拿着盒子,没打开,左右看看,问道:“这是什么?” 第49章 “你想要就拿着。”…… 盒子里的。 是承诺。 她会将他安全带回的承诺。 大斐十三州, 调兵需用官符,其中十一块在裴允泽手中,而淮、江两州的, 则一直都在她手上。 自古官符不假除皇帝之外的人手,但裴允泽登基以后, 却直接将淮、江两州的官符赐予瑞王,并准其世袭。 淮、江两州临近江河, 丰饶富庶,正在疆域中间,少有战争, 屯兵并不算多。 但她拿着兵符, 还可号令官员, 这两州, 说是变相的封地也不为过。 而盒子放得, 就是淮、江两州的兵符。 当时说是请唐楼墨代为保管,但她既然已经拿出此物,就表明了一定会带唐潇走的决心, 唐楼墨看到兵符时应当也知道, 自己同不同意已经不重要了,索性做了顺水人情,没有拒绝。 裴青轲道:“这是兵符。” 唐潇:“!” 他原本还准备打开看看, 知道是什么以后彻底放弃了这个想法,心有余悸地将盒子放回桌上, 道:“……你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拿着它出门吗?” 他根本不知道,这是唐楼墨带来的。 也从来没想过这会是唐楼墨带来的。 裴青轲没有解释,笑了下道:“是啊,不然呢?” 唐潇:“起码要放到一个别人一眼看不到的地方, 不然会被抢的吧?” 怎么能就那样拿在手上呢。 裴青轲道:“又没有人知道这里面放了什么。” 唐潇眨巴了下眼睛:“现在我知道了哎。” 裴青轲问:“那你想怎么样?” 唐潇拿起盒子,双手抱在怀里,微扬下巴,“我不还给你了!” 裴青轲拿起钱袋,转身出门,朝他微微招了下手,“走了,去结账。” 唐潇抱着盒子走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楼梯向下走,他问:“你真的不要了啊?” 裴青轲:“你想要就拿着。” 唐潇:“你就不能挣扎一下,抢回去吗?” 裴青轲道:“拿着太沉。” 唐潇:“……” “哎,给你给你,”唐潇绕到她身旁,将盒子递给她,“都到堂厅了……” 裴青轲没接,反而唤过小二结账。 在她给钱的间隙,唐潇重新把盒子抱好,想到自己拿得是什么的时候,心砰砰砰地跳。 结完账后,裴青轲回身看到他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他抱着盒子的样子,好像他章上那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 唐潇疑惑道:“你在笑什么?” 裴青轲:“笑你。” 唐潇:“……姐姐。” “嗯?” 他叹了口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说话真的好直接。” 唐潇怀疑,如果不是贵为王女,以她这种说话方式,迟早,哦不对,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然而她贵为王女,自然是没人敢对她不敬的。 “没有,”裴青轲道:“小小你是第一个。” 唐潇笑道:“你看,现在像我这么诚实的人可不多了。” “噗嗤。” 靠近账台的桌子,有一个人正在吃饭,唐潇话音刚落,那人才喝好的茶水全数喷到了地上,咳嗽不止,“咳咳咳……” 裴青轲和唐潇一同看着她咳嗽,区别是一个和她很熟悉,另一个只是听过她的大名与各种传言。 咳嗽的正是方才唐楼墨才提起的人,已经遣散所有侍君,在近日就要娶正君的裴沐遥。 裴沐遥没想到来吃个饭,都能听到这么有趣的对话。 她还没把气理顺,便笑道:“唐、唐公子确实是诚实啊。” 她之前没见过唐潇,但近日的传闻还是听了一些的,更何况她还称呼他为“潇潇”,就是音好像有些不太对? 她没深究,继续道:“皇表姐,总算是有胆子大的人敢说出来了,哈哈哈。” 唐潇抿着唇,有些尴尬,不自觉往裴青轲身边蹭了蹭。 裴青轲:“你怎么在这里?” 裴沐遥道:“出来吃饭啊,还能干什么?” “那你继续吃,我先走了,”裴青轲给唐潇递了个眼神,转身就走,他紧紧跟上。 裴沐遥往桌上放了些银子,饭也不吃了,赶紧追上,“等等我啊,我吃好了!” 裴青轲没理会身后跟着的牛皮糖,出了熙园后问唐潇:“要回府吗,还是想去哪里?” 此时正午已过,出都出来了,就这么回去总觉得有些亏。 “我想去昌平街看看,你……”唐潇看看身后紧跟着的沐遥世女,道:“要是有事的话,我就先自己过去了。” 裴青轲道:“没事,我陪你去。” 裴沐遥歪头招招手,“我其实……有点事。” 唐潇看看裴沐遥,再看看裴青轲,微笑了下,没有说话。 裴青轲侧眼看她,“什么事?” “就在这儿说啊?”裴沐遥有些为难,想了想道:“行、吧,我想问问你……我未婚夫郎家不在丰都,到时候可以从你府里出嫁吗?” 裴青轲皱了下眉,“他没有其他亲人朋友吗?” 裴沐遥能找上她,就说明实在是没有其它办法了,新郎到底是什么身份,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裴沐遥道:“他父母双亡,说小时候的事情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哪里人,自然也找不到什么亲人,这些年他又一直跟在我身边,没交朋友的时间,所以……” 裴青轲问道:“你到底要娶谁?” 唐潇也睁大了眼睛。 昨日在饭桌上听爹说起沐遥世女要娶正君的事情,他还挺惊讶的。 裴沐遥风流名声在外,一向都是浪子作风,从未定心,谁能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遣散所有侍君,一心求娶呢?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裴沐遥挠挠头,“你也认识……我的暗卫,青松。” 唐潇:“!!!” 暗卫?! 唐潇杏眸睁大,快速眨巴着眼睛,无声“哇哦”了一下。 姐姐也见过吗? 是什么样的人啊? 一会儿一定要问问。 裴沐遥去永州查案,受伤后到瑞王府治伤,曾跪在门外的那人就是青松。 裴青轲的印象里,他是沉默寡言的、言听计从的一个……暗卫。 着实没想到裴沐遥居然会对身边的人下手。 裴青轲慢慢道:“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 裴沐遥摊手道:“我想吃的那颗草恰好就长在窝边了,我能怎么办,别我说,你会因为草长得离你太近而不吃吗?” 裴青轲看了眼唐潇,没回答,意味不明笑了声,道:“可以,这事你和左如凡说一声,让他办。” 裴沐遥笑道:“谢了。” 裴青轲:“你该走了。” “得嘞,你和……唐公子,”裴沐遥对唐潇笑了下,“自便、自便。” 唐潇对裴沐遥行了一礼,“世女慢走。” 裴沐遥急忙躲开,没受他这一礼,“唐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早晚都是一家——” 在裴青轲的逼视下,她识相改口道:“……一国人。” 唐潇:“……” 裴青轲对唐潇道:“别理她,走吧,不是要去昌平街吗?” 唐潇道:“哦,对。” 两人离开,还没走多远,唐潇凑近问道:“姐姐,那个暗卫,青松,是什么样的人啊?” 裴青轲道:“听话、忠诚,不错的一个暗卫。” 唐潇:“……我的意思是,身为男子,他是什么性格,长得是不是很漂亮啊?” 他眼睛满含好奇,表情生动极了。 裴青轲道:“性格不知道,漂亮谈不上。” 凭平心而论,青松至多只能算是清秀罢了。 唐潇点点头,“那他肯定有什么其它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姐姐,他不是会从你府里出嫁吗?我到时候能偷偷看看他吗?” 裴青轲道:“那你得先到我府上。” 唐潇疑惑道:“不然呢?” “没什么,”裴青轲道:“可以,我到时候去接你。” 想起她昨日送他回府的那个阵仗…… 唐潇道:“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你吧。” 起码不会闹到众人皆知…… 两人共同往昌平街走去,一路上边走边聊,行到一半,裴青轲脚步一顿,扶额道:“我忘了……” 唐潇:“嗯?” 裴青轲:“我是骑马去熙园的。” 自从见到他以后,她直接把这一茬给忘了。 “那……”唐潇咬唇忍笑,“我们要回去吗?” 裴青轲微叹了口气,抬步继续往前走,“不用了,多放些时候没事的。” 唐潇道:“好吧……我来这里,是为了看我姐的未婚夫郎的。” 席间唐楼墨曾提起过。 裴青轲“嗯”了一声,自然问道:“我需要见见吗?” 唐潇:“……你见我姐的未婚夫郎做什么啊?” 裴青轲:“你不是一直喊我姐姐吗?” 她的本意是,她既然算他的姐姐,那自然也是可以见他的姻亲的。 唐潇却误会了。 “那是我姐的未婚夫郎,不是你的,你是我姐姐,不是我姐!” 他微皱着眉,哪怕抱着盒子,也像是一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 裴青轲勾起唇角,明知故问道:“哦?有什么区别。” 唐潇瞪她,忽然把怀中抱着的盒子扔到她怀里。 裴青轲下意识接过。 唐潇道:“还你,我不帮你拿着了,我才不给你白干苦力呢。” 他气鼓鼓地往前走,裴青轲单手拿着盒子,跟在他身旁,带笑哄着人,“我不过是好奇,问一句,没有想占你姐和她未婚夫郎的便宜,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我勉强也可以算是‘唐家人’吧?见见你姐的未婚夫郎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是不是?” “……唐家人?”唐潇轻咳一声,无奈道:“姐姐不要胡说好不好。” “没有胡说,”她转口道:“对了,你姐姐的未婚夫郎,是做什么的?” 没有胡说? 唐潇没敢深想她这句话的深意,“他是糊风筝的……不过那都是春天的事情了,现在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 第50章 “这也是害羞吗?”…… 裴青轲了然, 看来唐楼墨知道裴沐遥即将迎娶的夫郎家世不好,也不仅仅是作为谈资的,毕竟她自己的女儿要娶的人, 出身也不算好。 裴青轲问:“他一直住在昌平街?” 唐潇道:“嗯,我爹有提过, 说给颜夕哥哥安排一个住处,不用每日出摊赚钱, 但是颜夕说,既然还没嫁入唐府,就不算唐府的人, 不会花唐府一钱, 便依旧住在这里。” 他没说的是, 林婉茵听到这些, 表面上同意了也没说什么, 但其实背地里却在夸郑颜夕有傲气有风骨,很不错。 林家书香世家,最喜欢有傲气有风骨的文人, 才华倒是其次。 文以载道明志, 若本身不是清风霁月般的人物,文章写得再好,终归也只是浮华, 徒有其表罢了。 裴青轲到底是个俗人,没有唐正君那般清雅的想法, 只是道:“哦。” 两人往昌平街卖东西的地方走去,唐潇道:“这里有些东西其实很不错,我之前就总过来,据我姐说, 她也是听我说喜欢这里的团扇,才来这里想买几个给我安慰我的,然后遇到了颜夕哥哥。” 裴青轲:“安慰?” 唐潇:“嗯,那时候我坠崖,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三月时候的事情了,当时她还以为他是白府的公子。 裴青轲道:“记得,她们什么时候定亲的?” 唐潇道:“我们在襄寰的时候吧,媒人下聘,颜夕哥哥同意了。” 两人到了那处,却没看到颜夕。 “颜夕哥哥居然不在,他以前明明每天都会出来的。” 他每次来颜夕都在,聊天中,颜夕也曾透露,除了过年那几天闭市之外,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很少休息。 他想了想,“也许他今天没有出摊,我们要不去他家看看吧。” 裴青轲没动,提醒他,“你姐今天是不是沐修?” 自从唐啸林对郑颜夕产生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后,她便不常住在军营,时常回唐府了。 唐潇道:“好像是哦……那我们……” 要不要打扰一下她们呢? 唐潇跃跃欲试,“快点过去吧!你还可以见到我姐呢。” 裴青轲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将人拉走了,“下次再来,我带你去王府玩,肯定比在这里好玩。” 唐潇不走心地挣扎着,顾及着周围的人,小声道:“你放开我,我不去,我要去找颜夕哥哥!” 最后他也没能去找他的颜夕哥哥,反而是被带着回了熙园,裴青轲牵着马,二人往王府走。 他死活不愿意让她带着骑马,一定要走着。 这会街上人不少,裴青轲倒是不介意当街拉拉扯扯,但想来唐公子是介意的,便没有强求。 而是顺着他,两个人一起往王府走,反正也不算太远。 两人才进王府,正巧遇上要出来的裴沐遥,她刚和左如凡说好青松的出嫁时间、商量好细节,正要打道回府。 九月了,裴沐遥身上还带着在桃花林里拿着的那把折扇,拿出来扇扇风,“呦,回来的这么早?” 扇面一面是一只丑了吧唧的狗,另一面是漂亮的行楷:逢场作戏。 裴沐遥忽然想起来,传闻中丞相府的唐公子极善笔墨,心中一动,将折扇平开,那只狗朝上,展示给他看,“唐公子看看这画画得如何?” 唐潇:“……” 他其实不太想看。 “嗯……”唐潇斟酌片刻,道:“作画之人,观察角度奇特,实属……独一无二。” 裴沐遥只听见了“独一无二”四个字,颇为自豪道:“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这是青松画的,当时他还说自己不会画,我看他就是害羞……” “世女,可算找到你了!” 裴沐遥话还没说完,一个圆滚滚的褐色圆球从远处气喘吁吁地滚过来,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少主君他逃婚啦!” 婚期将近,青松本来就算是慎王府的人,一直没有搬离,裴沐遥早就吩咐,直接称呼他为少主君就好。 裴沐遥脸上尚且全是沾沾自喜,裴青轲微挑了下眉,道:“这也是害羞吗?” 逃婚这么严重的事情…… 唐潇扯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别往人伤口上撒盐。 裴沐遥其实根本不顾上她们两个人,她一把揪住圆球的衣领,皱眉道:“你说什么?” 圆球不敢挣扎,呐呐道:“少主君……他留下一封书信,走了……” 有点意思。 裴青轲伸手,把圆球从裴沐遥手里薅出来,“你先放开李管家,让她慢慢说。” 李管家感激地看了眼瑞王,“今日午间,少主君说要小憩一会儿,让小侍们都在外面守着,谁知道少主君一直没起来,有人担心少主君睡多了头痛,便进去想叫醒他,谁知道室内空无一人,只有梳妆台上留了一封信。” 裴沐遥冷声问:“信呢?” 李管家将信呈递给她,“就是这封。” 裴沐遥抽过,便拆信边问,“我娘和我爹,知道了吗?” 李管家摇摇头,“我们也不敢确定少主君到底去了哪里,没敢和王女王君说,只能先来找世女。” 裴沐遥面无表情点了下头,“做得不错。” 唐潇看她这样,有些意外。 丰都一直传言,这位沐遥世女眠花宿柳,在朝却没有任何建树,说是个草包也不为过,没想到遇事却这般平静淡定。 也是,传言终归只是传言,几分真几分假,怎么能全信呢。 唐潇看向裴青轲,看姐姐就知道了。 在唐潇感慨的档口,裴沐遥已经打开信,看完了。 信很短,扫一眼就能看个彻底。 青松承蒙世女错爱,愧不敢当,自此惜别,天涯路远,再不相见。 裴沐遥心彻底沉了下去。 承蒙错爱,愧不敢当。 在她说要娶他之后,这句话他说过不止一次,那是她只以为这是他自谦或是不敢相信,但没想到,他居然是认真的。 是不是愧不敢当不知道,但是他不想当却是真的。 裴沐遥无意识将纸揉皱,问道:“这信有人看过吗?” 李管家道:“没有人,我一看到就给世女送来了,也就只有世女院内的几个小侍知道有这封信而已。” 裴沐遥道:“既然没看过,你怎么知道少主君逃婚了?” 李管家心说这还不明显吗?还需要看信才能知道? 她在慎王府多年,自然知道这话不能直说,尤其是对现在的世女。 于是支支吾吾道:“有个不知死活的小侍这样说,我听了着急,就、就记住了,心里慌才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了,请世女恕罪。” 裴沐遥眼睫下压,道:“没事,少主君只是有事出门了,是我安排的,你和娘说一声,事情没了之前,亲事暂缓。” 李管家为难道:“这……” 裴沐遥道:“你就这样和我娘说,剩下的我会和她解释。” 李管家犹豫着的:“是,那世女什么时候回府,我……” 裴沐遥:“你先回去。” 李管家:“……是。” 李管家离开后,裴沐遥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 裴青轲等了会儿,悠悠问道:“青松哪儿去了?” 裴沐遥把已经被团成团的纸递给她,就看到了自己手上的扇子。 刚才还在和人炫耀青松画的画呢,下一瞬就得知他逃婚了,这心境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她悻悻地收起扇子,不想再看了。 裴青轲打开看过后,顺手递给了眼巴巴看着的唐潇,道:“那你这亲,还成吗?” 裴沐遥道:“人都跑了,成什么成?” 裴青轲:“你相好那么多,随便娶一个不就行了。” 正在看信的唐潇:“?” 还不能裴沐遥说什么,唐潇道:“姐姐,这能是随便的事情吗?!” 裴青轲眸中戏谑,“有何不可?” 唐潇轻飘飘瞪了她一眼,没再理她,转而对裴沐遥道:“世女准备怎么办?” 裴沐遥呼出一口气,像是把所有郁结从心中驱赶出去一样,“找,总能找到的,他躲不了多长时间。” 哪怕不想成亲,也不该就这样不说一声就离开,直接和她说,难不成她还能逼—— 裴沐遥忽然怔住。 青松不止一次说过。 承蒙错爱,愧不敢当。 他曾面无表情地说,他只是一个暗卫,主人如果不想使唤他了,可以放他出府,他从来没想过嫁人。 他是认真的。 他从来都没想过真的要嫁给她。 那些话此时在脑海里无比清晰起来。 “青松只当世女是主人。” “请主人三思。” “主人吩咐,青松不敢不从。” 昨日,她兴高采烈地拿着青松的卖身契给他,“你看,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自己保管,从今以后你就不是慎王府的暗卫了。” 她未尽的话是: 从此你是慎王府的少主君。 但这话听在青松耳朵里,就是: 他自由了。 所以第二天他就跑了。 裴沐遥咬牙切齿道:“真有你的!” 一旁裴青轲看得兴味,勾唇道:“那是不是该和左如凡说一声,不用准备了?” 之前想让青松从王府出嫁,自然不是说一声就行,瑞王府肯定也是要装扮的。 裴沐遥眯了下眼,没好气道:“不用了,你高兴什么?你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那你可想错了,”裴青轲道:“我不会做什么强迫人的事情。” 哪怕真到了不得已强迫人的时候,也不会让人这么轻易就跑了。 虽然她们两个人没说谁的名字,也没往他这里看,但唐潇莫名就是觉得,他其实已经参与到她们方才的对话里了,而且存在感还不低。 青松才走没多久,现在就去找,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 裴沐遥道:“我得先走了,你和左如凡说吧。” 裴青轲:“嗯。” 裴沐遥走出王府,离开时甚至用上了轻功。 唐潇手中还拿着那张信纸,“那个……她不要这个了吗?” 裴青轲道:“放我书房里,她想起来会自己回来取的。” “好。” 裴青轲将马交给下人,带着唐潇往书房走。 秋日里,瑞王府景观花木依旧美好宜人,十分漂亮。 前几次来没时间欣赏,屡次无视,这次唐潇索性放慢脚步,慢慢看着沿途风景,裴青轲也不催促,陪他一起看着。 沿路遇到的下人行礼时,都是一句,“见过王女,见过唐公子。” 进到主院书房,唐潇问:“她们……都认得我啊?” 怎么可能不认识?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丰都不少人,如今大概都认得他。 裴青轲道:“可能是你上次来的时候见过。” “哦……”唐潇将那种皱巴巴的信纸递给她,她没接,“自己去放。” 唐潇打量着四周,还没走到书桌旁,忽然顿住脚步,转了个弯,走到了右侧架子旁,对着满架的东西惊叹道:“哇,这些都是……匕首鞘?!” 第51章 “那她也让别人叫她姐姐…… 架子不算小, 上面放置着至少二十柄各式各样的匕首鞘,有的奢华贵气,有的看上去低调, 但细看做工精美、用料讲究,所有都价值不菲。 这架子上的匕首鞘, 唐潇见过两个,一个是在悬崖底下见过, 另一个是在清河长亭的时候。 她匕首从不离身,所以……她现在身上带着的肯定是另一个。 唐潇转头看向裴青轲,看了许久, 才道:“姐姐……你经常会给匕首换匕首鞘吗?” 每天雷打不动穿一身黑衣的女人, 居然会给自己的匕首配这么多“外套”? 而且还经常换着带。 像是男子每天换着带不同的首饰一样…… 裴青轲:“……” 裴青轲轻咳一声, “信放好了吗?” 唐潇把信随手放在桌上, 示意放好了, 继续盯着她看,“姐姐?” 裴青轲不屑于承认她这有些特殊的小癖好,然而再不想承认, 十几二十个收集来的匕首鞘就摆在那里, 否认是不可能的了。 索性面无表情道:“怎么了?” 唐潇努力忍着笑,但嘴角还是慢慢弯起,最后将嘴唇紧紧抿住, 还是没有忍住,“哈哈哈, 姐姐你这个爱好真的好奇特……” 他看过收集字画的、收集名马的、收集宝剑的…… 但是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喜欢收集匕首鞘的。 也许她同时还收集匕首? 他笑着问:“那姐姐你有几把匕首?” 裴青轲:“一把。” 唐潇:“噗。” 看来真的是只喜欢匕首鞘了。 裴青轲为挑眉尾,威胁道:“再笑我就不送你回去了。” 唐潇:“哈哈哈,我可以自己回去……哈哈哈。” 裴青轲静静看着他笑,在如此视线逼视下, 唐潇渐渐笑不出来了。 本来每个人都有不同喜好的事物,实属正常,没什么可笑的。 他笑不过是因为,她对大部分东西一向淡然,很少能看到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 那架子上的匕首鞘让唐潇想着,她每天早上起来,站在架子前,认真得为自己的匕首挑个“外衣”的模样。 简直太违和太有趣了。 可是她看着他看了太久。 唐潇不知不觉止住笑,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转过头重新看着架子,问道:“姐姐你……最喜欢哪个?” 语气中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他既然都知道了。 裴青轲也不再掩饰什么,大大方方走到他身边,细细看过后指着其中一个镶嵌了墨玉的皮质匕首鞘道:“这个吧。” 唐潇点点头,“确实漂亮。” 裴青轲又换了一个,“还有这个。” 唐潇:“这个也好看!” 其实这架子上单拿出来哪个,模样都不差。 也是,身为王女,若是喜欢什么,自然都是要最好的。 裴青轲点点其中一个,“这个是三年前做的,是那位老先生的封山之作,至于这个……” 她将大部分的来源和故事都说与他听,末了叫他:“小小。” 唐潇:“嗯?” 裴青轲意味不明道:“既然听了这么多故事,你不觉得你应该做点什么吗?” 她这是要让他送…… 唐潇眨眨眼道:“不觉得哎。”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给你一月时间,到时候记得把要送我的匕首鞘送来王府。” 唐潇:“……” 唐潇不服道:“姐姐,哪有你这样让别人送礼的,怎么还带强迫呢?” 裴青轲要礼物要得理直气壮,“你一定要问的,是不是?再说既然知道姐姐喜欢什么了,不得投我所好,送点什么吗?” 唐潇脑中想着哪里可以制作这种东西,嘴上却道:“我才不送你,想要的话你可以自己去买。” 裴青轲微微笑了下,没再强求,问道:“手上的药擦了吗?” 说起这个,唐潇想起如凡将药送去唐府后发生的事情,才凉下去的脸又有重新发烫的趋势。 左如凡是递了拜帖的,不仅见了唐楼墨,还见了和唐楼墨一道在正厅的林婉茵。 林婉茵拿到药之后,送到了唐潇院中。 林婉茵屏退小侍,亲自给他上药。 解开布条后,一边撒药一边若无其事地道:“前几天的药,是谁给你上的?” 唐潇如实道:“姐姐……瑞王。” 林婉茵手微顿,语气平和,继续问:“你叫瑞王姐姐?” “嗯……”唐潇思索片刻,敏锐地感觉了风雨欲来前的平静,小心翼翼道:“她年纪比我大一些,在外不好叫瑞王,所以就、就偶尔会叫她姐姐。” “这样啊。”林婉茵撒好药,包好布条,放开他的手,“那她也让别人叫她姐姐吗?” 唐潇:“让的……吧?” 林婉茵温柔地笑了,下一瞬,他拿起小几上的一本书,卷起来打唐潇没受伤那只手的胳膊,“呸,让你骗我!让你骗我!说,你们到底认识多久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兔崽子连你爹都敢骗了?!” 唐潇急忙跳起,跑到了桌子另一侧,在林婉茵追过来前泪眼汪汪道:“爹……手疼……” 林婉茵瞬间颦起双弯细眉,仔细看了两眼后又握紧书册,“装都不能装得走心一点吗?”接着呵斥道:“坐下。” 唐潇乖乖坐到他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大梨花木桌。 林婉茵道:“你可以选择这样说,或者……” 唐潇:“不说?” 林婉茵:“我边打你你边说。” 唐潇:“……我这样说。” 闻言,林婉茵放好书,整整衣衫头发,端坐好,“说吧。” “就是……我以前见过她几次,”唐潇道:“在爹你不在的时候。” 林婉茵曾在年初回江州省亲,听到“你不在的时候”这几个字,他误以为是指那段时间,正中唐潇下怀。 他继续道:“我坠崖她救了我,我去谢过她,一来二去有一些交往,我们一起去过济塔寺,还一起去过清河长亭,就这样。” 林婉茵道:“别的呢?” 唐潇慢慢摇头道:“以后就没了。” 但是以前的事情还有一点没有说。 他此前从没听说过,七年前瑞王曾经被绑,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机密,暂时还不敢和娘与爹说。 下次见面得问问姐姐。 林婉茵显然没想到二人还有更早的前缘,思索片刻后,眉中微蹙,问道:“潇潇,和爹说句实话,你是心悦于她,想嫁给她吗?” “不是不是!” 听得此话,唐潇愣了一瞬,脸色爆红,语无伦次解释道:“她、她没有成亲,我是把她当姐姐,她也是把我当弟弟……我也没有成亲,不是,就……就是、反正不是爹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关系,真的,没有心悦,不心悦,就……只是姐姐而已,嗯!姐姐而已!” 话到最后,他用力点了两下头。 林婉茵静静看着他胡言乱语,没说信或不信,只是道:“既然不是,那你们二人还是少接触微妙,她以后要娶夫郎,你也要嫁人,明白吗?” 唐潇结巴道:“可、可她是我姐、姐姐啊。” “哦,”林婉茵端起茶盏,啜饮一口,闲适道:“那你就让瑞王请一道旨意,认你为弟弟,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若是有明旨,称他是瑞王的弟弟,那他便算是皇家人了。 他长辈尚在,于社稷无功,又不是要和亲,皇上怎么可能下这种旨意? 林婉茵明显是在提一个不可能完成的要求。 他自己自然也知道,“若是不可能,你也不想嫁给她,那以后还是理她远一点,少接触。” 唐潇道:“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这样有些忘恩负义吧?” “我是说少接触,不要过分接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林婉茵道:“少和我说什么姐姐弟弟的,你是唐府的公子,林家的外孙,不可以这么没规矩失体面,爹不反对你成亲前和女方接触,但若是无意,绝没有如此放纵的道理,你已经十六岁,不小了,明白吗?” 唐楼墨和林婉茵对唐潇一向宠纵,甚少说如此重话。 唐潇低头听着,轻轻点了几下头后还是没有抬起。 林婉茵看着他的发旋,叹了口气,松口道:“你娘问瑞王的手下王女什么得空,要请她吃饭,凡事有你娘出面,总之……你不要太过分。” 唐潇:“……哦。” 吃饭?也许可以去看看。 顺带和姐姐商量一下。 可惜见到她太开心,把这一茬给忘了。 唐潇正想着,感觉脸颊忽然被轻轻蹭了下,瞬间回神。 裴青轲收回手,问:“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唐潇反手摸了摸她刚才碰过的地方,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怎么就没人和姐姐说不要太过分呢? 明明是她先过分的。 唐潇磨了磨牙。 看看,她刚才居然还摸他脸,怎么能过分成这样?! 摸脸! 裴青轲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面上带笑,问道:“怎么了,和我说说。” 唐潇想了想认真道:“你能请旨,认我做弟弟吗?” 裴青轲难得一愣:“……你说什么?” 唐潇深吸一口气,“我爹说,不让我和你太过接触,除非你请旨,认我做弟弟。” 裴青轲按了下眉心。 唐正君,到底是个什么神人? 她们从丰都去淮南的时候,他让小小觉得,只要她没娶亲,她们就可以随便接触。 如今又要她请旨,认他做弟弟? 裴青轲敛眉:“小小,不许做梦,皇子郡主能是轻易当的吗?” 唐潇道:“我不是说这个,总之就是、可以不是这些,就只是你弟弟。” 只是,弟弟? 裴青轲没好气道:“我和皇上现在关系不好,请不了。” 唐潇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撇撇嘴道:“那我以后就不能总出来找你玩了,毕竟你总是要娶王君的。” 第52章 “叫我姐姐,是有很多好…… 娶王君。 裴青轲没反驳, 毕竟她确实是准备娶王君的,不然对他这么好干什么? 为他寻药找人,带他出丰都去风无山庄, 宁愿不要解药任人威胁都要他安全回来,不想他有一点闪失, 若不是为了娶王君,能是为了什么? 又不是日行一善。 裴青轲敛眉问道:“那你呢?” “我?”唐潇道:“姐姐你也知道我的身体, 在没有医治好以前,我不会想其它的。” 从前他没有想过能医治好,但在风无山庄那天, 他忽然有了一定会好, 一定要好的决心。 如果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会好, 那还让谁去有此决心呢? 唐潇抬头看向裴青轲, 微微勾了下唇角, 也许她其实一直都有信心的。 裴青轲道:“再过两年,你就十八了。” 十八岁,已经不小, 过了出嫁的年纪了。 唐潇道:“……嗯。” 裴青轲:“有些晚了, 那时候如果找不到好的妻主怎么办?” 唐潇:“……” 裴青轲继续道:“你不如从现在开始找,看看周围还未娶的人,如果合适, 可以先定下来。” 周围未娶的人…… 唐潇结巴道:“不、不用了,我的事情另说, 姐姐你其实也不小了,你更着急一点。” 才说完,他就后悔了,他干嘛要把两个人的情况连在一起说, 显得……显得她们很合适一样。 裴青轲轻笑了一声,道:“确实,小小想给我做媒吗?” 闻言唐潇摇了摇头,道:“不想……姐姐你要是喜欢,可以自己找,我……我要忙自己的事情,我刚想起来,我好想确实也不小了。” 裴青轲不依不饶道:“不行,我既然是你姐姐,你自然得帮我。” 唐潇扁嘴道:“那你要找什么样子的?” 裴青轲:“最好不是武将的儿子。” 唐潇点了下头,那就是文官。 裴青轲:“我身为王女,未来王君的家世不能太低。” 唐潇又点了下头,她说得有道理。 裴青轲继续道:“要我认识的、熟悉的、经常接触的。” 这次唐潇没有再点头。 她性格其实偏冷,并不像沐遥世女一般浪迹于男人之间,不管是传闻还是亲眼所见,她都可以算是不近男色,不然也不可能二十三岁依旧未娶未纳。 她说得这三点,全丰都没有一个人符合,除了他。 唐潇低着头,手按在腰间荷包上,想努力把缝得很好的图案抠出毛刺,“说得这么详细,那……那你有什么心仪的人吗?” 裴青轲道:“你说呢?” 唐潇抬手,手还在不自觉用力,试探道:“……没有?” 裴青轲抬手戳戳他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说没有就没有。” 唐潇护住自己的额头,往后躲,“疼……你为什么这么凶?” 裴青轲斜睨他一眼,“这就算凶了吗?” 唐潇用力点头,“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居然还说没有。 不凶他简直都对不起自己。 但他方才说,身体没好之前,不考虑嫁人。 裴青轲不想强迫,只想顺着他。 反正人总归在手心里,跑不了,迟几年晚几年也多少区别。 这情况和裴沐遥与青松可不一样。 裴沐遥看上去熟悉女男之道,但其实从前根本没有真的看上过什么人,对于男子心思,知道的也许都不比三岁小儿多多少。 至于青松,裴青轲想起偶尔几次见他。 他目光一向坚定沉毅,很少有什么波动,对自己的未来显然极有规划而且很难被人改变。 他逃婚应当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裴沐遥要找到他估计不容易。 不过这和她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裴沐遥如果找到青松,二人照旧成亲,青松依旧要从王府出嫁的话,自有左如凡准备,如果找不到……那就更简单,什么都不用准备。 裴青轲看向依旧在扣自己荷包的人,放缓声音道:“别折腾你的荷包,一会儿该坏了。” 唐潇收回手,“……哦。” 想起他方才的话,裴青轲问:“是唐正君和你说什么了吗?” 不然他也不会提什么让她请旨的话。 唐潇抿唇犹豫了几息,决定实话实说,“我爹说,不让我和你过分接触,说是……不合适。” 裴青轲凉凉问:“有旨意就可以了?” 唐潇道:“爹是这样说的,但他这明显就是在为难人,我也没抱希望,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唐正君有如此反应,裴青轲并不意外,而且早有准备,“我和你娘说,你和以前一样就好。” 唐潇双眼瞬间亮起,“真的?” 裴青轲勾起唇角,道:“小小,叫我姐姐,是有很多好处的。” 唐潇问:“那……你也让别人叫你姐姐吗?” 裴青轲极快速道:“不会。” 唐潇:“……哦。” 回答得虽然简单平淡,但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嘴角表明,他远不如表面上那么淡然无所谓。 裴青轲才从皇宫回来,换过衣物后便去见了唐楼墨,还没来得及处理从皇宫出来后留下的其它事宜。 她道:“你先自己玩,我谈些事情。” 唐潇道:“需要我去别处吗?” 裴青轲:“不用,你就在这里。” 她唤过门口侍卫,让她将人叫来,先是只叫了杨坨梅哲等五六个人,都是从风无山庄出来的人。 纵使蓝辛背叛,但她对她们依旧如从前一般。 蓝辛一个人的所作所为,只能代表他自己,裴青轲不会祸及他人,尤其是这几个她一手培养起来的人。 在等人来的间隙,唐潇问:“姐姐……你七年前被绑的事情,算是皇家辛秘吗?” “不算,”裴青轲道:“有心人可以查到,只是几乎没人知道我曾经去过哪里。” 她是独自一人隐瞒身份回丰都的,没有靠她人帮助,自然也就没人查得出来她曾途径哪里。 唐潇道:“那我能和娘还有爹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裴青轲正站在桌前,低头翻找信件,随口道:“你想说便说,没什么不可以的。” 唐潇其实……并不想和人说,那是他和姐姐的小秘密,他并不想和人分享,可是如果不说的话,又不好和家人解释他和她的关系。 爹如果知道她们过去认识,也许有了这层过往,他会不会就不会那么限制她们两个人交往了? 见他一直沉默,裴青轲抬头问道:“怎么了?” 唐潇道:“没什么……你继续忙。” 还是不说了。 况且姐姐不是说,她会和娘说的吗? 他不用管那么多,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 唐潇无条件信任她。 裴青轲点了下头,继续低头翻找。 先唤来的这几个人,都是心腹,所有事情都要说与她们听,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 她找出年初以来所有信件的备份,正看到一半,六人都到了。 几人见到唐潇,有些意外,但还是恭敬行礼,“参见唐公子。” 唐潇道:“不必多礼。” 她们走到书桌前,开始商议事情。 唐潇总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个多余的存在,都不如一旁摆着的花瓶有用,索性拿起一本画集,走到屏风后面看了起来。 裴青轲说话声一直没有间断,看着他走入屏风后,才收回视线。 唐潇看着画册,思绪却总是忍不住飘到屏风那头。 屏风是很薄的丝质屏风,上面绣了花鸟图,隔着屏风虽看不到对面,但是看人影绰绰有余。 他一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跑到屏风后面,在前面看书不是也可以吗? 现在想看看那面是什么情况,都看不到了。 她让杨坨将年初到现在发生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复盘,时不时说一句话。 声音沉冷平淡,句句都落在最重要的点上。 唐潇很想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脸上表情是什么,身体的姿势又是什么,想从细微中发现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可惜他躲屏风后面了,什么都看不到。 现在过去或多或少都会打扰到她们。 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怎么坐都不对,小幅度地挪来挪去,直到两刻钟后,裴青轲对守着的侍卫道:“请其它人过来。” 唐潇换了个姿势坐好,彻底不准备出去了。 听她方才的意思,这个其它人指得不少,是在府中的慕客以及其它与瑞王交好的人。 他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唐潇直到翻完那本画册,外间的谈话声还在持续,他重新打开画册,仔细看了起来。 这次她说话不再像上次一样了,而是真假参半、有所引导地讲。 他听了全程,抱着书册,没忍住笑了笑。 她从来都不会再他面前掩饰什么。 坏就是坏,算计就是算计,她从没伪装过自己是个好人。 无论她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子的,在他面前,就是本来的她。 此时,屏风后面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感激道:“谢王女看重,属下定不辱使命!” 唐潇:“……” 看重什么看重?她骗你的! 你做的事情根本就是在为她真正要做的事情打掩护的! 她可会骗人了! ……所以会不会她也是让他觉得,她看重他,不会骗他,但其实背地里也在骗他? 唐潇顿时顾不上想别人了。 回府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唐潇时不时看她两眼,欲言又止但是又总是什么都不说。 问吧……其实什么必要。 她确实没骗过他什么。 不问吧,又特别想问。 也不是不相信她,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而已。 裴青轲任他看,约摸着快到唐府时才道:“你想说的话如果现在不说,就得下回了。” 确实。 唐潇眨眨眼,小小声道:“姐姐,你有……骗过我什么吗?” 第53章 “本王想娶唐公子为王君…… 裴青轲干脆道:“骗过。” 唐潇:“?” 裴青轲提醒他, “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吗?” 唐潇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到她继续道:“但我确实是你想找的那个人。” 唐潇:“……” 这话一经她之口说出, 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让人坐立不安呢。 唐潇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挪了下位置, 道:“那……别的呢?” 裴青轲仔细想了想,“没了吧, 好几个月的时间,有也记不清楚了,等我下次想到告诉你。” 唐潇其实是想听: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 谁知道她会这样说。 但是这话听在耳朵里, 却觉得比那句单薄的“没有”更加好听。 唐潇道:“那你如果想到, 一定要告诉我。” 裴青轲柔声承诺道:“好。” 马车很快在唐府门前停下, 裴青轲先跳下马车, 而后扶他下车, 与他一同进入唐府,唐楼墨笑眯眯与她寒暄几句,虽没有明说, 但表现就是一副“如果没事麻烦你现在就走吧”的样子。 唐潇乖乖站在一旁, 略带拘谨地看着二人交谈,千般万般不愿意待在这里。 “丞相稍等片刻,”裴青轲忽然转头, 毫不避讳地叫他:“小小,出门时间这么久, 不累吗?回屋休息会儿。” 唐潇看向唐楼墨,“娘我能回去吗?” 唐楼墨听到那个称呼心中一动,再见他的样子,摆摆手道:“听王女的话, 回去吧。” 唐潇弯着唇角对唐楼墨笑了一下,“那娘,我先回屋了。”说完,一溜烟跑没了。 裴青轲看着他离开,转回头对上唐楼墨时,面上笑意依旧未散。 她哪怕是真的喜欢极了唐潇,但若想不表现出来,外表就绝对可以不漏分毫。 在唐楼墨面前如此不加掩饰,不过就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很心悦唐潇。 唐楼墨静静看着,在裴青轲转头后抱拳道:“谢王女送潇潇回府,天色近晚,微臣还是送……” “唐丞相,”裴青轲道:“本王有事和你说。” 唐楼墨抬手,转口道:“王女请上座。” 桌上放着小侍方才呈上的茶,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至于人…… 裴青轲放下茶盏,慢悠悠道:“午间丞相走得急,没来得和丞相把话说完。” 唐楼墨才不信她这鬼话,午间用膳那么长的时间,她硬是什么都没说,分明就是不想多谈,至于此时赖着不走,肯定是潇潇又和她说什么了。 唐楼墨在下首坐下,笑道:“不知王女有何提点?” 裴青轲也嘴角微翘,笑着道:“待时机合适,本王想娶唐公子为王君,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唐楼墨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脸上的笑直接僵住。 裴青轲补充道:“今日所说,是本王单方面绝对会信守的承诺,至于丞相,你不必有任何顾虑,如果想,则随时可以反悔。” 半个时辰后,夜色沉垂降落大地,裴青轲婉拒了唐楼墨不走心地晚膳邀请,走出唐府后,让马车先离开,在街角等着,自己则翻|墙到了唐潇院中。 她轻轻敲了下关着的房门,心情不错。 唐楼墨和唐正君,今后应该不会再拦着小小了。 唐楼墨还答应她,方才的谈话保密,不让除了唐正君之外的第四个人知道,包括小小。 她只想他无忧无虑地,并不想他有任何负担。 唐潇从内拉开门,见是她,左右看看,“我娘呢?” 裴青轲道:“我翻|墙进来的,你娘不知道。” “那你和我娘……”唐潇慢慢问:“说得怎么样了啊?” 裴青轲看着他期待的杏眸,“你可以和以前一样,她们不会再拦着你了。” 唐潇脸上的笑渐渐扩大,“真的吗?” 他尾音拖长,三个字不像是在反问,倒像是在明知故问地撒娇。 裴青轲逗他,“不是,我骗你的。” 唐潇白了她一眼,“姐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居然骗我你在骗我,我都替你羞愧。” “不用,”裴青轲捏捏他颊侧,“我一点都不羞愧。” 唐潇躲了一下没躲开,好在她捏完以后自己收回手了,便大度地没与她计较,“那消息我已经收到了,你……你回去吧。” 裴青轲看着卸磨杀驴的小公子凉凉笑了声。 可真够没良心的,枉她费了近半个时辰的口舌,结果他知道结果后居然就要赶她走。 不过已经到了用膳时间,一会儿估计就会有人来请他。 “这就走,”裴青轲道:“我来也不是想告诉你这个的,这个你娘一会儿肯定会和你说。” 唐潇问道:“那你是……?” 裴青轲:“就是想和你说,早点休息,没事多去王府玩。” 就为了这个? 唐潇眨了下眼睛。 裴青轲接着道:“我走了。” 话落,她真的离开了。 真的就是来和他说这么一句,其实无关紧要的话的。 唐潇手扶在门框上,微微握紧。 用过晚膳,林婉茵漱过口,擦干净嘴后,用手帕压压唇角,不经意间道:“潇潇,爹今日和你说的话,你可以当没听过。” 猛然这么一句,要不是方才姐姐在院中和他说过的那几句话,唐潇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听明白,还好姐姐去了。 “嗯,”唐潇道:“那爹我明天可以出门吗?” 林婉茵道:“随你。” 第二天,唐潇收拾好后一个人出了唐府,不过他并不是去找姐姐的,而是绕迹在丰都的大街小巷,看哪里有卖匕首鞘的地方。 她既然喜欢,那他就一定要送她一个。 唐潇想找一个匕首鞘,目标很简单,就是要比她现在所有收藏的都要好,这样她就会时常带自己所送的那个了。 一上午无果,唐潇回府吃过饭后,又出门逛了一下午,还是一无所获。 他没有太沮丧,丰都不小,一天肯定是看不完的。 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找到自己心目中合格的匕首鞘,他才有些垂头丧气。 丰都作为大斐都城,好东西自然不少,哪怕收藏匕首鞘的人少,但是精美的匕首鞘却还是有一些的。 东西不错,可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它们没有一个算得上极好,能配得上让姐姐时常佩戴。 第三天,唐潇没有再逛,而是去昌平街找了郑颜夕,想问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卖匕首鞘的店。 郑颜夕想了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卖的都是些小玩意,大部分是自己做的,认识的也都是些卖原料的人……” 自己做的。 一句话点醒了唐潇,既然没有现成的,他可以自己做啊! 唐潇下定决心,又和郑颜夕说了会儿话后回了唐府。 按理来讲,大部分匕首都是会配一个同材质的匕首鞘的,少有人会给自己的匕首另配这种东西。 ……姐姐是个例外。 他不知道她那把匕首是什么材质的,也觉得她应该也不强求二者一定要是一个材质。 便想用玉石或是什么其它坚硬的东西做内里,在外面雕上镂空的图案,再把镂空内侧挖空薄薄的一层,把什么好看的皮料嵌进去。 唐潇是这么打算的,但暂时也只是打算而已,他虽然会刻章,却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东西,想是一回事,但当真的下手做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时他想起一个人,教他刻章的何师傅。 何师傅不仅精通刻章,同时也会给人雕石,再说她是个手艺人,哪怕她帮不了她,也可以让他去跟其他相熟、会做这个人学。 明天去拜访一下何师傅好了。 裴青轲这两天一直没有出王府,晚间时候,宫里传来圣上口谕,要瑞王明日一定要去上早朝。 传口谕的侍从刚刚说完,就被瑞王府的下人扔出了王府,全程瑞王坐在椅子上,连身都没起。 第二天早朝已经开始,瑞王穿着朝服,才姗姗来迟, 裴青轲道:“回皇上,府里下人算错时间,来得晚了,请皇上恕罪。” 她一紧一弛,来得晚却衣着规矩,请罪却态度轻慢,让人看不惯却偏偏不能说什么。 气人。 朝臣看向皇上,起码皇上是被气着了。 联系两天前的事,众人心中都有些犯怵。 不知今日叫瑞王来,是有什么事情。 皇帝前些时候才提拔到兵部的心腹在此时出列,朗声道:“回皇上,臣今日收到消息,洛州匪徒再度猖獗,实属可恶,民生哀怨,还请皇上早日派人平匪,让百姓安定。” 裴允泽显然不是刚听到这个消息,闻言只是平淡地问:“爱卿觉得谁最合适?” 那人看了看瑞王,跪下道:“臣本身心中并无想法,洛州曾是已故景王的封地,上一个平匪之人又实属忤逆。微臣担心,恐再生乱,但方才看见瑞王,想来王女应该不会有此想法,臣斗胆,推举瑞王。” 有几人出列跟从。 怎么看,这都是皇上给瑞王的套子,洛州一行少说一月多则无期,大约皇上是想在她离开之时,着手清理她在朝中的亲信。 裴允泽问:“对王爱卿所说,皇姐若无意见,那便——” “本王近日在丰都有事,离不开。”裴青轲打断道。 裴允泽皱眉问道:“何事?” 裴青轲道:“裴沐遥要成亲,本王不得留下看看吗?” 有人道:“沐遥世女的婚期暂时搁置,想来短时间内不会成亲了。” 裴青轲道:“那就让她去好了。朝中能臣良将如此多,怎么偏要我去?” 她笑了声,语调轻扬,满是挑衅,“一个景王忤逆犯上还不够,皇上还想再见见其它人……做她做过的事吗?” 第54章 “你是哪家的公子。”…… 这是瑞王回都之后第一次上朝。 这几年朝中官员调度频繁, 也不是所有人都曾见过她,但没有人不知道她是谁。 尤其是她在几日前回来,传说给皇上下毒以后。 如今皇上和瑞王针锋相对, 今日除了皇上提点过的几位官员之外,其他人本就都垂着头沉默地站着, 她这话出口,先前跪着说瑞王去洛州实属良策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裴允泽怒道:“放肆!” 底下朝臣急忙都跪下了, “皇上息怒——” 裴青轲依旧悠闲站立,微微笑着,扭头看了眼身后跪了一地的人。 大多额头紧紧贴着地, 看不到表情。 裴青轲用早上闲聊时问“吃了吗?”的语气, 不走心地道:“皇上息怒……” 裴允泽自然不可能息怒, 然而却没有任何办法, 底下的人再劝也没有任何用, 瑞王铁了心不愿意离开丰都,就连皇上都敢怒敢言但没办法,她们又能怎么办? 最后, 去洛州平匪这件事情, 落在了今日称病没有上早朝的裴沐遥身上。 早朝过后,裴允泽下了圣旨,旨意才送去慎王府没多久, 裴沐遥便从后门进了瑞王府。 她这几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再找人,但是别说人了, 连个人影子都没找到。 正烦着呢,就收到了宫里的旨意。 “皇表姐,我叫你一声皇表姐,我正君丢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我去,还在我没去上朝的时候定下,而后直接下圣旨,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裴沐遥坐在木椅上,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好几口。 裴青轲道:“你不想再去洛州看看吗?年初收到景王谋反的消息,就是你暗中前去的,在景王回都之后调离的人,我已经命她们都回去了,任你差遣,永州那边的线索,能用的我们都已经查过,现在只有洛州,那里可能会有背后那人曾和景王接触过的线索。” 为了防裴嘉恒,自她去洛州封地之后,裴青轲一直都有派人盯着。 关于下毒一事的真相没有瞒着慎老王女,裴沐遥自然也是知道的。 裴沐遥道:“都已经这么久了……我去又有什么用?” “沐遥,”裴青轲正在写信,闻言头也没抬,淡淡道:“既然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线索,之前我们没有注意过洛州,所以现在一定是要再去一趟,你知道的。” “除了你别人都不合适,儿女私情可以暂放,你若因为——” 裴沐遥几乎是将茶盏摔在桌上,“说得好听,又不是你珍视的人失踪了,你自然不着急。” 裴青轲道:“着急有用吗?青松是自己走得,他走就是不想你珍视他,这话还要我说得再说明一点吗?” 就是不想你珍视他。 这话一个字都没错。 哪怕之前不知道,青松都逃婚了,她现在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青松一直都是个好暗卫,听话,从不越界,办事又干净利落。 她见惯了柔情佳人,对着一个像女人一样的男人,一开始自然不会生出什么其它的想法,可是渐渐地,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但青松明显不是这样的。 裴沐遥咬牙道:“我总要找到他,问清楚,我不可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离开,哪怕他真的不想嫁给我,我也要……听他亲口说。” 裴青轲问:“所以洛州你一定不去吗?” 裴沐遥沉默。 隔了会,裴青轲道:“你知道风颜以前是做什么的吧。” “你……你愿意……”裴沐遥自然是知道的,激动道:“你愿意让她帮我找青松?” “不是帮,”裴青轲将写好的信放进信封,“是替,我让她替你去找人,你乖乖去洛州,如何?” 