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替嫁给患有口吃的皇子后 作者:雾矢翊 晋江VIP2024-01-31完结 总书评数:14149 当前被收藏数:49493 营养液数:39559 文章积分:876,754,176 文案: 褚映玉死在二十岁生辰那天。 回首她的前半生,被迫替妹妹出嫁,身不由己,所嫁之人虽是位尊贵的皇子,却沉默寡言,矜冷孤傲,且另有心上人,夫妻之间的关系亦十分冷淡,最后落得个香消玉殒的结果。 再睁眼时,褚映玉发现自己回到三年前。 这时候她还没有被迫替嫁,忆起前世出嫁后曾听人说她恬不知耻地抢了妹妹的婚事,导致妹妹与七皇子错过之类的话,她决定这辈子不再替嫁。 结果,宫里却来了赐婚,让她再次嫁给七皇子。 七皇子陆玄愔生来患有重言之症,失去问鼎皇位的资格。 当心心念念的妻子被害死,陆玄愔自此觉得人生了无生趣,开始发疯,搅风弄雨,兴风作浪,人人避之不及。直到他发现自己重生了,重生在妻子还好好地活着的时候…… 很好,继续疯下去吧! 有一天,褚映玉因为“心上人”一事和七皇子吵架,见他一个气急,突然就口吃起来,不免有几分心虚,忙不迭地改口。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心上人原来是我,你别再气了啊!” 男人幽幽地盯着她,半晌轻轻地哼一声,将她拉到怀里紧紧搂着。 PS: 1、架空朝代,架得很空的那种。 2、女主开局重生,男主是逐渐恢复前世的记忆。 3、男主是个结巴,死活不肯开口,所以前世有误会,活该老婆不喜欢他。 一句话简介:替嫁给患有口吃的皇子后。 立意:女孩子要爱惜自己。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映玉、陆玄愔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褚映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飞驰的马车里,一匹疯马拉着马车颠簸前行。 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她就意识到有人要杀她。 可是,谁会要杀她一个无关紧要的内宅妇人呢? 马车以一种夺命般的速度朝前奔驰,不知驶向何方,褚映玉手脚虚软,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地抓着车窗,防止自己的身体被甩飞出去。 她的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抓着车窗的手几欲脱力。 车帘晃动不休,透过大开的车门,她看到马车在崎岖的山路间急骤穿行,深秋的风灌入马车里,如刀子般刮得她的脸蛋生疼。 她想要自救,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疯马发出嘶鸣声,马车跟着高高地飞了起来,褚映玉瞳孔紧缩,看到马车朝着前方的山崖坠落下去。 身体一阵失重,嘴巴里满是铁锈味,一股股血溢出来。 褚映玉不禁苦笑。 幕后杀她的人可真是看得起她,将她丢在飞驰的马车里不算,还提前下毒,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嘭的一声,马车坠落在山崖下,四分五裂。 最后的意识里,是无尽的疼痛袭来,仿佛要将人的神魂都撕裂…… ………… 再次恢复意识时,褚映玉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往下坠落。 那种失重感,让她有些恍惚,似乎她又和马车一起坠落在山崖之下,下一刻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然而这次不同的是,她的身体哗啦一声落到水里,并没有那种身体被摔得支离破碎的痛不欲生。 “不好了,褚姑娘落水了!” 一道惊慌的叫声响起,引起湖心处听雨轩里正在游玩的各家贵女们的注意。 不少人涌到栏杆前查看,湖对面的亭子里的公子们也朝这边看过来,有的赶紧叫救人,场面变得喧闹无比。 褚映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往更幽深的水底拖拽而去,窒息的感觉袭来,然而她的身体似乎还停留在坠崖时粉身碎骨的状态,四肢抽搐着,沉沉往下坠。 就在褚映玉以为自己即将要体会又一次的死亡时,一双手搂住她,将她带离那幽静恐怖的湖底。 岸边挤了很多人,看到褚映玉被救起时,他们打量跳入湖里救人的侍女,认出这侍女的身份,难掩脸上的惊讶。 那侍女沉声道:“快拿件披风来!” 有丫鬟匆匆忙忙地将一件披风递过来,那侍女用披风裹住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褚映玉。 周围的人很多,七嘴八舌地问发生什么事,怎么落水了。 褚映玉神色恍惚地靠在那侍女怀里,水珠从她的头发滴落,她的脸蛋苍白,几缕黑发黏在白玉般的脸庞,极为狼狈。 虽然狼狈,却难掩那张芙蓉般清丽的脸庞,眉目如画,仿佛被水浸润过越发清雅出尘。 “长姐,你怎么了?” 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褚映玉的反应慢了半拍,抬头看过去,首先看到她的妹妹褚惜玉。 褚惜玉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褚惜玉身边还有不少人,最醒目的是一名容貌艳丽、身材高挑的少女,正是此间的主人明惠郡主。 明惠郡主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一身湿淋淋的褚映玉。 见褚映玉神色恍惚,一直不说话,众人不免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落水吓傻了,不由看向明惠郡主。 今天是明惠郡主举办的赏菊宴,她是这里的主人,偏偏出了这样的事,以明惠郡主的性格,只怕会不高兴。 明惠郡主确实不高兴,不过看到先前救起褚映玉的侍女也是浑身湿漉漉的,便道:“算了,你们先去收拾……” 话还没说完,就见湖对岸的那群公子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宝蓝色暗紫纹云纹团花锦衣的男子,清隽质玉,气质矜贵,一身凛冽清寒,周围的贵女看到他,不是羞涩低头,就是不敢直视。 褚映玉慢慢地转头,看到他时,眼瞳微微一颤,似是承受不住,终于晕厥过去。 ** 秋日萧瑟,秋藜院里的落叶堆积在地上,显现出几分清冷孤寂。 一阵秋风拂来,卷起几片落叶,堆向墙角处。 “咳咳咳……” 压抑的咳嗽声从室内响起,寄春端着药进来,眼里不免多了几分忧虑。 寄春进了内室,先将药放到桌上,来到床前将月白色的棉细纱帐子打开。 因为关着窗,室内的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对着床外,露出瘦削的肩膀和单薄的脊背。 寄春轻声道:“小姐,药煎好了,您先吃药。” 褚映玉压下喉咙的痒意,低低地嗯一声,就着寄春的扶持坐起身。 她身上穿着月芽色的寝衣,衣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掐出极细的腰身。因为刚起身,襟口略开,露出精致的锁骨,以及一截白晳细腻的肌肤,宛若白玉一般。她的面容憔悴,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更衬得那张脸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寄春先将一个姜黄色的大迎枕垫放在她腰后,然后将桌上的药端过来,服伺她喝下。 黑漆漆的药汁很苦,苦得褚映玉难得拧起眉头,直到药喝完,满嘴的苦和怪味让她下意识张嘴想吃个蜜饯去去味儿,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竖着的松柏梅兰纹屏风,以及一尊黄铜香炉,一切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曾经这里住了好些年,陌生是因为她已经有三年不曾回过这里。 褚映玉神色又变得恍惚起来,已经过去好几天,她终于接受自己重生、回到过去的事。 这时候她还未嫁给七皇子,是长平侯府里一个不受宠的姑娘,父亲冷淡,母亲不喜,明明是长房的嫡长女,处境还不如二房的庶女。 寄春见她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以为她心里难受,柔声劝慰道:“小姐,侯爷和夫人还是关心您的,先前还派寻芳姐姐过来看您呢,我见您在睡,就没叫醒您……” 寻芳是长平侯夫人院里的大丫鬟,极为得脸,她能过来,也代表长平侯夫人的意思。 褚映玉仍是不说话,或者说她并不觉得母亲是关心她才让寻芳过来看她,不过是做个面子罢了。 毕竟亲生女儿都病成这样,总不能不关心。 她的母亲向来是个做事稳妥的,府里府外都有好名声,很少会落人把柄。 母亲从来都不喜欢她,更疼爱妹妹褚惜玉。 不喜欢她的原因也简单,据说母亲当年怀她时,恰逢外祖母庆阳大长公主去世,母亲哀恸过度,肚子提前发动,差点一尸两命,熬了三天三夜终于将她生下来。 她出生后,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去别庄休养了一年。 而这一年间,褚映玉都是交给奶娘和下人照看,后来更是被送回青州老家,她在青州长到七岁后才被接回京城。 据说母亲当时因为外祖母去世,情绪不稳定,看到她就会想到去世的外祖母,以及当时自己害得她难产…… 种种原因下来,母亲便不怎么喜欢她。 至于父亲长平侯,据说与母亲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深厚,爱逾性命,因为她害得母亲差点丧命,一直以来对她也是淡淡的。 褚映玉虽是长平侯夫妻俩第一个孩子,委实不得夫妻俩喜欢。 幸好他们虽不喜这长女,却也碍着情面没有太过苛刻,将更多的喜爱投诸到两个小儿女身上。 褚映玉没怎么听寄春的话,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上辈子的事。 