裴沐遥费劲心机都找不到人,但风颜未必找不到,她没想两秒,便道:“成交!” 裴青轲走出书桌,将信递给裴沐遥,“允泽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明日就须出发,这信替我交给徐先生。” 裴沐遥接过信,“你就认定我一定会去?” 裴青轲道:“你若不去就不会来。” 她若真的不想去,大可以待在府里称病不出来,没必要来她这里抱怨,其实说是抱怨,真实目的还不是要让她帮她找人? 时间紧急,裴青轲着实赖得和她兜太多圈子,便直接提出让风颜替她去找了。 裴沐遥把信揣进怀里,“谢了。” 第二日裴沐遥带着人出丰都城门的时候,唐潇正走出了唐府的小门。 昨日林婉茵身体有些不舒服,唐潇陪了他一整天,没有出门去找何师傅,今日林婉茵好些了,他才出了门。 何师傅住得地方距离唐府不远,唐潇是走着去的,多半个时辰后,他进了一家玉石店。 “何师傅,是我,”唐潇冲木桌后面正坐着刻石的人笑着道:“最近忙吗?” 何师傅放下手中的玉石和刻刀,惊讶道:“潇潇?怎么有空过来?” 唐潇坐在她对面,看了眼她雕到一半的时候,歪了下头,“何师傅觉得我为什么来?” 何师傅假装思考了几息,略带夸张道:“你不会又是想来偷师的吧?” 唐潇用力点点头,“是的,你说对了。” 何师傅摇头笑笑,“真拿你没办法,又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唐潇把自己对匕首鞘的想法详细地说清楚了,继续道:“何师傅,这次我想用很好的料子,做一把最好的匕首鞘,你觉得我用什么合适?” 何师傅道:“你呀,果然是财大气粗,也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会是这个性子,难道家里人……” 何师傅是他在买章的时候认识的,他喜欢这些便想学,也是软磨硬泡了很久,送了很多东西,何师傅才答应教他的。 问到名字的时候,他只说叫他潇潇便好。 听得此话,唐潇皱了下眉,“你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行吗?” 何师傅虽然疑惑,还是重复道:“怎么会是这个性子?” 唐潇急道:“不是不是,上一句,就是我是哪家的公子那句。” 何师傅没好气道:“你这不是听清楚了吗?怎么还要我说?” 唐潇性格好,总是笑眯眯的,再说这话何师傅也说过不止一次,她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却知道,他肯定不是在生气。 唐潇道:“我就是想听你说,你说一遍,不,两遍。” 何师傅叹了口气,沉默两息,还是重复了两遍。 唐潇听着,眉头越皱越深,喃喃道:“我……我肯定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在哪里呢……” 何师傅:“在我这里啊,我和你说过好几遍呢。” “不是,”唐潇回忆着,“不是你,但是说话的语调,真像,在哪里呢……” 时间应该不久,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情,甚至就是在今年,可今年他认识了很多人,非常多的人,而且还出了丰都…… 要慢慢回想,其实不算容易。 只是这么一句问话而已,熟悉就熟悉了,又没什么要紧的。 可唐潇总觉得,一定得想起来,不能让它就这么过去。 何师傅疑惑地看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于是道:“潇潇,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还想不想学了?这东西你是送人的吧?” “嗯,”唐潇一心二用,边回忆边道:“送我姐姐的。” 姐姐。 再遇姐姐以后,他见过她的三皇姐,她的侍卫管家,她的敌人,但是这些人,仿佛都认识他,根本没有一个人问过他到底是谁。 何师傅道:“你这个想法不错,但是雕刻的时候却——哎,怎么了这是?” 除了一个人! 唐潇猛然站起,他站起的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不小的响声。 她问他是哪家的公子,问他为什么跟着他! 只有那一个人! 那句话和何师傅说出来的口音,有莫名的相似,那是丰都的口音,掺杂一点其他地方的口音。 而且是一个地方的! 他忽然回想起来,那日绑架他的第一个人,也是有这样的口音。 只不过虽然相似,但是又有不同,何师傅丰都口音重,绑匪另一个地方的口音重,至于那个人,则正在中间。 现在,只需要验证。 唐潇咽了下口水,慢慢问道:“何师傅,你……是不是在衡州住过?”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惊一乍的?”何师傅走过来将椅子扶好,“是啊,我小时候就是在衡州长大的,不过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举家搬到丰都了,也没再回去过,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肯定的回答,唐潇再顾不上说别的,立即朝外跑去,“我回头和你说。” 他跑得太过,何师傅只听到了前三个字,剩下的和他一起都跑没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于是摇摇头道:“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 唐潇用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往瑞王府跑去,一路上没敢有任何停歇, 早该想到的,早在他被绑的时候就该想到的。 最初绑架他的那个人和后来萧芙派去的人,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亲近,看上去就像是分属两个阵营的人,第一个很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派去的。 她既然说了话,他当时觉出了异常,就该一路查下去的,他怎么能直接忘了,直到此时才想起来呢?! 唐潇脚步不停,跑到瑞王府大门的时候,扶着膝盖道:“我……我找……姐、姐姐……” 侍卫没有拦他,直接让开,“唐公子请。” 唐潇喘着气,顾不上说话,点了点头,跑进府内,往主院跑去。 一路上,都没一个人敢拦他。 唐潇大力推开书房的门,看着惊讶回看的姐姐,缓了一息,说出三个字,“五、皇女。” 第55章 “我没你想得那么干净,…… 不对, 她早已经不是五皇女了。 “琤王,”唐潇走进门,手还扶在门框上, “在襄寰绑我的那个人,她的口音是衡州口音, 与铮王有些相似。” 一口气说完,唐潇直接蹲在地上, 而后干脆坐下了。 真的太累了…… 裴青轲原本正在看信,就见他直直冲进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 唐潇跑了那么远的距离, 停下后自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大, 但其实根本没有多大, 更何况其中还夹杂着喘息。 书桌离门口不近, 裴青轲其实几乎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过她能看到他是什么模样的。 裴青轲快步走到他身旁, 将人捞起,让他靠着她站直,“站着, 不然一会儿会腿酸。” 唐潇实在没有力气, 只能把全身重量都交给她,“姐姐……你听没听到我和你、和你说得,那个……” 裴青轲只隐约听到了“五”、“绑架”、“琤”几个字, “没怎么听到,但你可以一会说, 先歇着,听话。” 唐潇舌尖微动,就要说话。 裴青轲看到了,凉凉道:“我不介意把你嘴捂住。” 唐潇:“……” 唐潇拍拍胸口, 大口大口呼吸,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裴青轲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怎么这么着急?跑这么快,对身体不好,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唐潇总觉得她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说话,她好捂住他的嘴。 唐潇没有上当,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裴青轲任他靠着,不知何时,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手就在他后背处放着, 掌心中,是他柔顺的长发。 裴青轲闭了下眼,手指蜷缩,勾起一缕头发,拇指按上去,轻轻摩挲了一下。 手感极好。 裴青轲低头,抿了下唇。 唐潇对此一无所觉。 依旧在喘息。 裴青轲不着痕迹地往后侧了下身,让他不再靠在她怀里,但依旧用手臂在支撑着他。 隔了会儿,唐潇终于缓过来,还没等他自己站直,裴青轲就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唐潇心中惦记着事情,没多想,“姐姐,我跟你说,襄寰绑过我的那个人,她有衡州口音,但其中又夹杂着丰都的……和,和我曾经见过的琤王有些相似。” 等了片刻,裴青轲才似是回过神来,问:“你什么时候见过琤王?” 唐潇道:“就是在你说你旧疾复发,其实是去永州查案的时候,我路上曾经偶遇过她。” 裴青轲:“哪里偶遇的?” 时间有些久远,唐潇想了片刻,“就在……路上,那时候我从家,不是,我从阿穆家里出来,来找你,路上遇到的……在荣栖街附近。” 荣栖街。 多住武将,包括已经被斩杀的仲博简。 琤王裴琛钰一直驻守边疆,仿佛丰都的一切无论如何天翻地覆,都与她无关。 今年她曾回都述职,但也只待了三天便走了。 这三天,她应该见了仲博简,还见了二皇女,并让二皇女答应,抗下指使仲博简的罪名,安排好一切,启程离开。 至于二皇女,本身狠裴青轲入骨,与其生不如死不见天日地活着,倒不如给可能扳倒裴青轲的五皇女铺一条路,也算是在死前,能做一个死后报复成功的美梦。 时间完全对得上。 裴琛钰手执弹丸,静等蝉被捕,螳螂被啄,只待击雀。 裴青轲缓缓笑了一声,“小小,你知道吗?她居然骗了我。” 她情绪不太对。 她这么看重这位琤王吗? 唐潇轻轻扯住她的衣袖,“姐姐……” 裴青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反手握起唐潇的手,将他拉到一直悬挂在书房的地图前。 裴青轲拿出腰间匕首,用匕首柄点点衡州的位置,“当年先帝死时说过,她已经别无选择,除了听我的,但是想给几个人写几封信,她求我不要插手。” 先帝已经死了两年,和今年的事有什么联系吗? 唐潇杏眸张大,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她。 “她求我,她是我母皇,堂堂帝王,她求了我,”裴青轲喉间微哽,“她是弥留之际,命不久矣,我怎么可能不同意?” “五封信,一封信写给了白厚卿,二皇姐、三皇姐、五皇姐各一封,还有一封,给了静宜大长皇子。” “小小,”她无力地笑了下,“你知道她写了什么吗?” 唐潇凝眸摇摇头。 裴青轲道:“两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答应她不插手,就真的一点都没插手过,我在殿外等她写完,看她把信交给她信任的人,送往各处,直到永州的事情查到了仲博简,我才隐约知道,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仲博简一直只听皇命,她是我母皇手下最得力的大将军,要让她听命,就只能是……信中母皇将自己的所有势力给了其中一个人,或者还有什么信物,她赌我会心软,赌赢了,也许就能让其他人杀了我。” 裴青轲脸上带着笑,重新用匕首点点衡州,“我怎么就没想过,偷偷把信都拦下来呢?居然真的让它安安稳稳地去了这里。” “姐姐……”唐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原来事情的真相远不是单薄地她看重琤王能比拟得了的。 涉及先帝,唐潇张张口,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只得又叫了她一声,“姐姐。” 裴青轲收起匕首,于此同时,也收起了一身萧寂,恢复平常的样子,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感慨一下,毕竟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现在后悔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唐潇知道,她心中横亘着的,绝对不是后悔。 他点了下头,轻声道:“嗯,姐姐说得对。” 裴青轲其实早有准备。 能指使动仲博简,背后之人只可能是曾经收到了先帝绝笔信的五个人之一。 二、三皇女已死,就只可能是五皇女、白厚卿和荣王府。 荣王欧阳静轩就在都中,好监视,若真是她搞出这么多动静,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白厚卿和裴琛钰的可能都比荣王更大,只不过她动作小心,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她暂时还不能确定是谁而已。 不过有小小说的这个…… 裴青轲道:“多谢小小,给我提供这么重要的一个线索。” 她调整得太快,导致唐潇尚还沉浸在方才的悲戚中没回过神来,没什么力气道:“哦……” 裴青轲用食指戳戳他的脸颊,“想什么呢?” 唐潇任她戳,一点都没躲,“想我那时候,都不认识你。” 裴青轲道:“可别,你那时候要是认识我,估计跑得比兔子还快,更别提什么叫我姐姐了……” “不,”唐潇摇摇头,“你一直都是你啊,现在和过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可大了。 裴青轲垂眸复又抬起,“小小,同样的人在不同的际遇下,是会做不同的事情的,你可以说是身不由己,也可以说,激发最潜在的本性,都差不多。” “如今平和,我看着像个人,但是小小……”裴青轲倾身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道:“死在我手上的人,太多了。” 她指尖轻慢地划过他的脸颊,自颊侧到耳后,将他鬓边的发丝掖到耳后,收回手,一字一顿道:“我没你想得那么干净,你知道吗?” 她用了“干净”这个词。 唐潇眨巴眨巴眼睛,“姐姐……” 裴青轲:“嗯?” 唐潇道:“那缕头发是我特意留下的。” 裴青轲:“……” 唐潇补充道:“会显脸小。” 裴青轲:“……” 裴青轲抬手,帮他把头发挑出来。 就是动作没那么温柔,多挑了些。 唐潇伸手扒拉着自己的头发,问:“你书房里有镜子吗姐姐?” 裴青轲道:“没有。” 唐潇看她,视线忽然落在她腰间的匕首上,“那你拿着这个,我照照。” 裴青轲:“……你说什么?” 唐潇催促:“快点。” 片刻后,裴青轲举着一把染过不知道多少血的匕首,让唐潇整头发。 他整理得细致,先把耳朵周围的头发全部拨出来,再之后以手指做梳,梳理整齐,而后再前后分开,最后用手指卷起鬓角的头发,固定一息后松开。 裴青轲看他玩自己的头发,手有些痒,将唇抿成一条直线,“……你快点。” 唐潇终于把头发整理好,背手顺顺发尾,“好了好了,催什么,匕首又没有很沉……” 裴青轲收起匕首,没忍住,又抬手一挑,将他才整好的耳边的发丝弄乱了。 唐潇:“……” “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你的不对了。” 裴青轲:“我知道。” 唐潇也不再折腾,把两只耳边的头发都随意的别到耳后,轻咳一声,“咳,姐姐,是这样的……你说的意思我都知道,但是吧……” 裴青轲心中下意识一紧。 但是什么? 唐潇:“我其实……没觉得你有多……干净。” 唐潇不信传言,但是他会看结果。 皇室血脉死的死……没死的后来也死了,认识的长辈、包括她娘提起她时是什么样子、见了她又是什么表现,他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 唐潇从来没觉得她是个手不染纤尘的王女。 再说想从肮脏泥泞中扯出一片海晏河清,不可能不沾污秽。 他都知道的。 唐潇道:“但是姐姐,我不会用干净或是不干净来说,所谓干净,无尘、无污、无垢,要求太高了,如此来说,世间从来不存在生来干净,也一直干净的东西,最多……只是干净过,正在干净,会干净而已,是不能用来形容一个活生生的人的。” 第56章 “我给你揉揉。”…… 裴青轲一直觉得唐潇好。 从七年前就是。 小孩杏眸澄澈, 对人一片赤诚,就是让人觉得他与其他人不一样。 后来她想,也许是她时常待在皇宫里, 没见过寻常男子,才会觉得他不一样。 但七年过去了, 她依旧觉得自己见的人太少,否则怎么会依旧觉得他和别人是那么不一样。 此时裴青轲才明白, 不是她见的人太少,哪怕她将大斐、甚至邻国的人都见一遍,也不会觉得哪个人会和他有一点相像。 他在她心中, 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唐潇就是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裴青轲道:“但我觉得, 你就很干净。” 唐潇眼眸微抬, 状似思考, “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是夸人的话嘛,说的人不用太走心,听的人也不用多在乎。但是反面的话可不一样, 那是会伤人的, 所以但凡要说,就一定要慎之又慎。” 裴青轲道:“我说自己也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唐潇见她不想刚才那么, 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少,轻轻道:“因为也不是只有你才会在乎你自己, 是吧?” 裴青轲敛眉,唇角弯起,顺着问:“那还有谁呢?” 唐潇:“……” 他沉默,没有回答。 裴青轲显然不想放过他, “嗯?还有谁。” 唐潇咬了下唇,不看她,“就……就不是还有……琤王吗,她肯定一直会惦记你的。” 那可不仅是惦记她,而是惦记她的命。 裴青轲早习惯了他的逃避,都懒得逼他了,转而问道:“你是怎么想起这个来的?” 唐潇不想告诉她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只是道:“就,坐在府内忽然想起来的,然后我就跑来告诉你了。” 裴青轲看得出他明显的躲闪,本来没准备追问,却还是想逗逗他,“就只是这样?” 唐潇骗人骗得光明正大,生怕人看不出来,夸张道:“当然就是这样了,姐姐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好心痛。” 裴青轲道:“不信。” 唐潇:“我真的好心痛。” 裴青轲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没什么起伏,“我给你揉揉。” 若是论不要脸,唐潇还是比不过她。 只能妥协道:“不用,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对了姐姐,你那个匕首,是什么尺寸的?” 他只是目测过,没有实际丈量过,若是想要做出来的匕首鞘与匕首严丝合缝,就一定要具体的尺寸。 裴青轲今日不知道第几次拿出腰间的匕首,递与他,“自己量。” 唐潇接过,左右看看,没见到量尺,倒是看见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他指向书桌的方向,“我能用用吗?” 裴青轲自然不会不同意,“嗯。” 唐潇走到书桌旁,就见她也一起跟了过来,他取出一张宣纸,又拿起一根偏细的毛笔,笑道:“怎么?难道瑞王会担心我泄露机密,不放心我一个人来这里吗?” 书桌很大,裴青轲拿起方才用过的毛笔,站着继续写没写完的信,淡淡道:“你要是敢,我就让你出不了王府。” 唐潇软软“哼”了一声,蘸墨将匕首的样子按照原尺寸拓印下了,甚至不忘标上不同地方的不同厚度。 裴青轲的信本就已经将近尾声,再写几行字以后便已经完成,她将信放好,看向纸上的匕首。 模样分毫不差就算了,就连尺寸,目测都没有任何差距。 而他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全凭肉眼观察。 唐潇画好后,裴青轲将匕首放在画上的匕首旁边。 二者大小一模一样,甚至可以完全重合。 “用完了,你收起来吧,”唐潇微抬下巴,“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 他这骄傲的小模样…… 裴青轲道:“很厉害。” 反正她确实是做不到的。 唐潇笑弯了眉眼,“教我书画的师父,她说过,我最有天赋的,也许不是手,而是我的眼睛。” 他杏眼弯弯,依旧不掩眸中灵动。 裴青轲收起匕首,“你的书画师父,看人很准。” 唐潇本来很累,恢复过来后便没什么感觉了,身上没有一点跑了那么久的疲惫感。 裴青轲也没有太在意,毕竟之前从来没有人敢在把自己累到没有人形的时候去见瑞王。 唐潇又在瑞王府待了会,喝了杯茶吃了几口点心后,便准备离开了。 姐姐看上去很忙,再说他今日出来可是有事的,不能把时间都耗费在这里。 谁知出门一看时辰,天色已经不算早。 此时再去找何师傅,最多稍坐坐就得走,根本来不及学什么了。 唐潇索性揣着拓印的纸,去了白府。 今日听姐姐说起,她居然还怀疑过白厚卿白大将军,便想起来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过阿穆了。 他本来是准备明日来看他的。 阿穆前段时间一直都不在丰都,回来丰都时,他又去了襄寰。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唐潇自小就时常来白府,哪怕最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小门的侍卫还是认得他,不用通报便让他进去了。 唐潇到时,白穆正在屋内看话本。 “潇潇!”白穆站起来,激动道:“你终于来了!” 唐潇自觉没理,他回来几天,居然都没来看过他,“我……我其实前几天就回来了,但是一直都没来得及看你。” 白穆绕着他转了两圈,“好啊潇潇,你居然不一回来就来找我……是不是没把我当真朋友?”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笑了。 唐潇脖子随着他的动作扭来扭去,“你还说,你不也自己偷偷离开那么久吗,都不提前和我说一声。” 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唐潇继续道:“不过我大度,就不和你计较了。” 白穆停下脚步,不伦不类作揖道:“那我可多谢唐公子了。” 唐潇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还说我,你去那么久……” 几个月的时间,白穆调整得不错,已经没有刚开始被退婚时的难过,看上去大致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白穆道:“也不算很久吧,起码比你早回来啊,对了,你和瑞王……她果然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姐姐吧?” 他刚回来的时候去过唐府,唐正君说潇潇和人出门去了,却没说是和谁。 他本来还不知道,直到前几天的时候,瑞王声势浩大地将潇潇送回了府,连他爹都知道了。 唐潇道:“……嗯。” 他的画给白穆看过两幅,最初和姐姐在桃花林相遇的时候,白穆也在,他能猜到也不意外。 白穆点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我就说,长成她那样,如果世间还有第二个,那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 唐潇:“什么?” “嗯……就……”白穆眨了眨眼睛,“实话告诉你哦潇潇,我一开始看到你的画的时候,还一直觉得那是你想象出来的人呢,毕竟她,她长得确实……太好看了。” 想起姐姐最开始还把他当白府的公子,那时说白府皆是忠臣良将。 唐潇心中一紧,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其实……也没那么好看,就是一般而已,这种人在丰都一抓一大把的。” 白穆:“那你现在出去给我抓一大把来。” 唐潇道:“好吧……那就一小把,总是还有很多人和她一样的。” 白穆其实单纯就是想表达瑞王长得好看而已,根本没有其他想法,但看他着急反驳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潇潇……” 白穆心中脸上满是发现最好的朋友有了心上人的惊讶和调侃,微低头,抬眼,笑着问:“你该不会是……看上你的姐姐了吧?” 唐潇:“……” “你别瞎说,怎么可能!”唐潇急忙反驳道:“我和姐姐就是姐弟而已,你看我都没觉得她好看,怎么可能看上她啊,我起码要喜欢一个……一个……” 白穆:“一个什么?” 一个和姐姐差不多的人。 唐潇支支吾吾道:“一个很好的人……” 白穆问:“那你觉得她好吗?” 她怎么可能不好?! 唐潇不自觉咬住下唇,这话明明就要冲出嘴边,却怎么样都说不出口,只得转移话题道:“哎呀不说我了,你回来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啊?” 闻言,白穆鼓起脸颊,呼出一口气,“能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吧,欧阳世女和清逸轩两个人,据说一起出游过几次,有好多人都看到了。” 唐潇心中的旖旎心思瞬间散了,颦眉道:“欧阳世女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之前在清河长亭看到过欧阳常玉和清逸轩一起出游,只不过那时阿穆已经离开了丰都,但她二人能到“好多人都看到了”的地步,自然不是几次而已。 她难不成真的准备在和白府退婚不足几月之后,便要和旁人结亲吗? 虽说欧阳常玉的年纪已经不小,可这样着实是寡情负义。 更何况她是在即将成婚前不久才退婚。 这不是明摆着表明,她就是为了清家公子退亲的吗? 可她几乎是和姐姐前后脚一起回丰都的,又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清逸轩见过且熟悉起来的呢? 在退婚以前,他和姐姐虽有前缘,都没见过几次,不算有多熟悉,怎么欧阳常玉就已经到了为清逸轩退婚的地步呢? 唐潇凝眸想着,忽然握紧了拳头。 清河长亭! 他第一次和姐姐去清河长亭的时候也见过欧阳常玉,那时他就觉得人群中有人有些眼熟,像清逸轩。 可是当时没有多想,否则…… 唐潇忽然有些怪自己。 他为什么总不能多想一些? 先是琤王,再是清逸轩,明明一切都快要摆在他眼前了,他就是没看出来。 如果清河长亭时是欧阳常玉和清逸轩最开始接触的时候,如果那时他发现了,和阿穆说了,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唐潇艰难道:“我曾……见过欧阳常玉和清逸轩,在很久以前,但是我当时没有看出来,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清逸轩,我……我,我当时为什么就没看出来!” 白穆眸中微动,“什么时候?她和白家退婚以后吗?” 唐潇摇摇头,“不是,以前。” 以前。 听到这两个字,白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这就是她为什么退婚的缘故,不是他不好,只是她心有所属而已。 白穆忽然笑了,“潇潇,你看出来又如何,没用的,看看清逸轩就知道了,她会心悦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清雅温柔,多才多情,她喜欢的是那样的人、 白穆道:“我永远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可是她为什么不能直说,为什么不在定亲之前说……” 他想起都内流言,想起离开这里也不能彻底离开的痛苦,忽然觉得委屈,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下来,“为什么,我又要被他们说这说那,议论纷纷。” 第57章 “小,大小的小。”…… 唐潇抱住他, “阿穆,没事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说什么都只是为了茶余饭后有谈资罢了,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否则不正是如了那些不想让你好的那些人的愿?你想想宫叔,再想想我……” 唐潇比白穆高一些, 白穆只要低着头,就可以把头抵在他肩上。 白穆抵着他的肩,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唐潇拍拍他的背, “阿穆, 我知道你难过, 我也很难过, 但是宫叔说了,欧阳常玉是不值得的人,答应我, 难过一段时间, 我们就忘掉她……好不好?” 白穆沉默,良久后站直,转过身不看唐潇, 轻声道:“我其实……之前一直觉得她挺不错的。” 唐潇轻轻颦了下眉头。 阿穆说得挺不错,自然不会是说欧阳常玉人品好。 欧阳常玉文成武就, 长相虽然比不上姐姐,但是也算中上。 他说不错……是曾心悦于她。 他不止是因为退婚而难过,还因为不能再嫁给他而悲伤。 唐潇从前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只以为他是不想听到外界的流言蜚语而已。 白穆道:“我知道她做得不对, 爹也说,她这般做法实在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可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不错,我暂时还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我会好的,我可能最多的还是……不甘心而已吧。” 虽然白穆看不到,唐潇还是点点头,“嗯,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都没告诉我爹……”白穆笑了声,“不说这个了,反正现在也不算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转过身,“你还是和我说说你出丰都以后的事情吧,我现在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唐潇垂眸遮住为他而起的心疼,再抬起时已经全数遮掩干净,“好,我离开丰都以后,先去了淮南,那里……” …… 白家几代,都在丰都,少有外州的亲戚,同唐潇一样,白穆也很少离开丰都。 唐潇将沿途的风光人情细数,一一说与他听,只是省去了与绑架与和朝廷相关的事情。 天将将要黑时,唐潇才离开白府。 回家路上,他第一次有了他年纪已经不小,确实该谈婚论嫁的想法。 阿穆与他同岁,但是出生月份要比他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都有了,或者说有过喜欢的人,他好像确实……也到了那个年纪。 只可惜,他现在不敢说什么喜欢。 与唐潇的不敢说不同的是,有人敢明明白白地将自己的感觉说出来。 裴沐遥离开丰都五日后,风颜在距离丰都不远处的绛潭镇找到了青松。 彼时青松正刚买好菜,在要回家做饭的路上。 他手正放在门栓上,忽然顿住,收回手转过头,视线正对上不远处站着的人。 “风小姐,”青松挎着篮子的手上握着一柄短剑,银光寒凛,“不知风小姐来此,是要做什么?” 风颜双手举起,示意自己只是一个无辜路过此地的好人,“别冲动,我只负责找人,别的可什么都不会干,你快把那个收起来,我看了真的很害怕。” 青松嘴角扯起,勾出一个冰冷的笑,“就凭风小姐的身份,青松如何也不敢收起来。” 风颜道:“我也是替主子卖命,咱们都是属下,叫什么风小姐啊,叫我风颜就行。” 青松脸上薄凉更甚,“风小姐记错了,我现在可不是谁的手下。” 拿到卖身契的当夜,他就已经把它烧了。 风颜一噎,“那……你随便吧,反正我就来找你的,真不是杀人。” 青松道:“血剑大人这样说,我很难相信啊。” 血剑。 曾经江湖中最出名的杀手,不问神佛,拿钱办事。 也曾接过瑞王单子,只不过自那以后消沉匿迹,传闻已死。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风颜恍惚一瞬,回过神来笑道:“你在说谁?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青松理解似得点点头,“几年前的事,风小姐没听过也正常。” 即使这样说,青松一直都没有放下手中的短剑。 风颜知道只要自己在这里,他应该就不会安心,于是道:“我只是替沐遥世女捎句话,她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还愿不愿意回去?” 青松道:“不愿意,替我告诉世女,多谢她的厚爱,但——” “哎哎哎,别说了,”风颜急忙打断,“我记性不好,记不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你说个不愿意就行了,但我和你明说,沐遥世女回来以前,我都得盯着你,你要想跑也行,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 因为她总会找到他的。 当年,只要给血剑一个名字、一个身份,无论这个人逃到天涯海角,她都能找出来。 青松思索片刻,道:“我不离开这里,你也不要在这里盯着我,如何?” 风颜笑眯眯摇摇头,“不行。” 青松不信她,她自然也不相信青松。 他既然能一声不响地离开慎王府,那自然也就能一声不响地离开这里,到时候还得费劲心力地找,她才没有那份闲工夫。 风颜道:“我不会打扰你的,只不过在世女回来以前,我也不会离开这里。” 青松本来是担心裴沐遥会一气之下找人来杀了他,既然没有性命之忧,其它的先等等再说,还是吃饭重要。 就是不知道裴沐遥去了哪里。 青松收起短剑,回身推门,“院子小,我买的东西也少,就不请风小姐进来坐了。” 说罢“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风颜悻悻地摸摸脸,有些心疼自己。 希望沐遥世女能早点回来,不然她这么风餐露宿地蹲人,未免也太可怜了点。 其他人要么有事,要么身手还不如青松,暂时没人能和她或替她做这件事。 她主子应该也不会好心地派人过来。 裴青轲最近事情多,唐潇也在和何师傅还有何师傅介绍的一个雕刻师傅学如何做匕首鞘,两人都没抽空见面。 十月初二,应襄回了瑞王府。 这些天,表面上应襄只是被扣在皇宫,连住的殿都出不去,更何况为皇帝诊脉。暗地里,她其实住在距离勤政殿不远的一座殿中,每日都检查裴允泽经口的药,帮她调理。 裴青轲给应襄送了不少典籍和奇珍病例,才把她留住。 如今皇宫内的奸细已经抓住,裴允泽的身体基本已经调理好,她便没有再留在皇宫的道理了。 皇上便派禁卫军把她“押送”回了瑞王府。 主院内,应襄呼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外面的气息都比里面的香甜啊。” 裴青轲道:“你应该谢谢琤王,要不是她把宫里的奸细都做了身份,推在我身上,皇上也不会真的敢抓。” 裴琛钰手上还有多少人,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们现在还一无所知。 梅哲已经暗中带人前往衡州探查,但终究还是敌在暗我在明,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应襄道:“……那是你们的事情,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之前住的地方你还给我留着吧,我先回……” “等等,”裴青轲道:“小小一会儿就来,你先给他诊过脉再回去。” 应襄了然,要不是唐公子,估计裴青轲也不会这么配合,让她这么快出来,就是这称呼…… “你到底叫他什么?听着也不想是‘潇’。” 裴青轲道:“小,大小的小。” 那时候,他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不好说,便说叫她姐姐就行,名字不重要。 唐潇便也不说,“你既然说名字不重要,那你就随便叫吧!”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十分清楚,‘吧’不是轻声,而是明明白白念出来的,仿佛是标标准准铁骨铮铮的一个字。 裴青轲当时觉得有趣,也觉得这娇气的小公子年纪确实是小,“那就叫你小小吧。” 这一叫,就从七年前叫到了现在。 应襄道:“很……特别的称呼。” 裴青轲嘴角不着痕迹地轻提了一下,以表赞同。 她又问了问裴允泽在宫中的情况,每一会儿,唐潇到了。 “应大夫。” 唐潇弯着眉眼和应襄打招呼。 应襄道:“唐公子。” 唐潇道:“应大夫叫我潇潇就好。” 唐楼墨和应钦意曾经相熟,也算是长辈。 应襄从善如流,“潇潇。” 裴青轲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自己矮了一辈。 她冲唐潇招招手,“过来让她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 他吃了一段时间影月雪莲制成的药,身体和之前比,或许会有一点不一样。 唐潇乖乖走到裴青轲身旁坐下,手腕搭在她之前就备好的小枕上。“麻烦应大夫了。” “不必客气。”应襄手指搭在他腕上,眉头忽然一皱。 裴青轲心提了起来,“怎么了?” 应襄迟疑道:“这……怎么会这样,你最近找到什么能疏散内力的办法了吗,或是让他炼化内力的方法?” 唐潇一头雾水,看向裴青轲:她是不是偷偷给他吃什么了呀? 裴青轲道:“只有之前你做得药,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了。” 而后她看向唐潇。 唐潇眨眨眼睛,“我……也就只吃了那个。” 他没和唐楼墨说过,自然也没有从别处得药的渠道,怎么可能吃过其它药? “潇潇,换另一只手,”应襄点点头表示知道,“可是你体内的内力,确实和顺了不少……上次发作是什么时候?” 上次发作,都是在襄寰,他被绑的时候了,“应该是九月初八。” 他体内内力暴|乱一向没有什么规律,便也没有记过,经此一问,才觉得和之前相比,这次的时间隔得确实是有些久。 第58章 “小小最厉害了。”…… “看来确实是, ”应襄对裴青轲道:“你来看看。” 裴青轲手搭上唐潇手腕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抖了一下,像是害怕想躲, 但是又竭力控制住了自己。 “别怕。”她说。 唐潇摇摇头。 他根本就没怕,只是她忽然摸上来……让人不知所措, 有些别扭。 不自觉地就想躲开。 裴青轲不算精通,只能隐约看出, 他脉搏比以前更加强劲,像是……初开始习武的人。 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将体内一部分述苍的内力, 驯为已有了。 不过并不是很多。 若不是应襄提醒, 她都未必能发现的那种。 裴青轲收回手, “应大夫怎么看?” 应襄思忖片刻后问唐潇:“上次内力发作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唐潇回忆道:“我当时受困, 不能被人发现,所以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硬撑着而已。” ……什么都没做吗? 应襄道:“具体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但可以做个大概的猜测, 按理来说,像当年述苍那样,将自己的内力渡给潇潇, 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他当时就撑过去了, 内力要么全散要么全数供他驱使,当然按照当年述苍那样的渡法,第二种结局的可能更大,就是他没撑过去。” “但在他走向第二个结局之前, 吃了一味药,可保他不死,但是并不能让他走向第一个结局。” 裴青轲点点头。 这第一个结局才是最好的,除此之外,其它或多或少都会有后遗症。 她们想做的,也是让小小能够变相趋近于第一个。 应襄继续道:“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想要继续靠外力帮他,将他体内的内力控制住,但其实,也许还是得他自己来。” 关于他,裴青轲记得很清楚,“应大夫不是说,他筋脉不适合习武,更何况大多固化,如何靠自己?” “是,但月影雪莲发挥了一些作用,再加上他上次在内力暴|动时,应当是主动与之相抗过……接受内力和习武还是有些不同的,对于筋脉的要求也许没有那么高,更多的还是在于毅力。我想,这内力只有主动去降服,才能让其归顺。” 唐潇收回手,细细想着。 他从前对于疼痛,一直都是以忍为上,但是那次,第一次有了这内力既然在他体内,他就一定能让它听话的想法。 还有在那日想起琤王相关的时候,他居然真的从那么远跑到了瑞王府,后来才注意到,那应当不是他原本的体力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他真的很想告诉姐姐。 自从遇到她以后,他有了想要为什么努力,想要一搏不妥协的心。 唐潇道:“所以……我真的可以活下去,是不是?” 他小心翼翼,满含期待。 应襄温柔地笑着,点了点头,“是,之前是我浅薄了,你很厉害,超乎我想象的厉害,若你真的能把述苍的内力顺服……” 她看向裴青轲,“这世间,很少会有人是你的对手了。” 唐潇也看着裴青轲,略带些小骄傲,“姐姐也是吗?” 还不等应襄说话,裴青轲顺着他,宠溺道:“当然。” 前些天,唐潇还在想,他好像没什么资格说出喜欢,但现在,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了。 唐潇眼眸轻眨,这消息似是三月暖阳,驱散凛冬所有寒意,换人间一片柔软春意。 唐潇道:“谢谢应大夫。” “谢我做什么呀,这都是你自己撑过来的,”应襄道:“对了,现在虽然是有了方向,但你只是转化了极小的一部分,还有许多仍旧不受你的控制,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我们现在来说说,该如何尽快,让你能控制更多的内力。” 裴青轲看了眼唐潇,“多把他逼入绝境吗?” 应襄道:“应当是这样,你可以先教他一些基本的习武常识,之后和他对练,让他在危险的时候明白如何调动体内的内力,以求慢慢转化。” 对练。 但他和她差距过大,其实就相当于喂招。 裴青轲身为主导,简直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习武对练,有所接触,那怎么能叫占便宜呢? 裴青轲无甚表情,挑眉,“叫声师父,我考虑一下。” 唐潇:“……” 唐潇:“我觉得我也得考虑一下。” 裴青轲道:“你考虑什么,现在可是我教你,过了这村……” 唐潇睁大眼睛。 裴青轲:“我会把你拽回来的。” 换句话说,他除了答应没有第二种选择。 应襄:“……” 总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应襄又说了一些主意事项,还有些对他现在这种情况可能有益的药材,末了道:“你如果还知道可以调养经脉的药,都可以找来,但最好给我看过后再用。” 裴青轲道:“好。” 应襄看着她,总觉得她一个“好”字说出了“你该走了”四个字的含义。 识相道:“许久不回来了,我先回院子里看看我的药材。” 唐潇站起送她,“多谢应大夫,应大夫慢走。” 应襄向外走去,“不用不用,潇潇坐着吧。” 唐潇又送了应襄几步,回身就见她正看着他,面上有明显笑意,明明自己就很高兴,居然还问他,“这么开心吗?” 唐潇想着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现在也算是个习武之人了,背着手踱步到她身边,“当然了,应大夫都说了,我很厉害的。” “嗯,”裴青轲道:“小小最厉害了。” 唐潇眉眼含笑,微弯腰前倾身子,糯糯问:“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教我啊?” 像是在撒娇。 裴青轲端起桌上的茶盏,状似思考,故意不说话。 唐潇伸出一个手指推推她,“姐姐……” 裴青轲唇齿还没碰到水,被一推,倒是被青瓷先行嗑上。 她将茶杯放下,慢慢道:“小小,你这是谋害亲……” 唐潇试探道:“师父?” 裴青轲斜睨,“暂时让你这么说。” 唐潇故意不让自己多想她这句话的深层意思,甜甜说了一句,“谢谢师父。” 这师父也不是简单认了就算了的。 裴青轲让他第二日早间就来瑞王府,开始正式跟着她习武。 天才刚亮,裴青轲派去接唐潇的人便等在了唐府后门。 唐潇起得不早,打着哈欠收拾好自己,把头发随意扎起,穿了身布衣爬进了马车。 “姐姐,”唐潇下了马川,朝不远处站着的裴青轲跑去,“你什么时候起的?” 裴青轲道:“一个时辰前。” 唐潇:“比我还早啊?” “嗯。” 要抽出时间教他,她就得早起一些,提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不过这些就不用和他说了。 裴青轲道:“我先告诉你些基本的。”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梦。 唐潇自然也不例外,闻言开开心心点点头,“好啊。” 裴青轲给了他一把木剑,教了他一些对练时用的招式,如何挡、挥、刺等。 唐潇有模有样地跟着练了几招,就听她道:“现在我们来实战。” 唐潇:“……现在?” 应襄说得,是让他在绝境中提升,他没有练武的底子在,对于体内的内力,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能调动一二,而只要调动,这内力就可归他所用。 “是,”尾音还没落,她便直接挥剑刺向他。 唐潇想起方才教的,但才练了几下,慌乱之间又没有准备,根本使不出来,只能抬手随便挡一下,手臂被震得一麻。 她用了内力。 裴青轲收回剑,简单挽了个剑花,“继续,第二招。” 唐潇趁着这个空档朝后退了好几步,口中急忙道:“姐姐这不公平,你用的是铁剑我用的是木剑!” 裴青轲倒不是担心他伤到她,只是担心他用铁剑伤到自己,于是便给了他一把木剑。 闻言,她就像没听见一样,脚尖一点,便到了他跟前,剑尖指向他的脸,直刺而去。 剑很利。 一缕发丝随风飘下,落在地上。 唐潇抬着手,木剑悬在半空。 他刚才没来得及挡住她的剑。 唐潇侧眸看向地上自己的头发,结巴道:“姐、姐姐你来真的啊……” 裴青轲收回剑,道:“你觉得呢?第三招。” 唐潇愣了一瞬,提着剑转身就跑,“啊啊啊啊啊姐姐不至于,这是我第一次摸剑!!!” 可惜裴青轲毫不心软,第三招紧接而至。 唐潇原本还抱着先玩玩的心态,可现在为了保护自己的头发,只能拼了全力上蹿下跳。 几天下来不说剑招有多厉害,但跑起来倒是比之前快了不少。 应襄又给他诊过一次脉,这般锻炼下来,虽说效果看似微乎其微,但明显是有进步的。 于是唐潇便每天都来瑞王府练剑。 七八天后,晨练结束,唐潇手扶着院内的大树,大口喘息着,“姐姐……你……你真的太没有人性了。” 他手中还握着木剑。 自从第一次他太累了没拿住剑,她又撵着他逃了半个时辰以后,再累他都不敢把剑扔掉了。 裴青轲坐在石凳上,好整以暇地擦着剑上的灰尘,“明天再加一刻钟。” 唐潇:“……” “姐姐,”唐潇直起腰,“我觉得你特别好,真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你想要什么?”裴青轲头都没抬,道:“你现在还不可以用铁剑。” 唐潇慢慢走到她旁边,将木剑放在桌上,眨巴眨巴眼睛,期待道:“那个……我明天想休息一天,可以吗?” 凡事讲究松弛有度,即使他不说,她也准备让他休息了。 只是他不是什么懒惫的人,绝对不是因为太累了而想休息。 裴青轲站起身,抬手把他头上一片落叶摘下来,“明天要去做什么?” 第59章 有人在盯着他看。 昨天的时候, 匕首鞘已经做好了。 明天他想给它找个合适的匣子,虽然不是说现在就要送给她,但是他想先把一切都先收整好。 唐潇道:“就……我想出去逛逛, 最近我都没时间出去玩了。” 裴青轲状似思考,“但是你才练习几天, 猛然一天不练……” 唐潇:“不行?” 裴青轲:“也不是不行。” 唐潇:“……” 她真的是越来越爱逗他了。 唐潇拿起木剑,用剑柄戳了戳她的肩膀, 以作报复。 这几日他都是在瑞王府用早膳,才吃到一半,左如凡送了一封密函进来。 梅哲杨坨等人都不在府中, 唐潇最近只见过左如凡。 他向二人请安, 将密函放下后便离开了。 裴青轲拿起打开。 梅哲在衡州, 已经找到了裴琛钰布局的细微证据。 即使她做得再小心翼翼, 但只要做了, 就总会有证据,哪怕永州丰都处理的再好,她也不可能把她经常所在的衡州的所有证据消灭干净。 裴青轲合上密函, 看向唐潇。 他在咬一个灌汤包, 先小小地咬了一口,眼睛一亮,接着咬了一大口, 大约是被烫到了,瑟缩了一下, 急忙嚼几口,把灌汤包咽了下去。 就……怪可爱的。 唐潇抬头,“你笑什么?” 裴青轲道:“刚收到消息,好像确实我是五皇姐, 知道了这几个月算计我和允泽的人,不该高兴吗?” 那确实应该高兴。 唐潇又夹了一个灌汤包,只不过这次先在包子上戳了个洞,等包子内部凉下来的期间问:“所以接下来你们要做什么?” 裴青轲道:“什么都不做。” 唐潇:“?” 裴青轲:“她会来的,我们只需要等她来就好了。” 裴琛钰如此谋划,不会只为了永远待在衡州看丰都乱成一团,她一定会来这里。 唐潇道:“只等着吗?” 裴青轲笑笑:“当然不是,我和她现在都在明处,只不过她还不知道自己在明处而已,我只需要让她放心地来,就好了。” 灌汤包晾得差不多了,唐潇夹起咬了一口,“唔,与其千里追敌,不如请君入瓮。” 裴青轲点点头,看他吃得香,也夹了一个灌汤包,“我可能会离开丰都一段时间。” 唐潇道:“是有事要出去吗?” 她不止一次和他说过要出丰都,每次都是有事,他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裴青轲道:“我一直在这里,她不会放心出手的。” 给裴允泽下毒是个狠招。 不仅会惊动她们,还会让暴露自己在丰都的人,可即使如此,也没有给裴允泽下必死的毒,就只是想离间两人而已。 对于她,可见裴允泽有多忌惮。 裴青轲道:“我只有交出一些东西,离开丰都,等到她觉得杀了允泽也不会再被我制衡的时候,她才会出手。” 灌汤包凉了,唐潇觉得吃着没什么滋味,嗫喏道:“那……你什么时候走,要走多久啊?” 丰都还要布局,再说她这么直接走,裴琛钰想来也不会相信。 裴青轲道:“年后吧,至于什么时候,还不一定。” 得看到时候情况如何。 起码还能一起过年,还有他的…… 唐潇道:“那就还有不到两个月……来得及布局吗?” 裴青轲道:“足够了。” 当天,裴青轲发出密函,让之前前往西南监视白厚卿的杨坨掉转衡州,与梅哲接应;之后安排朝中一些人和事,让左如凡送了一封书信进宫。 近日皇上和瑞王斗得狠,两人你来我往,多是瑞王赢得多,皇上赢得少,不过皇上毕竟坐着那个位置,即使落在下风,也依旧占着主动。 更何况……瑞王最近,貌似对丞相府的小公子很上心,人只要有了软肋就容易被针对,更何况自古豪杰难过美人关。 丞相唐楼墨终究还是皇党,瑞王渐被挟制,有时难展拳脚。 从前,唐二公子在丰都也算是有些名声,但远没有如今这般人人皆知,一时间,他的风头一度盖过丰都四公子。 丰都未嫁男儿心中的理想妻主欧阳世女和丰都四公子之一的清逸轩经常结伴出游的传言,都没多少人关注了。 唐潇最近出门,总感觉有人在盯着他看。 之前他穿一身布衣出门,根本没人关注。如今那些穿着锦罗绸缎的公子正君们,无论他在哪里,穿着什么,都能在茫茫人海中准确地用目光捕捉到他。 都好几天了。 