其实早在被他们逼着替妹妹嫁给七皇子时,她就对所谓的父母亲人看淡,她努力了近十年,他们仍是不喜欢她,那她也从此当作没这些家人,各自安好。 嫁给七皇子后,虽然是替嫁,和七皇子没什么感情,至少皇子府里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也不曾在衣食住行亏待她,是她这些年来难得过得舒心的地方。 可惜…… 褚映玉想到那辆冲向山崖的马车,想到坠崖时粉身碎骨的剧痛,身体止不住的轻颤,仍是惊惧得厉害。 她不知道是谁要杀她,在马车上动手脚,但她确实死了,死得彻彻底底。 但她又活过来了,回到三年前。 这时候,她还没有嫁给七皇子。 褚映玉又想起昏迷前在明惠郡主的赏菊宴上见到的男人,原来这时候刚好是他正从北疆回来,怪不得会在这里见到他。 在她死前,他已经前往北疆,而她被留在京城里,夫妻俩许久未见。 褚映玉没想到重生回来就是落水,当晚就发起高烧,在床上病了五天,直到今天终于好一些。 这几天除了大夫过来给她看病外,便没有谁来看她。 寄春心里是为她委屈的,但见小姐憔悴的模样,又忍不住宽慰她,怕她郁结于心,身体久久不能恢复。 寄春正说着,听到外面响起动静,随之响起二小姐褚惜玉的声音。 褚惜玉婷婷袅袅地走进来。 “小姐,是二小姐来了。”寄春说道。 褚映玉抬眸,看向进来的少女,神色淡淡的,因她正在生病,脸色苍白,这种寡淡的神色倒也没有让人意外。 褚惜玉进来后,先是看了一眼室内的陈设,然后目光落到褚映玉脸上。 姐妹俩有几分相似,都是美人胚子,不过褚映玉是清雅出尘的美,褚惜玉是一种娇艳夺目的美,许是一直备受父母宠爱,眉宇间可见娇憨和恣意。 “姐姐,你好些了吗?”褚惜玉笑着说,“我这几天不是故意不来看你的,而是陪明惠郡主去别庄……” 明惠郡主是皇长子安王的嫡长女,亦是当今圣人的第一个孙女,圣人和太后喜爱非常,素来极得宠爱,是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娇女。 能得到明惠郡主的邀请,是天大的荣幸,京中不少贵女都以收到明惠郡主的邀请为荣。 就像这次明惠郡主举办的赏菊宴,不知多少人挤破头。 只是寄春听了却很生气。 大小姐在赏菊宴落水,二小姐居然还有心情跟着明惠郡主转去别庄玩,这一玩就是好几天,丝毫不关心落水生病的大小姐。 -------------------- 开新文啦,古言架空,架得很空的那种=-= 男主是个结巴,沉默寡言,属于天生不长嘴,活该老婆误会他,不喜欢他。 第2章 褚映玉神色不变,说道:“没事。” 她对褚惜玉看似解释、实则炫耀的话没什么感觉,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也不在意她为何不来看自己。 有什么可在意的? 两人虽是嫡亲的姐妹,但一个受宠,一个被父母冷落,际遇完全不同,也因父母的态度,姐妹之间看似亲密,实则十分疏远。 褚惜玉又和她说明惠郡主的别庄有多好玩,去了多少人,最后话题拐到一个人身上。 “……没想到七皇子也去了。” 褚映玉眼瞳微颤,掩在被子里的手指动了动。 “七皇子丰神俊朗,俊伟不凡,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他还是个体贴人,知道我爱吃柿子,还亲自去摘了柿子……”褚惜玉说着,面露惋惜之色,“可惜……” 这句可惜,褚映玉和寄春都明白。 七皇子是中宫皇后所出,可惜生来患有重言之症,也就是俗话说的结巴、口吃,因此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 除了这点外,七皇子简直堪称完美。 他的容貌自不必说,清隽贵气,是圣人唯一的嫡子,十五岁奉旨去北疆,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直到上个月终于从北疆回来。 回来的原因也很简单,七皇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该成亲了。 七皇子虽生来有疾,到底是天家皇子,对于他的终身大事,太后和皇帝都极为重视。 太后也颇为怜惜这个孙子,特别是他驻守北疆七年,耽搁了婚事,对他的婚事很是上心。 宫里的两位身份最贵重的主子重视,下面的人自然也跟着重视。 最近因为七皇子的婚事,长平侯府以及褚惜玉颇受人瞩目。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起当年太后和庆阳大长公主的交情。 庆阳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人的姑母,和太后是姑嫂,据说太后未入宫前,和庆阳大长公主是闺中密友,太后当年能坐稳中宫皇后之位,还多亏庆阳大长公主相助。 庆阳大长公主病逝时,太后极为伤心,许是爱屋及乌,不断恩赐庆阳大长公主所出的一双儿女。 当年庆阳大长公主下降靖国公,与靖国公育有一子一女。 儿子是现在的靖国公世子,女儿便是静安郡主,也是长平侯夫人孟蓉。 这些年,太后时不时会招静安郡主入宫陪伴,连带着也极为喜爱静安郡主所出的二女儿褚惜玉,欲择褚惜玉为七皇子妃。 这事勋贵人家都知道,据说太后曾经当众表示过,要等七皇子从北疆回来,就为他们赐婚。 虽说那时候七皇子人在北疆,这桩婚事完全是太后促成的,不过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由长辈作主,就算七皇子人不在,有太后这话,褚惜玉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七皇子妃。 褚惜玉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离开前她想起什么,说道:“长姐,我刚才从母亲那里过来,听说两天前,安王府那边送了赔礼过来,母亲好像挺生气的,你明天若去给她请安,千万别和母亲置气。” 褚惜玉离开后,寄春不免忧心起来。 “小姐,夫人生什么气?”她实在不明白,小姐病了这么多天,而且还受了这般大的罪,夫人不应该怜惜小姐吗? 褚映玉却明白,估摸是为她这次落水的事。 这次褚映玉在明惠郡主的赏菊宴落水,不管是什么原因,安王府都要有所表示。 为了给长平侯府一个交待,安王妃自然会让人查褚映玉落水的原因。 后来查明,原来当时褚映玉与人生口角,拉扯间不小心落水。 这事在静安郡主看来,着实丢脸,她不管褚映玉与人发生口角的原因是什么,只觉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争吵,实在是不智,毫无大家闺秀的风度,是以十分生气。 安王府送赔礼过来,不仅不让她觉得宽慰,只觉得好像在讽刺她一样。 这些天,静安郡主为这事气得不行,自然也怪到褚映玉身上,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 翌日,褚映玉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还有些许咳嗽。 以往这时候,她便应该去给父母请安了。 因为母亲静安郡主十分重规矩,褚映玉七岁被从青州接回京城后,只要不是病得躺床上起不来,都要去给长辈请安,风雨无阻。 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 然而今天,褚映玉醒来许久,仍是没有去正院请安的意思,披着一件白绫对襟袄子,坐在靠窗的黑漆螺钿罗汉床上看书。 寄春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小姐大病一场后,人变了许多,但哪里变了,一时间又说不清楚。 正想着,外面响起小丫鬟通传的声音,说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寻芳过来了。 寄春赶紧出去,将寻芳引进来。 寻芳穿着青绿绣折枝花禙子,头上戴着红宝石珠串头花,金镶珠翠的耳坠,手腕一只赤金掐丝的镯子,虽然是丫鬟,这身打扮比普通官家小姐还要富贵。作为长平侯夫人、静安郡主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她比之副小姐也不差什么了。 寻芳进来时,褚映玉仍是坐在那里,手里执着书卷。 这让寻芳有些诧异,虽说她只是个丫鬟,但代表的是静安郡主,府里的那些主子们哪个见到她时,不是起身相迎的。 大小姐素来极有规矩,做事稳妥,很少会像这般。 尔后想到大小姐落水生病,可能身体还不利索,寻芳便将不满压在心里,上前行礼。 寻芳行礼完后,先问大小姐的身体,“夫人关心大小姐的身体,若是您的身体好些,便让您过去一趟。” 褚映玉执着书的动作不变,寄春却气坏了。 夫人要是真关心,就应该过来看看,可这些天,除了小姐落水晕厥被送回来时过来看了一眼外,其他时候根本没露过面。 这哪像是当母亲的? 而且大小姐今天没去正院给夫人请安,想必身体定然还不爽利,可夫人却叫寻芳过来让大小姐去一趟,是什么意思? 突然,寄春想到昨天二小姐过来说的话,难道夫人还在生气? 寻芳见褚映玉只是慢吞吞地翻着书,又道:“大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 褚映玉抬眸看她,语气轻缓,说道:“我身体还未好,怕将病气过给母亲,就先不去给母亲请安,让母亲见谅……” 说着就掩唇咳了好几声。 寻芳不禁默然,她看向大小姐。 可能是大小姐今天穿着白绫的袄子,衬得那张脸越发的苍白,甚至那张脸都清瘦许多,难掩病容。 寻芳只好回去复命。 ** 正院里,静安郡主听完寻芳的话后,眉头不禁拧起来。 静安郡主今年不过三十多,因保养得宜,看着仿佛二十出头的妇人,容貌秀美,多年来时常进宫伴驾,身上自有一股威仪。 “大小姐真这么说?” 寻芳忐忑地点头。 旁边的褚惜玉见母亲面露不悦之色,说道:“娘,我昨天去看过长姐了,长姐看着确实十分憔悴,她这次大病一场,可能身体还没好,她不是故意不来给您请安的。” 静安郡主却是冷笑一声,“只怕是觉得委屈上了。” 委屈什么,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没一个人敢吭声。 到底是天家御封的郡主,又得太后宠信,还是府里的侯夫人,说一不二,丫鬟婆子伺候起来格外用心。 这时候,也不需要她们说什么。 幸好静安郡主没说什么,摆手让寻芳下去。 