就好像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通缉犯,而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他的画像,时时观摩,把他的样子熟记于心。 他最近……有做什么天妒人怨的事情吗? 唐潇急匆匆从瑞王府回家,难不成大家这是在猜测他和瑞王的关系? 有可能,毕竟姐姐是瑞王,纵使传言中她不是什么端方如玉的人,瑞王君的位置还是有很多人肖想的。 唐潇挠挠耳朵,觉得他们想得有点多。 瑞王君能是随便肖想的吗? 他才回府内,就见他娘正在正厅招呼同僚,他远远地瞧见,准备当没看见,绕路回自己的院子,谁知被叫住了。 唐楼墨远远地朝他招手,示意他进去。 唐潇虽不明白他进去干什么,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厅上坐着的人是谁他并不认识。 唐楼墨道:“冯大人,这便是小子。” 唐潇欠身行礼,“见过冯大人。” 冯大人急忙虚虚抬手,“唐公子不必客气。” 接着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两眼。 衣着发式简单,院中的时候就连走路身段也很随意,但进到正厅后,整个人的气质一变,哪怕穿着一身布衣,也顿时有了大家公子的气度。 容貌更是不比提,和瑞王府那位很是登对。 唐潇转眸看向唐楼墨,意思很明显: 叫我进来干什么? 唐楼墨显然没准备和他解释,“没事了,你不是要回院中了吗?去吧。” 唐潇:“……” 所以他进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被人看看? 这冯大人到底是谁? 现在有客人在,他也不好多问,便客气地行礼离开了。 冯大人确实只是个普通大人,只不过唐楼墨想着既然潇潇身在局中,再藏着掖着也不合适,便让人见见。 唐潇走后,冯大人道:“怪不得瑞王会如此看重唐公子,有了唐公子,何愁瑞王不会……” 唐楼墨笑看着她。 冯大人才想起来,她口中像物品一样,讲用来制衡瑞王的唐公子,可是唐楼墨的亲儿子。 于是立即转口道:“唐公子不亏是丞相的儿子,风采绝绝……” 唐楼墨说了句“过谬。”,继续之前和她的谈话。 她之前本不想让潇潇参与进来,把他放在风口浪尖处,可瑞王说,现在有心人要查,早就查到了,遮掩早就来不及,不如光明正大。 她这种把潇潇往明面上推的做法,一时让唐楼墨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当真觉得自己真能护住潇潇,还是……对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心。 唐楼墨看了眼冯大人。 也许自己和她一样,也不过是这局中一个根本不知全貌的棋子罢了。 唐潇回到院中,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从后院出门,又去了瑞王府。 裴青轲正在和人商量事,唐潇便一个人在后花园练剑。 前几天,她教了他一些基本剑式。 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月以前,被她追着满院子跑的什么都不懂的人了。 天已经很凉,唐潇仗着自己有些微内力,穿得单薄。 在户外没一会,哪怕再练剑,也觉得冷。 裴青轲正在书房议事,他便去主屋带着,让人备了热茶,才喝到一半,便有人进来了。 裴青轲看向他的衣服,眉间微蹙,“晨间的时候不是说,让你多穿点衣服吗?” 唐潇问:“喝茶吗?” 他今天衣服穿得少,刚下马车,没站多久便开始瑟瑟发抖,裴青轲和他说今日算了,要取衣服给他,让车妇送他回家,谁知他死活不穿她的衣服,也不坐马车,硬要自己回府。 裴青轲:“不喝,你的衣服?” 唐潇抬手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道:“我出来得急……忘了。” 出来得急,把自己怕冷都忘了? 裴青轲坐下,“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点?” 唐潇道:“……还好吧,也没有太冷。” 主要是她穿得单薄,他便也不想穿得太厚。 也不知道早上抖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的是谁。 裴青轲顾及着小公子的自尊心,没把话说出来,“你穿这么少,我看着冷。” 唐潇嘟囔:“你明明也没有穿很多衣服。” 裴青轲看了他两息,忽然向外道:“来人,去取件冬衣过来。” 门外小侍应道:“是。” 唐潇手捧着茶,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就像这茶水一般,清澈见底,一眼看去,连里面有几片叶子,甚至上面的纹路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他抿了下唇,“……你冷啊?” “对,”裴青轲道:“都是十一月下旬了,天气自然很冷,从现在开始我要多穿一点。” 唐潇觉得这暖茶是真的有用,不仅暖胃,还让人心中熨帖,“我就……不怕冷。” 话还没说完,倒是自己没忍住先笑了。 裴青轲轻笑了一声,“我怕,你穿得少我看着都觉得冷。” 唐潇道:“那为了你,我可以勉为其难多穿一点。” 明明就是自己怕冷。 裴青轲喝了口暖茶,决定看在他替她倒茶的份上,不揭穿他这小心思,“你回王府,是有什么事?” 唐潇想了想,犹豫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人总看着我……还跟着我。“ 第60章 是想娶你,想让你做瑞王…… 所有事情裴青轲一手促成, 当然可以想象得到前者,后者是她安排保护他的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感觉得到有人在跟着他。 裴青轲道:“谁跟着你?” 唐潇看着她, 慢慢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能感觉到, 有人跟着我,好几天了, 不过……应该没什么恶意吧?” 他到瑞王府的时候,这些人也是跟着的,要是有恶意, 姐姐不可能不管, 最有可能的, 就是这些人其实就是她派去保护他的。 裴青轲笑了下, “想问我什么就直接问, 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唐潇哼了一声,“那你想做什么就不能直接和我说吗?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呢?” 裴青轲道:“哦,好吧, 我最近在派人跟踪你, 至于路上为什么会有人看你……可能是因为一些传言吧。” 唐潇:“传言?” 世家的传言,如果不刻意打听,是只在世家中流传的。 他虽然经常出门, 也去白家,但是这几天还真没听到什么传言。 “是啊, 传言……我对唐家小公子倾心,因此在朝中步步被掣肘,他们可能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而已。” 唐潇瞪大眼睛, “倾、倾心?” “是啊,”看他面色渐渐泛起薄红,裴青轲道:“你觉得如何?” 唐潇心跳得越来越快,闻言咬了下下唇,“挺、挺好的啊,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不是,是借口,可以解释你和皇上如何内斗,她把你的势力削弱,就……挺好的。” 敢情小公子不仅仅是聪慧,看朝堂上的事情也是一针见血。 可就是胆子小,喜欢躲。 裴青轲心下叹了口气,“这对你名声不太好,没先和你说,你介意吗?” 当然不介意了。 唐潇快速摇摇头,“不会!” 他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快,解释道:“我……忠良之后,愿意……死而后已,鞠躬尽瘁。” 裴青轲道:“你……” 唐潇:“嗯?” “我还有事,听你回来抽时间过来看你的,”小侍恰好拿过冬衣,其中还有一件披风,她接过没好气放在唐潇膝上,“穿好,坐马车回去。” 她这样说,不过是并不能真的确定他的心思,想着哪怕是传些流言,也先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再说。 唐潇抱紧衣服,“……哦,但是我不想回去,我找应大夫有事。” 他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好像是可以期待一些了。 但他想先问应大夫一些事,然后找一个合适的、美好的时候,再和姐姐说清楚。 裴青轲皱了下眉。 应襄每次给他诊脉的时候,她都在一旁,从来没让两个人单独在一起过。 就是不想让他知道那件事。 可也不能一直瞒着。 裴青轲眉头舒展,“披着披风,让人带你去吧。” 唐潇正想着怎么拒绝她的同去要求,谁知道她居然不一起,有些意外。 点点头道:“……好啊,那我看过应大夫之后,就直接回府了。” 裴青轲:“嗯。” 她没走,反而叫他,“小小。” 唐潇:“什么?” 她几乎能猜到他要问应襄什么,唇角微勾,眼中满是柔和,还有他看不出的心疼,“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明天一定要来练剑,嗯?” 唐潇答应了,“好。” 裴青轲抬手摸摸他的头。 答应得倒是好听,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真的来。 唐潇微笑着看着她离开,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弯下嘴角,对候在一旁的小侍道:“麻烦带我去应大夫的院落。” 应襄住得地方距离主院不近,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满院的草药气息。 唐潇对小侍道:“你在这里等着。” 而后独自一人进了屋中。 应襄正在屋中拨弄草药,见唐潇进来,放下手中的药,“潇潇,你怎么来了?” 唐潇笑道:“我一直想单独见应大夫一面,但应大夫一直都在医馆,就没来得及见。” 应襄听到“单独”两个字,心下一跳,“……她呢?” 唐潇道:“姐姐有事,没有陪我来,她知道我来这里,所以应该也是默许了我问应大夫一些事情吧。” 他想问的是什么,应襄不会不知道。 毕竟她在很久之前,就提醒过裴青轲,但那个时候她怎么说得来着? 她不在乎,因为她不是他的孩子,不会担心自己出不了世。 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他已经来了这里,没必要再纠结下去了。 唐潇问得很直白,“我想问应大夫两件事,前些天我从我娘那里,偶然知道珈蓝蜜蕊入药,是要大剂量的麝香辅助的,所以我是不是……很难生育,姐姐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应襄看着他的样子,纵使不忍,还是慢慢点了两下头。 果然…… 唐潇呼出一口气,勉强笑笑,对应襄道:“多谢……应大夫。” 应襄不忍心,安慰道:“其实也并非不可能,只要好好调理,应当还是可以的,你别太难过。” 应大夫是个好人,对待病人一向多宽慰。 唐潇都知道的。 “我明白了,应大夫,多谢你告诉我。” 裴青轲算着时间,大约唐府晚膳过后,放下所有事情,去了唐府,翻|墙去了他的院中。 院内很安静,房间里也很安静,没有一点哭闹。 裴青轲推开书房的门。 屋内没有点灯,但小小就在屋内。 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 裴青轲走近,拿出袖中的火折子,靠着窗外的余光找到烛台的位置,边点蜡烛边道:“还好我早有准备,带了火折子。” “我唐府又不缺这个,你干嘛带来?”唐潇吸了下鼻子,糯糯道:“谁让你来的?你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不用想也知道,小公子这话是真的不能当真。 屋内昏黄火光亮起,裴青轲转身,看见他的时候,没忍住勾了下唇角。 他抱着膝盖,把自己塞进了一个看上去很小的椅子里,硬生生把自己团成很小一团。 唐潇眯了下眼睛,不满道:“你为什么要笑我?” 裴青轲走近,捏捏他的脸,“你怎么坐进来的?” 唐潇:“努力一点,就可以了。” 想来也是天赋异禀,不然怎么也办不到。 裴青轲道:“不难受吗?” 怎么可能不难受? 她这样一问,唐潇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裴青轲伸手,轻声试探道:“我抱你出来?” 唐潇摇了摇头,“我不要。” 那样蜷缩着,身体容易酸,还会发麻。 裴青轲探身,不由分说地把人抱起来,无视他的挣扎,将他抱到了软塌上。 唐潇小声道:“你放开我!姐姐!” 还没再说第二声“你放开我”,他就已经被放下松开了。 唐潇觉得她这么过分,应该再多被谴责,于是坐好后,又对她说了一句:“你放开我!” 裴青轲:“……” 她坐在软榻上,“我好像也没有抱着你吧?” 唐潇道:“我就是想和你说一声而已……” “不放,”裴青轲说:“本来真没准备抓着,但是我回丰都以后,就有人追着我跑,我也没办法,只能接受了。” 唐潇小声反驳道:“没有追着你跑,只是偶遇而已。” 裴青轲笑了声,“好,只是偶遇而已,那岂不是正说明我们有缘分?” 唐潇道:“可是姐姐,世人有许多都是有缘的。” 每个人一天都会邂逅那么多的人,认识的相熟的交付生死的,有那么多。 他继续道:“可是大多都是有缘无份,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裴青轲道:“那你觉得我们会有好结果吗?我不是说什么姐姐弟弟,或是什么恩人和报恩的人,小小,我心悦于你,是想娶你,想让你做瑞王君的那种,你觉得好吗?” 她之前的试探,都是分寸十足的。 从不把话说满,不仅是留了半分,而是留够三四分,能够让他绝对全身而退。 这是她第一次把话说满,没给他一点退缩、能够说其它的余地。 裴青轲见他一直不回答,追问道:“你觉得呢?小小。” 唐潇道:“你知道今天应大夫和我说什么了吗?” “知道,”裴青轲说:“她很久之前就和我说过,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 唐潇沉默良久,抬头看她,眸内满是认真,“我之前不知道这个,但是我的心意,是想在我生辰的时候和你说的,你知道我的生辰吗?我生在一个很好的时候,正月初一,是一年的初始,我想在那天告诉你,我的所有心意,我还想和你说,我有很多你的画像,因为我之前一直都记着你,我很想再看见你。” “所以我就特意找师父学了画画,我想既然短时间内见不到你,我可以画出来。” “姐姐,我可能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有怨过你的,在最初的时候,因为真的很疼,但是疼过以后,我还是总能想到你的好,我就没有那么怨你了,后来慢慢地不疼了,我心里就只记得你的好,根本没有办法再去怨你一丁点。” “但是姐姐,你是瑞王,可能娶一个不能生育的王君吗?” 第61章 除了你,其它的一切都不…… 唐潇一贯娇气, 但并不爱哭。 哪怕是现在,声音低低的,有些哽咽, 但是眼眸清亮,并没有要哭的趋势。 他微微低垂着头, 抬眼看她。 像一只委屈巴巴被抢了胡萝卜的兔子。 裴青轲向他伸出了手。 唐潇犹豫着,数次退缩, 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伸手,将食指指尖轻轻搭在了她的中指上。 裴青轲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 “小小, 胆子这么小, 可抓不住什么东西。”她笑了声, “不过我胆子大, 可以抓住你。” 唐潇象征性地抽了一下手, 见她确实握得紧,便不再挣扎,任由她握着。 裴青轲捏捏他的手, “我其实, 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唐潇问:“什么?” 她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么久的时间,再不刻意, 脑子也已经自己想好了说辞。 “我和皇上的关系本就微妙,如今还拿着可以世袭的兵符、掌着暗部, 她忌惮我,但如果我没有子嗣,那她应该就会很放心了。” 说罢,裴青轲弯了下唇角, “怎么样,这个理由是不是很好?” 唐潇眼眸微动。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理由。 如果姐姐就直接和这么说,哪怕明知道她实在哄他,也会觉得熨帖。 但最先说了,这是她提前想好的说辞。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只是想出来,让他觉得舒服的。 说不上骗,这话只是在说好话哄他而已。 唐潇问:“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裴青轲将他拉向自己,几乎是把人半抱在怀里,“你刚才和我坦白了,很早之前怨过我,是不是?我和你说过,之前……我也怨过我自己。” 若不是她把那件衣服给他,他也不会被述苍找到。 唐潇摇了摇头。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现在记着的也就是当年在疼的时候,确实有气过而已,至于气到什么地步,有多么气,早就已经忘了。 “小小,”裴青轲道:“你既然和我说实话,那我也和你说实话,我不在乎。” “瑞王……也许确实不适合娶一个不能生育的瑞王君,但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活着不仅仅是作为瑞王,更是裴青轲,是你姐姐。” 身在皇家,一定会有束缚,不可能随心所欲。 可如果她一直活在规矩里,不去找寻自己真正想要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裴青轲道:“小小,我以前没想过我会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君,自然也没想过后嗣的问题,我一直以为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当我遇见你,当你在我心里慢慢变得不一样之后,我也没有再想过后嗣的问题。” “因为在我心里,想娶的那个人是你,只是你,你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或者……” 她笑着将他垂在前面的发丝轻抚到后面,“或者是更好的,我都觉得它们是你的一部分,正是这些,构成了独一无二的你。所以只要是你,其它的一切……任何事,都是小事,都不重要。” 她说: 除了你,其它的一切都不重要。 唐潇其实从没怀疑过她喜欢他。 他不是什么自卑敏感的性格。 他知道自己性格如何、长得怎样,不会轻易妄自菲薄。 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这世间什么都不要求的真情其实是件极其特殊的稀罕物,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遇得上。 琢磨不得,强求不了。 他只是很难过,也很无力。 为自己,也为她们之间看不清的渺茫未来。 他问过应大夫,姐姐知不知道这件事,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可纵使她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 她不仅是他的姐姐,还是瑞王,这才是唐潇介意的。 她既然是皇室血脉,就不可能不要后代。所以除了他,今后她可能会娶侧君、会娶侍君,会娶等等、一切能为她传宗接代的人。 唐潇说:“姐姐,我不想你成为别人的姐姐。” 裴青轲道:“怎么会?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姐姐。” 唐潇:“……你骗人,你明明就是有皇弟的。” “你也说了,那是皇弟,他们自然是要叫我皇姐的,而不是姐姐,”裴青轲抬手,在他眼下蹭了一下,小公子不爱哭也不好,都不能给他擦眼泪了,“我独属于你。” 第二天,唐潇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唐潇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是在他睡着以后。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会儿,心安理得地单方面决定,今天不去瑞王府练剑了,要休息一天。 车妇今天得了瑞王的命令,今天按时去唐府等唐公子,但只等一刻钟,如果他没出来,那就直接回府。 唐潇起晚了,是以派出府递消息的人并没有看见车妇。 他想了一瞬,便让人下去了。 看来姐姐也知道,今天他大概率是不会去练武了。 唐楼墨今天早上看见唐潇的时候,就觉得他和前几日不一样。 没了之前的闷闷不乐和隐藏的担忧与不安。 她其实是故意将麝香相关告诉他的,这是他不可避免一定要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不如早点让他知道,让他自己去发现,远比在今后,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知道更好。 饭桌上,唐楼墨道:“今日心情不错?” 唐潇未语先笑,虽然浅淡,但是藏都藏不住,“也就……一般吧,怎么了娘?” 唐楼墨道:“没事,吃饭吧。” 只是觉得养得好好的儿子,可能要被别人娶走了。 吃过饭,唐潇没再出门,在唐府待了一天。 他知道,他现在其实算半个活靶子,与其出去,不如就安生待在府里,省事。 他虽然喜欢出去玩,但不代表就在家待不住。 这些天,他除了去瑞王府,去一直在府里待着,连白府都没去过几次。 第二日是冬至,裴沐遥从洛州归来,带回了一个消息,她们找到了曾经与裴嘉恒联系的人的线索。 裴沐遥双手烤着火炉,“像信上所说的,调查过后,她确确实实就是琤王的人。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是裴嘉恒自己想反,没往那方面细调查,如今来看,她估计也正是利用了我们这个想法,有裴嘉恒再前面做挡箭牌,她才能肆无忌惮地在后动作。” 裴青轲点了下头。 裴沐遥道:“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 裴青轲道:“没有。” 裴沐遥仔细看着她,上下打量,“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啊,发生什么好事了?” 裴青轲没理会她这调侃,“风颜一直帮你看着青松,你早日去把她换回来。” 裴沐遥转头继续烤火,没说话。 裴青轲道:“这可不像你,你不该一回来就直接去找他吗?” 怎么还有空来这里烤火,甚至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裴沐遥舔了下因为烤火有些干涩的嘴唇,“我这不是……近乡情怯吗?风颜之前也说了,他不想回来,我要是过去,他肯定也不会同意和我回来,但我也不会放他走,两个人……谁都不会妥协的,能拖一时拖一时吧。” 裴青轲道:“年前记得把风颜给我换回来,她已经在外晃了很久,什么事都没做。” 裴沐遥震惊道:“看着青松不算是大事吗?稳定朝臣的内室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内宅若是不安,我怎么有心情替你做事?” 裴青轲淡淡道:“你又不是我的朝臣。” 裴沐遥自知说不过,放弃了。 她又坐了会儿,带了一个人|皮|面|具,出了瑞王府,哪怕再不想去,再近乡情怯,也还是得去,毕竟那个让她为难的人,是青松。 裴沐遥按照风颜信上的地址找了过去,最先见到的是风餐露宿将近两个月的风颜。 风颜抱着裴沐遥的腿,差点当场哭出来,“世女!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厚脸皮如裴沐遥也觉得有些尴尬,“……这是在大街上,少丢人。” 一旁青松正在买菜,听到裴沐遥声音,皱了下眉。 风颜才不管丢人不丢人,她凄凄惨惨过了两个月,如今见到裴沐遥,就代表她不用再过这种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风颜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世女,青公子就在那里,交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甚至都没敢再留下看看后续如何,生怕被留下再继续盯着青松。 一个人盯梢这事,实在不是人干得活。 裴沐遥想拦人没拦住,只能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青松买菜。 以前,他那双手可是拿刀拿剑的,不不过此时捏着绿嫩的菜茎,居然也十分好看。 在没人看得到的地方,青松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柄短刀。 丰都。 唐潇已经连着三日没有去瑞王府练剑了。 第四日的时候,裴青轲递了拜帖,来拜访唐楼墨。 唐楼墨将裴青轲迎进门,看着她身上难得的盛装,心下有些了然。 她行过礼,将裴青轲引至上座,道:“瑞王来此……是为了?” 裴青轲道:“自然是为了唐公子。” 唐楼墨想起唐潇在饭桌上的样子,此时已经确定,两人确实是说开了。 瑞王也并不在意。 但近日朝中局势,其实是不太适合定亲的。 唐楼墨推拒道:“小女如今尚还是定亲,她若未娶,小子实在是不宜同时定亲。” 裴青轲定定看了她两息,忽然一笑,“不过是来看看唐公子罢了,唐小姐若要娶亲,可送一封请柬往瑞王府,本王自会备一份厚礼。” 唐楼墨放下心来,对门外小侍道:“去请公子过来。” 裴青轲站起身,“不必了,本王自己过去。” 唐楼墨点了个小侍,让他引领着瑞王过去。 当然他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不要让瑞王和自家公子单独在一起,毕竟传出去于名声不好。 裴青轲对唐府很熟悉,并不需要引路,进唐潇院中时,她是走在小侍前面的。 第62章 “那么……你想骗我什么…… 书房的门开着, 唐潇看到裴青轲的时候很开心,放下手中的画笔,跑了过去, “姐姐!” 直到看到她身后的小侍,才停下了脚步。 这是一直在他爹身边伺候的人。 唐潇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她,“你走……” 正门过来的啊? 不过这话却不能问出口, 容易让人误会。 唐潇看着小侍,有他在,现在真的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裴青轲看着他笑了笑, “只是来看看唐公子, 看过就走。” 说罢, 就真的按照原路返回了。 小侍和唐潇请过安后, 小跑着送瑞王离开。 唐潇可不会觉得裴青轲真的走了。 他回到书房, 将画纸笔墨收好,坐在门口,乖巧等着她回来。 ……只不过, 穿着那么繁重正式的衣服, 翻|墙好翻吗? 裴青轲出了唐府,轻车熟路地找到他院子的后墙,才落在地上, 就看到了书房门口坐在小凳子上等人的唐潇。 唐潇冲她招手,“姐姐快进来, 外面冷。” 穿得那么单薄,能不冷吗? 裴青轲进了书房,才知道他为什么穿得那么单薄。 室内烧了三个火炉,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小暖炉。 唐潇把小暖炉递到她手里, “给你。” 裴青轲接过,小暖炉大概是新添了碳,握着十分暖和。 唐潇问:“你今天走得是正门吗?找我娘有事?” 裴青轲其实是来探唐楼墨口风的,如果她同意,她自然会请旨赐婚。 哪怕要多演些戏也无所谓。 但唐楼墨明显就不愿意。 裴青轲道:“是啊,来看看她的态度。” 唐潇问:“什么态度?” 裴青轲:“看她想不想我娶你。” 两人虽然已经互表衷肠,但那日她离开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三天时间,已经足够让唐潇在再说起的时候羞涩,“我……谁、谁要嫁个你了?” 裴青轲叹了口气,“你愿不愿意也不重要,反正你娘是不愿意。” 唐潇:“?!” 他脱口而出:“为什么?” 说完觉得自己表现得有些急切,不过此时也顾不上了,急切就急切吧。 他又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裴青轲看着他睁大的杏眼,没忍住笑了一下,“因为你娘说,你姐现在只是定亲,还没有成亲,所以你现在不宜定亲。” 这理由明显就是编出来骗人的。 唐潇撇了下嘴,“你信了吗?” “不信,”裴青轲道:“但是你娘确实是觉得,我们现在不适合定亲。” 唐潇慢慢“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其实什么时候定亲,他也不太在乎,反正前些天都说了。 她只是他的姐姐,不是别人的。 裴青轲看着他白净的面容,想起那日晚上,他红着眼睛,说过的那些话。 现在形势确实不适合定亲,他也理解、等得了,但裴青轲自己却不太想等。 若是形势合适,那要等裴琛钰彻底伏诛之后才算合适,谁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再说没了裴琛钰,今后也未必就是万事无忧,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或许永远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安宁。 难不成就要一直等那个所谓的合适的时机? 裴青轲将小手炉放在桌上,“小小,你想不想回风无山庄玩?” 唐潇问:“什么时候?” “年后,”裴青轲道:“到时候你和我一起离开丰都,好不好?” 麻烦就麻烦了,多演戏就多演戏了。 她没耐心等到裴琛钰来丰都的时候。 唐潇想了想,问道:“我娘她会同意吗?” 裴青轲笑了,“她会同意的。” 只要有一个合适的借口,容不得唐楼墨拒绝。 朝上,瑞王对于唐家公子越发痴迷,竟然在大殿之上,请旨赐婚。 皇上自然没有同意。 朝后,瑞王居然直接派了媒人去唐府提亲。 唐丞相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拒绝了。 第二天练完武之后,唐潇问裴青轲,“所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定亲?” 他现在问起这些,已经丝毫没有任何羞涩了,毕竟那日之后,她们之间,好像除了要多谈论嫁娶一事之外,并没有任何改变。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待他。 裴青轲道:“看情况,不过至少要年后了。” 现在唐楼墨还不能松口,不过这样下去,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其实还有个更简单的办法,不过…… 裴青轲看了眼唐潇,于他的名声不好,还是算了。 她当时送他回府的时候,也是提前做了准备的,除了极少数的人知道他是跟她去了襄寰,其她人都觉得唐公子是去亲戚家住了一月,在路上遇到返程的瑞王。 年后她带他走,自然也是秘密带他走,不会是光明正大的。 丰都冬日依旧热闹,尤其年关将近。 作为近日沉迷唐公子美色不可自拔的瑞王,自然是要邀请唐公子外出游玩的。 她们逛了夜市、灯饰、还去了好几个集市。 除夕夜,皇宫设宴,宴席结束后,裴青轲回到王府。 书房内,风颜汇报道:“主子,琤王的暗线找到了,她们近日除了皇宫和王府,还经常盯着唐府,她们三日一送信,您和唐公子一起出游的消息,估计已经被送往衡州了。” 裴青轲点了下头,“再暗中派一批人,护着唐府。” “啊?”风颜一愣,“还往唐府派人?” 如今唐府内外,已经有了四批人,两批在明,是裴琛钰的人可以探查到的,放在明处表示瑞王在乎唐公子,除此之外,还有两批人一直在暗中护着。 裴青轲抬眸看她。 风颜:“……” 害怕。 风颜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安排,现在就去,一刻都不敢耽误!” 裴青轲道:“把门关上。” 风颜道:“是。” 宫宴上,裴青轲喝了些酒,之前还好,如今明面上,她既然和皇上争锋相对,自然要处处应酬,不能再总是推辞拒绝。 裴青轲躺在小塌上按了下眉心,闭眼休憩。 年后裴琛钰如果还没有要来的打算,她不介意亲自去找她,现在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她毕竟年纪在那里,自觉现在其实已经过了在朝堂搅弄风云的时候,早该过上娶夫郎的悠闲生活了。 裴青轲又歇息了会儿,睁开眼站起,收敛起一身疲态。 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他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她应该去一趟唐府。 裴青轲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 门外有人。 不是侍卫,只有一个人。 裴青轲缓缓打开门。 门外,唐潇弯起眉眼,对她笑了。 他身后放着烟火,映得人愈加精致好看。 美得如梦似幻,不像真实。 让她感觉,她仿佛还在梦中一般。 “你……”裴青轲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潇笑着道:“姐姐你忘了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我原本打算的就是要在我生辰的时候,和你表明心意啊,我一直等你你不来,我就自己过来了。” 现在距离他生辰,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假使他刚来王府,也是一个时辰以前就从唐府开始走了。 那时他怎么可能知道她不会去? 他分明就是专门过来等她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烟花还在放,裴青轲抬手拍拍他脑袋,“怎么还学会骗人了?” 唐潇笑道:“怎么?难道只能你骗我逗我开心,就不能反过来,让我来骗骗你吗?” 裴青轲眯了下眼,“那么……你想骗我什么?” “你来。”唐潇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台阶下面,往左侧走了几步,“坐这里。” 这里铺了毛皮垫子,垫子前面还放着一个红色描金箱子。 裴青轲随他坐下,就听他说:“这里面,放得都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东西,今天给你看!” 第63章 亲一下 就着烟火和屋檐灯笼的光, 唐潇把自己从小到大喜欢的各种小东西小玩意给她看,并一一给她讲得到这些东西时发生的各种趣事。 箱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渐渐只剩下几个方形盒子, 有几个长的,还有一个短的。 唐潇首先拿出那几个长盒子, “姐姐你打开看看。” 里面的都是画。 情景各式各样,但画中都只有一个人。 唐潇看着她一副一副的打开又合上:“这就是我之前画过的……你, ” 接着他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画不出这样的你了。” 裴青轲道:“因为我变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画上的人眉目清淡, 面庞青涩, 都是几年前的她。 唐潇笑着摇摇头, “当然不是, 你也太小看画师了,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只要我想, 我就能把你化成从前的模样。” 裴青轲:“那你……” “是我不一样了, ”唐潇看着画上的笔触,“我对你的感觉,不一样了, 所以不管画上的你是什么样子的,画笔走向不会骗人, 笔触不会骗人,所以我不可能画出过去一样的你了,因为我再厉害……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啊。” 此时夜色正好,风月也是宜人, 听着他的话,裴青轲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她是真的连自己都对不起了。 裴青轲合上画,将画装入盒子里,又把盒子放回描金箱子,叫他,“小小。” 唐潇毫无防备地转头,“怎么了?” 温热的气息忽然袭来,不仅侵占了他的唇齿,甚至侵占了他所有思维,再让他感受不到一点冬日寒冷。 良久,裴青轲慢慢放开他,手还抵在他后脑,额头紧贴着他的,不知又过了多久,她忽然笑了一声。 唐潇小声道:“你……笑什么?” 裴青轲哑声道:“味道不错……我笑我以前,也不知道在忍什么……” 这个吻,在那日她们互诉衷肠的时候就该有了,她居然硬生生忍到了这个时候,忍到了他居然连人带箱子,在除夕夜一起送到了她府上。 唐潇:“……” 唐潇推她,“你……你退后一点。” 裴青轲顺势放开他。 唐潇看到她润泽的唇瓣,想起自己的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他结巴道:“还、还有一个呢……你拆开看看。” 裴青轲盯着唐潇看了几息,直到他越来越局促,才悠悠然转开视线,拿出那个较短的方形盒子。 打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柄匕首鞘。 唐潇:“好看吧?我自己做的,送给你,就当我的生辰贺礼。” 裴青轲道:“你的生辰,送我贺礼?” “嗯,”唐潇点了下头,“我在生辰的时候会收到很多贺礼,但是我也想送别人啊,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不知道送谁……” 他看了眼裴青轲,“就勉为其难送给你好了,以后每年都给你送。” 裴青轲沉默几息,喊他,“小小。” 唐潇:“嗯?” 裴青轲叹了口气,“你逃避我轻薄的方式,就是送个我很喜欢的礼物给我?你这是分明就是欲迎还拒。” 唐潇:“……” “我没有!只是想送……唔。” 裴青轲用行动告诉他,这种逃避方式,明显是不可能成功的。 裴青轲也给唐潇准备了生辰礼物,不过远没有他这般认真。 裴青轲一时间都有些不想送他了。 唐潇看着她笑了笑,“你是不是不想给我生辰贺礼了?” 裴青轲捏捏他的脸颊,没说话。 唐潇弯着眉眼,“那你以后要在你生辰的时候,送我一个很好的贺礼。” 裴青轲应道:“好。” 唐潇又在瑞王府待了许久,两个人放了些烟火,裴青轲才把他送回了唐府。 裴青轲靠在墙头,看着他不太熟练地翻|墙,“你怎么回自己家还得翻|墙?” “嘘,”唐潇说:“小点声,我娘她不知道我出去了。” 裴青轲点了下头,“知道了,我明天就让她知道。” 唐潇跳下去,落在地上,“姐姐你怎么还带欺负人呢?” 裴青轲:“亲一下就不说。” 唐潇:“……你还是告诉我娘,让她打断我的腿好了。” 裴青轲自然是不舍得他的腿被打断的,不过也不能做出尔反尔的事,说亲一下就要亲一下,既然他不愿意主动,那她主动一点便好了。 裴青轲主动取了交换,把他送回屋内才离开。 已是深夜,裴青轲回到王府休息,本以后就算不是彻夜难眠,也可能是辗转反侧,谁知沾枕即睡,一觉到天亮。 新年伊始,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放一放,这几天是休息的时候。 裴青轲本来准备在初十左右就带他离开,谁知唐楼墨和林婉茵商量过后,居然把唐啸林的婚期定在了二月初。 唐啸林成亲,唐潇肯定是要在的。 从丰都到淮南,一来一回至少要二十多天,她如果在此时带唐潇回去,待不了几天就得再启程回来. 着实没必要这么折腾。 于是便改期,想等到唐啸林成亲后再走。 唐啸林的成亲仪式极为盛大,裴青轲作为瑞王,自然是尊贵的座上宾。 参加此次成亲仪式的人,除了祝福新人,无一不感慨瑞王对唐公子的用心。 只因她爱屋及乌,连带着对唐家大小姐都极其看重,贺礼一箱一箱地往唐府抬。 女儿的大喜之日,收到众多珍贵贺礼,唐楼墨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碍于现在形势,她却不能将这份开心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只能愁眉苦脸地看着成堆的贺礼,和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 愁啊…… 到底该怎么拒绝瑞王娶自己的儿子呢? 成亲仪式以前,唐丞相满脸写得都是这些字,成亲仪式前一刻,唐丞相进了趟书房,再出来,就是不管瑞王如何,但今天是自己女儿成亲,那就得高高兴兴的坚强表情。 裴青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佳酿。 一旁,裴沐遥凑近,小声道:“唐楼墨哪怕不做丞相,靠着这变脸大法,也能养活唐家人。” 裴青轲淡淡看了她一眼。 裴沐遥道:“当然了当然了,唐家有你,什么都不做都行。” 裴青轲伸指把她退远,问道:“你的未婚夫郎呢?” 裴沐遥僵了一下,无奈道:“你就不能不揭别人伤疤吗?” 裴青轲举起酒杯,“说说,反正也无事可做。” 她是外来观礼的人,纵然坐在最前的酒席桌上,和唐家家眷离得也不算近,自然没法和小小待在一起。 裴沐遥叹了口气,“有什么好说的,他不回来,说我……狠心。” 彼时青松手执短剑,挡在院门口,不让她进去,淡淡问:“世女知道这些年,丰都对于世女的传言是什么样的吗?” 裴沐遥多少知道一些。 那些年丰都传言,沐遥世女一贯风流男女通吃,男女通吃是假,但风流,却是真的。 她万花丛中过,看上的愿意的,便纳了入府,不强迫谁,但从不放在心上,在一起几天,腻了便再不会想起。 更何况,她后来又为了一个男人,把所有的侍君全部遣散,不管跟了她多久的,她都没留情面。 青松一一说出,最后道:“世女,我常年跟着你,知道你实际比传言,更加无情。” “薄情人短暂的深情,青松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如果没有了,那又会有多无情?青松承受不起,所以从一开始,便不想沾染。世女请回。” 裴沐遥从来不知道,一向连话都很少的青松,居然这么会说。 想起他说起的这些话,又叹了口气。 麻烦就麻烦在,传言是真,青松说得话也是真,她根本无从反驳。 那句薄情人短暂的深情,更是戳人,能把人肺腑都戳的千疮百孔。 裴沐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算了,他既然不信,就算了,我也真不至于,这辈子就是非他不可了,美人那么多,我何必在一棵树吊死?” 裴青轲微眯着眼,看了眼唐潇在的内桌,道:“少喝点,喝醉了没人管你。” 裴沐遥充耳未闻,又是满满一杯酒入喉,“我有青竹,不用你管。” 裴青轲都懒得问她青竹是哪里找来的。 听名字就知道了。 青松得不到,就找了个替身。 裴沐遥一杯一杯灌着酒,“青竹比青松好多了,长得又漂亮,性格又讨喜,还听话,本世女何必要非一个暗卫不可?一个暗卫罢了,没了一个还有下一个,本世女什么身份?多得是要嫁给我的人……” 她声音渐渐变大,周围不少人都在偷偷往这边看。 沐遥世女临近婚期,结果不仅取消了婚礼,甚至还大张旗鼓找了好几天未婚夫郎。 不少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已经丢人了,如今再在唐啸林的婚礼上闹起来…… 裴青轲一瞬间有些后悔,就不该提起青松。 她一把按住裴沐遥的酒杯,略带训斥,“不许再喝了。” 然而已经晚了。 裴沐遥酒量不好,几杯下肚,已经醉了。 “放、放开我,我要去找青松!” 裴青轲低声对一旁站着的黑衣男人道:“青竹,扶你家世女去找唐丞相,就说她醉了,借一间房休息。” 裴沐遥站起来,晃了晃,“我已经知道他在哪里了,他就在——” 裴青轲紧跟着站起,点了她睡穴,裴沐遥身体一软,她接住人,就见青竹站在离裴沐遥三步远的距离,踟蹰着不敢上前, 裴青轲颦眉。 青竹犹豫道:“王女,世女不让靠近她三步以内,不管醒着还是睡了……哪怕死了都不行。” 裴青轲:“……” 青竹不会武功,裴沐遥也不用他伺候。 所以她身边跟着这么一个所谓的暗卫,是为了拿来当摆设的? 第64章 你之于我,就是第一位。…… 裴沐遥不轻, 身体还在往下滑落,裴青轲往上提了一把,“风颜, 扶着。” 风颜上前一步,扶住裴沐遥。 裴青轲稍整衣衫, 朝唐楼墨走去。 这些天,唐丞相见了瑞王就跑, 一下都不带多停留的,此时也是。 但还不待唐楼墨离开,便被截住了, 裴青轲道:“唐丞相。” 唐楼墨:“……见过瑞王。” “不必多礼, ”裴青轲虚扶一下, “沐遥醉了, 想借丞相一间房, 让她稍作休息,醒醒酒。” 唐楼墨向后看了一眼,果然见沐遥世女正低垂着头, 被人扶着。 唐楼墨唤过一个小侍, “带王女去客院。” 小侍柔柔道:“王女请。” 小侍将裴青轲几人带到地方,就要关门出去。 裴青轲吩咐道:“想办法把公子请过来,不要惊动人。” 小侍道:“是, 主子。” 风颜将裴沐遥扶到床上,还没来得及把人摆好, 就听主子道:“把穴道解了。” 风颜抬手解开她的穴道,站到一旁。 眼见着裴沐遥悠悠转醒,裴青轲对室内两人到:“你们先出去。” “是。” 室内只剩两个人,裴沐遥也终于醒了过来, 不过她酒还没醒,才一醒来,就坐在床上,喊着要去找青松,喊完了又说青松有什么了不起,多的是想要嫁给她当正君的人。 裴青轲坐在桌旁,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撒酒疯。 见没人理,裴沐遥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一个人又床上坐了会儿,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就要往门口走,路过桌子的时候也没停一下。 裴青轲淡然开口,“酒醒了就回去坐着,少出去给三皇姨丢人。” 裴沐遥顿住脚步,闭了下眼,“没醒。” 裴青轲道:“没醒也回去。” 裴沐遥低着头站了会儿,忽然回头,冷笑了一声,“你之前把我当姐妹,也是因为我娘吧?我娘好啊,有才能,得人信任,什么都好,你当年不也是为了我娘,才开始和我接触的吗?” 在先帝十几年的治理下,大斐尚在,全凭当年的慎王女,裴慎思。 裴慎思一心忠勇,只忠于皇帝,平生只有一个软肋,当年眠花宿柳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草包绣花枕头——独女裴沐遥。 裴青轲当年确实想过拉拢裴慎思,可惜没成功,两个人甚至还对着干过。 不过自从裴允泽继位,裴慎思忠心的人,从先帝换成了新帝。 她们之间也就不用在争斗了。 她和裴沐遥初见,就是在青楼里。 那时的裴沐遥年仅十六岁,却是丰都都青楼的常客,风流韵事可以出几本书,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人物 第一次见面,裴沐遥在帘子那头,她在帘子这头,帘子是红顶红帐,上面精致的绣着一副……春宫图。 她找了个椅子坐下,帘子不厚,并不隔音,传出的呻|吟和喘息如在耳畔,一场终了,一个男人挑开帘子出来,身上没穿衣服,只是将薄纱抱在了胸前,见到裴青轲和裴青梦的时候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她微动手指,在桌子上轻敲,床上的人并未出声,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听起来缓慢而悠闲,想是在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片刻后走出一人,身上所穿和床帐一样,同是艳俗红色,却偏偏被她穿出一种风流倜傥,她丝毫不惧,笑嘻嘻地看着她,问:“你这是要……杀人灭口?” 裴青轲想起那时候虽然什么都不会,但面对一切都无所畏惧的裴沐遥,再看看眼前这个,觉得她简直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对于她的质问,裴青轲连眉都没皱一下,“回去坐着。” 裴沐遥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找我不就是为了拉拢我娘?” “裴沐遥,”裴青轲道:“我情场得意,不会被你激怒和打架让你发泄多余精力的,省省吧。” 裴沐遥:“……” 心思被戳破,裴沐遥也不再闹腾了,有气无力地在桌边椅子上坐下,“果然……什么都不会如我的意,我真的就是个没用的……” “废物”两个字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咚。” 伴随着清亮的男声,“姐姐,是我,小小。” 裴青轲不仅和裴沐遥说了她情场得意,此时她的情都自己找上门了。 裴青轲起身开门。 裴沐云用脑袋磕了下桌子,“我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这世要经历这些。” 唐潇才进来,就见发冠有些乱,衣服有些皱的沐遥世女正在自我质问。 唐潇道:“姐姐……她怎么了?” 看上去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裴青轲道:“借酒浇愁,现在正在后悔。” 裴沐遥含糊道:“我没有。” 唐潇进来后反手关上门,“是因为……” 他想了想,“青松?” 裴沐遥又磕了下脑袋,“唔。” 唐潇道:“还没找到他吗?” 裴沐遥叹了口气,惆怅道:“找到了,可是他不想回来,还要骂我……” 裴青轲叫人来,单纯是想见他了,可不是让他给人解决情伤问题的,“小小,吃饱了吗?” “吃饱了,”唐潇点点头,又问裴沐遥,“他怎么骂你了?” 裴沐遥一直都没找到人说这些,她认识的人,要么就是类似裴青轲这样的,根本不关心,要么就是男人——她不想和别的男人说起青松。 那些男人,大概也是青松不喜的。 但是唐公子不一样,他可是皇表姐的人,想来青松应该是不介意的。 裴沐遥忽然有了力气,她坐直,倒豆子一般把她和青松之间所有的故事都说了出来。 裴青轲听到一半,觉得没什么意思,出门吩咐风颜去备壶茶再拿些点心,回来就看见唐潇坐在了原来她做得位置上,正在裴沐遥对面。 她每说一句,他就认真地点头“嗯”一声。 裴青轲走到唐潇身旁,轻轻拨了拨他头上的发簪。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唐潇穿着正式,发髻也刻意梳过,自然不会一拨就散。 觉得还是会乱的。 唐潇笑着躲了一下,“姐姐,别闹……” 裴沐遥心口一梗,刚才好不容易顺了的气,此时又堵在了心口,她决定无视两个人,继续把自己想说的说完,“……青松说得的确没有错,但是我还是想说,我之前虽然确实是那样的人,但之后如何,谁也不能保证,我现在是真的心悦于他,觉得没有一丝丝掺假,他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唐潇躲着裴青轲的手,问道:“那你和他说了吗?” 裴沐遥:“……没有,他应该不会相信的,其实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 在一旁听着的裴青轲手中还握着唐潇的发丝,对裴沐遥道:“你出去。” 裴沐遥:“?!” 裴沐遥悲痛道:“我不,不用听我都知道,这是唐丞相让我醒酒的屋子,要出去也该是你们出去!” 裴青轲道:“你酒还没醒吗?” 裴沐遥道:“……还没有。” 风颜正好送茶水和糕点进来,裴青轲道:“把世女带出去。” 风颜笑着对裴沐遥道:“世女请吧,不然我就……” 裴沐遥站起来,呼出一口气,“走了。” 唐潇抿着唇,对裴沐遥道:“世女,如果你是真心喜欢,那你就要用真心,让他知道你的喜欢,只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裴沐遥伸手拿了块糕点。 她和青松无疾而终的这场定亲,无论如何,其实也只能到这里了,她借酒发泄一次,把清醒的时候想说却不能说不知道该如何说的都说出来,也就行了。 再多的现在是真的不可能再有了,除非强求。 可她强求过一次,最后青松还是逃了。 也许终究,还是过去她太过放肆,伤过太多人,所以不配有个好结果吧。 裴沐遥对唐潇道:“多谢唐公子,我记下了。” 唐潇看着她离开,叹了口气,“你说世女和青松,最后会怎么样?” 