静安郡主没有将太多心思放在大女儿身上,拿起桌上的单子看起来,一边看一边说:“惜儿,七皇子此番从北疆回来,太后定会提及你与他的婚事,想必宫里很快就会赐婚,幸好这些年娘一直给你备着嫁妆……” “娘。”褚惜玉开口,“您说什么啊?” 静安郡主以为她不好意思,笑道:“有什么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七皇子姿容出色,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是咱们大周的战神,这京中不知多少姑娘想嫁他……” 褚惜玉嘟起嘴,想说什么又咽下,转而道:“娘,长姐呢?长姐的年岁比我大,长幼有序,就算我要嫁人,也是长姐先嫁才能轮到我吧?” 静安郡主闻言,眉头又拧了起来,隐隐有些不耐烦。 她淡淡地道:“瑜哥儿游学未归,说是年底会回来,也得等他回来,再商议与你姐姐的婚事。” 瑜哥儿是靖国公世子的嫡次子孟瑜山,亦是褚映玉姐妹俩的表哥,今年已经二十岁,从十八岁开始出京游学,已有两年未归。 褚映玉和孟瑜山的亲事还是长平侯老夫人在世时定下的,不过当时老夫人年纪大了,两家也只是一个口头约定,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对此并不怎么满意,加上孟瑜山出京游学,所以这婚事便一年年拖下来。 “算了,不说她。”静安郡主道,“你姐姐虽然还未出阁,不过天家皇子的婚事和寻常百姓不同,有些规矩不必守着。” 可以说,天底下最重规矩的是皇家,最不重规矩的也是皇家。 单看皇家的需求。 褚惜玉低低地哦一声,看起来闷闷不乐。 静安郡主还是了解女儿的,见她如此,便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褚惜玉在母亲面前素来不掩情绪,迟疑片刻,说道:“娘,我不想嫁七皇子……” -------------------- 这章发100个红包,都来领红包呀~~ 第3章 褚映玉这病养了大半个月,一直足不出户,也没去给父母请安。 府里的人不免心里嘀咕,难不成大小姐这次落水真的病得这般严重?要知道大小姐最重规矩,也最孝顺,其他的不说,这孝顺的名声确实是极好的。 因褚映玉以往的行事,倒是没人怀疑她是故意不去请安。 只有贴身伺候的丫鬟寄春很纠结。 寄春很清楚,大小姐的病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好得差不多,可是大小姐仍是窝在屋子里,就算正房那边派人过来询问,也是一副虚弱的样子,还要咳嗽几声。 或许是因为她的脸色一直很苍白,而且人也清瘦许多,不管什么人见到她,都觉得她确实病没好,倒也没有怀疑。 寄春每每见此,都很庆幸没有暴露,万一让夫人知道大小姐装病,只怕原本就不喜大小姐的夫人会越发的不喜她。 “小姐,这样真的好吗?”寄春忧心忡忡地说。 褚映玉喝着清粥,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好,我的病确实还没好。” “可是……”寄春看着桌面上的食物,心里很是难受。 大小姐病了不去请安,夫人召见也不过去,正院那边倒也不勉强,只是给厨房递话,既然病着,那就吃些清淡的。 这天天都是清粥小菜,不见丁点荤腥,就算没病都得病。 就算知道夫人不喜欢大小姐,可也没必要这么作贱她啊。 这种无声的过招,是内宅妇人惯有的手段,寄春心里很是清楚,难受极了。 让她更无奈的是,小姐这次居然也倔着,丝毫不肯服软。 褚映玉倒是安之若素,清粥小菜也可,大鱼大肉也可,她对长平侯府从来没什么指望,对所谓的亲人也没什么期盼。 这些所谓的血脉亲人还不如一个被硬塞了个皇子妃的七皇子对她好,至少七皇子虽然不喜欢她,却不会让人作贱她,这点便让褚映玉觉得他是个好人。 用过膳后,褚映玉让寄春服伺她更衣,终于去正院给父母请安。 她去的时候,不仅静安郡主在,父亲长平侯也在。 长平侯今日休沐,在家中陪伴妻子。 夫妻俩原本正对着镜子画眉,听闻褚映玉过来请安,静安郡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落下去。 长平侯看到妻子绷着张脸,握了握她的手,宽慰道:“你别生气,映玉这次落水生病,也算是吃足了苦头,估计是身体真不舒服,不是故意不来给你请安的。” 静安郡主的眼眶蓦地一红,气道:“我生的是哪门子的气啊?她自个与人发生口角落水生病,还有理了?我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大夫说她的身体早就好了,我不过是让她过来想问问当时的情况,她却一直不来,根本没我这个母亲……” 说着就低声哭起来。 长平侯自然心疼无比,少不得一阵宽慰。 等褚映玉进去,便见父亲看自己的眼神透着些许不满,母亲则冷冷地坐在那里。 她的神色不变,上前给他们请安。 长平侯纵使心有不满,仍是压着脾气,先是问她的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了,多谢父亲关心。”褚映玉淡淡地说,她的声线柔和,纵使语气清淡,也给人一种柔顺之感。 