裴青轲道:“不知道,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路要走,沐遥有身为世女需要担当的责任,青松,可能向往自由。” “小小,”裴青轲拿了块唐潇最喜欢的糕点,想到他刚才说已经吃饱了,只掰了一小块给他,淡淡道:“人可不是仅仅只为了情爱活着的。” 唐潇:“……” “姐姐……”唐潇接过糕点,“我觉得你和我说这些真的是非常不合适。” 他不是她心悦、想要娶回家的人吗? 怎么就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和他说:人不仅仅是为了情爱活着。 这不是打击人吗? 哪怕她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 裴青轲笑了声,“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唐潇糯糯喊她,“姐姐?你这样说……” 裴青轲接着道:“我是说,大部分人,像沐遥,她现在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所以终究不可能真的把情爱放在第一位,去不顾一切。至于我……小小,你之于我,就是第一位。” 听着这些话,唐潇小口小口咬着糕点,慢慢抿完了,问她,“你觉得我姐的成亲仪式,办的如何?” 裴青轲道:“看着不错。” 唐潇笑弯了眼睛,“是吧,娘也挺满意的。” 裴青轲道:“但我更多还是为自己开心,毕竟你姐成亲了,下一个就该你了。” 裴青轲其实一直都很想让唐啸林成婚。 毕竟之前她拜访唐楼墨时,她给出的借口就是唐啸林还尚在定亲中。 唐潇伸手,又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掰了一半,他本来确实已经吃饱了,但是那一从小块儿糕点不多不少的,恰好把他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所以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风无山庄?” 之前他去过一次风无山庄,自然知道那里有温泉、还有一个马场、还有其它不少好玩的东西。 他很期待此次淮南之行。 裴青轲道:“过几天吧,近日我有个事情要办。” 唐潇歪头看她,“很重要吗?” 裴青轲看着他,微微勾起唇角,“当然重要了。” 唐啸林已然成亲,这个局已经布了这么久,再加上杨坨和梅哲在衡州、边关的动作,已经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第65章 “风无山庄没有客院。”…… 唐潇眼睫向上轻抬, 随口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裴青轲今日原本预备进宫一趟,请旨赐婚——只是做戏,并非认真, 裴允泽不会允准。 之后便可以带他回风无山庄,她请旨赐婚被拒的消息也会迅速传到衡州。 她和裴允泽交恶, 又不在丰都,想来裴琛钰应当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这毕竟还是假的, 有必要和他说吗? “请旨赐婚。”裴青轲淡淡道。 赐婚、婚?! 唐潇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裴青轲紧接着道:“假的。” 唐潇反应了几瞬,才反映过来她说的“假的”并非是她今日要去请旨赐婚这件事为假,而是她确实是要去请旨赐婚, 但这只是做戏, 并非是真的。 然而此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绯色先反应一步, 已经蔓延上颊侧, 再要收回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已经是不可能了。 唐潇用尽全身的力气, 淡然道:“哦,那你去吧,我也要回宴席去了, 娘这么长时间看不到我会担心的。” 裴青轲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唐丞相一定能猜得出来你在哪里,她怎么会担心?” “她猜不出来,”唐潇伸指戳戳她的胳膊, “你先出去,我等一会儿再走。” 身有要事, 裴青轲握住他的手指捏了捏,“好。” 裴青轲先行离开后,唐潇在房内等了片刻才推开房门走出去,他从较为偏僻的小道一路溜达, 重新回到宴席的时候,已经不见瑞王殿下的身影。 衡州。 斐国东南最边州,与邻国尧国仅一关之隔,五王女裴琛钰自成年后便一直驻守在此地,除必要外,不曾离开。 裴琛钰常住在衡州嘉陵关嘉陵城内,城内百姓十分爱戴这位稳关固国的王女,提起她莫不都是称赞。 称其骁勇有谋、赞其仁德爱民。 嘉陵城内一座酒楼上,客人稀少,极为冷清。 窗边,梅哲身着一身当地人的装扮站着,手执酒杯望着楼下人来人往,轻声道:“真没想到,边关的百姓居然如此推崇那位。” 杨坨坐在桌旁的长凳上,“没办法的事,自己身边能看见的,自然比远处的更显亲近。” “也是。” 梅哲坐下,沉默片刻后又道:“以前轻看她了,我们都忘了,会咬人的狗不叫。” 二十多年来,裴琛钰和其它几位皇女比宛如空气般透明,谁都没想到她会、并且敢背刺丰都。 杨坨将酒杯斟满,“就在这几天了,主子让我们盯紧点。” 梅哲道:“丰都那般情形,我不信她还能忍住不出手。” “现在消息应该还没传来,不能掉以轻心。” “自然不会,轻敌是大忌,我懂得,”梅哲将杯内醇酿一饮而尽,“啪”的一声,用力将酒杯搁在桌上,“但现在可是她在明我们在暗。” 杨坨替她斟满酒,“那不是很好,你生什么气?” “不知道,就是觉得她多少有些忘恩负义。”梅哲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声,“不过按主子的性格,怕是要说,既然并无恩义,何来忘恩负义……她大约早已经习惯了,也不在乎。” 痛苦质问对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这件事,瑞王殿下永远都不屑去做。 瑞王殿下请旨赐婚,被拒后愤而离都,在走之前,为了给皇帝添堵,还把自己的人安排进了兵部。 由此可见,她虽离开丰都两年,但在朝在野,依旧有能力翻云覆雨,有与皇帝分庭之力。 消息传到衡州的时候,裴青轲与唐潇已经回到了风无山庄,她掩饰了唐潇的行踪,但并未尽力,漏了几个破绽,若裴琛钰有心查,便可以探查得到。 唐潇第二次到了风无山庄,心境情况和第一次来时大有不同。 那时她们来这里只做歇脚,是另有要事的,论身份,她只是他的姐姐而已。 ……当然现在其实也还是。 说是不同,但要真说有什么不一样的,也并没有。 唐潇仰头看着客室房檐,叹了口气。 他和她其实连亲都没有定,名不正言不顺啊…… 裴青轲站在他身旁,问道:“不想住这里?” 唐潇摇头。 裴青轲道:“那就住主屋。” 唐潇回头看她,“我刚才是摇头,不是点头。” “我知道,”裴青轲轻笑了声,“但你的样子很像是在说,摇头只是你的违心之举。” “并没有……”唐潇拨拨身侧常挂的玉佩,“我要不还是去住客院吧,这里……不合适吧。” 上次住在主院客房的时候,两人没有互通心意,他那时虽然也知道不合适,但没那么在乎,心里也没有现在这般浓烈的别扭。 裴青轲并不知道他心里的千回百转,直接拒绝道:“风无山庄没有客院。” 唐潇:“……” “姐姐……我上次来过这里。” 他上次来几乎都把这里逛遍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风无山庄有没有客院。 再说他哪怕没有逛过,也不会相信占地这么大的山庄会连个客院都没有。 裴青轲丝毫没有谎言被揭穿的尴尬,“这里的客院不是给你住的,对你来说就是没有。” 唐潇杏眼微圆,“我怎么就不可以住了?难道我不如其他客人尊贵,不配住在单独的客院吗?” 舟车劳顿,裴青轲看他有些疲惫,想让他休息休息,不再和他闹,直接将人带进客房,“主人回家住什么客院。” 唐潇边走边侧头看她,“我上次来也是住在这里的。” 难道上次的时候她就…… 裴青轲“嗯”了一声,淡淡道:“我知道。” 她极其坦然,直接承认那时她对他就已经绝不单纯了。 唐潇:“……” 他安安静静地走进屋,乖巧地坐在圆凳上,抬眼看她。 裴青轲站在他身前,垂目看他,“怎么不继续问了?” “因为……”唐潇眨巴着眼睛回视,“我很懂得适可而止啊。” 还颇有点小骄傲。 裴青轲轻捏了下他的脸,“要不是你有些累了……”继而转口道:“你先休息,我叫小侍进来服侍。” 唐潇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行……你该走了姐姐。” “那我让人送些茶水小食,晚膳时我再过来。” 裴青轲也不强求,毕竟小侍就在屋外候着,有需要随时可以唤进来。 唐潇点头,裴青轲出去后,他没有立即休息,反而在屋内转看起来。 这里和上次相比,摆设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柜上甚至还放着他的刻章工具。 小侍很快将茶水送进,在开口前,唐潇先一步道:“出去吧,不用伺候。” 小侍柔声应道:“是,唐公子。” 唐潇并不饿,就是有些困倦。 床还是和上次来时一样柔软,他丝毫没有出门在外的不舒服或陌生感,反倒像回了家一般,很快进入了梦乡。 第66章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叫我…… 上次来时还是秋日, 现在已是晚冬,感觉自是不同。 唐潇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内没有点灯, 地龙烧得很热,让人昏昏蒙蒙的, 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床侧做了一个人。 唐潇唇角微微弯起,又闭上了眼睛放缓呼吸, 假装自己没有醒来。 然而呼吸一促一弛间,早已暴露。 裴青轲起身,从矮凳移到床侧, 慢慢俯下身。 唐潇呼吸越来越乱, 终于忍不住抬手抵住她的肩膀。 夜色朦胧浓重, 裴青轲声色清淡, “醒了?” 唐潇咕哝道:“嗯嗯嗯, 你让开,我要起了。” 裴青轲丝毫未动,道:“醒了又不代表要起来。” 唐潇用力推了她一下, 发现自己简直就像是撼树的蚂蚁, 明明他已经习武不短时间了,怎么力气还是怎么小? “……我醒了就要起来的。” 裴青轲垂眼看他,只能大概看到一个轮廓, 他整个人莫名显得毛茸茸的,语气不自觉带上笑意, “不可以继续装睡吗?” 唐潇眨巴眨巴眼睛,“我不会,哎,你会这样吗?” 裴青轲覆上他软嫩的手, 捏了一下,“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唐潇决定装傻:“什么方才,方才怎么了?我醒了你就在这里,我还没有问你方才在做什么呢。” 裴青轲握着他的手,拉开,缓缓靠近他,“轻薄你。” 唐潇匆忙推拒,同时不忘和她说话,妄图转移注意力,“……准备?” 裴青轲拦住他的另一只手,唇面轻轻在他额上碰了一下,“正在。” 暗夜滋长暧昧,室内安静下来,裴青轲没有起身。 声音低而缱绻,“……你身上好暖和。” 唐潇双手被按着,放弃了抵抗,聂诺道:“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很暖和。”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仿若紧紧拥着他一般,唐潇道:“姐姐……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裴青轲轻笑一声,放开了他的双手,“小小,听姐姐一句劝,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叫我姐姐的好。” 唐潇:“……” 唐潇决定忽略她正在进行的轻薄,戳戳她,“瑞王殿下,请你离开我的床榻。” 裴青轲觉得,说这话比说“姐姐”两个字更容易被人轻薄。 背后的含义实在太浓,引人遐想。 还不待她说什么,唐潇继续道:“我有点饿了,备了什么吃食?” 到底是世家公子,内里都是矜持而娇贵的。 不能太过分。 裴青轲静默几瞬,起身唤小侍进来点烛火,“很多,你想吃什么?” 掌灯小侍安静地点亮屋内几盏蜡烛,行礼后退下,唐潇起身,将锦被推至内侧,坐在床沿上,穿着白色寝袜的小脚前后晃着,“随便什么汤点都可以,如果有红烧……” 唐公子家底丰厚,吃过的山珍海味数不胜数,也清楚瑞王府的底蕴,点起菜向来没有分寸,从不管是什么时候。 他脸微有薄红,不知是因为才睡醒,还是因为醒后。 莹润唇瓣一张一合、再长再合,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只要是能吃的,已经被他说了个七七八八。 裴青轲只当他是个长得精致漂亮、甚得心意的店小二正在报菜名,忽略所有菜名,问道:“栗子糕和杏仁豆腐吃吗?” 唐潇又晃晃脚,“吃,姐姐你根本就没有听我说话。” 裴青轲笑笑:“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怎么可能记得? 唐潇用力点点头,“嗯!” 欲盖弥彰得极其明显。 裴青轲:“那你再说一遍。” 唐潇:“……” “我饿了,”他说:“我什么都吃,真的!” 两人也懒得再去正房去吃饭,便让小侍把几盘糕点和小海鲜汤摆在了此间的圆桌上。 唐潇说是饿,其实并没有吃多少,倒是裴青轲,先是送他进客房,又去议事,结束后便重新回了客房,不多时他便醒了。 裴青轲来到这里还没有丝毫休息,倒是真的有些饿了。 唐潇才吃没几口便不再吃了,给她盛了一份汤,端坐着看她吃。 过了会儿,他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得更加肆无忌惮。 “不吃了?”裴青轲问。 唐潇收回手坐直,忽然勾起唇角,“有没有人说过,瑞王殿下非常……秀色可餐?” 这倒从来没有,从来也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对着她说这般明显就是调戏的话。 裴青轲咽下口中糕点,墨似鸦羽的浓密眼睫轻抬,将他由上到下慢悠悠扫了一遍,而后直视他的双眼,“请君一试?” “……” 不敢试不敢试。 唐潇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快吃你快吃,别听我瞎说,饿坏了可怎么好?” 在调戏人这件事上,唐潇终于明白,他技术着实是不够娴熟。 安静吃过饭后,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裴青轲将几个侍候的小侍唤来让他认人,不多时便回了寝室休息。 第二日。 裴青轲这次带唐潇来,主要是想带他去山后的温泉看看。 风无山庄背后,半山腰上树木掩映处,有一眼温泉,这也是她当初建址在这里的原因。 上次来时温泉周围还没有建好,今冬已经完善。 早间,裴青轲与唐潇练完剑,没让他回屋,反而拦住了人,“想出去看看吗?” 唐潇将剑收回刀鞘,随着习武时间变长,他现在已经不用再用木剑比划,可以用真正的剑了。 剑已开封,划过一道银白光芒,没入剑鞘。 唐潇道:“出去?去哪里啊?要收拾行李吗?” 这里位于半山腰,附近没什么人烟,要想看什么景见什么人,肯定都是要下山的。 裴青轲同样收起手中长剑,只是道:“不远,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回来。” 当然他如果不想回来也是可以的,毕竟温泉附近已经修好,住一晚也是可以的。 唐潇将剑递给裴青轲,笑道:“那我们现在就走?还是吃过早饭?” 裴青轲接过剑,道:“先吃饭,不然怕你没力气过去。” 从山庄到温泉,建的是一条木栈道,只适合人行,不能走马,她们需要走过去。 距离这里不远,又不能坐马车,说明要去的地方应该就在山上,这大冬天的,姐姐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唐潇彻底被勾起了兴致,匆匆吃过早饭后便要启程,还是裴青轲怕他吃过饭就走会肚子疼,又等了半个时辰才出发的。 山间寒冷,好在唐潇现在身体情况比从前好了不少,有内力护体,哪怕没有穿得圆滚滚的,也并未觉得太冷。 山上树木种类繁多,并未全部凋残,有些依旧嫩绿,与丰都的冬日景象另有不同,山间甚至还隐约可见蹦跳跑远的小松鼠。 唐潇一路上都觉得新奇,来回张望着周围,根本没顾上看路,毕竟是姐姐带路,他根本不用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随着越走越深入,唐潇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怎么花草树木越长越好了呢?像是这里已经将要入夏一般。 周围也越来越暖和了。 唐潇惊讶转头,“这里有温泉?!”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来其它了。 裴青轲却没有回答,只轻轻点了一下头,看向右侧方。 虽然杂草丛生野灌掩映,但那里确实有一条可以上山的小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正在上山。 唐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屏气凝神,也听到了声响。 裴青轲收回视线,便看到了神色有些紧张的唐潇。 她轻勾唇角,捏了捏他的手,在他转过头的前一瞬肃起脸,道:“有人过来了,注意安全。” 注、注意安全? 原本只是有些紧张的唐潇现在彻底紧张了,他本就只能听到一些声响,知道可能是有人过来了,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来了几个人、武功怎么样,他现在还辨别不出来,心里没底。 看她都如此严阵以待,难不成有危险?! 听脚步声,来人其实只有一个,而且并不会武。 裴青轲有意逗唐潇,握着他的手,做了个将人半护住的姿势,静静的看着小路上的人上来。 随着时间流逝,唐潇心里小鼓的鼓点敲得越来越密集,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而且这里不是姐姐的地盘?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上山……难不成是琤王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琤王应该不会派人来这里,这和送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她应该没有那么傻。 难不成是…… …… 他心中念头起而又转,根本没看到身边人的视线其实一直在他身上,对从山上小道上来的人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衣服摩擦草灌的声音越来越大,枝影摇晃,小道上走着的人渐渐现出了身形。 来人身量不高,一身极其寻常的灰青色短打,手拿一根探路的木杖,背着竹筐,是个面容白净的男子。 他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有些讶异。 待看清两人后,倒是笑了,“六姐,这么巧?你什么时候回淮南的?” 唐潇:“?!” 六姐?是个皇子?! 他迅速转头看向裴青轲,在这偏僻之地,遇到的一个穿着如此简陋的人,居然是一个皇子? 可怎么会?几位皇子不是已嫁,就在宫中,再说皇子身份尊贵,怎么可能独自一人走在这山野之间? 唐潇探头往后看了看。 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裴青轲捏捏唐潇的手,道:“昨日刚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接着对唐潇耳语,“他叫温柚,旧识。” 旧识,居然只是朋友。 唐潇抿了下唇。 他下意识以为来人是皇子,只因从没想过,她会让一个朋友唤她六姐。 那他叫她姐姐…… 原来并非特殊,是吗? 唐潇眼睫微动,看向温柚。 温柚对两人笑了笑,“和以前一样,采药,之前在这里看到的一味药,算算时候,现在应该成熟了。” 裴青轲神色寻常,道:“请便。” 温柚对她说不上多了解,但也有一些,知道这是她待人的寻常态度,寒暄一下便准备离开,“多谢六姐,那我先……”他视线原本只是清扫过唐潇,才过便觉不对,立即转回定定看着,犹豫了几瞬才开口道:“……能让我给这位公子诊一下脉吗?” 唐潇:“……” 唐潇对他本就好奇,没等裴青轲说什么,抢先道:“自然可以。” 闻言,裴青轲略一抬手,“请。” 温柚走上前来,把木棍立在一旁,拿出手帕擦过手,将左手平放,示意唐潇把手腕放上去,而后右手搭上脉,偶尔抬动。 唐潇静静看着。 温柚右手沉凉,左手很稳,哪怕上面放着他的腕手,照样纹丝不动,诊脉的时候神情肃穆而认真,很容易让人忽略他年轻白净的脸和不高的身量,颇让人信任,有大家医者的风范。 唐潇侧头看了一眼裴青轲,正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 她的视线牢牢在他身上,没分一点给温柚。 第67章 吃味 心里的不舒服, 弯弯绕绕纠缠起的少男酸涩心思,莫名就被抚平了。 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她并非什么沾花惹草的人, 也不会瞒着他和其他人相好,说是旧识, 那肯定就只是从前认识而已。 方才涌起的心思,只是见到一个陌生男子, 叫她六姐所以他才…… 想到此处,才消失的不舒服此时又回来了。 她居然让一个只是旧识的男子叫她六姐! 唐潇撇开眼,不再看她, 重新望向温柚, 心底小小地“哼”了一声。 裴青轲不明所以,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视线顺着看过去, 看到温柚的时候,似乎了然。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逗他? 温柚明明就是个不会武功没有任何威胁的人,她却让他以为来人有危险。 原本为了方便温柚诊脉, 她向侧走了两步, 此时走回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侧颊,道:“生气了?” 尾调上扬, 语带笑意,丝毫没在乎此时此地还有个外人在场。 唐潇:“!” 如此明知顾问。 她知道他内心的不舒服, 居然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裴青轲虽然不在乎温柚,但唐潇不能不在乎。 他轻抿了下唇,冲她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没有。” 即使有, 那也要等温柚离开以后再有。 看他的样子,就不像没有。 而且还不像是简单的闹别扭,是真的有些不开心。 如果真的是因为被她逗了,他应当不会气到这种地步。 裴青轲凑近一点,在他耳边轻声问:“小小,怎么了?” 温柚指下的脉搏瞬间乱了。 看病人的情况,这脉应当是诊不下去了,还好想了解的已经了解清楚。 温柚收回手,客气道:“多谢公子。” 他为他诊脉并非治病,只是看他面相像是身有异疾,作为医者想见识一下罢了,唐潇当得起这一声谢。 “客气,我姓唐,单名一个‘潇’字,”唐潇笑了笑,“若不唐突……公子上山是想采什么药?” 温柚道:“叫我温柚就好,只是一味於术。” 於术,又名白术,并不算什么珍贵药材。 唐潇:“这样啊,离这里很远吗?” 温柚:“不算很远,就在前方温泉不远处。” “我们也正准备去那里,不如……” 裴青轲越听越不对,直觉好好的二人行就要变成三人游,果然—— 唐潇:“一起去吧,我还没见过新鲜白术。” “……” 裴青轲丝毫不想去看什么新鲜白术,只想和自己的心上人一起去泡温泉。 但看小小的样子,又不像是客气地说说,而是真的想去。 裴青轲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难不成他这是和温柚一见如故,所以才想和他多交往? 虽然不想也不解,但既然小小想去,那便去。 温柚也有些不明所以,看向裴青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道:“嗯……当然可以。” 唐潇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和温柚多接触一下,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毕竟这个叫她六姐的人,他从前别说见,连听都没听过。 小道狭窄,三人勉强并肩而行,裴青轲在最外,唐潇走在中间。 不用唐潇费心想该说些什么,一路上温柚不停问询。 “唐公子曾经是吃过什么药吗?” “珈蓝蜜蕊,当世居然还存这味药?“ “哦,也许是最后一株了吧,之前是哪位大夫为你诊治的?” “应大夫啊,我听说过她,但并未有幸得见。” “我看你的脉象,应该是想出了解决之法,就是她想出来的吗?” …… 温柚问一句唐潇答一句,答过之后便立即有新的问题,唐潇还没有什么不耐,裴青轲先觉得烦了。 破坏了她和小小的二人世界不说,怎么话还这么多? 他们还在一问一答,裴青轲忽然牵起唐潇的手,停下脚步,“前方路窄,三个人不好走。”接着看向温柚,“你走前面。” 温柚:“……” 唐潇虽然是第一次来,但温柚可不是,知道前方的路非但没有变窄,反而会更宽。 温柚虽然沉迷各种药材顽疾,但并不是什么不知情趣的人,他先前看出二人关系并不一般,但察觉到唐潇的面相与常人不同,诊过脉以后一时觉得惊奇,就忘了这件事,此时该了解的都差不多,也没先前那么沉浸其中,经裴青轲一打岔,自然知道自己这是打扰到人家了。 于是笑笑点头,“好。” 他走在最前端,也不再像先前一般不停地询问,只是偶尔回头和唐潇聊上几句。 空闲中,唐潇有心思继续想那声“六姐”。 温柚和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肯定不止一句“旧识”,不然他不会叫她“六姐”。 看看前方走着的温柚,他对这路十分熟悉,而且听他言语间,之前肯定也来过,甚至还知道药材具体的成熟时间,说明他可以随意进出这里这座山,山下把手的侍卫不会拦他…… 唐潇想得入神,连自己的左手一直在被把玩都没察觉到。 裴青轲初时没想明白他为何生气,又为何要和温柚一起走,但看着他自以为不明显观察温柚的样子,忽然福灵心至,明白了。 她和温柚确是旧识,本身没什么关系,叫她六姐也是从前的习惯,温柚能上这座山,不过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关系。 不过温柚此时就在前方走着,也不好直接解释,再说……小公子吃味别扭的样子,当真赏心悦目。 晨露早已经散了,但水汽莹润,仿佛蔓延进了他的双眼,水汽弥漫的,并非是要哭,只是像是蒙了一层雾,朦胧中,内里又有火光乍现。 这双杏眼如此美丽,盈盈秋瞳剪水,外形虽不算大,但能盛放的东西太多,让看到的人如何不心动? 唐潇心中窝火吃醋,把两个人见面后的神情话语回想了一遍又一遍,虽然没想出来有什么问题,姐姐坦坦荡荡,温柚简单干脆,看上去两个人对对方都没有任何想法。 但是…… 六姐! 六姐!! 六姐!!! 他都没叫过她六姐! 能分辨看到的情况,但并不代表能够完全理解毫不在乎。 反正唐潇是不可能完全不在乎。 上次寻药,他和姐姐还没互诉心意,那时见到萧芙的时候,就觉得不舒服,此时她们都…… 她身边居然还有他完全没听说过的男子出现。 温柚外貌虽不比萧芙那般美艳,但是医者身份自成底蕴,别有一股温和雅正,说话间不急不缓,让人不自觉信任喜欢。 ……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唐潇越想越委屈,侧头看向裴青轲,正对上她带笑的双眸。 眼中除了眼前人,再无其他。 “想什么呢?”裴青轲轻轻捏捏他的手,“真那么想看新鲜於术?” “……” 温柚努力忽略身后二人,假装自己此时时一个人走在小路上。 唐潇想了想,诚实道:“……嗯。” 初时只是想看看温柚到底是什么人,观察一下她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除却这些,他确实是没见过新鲜的於术,想看看。 裴青轲:“一会我带你去?” 和温柚一起走,有诸多不便,也不好直接和他解释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吃醋的样子虽然漂亮可人,但要是真的酸到了,最后心疼的不还是她? 姐姐这是要私底下和他解释? 唐潇本来很想知道,此时确忽然没那么想了。 她想解释,才不要让她如愿。 哼! 唐潇坚定道:“我要和温公子一起去!” 温柚:“……” 他可能要被六姐记恨了…… 如果可能,温柚希望自己今天从来没有上过这座山。 裴青轲:“……” 小公子是要哄的。 “山间还有其它好玩的,你不想看看吗?” 唐潇:“不想。” 裴青轲:“温泉呢?” 唐潇:“看完再去。” 裴青轲:“小松鼠?” 唐潇:“小松鼠已经跑掉,看不到了。” 裴青轲轻眯了下眼。 看来已经不生气,现在不过是在闹别扭。 这就好办了。 裴青轲一把拉住唐潇,将人半圈,禁锢在怀里,对前方朗声道:“不巧,今日不能一起走了,替我问温老先生好。” 唐潇:“我……唔唔唔!” 居然捂他嘴巴!!! 唐潇当即就想咬她,狠狠的那种,但牙齿才刚触到皮肤,不自觉就卸了力道。 说是咬,倒更像是含着。 温柚:“……” 他没回头,“可、可以……我先行一步!” 话落,脚步加快急速离开,很快在前方拐了个弯。 裴青轲感受着手上的力道,在温柚不见后也没放开。 唐潇看着温柚离开的背影,气不过,踩了她一脚。 玄色短绒靴上被踩出一个灰扑扑的脚印,裴青轲道:“人都走远了,还看,嗯?” 唐潇用齿下皮肉磨了磨牙,“唔唔!” 放开! 裴青轲慢悠悠放开,没了挟制,唐潇转身站在她对面,几乎是用跳的,甚至运功提了气,“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呢!” 裴青轲好整以暇,“我怎么了?” 唐潇:“……你明知故问!” 裴青轲轻笑,“小小,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就只允许你欺负我,不许我欺负你吗?” 唐潇:“?” 他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明明就是她…… 裴青轲道:“你不仅偷偷误会我,还不给我机会解释,小小,你怎么能这样呢?” 唐潇本来十分占理,但裴青轲惯会强词夺理,唐潇一时间被问住,还不待分辨,就听她轻叹一声,“……你居然不相信我?” 语气满含愁绪,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第68章 “你就在对面,不许过来…… 唐潇万万没想到, 堂堂瑞王殿下居然还有如此“能屈能伸”的一面。 他其实并非不相信她,只是…… 唐潇道:“相信啊,但是他叫你六姐……我之前都没听说过他。” 裴青轲道:“只是一个旧识, 他叫我六姐是因为……” 唐潇将“不听不听不听我就不听”进行到底,“现在想来, 我好像对你的过去知道的很少,连你以前认识多少男子, 去过哪些地方,经历过什么事都不知道。” 初时他在意的还是温柚,现下已经不是了。 他想知道她过去的一切。 裴青轲替他整理鬓角碎发, 缓声问道:“……真想知道?” 唐潇点头。 裴青轲收回手, 笑道:“我先带你去温泉。” 在暖和的地方给他讲, 故事听起来起码不会太让人觉得寒凉。 温泉啊…… 唐潇道:“那、那我们先过去看看。” 先前三人并行, 已经走了不短距离, 温泉已经就在前方不远处。 裴青轲和唐潇并未再看见温柚。 与山间小道的原始不同,温泉附近修缮得很好,结合周围现有的山石树木情况, 建了圆亭长廊和各类屋间, 有的封闭有门;有的半掩,只竖屏风遮挡。 昨日裴青轲已经吩咐人打扫、置备了一些器具衣物和食物,并让人全部离开, 免得打扰。 温泉建造好后,裴青轲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建好后的效果确实是很不错, 不枉她斥巨资请工匠画图建造。 唐潇从前并未见过这种景观,丰都周围本就少有温泉,再说哪怕有,也不可能修得和周围景物如此浑然一体, 巧夺天工。 用料也极其奢华。 这里是价值千金的沉水香木,那里是黑金玉,远处那座随意放置的镂空玉雕屏风,好像是出自前朝一位大家之手,当世仅有。 唐潇左看看右看看,顿时愁从心中起,“姐姐……你自己有经营什么营生吗?” 光靠王女俸禄,建完这里,以后怕是要喝西北风。 “有一些,”裴青轲道:“应当还养得起自己。” “……哦,那就好。” 唐潇应了一声,左转转右转转,忽然想到,她说的是能养得起自己,可没说同时也能养得起他呀。 裴青轲陪他转了片刻,将这里前后看完,两人去了内间换衣物。 唐潇转来转去,就是觉得换衣紧张羞涩,一时间不知怎么提,她也不说,便只能一直逛下去。 他左想右想,后来看周围事物只入眼不走心,根本没细看到底走了哪里,直到裴青轲停下脚步,介绍:“这里是更衣的地方……”在他还未有太大反应前继续道:“我去另一间。” 今天还长,不着急在此时。 裴青轲深觉放长线钓大鱼才是长久之道。 一开始就撩拨鱼,虽然可能会获得一条红彤彤的鱼,但鱼会有戒心,接下来可就会一直左右躲闪了。 裴青轲仅着亵衣,仰坐在温泉内白玉石阶上,看着唐潇内穿白色寝衣外套薄罩衫略带拘束地走出来,缓缓勾起嘴角。 泡温泉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尤其是单独的两个人,一女一男。 她先前没有和他说,只想着先把人带过来,大约是路上被温柚打了差,他还没太反应过来,居然真的晕乎乎地换过衣服,听话地来了。 裴青轲其实也不是说真的想做什么,单纯就是……这里初建好,她收到信后,脑海中略过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温泉周围铺的是深棕色混浅棕色鹅卵石路,只各个更衣的房间门与到温泉池的直线路上,铺着宽六尺的白玉石。 唐潇赤着脚,单手紧紧揪着罩衣领口,一步一步朝温泉中心走去。 衣摆摇晃,橙红色罩衫曳地,偶尔能看到肌肤白嫩的玉足。 裴青轲视线悠悠上移,纤长的眼睫下搭又抬起,最后定在他的脸上,专注着看他走近。 唐潇在更衣时其实已经把所有勇气都用光了。 他并没有被温柚影响,也没有被屋外姐姐的寻常表现蛊惑,他知道两人一起泡温泉会是什么情境,但不管如何,都没想过拒绝。 他知道,只要说不愿意,姐姐一定不会强迫。 但他愿意。 然而这份勇敢堪堪只持续到温泉池边。 脚尖刚触到温热的泉水,唐潇转了个弯,绕着温泉跑了半圈,从另一面台阶走下,坐在了台上。 裴青轲眼见着原本要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坐到了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热气蒸腾而起的温泉,连彼此身影都看不分明。 温泉水暖而不烫,正好洗涤一身疲惫和紧张,这舒适的感觉唐潇还没体味几息,对面传来人下水的声音。 “姐姐?”唐潇紧张道:“你就在对面,不许过来。” 裴青轲十分干脆:“好。” 唐潇放下心来,然而心还没落到实处,脚踝忽然被人用力拽了一把。 他身形不稳,又不妨有人偷袭,慌忙中还是没稳住,跌入水中。 裴青轲早有准备,把他接住,带着人游到了对岸。 把人安置在身旁,裴青轲放开,坐在不远处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顺气。 唐潇缓好了,鞠了一把水,朝裴青轲扬去,“你刚才明明都答应了!” 裴青轲侧头躲了一下,道:“是啊,我这不是没过去吗?” 只是把他带过来而已。 唐潇又要鞠水,裴青轲展臂将人拉到身旁,“别闹……不是要听我的过去吗?” 唐潇不止被她这样转移过注意力一次,这次怎么也不会再上当了。 哪怕他确实想知道她的过去,但却没法忽视肩侧掌心的温度,那两层衣料纤薄,几近无物,仿若她的手直接触在他的肌肤上,温热轻柔。 “那、那你讲吧。” 唐潇努力忽视肩侧温度,想她快些开口,听着故事,那触感也许就不那么鲜明了。 带他来温泉是为了放松,可不是为了让他紧张的。 裴青轲若无其事地放开手,如料听到一声极其的堪比劫后余生的呼气声。 她轻勾唇角,陷在回忆里的时候,心情还是很愉悦。 裴青轲讲没有遇到他以前在皇宫里的日子,少年时与他分别后自己回到丰都的一路,还有如何助裴允泽夺得帝位的艰险。 大多都是匆匆略过,稍有提及。 那些过去,如果不是唐潇问,裴青轲其实并不怎么愿意想起。 至于温柚…… 裴青轲道:“他祖母也是一位医者,当年我路过温家医馆,蒙她教授,学过一些医术,我和路上相识的几个人曾在她家住过一段时间。” 彼时回都路上并不太平,缺衣少食劫匪横生,受伤染病都是常事,说是住,其实她们一行人,都是在那里接受救济的。 她也是在那里学会了给人治外伤的手法。 “那些人大部分年纪比我大,但也有比我小的,听说我在家里排行第六,便叫我六姐,温柚只是随她们一起叫罢了。” 唐潇听得认真,问道:“那你遇到的那些人呢?” “大部分人都沿路安置了,还有一些人不愿意离开,回到丰都后,我将她们分成两批培养,一批入朝,一批回到江湖。她们再知道我的身份后也不再叫六姐。温柚随祖母搬迁至淮南,我前两年来时见过一次,他至今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便一直叫我六姐。” 她和温柚见面次数不多,叫一两次也没什么,完全没有解释的必要。 再说她那时已经准备长留淮南,自己都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了,怎么还会和别人详说? 这样啊…… 唐潇问道:“杨坨、风颜和如凡她们,就是你在那时候遇到的吗?” 裴青轲道:“杨坨和左如凡是,风颜不是。” 唐潇:“?” 裴青轲笑了一声,“风颜是个例外,她其实并不算我的属下。” 唐潇:“可是她叫你主子。” 裴青轲逗他:“可能她觉得这称呼叫着好听。” 唐潇心中默默把“主子”两个字念了三遍,还是没体会到这称呼好听在哪里,值得风颜一直叫。 裴青轲道:“你叫一声来听听?” 在心中叫和真的说出来还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他和她本就不是上下属关系,要是真的喊了,那就是另一层意思。 唐潇朝她那边泼水,顾左右而言他,“姐姐,你说温公子他现在有采到……” ……於术吗? 唐潇后面的话没说完。 裴青轲没给他机会。 唐潇原本坐在对面,腰部往上的衣服都是干的,被裴青轲拉下水带到对岸后,只肩部往上是干的。 他方才听故事时,其实是坐在温泉边的石阶上,胸肩往上,都露在外面。 周围水汽弥漫雾气蒸腾,看彼此都有些模糊,倒也没有太难为情。 裴青轲的衣服早已全湿。 今日从遇上温柚开始,他就没从小小的脑子里挪出去过。 最开始是小小不了解,裴青轲忍了,但此时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居然还提他? 裴青轲倾身,将人彻底带进温泉水里。 唐潇其实会水,但如此突然,心中难免一紧,手脚扑腾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水声消散,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感官瞬间变得敏锐。 流动而过的温暖泉水,浸湿的衣物不像在岸上,并不紧紧贴着肌肤,反而开始不安分地飘扬,紧接着被她的胳膊又压了回去。 裴青轲搂着唐潇的腰,脚尖轻点池壁,运气将人带到温泉池正中。 波面荡漾,唐潇的外衣是一件薄锦,上面松垮地披在肩上,下方衣摆浮在水面,宛如一片坠落树下又飘起的枫叶。 裴青轲在唐潇耳边轻轻问道:“你说……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第69章 “闭气,抱紧我。”…… 为什么?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给他讲过去的故事。 唐潇心中有个大概, 之前只是猜测,此时听着一直往耳内钻的湿润气息,猜测变成了肯定。 唐潇沉默。 他不说话, 裴青轲也不催促,只神色悠然地看着他。 像是在观赏一个精美至极绝世罕有的白瓷瓶。 肌肤精致漂亮, 五官恰到好处。 看上去坚固而稳妥,实际上脆弱且易碎。 像理智与感情。 她一贯捧着护着, 此时心里却忽然有了肆虐的冲动。 裴青轲眸色越来越深,放在唐潇腰间的手越来越紧,眼见着就要失控。 低喃地问:“嗯?为什么呢……” 脖颈上忽然被环上一双手, 他的身体甚至朝她贴了贴。 唐潇歪了下头, 声音带些糯, “……我不知道呀。” 一点都不像是不知道的样子。 唐潇并非是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 他虽然随性, 但一贯很有底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如何也不会越过不该越过的那条线。 他是唐丞相的小儿子, 唐府的小公子, 因为性情不爱张扬,在丰都的名气虽比不上以清逸轩为首的四公子,但家世摆在那里, 也并非无名之辈。 尤其是前夕她设局之后,关注他的人愈加多。 他的一举一动, 皆有人观察。 他敢毫无顾忌地和她来风无山庄,说明他并不在乎,或是说,与和她在一起相比, 其它的他都不在乎。 他心中自有底线,但她可随意跨越。 更衣时用光的勇气全数归来,此时更加一筹,唐潇贴得更近,轻声唤她:“姐姐……” 胆子真是过分的大。 裴青轲道:“怎么?” 唐潇问:“你说是为了什么?” 裴青轲定定看他,沉默几息后将人带远一些,“只是让你来这里看看罢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又四,再如何冲动,也能压抑。 他退一分,裴青轲便想逼他一分,想看他局促羞涩,但当小公子真的主动起来,她却又只能冷静克制了。 两人些微分开,虽然依旧是亲昵暧昧的距离,但浓烈已经转淡,变得似有若无。 唐潇磨了磨牙,很想咬她一口。 当然咬是不可能真的咬的。 氛围所致,他敢勇敢一次,但并不代表他真的敢做挑起氛围的那个人,尤其是在对方明显已经退缩的前提下。 “……看我什么?” 唐潇问,他正准备把手臂放下,就听她道:“闭气,抱紧我。” 唐潇下意识照做。 裴青轲潜入水中,两人一同朝下游去。 唐潇以为池底会有什么好东西,比如罕见的景色或是珍贵的夜明珠,谁知她只是带他游了一圈,而后又回到了池边。 唐潇趴在池边玉台上,大半身体都在水中,与裴青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罩衫已经全湿,随意地仍在石子路上,周围热气氤氲,浅声细语。 风无山庄除了温泉,还有不少地方唐潇都很喜欢,比如马场。 唐潇身体情况比从前好了不少,再说两人关系也不似从前,裴青轲不用再牵着马绳教他骑马,而是可以挑一匹高头骏马,两人同骑。 几天时间,唐潇进步飞速,后来已经可以独自骑着温顺的马跑了。 二月末,裴青轲收到了杨坨的信。 裴琛钰召回了手下几位大将,在府中议事,数日未出。 情况有变,只得结束在风无山庄悠闲惬意的日子,裴青轲带着唐潇赶回丰都。 唐潇终于不用一直坐马车,道路较为平坦的时候,他可以骑马。 小公子肌肤娇嫩,只握了半日缰绳,手中居然磨起几个水泡。 沿途客栈内,唐潇伸着手,另一只手横抬,遮住自己的眉眼,“挑、挑破了吗?” 裴青轲拿着烤过火的针,试探数次,还是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没有。” 总觉得无论从哪个开始挑,他都会很疼。 裴青轲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小水泡,无奈道:“怎么这么不注意……” 这话与其说是对唐潇说,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这几天忙于赶路,他又什么都不说,她才一直都没发现。 还是方才她看他握筷时的姿势不对,才察觉有异。 唐潇道:“我也不知道啊,骑马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谁知道会起水泡呢? 他哼哼唧唧道:“之前学骑马的时候明明就没有起过……” 唐潇深觉裴青轲在诓他,“姐姐,你教我的骑马技术是不是就只能在马场骑马?在大道上骑马肯定是要用其他姿势!” 裴青轲道:“你之前在马场骑三息歇五刻,水泡都懒得来找你。” 一旁端着蜡烛站着的小侍无声乐了。 唐潇自己也知道,放下遮着眼睛的手,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错,“我觉得还是你的问题,与我无关。” 可疼起来还不是他疼? “对,是我的……” 裴青轲见他分神,手速极快地将他手上的四个水泡挑破,撒好了药。 唐潇还没来得及喊疼,她已经开始准备往他手上缠纱布了。 唐潇连忙阻止,“姐姐姐姐,用不着这个,真用不着!” 他就只是骑了半天马,手上长了几个水泡而已,挑破就行了,根本不用撒药,更何况是包扎? 会被人笑话他娇气的。 “还是包扎一下更好,碰到会疼。” 裴青轲专心缠着,任他扯着白布条捣乱,认真系好未结,“好了,换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没有才包扎过的那只“娇气”,只起了两个水泡。 裴青轲将针重新过火,继续和他瞎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才将水泡挑破。 唐潇想象中纵马而过,身后尘土飞扬,马上人已经潇洒离去的场景,始于离开风无山庄第一日的午间,终于黄昏时出现在手上的几个小水泡。 明明已经学会骑马的小少爷,硬是被按着坐马车回了丰都。 最多也不过就是可以偶尔和裴青轲共乘一骑走一段路。 回到丰都后,裴青轲先将唐潇送回唐府,当天并未进宫,第二日换了一身随从的衣饰,跟着一位臣子进了勤政殿。 那位臣子甫一入殿,便自觉退至一旁,安静得仿佛一团空气。 勤政殿的人都已被遣退,裴青轲略整衣袖,道:“她要在春猎动手,目的应该是你。” 前些日子做局,裴琛钰或许真的信了她们二人生了嫌隙,又或者没信。 但她和裴允泽不睦的消息已然传出,若裴允泽出了什么意外,裴琛钰完全可以把一切推给她,再借着诛杀谋逆的正当理由出兵丰都,除了可以调用先帝留给她的势力外,甚至还可以收编一些如今的忠皇党。 对裴琛钰而言,不管如今丰都的情况是真是假,只要杀了裴允泽,总归都是有利的。 春猎时皇帝离宫,周围守卫没有宫中严密,是绝好的机会。 裴琛钰已经调将研讨,肯定势在必行。 裴允泽点头道:“朕看了皇姐的信,春猎时就劳烦皇姐了。” 她只要安稳做一只钓出裴琛钰的饵便好。 裴青轲沉默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去猎场。” 裴允泽闻言惊讶道:“皇姐……” 继而言辞拒绝,“不行,皇姐你知道的,从内突围肯定比从外进攻更难,为大局着想,你更应该带兵在外,在琤王发难时来解救,而不是和我一起当诱饵!” 丰都现今一定还有裴琛钰的眼线,春猎时带的兵将不可以和往年有太大差别,否则容易被怀疑。 在内被围,并非万无一失。 裴允泽都知道,裴青轲不可能不清楚。 裴青轲道:“你是皇帝,不能有任何闪失。”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琤王抓住,不惜任何代价,不能再让她为祸下去了。”裴允泽笑笑:“裴家并不缺我这一个皇帝……” 第70章 就是要给彼此添麻烦。…… 裴琛钰手上握着先帝的势力, 谁都不知道她的底牌有多少。 裴青轲看了一眼殿中安静站着的那个人。 这还是她从前培植的亲信,凡是曾经跟过先帝的,她们现在都不敢用。 早知有这么一天, 在允泽登基以后,她就该把当初的重臣都换成自己的人, 不然现在也不用如此束手束脚。 不过…… 若是真的换了,唐丞相如今也许就不是唐丞相了, 毕竟她在先帝在时就已经入朝为官。 小小在丰都也不会那么随性,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事情总归还是有好有坏。 无妨。 裴青轲道:“怎么?还觉得是我想要你的宝座?” 裴允泽无奈道:“皇姐,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虽如此, 裴允泽却挺开心。 要是在以前, 皇姐绝对不会和她这样轻松得开这种大逆不道的玩笑。 看来裴琛钰的反间计不成, 倒是把她和皇姐之间的关系拉近了, 这是她之前如何努力都没有达成的奢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和她道一声谢。 裴青轲道:“那就不必说这种话, 你好好春猎。你安心猎你的猎物,我猎我的。” 从外围攻确实比在内突围更方便,裴允泽为帝几年, 裴青轲相信她有自保的能力, 如若没有…… 不如不要? 裴青轲挑眉看她。 裴允泽背后汗毛瞬间竖起,“皇、皇姐,怎么了?” 还行。 对危险还是有些感知的。 这个皇妹还能要。 裴青轲道:“让风颜跟着你。” 裴允泽:“好。” 两人又商议了些具体事宜, 裴青轲跟着那位大臣出了皇宫。 春猎事宜多,并非一两日便可以准备好。 回丰都以后, 裴青轲明显变忙了。 白穆还未从县城回来,其他世家公子明面上虽然并不躲着唐潇,但私下聚会也都不叫他。 虽说从前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是—— 唐潇蹲在唐府花园里揪草玩,心里想着, 这一切还是怪姐姐好了,他学会了骑马,但是现在还没有合适的坐骑呢。 之前从桃花林里牵回来的那匹马虽然温顺,但是太高大了,他骑着并不舒服。 春猎百官随行,唐楼墨官居丞相,林宛茵也是有品阶的诰命夫人,都需前往。 唐楼墨本身敏锐,再加上瑞王殿下私下里和她隐晦提过,早就知道了此次春猎并不简单,唐潇才回唐府不久,她便让林宛茵称病,以便躲过春猎随行。 她和唐啸林是一定要去的,但如果可以,希望夫郎儿子能够不要涉险。 可惜林宛茵并不准备体会自家妻主的良苦用心。 唐楼墨对外宣称林宛茵病了,他偏偏领着小侍参加各世家主君的小聚。 有人早前听闻唐正君生病的消息,席间看见面色红润的唐正君,礼貌寒暄,问现下身体可好了? 林宛茵掖掖鬓角碎发,又用帕子蹭蹭嘴角,轻咳一声,“俗话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却是个例外,病来如丝浅,病去比山坚。” 众人看看他盈盈不堪一折的手腕,怎么都不像是“比山坚”的样子。 果然,第二日唐正君又病了,但第三日,唐正君出门去访友。 第四日,唐正君身体不适,第五日,唐正君又活蹦乱跳外出游玩了。 …… “妻主,你我妻夫,自然要共同进退,婉茵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唐潇躲在主院房门外,挠了挠头。 他娘叹气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猎场危险,你在家里便是最好的。” “与其在家担心妻主,我宁愿和妻主一起去,妻主如果发生什么危险……婉茵、婉茵……” 唐楼墨揽过林宛茵,阻止他说下去,“不会……你若真的想和我一起去,那我们便一起去,只是不要和潇潇说,让他留在唐府……” 唐潇啧啧称奇,没想到他爹私下里居然是这么对他娘的,与对他和姐姐一点都不同。 唐潇慢悠悠踱步回自己的小院。 娘其实不用担心他回去春猎猎场,他不会去的。 回到书房,看向桌上那封没有漆印的信。 他很忙的,要是去了猎场,还怎么和姐姐一起去救她们? 裴青轲早先便和唐潇说了,甚至比暗示唐楼墨的时间还早。 彼时唐潇劝她同意他和她一起去,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唐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总算让她心软,承认他待在她身边比待在唐府更安全。 虽然不知道姐姐是因为真的这么觉得,还是被迫这么觉得。 裴青轲既然答应了,就会准备齐全。 这几天除了派来一位属下教他习武和战场常识外,还加急给他打造了一件合身的铠甲,今日早间才送来的。 唐潇试过,站在镜前,觉得自己很是威风凛凛,非常满意。 三月十五,百官伴架启程,前往春猎猎场。 猎场位于丰都和永州之间,更靠近丰都,早间出丰都城外,第三日午间便可到了。 猎场虽靠近永州,却不能从永州调兵。 永州监军李成死时出现官兵,已说明永州内有先帝势力。 裴青轲在随行队伍中,刚出城外便带着一队人偷摸离开,快马加鞭前往襄州。 唐潇骑马,手上带着一副特质的丝质手套,觉得自己其实挺像个累赘,又是要衣服又是要马匹,还需要手套,挺给人添麻烦。 不过,襄州距离丰都也不远,这几天练了骑马技术,他并不比其他人慢,不会耽误时间。 至于添麻烦…… 她都是他姐姐了,给她添点麻烦也没什么问题。 唐潇并不觉得他应该听话顺从,丝毫不麻烦裴青轲。 她是他姐姐,他是她的小小。 就是要给彼此添麻烦。 不然和其他人还有什么差别? 唐潇虽然这么想,丰都往襄州一程,全程干练安静,不叫苦不喊累,宛如一个跟着裴青轲的寻常属下,只是骑马时需走在队伍中间,两天半内唯一的一次夜间休息是合衣睡在裴青轲怀里。 梅哲和杨坨一行人一直暗中跟着裴琛钰,将其行踪实时汇报给裴青轲。 裴琛钰准备良久,不会等裴允泽安顿好后再从永州调兵,而是早已在永州准备好。 才到襄州,裴青轲手握兵符官符,直入军营。 淮、襄两州本就是裴青轲的封地,虽说她前两年为了避嫌,对军中几乎没有辖制,但毕竟是自己的属地,和其它地方比,这里的军民对她更加崇敬。 襄州大将名唤云飞捷,核对兵符为真后便要点兵,倒是襄州监军贺远严词阻止。 裴青轲晨间来时,贺远并不在大帐中,正在另处休息,得到消息后,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急忙赶来。 “云将军,你可有消息,听说猎场被围?” 贺远扶正衣冠,边扣扣子边质问道。 从丰都到猎场,沿途早有士兵清障防守,裴琛钰若想在埋伏,必会被发现。 算算时间,皇架现在还没到猎场,裴琛钰现在肯定还未动手。 云飞捷道:“我军调兵只认兵符,兵符如圣旨,现在兵符就在瑞王手中,她要调兵你来阻止,你是想让我抗旨不遵吗?” 贺远寸步不让,“你我皆知,永襄淮洛四洲兵符官符一直便在瑞王手中,此时她说调兵你便要调兵?你怎知她是为自己所谋还是真的奉了皇上旨意,她是要解救皇上还是要谋害皇上?!” 裴青轲就在帐中,贺远言辞间毫不避讳,显然为了阻止,已经不顾自己生死。 忠臣良将,实属难得。 此时却有些碍事了。 裴青轲一贯不喜佩剑,还不待她给属下下令,唐潇单手握剑,没说一点废话,直接横在贺远颈项前。 面对能瞬间取人性命的利剑,忠皇党如贺远,也有了片刻犹豫。 小公子一身银色铠甲,英姿飒爽,握着剑的手一点都不抖,不过离人的肌肤还是有些远,并没有贴上,这剑一看就是用来威胁人的,并不是真心要杀人。 裴青轲看着唐潇,敛眉轻笑。 看来唐丞相又要气炸了,自己的女儿弃文从武不说,自己的儿子也如此这般舞刀弄枪,再加上他那身绝世内力,若将来有朝一日真的全部化为己用,天下谁能拦他? 裴青轲只觉与有荣焉。 一点都不能和唐丞相产生共鸣。 贺远望着近在咫尺的长剑,终是一咬牙,不顾自身安危,继续道:“还请云将军三思而行,猎场并无异常传出,你若此时发兵,与谋逆何异?” 随行递上圣旨,裴青轲接过,扔给贺远,“自己看。” 贺远接过,急忙打开。 上面是调兵旨意,盖了大印。 贺远握着圣旨,依旧将信将疑。 瑞王有什么能耐,她虽然知道的不算全面,但也听说过一二。 假传圣旨,她绝对敢做。 前些时候皇上和瑞王不和的消息她也听过,此时…… 裴青轲看贺远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情况紧急,裴青轲没工夫再和她废话,“圣旨。” 唐潇从贺远手中拿过圣旨,递给裴青轲。 裴青轲握手圣旨,冷声道:“押下去,圣旨在此,违令者——斩!” 唐潇没有亲自将人押下去,而是交给了随行人,毕竟—— 他并不知道该把人往哪里押。 他被威胁过不止一次,照猫画虎,于威胁人一道还是有些经验的。 至于在军中该把人往哪里押,实在是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贺远还在挣扎喊叫,裴青轲做了个手势,羁押她的人抬手将其打晕拖走。 云飞捷初时深信,被贺远说得有些犹豫,但是兵符是真的,瑞王殿下又手握圣旨,满身气势。 她视线扫过账内瑞王带来的随从,各个都不像善茬。 此时已经容不得她有犹豫,要么相信瑞王,要么结果和贺远一样。 云飞捷兵符呈给裴青轲,单膝跪地道:“襄州十九万将兵,全凭殿下差遣!” 第71章 唐潇干脆道:“主子!”…… 襄州距猎场, 要比永州距猎场更远。 她们要在猎场没有彻底被永州官兵拿下前赶到,一路上不能有任何停歇。 兵将一旦从襄州出发,裴琛钰那边将会立刻收到消息。 裴琛钰要在她到之前杀了裴允泽, 而她要在裴琛钰成功前抵达猎场,并将其伏诛。 都是在争时间。 才到猎场, 裴允泽原本一直悬着的心居然安稳了下来。 如常安定妥当后,裴允泽站在皇帐前, 微勾唇角。 与裴青轲一贯的冷硬嘲讽不同,她笑得温润平和,淡然看着帐外一切。 风颜习惯了裴青轲那副样子, 一时换个温和良善的, 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她和这皇帝也不算太熟, 索性只抱着剑站在她身后, 安静有余而恭敬不足。 裴允泽忽然道:“你跟着皇姐几年了?” 风颜微一挑眉, 想了想,“一年多,不到两年。” 裴允泽道:“皇姐竟然如此信你?” 才不到两年, 居然就敢让她保护她。 几个月相处下来, 风颜对裴允泽有些了解,知道她并非一个无情帝王。 笑笑:“主子说不定也不信我,所以才没让我跟在她身边, 只来保护您。” 闻言,裴允泽笑着摇摇头, 想起那日在宫中时的玩笑。 看来主子属下,性子都是一脉相承的。 裴允泽道:“我听说,你有些案底?” 风颜“嘶”了一声,道:“哪个倒霉催的和皇上您说的?我这……奴才这无名小卒, 实在不配让您挂齿。” 裴允泽回身看她一眼,“皇姐说的。” “啊,”风颜道:“主子这么关心我,奴才真是感动。” 裴允泽道:“不必如此,你既然是皇姐的朋友,自然也是朕的。” 朋友? 风颜松开抱着剑的手臂,问道:“主子是这么和你说我的?” 裴允泽道:“不是,朕猜的。” 裴青轲对风颜多了一分对其他属下没有的宽纵,虽然不是任她作为,但是准许她可以不必守礼。 风颜道:“那您可猜错了,她真是我主子。” 裴允泽无声点头,没和她在是不是主子这个问题上纠缠,隔了片刻才道:“若能回都,你便有救驾之功,过去的皆可一笔勾销。” 风颜其实倒不是很在意这个,若不是裴允泽提,她可能都忘了。 毕竟跟在裴青轲身边,不管她过去如何,现在也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不过能一笔勾销自然最好。 风颜笑道:“多谢皇上。” 沿途,裴青轲劝唐潇在距猎场附近的一个县城停下,在这里等着,再往前,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她并不能完全护他周全。 唐潇杏眼清亮,“姐姐,你去猎场,只是为了抓人吗?” 还不等她回答,唐潇继续道:“肯定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吧?我保证不会添乱的,我也想去救她们。” 说不担心娘爹和姐姐,肯定是假的。 裴琛钰有谋算有胆识,永州的官兵又比襄州的多,派去其他州和丰都调兵的人短时间内赶不过来,以少战多,还要解猎场之困,不可谓不艰难。 姐姐或许真的并不能护他万全,但他跟着她,并非只是为了让她护佑,更多还是想自己出一分力。 他并非只是累赘,他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娘、爹、姐…… 还有…… 唐潇直直看着裴青轲,艳色薄唇轻启,坚定道:“姐姐,我不是一无是处只能在你的羽翼之下。” 我也能成为你的羽翼,不管你是否需要,都努力护你周全。 少年眼光澄澈,满心满眼都是她。 若不是裴青轲尚有理智,知道这是两军阵前,只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将他拉入自己怀中。 裴青轲闭了下眼,叫他全名:“唐潇,唤我一声主子。” 唐潇不明所以,杏眸微微张大看她。 裴青轲道:“或者瑞王,殿下,随你想叫什么。” 唐潇不明所以:“姐姐?” 裴青轲直直看着他。 唐潇忽然福灵心至。 她同意他跟着她了! 她身为主帅,必须对全军负责,不止是他。 一入战场,他将不再是他,不是唐府小公子,不是小小,只是她的一个属下。 姐姐准他跟着,并不是要让他在后方看着,而是真的同意,准他入战场。 唐潇干脆道:“主子!” 裴青轲点头,抬手示意他回到队伍,和其他属下站到一起。 唐潇身旁,李陌安心中满是仇恨和即将能够为全家人报仇的嫉妒。 她最初跟着瑞王,是为报恩,瑞王杀了二皇女——那时她们全以为杀了李家满门的背后主使是二皇女。 直到二皇女死后,朝堂依旧不安生。 那时她以为幕后主使是皇上,李家的死,只是一场牺牲,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君爱国是她自小起就被娘灌输的铁律,若是帝位上的人下得旨意,她真的无从报仇,除了继续待在瑞王身边,没有第二条出路。 如今,她最大的仇人,原来是琤王。 她能知道这一切,全仰仗眼前人。 若不是瑞王殿下,她根本不可能从永安城出来,更遑论报仇? 李陌安看向裴青轲,正看到她虽克制,但依旧时不时往唐潇方向瞟的眼神。 她握紧双拳,瑞王殿下在乎的人,她一定拼死保护! 只要她活着,就不会让唐公子受到一丝伤害。 下属中,同她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再少数。 唐潇对一切毫不知情,他正在回想前几天学习的战场知识,什么地方很危险,不该去,应该怎么作战,才能最好的保护自己…… 根本无暇观察其它,自然也就没看到排兵布阵声稳如钟的人频频投向他的目光。 战场瞬息万变,耽搁不得。 派去打探前方是否有埋伏的人才回,裴青轲立即下令加速行军,往猎场方向进军。 猎场外围,裴琛钰端坐马上,周围都是自己亲信,看着前方局势,问道:“依你所见,多久可攻入猎场?” 她身边一位身着绛紫文官服的女人道:“臣以为,不到一日即可。” 裴琛钰点点头,道:“但我六皇妹的兵马,最多不到半日便可到了。” 那女人沉默几息,多少有些不解,道:“琤王殿下……哪怕瑞王的兵马到了,也无需惧怕,瑞王调的是襄州军兵,最多也只有十九万,我们可有三十万人,更何况永州自古乃屯兵重地,练兵演阵比襄州多得多,士兵自然比襄州的更为骁勇……” 裴琛钰笑笑,她眸色比寻常人浅,因为在边疆衡州待得时间长了,口音也与丰都人有异,与其说像正统的斐朝皇族,倒不如说更像是大斐邻国的尧国人。 裴琛钰道:“永州兵符现在可在瑞王手中,我不过是借着勤王之由和先帝的圣旨才能调军,若瑞王真的出现了,谁知她会怎么做?” 裴琛钰从来不敢小瞧她那位皇妹,忍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甘心止于此。 还不待紫衣女子说话,裴琛钰道:“传令下去,说猎场内皇上情况危机,且瑞王兵马于后,即刻便到,命众将士不惜一切代价,攻入猎场,诛杀谋逆,以保吾皇。” “是,殿下!” 身边侍从大步离开,朝永州大将军处走去。 猎场内确实有人谋逆,不过只有几百人,零星散落在随军队伍中。 那些人是在一束烟火信号后集体开始对身边的人下手的,她们本以为会造成一些混乱,熟料刚拔出刀来,身边的人居然也像早有准备一般,立即拔刀应战。 应战的都是裴青轲之前安插在军中的人。 小范围战乱很快被平息。 可谁都没有放松下来。 这场谋乱,不过是给猎场外裴琛钰一个进攻猎场的名目—— 猎场内瑞王挟持皇上,她携永州官兵前来勤王。 果然,战乱才平不久,便有永州官兵赶到,围攻猎场。 仲博简死后,新升上来掌管御林军及宫中禁军的大将军姓常,名阳舒。 常阳舒先前有所准备,在猎场附近已命人设下陷阱,挡住了第一波进攻,然而第二波随即便到。 随军队伍只有御林军三千,外加丰都郊外官兵五万,对上永州三十万人,如以卵挡石,撑不了多久。 尤其是裴琛钰又下令之后,永州官兵进攻更猛。 常阳舒随手将颊侧鲜血抹掉,大步踏入皇帐,顾不得礼数,才进便道:“还请皇上移驾,前方战事焦灼,难保……” 裴允泽缓缓摇头,“朕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她若活着,永州军内被裴琛钰蛊惑的人,在见到皇姐所带的兵马后,或许会有悔悟。 毕竟除了永州几位大将,大多数的士兵都是听从命令,真的以为自己是在勤王。 她这一走,岂不是任裴琛钰构陷,正好做实了瑞王谋逆? 风颜一直在裴允泽身边,但也能想象到外间惨烈。 不过她只听裴青轲的命令,是来保护裴允泽,尽量保她不在猎场受伤的,其它的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皇帐内还有数位不通武艺的文官,包括唐楼墨,她劝道:“皇上,常将军说得不错,无论如何,您不能出事。” 众人附议。 裴允泽全数当没听见,只是对风颜道:“你出去,去帮常大将军和沐瑶,不用在这里,我在皇帐内,暂时很安全。” 此时情况紧急,风颜没了平素插科打诨的样子,直言道:“皇上,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你既然哪都不去,那我也不去。” 裴允泽凝眉,倒是没有责怪。 常阳舒汇报完后,又立即大步离开,周围大臣还在劝裴允泽离开。 风颜执剑看着,叹了口气。 此时又不是她们说皇上走吧走吧,皇帝就会走也能走的。 皇帐本在猎场中间,裴允泽硬是让人迁到了近山下。 背靠大山,身后没有退路,前往就是迎面而来的永州官兵,是死路,裴允泽腰背挺直站在帐中,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怕死得很。 才与永州军交战,云飞捷便感受到了襄州军的不足。 战场上,永州军虽不说能以一打二,但一一对打,多是永州军胜,更何况永州军布阵排兵,速度干练,再加人数又多,哪怕襄州军在后突袭,也只是减缓了永州军围攻猎场的速度,并没有阻止。 云飞捷一时着急,却见裴青轲依旧一身黑衣,面色沉静。 她这几日一直没有休息,命令信件接连收发,还要赶路,根本没时间换一身铠甲,依旧只着常服。 裴青轲道:“放信号。” 这信号一共两枚,她这里一枚,裴允泽那里一枚。 她若先到了便是她放,若是猎场内撑不住了,便是裴允泽先放。 第72章 “你们都去,保护好公子…… 裴青轲话音刚落, 猎场内忽然升起巨大烟火,照耀大半天空。 常阳舒要撑不住了。 裴青轲眉心微皱。 信号弹是给梅哲杨坨带领的人看得。 永州军内有先帝势力毋庸置疑,但谁都不知道有多少, 总不能将几十万军将全部撤职查办,只能静待, 向军内安插自己的人及策反。 梅哲杨坨一行人尾随裴琛钰,一路从衡州跟到永州, 到后便悄无声息得融入了军中。 看到信号弹后,梅哲杨坨对视一眼,反手将身上的永州军装扯掉, 露出一身御林军军服。 此营约五千人, 其中过半数都是她们的人, 随着信号弹, 很快都换了军服。 这些人从中突破, 永州军士兵都想着攻内抵外,万没想到还需要注意身边人。 梅哲带着约一千人,一时间如入无人之境, 朝猎场内迅速移动。 杨坨则与她反向, 朝外破围。 人数虽少,但胜在配合默契,行为突然。 永州军大队人已近猎场皇帐, 梅哲等人很快就和常阳舒所剩不多的人汇合,暂时勉强护住皇帐。 永州军内, 除去已换御林军军服的人后,还有一些则依旧着永州军服,在内搅混水。 一见信号弹,裴青轲立即命人强攻, 趁内乱不上,还待何时? 唐潇身周一直有人护着,李陌安更是寸步不离。 她才将银枪从敌人腹中抽出,不妨身后直射而来的长箭。 唐潇看到,立即执剑去救。 不过却没用上。 箭被另一个人挑开了。 来人一身黑衣,面色清冷。 挑开箭后旋身抓住,毫不留情甩手,长箭霎时没入敌人胸口。 接着毫不停留,手上长戈横挡、劈刺,捅穿两人。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或丝毫犹豫,瞬时松开手中长戈,脚尖挑起地上一把无主武器,继续杀敌。 哇…… 唐潇手下不停,心中惊讶万分。 这男子,也是姐姐属下吗? 彼时初到战场,唐潇只是远远看着就觉得不适,可想起被围的家人和姐姐,看得多了,他渐渐已经可以接受。 裴青轲派兵遣将都越过唐潇,任他在旁看着、习惯。 心中甚至想着,希望他永远都习惯不了。 唐潇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了,提着剑随人入战场。 裴青轲看到,下意识随他走了两步,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匕首已经握在了手中。 她有其他重责,需调兵遣将观察战场局势,身上担着的是无数人的生死与朝廷未来,此时绝不能儿女情长,随性护他身周。 裴青轲没有立即收回匕首,一直握在手中,感受着刀鞘上的棱角。 这柄刀鞘,是他亲手所做,送给她的。 裴青轲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人全数派出去,快速冷声道:“你们都去,保护好公子!” 唐潇察觉到身旁多出来的人也没什么意外。 姐姐让他叫她主子,意在传达一旦上了战场,她就只把他当属下。 意思虽然是这么一个意思,但她到底还是忍不住。 亲手杀敌和在远处看看还是不一样的,身体心理都是不适,唐潇下手不狠也不干脆利落,却很会保护自己,没让人伤到自己一点,还顺带能帮到别人。 周围的人虽说都是来保护公子的,但现实情况是,唐潇保护她们多一点。 直到这黑衣男子加入战局。 对于习武者的武功如何,唐潇现在也能看明白一些。 他知道,这男子的内力不算很高,但下手快准狠,不浪费一点多余的力气,所有动作都像是计算好了一样。 而且看周围人的警戒,这男子不像是姐姐的属下。 不认识的人在这里,哪怕救了人,也不敢让他一直在这里,万一他救人只是虚晃,主要还是为了杀人呢? 众人以唐潇为中心,缩小包围圈,将他挡在了外围。 来人意在杀敌,对周遭反应看都没多看一眼。 他知道一个人单打独斗太危险,又看出了这个公子附近的人都很厉害,于是便到了他附近。 不是为了寻求庇护,单纯就是觉得这样活下去的概率会大一点。 防就防着,只要不背后给他放冷箭就行。 内外夹击,永州军一时混乱,襄州军俞战俞勇,两方一时平分秋色。 随着两军接近,八匹马牵的战台之上,裴青轲拿起一旁长弓,满弓,瞄准,松手。 两军虽近了,但依旧有不远距离,主帅周围又有大批人护着。 长箭还未到裴琛钰身周,便被人拦截。 裴青轲收起长弓,直视裴琛钰。 裴琛钰身着铠甲,毫不犹豫回敬一箭。 第73章 她真的就喜欢这一切吗?…… 两人上次相见, 还是在先帝崩逝后的葬仪上。 她道一声:“六皇妹。” 她回一句:“五皇姐。” 两个人都不算多话的人,除例行寒暄外再无其它。 裴青轲才想起来,她对这位五皇姐了解得实在不多。 只知道她幼时极不受宠, 常年驻守边塞,一贯安稳, 从前从没做过什么让人糟心的事。 至于如今…… 裴青轲不再看她。 运内力于声,高声道:“裴琛钰私围皇家猎场, 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永州军忠君爱国,难不成真要受她蛊惑, 不顾亲族, 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吗?!” 永州军收到的命令是, 瑞王裴青轲挟持皇帝, 欲逼其让位, 永州军来此勤王。 是十分正当的。 身后被襄州军围困,也只是以为瑞王的下属带兵前来相助瑞王,此时才知道, 来人分明就是瑞王。 那所谓的猎场内瑞王劫持皇上…… 军心一旦不稳, 再厉害的兵都会变得容易击垮。 裴琛钰自然明白,裴青轲话音才落,她立即道:“瑞王何必则喊捉贼, 猎场内是否都是瑞王的人,进去就会知道!” 裴琛钰的话才起了个头, 裴青轲一招手,底下士兵顿时高喊:“杀!杀!杀!” 成功把裴琛钰的声音压了下去。 和敌人讲武德这种事,不会发生在瑞王殿下身上。 襄州军顿时气势大涨。 随着襄州军节节进攻,裴琛钰的战台一退再退。 紫衣女子站在裴琛钰身边, 急声劝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裴琛钰凝眸微眯,看向裴青轲。 才第一次正面交锋,她便输了。 人数、质量、时机,她都占优,但还是输了。 战场两方伤亡都很惨重,但永州军士气已失,既需要进攻猎场,还需要抵挡襄州军,已经从占上风转落,再难回圜。 裴琛钰还在思考,紫衣女人突然惊道:“殿下你看——” 裴琛钰转头,便见裴允泽被人护着出现。 若裴允泽死在乱箭中或是已经离开,她还有争一争的可能,若是裴允泽全须全尾的出现…… 裴琛钰当机立断:“走!” 率先反手杀了一个不是自己人的大将。 随着她出手,身边随从也开始清楚清除异己。 裴琛钰带来的都是好手,更何况永州将领中,确实有只忠于先帝的人,一心只听裴琛钰的话。 按先帝旨意,裴琛钰才是真正应该承袭大统的人。 裴琛钰带走不少人,一路向北离去。 看到她逃,襄州军立即有人去追。 从裴琛钰杀人开始,裴青轲脚尖点地,运气轻功,立即跳下战台。 她身为主帅的责任,已经尽完了。 现在她可以做回他的姐姐。 裴青轲手握匕首,不杀人,只朝一个方向急速赶去。 云飞捷眼见着瑞王殿下离开,暗叹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她的事了。 她高声道:“降者不杀!” 这是先前瑞王殿下与她说的。 不过…… 云飞捷看向一心朝一个男人奔去的瑞王殿下,难不成丰都传言竟是真的? 瑞王殿下当真对唐丞相的儿子情根深种,非卿不娶? 早前裴青轲喊“唐潇”时,云飞捷就在一旁,哪怕她是个心思不那么活络的武将,也能猜出那个一身银甲的公子到底是谁。 从看到唐潇上阵杀敌的那一瞬间,裴青轲从没如那般厌恶过自己的身份。 她是大斐的皇女,她是瑞王,她肩上扛着的家国天下,从来不能随心所欲。 裴青轲迎上挥来的长戈,握紧一端一推,只是将人荡开。 她真的喜欢算计?喜欢将人玩弄鼓掌的权利游戏吗? 她真的喜欢杀人?喜欢血染双手的感觉吗? 她真的喜欢阴狠?喜欢习惯时时都可能会被背叛的可能吗? 她真的就喜欢这一切吗? 裴青轲脚下不停,双眸冷冽,越过半个战场,无视所有人事,将唐潇一把抱入怀中。 双臂用力,久久未曾放开。 十六岁以后,她对人一贯克制,真正投入极多感情,完全割舍不下的,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一个她想保护,但关键时刻却不能去保护的人。 唐潇本来还在杀敌,冷不防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迅速回身,在没看清是谁的时候,下意识抬剑便刺。 等看清是裴青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手了。 还不等他惊呼,裴青轲单手一挡,将剑换到了自己手中。 唐潇:“……” 所以他能安稳的活到现在,并不是他有多厉害,也不是保护他的人有多少,单纯就是因为这战场上没有像姐姐一样厉害的人存在。 ……有一点点打击人哦。 唐潇正要说什么,却忽然感觉眼前人有些不对劲。 她从来没有情绪波动这般大的时候。 唐潇有些不知所措。 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怀在她腰上,拍了拍。 她一直不放开,唐潇也不挣扎,只轻轻道:“……姐姐?” 裴青轲轻“嗯”了一声。 唐潇道:“……好多人都在看我们呢。” 裴青轲:“嗯。” 唐潇:“……” 唐潇任裴青轲抱着,同时也紧紧抱着她。 姐姐应该是在担心他吧。 他安静了一会儿,看着周围人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投来的目光,有些头大。 唐潇:“……姐姐,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抱?” 这里环境不好、味道不好,哪儿哪儿都不好。 随着裴琛钰的离开和云飞捷的那句“降者不杀”,永州军渐渐放弃抵抗,此时战场虽然已经不危险了…… 但也真的不是个抱抱的好地方。 裴青轲又“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唐潇心中暗叹一声。 看来姐姐真的担心他了。 而且是很担心很担心。 唐潇拍拍她的背,小声道:“姐姐,我没事。” 顿了顿又补充道:“瑞王殿下,属下没事。” 他声音虽然带些疲惫,但依旧干净清亮。 瑞王殿下。 裴青轲忽然收紧胳膊,“别那么叫我。” 裴青轲确实十分担心他,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还是自责。 因着不能走,只能在战台上指挥,甚至分心回想起了自己的前半生。 她过去有多少像现在这种想而不能的时候,又有多少时候,为了不痛,连想都不让自己去想。 她一贯冷静克制,可冷静了克制了,就真的能完全不在意吗? 没见到唐潇以前,这感觉尤其强烈。 甚至到了自怨自艾、觉得自己过去全是错误的地步。 不过随着怀中人的轻拍和一句一句的姐姐,情绪被渐渐抚平,已经平和。 冷静下来想想,她其实也没那么惨,做得也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当时逆反,就是无比担心自己珍视的即将离自己远去罢了。 就像吃饱的人不会觉得粗糠好吃一样。 怀中抱着自己喜欢的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厌恶什么了。 裴青轲一时间觉得整个世间都美好了不少,更别提已经过去的那些糟心事了。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倒是他一句“瑞王殿下”,又让她想起了方才,这才反射性地把人抱紧了。 才抱紧,又怕勒疼了他,立即又松了些,“叫姐姐。” 唐潇乖巧道:“姐姐。” 又抱了会儿,裴青轲彻底恢复正常,才把人放开,上下细细打量,没看到有什么伤,问道:“哪里受伤了吗?” 唐潇摇头,心里还记挂着方才她取他的剑,立即拉过裴青轲的手,“你手伤到了吗?” 她的手可是正面迎上剑的。 “还好还——”唐潇气还没彻底呼出去,心还没完全放下,将手背翻到掌心,就看到一条血痕。 裴青轲现在是开心了,唐潇却不开心了。 唐潇扁扁嘴,十分想把她的手甩开。 但她的手还受着伤,甩开会疼的。 他为了不让她心疼,都有好好保护自己,结果她呢,才一见面,就自己往剑上撞。 以她的能力,唐潇不信她会躲不开那一剑。 唐潇气鼓鼓地继续握着她的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现在也没个能包扎的布条什么的。 那血痕其实只有浅浅一道,都已经不往外渗血了。 裴青轲心中不愉,对手上的伤根本就没察觉,还是随唐潇翻看的时候才看到的。 再说她受伤虽然不算家常便饭,但也时有发生,早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唐潇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占了上风。 抬着手小声道:“姐姐,我们先离开这里?” 观察周围战事,已经近了。 他在这里作用不大,赶紧给她治伤才是最重要的。 裴青轲看出了他的意图,但她这伤再晚一点自己就好了,实在没必要去包扎。 不过,她抬眼朝猎场方向看去。 裴允泽已经出来,唐丞相就跟在她身后。 如果可以,还是不要让唐丞相知道她准许人家一贯呵着护着捧着的小公子上战场这件事的好。 虽说唐丞相好像已经看到了。 裴青轲揽住唐潇的腰,两人重回战台。 她们动静大,不止唐楼墨看到了,战场上许多人都看到了。 包括一直浴血奋战的裴沐瑶。 裴沐瑶原本只是随意看看,谁知这一看,就再也没能把视线收回来。 她看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那人一身黑衣,就在裴青轲唐潇附近,手执一柄长剑。 最开始是背对着她的。 但只消看到身形,她就能认出他。 青松。 裴沐瑶正准备运气过去,却发现战时消耗,她现在根本没内力和力气用轻功。 她想过去问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但身旁就是皇上和一众大臣,实在不合规矩。 不过裴沐瑶不合规矩惯了,再说此时混乱,估计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裴沐瑶直直朝青松跑去。 战台大而高,基本能把战场情形看个大概。 裴青轲虽然不愿,但手上还是被撒了药,绑了一条白布带。 唐潇看着,甚是满意,转回身就看到了朝战台方向跑过来的裴沐瑶。 唐潇惊讶道:“沐瑶世女看到你,居然这么激动吗?!” ……果然是姐妹情深啊! 这一刻,唐潇忽然有点想白穆。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县城回来,他都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裴青轲眼中只有唐潇,那会根本没看到青松。 不过她比唐潇理智得多。 看裴沐瑶那激动不能自持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来找她的。 裴青轲视线快速扫过沿路一道,准确挑出了让裴沐瑶如此激动的原因。 裴青轲指给唐潇看,“那边那个就是青松,裴沐瑶是冲着他去的。” 唐潇此时终于知道那个和她们一路并肩作战的男子是谁了。 居然是传说中和沐瑶世女定亲又逃婚的青松。 想起他姐成亲时沐瑶世女的颓唐,再看场中那个黑衣男子,唐潇有些激动,“青松在这里,是不是说明他心中也是有世女的?!” 裴沐瑶其实也是这么想得。 虽说有些不要脸,但他一个闲散自由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过来,除了这里有他看重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原因呢? 从前青松一直在她身边,是她的暗卫。 除了担心她,还能是谁? 胸膛中那颗她原本以为已经死了的心,此时又热烈跳动起来。 离得近了,裴沐瑶放缓脚步,朝青松慢慢走去。 青松却没她那般耐心,快步走近,语气略带焦急问道:“慎王女她没事吧?” 裴沐瑶:“……” 慎王女? ……谁? 青松看她怔愣没反应,心中一慌,“说话啊!” 裴沐瑶:“……” 哦,慎王女啊。 是她娘来着。 并不太想说话。 裴沐瑶语气微妙,言辞间轻顿,“你就……为我娘……来的啊?” 青松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满脸写了明晃晃三个字: ——不然呢? 第74章 “唐丞相家的公子……就…… 青松住的地方就在猎场附近, 他出门买菜,听闻永州军过境,预感不好, 便赶来附近看着,又看到了襄州军。 虽然不清楚两军为何交战。 但想起慎老王女对瑞王殿下言辞间的喜爱, 他决定相帮瑞王。 现在看来,果然是没错的。 对慎王女, 青松感激而崇敬,感她给他一个能活下去的机会,敬她为国爱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所以他十分愿意当裴沐瑶的暗卫, 保护着这个慎王女十分看重的女儿, 至于沐瑶世女本人清风朗月也好, 眠花宿柳也罢, 和他都没什么关系, 他保护的只是慎王女看重的人而已。 只要慎王女喜欢她,那她是什么样的都行。 青松凝眸,再一次问道:“慎王女她没事吧?” 随皇上出来的一队人里, 并没有慎王女。 裴沐瑶深吸一口气, 冷静道:“哦,我娘没来,她在丰都呢, 能有什么事?” 猎场一行事关重大,丰都内不能无人, 裴慎思便留在丰都坐镇,必要的时候接应。 青松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先走了, 世女保重。” 与唐潇一直被人护着不同,他游离在外,腰上受了伤,需要尽快处理。 裴沐瑶心中一时似悲似怨,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身体情况。 她虽说爱一个人,决心想和他永远在一起,但多年风流下来,没心没肺惯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关心人。 唐潇伸着脖子看。 这里距离裴沐瑶那里不近,只能看个大概,但却什么都听不清楚。 唐潇看着裴青轲。 裴青轲了然,揽过人,片刻后在裴沐瑶身边落下。 裴沐瑶侧头看了一眼裴青轲,象征性询问:“战事如何了?” 裴青轲道:“自己看。” 又不是没有眼睛。 裴沐瑶无精打采“哦”了一声。 青松像裴青轲行礼,转身就准备离开。 他伤在后腰,又身着黑衣,看不太明显。 裴青轲微眯了下眼。 她也惯着黑衣,自然知道血印在黑色衣服上是什么样子,再看他行动有异,不难猜出他身上带伤。 她转头看了眼裴沐瑶。 没有任何反应。 啧,怪不得没有夫郎。 除了有前史,现在也不怎么样。 裴青轲侧身,对唐潇小声道:“他受伤了。” 唐潇一时没反应过来姐姐指的是谁。 他先看了眼青松,还没多观察,就见他已经要走了。 唐潇道:“那个……青松?” 青松回头,“公子有何吩咐?” 虽说现在是自由身,但他身上还留着当暗卫时的习惯。 说话时语气冷静,带着下对上的恭敬,说是在和人说话,倒更像是在回话。 一点都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唐潇道:“还没多谢你帮我们。” 青松道:“公子客气了,是青松沾了公子的光。” “嗯……”唐潇还是摸不准是不是他受伤了,侧头看向裴沐瑶。 看上去想拦青松,但又不知想起什么悻悻得控制住自己了。 裴沐瑶的衣服脏皱,透过灰土和血迹,依稀能看到布料原本的华美。 能明显看出来,胳膊上的布料被划了两道。 受伤! 唐潇并没有听到裴沐瑶和青松的对话,还一心以为青松是为了沐瑶世女来的。 既然双方有情,那一定要推一把啊。 唐潇对裴沐瑶小声道:“……你、你装晕啊!” 青松一心疼,也许就不会走了。 唐潇想得很美好。 裴沐瑶不明所以,装晕? 她连日苦战,再加见到心上人的激动和被心上人打击的伤心,一时没反应过来。 装晕做什么? 裴青轲站在一旁,准备看戏。 裴沐瑶还有些懵,唐潇道:“快点呀,装得自然点。” 裴沐瑶再傻,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 她张张嘴想解释,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能说什么,青松来这里不是为了她,甚至连一句关心她的话都没说。 好歹叫了她那么多年主人呢。 如今…… 他…… 他、他应该也不是对她一点都不在乎吧? 人一旦有了期望,就很容易犯傻。 哪怕明知道了青松来此是为了她娘,也还是想知道—— 真就没有一点点是为了她吗? 裴沐瑶身体忽然一晃,摇摇欲倒。 青松没有一点反应。 裴沐瑶一咬牙,直直朝满是脏污的地上倒去。 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 事实证明,青松真的没有一点点是为她而来。 并没有想象中来接她的双手,也没有问询。 裴沐瑶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忽然觉得太累,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青松能明显感觉到腰间的伤还在渗血。 他虽然不怕疼也不太怕死,但可不想因为看人演戏耽误了治伤而死。 他自问眼睛不瞎脑子不傻,完全没理由去配合已经不是主人的沐瑶世女演戏。 青松无视裴沐瑶,对裴青轲抱拳行礼道:“殿下,青松先行告退。” 唐潇:“……” 事情的发展和他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唐潇决定再努力最后一次。 他扑到裴沐瑶身旁,像裴沐瑶性命垂危,很快就要没气了一样焦急道:“世女、世女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青松假装没看到,在等裴青轲一句“准。” 裴青轲:“……” 裴青轲差点笑出来。 她微勾唇角,先对青松道:“你身上有伤,进猎场治了再走。” 又对裴沐瑶道:“你,起来,猎场事未完,去善后。” 接着对唐潇笑道:“小小,过来,我们去……” 裴沐瑶听到青松身上有伤,不用裴青轲说什么,自己就跳了起来,“你受伤了?伤哪里了?严重吗?我看看……” 在青松清冷的双眸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也是,他跟在她身边这么些年,受过的伤不计其数。 站都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有,绝对比现在凶险严重。 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裴沐瑶到底还是尊贵的沐瑶世女。 一天傻那么一两次,就够了。 她忽然一笑,对青松抱拳道:“多谢你来,我还有要事,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甚至强行运起轻功,任丹田撕裂般的疼。 唐潇在旁看着,对青松尴尬地笑笑,道:“那个,世女看来没事哈,你……你还是尽快治伤吧,拖久了不好……我带你过去?” 青松没有拒绝,“多谢公子。” 裴青轲道:“我送你们过去。” 到底是在战场,她不放心他。 刚才唤他也是想把她送到唐楼墨身边的。 唐潇点点头。 三人一起往猎场走去,周围下属手疾眼快,急忙开路。 唐楼墨如今和裴允泽站在一处。 裴允泽见裴青轲过来,激动道:“皇姐……” 语气带些哽咽,喊完后沉默片刻才又道:“辛苦皇姐了。” 裴青轲看了裴允泽两眼,面色有些憔悴疲惫,但全须全尾,没受伤。 裴青轲道:“琤王北逃,已命人去追,沿途早前已经设下陷阱,但能不能抓到还不一定。” 裴允泽点头道:“朕明白,跟着她走的有不少人。” 两人又说几句,裴允泽才发现,皇姐虽然与她正常谈事,但心思明显不在她这里。 裴允泽也被分了心,不可避免看到了裴青轲身边穿着银色铠甲的男子。 男子乖巧地站在皇姐身边,垂着头不看人。 唐潇平生第一次见到皇上,心中难免紧张。 裴允泽道:“……这位公子是?” 不会是唐丞相的儿子吧? 难不成那不单单是计谋?皇姐真的倾心于他? 不过战场这么凶险,带一个男子来这里…… 裴允泽一时又有些摸不准,皇姐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 裴青轲道:“唐丞相家的公子……就你不让我娶那个。” 唐潇:“???” 唐楼墨偏过头,假装没听到这句话。 她儿子的清誉呦…… 看来瑞王殿下是铁了心要娶潇潇了=,都如此光明正大了。 裴允泽顿了顿,笑道:“皇姐想娶谁,自然都可以。” 裴琛钰已经暴露,经此一役,整顿永州军及其它势力顺理成章势在必行,已经不用再演戏了。 裴青轲道:“臣谢过皇上。” 她侧身,小声对唐潇笑道:“还不谢谢皇妹?” 唐潇:“……” 她不要脸,他还得要。 唐潇对裴允泽行礼,是大礼的起势。 他第一次见帝王,理应如此。 “参见皇上,吾皇……” 裴允泽立即抬手虚扶,“唐公子不必多礼。” 皇姐重视的人,她自然也会重视。 裴青轲扶住他,没让他行完这个礼。 裴允泽看出唐潇的拘束,道:“唐公子不必拘礼,和皇姐一样便好。” 唐潇:“多谢皇上。” 话虽如此,但不拘礼自然是不可能的。 眼前这个可是皇上啊。 唐潇对裴青轲倒是没有这种尊崇的感觉,哪怕知道她是传说中的瑞王时也没有,大约是因为一直都把她当做当年的姐姐的缘故。 裴青轲不欲让他不适,直接道:“要去找你家人吗?” 唐潇轻轻点了两下头。 青松身上还有伤需要治呢。 他和姐姐向皇上行礼的时候,青松也需要跟着行礼。 战场凌乱,所有人精神紧绷,身体疲惫,看着瑞王殿下亲自把唐公子交给唐楼墨妻夫。 在唐楼墨身边站定,唐潇揪住裴青轲的衣袖,提醒道:“姐姐,大夫……” 裴青轲道:“我一会安排人过来。” 前方事情还没完,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唐潇点头,松手,看着她离开。 唐楼墨看着两人互动,裴青轲离开后,她捏了捏眉心,问道:“瑞王殿下的手怎么了?” 按理说主帅不下场,她应当不会受伤。 更何况是伤在手上,还是用那么个小布条绑着,不像是大伤。 唐潇眨巴眨巴眼睛,聂诺道:“嗯……那个是我不小心划得。” 唐楼墨:“……” 周围人时不时看过来,唐楼墨脸上挂着极其合身份的温和高深的笑,向众位同僚点头示意。 别人看不到地方,唐楼墨偷偷咬牙,“唐潇,你长能耐了啊?!” 私自离家就算了,居然还敢一个人在战场晃悠! 她不是看不到唐潇身边护着的人,但在唐楼墨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走一步摔一下就要哭很久的小团子,是那年夏日一身莫名内力,性命垂危的孩子,也是肩部能提手不能抗的唐府小公子。 怎么能上战场呢?多危险! 真是和唐啸林一样,不让人省心。 好好的文官不做,非要去习武! 唐潇惦记着青松的伤,同样小声道:“娘,娘,我能走了吗?” 唐楼墨:“……” 完全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唐楼墨深觉现在儿子有了靠山,已经完全不怕她了。 ……虽然以前也没怎么怕过。 唐楼墨看看四周,手垂着,指尖指了个方向,道:“从这里走,能见到你姐,让她安顿你。” 第75章 “她当年是什么身份,也…… 青松全程安静地跟在唐潇身后。 他伤在后腰上, 猎场周围又没有寻常人家,要治伤就得回镇上。 真不如就留在猎场治伤。 裴青轲派来的大夫很快就到了。 是个军营内最常见的女大夫。 虽说医者无男女,但还是有些…… 唐潇正想着要不他给青松上药吧, 转头就见青松没有任何犹豫撩起衣摆露出腰伤,趴下任由大夫上药, 同时提醒道:“肩上也有一道伤口。” 唐潇:“……” 是他不够洒脱了。 伤可见骨,可他最多的也不过就是颦一下眉, 连闷哼都没有。 ……和姐姐好像。 都是那种能忍下很多苦,不会对外说一声的人。 唐潇默默叹了口气。 这种人,若对方不是真心, 是一点都不会心动的。 因为她们一旦认定一个人, 就是永远。 唐潇对青松道:“我出去等你。” 青松道:“唐公子请便。” 唐潇才掀开帐篷的帘子, 就看到了眼巴巴往里看的沐瑶世女。 冷不防有人出来, 裴沐瑶下意识站直, 为了不让青松听到,声音很轻,“唐、唐公子。” 唐潇放下帘子, 同样轻声道:“他身上有两道伤, 一道在腰间,一道在肩头……大夫说都没有伤及要害。” “那……挺好的,”裴沐瑶放下心, 接着就觉得有些难堪,“我先走了, 别和他说我来过。” 裴沐瑶转身就走。 唐潇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等离帐篷远了,才扬声问前方的人,“为什么?” 裴沐瑶转身, “什么为什么?” 唐潇道:“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关心什么的,不就应该让对方知道吗? 藏着掖着让对方猜,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再说青松也不像会主动猜的人。 裴沐瑶沉默片刻,道:“该让他知道的,我都让他知道了,但他……” 她低头,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你也能看出来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我再主动下去也没意思,是吧?” 青松对沐瑶世女是什么样的…… 唐潇方才看得分明。 就是不想理会懒得入眼。 唐潇叹了口气,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他对她们之前其实也不算了解,于是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青松……他本命就叫这个吗,姓什么?” 裴沐瑶一愣。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就是随便问问……”唐潇看出裴沐瑶的怔愣,“我先去看看青松,世女……世女自便。” 裴沐瑶点点头,明显没有细听他后面的话,还在想青松的名字。 她之前竟然真的从没想过。 唐潇转身往帐内走,无声惊叹。 沐瑶世女表现得像是对人家情根深种,但说法做法有时又自相矛盾,一时看上去像是喜欢,一时又像是没什么感情。 让人看不清真假。 唐潇本来还以为沐瑶世女是真的喜欢,想着尽力成人之美,但此时,他又有些怀疑了。 唐潇撩开大帐,看向一侧。 大夫在收拾药箱,青松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整理自己的衣服。 见唐潇进来,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好,对唐潇道:“多谢唐公子和殿下,若无吩咐,还准青松先行离开。” 他们只有一段作战之谊,还是初识,唐潇也不好问他什么,试探道:“你伤的不轻,不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吗?” 青松婉拒,直言想现在就离开,唐潇送他出帐,帐外已经不见裴沐瑶。 唐潇让唐啸林找了个士兵为青松引路,送他离开。 唐潇重新回到大帐内,此时没事了,连日来奔波的疲态初现,浑身都很累,但他却不想休息。 沐瑶世女那样,到底算不算喜欢呢? 应当是算的。 她定亲时的开心是真的开心,后来的痛苦也是真的痛苦。 但她的这份喜欢,于青松却好像是负担。 她除了遣散所有侍君,好像也没真的做过什么对青松好的事情…… 还有今日…… 唐潇拍拍脑袋,决定不再想了。 对那两位,他其实真的不太了解。 也许沐瑶世女做了许多,只是他不知道呢? 单靠今日短时间接触的印象,不能随便下决定。 唐潇敲敲酸麻的胳膊。 心里其实有些感谢青松和沐瑶世女。 若不是她们两个,他要面对的将不会是儿女情长,而是战场上的生死苦痛。 前者也许撕心裂肺,但永远比直面后者更加仁慈。 他冲动入场,在热烈的环境下也许还能接受,但当一切散去,是否还能接受满地白骨凛凛的现实? 看到沐瑶世女和青松,他下意识想探究,便跟着离开了,若没有,他现在估计还在战场。 唐潇叹了口气,心口有些堵得慌。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裴青轲处理好猎场外一切后去了皇帐。 账内人行匆忙,裴允泽一直都没落座,站着听各类汇报。 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坐下。 裴允泽一见裴青轲进来,立即挥手,示意正在回话的人停下,并将所有人支了出去。 她走近道:“皇姐可有听说……先帝的……” “没有,”裴青轲打断道:“谋逆之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可信。” 虽然压制,但永州军内还是传出流言,说那日琤王拿出先帝圣旨,上面写明,先帝临终前已经拟好了旨意,属意承袭大统的人,其实是琤王。 裴青轲道:“她当年是什么身份,也配?” 裴琛钰当年只是皇女,连琤王的王位,都是裴允泽继任后封的。 彼时七、十皇女才死,朝廷皇族动荡,为了安朝臣百姓的心,才封了裴琛钰为琤王,意在指明若是忠心爱君,皇上自会厚待。 裴允泽道:“也是,若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未尽之意非常明显,若圣旨上写得是裴嘉恒,或许还有几分可信。 裴青轲道:“是谁都不可信,那个人就是你,明白吗?” 裴允泽慢慢点了点头,“知道了,皇姐。” 裴青轲道:“外面正在安置,过一两日就可回都,这里鱼龙混杂,你让人守好皇帐,以防意外发生。” 裴允泽道:“好。” 裴青轲与她请示了关于永州军的处置: 降者不杀,查过底细后,若无问题且还想从军者,全部打散汇入其它州的军营。 永州临近丰都,不可能不留军兵。 但如今这一批,却不能留,以后可另外汇编。 裴允泽也是如此想的,自然都一一同意。 言罢,裴青轲道:“我还另有一事要处理,剩下的云飞捷稍后来报。” 裴允泽道:“要去见那位唐公子?” 裴青轲没有多言,只是道:“不是。” 裴青轲确实不是要见唐潇。 裴琛钰拿出的先帝圣旨太过突兀,更何况当年先帝死前是什么情况,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圣旨十有八九是假的。 裴青轲出了皇帐,走到原本为瑞王准备的帐内,吩咐道:“去把李陌安叫来。” “是。” 裴青轲坐在上首,静静回想着。 一会二皇女府,一会是悬崖边,一会先帝死前。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先帝难不成真的嫉恨她至此,不惜留一份圣旨,让一个当年最不得心的皇女继承大统? 可是为什么会是裴琛钰? 怎么可能会是裴琛钰? 先帝崩前,二皇女、三皇女都活着,七皇女、十皇女也还在,没道理会给裴琛钰。 从交手来看,裴琛钰确实有些计谋,可从前她又不在先帝身旁,先帝是怎么知道她的厉害的? 除非…… 一个猜测俞渐清晰,只待求证。 很快,李陌安被带进。 李陌安不明白瑞王殿下为何要见她,行过礼后,恭敬道:“殿下有何吩咐。” 裴青轲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你和永州军交战,觉得她们如何?” 李陌安实话实话,“训练有素,比襄州军更厉害。” 裴青轲道:“别的呢?” 别的? 李陌安疑惑,什么别的。 裴青轲提示,“比如和李监军临终那晚的永州军比呢?” 李监军,李成,她娘。 李陌安情绪霎时波动,仇恨满上双眸。 那晚,火光冲天,出现在李府的人,就是军中人。 永州军! 裴青轲凝眉,冷声道:“你好好想想,那日你见到的士兵,真的是永州军吗?” 她声音裹挟着冰冷寒意,瞬间让人清醒。 李陌安虽然依旧痛苦,但好歹冷静下来了,微喘着气回忆。 那夜,士兵训练有素。 为首的那人声音冰冷,说了数次千万不能留一个活口。 有几次,甚至近到宛如在她耳侧。 那声音,她至今都记得。 那语调口音,一如今日的琤王。 琤王! 琤王?! 琤王的口音,可不是永州口音。 若那人口音与琤王口音相似…… 李陌安抬头,瞪大双眼看着裴青轲。 裴青轲心中已有了答案,蓦然松了口气。 “衣饰、武器、声音、行为……是不是有什么与你今日看到的永州军不同?” 随着她的提示,越来越多的异常浮现上心头。 好像确实有些不同。 毋庸置疑,那些人是军中人。 事发在永州地界…… 李陌安有些犹豫,道:“除、除了永州军,还能是什么人呢?” 裴青轲现在心情正好,“衡州的,原州的,斐朝不止一个永州,甚至还有尧国的……到底还是不一样,假的就是假的。” 李陌安不明所以,问道:“殿下,是不是永州军有区别吗?” 若还有别州军参与,事情岂不是更糟? “不是永州军就好,”裴青轲道:“去找沐瑶世女过来,还有杨坨梅哲。” 李陌安心头满是疑惑,但知道此时不是多问的时候,“是。” 账内,裴青轲缓缓轻笑出声。 在永州境内声势浩大的杀人,用的居然不是永州军。 从今日局势来看,永州军内有的是先帝的人。 杀李成的时候,裴琛钰为何不用? 不外乎就是—— 那时的她,根本就用不了永州军 第76章 “恭喜皇姐了。”…… 梅哲等人还在清理战场, 一时间不好找到传话,裴沐瑶倒是很快到了。 她心中虽然还惦记着那会和唐潇的话,表面上却一如往常。 裴沐瑶道:“这么着急找我, 是有什么事?” 裴青轲示意她坐,“等梅哲和杨坨, 去皇上面前说。” 这不是私下可以处理的事,如果现在和裴沐瑶说了, 一会还得再说一次。 裴沐瑶点头坐下,看到桌上摆着茶点,顺手倒了一杯。 “呸呸呸, ”刚喝完就吐了出来, “冷的?” 而且还不知道放了多久。 裴青轲道:“我一直都没来这里, 现在只是歇脚。” 这大约是刚到猎场的时候准备的, 一直没见主人, 小侍们便也没有换茶。 裴沐瑶放下杯子,“连口茶水都喝不上……哎,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很严重吗?和琤王有关?” 还不知道梅哲什么时候来, 两个人也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说。 说说就说说吧。 裴青轲道:“我才知道, 那夜杀了李监军全家的并不是永州军。” 裴沐瑶惊讶道:“不是永州军还能是谁?再说有区别吗……” 说到一半,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震惊之余, 下意识拿起桌上茶盏想喝一口冷静一下。 “呸呸呸!”裴沐瑶立即放下,命周围侍卫, “把这玩意儿撤下去,快。” 她探身,“你是说……裴琛钰在一开始其实用不了永州军,只是让我们这样以为罢了?” 混乱如麻的线团里, 只要扯出一根线头,顺着往下缕,就会变得很容易整理。 裴青轲道:“应该如此。” 最开始,裴允泽和裴沐瑶等人并没有把李成被杀一案和裴嘉恒进都一事联系到一起。 后来也只以为裴嘉恒被诱到丰都,只是为了将她们的视线从永州案转移开,之前从没想过…… 永州案最开始的目的,其实只是裴嘉恒。 裴青轲道:“裴琛钰是如何与裴嘉恒说的我不知道,反正不是诱就是逼,以我之名,逼她带着先帝给她的东西来丰都。” 