长平侯又看了妻子一眼,见她冷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只好继续开口。 “你这次落水的事,我已经听安王府的人说了,确实是你做得不对,不管你与何人有龃龉,都不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发生口角,这非娴淑女子所为……” 说到这里,他也没想到向来娴静文雅的大女儿竟然会与人口角。 褚映玉静静地听他说完,方才说道:“父亲,如果我说我没有呢?” “什么?” 长平侯讶然,连静安郡主都看过来。 褚映玉抬头看他们,平静地说:“女儿并没有与人发生口角,当时有人找我说话,故意撞我的。” 夫妻俩俱是讶然,很快又变得狐疑。 静安郡主蹙眉道:“好端端的,谁故意撞你?” 安王妃可是查得很清楚,那些贵女也说和她有些口角,当时在场的人不少,都是证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褚映玉与人发生口角不慎落水的事,也变成了事实,没人怀疑。 “我不知道。”褚映玉冷淡地说,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左不过是那两种原因,一是因为孟瑜山,二是因为褚惜玉。 作为靖安侯府的二公子,孟瑜山在京中素有美名,人如美玉,风度翩翩,且才学极高,年纪轻轻便已是举人,京中不少闺阁少女视他为理想夫婿人选,据闻连明惠郡主也对他芳心暗许。 可惜他当年中举后就离京,这两年在外游学,仰慕他的闺阁少女难得见他一面,自然而然的便迁怒起褚映玉。 很多人都认为,孟瑜山并不喜褚映玉这未婚妻,可惜这婚事是长辈定下的,无法拒绝,只能出京游学,以此来抗议。 这个说法不知为何甚嚣尘上,很多人都相信了。 是以那些爱慕孟瑜山的贵女极为讨厌褚映玉,觉得她没点自知之明,害得孟瑜山不愿待在京城。 除此之外,褚惜玉这个妹妹也没少在外人面前看似为她辩护,实则火上添油,导致讨厌褚映玉的人更多了。 若不是褚映玉的规矩极好,且谨小慎微,只怕每次出去,着的道更多。 幸好这些都只是姑娘家的小打小闹,倒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这次会如此过分,居然趁机将她撞下湖,营造出她与人口角落湖的事。 静安郡主看起来很生气,拍着桌子问:“是何人撞你?” 褚映玉低头,“女儿不知,当时人太多,女儿也不知道是哪个人。” 听到这话,静安郡主更是气得不行,“你都被人害成这样,居然没瞧清楚害你之人是谁,怎地如此蠢钝?” 褚映玉并不反驳,知道反驳也没什么用。 还是长平侯担心妻子气坏身体,赶紧道:“阿蓉莫气,按映玉所说,当时在场的人太多,她没看到也是正常的。” 何况小姑娘家年纪不大,吵吵闹闹是正常的。 长平侯甚至觉得,可能真是有些小矛盾,只是长女比较倒霉,居然不小心被人撞落到湖里。 或许是长女自己误会了,别人并非故意害她。 静安郡主哼了一声,盯着褚映玉,看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仿佛就很烦,冷冷地道:“既然你自己没瞧清楚,自然是解释不清,你可知外头怎么说你的?” 褚映玉面容微冷,怎么说她? 大概是看笑话吧,说她活该,丢了这么大的脸,自作自受。 她的人缘原本不坏的,架不住有一个太受欢迎的妹妹,妹妹心里也并不是很喜欢她这位长姐。 久而久之,世人更喜欢褚惜玉,自然讨厌她这个褚惜玉不太喜欢的人。 “好了好了,安王府送了礼过来,这事翻篇了。”长平侯在旁打圆场。 静安郡主一听,越发的生气,“翻什么篇?你看她这样子,还不知道外面怎么笑话她,只怕我嫂子那边越发不满意,届时她和瑜哥儿的婚事怎么办?” 长平侯神色一滞,乐观地说:“没事,舅兄是个重情的,肯定不会影响儿女的婚事。” 闻言,静安郡主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她大哥确实重情,人也厚道,但她那嫂子可不是,嫂子齐氏更想让二儿子孟瑜山娶娘家侄女,而不是小姑子家的女儿。 自古以来,姑嫂之间极少有和睦的,静安郡主和齐氏的关系并不算好,要不是这婚事是老夫人在世时定下的,只怕早就解除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清脆的笑声。 接着便见一男一女的两个少年人走进来。 是褚惜玉和褚瑾玉,他们是一对龙凤胎,龙凤胎自古以来就是祥瑞,不仅长平侯夫妻喜欢这对小儿女,宫里的太后也喜欢,每次招静安郡主进宫时,都会叫她带龙凤胎进宫。 可以说,褚惜玉和褚瑾玉从小在宫里走动,极得宫中贵人看重。 褚惜玉姐弟俩给父母请安,看到褚映玉在这里,十分好奇。 “长姐,你的身体好些了吗?”褚瑾玉问道。 褚映玉看他一眼,平淡地道:“多谢小弟关心,已经好了。” 褚瑾玉闻言,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笑道:“听说长姐你这次在安王府举办的赏菊宴落水,回来就病了,这半个月来一直没见你来给爹娘请安,我还以为长姐病得十分严重,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这话里的不满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不满她不来给父母请安呢。 