先帝临终前,曾送了几封手书出宫,其中就有送给裴嘉恒和裴琛钰的。 永州军传言中裴琛钰拿出的那封圣旨,圣旨也许是真的,但上面的字多半是假的,更大的可能是,当时送出宫的其实是一卷无字的盖印圣旨。 而且很可能也不是给裴琛钰的。 裴沐瑶喃喃道:“这样一切,就完全可以说得通了。” 先帝已经死了那么久,裴琛钰为何去年才开始动作? 因为从前,她手上根本没有能号令先帝势力的东西在。 ——如今裴琛钰手上的那些,原本都是先帝给裴嘉恒的! 裴琛钰以杀永州监军为饵,钓裴嘉恒来丰都,又在她身边安插人手,将先帝给裴嘉恒的手书信物及其它全部据为己有。 怪不得去年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她们一定要杀了裴嘉恒,不止是为了让裴青轲和裴允泽反目,更重要的是,防止裴嘉恒说出关于先帝的一切。 之后,裴琛钰拿着先帝信物,假装那是先帝留给自己的,从而开始号令先帝从前的势力。 裴青轲道:“先帝把一切给裴嘉恒,多半是为了让她自保。” 裴嘉恒是个什么样的人,先帝怎会不知? 这些势力如果给了裴嘉恒以外的人,先帝或许还存了别的心,但如果给了裴嘉恒,那便绝对只是为了让她自保。 哪怕让她做别的,凭她的脑子,也做不了。 裴沐瑶看向上首裴青轲。 她的愉悦显而易见。 到底还是母皇。 纵使表面上如何不在意,心底也是在意的。 不然她也不会在知道先帝真正的意图之后,如此开心。 先帝并不是嫉恨她,只是想给裴嘉恒一个能够自保的底牌。 可惜先帝送出宫的手书多了点,收到的人根据内容猜出了什么,反而把这个底牌变成了裴嘉恒的催命符。 一切猜测只待求证。 景王已殁,琤王外逃,无法从这两方。 裴沐瑶道:“虽说这可能性很大……但也还是个猜测。” “是,所以要你去一趟……” 门外传来通报。 “杨坨梅哲求见。” 裴青轲起身,“随我去见皇上。” 几人来到皇帐,与裴允泽说过。 杨坨梅哲都是第一次听说,难免惊讶。 裴允泽深思片刻后道:“皇姐的意思,是去找白大将军探个究竟?” 裴青轲道:“让沐瑶去,再带上一个白家的女儿。” 白大将军常年驻守边塞,白家世代忠良,宗族全数都在丰都,想来白大将军不会为了裴琛钰忤逆,更何况在知道裴琛钰做了什么以后。 事情紧急隐秘,只发信件实在不妥,最好是皇室的人亲自去,裴沐瑶最合适不过。 “好,就听皇姐的。” 裴允泽下旨,命裴沐瑶即刻前往边塞。 裴沐瑶领旨后离开,裴允泽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母皇心里还是有大斐江山的。” 裴青轲笑了一声,声色有些凉。 先帝心里若真的有大斐江山,当年在位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治理? 崩前怎么不把所有势力交给新帝? 哪怕这皇位给裴允泽并非先帝所愿,但当时事已成定局,她若真的是为大斐好,自然该认了,不会留下可能使朝纲不稳的可能。 即使是把势力给了裴嘉恒,也不应该。 毕竟裴嘉恒虽然蠢,但她本人可不知道自己蠢,万一存了什么奢望,也不好对付。 先帝心里,不过是有裴嘉恒罢了。 不过这就已经足够了。 裴青轲自问,凭她当年做得事情,还真不能让先帝信她不会对其他皇姐皇妹动手。 只要先帝没有偷偷留下一副另立新帝的旨意,就已经算仁慈。 不能强求太多。 这些想法在脑中转过,也不欲和允泽说,裴青轲淡淡道:“自然。” 除了向白大将军求证,还需要去其它地方查证。 事情只要做了,就一定会有马脚露出,现在有了具体方向,更好查证。 裴允泽又命杨坨去查证,让梅哲负责抓捕裴琛钰。 想起之前另外查到的一些事,裴青轲对梅哲道:“战事刚过,兵将们都累了,适当休息休息也无不可。” 换句话说,不用太认真地去追捕裴琛钰,她若想逃,便让她逃。 至于她会逃去哪里…… 梅哲道:“是,属下明白。” 裴允泽看着二人相继离开,道:“她们两个人,真的不会再回朝堂了吗?” 此时距离一切安顿好,裴青轲放下一切前往淮州已经过了三年。 她走之后,朝中不少臣将请辞还乡,其中不乏年纪尚轻的重臣。 比如杨坨梅哲。 那时裴青轲全为避嫌。 若要让裴允泽信她,她首先不能虎口夺食,要自断可能。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心境已然和从前不一样。 裴青轲沉默。 裴允泽道:“皇姐你……以后真的就只待在淮南了吗?” 几息后,裴青轲呼出一口气,妥协道:“你若真想让她们入朝为官,去问她们吧,我不拦着。” 却没说关于自己今后,将要如何。 还不待裴允泽再说,裴青轲道:“我要去看看唐公子,有事去他那里找我。” 对于自己即将多个皇姐夫的事情,裴允泽一时还没太接受。 “皇姐真的属意与他?” “不然呢?”裴青轲道:“难不成你真的以为,你我反目只有借唐丞相的儿子这一个办法?” 要让裴琛钰信,自然不会只有那一个办法。 裴青轲用,不过是想把小小提前和自己绑定罢了。 当时情况特殊,她确实不适合直接娶他,但不能娶,却不代表不能告诉其她人: 他是她的。 裴允泽不傻,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 由衷道:“恭喜皇姐了。” 裴青轲微勾唇角,道:“确实。” 唐潇现下待的地方,早就有人汇报给裴青轲,她信步走去,掀开帐帘,看到一张沉睡的容颜。 这几日奔波,他眼下有些青黑,不过看得并不明显。 裴青轲在他身周坐下,静静看着。 青黑如果在嫩白的脸颊上,自然突兀,不过在灰突突的脸上时,就不明显了。 唐潇皱了皱眉,手无意识蹭了下脸,不过没醒。 裴青轲无声轻笑了一下。 想来唐潇小公子应该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吧。 嫩白的脸上满是尘土,甚至还有飞溅上的几滴血迹,被一蹭一糊,成功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花猫脸。 他自己估计都不知道。 裴青轲想给他擦擦,又担心会吵醒人,便放弃了,只坐在一旁看着,想些事情。 …… 唐潇并没有睡多久,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 抬手,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裴青轲其实也很累,一切才想了个开头,看他睡得香甜,也困了。 在这种地方,还是坐着靠在椅子上,只是浅眠。 唐潇一动,她也醒了。 唐潇还没太清醒,含糊道:“姐姐?” 裴青轲道:“嗯。” 唐潇问:“……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裴青轲道:“差不多了,剩下的基本用不到我了。” 唐潇:“哦。”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放下手,就看到了自己满是尘污的手。 唐潇:“???” 他就是带着这脏手睡觉的?! 唐潇瞬间清醒了。 裴青轲看他的反应觉得有趣,故意问道:“怎么了?” 唐潇转头看她。 身上干干净净的,脸上手上也是。 和他脏兮兮的手一点也不一样。 唐公子是个要脸面的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放下手,“没什么,姐姐……这里缺水吗?” 现在不再丰都,情况也特殊,可能没有足够的水给他洗手。 如果有最好,他现在就要洗,如果没有…… 唐潇看了看裴青轲的黑衣。 虽然精致了些、绣了好看的暗纹,应该也是可以用来擦手的吧? 唐潇冲着裴青轲露出一个颇为乖巧的笑。 第77章 宜出门,宜嫁娶,宜下聘…… 裴青轲哪里能不懂他在想什么。 “没有, ”她慢慢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感觉她还有点期待呢? 唐潇左手食指蹭蹭右手手背上的灰尘,道:“不知道哎……姐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裴青轲道:“其实这么也挺好看的。” 像是个在外玩耍了很久的娇贵小白猫,玩累了站在家门口, 却因为自己爪子上的灰尘犹豫着要不要进家门,却不知自己的脸其实比爪子还要花。 也不知自己这幅样有多么可可爱爱。 唐潇:“?” 唐潇举起手, 手心看完又翻过来给她看手背,“你真的是这么觉得的吗?!” 裴青轲毫不在意他手上的脏污, 握着主动在自己衣服上左右蹭蹭,“嗯。” 蹭完了,唐潇一看…… 完全没有任何效果。 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 他手上脏污不是才沾上去的, 都已经干了, 这么简单蹭蹭是没什么用的。 不然她方才握着他的手睡觉, 手也不会依旧干净了。 蹭完, 他的手和从前一样脏乎乎, 她的衣服和从前一样整洁。 唐潇软软“哼”了一声,“这里真的没有给我洗手的水吗?” 裴青轲笑了声,不再逗他, 叫人进来添置温水, “当然有。” 且不说真的不缺,哪怕真缺了,只要他想要, 那便必然会有。 唐潇在小榻上坐起,没一会小侍送水进来, 他脚步轻快地过去洗手。 洗得极其认真,还用了皂角,水面波纹荡漾,映出的人…… 映出的人…… 映出的人? 唐潇:!!! 水面映出的那个黑乎乎的人是谁??! 唐潇猛地转头看先裴青轲。 她勾着唇角, 要笑不笑的,一副看戏的表情。 唐潇这才知道刚才纠结手脏的自己有多么愚蠢,简直就像背着一座金山的人把手里的铜板藏起来,说自己没钱一样。 唐潇转过头,把水往脸上泼,决定不要再理她了。 端进来的一共有三盆温水。 唐潇用第一盆温水洗干净手,用第二盆温水洗干净脸,拿起毛巾把手脸擦干。 裴青轲以为这就算洗完了,谁知他把最后一盆温水端到她身边,又把手在新的盆里沾湿,这次没用毛巾。 裴青轲看着自己腰际湿了一片的衣服:“……还好。” 唐潇:“嗯?” 裴青轲道:“我还以为你要用水泼我。” 唐潇:“……” 他像是那样的人吗?! 唐潇没理她,握着她的手,按进水中。 虽说之前他手上的脏污不易被擦去,但她接触了他的手,也是会脏的。 洗干净手,小侍把水撤下后,裴青轲问:“饿了吗?” 好像是有一点,不过也就只有一点。 唐潇道:“不太想吃,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除去必要,裴青轲其实并不太想和别人说自己做过的事情。 ……但他不是别人。 明明只要说“已经基本解决了”就好,但她张口便是:“裴琛钰和我之前想的有点不一样,你还记得去年悬崖边上吗?” 她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唐潇当然记得,他点点头,杏眸微张,“怎么个不一样法啊?” 他想听和她有关的一切。 像是去年,这件事查到二皇女为止时,她每日写信告诉他事情的进程。 如今,她可以直接当面告诉他。 …… 在裴青轲的授意下,裴琛钰最终还是潜逃成功了。 她一路向西,到达衡州也没休息,反而出了城,直奔尧国而去。 裴青轲收到她进入尧国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裴沐瑶还没有回来,据回信上说,白大将军确实没有参与这次谋乱,但却一直打着哈哈,好吃好喝待裴沐瑶,但拐弯抹角的,就是不愿意把先帝给她的密信拿出来。 裴青轲将裴琛钰逃到尧国的消息送到了白大将军驻守的北疆。 给裴沐瑶的信上,裴青轲写了这样一段话: 这回白大将军若还是不交,北疆也不是一定要白家人去守。 你现在不是在那里吗? 如果拿不到信,就让白大将军回来,你守在北疆。 且不说裴沐瑶吓得不敢再欣赏北疆景色,尽心尽力地一定要拿到先帝密信,白大将军收到裴琛钰出逃的消息时,主动把密信交给了裴沐瑶。 她一个皇女,能够安全逃到敌国尧国,和叛国有什么区别? 彼时大军早已回朝,该分编的分编,该遣退的遣退,该问罪的问罪,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着。 裴青轲难得闲暇下来,每日不是教唐潇习武练剑,就是在府内看书习字。 唐潇才知道,她居然写得这么一手好字。 ……也不能这么说。 她本身字迹寻常,属于拿出去能看,不丑,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若说风骨,连他的字都不如。 但她极善临摹。 凡是拿到手的字帖,练几遍再写,便能到了混淆真假的地步。 唐潇拿着前朝文豪柳陌的名帖,再看看桌上新写的那副。 看看手上的,再看看桌上的,再看看手上的…… 如此往复,几遍后,唐潇叹了口气,“姐姐,我之前还担心你离开丰都以后会不会变穷。” 现在来看,是他想多了。 “你完全可以去卖字啊!” 裴青轲:“……” 这么有用的技能,他居然只想到了卖字? 去造假不好吗? 裴青轲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我是唐潇,我很傻。 用得是唐公子惯用的字体,笔锋凌厉的瘦长楷体。 宛如真的出自唐潇之手。 唐潇:“……” 唐潇一把扯过,把纸叠了两折,放在桌角,倒是没扔。 他拿起笔,照着她的笔样写了个同样的: 我是裴青轲,我很傻。 不过他到底没有瑞王殿下的造假能力,说是仿照,但成品本身还是更像自己的字体。 裴青轲沾墨,沉默着把前面五个字划掉了。 而后摸摸他的脑袋,“瞎说,你不傻,不要骂自己。” 唐潇:“……” 就挺不做人的。 气得唐潇在她手上画了一只癞皮狗。 他画技了得,哪怕拿的是粗狼毫,是在不太配合的人的手上,画出来也依旧惟妙惟肖。 躲不过,裴青轲索性便任他闹。 唐潇画得很认真,低着头,能看到黑亮柔顺的发丝。 裴青轲忽然道:“明日我们出府转转?” “唔,”唐潇应了一声,“去哪里?” 明日三月二十八,不宜动土搬迁,宜出门,宜嫁娶,宜下聘。 郊外桃花林的桃花,正是盛放时。 裴青轲道:“桃花林,上次为了躲你,我都没好好看风景。” 唐潇在癞皮狗的身上画了一大块斑点,“姐姐,你说这怪谁?” 裴青轲认真想了想,“你。” 居然怪他? 唐潇又画了一大块,气哼哼道:“我不去,后日阿穆要回来,我要在家等他。” 裴青轲:“……” “他后日才回来,你明日在家等着有什么用?” 唐潇理直气壮:“我准备准备,好久没见他了,我激动!” 明日可不仅仅是要带他去桃花林,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他若是在家其实也不是不行,但终究少了一份惊喜。 裴青轲只得承认,“去年怪我……不知唐公子能否宽宏大量,明日赏脸与我出门,以作赔罪?” 她说得文绉绉,但语气间难掩的笑意还是暴露了她其实根本没有好好认错,只是想让他和她出门的意图。 “宽宏大量”的唐公子把裴青轲手上的癞皮狗画成了黑坨坨,“嗯……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和你出去吧。” 两人在王府玩闹了半晌,裴青轲把唐潇送回唐府后,去了一趟慎王府。 论外表,慎王府远不如瑞王府煊赫,不过建造的时间久,虽不华丽,但自有底蕴。 裴青轲此次来其实不是来见四皇姨裴慎思,而是来见她的正君的。 三月二十八,宜出门,宜嫁娶,宜下聘。 宜下聘。 母皇父君已不在,她还是皇室中人,按理说下聘这件事,完全可以交给宫中礼部,或是找个媒人。 但裴青轲不想,她想正正经经的、像寻常人家一样下聘,由家中长辈递上庚帖,三书六礼,一切都按规矩来。 她向来放肆无礼惯了,却偏偏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其它人不一样。 裴青轲与裴慎思闲聊几句,放下茶盏,说出来慎王府的目的。 裴慎思四五十岁的年纪,早些年忧国忧民,眼角额头已经雕刻上岁月的痕迹。 她眼角微皱,道:“你真的不再想想吗?” 裴青轲知道她在说什么。 小小毕竟是唐丞相的儿子。 朝中文官之首,唐丞相的儿子。 裴青轲道:“皇姨,没办法,心悦一个人,不会因为他是什么身份而改变。” 继而笑了下,“再说……我从前总是觉得狡兔死走狗烹,若要朝廷安稳,我首先要安稳,但万一……” 她忽然想起今天唐潇问:“姐姐,你说这怪谁?” 裴青轲说:“是我错了呢?” 她当初觉得裴允泽合适,现在也依旧觉得她合适。 只是她从前不信她,现在有一点相信了。 或许是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或许是她心中有了爱人,不可避免的柔软了。 裴慎思虽然宠爱独女,但府中除了正君,也有几位侧君侍君,对她这深情并不能感同身受。 不过她既然已经想好了,裴慎思不再说什么,吩咐侍从,“去,请王君过来。” …… 晚饭过后,唐潇回到小院,和小依翻箱倒柜找衣服。 唐潇道:“就是那件灰色布衣,衣摆里面有我绣的梅花那套,我以前常穿的,怎么找不到了呢?” 小依在另一个箱子里找,提醒道:“公子……你最近和以前不同,很少穿灰色布衣了。” 基本都改穿好看的锦缎衣裳了。 唐潇翻衣服的手一顿:“……也没多久,应该就在这里。” 灰色布衣耐脏不显眼,很适合穿出门,但是不好看啊。 他从前并不在意,但最近有些介意了。 又找了会儿,小依从箱子里捧出一套衣服,“公子公子,找到了!” 内摆绣梅花的布衣,是他去年去桃花林的时候穿那套衣服。 唐潇有很多身灰色布衣,颜色不同的有,颜色相同的也有,为了加以区分,便在衣摆内侧绣些不同的小花小草。 唐潇翻过上衣衣摆,看到了几朵梅花,舒了口气,“就是这件。” 说是纪念,那就要穿一样的衣服嘛,不然还有什么纪念意义呢? 唐潇把小依支出去,试了试布衣。 看着铜镜里的人,鼓了下脸。 好像穿这身衣服,是没刚才的锦缎衣裳好看哦。 唐潇低头看看灰衣,又看看一排排五颜六色的衣服,有些纠结。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决定明天就穿这身衣服了。 布衣就布衣,姐姐还一直只穿黑衣呢,他都没有嫌弃过姐姐,还觉得好看。 那姐姐肯定也不会觉得他穿灰布衣不好看的。 如果有…… 那他明日就在家里等阿穆好了! 第二日,唐潇起得很早。 昨日姐姐和他说,桃花林在郊外,要早点走,才能看到好风景。 从唐府小门出来,便看到了瑞王府的轿子和轿子前的人。 看到她的一瞬间,唐潇十分想立即转头回府,换身衣服再出来。 一贯只穿黑衣的姐姐,今天居然穿了一身西瓜红色的衣服。 在暗色系的衣服旁,灰色还算亮色,但在这种亮暖色旁,他就会是个不起眼的灰团子,非常非常不起眼那种。 唐潇磨磨蹭蹭走到她身旁,看一眼,再偷看一眼。 裴青轲笑了声,“怎么了?” 一年来,唐潇第一次见她穿黑色之外颜色的衣服。 熟料第一次见便是这种颜色。 明亮、柔和,甚至带着一丝张扬。 极其衬人。 唐潇糯糯道:“你……今天怎么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啊?” 裴青轲抬了抬衣袖。 当然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好日子,穿黑衣好像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总归觉得有一丝不吉利,便随意挑了件喜庆的。 裴青轲道:“不好看吗?” 听她问,唐潇顺势抬头,仔细打量,西瓜红色的衣服,将人的肤色衬得更好看。 她本就眉目深邃,唇色浅了些,但五官都很精致,若穿暗色的衣服,便显得端正俊美,但今天这身……居然好看的有些妖惑。 唐潇:“还……可以吧。”顿了顿,“我们走吧,晚了就有些迟了。” 裴青轲拿下矮凳,道:“走吧。” 唐潇上车,裴青轲驾车,驶离唐府。 唐潇坐在轿内靠近车帘的位置上,有些纠结。 他从唐府出来,抬头看到的那个人的身影,还依旧在脑海中。 眉目精致,满身风华。 依稀像是初见时候的漂亮姐姐。 当年他和家人走散,是记得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乖乖在原地等着的。 但是当年在街上遇到的那个姐姐,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姐姐不会是坏人的吧? 彼时小唐潇揪着衣服想了好久,还是跑过去问她,“你知不知道……” 剩下的“唐府在哪里”五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晕带走了。 当初要不是她长得好看,兴许她们就不会认识了。 轿内,唐潇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已经长大,不再是当初傻乎乎的小孩子了。 又隔了片刻,唐潇轻轻唤她,“姐姐……” 裴青轲:“嗯?” 唐潇道:“我今天衣服怎么样?” 裴青轲其实没怎么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 他从唐府出来就是一副可人羞怯的样子,她看他脸都顾不上,哪有空看衣服? 裴青轲道:“……很漂亮。” 语气犹豫。 唐潇:“?” 唐潇道:“我今日穿得是哪件衣服?” 裴青轲单手拉着缰绳,回身撩起轿帘看了一眼,“灰色的那件。” 她笑了下,虽然已经转回身,但是没转彻底,上半身和脸还是半对着唐潇的。 唐潇:“……” 唐潇看着眼前宛然的眉目,忽然恶从胆边起。 看看姐姐,多么光明正大。 那他为什么还要不好意思呢? 他本就坐在轿边,手撑在座椅上,探身,在她颊侧亲了一下。 亲完,唐潇立即缩回轿内,揪下轿帘,小声道:“姐姐,你真好……啊……” 马蹄声起,轿子震动了一下,很快恢复原貌。 外间,裴青轲含糊问道:“……什么?” 这、这么激动吗? 见她这样,唐潇心中忽然没那么害羞了,“我说,‘姐姐,你真好看!衣服很漂亮,你也是!’” 裴青轲轻咳一声,将车架到侧边,抱了下拳,示意对面的人先走。 不过却没把马车停下,反而贴着边慢慢走。 怕唐潇察觉到不对。 昨日,裴青轲只是和慎王君说,希望他明日一早去唐府提亲,顺带送去了聘礼礼单。 但礼单上东西多,先从瑞王府搬到慎王府再搬去唐府,太麻烦,索性她便请慎王君先带着八字、基本的聘礼和礼单去唐府提亲,全部的聘礼稍后从瑞王府送出。 她只安排了瑞王府的人和她错开,以免遇上,倒是没和慎王君说她会走哪条路。 她本来没注意这个迎面而来的马车,也是巧,恰就是小小探出头的哪一刻,对面的人居然也撩起了轿帘。 大约是在查看走到了哪里。 唐潇一探一亲,本来就十分紧张,自然没看到对面慎王君呆若木鸡的样子。 裴青轲手上用力,骏马一惊,险些自己撞在墙上。 好歹是长辈,若在平时,虽然尴尬,也应该打个招呼。 此时情况特殊,裴青轲怕唐潇发现,便让慎王君悄悄先走。 慎王君也看出来了,她让他来提亲,却在早间就把人家公子拐出去了,显然是要给个惊喜。 慎王君到底是个长辈,真正见过尝过荤腥的人,不至于失态。 他低声吩咐车妇,安静的和瑞王府的马车交错而过,路过裴青轲的时候,眼中满是调侃的笑意。 裴青轲不自觉又轻咳了一声,重新把马车驶回正中,才有心思回味那个吻和他方才说的话。 虽然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他的主动,怎么能让她不开心? ……她真好看? 裴青轲靠在车框上,单手松松握着缰绳,问道:“有多好看?” 她面上带笑,闲适惬意,像是都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温和的世家小姐。 轿内唐潇对刚才轿外的一切一点都不知道,对她心中遮掩都遮掩不住的愉悦自然也不清楚。 唐潇道:“就是特别好看啊,是如果我们不认识,我会主动和你说话的好看。” 不认识,主动说话? 裴青轲一瞬间想到了当年的绿衣小团子,“原来小小当年是看上了我的脸?” 唐潇想说哪有,他那是单纯,不过就是觉得长得好看的大姐姐不会是坏人而已。 熟料听她继续道:“那挺巧的,我也非常看得上你的脸。” 第78章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这话根本就是在调戏人, 唐潇用手背蹭蹭自己的脸颊。 隔着轿帘,反正她也看不到他。 唐潇红着脸道:“是吧?我确实觉得我挺好看的。” 裴青轲被他逗笑了。 听着她晴朗的笑声,唐潇也抿唇乐了。 …… 春来天暖, 正是结伴在桃花林里闲游的好时候。 游者多是丰都城内的人,有寻常百姓, 也有世家子弟。 她们来得早,初时逛起来还算闲适, 唐潇甚至用路边小草编了个手环给裴青轲带着。 随着人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她们,虽不敢在近前看, 但会在远处眺望。 二人站在一颗桃树下, 唐潇摸摸鼻子, “姐姐,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人在看我们?” 裴青轲抬眼左右看看, 道:“没感觉到。” 唐潇才不信。 他都感觉到了,她怎么可能没感觉到? 唐潇道:“……要不我们把脸遮住吧?” 裴青轲抬手遮住他眼睛以下的下半张脸,看了几息道:“不行, 还能认出是你。” 唐潇拉下她的手, “但别人肯定就认不出来了。” 裴青轲:“……那我呢?” 唐潇想了想,“你就这样吧,说不定明天丰都就会传出流言, 说瑞王殿下和一个不明身份的男子在桃花林游玩,那样大家就都会可怜我了。” 他说得理所应当, 好似一点都不介意流言成真。 “我还要娶王君,不要坏我名声,”裴青轲道:“要不我遮住脸?这样明日大家就会可怜我了。” 唐潇:“……” 那他的名声呢? 唐潇斜了她一眼,“还是就现在这样吧。” 瑞王殿下和唐公子都是要名声的人, 都不肯让对方坏自己名声,商量失败,只能继续逛桃花林。 行走间,裴青轲侧眸看他,眼带笑意。 明日估计确实会有流言传出,却不会是谁坏了谁的名声。 若偏要如此说,那也是她们彼此永远坏了对方的名声,她除了娶他,他除了嫁她,再没有其它路可以走。 唐潇对提亲一无所知,开心得逛完了桃花林,裴青轲说要带他去城郊另一处风景胜地游玩,他也欣然前往。 在城内一家酒楼吃过饭,天要擦黑的时候,裴青轲才把唐潇送回唐府,不过却没送到门前。 才到街口,裴青轲便停下了马车。 唐潇撩起轿帘,略带疑惑,“姐姐,停在这里做什么?” 她以前不都是把他送到府门口的吗? 裴青轲跳下马车,拿过矮凳,示意他下车,“马不想走了,这里离唐府不远,你自己走回去吧。” 唐潇和背了锅的马面面相觑。 马儿打了个响鼻,前腿原地刨了刨,表明自己其实非常想走。 此时唐潇才觉出有些不对。 裴青轲勾了勾唇角,“小小是怕黑吗?” 唐潇踩着矮凳下车,看了看将黑未黑的天。 既然已经察觉出不对,那激将法自然就没有用了。 再说也算不得激将法,只是到地方到时候,该让他知道了。 裴青轲不再遮掩,柔声道:“回家去吧,我就不陪你回去了。” 唐潇抬眸,眨眨眼睛道:“你瞒了我什么呀?” 裴青轲笑道:“若是告诉你,还算瞒着你吗?” 看来是绝对没不告诉他了。 唐潇道:“我自己去看。” 说着,慢悠悠向唐府走去。 他本可以用轻功,却没有,一步一步慢慢走着,像是在和身后的人比谁更有耐心。 裴青轲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入唐府。 才一不见,身后落下一人,行动迅速地把马车拉走了。 今夜还长。 远不止提亲一事。 裴青轲看不到的地方,唐潇才进唐府,一提气,就要用轻功回自己的院子。 姐姐肯定是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 既然是给他的,自然就会放在他的院子里。 还没飞身而起,双脚才离地不过半寸,迎面看见了管家。 唐潇脚步一顿,重新踏在实地上,快步往前走。 唐府管家一见唐潇,笑得见牙不见眼,像个年画上的福娃娃,就是上了年纪,脸上有不少褶子,“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早间,瑞王下给公子的聘礼,一路从瑞王府到唐府,毫不停歇得抬,到方才才结束。 今日丰都,全城人都看到了瑞王对唐公子的重视。 再加皇宫听闻这消息,也往唐府送了不少赏赐,只可惜公子早间便出府去了,并没有看到这般盛景,此时回来,自然是要与他说的。 唐潇:“恭喜什么?” 不过这却不是她能与公子说的,管家笑道:“公子还是去看看大人、正君和少君吧,她们在正厅等你呢。” “好。”唐潇换了个方向,往正厅走。 管家说的,也许就是姐姐给他的惊喜? 不过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管家高兴成那样? 唐潇原本就很期待,此时更加期待了。 直到走到主院,看到空空的院子,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姐姐好像并没有给他准备什么惊喜。 唐潇眸间微动,想起方才在院中,管家说的话。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贺喜、恭喜。 能让管家说出贺喜恭喜,说明不仅仅是值得庆贺的东西,而是……喜事? 因为好奇,他几乎是从府门一路跑到正院的,此时却忽然放慢了脚步。 正院烛火通明,小侍来往,看见唐潇都会笑着说一句:“恭喜公子。” 唐潇只是轻缓点头,算作回应。 他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堂厅前,两个红色灯笼高悬。 这是唐府一直有的灯笼,晚上照明用的,平时也会点,但唐潇此时看,却觉得它们是那么特殊,仿佛也在和他说: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 提、提亲罢了,居然还要把他支出去。 哪有那个必要嘛。 唐潇轻抿双唇,低头无声轻笑了一下。 他脚步轻快得迈进正厅,看向上首坐着的两个人和侧首的姐夫,眨巴眨巴眼睛问:“娘,爹,姐夫,府里都是恭喜我,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唐楼墨叹了口气,“瑞王来提亲了。” 唐潇压住嘴角笑意,努力装得平淡无所谓,“哦……然后呢?” 林宛茵道:“不过你当时不在府上。” 对啊,他去桃花林游玩了。 不过……姐姐不也去了吗? 唐潇问:“是谁替她提亲的?” 郑颜夕:“是慎王君。” 唐潇:“哦。” 室内一片安静。 唐潇本来想矜持点表现得平淡点,谁知他娘他爹他姐夫,一个个比他还平淡。 唐潇最先沉不住气。 “最后怎么了呀?” 林宛茵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 不是好事情吗? 唐潇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接着便听林宛茵道:“我拒了。” 唐潇:“???” “爹!”唐潇跑到林宛茵身边,急急道:“姐姐来提亲,你怎么能拒了呢?万一她下次不来了怎么办?!爹……你、你为什么要……” 居然还想着下次? 就知道他刚进来时候的矜持是装得。 林宛茵细眉微挑,睨了他一眼。 一旁郑颜夕捂嘴笑了。 唐楼墨也憋不住了。 唐潇看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林宛茵,再看看唐楼墨和郑颜夕,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唐潇当即就想不理她们,不过还是按不住心中想知道答案的小苗苗,揪了揪林宛茵的衣袖,眼睛看向别处,小声道:“……爹你真的拒了啊?” 儿大不中留。 “当然了,”林宛茵没好气道:“你都不在府里,我以为你不喜欢,刻意躲出去了呢。” 唐潇道:“那我不是不知道她今日来提亲吗,你明明就知道我想……我想……” 到底还是没有出阁的小公子,余下“嫁给她”三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林宛茵道:“我哪里知道你想什么?你整天往瑞王府跑,都快把那里当家了。她来提亲你会不知道?我觉得肯定是你提前知道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所以才躲出去玩,然后爹便替你拒了。” 唐潇看看眼角眉梢依旧带笑的郑颜夕,他娘倒是恢复了肃目,但姐夫明显还是笑着的。 想来这话不是真的。 反正已经丢人,唐潇索性放开了,“爹,我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答应了是不是?给我看看合婚庚帖嘛,爹——爹——好不好嘛?” 林宛茵也装不下去了,眉眼间还带着故作的嫌弃,从旁拿起合婚庚帖和一条长折子,笑骂道:“给你给你,真是的,好歹也是我唐家的公子,难道还怕嫁不出去吗?” 唐潇当然不是怕嫁不出去。 其实他从前也没想过要嫁出去,只是遇到姐姐之后,有些担心不能嫁给她。 不过也只是有些而已。 她对他那么好,他从来没怀疑过她会娶他,不过…… 世间万事不能绝对,尤其是这么好的事情。 无聊的时候,杞人难免忧天嘛。 唐潇手忙脚乱地接过。 唐啸林不久前才成过亲,唐潇知道合婚庚帖长什么样子,他的这个虽然比姐姐的华美了一点,但总归都差不了多少。 他率先打开。 顺着看下去,测算姻缘那里,写了“上上”两个字。 唐潇嘴角的笑遮都遮不住,傻乐了会儿才放下合婚庚帖,拿起另一个长折子,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林宛茵看他高兴,心里自然也是欣喜的。 今日答应提亲后,就完全可以猜到他回来看到时是什么样的,就是因为能猜到,他便和妻主商量,想逗一逗他。 谁叫他最近总是不着家呢? 唐楼墨自然同意,郑颜夕为了看他的反应,便一直在主院没走。 林宛茵知道归知道,看他爱不释手摸着合婚庚帖的样子,还是有些感慨。 这哪里像去年那个出都寻药前还需要他提点的懵懂孩子呢? 到底还是长大了。 好在他与瑞王,也算是一门好亲事。 林宛茵道:“这是瑞王府的聘礼。”指了指一旁小桌,“那里还有几封。” 没打开前,唐潇还想看看她到底送了什么,才打开便不想了。 长折子页数很多,字又小,密密麻麻的,短时间根本看不完,娘爹和姐夫还一直盯着他看…… 唐潇合上折子,又恢复最初进来正厅时的模样,“我……拿回去看。” 他拿过桌上的几本长折子,一溜烟跑了,努力忽略身后的笑声,全当它们散在风里后就是没存在过。 主院距离小院并不远,没一会,唐潇便回了自己的小院。 门外,他手上还拿着聘礼单子,想着今天晚些睡,也一定要看完上面有什么。 万一有什么他没见过的好东西,明日便可以拿来玩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还是在院外,没看到院子与平时的不同。 才推看门,看到院内的人和物,顿时把方才想的全忘了。 第79章 只是破例,只是唯一。…… 院内比唐府主院还要亮。 地上摆了很多蜡烛, 树上枝丫上闪着点点星光,是小颗的细碎夜明珠,一个个坠在树上。 唐潇院中, 原本只有柳树,此时忽然出现四五颗桃树, 桃花盛开,落英缤纷, 缓缓飞落,与地上铺着的厚厚桃花瓣渐融渐合。 他的小院,变成了一片花海。 今日桃花园看的桃花, 不及眼前万一。 那个让他自己回家的人, 穿着一身比花还艳的衣服站在花海中, 微笑地看着他。 从前唐潇只知道衣服衬人, 却不知景色更衬。 她比早间更让人难以自持。 她哪里需要去看得上谁的脸, 自己的便已经是世间绝色。 裴青轲微笑地看着他,静静等他走近。 唐潇不自觉握紧手中长折子,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他初时还左右看看周围风景, 就是不看她, 后来仿似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勇气,与她目光相接,直至停步。 “唐潇。”裴青轲唤他。 前所未有的正经。 唐潇又不敢看她了。 没了在主院正厅时的坦荡, 此时他忽然想到,她和她定亲到底意味着什么。 唐潇轻轻点了点头, 声如蚊蝇,“……嗯。” 裴青轲问:“看到合婚庚帖了吗?” 唐潇:“看到了。” 裴青轲笑了声,“我还没看到呢。” “哦……”唐潇应了声,又问:“要不要我去拿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一会回府就能看到, ”裴青轲牵起他的手,带他往院中最大的那颗桃树下走,“你来。” 唐潇扭捏了下,但又想到他都这么紧张了,姐姐也不会太平静。 虽然说不出来,行动上还是要让她知道:他很开心。 唐潇回握,乖乖跟着她走过去。 裴青轲今日带他出去,除却为了下聘之外,还想要布置他的小院。 他从小长到大的小院。 裴青轲想按规矩提亲,但又不仅仅只是按规矩提亲,总觉得有些敷衍。 他值得更好的。 两人行至树下,裴青轲松开手,沉默两息才道:“我记得现在寻常人家,父亲同意定亲前都会问问孩子,问他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唐潇今日出门了,林宛茵见不到人,没问上。 其实根本不用问,凭唐潇这半年一年间的表现,就明明白白展现出他是否愿意了。 裴青轲轻声笑了下,“不过我今日把你哄出去了,你爹便也没有机会问问你愿不愿意,如今在这里,我替他问一句……” “唐潇,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神色认真,眉目温柔专注,只等他一个答案。 “嗯……”唐潇鼻子皱了下,犹豫着问:“你是想……当我爹吗?” 裴青轲:“……” 被他一打岔,心中紧张散去,裴青轲放松下来,无奈道:“好好说,再瞎说我就去找你娘和你爹告状。” 唐潇道:“你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做那种黄髫小儿才会做的事情?” 和他家人告状,亏她想得出来。 裴青轲:“……” 唐潇又问:“这桃树是从哪里移栽过来的啊?” 裴青轲:“……” 怎么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愿不愿意嫁给我?”裴青轲道:“……先回答我的问题,就告诉你。” “哦……”唐潇歪了下头,眨眼应道。 见他这反应,裴青轲心中骤然担忧—— 他不会是不愿意吧? 裴青轲从紧张到放松,此时又被他折腾得担忧起来了。 其实瑞王殿下完全想多了——或是说想少了。 寻常人家问自己的儿子,得到的回答也多是羞怯的一点头,或是害臊得笑一笑,少有直接说我愿意的。 显得不矜持。 这还是亲属关系,父亲问儿子。 哪有女方亲自问男方,还问得如此直白? 这让唐公子怎么把“愿意”两个字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再说,唐潇心中恼羞成怒,她明明都已经合过八字,下完聘,就连合婚庚帖都一人一份了。 好像他现在说不愿意就有用一样。 裴青轲见他一直不说话,道:“你如果愿意,那我让司天台挑个好日子,我们完婚。” 唐潇心里默默点头。 那当然要挑个好日子了,就像他和她八字的相配程度一样。 要上上才好。 还是不说话吗? 裴青轲心中一紧,继续道:“你如果不愿意……” 唐潇睁大眼睛,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想到这里。 裴青轲道:“反正聘礼唐府都已经收下,我也没有家底去娶另外的王君,你将就一下好了。” 唐潇:“???” 将就? 上上的姻缘,怎么能说将就呢?! 唐潇面上本就覆满薄红,在桃花与夜明珠的衬托下,那抹红颜色更甚,像是夏日烈阳过后,余热蒸腾起的最美的烟霞。 唐潇小小声道:“你……你还是当我……” 后面声音太小,裴青轲没听到,倾身附耳,“什么?” 唐潇从小小声提高声音到小声,这回裴青轲离得近,听清楚了, “那你就当我愿意吧……” 他补充,声小却坚定:“不是将就。” 听闻此,裴青轲心中骤然涌起无限柔情,这种时候,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是心中感觉的延续,难以遮掩,也无需遮掩。 裴青轲道:“……我没听清楚,小小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笑得这么开心,他才不信她没听清楚。 唐潇决定不看她也不理她。 头还没低下多少,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青轲在他耳边道:“不是将就,从来都不是将就。” 若非遇到彼此,她今生可能不会向哪家公子提亲,他也不会羞怯地向林宛茵点一下头。 既然都没想过,何谈将就? 只是破例,只是唯一。 情之所至,自然想比拥抱更亲密一点。 裴青轲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更何况他说,他愿意。 虽然这愿意只是同意亲事,并非同意她轻薄他,不过…… 差别能有多大? 裴青轲搂着唐潇的腰,唇瓣碰触过后并未离开,复又加深这个吻。 唐潇抬手仰头,轻轻揪住裴青轲腰际外衣。 几本长折子凌乱散在桃花瓣上,纵使上面写了再多奇珍异宝,也终究只是死物。 …… 瑞王殿下与唐家小公子定亲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丰都,众人议论纷纷。 除了那日在猎场见到裴青轲和唐潇在一起的官员外,此前大部分世家其实并不信这门亲事能成。 最开始是皇帝和瑞王不和,众人只当唐府公子是个瑞王找的引子,给皇上添堵用的。 猎场一事后,众人明白这是为了引出琤王的计谋,那事情就更明显了,唐公子只是个工具人罢了,谁叫他娘是丞相呢? 至于有人说瑞王殿下真的倾心唐公子,二人交往甚密? 那可是瑞王殿下,说不定又是什么其它计谋呢? 反正肯定不可能是真的倾心唐公子。 瑞王这个人,有没有心都不一定,怎么会真心喜欢一个人? 不过那小公子涉世未深,说不定会被没有心的瑞王殿下骗了。 要是知道了瑞王是什么人,可能会寻死觅活。 说白了,等着看唐府笑话的人,远比真的觉得二人能终成眷属的多得多。 直到裴青轲声势浩大地求了亲,那夜天空璀璨如瑛,丰都的烟火就没停过。 只是定亲罢了,比娶君后的阵仗还要大。 也就是瑞王殿下到底不是皇帝,不然怕不是要大赦天下。 第二日,裴青轲进宫,和裴允泽谈过正事后,找来了司天监向斯正。 司天台前些时候便为裴青轲和唐潇算过八字等,能做到司天监这个位置上,向斯正自然八面玲珑,提早便选好了适合成亲的日子,只等被宣。 向斯正请过安后道:“回瑞王,司天台选了三个日子,一个在六月初九,一个在十月十三,一个在明年二月二十六。” 这三个日子选得非常合适,不说都是良辰吉日,时机也都很好。 现在是三月末,六月初九距今两月,若瑞王真的着急娶唐公子,这两月也够准备了,若是想盛大一点,准备久一点,可以选十月那个。 至于明年二月的,只是因为三是正数,放在后面凑数罢了。 向斯正私以为瑞王并不会选最后一个。 六月…… 想起方才说过的话,裴允泽看向裴青轲,见她低垂着眉目,看不清表情。 思索片刻,裴青轲道:“若是再早,是什么时候。” 向斯正道:“……再早便是五月二十,也是宜嫁娶的好时候。” 裴青轲道:“再早。” 再早? 如此急不可耐吗? 六月初九已算是很急的日子,再往前也只看了五月二十,至于再早…… 向斯正道:“瑞王殿下,一个月中适宜嫁娶的日子确实不算少,但是宜嫁娶同时本身也是好时候的……” 话未说话,但意思很明白。 再早就没有了。 若眼前的不是瑞王殿下,向斯正说不定会告诉她,再早的好时候不就是昨天吗?也是司天台测算推演出来的。 裴允泽道:“……皇姐若是想,不如便定在五月二十,如果还是担心,那不如再提前一些。” 向斯正只说出几个时间,不过是因为之前瑞王殿下什么都要最好的,连时候也是。 若不是最好,只是一般的好时候,那可太多了。 向斯正说,“下月初三、初八、十……” 裴青轲道:“不必了,婚时再议吧。” 裴允泽见她坚定,也不再劝,道:“你先退下。” 向斯正离开后,裴允泽道:“皇姐真的觉得,她动作会这么快吗?” 连五月二十都等不到。 “不是,”裴青轲笑了声,“我是觉得若刚成婚我便要离开,内室会不愿意的。” 第80章 “我的王君也不是白娶的…… 裴允泽还没说什么, 裴青轲补充道:“那我也会不开心。” 裴允泽勤政爱民,一心都在社稷上,娶纳君后君侍也都是为了朝廷安稳, 甚少在情爱上投入心血。 她从前也是一直这样想皇姐的,甚至觉得皇姐比她还不会沉溺情爱, 毕竟皇姐连个暖床小侍都没有过。 可能真的对女男一道没有任何兴趣。 当年瞄着那个位置的皇女,哪个不是争先成亲?一是为了岳家势力, 二是为了早日诞下皇孙。 但皇姐则不,真的是一心谋略。 从前,她尚且是九皇女的时候, 还听过瑞王不行的谣言。 ……虽然那是七皇姐造谣。 但如今, 一切都变了。 原来皇姐不仅会喜欢一个男子, 甚至会如此喜欢。 那日裴允泽见过唐潇, 还和他说过话, 但着实没有看出唐公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够让皇姐如此倾心。 皇姐是世间最好最厉害的人,自然也应该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裴允泽道:“过几日君后在宫中有个小宴, 不如请唐公子来坐坐?” 她本意是再见唐公子一面, 相看一下,再说她也确实很想知道,能让皇姐如此珍视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与其他人又有何不同。 裴青轲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他不喜欢这些, 等以后再说。” 裴允泽道:“皇姐不如先问问他,如果他真的愿意来,那便来,不愿意就算了, 如何?” 大概率是不会的,不过就是一问,裴青轲道:“也行。” 不过她见到他,能不能记得起来问这种小事,可就不一定了。 离开皇宫后,裴青轲到了丞相府,依旧是翻|墙。 唐潇已经起了,正在院中练剑。 他体内的内力,只有在被逼迫情况下才有驯化的可能,平时练剑,于炼化内力没有一丝用处。 不过是能够精进武艺罢了。 早前裴青轲便看出来,他不仅是为了活下去才练武,同时也是真的喜欢。 既能保住性命,学的又是他喜欢的技能,唐潇十分主动。 裴青轲才一落地,银色长剑直冲她面上刺来。 银光凌冽,看似没有留一丝余地,是要置人于死地的剑法。 裴青轲不躲不闪,食指中指成夹,轻松阻了剑式。 都是已经上过战场的人了,这剑居然还是没有任何杀气。 并非是单单对她,而是他的剑,确实给人一种不会造成任何威胁的感觉。 那日战场上看到时,她就有这种感觉。 他长大后学武,丝毫没有让武功和剑招影响自身,手上拿着剑也丝毫不像个武者,反而像是没有丝毫武功,在玩耍罢了。 不过思及那日…… 一切不过是假象。 他有学武天赋,下手虽不狠厉,却也并没有多留情。 若是平常对敌,剑被夹住,下一招便是转剑再刺。 唐潇停住动作,没动,“姐姐,快放开!” 上次才伤过一次,她都忘了吗?! 裴青轲放开手,笑道:“你其实很适合做杀手。” 唐潇:“?” 裴青轲道:“善于伪装。” 唐潇:“???” 他装什么了? 唐潇收起剑,往屋内走去,“你瞎说。” 裴青轲:“你的剑没有杀气,最适合出其不意杀人。” 唐潇:“因为那是对你,当然没有杀气了。” 裴青轲悠悠道:“你平时也没有。” 唐潇将剑挂回墙上,转身瞪她,瞪了几息后气鼓鼓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裴青轲:“……我的意思是你出剑没有杀气,哪怕真的是杀招,也没有。” 唐潇习武时间比较短,对诸如杀气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还模模糊糊。 “……那是为什么呀?” 裴青轲看着他清透的杏眸,“可能是太纯粹了。” 唐潇杏眸撑大一点看她。 裴青轲:“你心中确实没有杀意,剑上自然也就没有杀气。” 唐潇还是不懂,“对呀,那不是因为方才面对的是你吗?对你我当然没有杀意,可是对别人……就那天在猎场,也没有吗?” 裴青轲点点头,“没有。” 唐潇深觉姐姐这就是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三脚猫的功夫。 什么杀气不杀气的,还不是说他不厉害? 唐潇戳戳裴青轲肩头,“你不要瞎说,我明明就很厉害,很有杀气。” 裴青轲握住他的手。 什么杀气? 撒娇还差不多。 裴青轲道:“不是说你不厉害,只是你心中干净纯粹,只是单纯喜欢武功,并不恃剑为傲,也不以此觉得自己能够为乱或杀辱她人,只将剑做工具,自然没有杀气。” 想来剑在唐公子眼里,与画笔刻刀没有任何区别,练剑同作画刻章一般,都是爱好。 随性惬意,没有任何目的。 唐潇似有所悟,不过到底还不清楚,于是道:“那意思我还是很有天赋的对吧?” 裴青轲笑着点点头。 唐潇开心了,骄傲了,“那就好!” 下一瞬,他不再想这个,转而道:“阿穆今日就回来了,我一会要找他去玩。” 这几日,从他口中蹦出的“阿穆”,简直比“姐姐”还要多。 裴青轲道:“我们才定亲,你怎么不找我玩?” 唐潇:“……” “你这不是来找我了……”唐潇抽出手,“我都好久没见阿穆了,要不我明天找你玩?” 裴青轲道:“你要和他玩一整天?” 虽说这个“玩”字是他最先说的,但听起来总觉得稚气,但好像也没什么其它可以替代的词,他确实只是去找白穆玩的,不是商讨什么要事也不是又什么谋划。 和她不同,她见人好像都是有正事…… 唐潇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务正业。 “姐姐……” 裴青轲:“嗯?” 唐潇道:“你要不也找人玩会?” 每天只谈正事,多累呀。 裴青轲:“?” 这话歧义太重。 裴青轲笑了声,不可思议道:“我的王君还没正式嫁进瑞王府,就已经开始想着给我找男人了?” 唐潇比她还觉得不可思议,“姐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裴青轲:“……” 裴青轲沉默片刻,道:“……不知道。” 还没等唐潇反应,快速解释:“应该是裴沐瑶,被她影响了,她经常说什么去潇湘苑找人玩。” 闻言,唐潇更震惊了:“你居然还知道丰都最大的小倌馆?” 裴青轲眯了下眼:“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唐潇:“……” “我……”唐潇犹豫了一小会,还是道:“因为我去过呀……” 他从前在丰都闲逛,能去的地方几乎都去过。 裴青轲敛眉,神色微妙。 唐潇道:“就是前年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在潇湘苑……干正事的哥哥,他带我进去过。” 看来唐公子还是见识过世面的公子。 连她自己,都是多年前为了找裴沐瑶而进去过一次,走得还不是大门,而是翻窗,进过的也只有那一间屋子。 谁知道唐公子居然还进去玩过呢? 唐潇:“……” 总觉得姐姐神情不太对,有些阴恻恻的。 唐潇:“怎、怎么了?” 裴青轲道:“没什么,一会你要和白府公子去哪里?” 唐潇道:“不知道,应该就在白府吧,要么就是他来唐府,或者我们一起出去……” 裴青轲:“外面最近不安全……” 唐潇:“怎么了?” 裴青轲慢慢道:“你我才定亲……” 唐潇点了下头,虽然好奇,但听到“定亲”两个字,心还是小小跳动了一下。 “……然后呢?” 裴青轲道:“你出门他们会嫉妒你的。” 唐潇:“……” “我觉得并不会……”唐潇看着裴青轲,忽然想到什么,勾起唇角,笑道:“要不姐姐你和我们一起出去吧?这样他们说不定就真的会嫉妒我了。” 她和他出去便罢了,中间再加个白府公子像怎么回事? 然而裴青轲道:“可以,那现在走吧。” 姐姐果然是不怎么要脸的。 唐潇急忙拉住她,“不要不要,阿穆肯定不想看见你。” 裴青轲:“?” 唐潇亡羊补牢,“他只想看见我!” 亡羊补牢,可惜羊都已经跑光了,唐公子已经把什么实话都说出来了。 裴青轲道:“我可以躲在你身后。” 唐潇软软“哼”了一声,没放开她的衣服,“我们下次再一起出去吧,阿穆才回来……” 其实根本不用解释。 裴青轲不过是在逗他,唐潇自己也知道。 裴青轲笑了声,话语间不仅表达了自己的勉为其难,甚至还得寸进尺,“那好吧,但你明天得找我玩。” “好啊。”唐潇说。 …… 白穆回来,不过是因为白大将军白厚卿此前一直不交密信,她们才让白家在外的家眷全数回到丰都。 几乎与人质等同。 因为唐潇的缘故,裴青轲并不想对白家人如何,但如果白厚卿一直…… 近日来,催促裴沐瑶的信发了一封接一封,裴青轲都有了自己亲自去边疆一趟的想法,终于收到了裴沐瑶的回信。 白厚卿知道裴琛钰逃到尧国后,立即交出了先帝密信,裴沐瑶如今带着先帝密信,正在往丰都赶回。 裴沐瑶风雨兼程,十几天的路程,她几日便到了,一进丰都,先让人往瑞王府递了消息,而后进了皇宫。 裴沐瑶到后,又等了片刻,裴青轲也到了。 裴允泽正在上首看两封信,一封是之前欧阳常玉送来的,先帝给静宜大长皇子的信,一封则是裴沐瑶今天呈上的,白厚卿交出的密信。 裴青轲道:“如何?” 裴允泽对计忠道:“给皇姐送去,”而后道:“字迹一样,新旧程度也基本相符,应当是真的。” 裴青轲拿过,仔细辨认后轻点了下头,算是认同了她的话。 静宜大长皇子的信上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先帝只是告诉大长皇子切记慎笃,嘱咐欧阳王府切莫与新帝违逆。 至于白大将军收到的密信,则有些意思。 