静安郡主和褚惜玉都没说话,长平侯则是十分欣慰,儿子是个懂事孝顺的,非常护着母亲和同胞的姐姐褚惜玉,见不得旁人不敬她们。 纵使这旁人是褚映玉这嫡亲的长姐。 褚映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道:“我生病了,无法下床。” 褚瑾玉狐疑,“可是大夫不是说……” “瑾玉!”褚惜玉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怀疑姐姐吗?” 褚瑾玉哼了一声,终于不再说话,不过从他看褚映玉的表情来看,便知道他心里是不满的。 褚映玉的病早几天就好了的事,其实也瞒不住主院,毕竟有大夫看着呢。 但褚映玉仍是窝在秋藜院不出门,也不来给父母请安,褚瑾玉知道这事后,自然极为不满。 眼看气氛僵硬,长平侯转移话题:“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 褚惜玉顿时笑起来,“我和弟弟今天去珍宝阁,给外祖父准备寿礼呢。” -------------------- 今天依然双更,下午还有一更~~ 喜欢的姑娘都来留言支持哈,爱你们=33= 第4章 褚惜玉和褚瑾玉叽叽喳喳地和父母说他们今天在珍宝阁买了什么。 长平侯夫妻俩含笑听着,静安郡主脸上已无先前的怒气,神色柔和,看向两个小儿女的眼神,温柔而慈爱。 “我给外祖父买了一方砚台。”褚惜玉高兴地说,“据说这是前朝的曹宰相所用过的端砚,研出来的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损耗,正好前阵子听外祖父说他缺了一方砚台,希望外祖父喜欢。” 静安郡主嘉许道:“你外祖父定然会喜欢。” 褚瑾玉撇嘴,嚷嚷道:“只要姐姐送的,不管是什么外祖父都喜欢,外祖父最喜欢姐姐了。” “瑾弟,你羡慕啊?”褚惜玉脸上满是自得之色,“谁让我长得比你好看、比你讨喜呢。” 褚瑾玉朝她扮了个鬼脸,傲然道:“我是男子汉,不和你比这个!” “……” 姐弟俩当场斗起嘴来,长平侯夫妻皆是笑眯眯的,一家四口和乐融融,显得一旁的褚映玉像个外人似的。 褚映玉垂着眸,并不言语。 这种事她早就习惯了,或许上辈子她还会黯然神伤,现在只剩下一片平静。 祖母在世时,曾经和她说过,人这一辈子,无法圆满全乎,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所以祖母护着她、宠着她,父母则忽略她、不在意她。 直到他们说完寿礼,说起三天后的靖国公的寿辰。 褚惜玉突然转头说道:“长姐,你的身子如今已经好全,届时也和我们一起去给外祖父祝寿罢?” 静安郡主脸上的笑容微敛。 长平侯笑道:“确实,映玉的身体好了,应该去,你这阵子病着,你外祖父也念着你呢。” 褚映玉应了一声。 褚瑾玉突然说:“长姐,我和姐姐今天去珍宝阁给外祖父买礼物,不知道长姐你要给外祖父准备什么礼物?” 他的语气天真中透着几分顽劣,仿佛真的只是好奇长姐准备的礼物。 褚映玉说道:“我给祖父做双袜子。” 闻言,褚瑾玉脸上露出一抹讽刺之色,“长姐,这可不行,靖国公府有专门的绣娘给外祖父做衣裳袜子,可不稀罕你一双袜子。” 话里话外,讽刺她小家子气呢,舍不得银钱,也有拐弯抹角将她比作绣娘的意思。 长平侯不禁皱眉,面露不赞成之色。 褚映玉抬头看他,神色清冷,平淡地说道:“我可比不得小弟手里的银钱多,听说母亲时常补贴你,能让你在外面随便花钱,宴请同窗,自然能给外祖父准备好的寿礼,我就只能亲手做套袜子。要是你看不惯,你将你的银钱给我,我也可以去给祖父买好的礼物。” 一般未出阁的姑娘家手里没什么可以支使的银两,月银根本不够花,平时想要买些什么,靠的是长辈们的赏赐和补贴。 静安郡主平时没少补贴褚惜玉姐弟俩,至于褚映玉是没有的。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 听到这话,在场的人俱是呆了下,满脸不敢置信。 那个向来柔顺文静、清雅娴淑的褚映玉,居然敢怼人了?而且怼的还是褚瑾主这个侯府的小霸王? 这还是褚映玉吗? 因为太过震惊,褚瑾玉甚至都忘记生气。 褚映玉却不想在这里待了,朝父母行了一礼,以身体不适告退。 当她走出门后不久,还能听到褚瑾玉生气的怒骂声。 褚惜玉和褚瑾玉虽是龙凤胎,但性格相差极大,褚惜玉娇憨活泼,褚瑾玉莽撞冲动,主意极大,要人顺着他,不能忍受别人反抗他。 上辈子,褚映玉对上他时,都是能避则避,能忍则忍。 不过现在,她不想忍了。 其实挺简单的,不是吗?直接怼回去也不见得有什么,难不成褚瑾玉还能当场打她? - 寄春跟着褚映玉离开正院,脸上止不住的担心。 虽然她不知道小姐给侯爷郡主请安时发生什么事,但她也听到世子生气的怒吼。 长平侯只有静安郡主一个妻子,没有妾侍,夫妻俩共育有三个孩子,褚瑾玉是唯一的男丁,出生后不久就被请封为长平侯府的世子,在府里素来霸道,也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针对大小姐。 “小姐,世子好像挺生气的。”寄春忧心地说,想问世子为何生气,不会和小姐有关吧? 