裴青轲将信看了一遍,深觉先帝临终前,脑子恐怕已经不清醒了。 前面的内容也多和大长皇子信上相似,慎笃、忠君。 信上字句规整,到了中后段,话锋排布一转,是这么几句话。 见惯了 锦衣 玉食 其实细想来 林林总总,又有什么好 如黄粱一梦 见过也就罢了 朕着实该放手了。 后面又是正常的言语。 裴青轲默然无语片刻,才道:“她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信裴沐瑶没看,闻言不明所以道:“什么?” “皇姐说母皇的信……”才看过的裴允泽倒是笑了,“母皇也就是……思虑多了些。” 她担心皇姐不守承诺,私下看信,但又着实真的想传递什么消息,无奈用了藏头一计。 藏头本就是极容易被发现的,她还前面正常写,后面也正常写,单就中间字句排布另类。 生怕人看出来,又怕人看不出来。 裴青轲道:“金玉麒麟,就是母皇生前很喜欢的那件玉器?” 裴允泽点头,“应该是。” 裴沐瑶道:“我好像见过,先帝葬仪上,在裴嘉恒身上。” 那时她还是个逍遥世女,不为朝廷办事,各个皇女只当她是个没什么用的世女,碍着裴慎思的缘故,对她尚可,但并不防着。 记得那时她随口问了裴嘉恒一句。 裴嘉恒是怎么说的来着…… 裴沐瑶凝眉想了想,道:“她说那是先帝留给她的纪念。” 一件玉器罢了,当时有谁会在意? “果然如此,”裴青轲示意计忠将信呈回去,道:“仲博简已死,仲府上下没搜出这封信,应该已经烧了,她那封密信上的内容,绝对比白厚卿多。” 永州那么多官员,应当都是仲博简后来联络的。 只是先帝只写了见金玉麒麟如见她,并未写明是谁持有,才让裴琛钰得逞。 裴嘉恒和裴琛钰的信,不是已毁就是都在裴琛钰手上,先帝生前送出宫的五封密信,全貌渐展。 裴允泽道:“不知金玉麒麟,现在在哪里……应当在裴琛钰手上。” “不是一直就在宫中吗?” 裴青轲慢慢道:“景王死后,金玉麒麟自然就落在皇宫了,只是先前一直以为是先帝的爱物,不知道它的用途,才让琤王借故钻了空子。” 初时裴允泽惊讶,中间也明白过来了,笑道:“自然,那我这就命人把那麒麟找出来。” 或是说,造出来。 没有仲博简的信,她们无从得知先帝还有多少势力,若是查自然能查出来,只是耗时耗力,短时间不可能将人全部揪出来,若是先帝的信物就在如今的皇帝身上,那自然就好办了。 从今往后,忠于新帝,便是忠于先帝。 裴青轲道:“不必,我来。” 裴允泽惊讶道:“皇姐还会这个?” 她先前只知道皇姐善伪字,没想到还会雕刻。 事关重大,能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好,况且皇姐见过那玉器,刻出来只会更像。 “不会,”裴青轲微勾唇角,“不过我的王君也不是白娶的。” 裴沐瑶:“?” 王君? 裴沐瑶惊讶道:“你成亲了??!” 她才出丰都一趟,她就成亲了?! 这也太急不可耐了吧,裴琛钰一暴露,她就等不了了? 裴青轲道:“定亲。” “定亲?”裴沐瑶一顿,“定亲而已,那叫什么王君?” 她撇嘴道:“定亲又不是一定能成亲。” 裴青轲:“我和你不一样,我可以。” 裴沐瑶:“……” 一路不停歇赶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裴沐瑶深觉自己累了,不想和她废口舌,“哦,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你回府休息,”裴青轲看出她的疲态,道:“我去找我王君了。” 唐潇丝毫不知裴青轲现在在外就已经把“王君”两个字叫得又顺口又顺嘴了,才从白府出来,他没回唐府,而是去了瑞王府,正巧和去唐府找人的裴青轲错开。 唐潇没见到人,只知道她进了皇宫。 大约是有正事。 唐潇慢悠悠往唐府走,走到一半,迎面看到一骑,枣红色大马,暗纹黑色锦衣。 那人平视前方,都没低一下头,像是没看到他一样。 除了马蹄交错的速度变慢了。 看看,马都看到他了,姐姐居然没有! 他有这么不显眼吗? 唐潇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月白色,多醒目的一个颜色。 唐潇盯着裴青轲看,脚步不自觉慢下来,都快交错而过了,前方的人居然真的一直都没有看他一眼。 唐潇虽是男子,但也自觉做人要有骨气有傲气,她既然不理他,那他也不要理她了,熟料才侧过头,便被路过的人劫持上了马。 两人共乘一马。 唐潇不走心地挣扎几下,“当街抓人,还有王法吗?” 裴青轲道:“没有,我就是王法。” 唐潇道:“我要告诉我娘,让她参你一本,就说……说你当街强抢民男。” 瑞王对此不屑一顾,“可以,反正我不去上朝,她说什么都行。” 不用和裴允泽对着干以后,裴青轲就再没去上过一次朝。 唐潇道:“……原来你和我一样不务正业。”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现在有件正事,做不做?” 她声音低沉,不像是什么好事,有点像是鸡鸣狗盗的事情。 唐潇很有兴致,“什么呀?” 裴青轲道:“回王府再和你说。” 看来还不能让旁人知道,唐潇接连点头,“好啊好啊,对了,我听说沐瑶世女回来了是吗?” “嗯,”裴青轲拉了下马,绕过前方行人,“你刚才去王府了?” 唐潇:“对啊,我才从白府出来,看天色还早,就……” …… 两人一路聊一路往王府走,去年的时候,裴青轲连他上王府马车都遮遮掩掩怕人看到,此时两人共骑,她却在唐潇没感觉的时候放慢了马速,生怕看到的人太少一样。 进了瑞王府,将马交给侍卫后,裴青轲吩咐管家从库房将那块最大的墨玉取出来。 墨玉? 取这个做什么? 相比其他色的玉,墨玉还是稀少,尤其是…… 唐潇指尖轻触墨玉表面,触手温润,色重质腻,如墨般沉黑,是上好的和田墨玉。 “这么好的料子,”唐潇眼睫轻抬,笑着道:“给我雕东西的吗?” 裴青轲道:“不是,我要从唐公子这里定做一件玉器。” 唐潇歪头,“工钱几何?” “没有工钱,王府前些天有一笔大支出,现下连锅都有些揭不开了,”裴青轲整整衣袖,好整以暇道:“如果唐公子实在想要,不如把我领回王府,为你……” 她笑了声,“做牛做马。” 唐潇……唐潇心里也许还是想让瑞王殿下做牛做马的,可惜他娘肯定不让。 他侧过脸不看她,“本公子大度,免费给你做了,”又转回头问:“要做什么?” 这金玉麒麟是早些年皇宫工匠所出,图纸一直都在宫内,那会裴允泽便让人给她了。 裴青轲拿出放到桌上,“这个,最好完全相似。” 唐潇拿过细看,片刻后道:“很精细,短时间内不好雕出来……至少要四五日,你什么时候要?着急吗?” “不急,四五日够了,”裴青轲道:“还有什么其它需要的吗?” 唐潇道:“刻刀……要我用得顺手那套,还要一块和这墨玉材质差不多的玉石,先练一下手。” 裴青轲一一备好,唐潇坐在椅中,神色严肃认真,傍晚时分,他已经练好手,也问好了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以开始正式雕刻。 还没在墨玉上下刀,手被人握住了。 裴青轲道:“明天吧,天色很晚,该吃晚饭了。” 唐潇几乎进入一种沉浸状态,被打断,顿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哦,好啊,在王府吃吗?” 裴青轲将刻刀从她手中拿出,“王府穷,没饭吃。” 唐潇才不信,但还是被送回了唐府。 站在唐府门前,他回身要和姐姐告别,谁知她居然先他一步,走进了唐府。 唐潇:“?” 不是送他回家吗? 唐潇急忙追上,“姐姐,你进错门了!这不是唐府是瑞王……呸,这是唐府不是瑞王府!” 裴青轲脚步不停,“我饿了,吃一顿饭就走。” 唐潇:“???” 唐潇在她身边侧身走着,边走边道:“你回王府吃呀!实在不行去酒楼。” 裴青轲:“不行,现在就很饿了。” 唐潇:“……” 唐潇拽住她的衣袖,不让她再往前走,“等等等等……” 裴青轲停步,拽了拽衣袖,没抽出来,于是朝前平声道:“唐丞相。” 唐潇吓得一瞬间松开了手。 裴青轲脚尖一点,从他身边溜走了。 唐潇急忙追上,怎奈何功夫差了些,一直追到主院堂厅都没追上。 裴青轲在堂厅门外停下,顺带扶住了紧随身后的唐潇,对走出来的唐楼墨道:“丞相,好久不见。” 唐楼墨:“……” 第81章 猎场一役,她怕了。…… 唐楼墨行礼道:“瑞王殿下。” 裴青轲十分不见外, “无需见外,都是一家人。” 唐楼墨有没有把裴青轲当一家人还未可知,裴青轲倒是很自觉地认为她当了。 神色如常地和唐楼墨打过招呼, 没聊两句便不经意间提出在此用膳的要求。 唐楼墨还没说话,唐潇道:“娘你别听她瞎说, 她不饿,她真的不饿——一会儿就走了!” 他保证道:“你放心, 我赶她走!” 姐姐和他家人一起吃饭……那多尴尬? 那场景,唐潇想都不敢想。再说姐姐吃过饭后一走就没事了,他还指不定要被娘和爹怎么说呢。 唐楼墨道;“……小子无状, 请瑞王赎罪。” 裴青轲笑了下, 侧眸看他, “无妨。” 唐潇蹦跶着还要解释, 被唐楼墨一个眼神按住了。 裴青轲看着, 深觉唐楼墨教子有方。 反正无论自己怎么做,小小估计都不会被她一个吓成一只垂耳兔子。 裴青轲看着尚还揪着她衣袖的嫩白小手,嘴角微翘。 唐潇可以肆无忌惮, 唐楼墨却不能。 她将裴青轲请到屋内, 吩咐厨房加了菜色。 唐潇眼见着事情朝着对自己完全不利的方向一路滑行,心如死灰。 他完了。 真的,彻底完了。 这顿饭吃完, 姐姐一走,就是他的死期。 他爹一点都不带耽搁的。 唐潇初时担惊受怕, 上菜后吃得胆战心惊,为了表示自己的听话乖巧,只夹自己面前的菜,筷子都不敢伸出去。 裴青轲从没见过这样的唐公子, 一时觉得有趣,笑着看他,也没有出声解围。 见她不说话,唐楼墨也只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聊,权当解闷。林宛茵面对外人一贯端庄,不言不语,皓腕轻抬,优雅地夹菜。 唐啸林今日在军中,郑颜夕称病,没有出现。 唐潇面前的是一碟小菜,酸甜口,饭前开胃用的。 唐潇吃了一口又一口,越吃越饿。 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已经死定了,那不如死前吃顿饱饭。 起码不会做饿死鬼。 裴青轲第一时间看到他的反应,贴心地往他碗里夹了两根脆炒笋尖,还嫌不够似得,探身夹了几个清炒虾仁,又给他盛了汤。 可谓非常贴心。 唐潇:“……” 唐潇欲哭无泪,为什么要这么把他往死路上逼? 大家一起开开心心活着不好吗? 唐潇也不敢瞪她,不然娘和爹会看到的。 只能默默把笋尖吃掉,咬得咔噌咔噌响。 林宛茵听见声音,轻咳了一声。 咔噌咔噌的声音立即消失。 裴青轲没忍住,轻笑了一声。 饭桌上本就安静,她这一笑,声音十分明显。 唐潇装没听见,唐楼墨和林宛茵也是,不过唐潇能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轻松了不少。 唐楼墨和林宛茵对裴青轲的突然到访,不适多过开心,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份不好多说什么,但见她心中眼中一直只有潇潇,言谈举止间态度合宜,丝毫没有摆王女的架子,慢慢也放松了下来。 饭后,裴青轲与唐楼墨闲聊几句后客气地说了告辞。 唐楼墨起身送人,唐潇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也争着要送她出府。 裴青轲道:“夜色浓重,劳烦丞相了,至于唐公子……” 唐潇睁大眼睛。 裴青轲笑道:“还是早些休息吧。” 唐潇:“??!” 下午还说要来唐府做牛做马,转头就把他抛弃让他面对这险恶的世界。 亏他还答应给她雕麒麟呢! 今日唐公子可算明白“恩将仇报”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写的了。 唐潇生无可恋送目送两人和几个掌灯小侍出府,转头对上了林宛茵的鸡毛掸子。 唐潇急忙跳开,“爹!你怎么能拿这个进吃饭的地方?!” 那边唐潇正在进行饭后活动,这边裴青轲同唐楼墨一起出府,半路沉默。 中后程,裴青轲道:“丞相可知本王今日来的意图?” 唐楼墨温声道:“臣可猜到一点。” “能猜到便好,”裴青轲道:“也安稳不了多久了,本王和唐公子的婚事,会暂缓。” 唐楼墨道:“臣会和小子说明。” 裴青轲:“不必,他对这一切尚且不知,本王……我想让他不知。” 若是这样……那自然最好,唐楼墨初时还担心过她会如实告诉潇潇,毕竟她那日都带潇潇去了猎场。 闻言唐楼墨郑重道:“谢殿下。体恤。” 裴青轲垂睫,侧头看了眼院中花草,轻声道;“我不过是在体恤我自己。” 她声音很小,唐楼墨只听见了“不过”两个字。 她知此时不适合再问,没听清那便是瑞王不想让她听清,遂作罢,道:“殿下当心,前方是一段石子路。” 裴青轲道了一声“多谢。” 一路往府门走,裴青轲眉目清淡,看不透其中心思。 裴青轲内心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猎场时,若她真的尽全力追捕,裴琛钰是万万跑不掉的。 放裴琛钰走也不是什么顾忌姐妹感情,而是因为她隐约明白了裴琛钰为何在安稳了那么多年后妄图谋反。 裴琛钰与尧国长皇子,近年来交往甚密。 尧国长皇子姓段,封号长安,今年已经二十又二,尚未嫁人。 尧国皇帝年幼,长安长皇子涉政,将尧国治理的很是不错。 为掌权者,但凡自家好了,自然就开始觊觎别家。 裴琛钰便是长安长皇子划开大斐的一个突破口。 裴青轲暂时还不知道她们是如何勾搭在一起的,但裴琛钰能成为长安长皇子打开大斐的突破口,未必不能是她们打开尧国的。 长安长皇子应该也猜得到接收裴琛钰会是什么后果,但是他还是让裴琛钰踏入尧国,不知二人确有感情,还是顺水推舟,借此开战。 这些年尧国并不安稳,这一仗本就势在必行。 经猎场一战,最晚不过年末,若是早……那便随时都有可能。 事关重大,朝中如唐楼墨等重臣都或多或少知晓一些,裴青轲却从来都没和唐潇说过。 猎场一役,她怕了。 在他没有执剑离开的时候,裴青轲一直以为她能平和面对,能放他去做想做的事情,哪怕会有危险,也能接受。 自他从她身边离开的那一瞬间起,她明白她高估了自己。 她不能,完全不能。 那种感觉像是被活封在棺材里,周围覆满泥土,才不过几息,便像是几天几夜里都只靠一个针眼大小的小孔呼吸,绝望而窒息。 这一仗要打,她会前往,但不会带唐潇一起。 她要他留在丰都,等她归来。 可这话她不知道如何说,便只能一直拖着,想着等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今日来唐府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要告诉唐楼墨,让她也别和小小说。 上次在猎场看到唐潇时,唐楼墨心惊胆战,过后和林宛茵一起没少说他。 此前她还担心瑞王殿下这次也会带上潇潇,正越来越愁,谁知瞌睡正遇上枕头,瑞王告诉她,她也不希望潇潇去。 唐楼墨岂有不从之理? …… 林宛茵虽有“武器”,但唐潇武艺也不是白学的,上蹿下跳硬是没被打到一下,就是把林宛茵教训的话听了个全面。 “只是定亲,你以为你们现在成亲了吗?!” 唐潇边跑边不忘解释,“但是爹,爹我们定亲了啊,再说她要来吃饭我有要把她赶出去,可是娘不让!” “你站住,”林宛茵道:“还学会推卸责任了?!你若不是成亲前和她交往过密,她会过来吗?你明日,不,成亲前都给我安生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 唐潇道:“那不行,我明天有要紧的正事要出门。” 要紧的正事? 林宛茵停步,轻颦细眉,声音也低了下来,正经问道:“什么事?要去哪里?” “就……很要紧的事情,不能和您直说,”唐潇站远一点,小声干脆道:“去瑞王府。” 林宛茵:“?” 林宛茵又开始追着他打。 唐楼墨送走裴青轲后,神色如常回到堂厅,开始和林宛茵一起教训唐潇。 最后是郑颜夕院中传来的一个消息,让唐潇得以喘息。 来报的小侍说,少主君身体不适,差点晕倒了。 郑颜夕并非称病,而是近几日确实不太舒服。 若要强撑着去吃饭也行,但今日来的是瑞王殿下,更是潇潇的未来妻主,郑颜夕不愿露出疲态,让唐府丢人,索性就没去,在自己院中稍微吃了一些。 他饭后正走着消食,忽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院内小侍着急,不过倒还有素,去请大夫的请大夫,请示大人主君的请示大人主君。 唐潇跟在林宛茵身后,两人往郑颜夕住处走。 唐潇探头问:“爹,你说姐夫他怎么了?” 林宛茵道;“我也不清楚。” 郑颜夕家中贫苦,从小要强,只是不舒服,没胃口有些恶心而已,他觉得可能是春日里疲乏,没往别处想,不是什么值得说出口的大事,自然就没和林宛茵讲。 唐潇道:“哦……那我们走快一点。” 林宛茵嘴上没说什么,步子倒是迈得大了不少。 才一进门,大夫正笑眯眯站起身,郑颜夕躺在床上,面色有些苍白,但脸颊红润。 大夫道对林宛茵道:“恭喜恭喜,少主君是喜脉,只是头胎,反应重了些罢了。” 众人面上都是喜悦,包括唐潇。 怀孕啊,有小宝宝了,多好。 成亲才不过两三个月。 唐潇笑着说恭喜颜夕哥哥,呼出一口气,对着所有人露出两排小白牙,眸中神色不明。 第82章 她们最近总是一直在一起…… 第二日, 唐啸林收到消息,当即告了假回家。 唐潇一早便去了瑞王府,昨日林宛茵虽然嘴上说不让他出门, 行动上倒是没有限制。 因为昨天的事,唐潇忙着手中雕刻, 一上午都没和裴青轲说一句话,直到中午, 才被一顿丰盛的午餐哄好。 麒麟玉器虽不算大,但很精细,唐潇每日雕刻, 用了五日时间才雕好, 只剩镶金与打磨。 打磨唐潇可以, 镶金却不会了。 裴青轲将墨玉麒麟拿起端详, 片刻后道:“好像不镶金更好看一点。” 她没说做这个有什么用, 唐潇也一直没问,闻言道:“其实可以做个金套。” 他在墨玉麒麟外画了一个圈,“照着这个模子, 用金子在外做个大小合适的套子, 而后裹在外面,我看过图纸,是可行的。” 又点点墨玉麒麟的几个凸起点, “若是合适,套上后完全可以靠这些卡住, 成品可能不会和图纸上的完全一样,但若不细看,也看不出来的。过后如果不需要了,还可以把金子取下, 只留墨玉麒麟。” 裴青轲觉得这办法不错,与裴允泽说过后,她也没有拒绝,立即吩咐信得过的人进行打造。 临走时,裴允泽问:“皇姐,上次说的小宴,唐公子可会来?” 裴青轲:“……” 忘记问了。 裴青轲:“……小宴是什么时候?” 裴允泽:“应该是后日。” 裴青轲道:“我问过后,明日派人告诉你。” 回府后问过,唐潇没有正面说不去,但哼哼唧唧不说去的样子,分明就是拒绝。 裴青轲捏捏他的脸颊,“我知道了。” 他若不想,自然可以不去。 …… 尧国与大斐边关如何暗潮涌动,都影响不到位于中原腹地的丰都。 四月初九,丰都一年一度的刺绣大赛如期举办。 早些年,刺绣大赛只是丰都布商们举办的,参赛的多是普通百姓,毕竟参与者不限性别年龄,若有名次,还有布匹银子拿,何乐而不为? 随着举办次数多了,影响渐渐变大,赛事收归官办,倒也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节日,近年更是来规定,参赛者只能是男子,且未婚。 因为是官府举办,正规又牌面,赢了十分长脸,不少世家公子也会参与。 甚至近些年,参与的世家公子人数比普通百姓还要多。 去年这个时候,裴青轲为救唐潇从悬崖摔下,又染了水痘,没凑上这个热闹。 今年唐潇说要与白穆去看的时候,她说自己说什么也要跟着看看。 其实不过是想在走之前多和他待一会罢了。 唐潇想了想,道:“那我问问阿穆愿意不愿意。” 白穆觉得无所谓,便同意了。 刺绣大赛比赛时间说是四月初九,但半月以前就已经开始了,四月初九只是决赛的时候。 这一天,丰都最大的酒楼附近人头攒动,唐潇就看见了不少熟人。 唐潇是和白穆一起去的,和裴青轲约好了在酒楼三楼雅间见面。他们来得早,在雅间坐着等人。 裴青轲不是一个人到的,她身边还跟了一个人,裴沐瑶。 裴青轲走进雅间,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白穆见到她们,率先站起,唐潇也紧跟着站起来,道:“到了不到一刻钟吧。阿穆,这是瑞王殿下,这位是慎王府世女。” 继而向裴青轲和裴沐瑶介绍白穆,“大将军府公子,白穆。” 大将军府从不分家,在外也不说什么长房次房,一律都说是大将军府的公子。 裴沐瑶笑道;“白公子好。” 裴青轲:“白公子。” 白穆依礼回应,四人重新落座。 四角桌,唐潇坐在白穆侧面,对面是裴青轲。 甫一坐下,裴沐瑶凑近裴青轲,小声说:“你不是要给我介绍正君,让我相亲吧?我跟你说,我情伤未愈,可不掺和这种事啊。” 唐潇:“……” 白穆:“……” 虽说是小声,但她说了什么,同桌的人都能听清楚。 裴青轲和裴沐瑶今日也不过是前半刻钟在街前偶遇,裴沐瑶问她要去哪里,她随口说了,裴沐瑶便道:“正好正好,我一个人无聊,跟你们一起吧。” 才一个坐下的功夫,裴沐瑶估计是把她方才说过的话忘了个彻底。 裴青轲:“你可以滚了。” 裴沐瑶笑道:“那不行,虽说我不愿意,但如果你真的有这个好心,我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 唐潇道:“世女……你应该是想多了。” 裴沐瑶夸张地叹了口气,“也是,看你和白公子的关系这么好,想来你也不会这么坑他。” 白穆被她故作自怜自嘲的语气逗笑了,饭桌上不见初时拘谨,也没了顾忌身份的拘束。 小二过来,唐潇、白穆和裴沐瑶又都添了些菜和茶点,裴青轲却没点。 白穆问道:“殿下不要一些吗?” 裴青轲摇头,唐潇一顿,没说话。 裴沐瑶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唐公子点的,除了自己爱吃的,还有殿下爱吃的呢,又不用说话又可以吃到自己想要的,何乐而不为呢?” 饭桌下,唐潇轻踢了裴青轲一下,裴青轲毫不犹豫转而踢了裴沐瑶,示意她闭嘴。 大庭广众的,没看到她的王君都害羞了吗? 裴沐瑶备受伤害,等上菜期间,问起了这届刺绣大赛。 “你们每年都会来看?去年是谁夺了冠?” 唐潇道:“……也不是每年吧。”与白穆对视一眼道:“今年情况特殊,去年好像是……” 唐潇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白穆倒是很清楚,“是成侍郎家的二公子。” 情况特殊? 裴青轲看看唐潇和白穆,虽说是看热闹,但两个人并不是那么开心,反而有点愤愤不平,像是来看仇人一样…… 她不止一次见过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而且多数时候,都是面对同一人。 清…… 叫清什么来着? 还不等她想出来,裴沐瑶又问:“哎,你们有参加过这个刺绣大赛吗?” 唐潇:“……” 白穆:“……” 白穆的刺绣水平,就是能在布上戳朵四瓣小花出来,唐潇比他稍微好一点,若是认真点,还能戳几片叶子。 按现在刺绣大赛的参赛作品来看,都是属于连初赛都过不了的水平。 唐潇道:“嗯……我爹说,不让我参加。” 唐潇也曾想过要参加,凑个热闹,林宛茵精通刺绣一道,怎奈何自己儿子是个木头,他觉得丢人,坚决不让唐潇拿着小花小草报名。 唐潇补充道:“他说抛头露面的,丢他的人。” 白穆道;“我爹……也不让。” 裴沐瑶成功被误导,以为是唐正君估计唐府面子,不让唐公子在外招摇:“这样啊。” 这话误导得了裴沐瑶,但误导不了裴青轲。 裴青轲看着唐潇,轻勾唇角,她还没见过他的刺绣,也许改日可以问他要个荷包。 这雅间是唐潇挑的,是早几天便预定好的,靠窗,刚好可以看见下方刺绣大赛的台子。 四人吃过午饭,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经过一天的展示评判过后,确定了前三名。 此时天气正好,三位公子站在高台上,身后是自己提交的参赛作品。 站在左侧那位,正是唐潇和白穆今日来的主要目的。 裴沐瑶隔窗看着,随口道:“没想到丰都四公子之首,清家公子清逸轩也来参加这个。” 说起丰都四公子,裴沐瑶语气平平,未见多少赞扬。 这四公子本身有多好未可知,但善于经营名声是真的。 这里是丰都,世家公子数不胜数,有才艺有容貌有身世的一抓一大把,若非刻意宣扬,谁又能比谁高出多少? 所谓丰都四公子,不过是从小经营,借着这名声,将来于嫁娶一道,多个筹码罢了。 只是没想到,清逸轩已经是丰都四大公子之首,居然还需要这刺绣大赛冠军的名头来提高自己的名声。 是的,冠军。 纵使裴沐瑶对刺绣半懂不懂,也能看明白台上那三幅刺绣,数清逸轩背后的最好。 白穆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当然这白眼不是对裴沐瑶,而是清逸轩。 他知道清逸轩要来后,纠结半晌,还是想要来看看。 欧阳常玉退婚多半是因为这个人,他不喜欢他,却还是控制不住想来看看。 唐潇道:“谁能想到啊。” 因为白穆的关系,唐潇也讨厌他。 最后出结果前,三位公子需要当众刺绣,绣得需是参赛作品上的一部分,以示作品是自己完成,并非冒名。 清逸轩着一身浅蓝色,容貌气质,都压另外两位一头,他还是最先交了刺绣的人,上面绣得是参赛作品最难的一部分。 白穆撇嘴道:“他肯定私底下练了很久。” 清逸轩就是这么一个人,私底下勤学苦练,在外永远风轻云淡。 最喜欢给人一种所有才华都是出生自带的感觉。 这本来没什么不好。 或者说,白穆其实还挺佩服能坚持的人的,若是他,肯定没那个耐心学这些。 可惜…… “或许吧……”裴沐瑶顺口接道,忽然看见一人,“哎,那不是常玉吗?” 可惜他和欧阳常玉纠缠在一起。 从此白穆没有办法再以平常心看待。 裴青轲看了眼唐潇,气鼓鼓的。 和白家公子有些像。 欧阳常玉和清逸轩虽然和唐潇没什么交集,但是她们惹过白穆,也就相当于惹了唐潇。 唐潇道:“欧阳世女可真闲,都没正事做吗?” 裴沐瑶:“……我们不也是吗?” 她们四个貌似也都很闲,也是来这里看热闹的。 裴青轲道:“我不一样。” 裴沐瑶:“?” 裴青轲:“我来这里是陪未婚夫郎的。” 今天,唐潇第二次在桌下踢了她。 轻得仿佛感觉不到。 裴青轲轻笑了一声,“乖,别闹。” 唐潇:“姐姐!” 裴青轲点点头,表示自己不再胡说。 裴沐瑶已经习惯了,索性不看她们,只看台上的人。 白穆见她看得认真,问道:“他是不是真的很好?” 裴沐瑶转头看他,“谁,清逸轩吗?还行吧。” 她这些年走南闯北,像清逸轩这一挂的见过不知道多少。 尤其江淮两州,多得是。 白穆道:“……他要赢了。” 裴沐瑶心说这还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果然,没多久,下方宣布了比赛结果,胜者正是清逸轩。 他嘴角微微弯着,听到获胜的消息时也没有激动,依旧清雅。 而后他从侧下台,走向台下看着的欧阳常玉,与她一同离开。 看至一半,裴沐瑶福灵心至,想起了白府和欧阳王府的旧事,视线在白穆和底下两人身上往复。 白穆被看得不自在,“……怎么了?” 裴沐瑶笑了下,“没什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之前她还真以为她们四个都是来看热闹的,现在看来,单纯来看热闹的人其实只有她一个。 看完了比赛结果,甚至还看到了不想看到的,比如清逸轩最后和欧阳常玉一起离开。 裴青轲和裴沐瑶将两人送至白府,唐潇被裴青轲拉至一旁,“你什么时候回府?” 唐潇道:“应该再……再晚一会儿吧,具体什么时候不一定。要是早了,我去瑞王府找你?” 裴青轲道:“现在天色就不早了。” “也是,”唐潇道:“那我明天晨间去找你。” “好,如果我起得早,就来找你。” 唐潇轻拨了下腰间香囊。 他总觉得……最近姐姐好像很想和他在一起一样。 她们最近总是一直在一起。 是因为定亲的缘故吗? “好啊。”唐潇说。 反正他也很喜欢和姐姐在一起。 裴沐瑶和白穆站在不远处,要在以前,裴沐瑶肯定要说点什么,拉进一下彼此距离。 不过她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风流世女,白穆也心中有事,虽然沉默,但两人各想各的,倒也没觉得尴尬。 唐潇和裴青轲商量好后,和白穆一起进了白府。 裴青轲与裴沐瑶一起往瑞王府走去。 裴沐瑶道:“哎,你知道了吧,裴琛钰和长安长皇子……” 裴青轲;“成婚了。” 裴沐瑶笑道:“之前我们还把衡州琤王府家眷羁押进都,现在来看,人家根本一点不在乎。” 不然也不会一到尧国,便于长安长皇子成婚。 裴青轲道;“你说尧国会不会为长安长皇子的妻主报仇?” 裴沐瑶:“那肯定,皇上已经开始准备了,明日早朝就会提起……明日你上朝吗?” 裴青轲:“不去,我有正事。” …… 第二天,有正事的瑞王殿下起了个早,拎着两把剑去了唐府。 她最近来唐府,一般都是走正门,除非夜间清晨这种特殊时候,依旧翻、墙。 唐潇已经醒来,不过迷迷糊糊的还没彻底清醒,房门开着,他想着在小榻上打个盹,没想到居然睡沉了。 他手伸着,手腕与手都是悬空的。 裴青轲眉目温柔,握着把他的手放回榻上。 手没放开,单膝跪在地上,看着他的睡颜。 手下脉搏强劲有力,和从前滞涩一点都不同,若是细诊,也是…… 裴青轲将他手腕一翻,三指合并,放在脉上,眉目渐沉。 唐潇被这么一折腾,醒过来了。 裴青轲抬起诊脉的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唐潇糯糯道:“唔,姐姐你来了?” “嗯,”裴青轲起身,柔声道:“若是累就再睡一会。” “不了,我马上起来。”唐潇抬手揉揉眼睛,“你带剑了吗?” 唐潇只有一把剑,是之前裴青轲送他的,上次裴青轲晨间来时没带剑,两人只能干瞪眼。 裴青轲道;“带了两把,一会留一把在你这里。” 唐潇点头,“好……那我要藏好了,不能被爹发现。” 裴青轲勾唇,摸摸他的头,“我在外面等你。” 她离开后,唐潇握着自己的右手腕,坐了起来。 她知道了。 颜夕哥哥怀孕那日,他追着离开的大夫,让她替自己诊脉。 与方才的满脸喜庆不同,大夫面露难色,“公子,我也只能下药调理,具体如何……我不能保证。” 话说到这里,几乎就与说听天由命四个字无异。 再说应襄应大夫、应神医都没说可以调理,那说明,确实应该是没法挽回了。 那时唐潇笑着说:“没关系,你看着调理便好,不强求。” 不强求,但还是不甘心。 看姐姐方才的样子,她一定是知道他偷偷吃药了。 唐潇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他知道她不在意,之前他觉得,既然姐姐都不在意,那他自己自然也不在意。 直到那夜听到颜夕哥哥怀孕的消息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在意自己不能生育这件事。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姐姐说。 唐潇起身,收拾了下自己,拎着剑出了门。 不知道怎么说那就等等,反正姐姐现在好像已经知道,他也没了瞒着人偷偷吃药的小愧疚。 两人心照不寻,等他知道怎么说了再说也不迟。 来日方长嘛。 裴青轲也是这样想得,她看出了唐潇的为难,没有多问,只是想着以后要问一问应襄。 练剑结束,两人在院中用早膳,一个黑衣人忽然翻、墙进来。 看见来人,唐潇立即站起,急步走过去,“阿穆怎么了?” 黑衣人先向裴青轲行礼,“主子,”而后道:“今日晨间,欧阳世女向清府提亲,白公子知道后立即就赶过去了。” 唐潇道:“还有人看着阿穆的,是吧?” 黑衣人:“是,一切依从公子吩咐,不会让白公子做傻事的。” 裴青轲:“……” 如果没记错,这应该是她的属下,是她安排保护小小的暗卫。 只负责保护,应该是连面都不露那种。 怎么现在就一切依从公子吩咐了? 第83章 他自己去。 唐潇回身揪住裴青轲的衣袖, “姐姐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快。” 既然唐公子能俘获她, 自然也就能让她的属下听话。 有什么可值得惊讶的? 两人一同往清府赶去,唐潇在前, 裴青轲在后。 途中,裴青轲行至唐潇身旁, 问道:“……你带着剑做什么?” 不让白穆惹事,难不成是想自己惹事? 唐潇低头一看,手中一把长剑, 简洁却不失漂亮, 正是他的佩剑。 “对啊……”唐潇脚步慢下来:“……我为什么会带着这个?” 这剑现在不应该正在他小院放着的吗? 裴青轲道:“……可能是顺手?” 应当是, 他当时着急, 根本没注意, 此时再回去放也来不及了,唐潇道:“哎呀不管了,还是快过去吧。” 裴青轲自无不可。 两人到达清府时, 清府门口十分安静, 周围也没有围观的人。 裴青轲看了眼引路的暗卫,暗卫解释道:“清正君一见白公子,便把人带进清府了, 说若是在外闹起来,于哪家都不体面。” 这可比欧阳世女会做人多了。 清正君将白穆请入清府后, 立即让人通知了白正君,只不过清府侍卫没有暗卫快,白正君还没赶来。 这是退婚后,白穆第一次面对欧阳常玉。 退婚时他没见她, 退婚后也没有。 本来嘛,丰都那么大,如果真的不想遇见一个人,是真的遇不到的。 尤其他为躲人,逃了那么久。 可是值得吗? 白穆看向欧阳常玉。 她依旧清雅,和身旁站着的清逸轩那么般配。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让他成为她们般配的阻碍,又为什么要将他牵扯其中? 白穆一气之下来到清府,等真的见到人时,又一时无话可说。 欧阳常玉和清逸轩沉默不语,清正君倒很是客气。 “白公子,”他道:“白公子请坐,有什么不如等白正君来了,我们再详说。” 清府只是普通世家,白府多年底蕴,若论地位,清府自然是比不上白府的。对白穆,只要白穆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清正君肯定是要顺着的。 白穆冷声道:“不必。” 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如此不明不白耗下去,伤害的只有他自己。 毕竟除了他,面前的欧阳常玉和清逸轩,好像是什么的都不在乎的。 白穆看向欧阳常玉,直言问道:“你当初和我退亲,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欧阳王府去白府提亲和欧阳常玉退婚时间离得很近,如果她当时就已经倾心清逸轩,为何不早说? 欧阳常玉心下混乱,隐含愧疚,犹豫半晌,什么都没说。 倒是被她护在身后的清逸轩站出来道:“是不是因为我又如何?你和世女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如今想做什么都是她的事,你有什么资格拦着?” 还不等白穆说什么,清正君凝眉呵道:“逸轩!” 清逸轩转头对清正君道:“爹,世女来提亲,这么一直耗着也不好,您是不是也该同意了?” 早前清正君看到来提亲的欧阳世女,其实有些犹豫。 前些月欧阳府和白府的事情闹得那般大,他本意是不想儿子和欧阳世女走得太近,容易惹人闲话。 但逸轩坚持,他便也默认了,毕竟与欧阳王府确实算一门好亲事。 可再怎么样,欧阳世女也不该在此时来提亲。 因着昨日,关注逸轩的人本就比平时多,她在此时提亲,就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有了白府那件事,世女哪怕不在白公子成亲后再娶,也该低调一些,莫要再惹闲话。 再说,这亲是欧阳世女亲自来提的,并非是静宜大长皇子或是他派的媒人。 欧阳王府是什么态度,现在还未可知。 清正君还在细细思量,白府公子便到了门外。 …… 清正君有自己的主见,不会任儿子摆布。 “有外客在这里,去把公子送回房,”他对一旁小侍道:“愣着干什么,快点。” 清逸轩从小名声便好,小时自然不会是他自己经营的,全靠清正君。 无论清逸轩在外如何,在清府还是清正君说了算。 清逸轩被带下后,白穆又问了欧阳常玉一遍:“你当初和我退亲,是不是就是因为清逸轩?” 替她开口的人不在,欧阳常玉终是涩声道:“白公子,我对不住你,但我退婚的事与逸轩无关。” 清正君提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儿子和欧阳世女此前便有联系,甚至很可能,世女退婚全是因为他。 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 清正君正担心欧阳世女实话实说,但现在见她还是在维护儿子的名声,才放下心来。 她声音干涩为难,白穆还有什么不懂的? 正此时,裴青轲和唐潇走了进来。 事情紧急,唐潇没耐心等通报,索性借着瑞王殿下的威望狐假虎威了一次,没等通报便擅自进了清府。 几乎是和通报的人一前一后。 清正君示意侍卫退下,急忙起身道:“参见瑞王殿下。” 之前只顾着白府,倒忘了唐二公子和白家公子的关系,以及这位唐二公子的未婚妻主。 清正君脑中一片清明,今日哪怕是拒婚,也决不能惹了眼前人! 反正看样子,欧阳世女确实倾心逸轩,这次退婚了,下次再提不就行了? 裴青轲道:“本王不过来看看,平身。” 唐潇走近白穆,小声道:“你没事吧?” 白穆垂眸转头,看到了他手上的长剑。 唐潇一心都在看他有没有事上,没看到他的视线,也没有提防。 白穆一把抽出唐潇佩剑,直指欧阳常玉。 唐潇:“!!!” 裴青轲:“……” 那剑那会就该她拿着。 白穆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扬手一挑,欧阳常玉肩侧一缕长发落地。 “世女,”白穆将剑递还给唐潇,“今日你我两清,此后再没任何关系,我此前确实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哪怕你来白府退亲,我有些恨你,但依旧觉得你还可以,如今是真的不觉得了。你既然倾心清逸轩,那我便祝你与他百年好合,成亲之日,白府自当备一份大礼送你们!” 白穆转头就想走,迎面遇上了白正君。 白正君先和裴青轲请安,站直身子后看到白穆眼角有泪,捏着手帕的手紧了紧,温声道:“清正君,阿穆无状,叨扰了。” 清正君道;“哪里哪里,白正君客气了。” 白正君走近,白穆走到他身后,不再看欧阳常玉。 白正君腰背挺直,细细看着欧阳常玉。 这人文成武就,容貌身世性格届是上上。 是多少丰都待嫁男儿的理想妻主。 听到白穆的话,她此时眼含疼惜,隐约还有后悔,正要和白穆说什么。 白正君眯了下眼,笑了。 “欧阳世女着实不必如此,人嘛,总要经历痛苦的。” 他摸摸白穆的手,“不然怎么长大呢?他此时说得赌气决绝,也并不代表就全是为了你,多还是自己钻了牛角尖,唉……其实也怨他自己,这么久了还没想开……” 白正君笑笑,“还没多谢世女体谅,若非今日一遭,他怎能明白?人说小情小爱确实有理,若是真的放手了,那过去便不值一提,也不值得人记住,阿穆都忘了,世女也不必再在意了,走吧阿穆,事了回家了。” 白正君和裴青轲清正君说了告辞,带着白穆走了。 唐潇想了想,跟在他们身后,裴青轲走在唐潇旁边。 裴青轲和唐潇白来一趟,什么都没做。 唐潇垂着眉眼,没精打采的。 裴青轲沉默着牵起他的手。 其实根本用不着她们来,白正君那几十年的饭,也不是白吃的。 裴青轲思及白正君方才与欧阳常玉说的话。 疏离、嘲讽,但是客气。 只听白穆说得那些话,倒像是他对欧阳常玉还有意思,是在赌气罢了。 若后面再加上白正君的话,那便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白正君将所有归结为过去,又说小情小爱,是极大程度保全了白穆的名声,划清了两人界限。 一切都为白穆将来着想,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出了清府,白正君对白穆道:“我要带你去礼佛三日,现在,与殿下和唐公子告别。” 白穆还想和唐潇说说话,闻言几乎下意识撒娇:“爹……我不想……” 白正君:“告别。” 语气平静严肃,不见府内温和。 白正君护着白穆,不代表便纵容他如此冲动放肆。 况且这件事传出去,最受伤害的还是他。 白穆察觉到话中隐含的怒气,不情不愿说了下次再见。 看着白正君和白穆走远,唐潇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啊……” “确实,”裴青轲点点头,转而问道:“回府吗?早饭还没吃完。” 唐潇:“……” 除了回府继续吃早饭,好像也没什么好做的了。 两人慢悠悠回府,一个唉声叹气,一个面色如常。 白正君说带白穆礼佛,都没等第二日,当天傍晚就走了。 唐潇想见人见不上,倒是听说了清府同意欧阳世女提亲的消息。 消息一旦传开,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且不止这一个。 第三日,唐潇出门去看白穆有没有回来,听说了另一个消息。 听到后,都顾不上再往白府去,匆忙回了唐府。 唐楼墨正在家中书房,看见急匆匆进来的唐潇道:“慢些,小心摔了。” 唐潇唇瓣张张合合,却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他想问:“娘,大斐和尧国是不是要开战了。” “姐姐是不是会去?” “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是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 他面色潮红,心怦怦乱跳,许久,一个字都没问出来。 唐楼墨看他神情,心下暗叹,慢慢道:“怎么了潇潇?” 唐潇终是什么都没说,“没事,娘我走了。” 不如直接去问姐姐,反正瑞王府离这里也不远。 唐潇先前还觉得是自己瞒了裴青轲,还觉得来日方长,出门一逛,才知道了到底谁才是被瞒的那个。 他一路越走越气,都已经想好了怎么质问她,想好了怎么不理她,想好了在她哄他以后两个人再怎么和好。 然而当真的见到人时,他把之前想好的全都忘了。 “你什么时候走?”他只是问。 裴青轲一瞬间便明白了他在问什么,隔了会道:“四月二十三启程。” 还有十一天。 唐潇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还来得及收拾东西,对了,和丰都比,衡州冷吗?大约会持续多久?我需不需要带很多衣服,我听人说短时间好像结束不了,但是随军的话,带很多东西是不是不好,姐姐你带多少……” 唐潇和她几乎是朝夕相处,怎么能不懂她? 他说话声音渐干,越来越慢,但却还是坚持一直说下去,不想她说出拒绝的话。 裴青轲平静的表情越来越难以维持,偏过头,纵使早已心乱如麻,声平且坚定,却是个问句:“小小,你留在丰都,好吗?” 但她还是说了。 唐潇一瞬间失声,再找回声音时,他听见自己轻声问:“姐姐,如果我说你留在丰都,好吗?你会考虑一下吗?哪怕一下下?” 裴青轲沉默。 唐潇道:“你不会,你已经决定去了,也决定了不带着我去。” 裴青轲道:“我们还可以商量,还有一段时间不是吗?” “商量什么?”唐潇声音已带哭腔,有些哑,“你如果真的想和我商量,会什么都不告诉我?直等到拖无可拖,才和我说吗?” 裴青轲怕唐潇出事,唐潇又何曾不怕她发生什么意外? 若是寻常皇族上战场,本可以不必担心,毕竟身份在那里,有危险也轮不到她。 但姐姐不一样。 她是个从来都不怎么在乎自己的人。 容易受伤,很能忍痛,也不会保护自己。 唐潇不止一次见过她身上带伤。 她会站在远处看着,而不参与吗? 她能安全回来吗? 她真的能吗? 她又怎么能忍心,让他留在丰都等她? 裴青轲道:“……我们到时候再说,好吗?” 唐潇不傻。 她态度很好,但分明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会有一点妥协。 瑞王殿下是什么人? 谁又能改变她的决定。 唐潇退开一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跑了。 裴青轲站在原地看了许久。 明明已经决定了,但心中翻涌的情绪如此猛烈,险些让她承受不住。 然而她还是控制住了。 唐潇走后许久,裴青轲又往他身边加了一批人,而后去了皇宫。 除了四月二十去过一次白府外,唐潇近日一直都在唐府,连门都没有出过。 裴青轲怕自己心软,便也一直没有去找他。 四月二十二日晚上,裴青轲靠在他小院墙上,手中握着一坛酒。 是丰都特有的清调酒,若是出了丰都,哪里都没有。 窗户和门都关着,透过窗纸,能看到屋子里昏黄的烛光。 她没有敛藏气息,看着屋子,一口一口喝着酒。 夜风寒凉,衣摆翩飞。 屋内的蜡烛亮了一夜,屋里的人一直都没出来。 天亮了,裴青轲拎着酒坛,翻身下墙,大步离去。 过了片刻,门“吱吖”一声打开,唐潇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他还没走到墙下,一个黑衣女人凭空出现,是裴青轲留下的暗卫。 “公子,主子说您如果有什么想说的,或是有什么想给她的,可以直接交给我,我替您转达转交。” 唐潇不见那日激动,神色如常且平和,“我没什么要给她的呀,只是想过来闻闻这是什么酒而已,这也不让吗?” 暗卫恭敬退开。 唐潇走到墙边,仰头看了几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屋内。 唐潇关上房门,手在门上没有放下。 既然她不让他跟她走,那他便不和她一起走了。 他自己去。 暗卫多又如何? 他这么聪明,难不成还甩不掉她们? 姐姐也太小看他了。 再说如果担心他,那不能直接和他说“不要去杀敌”吗?为什么就不带他了呢? 陪她熬了一夜,此时很累,不适合动脑子,唐潇决定先上床躺一会儿。 反正她刚走这两天,那些暗卫看他肯定看得很紧,这时候可不好逃。 而且还要找个万无一失的办法,第一次如果失败了,后面可就真的不好走了。 唐潇在丰都长大,很少去其它地方,当然也就不知道衡州在哪里,又怎么从丰都过去。 虽然有地图,但那是很多年前的版本,也不知道近年来有没有改变。 身边有暗卫,他不能自己去买,否则那不是明晃晃昭示了他要做点什么吗? 他还想过让阿穆去买,但担心姐姐也在阿穆身边安插了暗卫。 若是找别人,和他接触过的人,后面一段时间做了什么,肯定会被查得一清二楚。 去找娘? 应该不会告诉他。 所有可能都不行,唐潇想到了瑞王府。 大军出发第七日,唐潇起了个大早,说要去瑞王府,暗卫没拦着。 他一路进到瑞王府书房,没人敢拦他。 唐潇神色怀念委屈,众人只当他是想瑞王了,连带着他关上书房门,说任何人不许打扰的时候,都没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唐潇在椅上坐了片刻,直到确定没人进来,才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开始找,姐姐这里有很多书籍地图,肯定有最新最全的。 他一本一本慢慢找,看完后立即放回原位。 看过几本后,终于找到一本能用得上的。 唐潇小心翼翼拿出藏着的笔墨纸砚,铺在地上。 他不敢用桌上的,怕被人察觉,只能自己带。 他将地图临摹,将能用得上的东西记下。 而后将书册放回,继续找下一本。 瑞王府书房他只能来一次,再多了也会引起人怀疑。 也不知道给姐姐通报消息的人,会不会提起他来过书房的事情。 如果提了,姐姐肯定能想到,说不定就会增加暗卫和防护。 他特意等大军走远些,这样,哪怕送书信,从丰都到姐姐那里,姐姐再下令,一来一回中间也有三四日,够他准备离开了。 唐潇奋笔疾书,叹了口气。 深觉自己真是不容易。 傍晚时分,唐潇收拾好东西,将一切还原,推开门走出去。 临出门前用力揉了揉眼睛,让眼睛看上去红通通的。 回府路上,唐潇一直沉浸在该如何出逃,走哪条路的谋划中,没料到进府门后迎面遇上唐楼墨。 唐潇内心一惊,险些露馅。 他现在是之前被姐姐瞒着,在和姐姐怄气的状态,可不能精神抖擞的。 虽然他现在是在生气,但最重要的还是想早点到姐姐身边,和她说清楚为好。 唐潇知道,如果是在丰都说,姐姐如何都不会让他跟着,但如果他已经去了,那她肯定……应该……也许不会让他离开了…… ……吧? 这其实倒是其次。 唐潇近几日发现了另一个问题,他和姐姐闹别扭,这还是在他占理姐姐不占理的情况下,他做事想事就经常分神,不能完全集中精神,姐姐万一也是这样呢? 反正不管她让不让他留在她身边,他得去告诉她,她们之间没事,一切都好,让她安安心心地做事。 她可不能因为心里有事而出什么意外。 唐潇想,他生气归生气,不理人归不理人,但这些可以暂时放一放……等、等成亲以后再说也不迟。 唐潇一边想着,一边睁大眼睛,抿住嘴,脚步不停地经过唐楼墨,甚至还偏过了头。 一副很委屈很想不通很怨恨人的样子。 唐楼墨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也没忍心打扰,问他去了哪里。 如今唯一一个能察觉唐潇意图,能够拦下他的人心生不忍,自然也就没人能阻拦他。 第三日夜里,唐潇唤来小依,说要沐浴。 小依让人送来水,正伺候唐潇脱衣,冷不防后颈一痛,失去了意识。 唐潇将小依身上的衣服扒下来自己穿上,而后给小依穿了一套衣服,将他扶到桶边,让他靠着桶。 又拿出藏着的给娘和爹的信放在桌上,而后拿起托盘,将之前准备的所有东西放在托盘上,盖了两件衣服,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他要沐浴,暗卫们站得都有些远,再加又是夜间,看得也没那么清楚。 唐潇这几天观察了好久小依走路的姿势,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他慢慢走出院门,无人发现。 唐潇一路不停,直到走到唐府一个偏僻的小院,才扔掉没用的衣服,挎着装了地图衣服和银票银子的包袱翻、墙出府。 唐潇没有即刻出城,反而在城中客栈留了两夜,第三天晚间再回唐府,果然,留在那里的暗卫都撤了,想来都出去找人了,没人会想到他再回这里。 可他的剑还在这呢。 唐潇偷摸拿着自己的剑,这才出了城。 他走的比去追他的人还晚,一路上自然没碰上什么阻碍。 …… 衡州距离丰都十几天的马程,行军则要更久,加沿路汇整其它州的兵马,唐潇离开丰都那日,大军还没走一半路。 唐潇一人走得干净潇洒,他几乎做好了所有准备,连哪天走到哪里,在哪个城镇落脚都计算好了,为了安全,晚间绝不走夜路。 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详尽的准备,可惜他离开以前一直都怨恨委屈得太过完美,众人可不知道,只以为他是临时起意。 唐楼墨看到信的时候,立即给裴青轲去了信。 她没那么多人脉,找人还是得让瑞王来。 裴青轲近日来心情本就不好,总是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 才出发就想着要不回去见他一面,和他说一说,他生气也好打人骂人也罢,离开前总还是要见一面的。 可是又担心他说出想要一起去。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拒绝,索性还是不要见的好。 但是只是见一面,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影响的人,一定可以狠心将他留在丰都的。 她犹豫着,大军一路行进,越走越远,渐渐地便也不再想了。 已经走了这么远,再有任何想法,也已无济于事。 她才开始不想,就收到了唐潇偷摸离开唐府的消息。 那时正值午间,裴青轲似身处冬日寒夜,冷声道:“你说他留下一封书信,离家出走了?暗卫呢?” 暗卫正是守着唐潇那批人中的一个,一路快马不停,才来便报,此时艰难道:“殿下赎罪,我们……没看住公子。” 现在不是问罪的时候,裴青轲闭了下眼,道:“信。” 这信是给唐楼墨和林宛茵的,唐楼墨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有用信息,看过后第一时间给了暗卫,让暗卫交给裴青轲。 娘、爹: 我近日出门一趟,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心。 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啦。 唐潇留。 有个屁有用的消息。 连他去了哪里都没写明。 但他还能去哪里? 除了来找她。 他从没一个人出过丰都,长得又那么好看,这一路得有多危险?! 裴青轲语不停歇,“我离开后他去过哪里见了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一点都不要遗漏,重新说一遍!” 话才落,裴青轲朝主管训兵,此次随军出征的大将军林逸所在的地方走去。 暗卫随她一起,边走边说,快到时,说到他曾去过瑞王府书房。 “当时为何不——”她才呵到一半,见到林大将军后立即道:“本王有事,归期未定,军中一切交由大将军处理。” 不等林逸说什么,裴青轲转身就走,示意暗卫路上继续说。 …… 从淮南调来的人,都被派出找人,包括裴青轲自己,也是立即折返。 唐潇想过她收到信会立即派人找他,把他带回丰都,于是为了躲人,还做了乔装打扮,白日里尽量不走官道,走小道。 某日他才在一个城镇停下,就听到有人在找人,十七八岁的男子,还有画像。 不过不是官兵,只是寻常人找人…… 唐潇给了店家几锭银子,成功躲了过去,他走在停停,大军到衡州四日后,也到了衡州。 裴青轲从中途回丰都,又从丰都往衡州走,快到时听说有人在靠近丰都的一个小镇见过画像上的人,便又去了那里。 那人确实见过唐潇,不过是很久以前了。 ——只能证明很久以前小小确实来过这里,那时还安然无恙。 但之后是什么样,谁又能知道? 裴青轲沉默听完,甩袖离开,上马重新往衡州走。 …… 据说,这次领军的人住在衡州嘉陵关嘉陵城的王府里……不能叫琤王府,毕竟琤王府的牌子都被拆了。 唐潇今日第三次路过王府门口,在斟酌怎么进去,见到姐姐的时候又该说什么。 这里不是瑞王府,门口的侍卫都不认识他,周围也没有他熟悉的人路过。 他一介百姓,要是贸然上去说找瑞王,估计会被人丢出去。 唐潇抬头看看高墙。 要不他也翻、墙进去?念头才起便放弃了。 他若是这样做了,估计不是先见到姐姐,而是会先因为擅闯王府被发现,被戳成筛子。 唐潇左想右想,都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决定用最笨的办法。 ——等。 他不信这里来往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熟人。 唐潇去城中成衣铺买了一件干净衣服,开了个房间,沐浴梳发,收拾好自己,重新回了王府门口,继续转悠。 等来等去,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一个熟人从门口出来。 那人面色焦急,不知和门口侍卫说了一声什么,很快便下了台阶,走了出来。 待她走近后,唐潇抬手,高声道:“姐,姐,姐!” 从台阶上下来的,正是唐啸林。 唐啸林本来是不需要随军的,但她深觉自己是个女子,自然要为保家卫国而战,自请出征。 她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弟弟离家出走,后来听说瑞王离开大军,一问才知道是去找人了。 她内心着急担忧,但因为身份原因,不能随意离开,除了焦急没有一点办法。 她奉命去军中传递消息,想着如果今日还是没有潇潇的消息,那该怎么办? 正想着,居然就听到了潇潇的声音。 唐啸林以为是幻觉。 唐潇跑出来,在她眼前挥挥手,“姐,你怎么了?瑞王殿下在里面吗?” ……是真的? 唐啸林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是真的!!! 唐啸林吼道:“唐潇你个兔崽子你去哪里?知不知道我们有多着急?!!!” 唐潇:“……” 唐潇耳朵一阵嗡鸣,没被抓着的那只手按着耳朵,拨浪鼓似得晃了晃头。 如火上浇油,唐啸林声音更高:“你不知道?!!!” 唐潇:“……” “不是,”他说:“我是想看看我聋没聋。” “我看你是又聋又瞎!还敢离家出走?长本事了你,跟我回去!”唐啸林一把揪过唐潇,拽着他的手腕,把人拉回了王府。 最后,是一直没有去找人的唐啸林找到了唐潇。 唐潇和唐啸林在王府门口说话的功夫,裴青轲进了嘉陵城。 她风尘仆仆满脸戾气,除了十六岁那年,再没这么狼狈过。 马蹄扬起,骏马嘶鸣,裴青轲在王府门口停下,正巧王府门里冲出一人,“殿下,殿下!!” 她喊:“找到公子了!!!” 裴青轲几乎立即落在人前,一提衣领,“人呢?在哪儿?” 力气之大,险些要把人勒过气去。 裴沐瑶从王府出来,正看见这么一幕。 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儿看见过。 好像青松逃婚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多少有些丢人。 裴沐瑶把人从她手里拎出来,“在王府里呢,衣着干净一切正常。”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悠悠道:“可你比好不少。” 一切正常。 裴青轲收回手,高悬了许久的心,哪怕放回了原位也总觉得不舒服,短时间内没法回到原来的平静。 裴青轲低声重复,“衣着干净?” “嗯,”裴沐瑶道:“估计是在城里客栈换过衣服吧。” 一直赶路,若是直接到的王府,再如何注意也不可能那般整洁。 裴青轲大步踏进王府,吩咐道:“备水。” 裴沐瑶一愣,快步跟上,笑道:“不至于吧,我觉得唐公子不会嫌弃你……的。” 她才看见裴青轲的神情,眸中一动。 那双眼满是猩红,哪有什么顾忌自卑,全是疯狂和占有。 “备备备,”裴沐瑶一招手,对身后暗卫道:“去,赶快去。” 她又对裴青轲道:“我先带你去主院,把唐公子带到你隔壁,可以吧?” 裴青轲声音低沉,“嗯。” …… 李陌安等人一直跟着裴青轲,直到将人送进屋内。 裴沐瑶转身,冲她招招手,“走了。” 李陌安道:“可是殿下她……” “她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不如担心担心……”裴沐瑶一把将人拽走,对上李陌安迷惑的双眼,笑得意味不明,“你家殿下啊,要开荤了……” 第84章 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唐潇对此一概不知。 不过确实是有些担心。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 虽然现在全须全尾到了衡州,但那也不好交代啊。 走得义无反顾,路上也不后悔, 但当真的面对的时候,却有些踟蹰了。 裴沐瑶侧眸看了眼愣住的李陌安, 笑了声走了。 她还得把人带过来呢。 唐潇坐在凳子上等人,觉得哪里都不对, 怎么都不舒服。 要不他藏起来算了? 听说姐姐找了他好久,那现在肯定很生气。 等她冷静下来他再出来好了…… 但他想着想着,又想起来之前明明是她瞒着他, 是他占理他在生气, 怎么着也不该是他躲起来。 他自觉理直气壮, 然而看到裴青轲的时候, 还是下意识避开了她看向他的灼灼目光。 裴青轲沐浴过后, 敛尽一身脾气暴戾,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问他,“小小, 用过晚饭了吗?” 唐潇:“……” 这是什么情况? 唐潇道:“吃……没吃过?” 裴青轲轻笑:“到底吃没吃过?” 唐潇午间吃过了, 被拉进王府后没有,此时天还没黑,他才吃过饭不过两三个时辰。 姐姐问得应该是晚饭, 不然谁到现在还没吃过午饭啊? 唐潇摇摇头:“没吃过。” 裴青轲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扬声吩咐准备。 唐潇:“……” 唐潇有点害怕。 她太正常了, 正常得有点不正常。 好似她们还在丰都,他只是从唐府溜达到瑞王府一样。 唐潇挠挠后颈,“那个……姐姐……” 裴青轲坐下,“嗯?怎么了?” 唐潇:“……我……就离家出走, 其实是有准备的,不是贸然离开,我打算了很久呢。” 裴青轲弯了下唇角,道:“不错,很棒。” 唐潇:“……” 他就说她不正常!!! 唐潇试探道:“……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裴青轲道:“你来找我我怎么会生气。”继而补充道:“一会吃饱一点。” 晚饭时,唐潇初时心惊胆战,根本没心思吃,倒是记得来的目的,把自己为什么来说了个明明白白。 裴青轲认真听着。 唐潇说: “姐姐,我不喜欢你这样,但是我担心你,你放心,在衡州的事情结束以前,我是不会怪你的,但之后可不一定了。” “你好好的,不要分心,你很重要,不只是对我,你对大斐百姓,都很重要。” “姐姐……你明明可以和我说让我不要上阵,但是为什么要直接决定不带我来呢?你担心我我就不担心你了吗?我一个人在丰都有多可怜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样子不太正常,但总归态度还不错,那应该顺着。 从丰都到衡州,确实是他任性,装个委屈也没什么。 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能屈能伸。 裴青轲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我知道,吃点这个。” 唐潇弯起眉眼,也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姐姐,你也吃。” 裴青轲没客气,这几天连日赶路,心中的弦一直绷着,确实没怎么好好吃过饭。 唐潇没吃多少,后半程单手撑着下巴,看裴青轲吃。 她吃得文雅,但速度并不慢。 ……姐姐真好看。 虽然眼下有些青黑,嘴唇有些干涩,也依旧很好看。 裴青轲吃过饭,唤人进来收拾,最后一个小侍离开时,她道:“吩咐门外侍卫出去,守到院门,若有进者,格杀勿论。” “是,殿下。” 唐潇:“???”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吃完就翻脸不认人,就格杀勿论了呢?! “哎……”唐潇站起来,顿时想和小侍一起走。 唐潇还没迈步,被身前人挡住。 唐潇:“你如果有事……我一会再过来,绝对不打扰你。真的,绝对不!” 他甚至伸出手指,小小发了个誓。 裴青轲握住他的手,道:“嗯,有事。” 手很凉,握得很紧。 与她平静的面容一点都不一样。 唐潇抽了下没抽出来,“那……你忙?” 小侍关了门。 室内安静下来。 两人离得很近,唐潇不自在动了动,裴青轲的手搭在了他腰上。 唐潇:“……姐姐?” 手骤然收紧,唐潇紧紧贴在她身上。 呼吸与手温完全相反,炙热而温暖。 唐潇听见她说:“小小,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 唐潇不知道。 ……就,什么都不办啊 他懵懵懂懂摇了摇头。 她的手渐渐染上温热,触在他的肌肤上。 衣服是在成衣铺随便买的,自然比不上他从前穿得质感。 那就没必要再穿在他身上。 唐潇晕乎乎的,直到躺在床上。 唐潇挣扎着想坐起来,“姐姐,你……” 裴青轲指尖点在他唇上,“乖,回去我们就成亲。” 唐潇:“?” 那你现在是干什么? 哪怕唐潇再单纯再不知世事,也觉得现在情况有些不太对。 再说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单纯,毕竟是去过小倌馆的人。 唐潇的手放在裴青轲腰间,要拒不拒。 片刻后。 这哪里是不太对,分明是很不对! 唐潇闷哼,“姐姐,轻一点……” 她表情看上去克制冷静,但动作明显不是,下手触摸越来越用力。 裴青轲仿若未闻。 这些天,她徘徊在理智与疯魔之间,脑中除了找人,什么都不想,也不敢想。 怕想到他出什么意外,怕想到他在哪里走丢了,怕…… 裴青轲咬牙切齿道:“你小时候不是丢过一次,还敢乱跑?” 唐潇:“那……那不是小时候吗?我现在……唔。” 完全不想听他说话。 只想将他融入骨血,此生再不分离。 …… 唐潇醒来的时候,入目明亮,不是天亮的那种亮,是红烛的光亮。 王府用的都是上好的红烛,整夜未熄。 唐潇动动身子,又被人揽进怀中。 ……其实这蜡烛也就比他辛苦了那么一点。 他本就半夜未睡,被翻来覆去的折腾,才睡着没一会就又醒了,究其原因…… 唐潇看着紧紧横在腰间的手。 生怕他跑了一样。 唐潇轻抬眼眸,入目一片雪白肌肤,再往上,她沉沉睡着。 虽然没问,但看她疲惫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路,她一定比他辛苦多了。 ……要不是晚间吃了那么多,估计也没力气……这么折腾他。 唐潇小小谴责了一下给她夹菜的自己。 刚谴责完,又偷摸原谅了自己。 算了……圣人有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嘛。 他那时也是好心,哪能预料到后来的事呢? 唐潇乱七八糟想着,又迷迷糊糊在裴青轲怀中睡着了。 从丰都到衡州,他确实也累了。 再醒来时,红烛已熄,天已经大亮。 他身边没人。 唐潇身子不适,连带着脑子也不算清醒。 刚醒来时迷迷糊糊的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直到无意间摸到身侧温热的被褥。 ……不是人。 姐姐呢?! 唐潇还没再动,头顶想起清淡的声音,“身体感觉怎么样?” 听声音,她是坐着的。 不知道穿没穿衣服。 唐潇默默揪住身上盖着的锦被,往上一拉,把自己连头带脚盖了个彻彻底底,顺带还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裴青轲将被子拉下,轻笑道:“不闷吗?” 唐潇躺着摇摇头。 幅度小,又是在枕头上,是摇头还是点头根本分不清楚。 再说也不用分清楚。 裴青轲拉开被子,眼神一黯,轻顿后重新躺了进去,将人翻过来,抱在怀里。 唐潇握在她身前,“……你穿衣服了?” “嗯,”裴青轲道:“出去处理了点事情。” 唐潇想起她昨天那句“格杀勿论”。 “你不是去……去杀人了吧?!” 昨天好像也没有人来……打扰她们吧? 裴青轲:“……” 裴青轲:“……不是,前方交战了。” 现在心情正好,哪可能去杀人泄愤,再说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会做这种事。 她晨间起来,出门吩咐小侍备好早饭和热水,便听来报,说昨日交战,伤亡惨重。 尧国自然不可能等她们准备齐整后再开战,昨日寻了个小由头挑衅,林逸本意是暂避,让大军休缓习惯几日,熟料她还没下令,先锋军将领带了一队人去应战了。 冲动之下准备不足,对面又有备而来,自然是惨败。 唐潇听完,心下沉重,问道:“将领是谁?可还……活着?” 裴青轲道:“欧阳常玉,受了点伤。” 她? 唐潇虽然不喜欢她,但并不代表觉得她一无是处,“她看上去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吧?” 欧阳常玉平时确实不是。 她熟读兵书,武功不差,性格较平和,若是平时,确实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情。 但今时不同往日。 裴青轲道:“据说静宜皇叔并不喜欢清家公子。” 对白府,欧阳常玉心中有愧,又亟待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迫切的需要一次胜利,以建功立业,挽回名声。 谁知事与愿违。 唐潇心中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有些沉重。 像白正君所说,情爱终究是小事,不应该与家国挂钩,欧阳世女这一冲动,她是只受了伤,没有什么大碍,但其他士兵可就不一样了,付出的都是鲜血与生命的代价。 唐潇慢慢“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我一会儿要出城一趟。” 前方既已经开战,她不可能一直待在王府——或是说,她可能很少能待在王府。 唐潇道理都懂,但她们才……在一起。 嗯,在一起。 她就要离开了。 在唐潇原本的计划里,姐姐能让他待在衡州就已经算很好了。 虽然昨夜发生了些……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现在姐姐也没有让他走。 可是…… 唐潇还埋头在她身前,声音闷闷的:“……那你去吧。” 又补充,“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都不去。” 尤其是不要回丰都。 裴青轲道:“不行,你……” 唐潇一听不行彻底急了,她还是要让他回丰都! 唐潇:“你、你不能这样!我不要回丰都,我们都……都那什么了!” 唐潇揪着她的衣领,“你不能这么……”想了想斩钉截铁道:“这么无情无义!” 这四个字裴青轲听许多人说过,却从没从他这里听到过。 此时温香软玉在怀,任他说什么,都沾上了旖旎,哪可能当真呢? 她和她一个多月未见,再见就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亲密,肯定不舍得他离开她半步。 她想带他出城。 裴青轲手覆在他手上,挑眉道:“我哪里无情无义了?” 唐潇抿唇瞪她,不说话。 裴青轲将人重新拉回床上,“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出城,让你待在这里,你再跑了怎么办?能从丰都到衡州,自然也能从王府去城外,我可不放心。” “……哦,”唐潇放心了,“不会的,这里很危险我知道的,我敢一个人出丰都是因为——” 唐潇再没说下去。 裴青轲看着他,忽然道:“小小,对不起。” 第85章 全文完 唐潇手下一紧。 方才他把她一缕头发捏进了指头缝, 两人谁都没发现。 直到手收紧,唐潇才有了触感,急忙放开, 抬头看她。 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 可头发被拽到了,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疼呢? 唐潇叹了口气。 裴青轲:“?” 这是什么反应? 唐潇没头没尾感慨道:“我也是真的傻。” 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在指什么, 裴青轲道:“你很好,是我傻。” 道歉要有道歉的样子和姿态。 唐潇点头, “反正我也不是很聪明。” 裴青轲:“……” 她顺着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现在明明该生气不理你的,”唐潇道:“但是吧,你一这样, 我不仅立即原谅了你, 甚至还在心疼你。” 唐潇用脑袋磕磕她的, “我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一下我自己呢?” 他说:“哎呀不提这个了,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他哪里是不懂得心疼自己, 分明就是太心疼她,于是可以不在乎自己。 他并不需要她的致歉,从她说出“对不起”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彻底原谅她, 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 然而他越是这样,裴青轲越觉得自己难以过去。 但是—— “小小,你很聪明, 比我好不知道多少,”所以, “听你的,我们不提了。” 她会记住,再不做这种以为为了对方好,却从真正没体会过对方感受的事。 裴青轲做惯了上位者, 杀伐果决,习惯一切都由自己掌控,思考过利弊后做那个伤害最小的决定。 可她从没想过、或是说忘了去想,不同人对于伤害的体量,是不一样的。 她不让他离开丰都,也许是对她自己最好的决定,但却不是对他的。 痛所以悔悟。 这些天每天沉浸在也许会失去他的折磨中,裴青轲彻底后悔了。 若是她当初能不那么决断,能和他好好商量,怎么也不会将人逼到离家出走。 裴青轲将人抱紧,低声道:“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哪怕是来找我。” 唐潇安慰似得拍拍她的背,“好吧好吧,那你以后也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还不带我。” 去危险的地方当然不能—— 下意识的思绪一停,裴青轲默然无语,果然“知道”和“做到”是两个完全不同甚至背道而驰的词。 思维转变肯定需要数次锻炼,不过既然意识到了,想改就容易多了。 裴青轲道:“……我尽量。” 唐潇身体退后一点,仰头看她,扬起下巴眯眼,“尽量不带?” 裴青轲:“……” “尽量带。”她说。 也不能太强求。 唐潇重新躺回去,“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一来就急着进王府找姐姐,根本没有好好看看衡州和丰都到底有哪些不同。 还挺想出去的。 裴青轲道:“再躺一会。” 这几日没有休息好,不过怀中有人,也不好再睡,但可以运动一下。 过后,两人吃过饭,正午前准备出门。 唐潇给裴青轲看他从丰都带来的东西,“手套、剑、银票、衣服、盒子……” 裴青轲:“这是什么盒子?” 盒子里面还垫着几张纸。 唐潇:“放蜜饯的盒子啊,不过我吃完了……对了,城里有卖蜜饯果干的地方吗?” 裴青轲:“……” 她才刚来这里,转头问裴沐瑶:“有吗?” 裴沐瑶:“……我怎么知道?” 她又不爱吃这个,再说谁能想到这位千里迢迢从丰都到衡州,一路上辛辛苦苦,居然还带着个蜜饯盒子? 裴青轲道;“我让人给你买,想吃什么?” 唐潇把盒子递给她,“蜜饯海棠、糖话梅、糖冬瓜条,要条不要片,如果没有就不要,还有果脯和桃脯,这些都行。” 裴青轲侧头,“都记下了?” 暗卫:“……记下了。” 但……冬瓜条和冬瓜片能有什么区别? 裴青轲把盒子重新放回他的包袱里,蜜饯店有专门包蜜饯的纸,等买回来再放在盒子里便好。 除了两人去给唐公子买蜜饯,剩余人一同前往城外营帐。 林逸早间时候便来了,此时正在帐中和诸位将军商量战策。见裴青轲进来,起身行礼道:“殿下。” 才抬头,便看见了瑞王殿下身后的一个人男……女子。 这面容身段,一看便知是男子,但穿了一身女装,头发也用发冠束起。 杏眸微弯,歪头冲她笑了一下。 既然瑞王殿下把他做女子装扮,那他就是女子。 林逸神色如常,当没看见。 瑞王和大将军二人都表现得寻常,其它人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 唐潇小公子成功成了瑞王殿下贴身的漂亮侍从,吃饭睡觉都贴身不离开的那种。 欧阳常玉只是轻伤,此时也在帐中,是为数不多认得唐潇的人。 只不过她心中有事,已经自顾不暇,没空想唐潇为何会在这里。 裴青轲站在沙盘前,“说说昨日之战,是什么情况。” 欧阳常玉及几位将领先请了罪,而后详说。 唐潇没看过什么兵书,对一些词听得半懂不懂,于是便开始观察周围人。 最近跟在姐姐身边的,都是些他不熟悉的人,除了李陌安,都没几个他以前认识的人。 不过杨坨梅哲此时在帐中,估计是一直都在军中,只不过另有要事,现在还当姐姐的随从,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至于风颜左如凡…… 他好久没见到左如凡了,久到都忘了上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风颜也是,虽然姐姐说她在猎场保护皇上,可那日他并没有见过她,也许是错过了。 他姐也不在这里。 这里的人基本都不认识。 ……有一点点无聊。 唐潇很想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悄悄戳一戳姐姐。 可是她正认真听着汇报,时不时用冷淡的嗓音说几句话…… 还是不要打扰她好了。 唐潇静下心来,也认真听了起来。 其实裴青轲声音语气并不冷淡。 虽然比不上对他时的温言软语,但与平时相比,还是温柔了许多许多。 平时与她经常接触的人感觉更强烈。 梅哲本来还有些担心,但此时见殿下的样子,彻底放下心来。 不知道唐公子和她说了什么,出丰都时还低冷沉郁的人,现在心情能这么好。 而且据说主子为了找唐公子,很久都没睡一个好觉了,此时却还挺精神。 梅哲与杨坨对视一眼,从杨坨眼神中看到了…… ……什么都没看到。 杨坨神色平静,一脸认真地听着。 显然是没有像她一样想些杂七杂八的。 梅哲:“……” 忽然有点想风颜,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完成任务,安全回来。 议事时,裴青轲心情确实很好。 她若是今日冷静下来再见他,应该不会做什么,毕竟今天已经过了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 但昨日见,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或者说很好。 昨日做的,纯属冲动行事,不管是欧阳常玉或是她。 只不过结局不同罢了,欧阳常玉现在后悔,她却没有一丝悔意或觉得不应该。 结束时,裴青轲看向欧阳常玉,林逸一直在观察她,见状立即道:“殿下,世女实属心急,但本意还是好的,现在是用人之际,不如功过先记下不惩,等回丰都再惩治。” 林逸与欧阳常玉的母亲欧阳静轩有旧交,再说阵前换将,哪怕是小将,也有影响。 裴青轲侧眼一看,余光正看到唐潇昏昏欲睡,搭着眼睫,头渐渐低下去,低得越来越快,又猛然抬起。 而后轻轻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 裴青轲心软了一瞬。 “准。” ******** 尧国,辛庆城。 侍卫从外走近,“回殿下,据传斐朝瑞王,已经到了嘉陵城外营地。” 尧国此次领军的人,不是什么将军或是皇女,而是长安长皇子本人。 长安长皇子眉目深邃,尤其眼睫纤长,轻搭下来,便能遮住眸中所有感情。 长安道:“知道了,”又轻一挥手,“退下。” 声调轻扬悠慢,不像是命令,倒更像是一个贴心的建议。 若只是听,一定会以为拥有这幅嗓音的是个闺阁中的清秀男子,绝对想不到他是护幼妹登帝,把持朝政三余年的涉政长皇子。 回报的人离开后,长安轻笑一声,对身侧人道:“驸马怎么看?” “来便来了,只是不知道她之前去了哪里。”裴琛钰一身尧国装扮,出口与尧国人说话的语调非常像。 一时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哪国人。 长安纤长睫毛轻眨,感慨道:“可惜了,我们的人被清了个差不多,无法联系到,从前那么久都安然无恙,我一直以为关于她的传言都是假的,没想到一朝反击,能如此彻底。” 是在太柔太美,哪怕说着政谋诡秘,也是让人难以逃脱的温柔乡。 裴琛钰忽然道:“我去猎场之前,在衡州路遇过一个老翁。” 长安笑道:“她能帮我们?” “不是,”裴琛钰低了下头,抬起时平声道:“我只是想起了她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她说谢谢我,谢我在衡州这么久,保衡州和平,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长安眉头轻抬,觉得有趣,“驸马是后悔了吗?后悔娶我?” 裴琛钰道:“我不后悔,我只是知道了自己错得有多彻底,但世间万事,有得就有失,我既然选择了要你,就不能再要其它的。” “比如……良心?”长安问。 裴琛钰点了下头。 长安弯起眉眼,温柔道:“那没关系,我也没有良心,我们还是很相配的。” 他全程坐着,腰背挺直,端庄得很,话落后站起,才能看出身量比寻常男主都高。 长安牵起裴琛钰的手,“走吧,我的大将军,我们已经赢过一次,现在该去看看,怎么能一直赢下去了。” ******** 沙场最忌急怒,裴青轲心性好,对尧国挑衅一概不理。 摆明了要先休整再开战。 两方隔着嘉陵关,无法强迫开战,裴琛钰只能偷袭,结果中了埋伏,小败一次。 后来两方你来我往,都是小规模开战,输赢各有,但都不能左右战局。 辛庆城内,长安坐在主位,其余人都站在,他虽柔和,气势丝毫不弱,“你们说,她是在拖什么?” 距离那日瑞王到嘉陵城,已经快有月余,最开始还能说是休整,不应战,那后来呢? 面对挑衅,最多派几千人出来看看,象征性打完,立即就撤了。 有人道:“可能是在探路,准备做伏击,那位据说性格阴险,不正面应战而是布陷阱,也正常。” 长安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嘉陵城和辛庆城隔嘉陵关相望,两方泾渭分明,中间是个真空地带,她能在哪里布下陷阱? 她们第一次小胜时,都是佯败引斐军进入尧国追击。 这地势,若要真的打起来,只能正面硬来,比实力比布阵。 若是埋伏…… 布在嘉陵?可不开战,尧军根本不可能进嘉陵。 中间没有遮挡谁都能看见,怎么布陷阱,辛庆城斐军又过不来,这伏击到底能伏在哪里? 长安眯起眼,瑞王,到底在想什么呢? 裴青轲这段时间在营中很惬意。 前方,尧国因为投鼠忌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近日挑衅明显减少,因为忌惮嘉陵城内有机关,也不敢真的大规模强攻。 而她又确实没做什么排兵设阵的事,每日几乎就是无事可做,除了和自己的贴身侍卫玩乐玩乐,书书画画。 唐潇站在一旁,看她伪造信件,看了会,语气微妙道:“姐姐……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 裴青轲手下平稳,声音也平,“不许瞎说,我像是那种人吗?” 唐潇连连点头,“嗯嗯嗯。” 裴青轲:“……” “也不算经常,”她写完最后一个字,将毛笔放回笔架,“只是偶尔为之,再说双方如果真的没有嫌隙,伪造信件也没用,只要一问便知真假。” 但如果彼此忌惮,经由似真似假的信件误导,只会更加猜忌。 唐潇道:“那你怎么知道,尧国小皇帝会不信任她皇兄呢?” “我不知道,”裴青轲将信装回特质的信封中,拍拍他的头,“只是猜的,若是猜对了最好,如果没猜对,也就是浪费一月粮草钱……” 更何况这一月大军并没有歇着,林逸加训,让各州兵马熟悉,若真的上了战场,这一月适应和训练,绝对不是白费。 唐潇不太信,“你真的是猜的啊?” 裴青轲笑了下,把信递给身边侍卫,侍卫接过,行礼后离开。 裴青轲道:“有些消息来源……也不算是全猜。” 再说她就来自皇室,对皇家的人自然比其它人多了解几分。 唐潇道:“那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结果?” “最迟半月,”裴青轲想了想问他:“唐丞相还没有给你回信?” 他到衡州那日,唐啸林便给唐楼墨去了信,谁知直到今日,唐楼墨都没给他回一封信。 不仅如此,裴青轲以自己和唐潇的名义写了致歉信,唐楼墨也没回。 唐楼墨恪守规矩,无论她说多少次不必见外,下次见面还是恭敬,这次连她的信件都不回,可见是真的动了大怒。 闻言,唐潇整个脸都垮了下来,若是只兔子,只怕耳朵都要垂到地上去了。“没……我回去以后,我娘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裴青轲道:“应该的。” 她不舍得,唐楼墨应该舍得。 唐潇:“?” 唐潇:“我刚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啊。” 那时候她态度多好啊,熟料随着时间过去,居然开始翻起旧账,总说他一个人从丰都到衡州有多危险云云,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等等。 唐潇从不知道她也能这么多话,这么啰嗦。 裴青轲道:“到时候我护着你,她想打你骂你,我受着。” 唐潇:“……你要是不喜欢唐府,可以直说。” 还打她骂她,又不是不想活了。 裴青轲又给他出主意,“你可以不回去。” 唐潇眨眨眼睛,“就在衡州吗?也不是不可以哎,或者结束以后,我们直接去淮州、实在不行江州也可以,我都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见过我祖母和外祖母了……还有还有,上次去襄州的时候我就想说了,襄州的美食也太多了吧?!我们要是能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也很不错……” 裴青轲:“……” 敢情他是真的不准备回丰都了? 裴青轲拍拍他的头,微勾唇角,“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和你说了什么?” 哪天? 唐潇还没问出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忽然明白过来。 还能有哪天? ……就是他刚来衡州的那个晚上。 说过…… 唐潇细细回忆。 那天晚上她说过很多话,比如: “乖。” “好,我慢一点。” “小小好棒。” ……什么的。 但她说的应该不是这些。 已经入夏了,又是大白天,天气热很正常,唐潇扇扇风,给自己脸颊降温,继续往前回忆。 最开始的时候,她说:“我们回丰都就成亲。” “嗯……”唐潇道:“那……你不是说我可以不回丰都吗?” 裴青轲握住他扇风的手,用手背贴贴他的脸颊,“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回唐府。” 那不就是直接住到瑞王府吗? 唐潇:“……也不是不行。” 反正那样就可以不用面对暴怒的娘和拿着鸡毛掸子的爹了。 还真是…… 裴青轲转贴为捏,“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王君,直接住过来怎么可以?” 又不是纳侍,断没有直接住进去的道理。 也不知道唐潇小公子是真的没想到,还是觉得她都能想到,所以自己完全不用想这些。 明媒正娶啊…… 那确实应该,但是如果是明媒正娶,那他成婚以前,就一定要住在唐家,是一定要面对娘和爹的。 唐潇叹了口气,“好吧,确实不可以……” 裴青轲失笑,“怎么还不开心了呢?” 唐潇:“不是不开心,就是……愁啊。” 这一愁,就愁到了半月之后。 在此期间,唐楼墨依旧没有给唐潇回过信,要不是瑞王府送来的信上说唐府一切都好,唐丞相和正君吃得好睡得香,唐潇差点以为唐府出事了。 六月十七这天,天蒙蒙亮时,营内已经空无一人。 昨日尧军强攻,裴青轲第一时间发现,作出应对策施,两军正在苦战。 原本嘉陵关在正中,几百年属东边,几百年属西边,先帝在任初时,这嘉陵关原属尧国,还是早年裴琛钰从尧国手里抢过来的。 裴青轲站在嘉陵关上,同远处战车上的裴琛钰遥遥相望。 她这位皇姐,领兵打仗,确实厉害。 从前永州军败于襄州军,并不是裴琛钰能力不行,而是她与永州军还未磨合好。 当时永州军内虽说有先帝的人,但也有忠新君的,闹起来不团结,再加还有梅哲杨坨等人,才输给了襄州军。 裴青轲看看底下战局,不知是长安长皇子威名,还是裴琛钰真的得了尧国人信任,所有人竟都十分听从裴琛钰的命令。 与这样的尧军正面对上,结局几乎就是伤亡惨重,胜负五五开。 裴青轲问道:“还没有结果吗?” 梅哲摇头,“还没有。” “退,”裴青轲道:“全部撤回嘉陵关,做好她们强攻的准备。” 梅哲:“是!” 裴青轲不想打没用的仗。 每交战一次,都是牺牲。 裴琛钰不过是想拿下嘉陵关,嘉陵关是她当初打下的,她自然也最熟悉,明白它的重要性。 可惜了,现在还不能给她。 斐军一路且战且退,直至嘉陵关内。 尧军直追,果然开始强攻。 长安长皇子就在裴琛钰旁边,身着一身黑色铠甲,低声道:“斐军虽退,但现在明显是我们的伤亡更重,她到底要做什么?嘉陵关若要强攻……” 太难。 他摇了摇头,显然不看好如今局势。 裴琛钰道:“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明显就想拖时间,我们不能再继续顺她的意了,否则之后肯定会坑了自己。” 长安点点头,也是这么想得。 他抬头,眯着眼睛看向嘉陵关上。 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那里站着的人是什么样子,只能隐约看到,那里有两个人影,一高一低,一个比另一个身形小些。 看身高…… 长安眼睫翻飞,“她身边的人,是谁?” 裴琛钰道:“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副将。” “不……”长安缓缓摇头,低声道:“不会。” 若是副将,怎么可能是那般纤弱的身形,那分明就是个男子。 裴琛钰没太听清楚,问道:“什么?” 长安笑了笑,“没什么,我是说,不知道便不知道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知道瑞王是谁就行了。” 长安从没习过武,站得久了太累,不可能一直守在前线,不多时便退回了辛庆城。 回城后,他立即唤来侍卫,“替我查一查,瑞王带在身边的那个人是谁。若是能把他……请来,那自然最好。” 夏日炎热,生病再所难免,侍卫声音有些哑,“殿下,那人会不会就是此前瑞王倾心的那个公子?” 长安道:“你是说,那个什么丞相家的公子?” “是,姓唐,”侍卫道:“属下一直跟着驸马,在猎场的时候见过那位公子,瑞王对他很是关照。” 长安点点头,“驸马说没见过他。” 侍卫:“驸马需要观察战局,这种小事许是忽略了。” “也是……”长安眉间微颦,若有所思,“猎场带着,嘉陵关上又带在了身边,她随军启程中途又离开过……” 从后续来看,离开那次并不像去做了什么正事,不是正事,便只能是私事。 她堂堂主帅,身边带着一个男子…… 长安道:“你嘉陵关去过不少次吧?” 侍卫道:“是,长皇子有何吩咐。” 长安:“我若给你精兵百人,你从嘉陵关反面绕道,能否潜进去,请那位唐公子出来做客?” 侍卫道:“属下不敢保证,但会尽力一试。” 长安点头轻笑,“好,去吧,拿着我的令牌,现在就去。” 侍卫离开后,长安坐在椅上,若有所思。 若真的能见到这位公子……那可真的能省了很多麻烦。 裴琛钰暴露后,斐朝皇帝和瑞王反应迅速,尧国的探子回来的没多少就算了,留在那里的多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竟然没人把这么有用的消息报来。 那竟然不是做戏,瑞王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 第二日夜间,侍卫一身鲜血,去时带了上百人,却只回来四五个。 长安看着侍卫身上扛着的麻袋,缓缓笑了。 死了再多人又如何?只要把他想请的人请来,那不就够了吗? 领头的侍卫把麻袋放在地上,单膝跪下,“长皇子,属下不辱使命,只是瑞王殿下已经发现,现在已经带兵出城迎战了。” 就怕她不出城。 长安站起,缓缓朝麻袋走去,“那就好,就怕她无动于衷,前方自有驸马对敌,无须担心。” 他看向麻袋,“这里面就是唐公子?” 侍卫道:“是,下了药,昏迷了一路,快到城内的时候醒了,属下怕他挣扎,又下了药,殿下如果要他醒来,可以用针。” 长安缓缓走近,“好,先把麻袋解开,让我看看能让那位倾心,时时带着不忍分离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 侍卫解开麻袋,朝下一拉,露出里面的人。 “轻点儿,你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绑到了人,长安心情正好,软语埋怨道:“好歹是贵客,要是真的伤到了,那可怎么办?” 昏迷的人一身青色锦衣,背对着长安。 长安蹲下身,抬手扶在他肩膀上,把人翻了过来。 容貌最多清秀,唇角带笑,只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对上他的视线时,调皮地眨了下左眼。 中计了! 长安瞬间反应过来,然而一个“来”字的音都没起,便被人点住了穴道,不能言不能动。 侍卫连带着侍卫身边的人身形迅速,在长安伸手时同时出手,瞬间解决了室内原本守着的几名侍卫,而后轻轻放下,没有惊动外间的人。 侍卫走到门口,将门关上,向外间道:“长皇子吩咐,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许打扰。” 门外应“是”。 青衣人将长安拖到了里间,扔到了地上,屋内剩余几人紧紧跟进。 侍卫叹了口气,“左左,人家那会儿好歹和我说了让我怜香惜玉,你现在怎么能这么粗暴呢?看看,长皇子殿下的衣服都脏了。” 声音与之前大异,不再是尧国口音,也不再沙哑。 左如凡翻了个白眼,“那你来?” 风颜摆手,“不行不行,女男授受不亲。” 长安眼眸睁大,眼睫弯曲翘起,一双凌厉的凤眸全部展露。 这人!!! 她是和裴琛钰一起逃回尧国中的一个,路上甚至还救了裴琛钰一次。 前两年他给了裴琛钰不少人,裴琛钰安插在各州,自然不可能全部见过,再说路上死伤惨重,跟她一起回来的没几个人,彼此不熟悉或不认识再正常不过。 尧国的人能去斐国做卧底,本身忠诚度自不必说,更何况路上她还救过驸马…… 长安看她不错,开始重用。 长安眉骨下压,眼中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能直接杀人。 裴琛钰从离开猎场的时候就被人算计了! 他身边竟然一直埋伏着这样一个人! 简直就是一把时时刻刻悬在颈上的铡刀。 风颜对上他的视线,叹了口气,“每次骗你的时候我也很心痛啊,但是主子让我这样,我也不能违抗命令啊,是不是?你谅解一下……要么你就去恨我主子,都是她让我这么做的。” 左如凡在长安身上摸索,“费什么话,放哪里了……哎,你私印呢?”他也不是真的在问长安,手下不停,继续寻找,终于在寝衣内的小兜里找到了他的私印。 左如凡将长安剥了个半裸,他也不管,拿着私印站起来,“杀人,走了。” 长安眸中惊惧愤恨一闪而过,而后双眼含雾,看向风颜。 眸中满是祈求。 风颜看看衣衫不整的长皇子殿下,深觉自己好歹做了人家这么久的侍卫,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就……好歹给他穿件衣服嘛……不体面。” 左如凡退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来,你给他穿,然后我们被发现,和他一起体面地死在这里。” 而后他接过暗卫递过的衣服,脱了最外锦衣,开始往身上套与风颜身上相同的衣服。 风颜叹了口气,摇摇头,慢悠悠走到长安面前。 长安眼眸带泪,楚楚动人,连带着衣襟间若隐若现的雪色肌肤,共同构成一副凄美动人的画面。 她是他唯一的希望,能拖一刻,活着的希望就多一份。 风颜蹲下,抬手抚上他的下颌,声喊感情,“殿下……” 长安难免一喜,他还有希望…… 左如凡换好了衣服,不耐烦道:“别演了,快点。” 啧,没意思。 风颜的手流畅下滑至长安脖间,手一捏一转,结果了刚才还深情对视的人。 风颜站起来拍拍衣摆,“走了。” 风颜将长安长皇子装入麻袋,扛着人推开门,迅速又关上,带着身后几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门口侍卫只以为长皇子在室内还有事,依旧忠心守着。 裴青轲出嘉陵关迎战不过虚晃,为的是让长安放心,她打得毫无章法,激进冒险,没一会便退回关内。 连带着斐军也节节败退,尧军乘胜追击。 嘉陵关内,裴青轲身边有众位大将,还有唐潇。 裴青轲道:“全军严阵以待,待裴琛钰入关后,瓮中捉鳖。” 林逸道:“怕就怕在她不会真的进来……” 嘉陵关内虽布好了陷阱,但裴琛钰如果觉出了异常,自然会不进来,那不是白费吗? 裴青轲道:“她会进来的。” 虽不知长安对裴琛钰是什么感情,但裴琛钰对长安,绝对情深,若是知道了他的死讯,还能冷静思考? 怕不是死也要立即为他报仇。 ******* 裴琛钰已近嘉陵关,却没有再命军前进,嘉陵关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这关内…… 她正想着,嘉陵关上忽然出现两人……不,是三个人,裴青轲站在最前,她身后还有一人,那人肩下,还夹着一个人。 裴琛钰认得她,毕竟她前不久才救过她。 风颜将长安身体扶直,“五皇女殿下,认得他吧。” 长安!!! 待看清是谁后,裴琛钰目眦欲裂,心中翻江倒海,险些没有站稳。 风颜站在嘉陵关上,单手扶着人,扬声道:“驸马,可要把你的长皇子接好了哦。” 而后慢悠悠松了手。 裴琛钰再无法想其它,飞身而至,接住长安。 高空坠落,手臂剧痛,然而再如何痛,也比不上心中锥痛与愤恨。 她抱着长安,手就在他颈间,总觉得他还能活过来。 良久,又或一息,裴琛钰抬头,双目赤红看着裴青轲。 裴青轲! 裴! 青! 轲!!! 裴青轲转身离开,同时低声道:“传令下去,她要进关了。” 裴琛钰再顾不上任何异常,带军冲入防守已经薄弱的嘉陵关,只恨不能立即抓住裴青轲,啄啃其肉,生啖其血。 冲动之下,怎能看清局势?更何况嘉陵关内早就布好了各种陷阱。 随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倒下去,裴琛钰拿起佩枪,随兵入战场。 ******** 欧阳常玉作为先锋军将领,此时还在嘉陵关内,自最初冲动之后,她一直听命行事,杀敌人数不少,也立下不少战功。 可是还不够。 回到丰都后,论功过行赏,这些还不足以抵消她最初犯下的错。 除非…… 她能杀了裴琛钰。 欧阳常玉参与一切讨论,知道裴琛钰会从哪里进来。 她且战且动,慢慢移动到附近,只待合适的时机,便可以一击…… 欧阳常玉想到了裴青轲。 她没有离开嘉陵关。 她应该也在等一个时机。 欧阳常玉有瞬间犹豫,但很快又坚定了信心。 她是尊贵的瑞王殿下,朝中地位无人能敌,与唐公子之间又顺利万分,这功劳,她并不缺。 ******** 裴青轲并非在等什么时机,她拿到了长安长皇子的私章,当然不是为了收藏。 几番试探,尧国小皇帝本来就有些忌惮皇兄,对出兵一事是默认、也是默拒。 不过到底是皇帝,哪怕年幼,也知道此时不是除去皇兄的时候,与邻国开战,自家不能先乱阵脚。 不过…… 长安已死,谁也不能肯定他的死和尧国皇帝没关系。 裴青轲将最后一封信件入匣子,并私章一起,递给风颜,道:“送去尧国,送给长安的外祖母。” 若非那人支持,长安长皇子也不可能到如今权势滔天。 风颜离开后,裴青轲回身,轻抱了下唐潇,“等我回来。” 唐潇点头,回抱,“嗯。” 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嗯,我等你回来,姐姐,你要保护好自己。” 裴青轲:“好。” ******** 嘉陵城内用了油火,烟雾弥漫,隔远了就有些看不清人。 裴琛钰反手挡开长戈,长|枪横挡,顺势腾空而起,双腿交错蹬踢,来人生生被震碎了肺腑。 欧阳常玉紧接而上,她用的是剑。 与长|枪相比,剑属于劣势。 欧阳常玉文成武就,文武双科状元,然而武科状元那么多,又有什么稀奇? 裴琛钰常年在边关,风吹日晒勤学苦练,是真正上过战场,能从尧国手中抢回嘉陵关的大将。 裴琛钰此时极度愤怒,面上冷静,但下手毫不留情,几乎是不惜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打法。 欧阳常玉前两招还坑得住,后来渐渐吃力,顿时没了杀她的壮志。 打不过还可以跑。 她转身,轻功用到了极致,可惜还未出几丈,被身后长|枪直捅入心。 裴琛钰狠狠抽出,冷声道:“裴青轲没教过你,不要把背后留给敌人吗?” 她认出了她是静宜大长皇子的女儿,但还是杀了她。 毕竟,她不也是来杀她的吗? 世间哪有什么亲情? 不过都是利益使然。 可是长安,长安他不一样。 裴琛钰反手,长|枪紧紧贴着后背,迈步走去。 裴青轲! 这血债,必要用血来还! 不管是谁的血。 今日,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这嘉陵关。 裴青轲到时,裴琛钰才杀欧阳常玉不久。 烟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裴青轲示意人将这片地方包围。 尧军大败,入嘉陵关者,十人九死,早已无从顾及裴琛钰。 裴青轲手执匕首,慢步进入其中。 裴琛钰听到她吩咐的声音,缓缓站定。 裴青轲走近,两人终于能看清彼此。 裴琛钰为长安,率先出了手。 裴青轲为太多人。 比如最先死的李成,比如裴嘉恒,比如为战死沙场的万千士兵,又或是…… 裴青轲侧身躲开,在裴琛钰肩侧划了一道,轻飘飘道:“你绑过我家小小一次,记得吗?” 裴琛钰记得,却又记得没那么深,咬牙切齿道:“你杀了长安!” 转瞬间,两人过了三招,枪对剑是强势,但若是对上需要近战的匕首,完全施展不开。 裴琛钰身上又多了几道伤。 “哦,”裴青轲说:“那也扯不平,敢对他对手,你就该死。” 裴琛钰:“你——” 裴青轲:“你什么时候认识莫长安的?” 裴青轲问话,动作却丝毫不慢。 拿着长|枪是个累赘,裴琛钰放开长|枪,开始用拳脚。 她以为裴青轲会收回匕首,直到腰间一痛。 若裴青轲用手或拳,这距离她是能躲开的。 “你慢了,”裴青轲不可思议道:“你不会觉得我真的是什么好人吧?” 裴琛钰本身不弱,更何况是如今这种心如死灰的时候,不怕伤不怕痛,拼死也要在裴青轲身上留下点伤。 怎奈裴青轲记得离开时答应小小的话。 他不想她受伤。 那暂时避开,也没什么不可。 裴青轲退开,脚尖一挑,勾起地上一把无主长剑。 是谁的不清楚,那人脸朝下,正好挡住了。 才一入手,裴青轲便觉得不对。 这剑太好,绝不是寻常士兵用得起的。 ……谁死了? 还没待她细看,裴琛钰已至。 裴青轲忽然没了再闲逗询问的心思。 她不常用剑,但并不代表不会。 裴青轲狠逼,裴琛钰无法拿回长|枪,伤势愈重,然而裴青轲就是不杀她。 鲜血越涌越多,裴琛钰视线渐渐模糊,终于眼前一黑,单膝跪在了地上。 一切已成定局。 裴青轲走近,站在她身前,想了想,又往后退了三步。 万一她暴起伤人可怎么好?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会伤到的。 剑尖顺着裴琛钰鬓角颌骨一路往下,剑很利,隔了半息才有血涌出,裴青轲用剑挑起她的下巴,“你方才杀了谁?” 今日,一定要死一个人。 裴琛钰模模糊糊地想。 剑尖就在喉口,只需要用一下力。 一下而已。 裴青轲将脚下一块石头踢过去,正往前的裴琛钰向后倒去,侧倒在地。 不说便算了。 “来人,”裴青轲道:“把她带走,治治伤,别死在路上。” “是!” 一部分士兵带走裴琛钰,另一部分还守着裴青轲。 裴青轲手中握剑,沉默几息,朝那处走去。 刚问完裴琛钰,她心中其实就有了猜测。 城中将领不少,但想来杀裴琛钰,并且自负可以且敢来的,也没几个人。 还用得起这么好的剑。 裴青轲走到她身旁,将剑放下,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人转了过来。 似是被烟雾熏到了眼睛,再忍不了一般,裴青轲闭了下双眼,缓了两息才睁开。 可惜。 太可惜。 ——又何必? 一步错,步步错。 裴青轲将人扶起,交给了随侍,连并她的佩剑,“……送世女回城,早日安排回丰都。” 她没将“下葬”两个字说出。 裴琛钰和欧阳常玉将回丰都,但裴青轲不会回去。 嘉陵关一战,尧军惨败,失了长安长皇子及其驸马。 裴青轲不会为她人做嫁衣裳,没了长安长皇子,也不会让尧国皇帝和亲皇党安生。 几封似真似假的信件和长安的私章,数次挑拨,尧国内部渐渐不安生起来。 尧国本就没有能够领兵的大将,否则长安也不用和裴琛钰私下联系。 裴琛钰一死,斐军一路势如破竹,短短一月,拿下尧国三洲。 七月初七,乞巧节,男儿节,尧国送来请和书。 彼时裴青轲正在陪唐潇编七彩绳。 唐潇编上了瘾,越编越多,裴青轲手上已经带了三条。 她抬手将请和书撕了,将碎纸扔回盒内,淡淡道:“我要的不是请和书,她知道的。” 来人退下,唐潇编好了第四根绳子,要往裴青轲手腕上戴。 裴青轲伸直手,看着他戴,忽然道:“乞巧节戴七彩绳,是谁告诉你的习俗?” 唐潇抬头,“这不是常识吗?七月初七,乞巧节,不戴七彩绳带什么?” 唐潇本来觉得没什么问题,但经她这么一问,也觉得有些不对。 唐潇想了想,“……对了,五彩绳和七彩绳有什么关系?” 事实证明,两者没有任何关系。 端午节带五彩绳,乞巧节压根儿就不带绳子。 几色的都不带。 裴青轲合上风俗书,看看腕上的四根彩绳,再看看唐潇。 唐潇眨巴着眼回看她,“就……挺好看是不是?” “哎呀,记错了嘛,”唐潇按在她手腕上,轻轻朝内推了一下,“那能怎么办呢?要不我再编三个,凑够七个?” 唐潇深觉这是个好主意,无视裴青轲的拒绝,接连编好,全带到了她手腕上。 尧国送来请降书,俯首称臣那日,裴青轲手上还带着那七根有些褪色的七色绳,直到九月二十八那日,她回到丰都才摘下,放到盒里,妥善保存在王府。 唐楼墨初时生气,不理唐潇,但随着他走得时间久,生气越来越淡,倒是有些想他。 只是思及他一言不发离家出走,去的还是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在唐潇回来前两天,唐楼墨和林宛茵连理都不理他,全当看不见这个几个月没见的儿子。 唐潇撒娇打滚全都用上了,才终于哄得林宛茵拿出鸡毛掸子,结结实实揍了他一顿。 到底是亲儿子,打过了,虽然还总是给他白眼看,也算是过去了。 唐潇松了口气。 这一日,裴青轲换了一声绛紫色的衣服,进了皇宫。 任外界如何翻天覆地,皇宫一如往常。 裴青轲请了一道圣旨。 “十月十三,我要成亲,你赐婚吧。” 这是当时司天台说出的三个日子中的第二个,别说这一个,那三个日子,裴青轲全都记得。 裴允泽早已忘了具体时候,但看她表情,就能猜出。 裴允泽笑着应允,当即给了圣旨。 裴青轲拿着圣旨,慢悠悠走出宫,跨上马慢悠悠闲逛。 出了皇宫,进入荣许街,这里是皇亲国戚的住处,以中段瑞王府尤为煊赫,她才回丰都时,以为只住不过一月便走,没想到再过几月,就要两年了。 往这边走,便是荣栖街,那里多住武将。 裴青轲微抖缰绳,朝另一边走去。 这里住着一个人。 长得漂亮、身段好、性格好、一切都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像是他集齐了世间所有一切美好,却偏偏慷慨无私,又好到要把这些美好全部分享出去。 总之是比她能想到的最好再好一点。 而她手上,握着她们的婚期。 马蹄踢哒,悠悠慢慢,几乎是在散步。 身后忽然传来试探的清亮声音,那么熟悉。 “姐姐?” 裴青轲勒了缰绳,与再遇时逃避不同。 “是我。”她说。 今后一生一世,都是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