没办法,先前看世子和二小姐进去时,两人好像还挺高兴的。 褚映玉随意地道:“哦,大概是得了什么疯症吧,不用理他。” 寄春愣了愣,第一时间四处查看,发现周围没有人时,总算松了口气,赶紧道:“小姐,您可别乱说啊,万一被人听了去……” 到时候世子绝对会直接闯到秋藜院,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褚映玉漫不经心地哦一声,一看就没放在心上。 这让寄春急坏了。 她终于明白小姐这阵子哪里变了,原来是变得大胆,不仅装病不去请安,居然连世子都不放在眼里。 回到秋藜院,便见两个丫鬟坐在廊下闲聊,见她们回来,忙起身行礼。 “小姐,你回来啦。” 说话的丫鬟是寄冬,她和寄春都是秋藜院里的大丫鬟。 褚映玉没理她,直接进了内室,寄冬正要跟进去,寄春拦住她,说道:“小姐渴了,你去沏壶茶过来。” 寄冬盯着门,暗啐一声。 她是长平侯府的家生子,被夫人派来伺候大小姐的。 寄春则不同,她是大小姐当年从青州那边带过来的,大小姐更倚仗寄春。 对此寄冬很不高兴,一直想要取代寄春,可惜寄春有时候虽然憨了点,但行事谨慎小心,很少能抓住她的把柄,加上大小姐护着,让她一直没办法取代寄春。 寄冬沏了茶过来后,褚映玉没让她在房里伺候,而是指派了一个任务给她。 让她做一双男性的袜子。 寄冬满脸狐疑,大小姐让她做男性的袜子做什么? 寄春也同样疑惑,很快就得到答案:“三天后是外祖父的寿辰,这是给他老人家的寿礼。” 寄春愣住了。 对哦,她总算想起靖国公的寿辰就在近日。 往年不管哪个长辈过寿,都是小姐亲自做些衣服鞋袜等当礼物送过去的,礼轻情义重嘛,对没出阁的姑娘家来说,绝对挑不出错误。 也不是她家小姐小气,而是小姐手里没什么银钱,只能如此。 今年因为小姐前阵子落水生病,养身体都养了大半个月,哪里还记得这个?这寿礼居然还没准备。 可是就算没准备,让个丫鬟做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褚映玉神色淡然,“反正只要咱们不说,谁会知道?” “可是……” 褚映玉打断她的可是,去清点自己手里的现银。 装银子的是一个雕着宝相花的乌木匣子,褚映玉打开,看到里面孤伶伶躺着的几块碎银子,不禁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没出嫁前一直都很穷,没想到穷成这样。 嫁给七皇子后,要说好处,就是她再也没为钱财这些身外之物烦恼过。 不说皇子妃的月例,七皇子也是个大方的,不仅将府里的账册交给她管,连带他的私库都给了她,那是她一辈子都想不到的财富。 只能说,作为圣人唯一的嫡子,七皇子真的很有钱。 大概是看多了,甚至连鸡子般大的珍珠都能让她当弹珠玩,以至于她居然觉得钱财也就那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现在,看到匣子里的几块碎银子,她突然发现,其实银子这东西还是挺重要的,不可或缺。 寄春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小姐,您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褚映玉掩上匣子,眼不见为净,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想改变这辈子的命运,甚至这些天都在琢磨着怎么改,没想到首先要改变的就是穷命,果然要先搞钱。 ** 月明星稀,梆子声远远地传来,扰人清梦。 突然,安静的屋子里响起一阵动静,守夜的内侍宁福儿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殿下?” 里面没有传来声音,安安静静的。 正当宁福儿欲要再出声时,系在帐幔的金铃被拉动,铃声响起,这是里面的人召唤他进去的意思。 宁福儿轻悄地推门进去,来到内室,看到穿着一袭月白色寝衣、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前的男子,如墨的黑发披散而下,俊美的脸庞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男子没出声,一双幽冷的眸子看过来,看得宁福儿心头发紧。 正当宁福儿心里琢磨主子是什么意思时,终于见他抬手。 看到他的手势,宁福儿马上道:“主子稍等,奴才这就去请苏媃过来。” 半刻钟后,苏媃匆匆忙忙过来。 虽是半夜被人叫醒,不过她的发髻和衣着仍是一丝不苟,没有丝毫紊乱,肃手站在那里,等候主子发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不管是肃手而立的苏媃还是守在门外的宁福儿,都耐心地等着。 终于,他们的主子开口:“褚……” 褚? 两人心里琢磨,是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吗? 两人知道主子这次被召回京,是为了他的婚事,据说太后几年前就为主子定下皇子妃,正是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 正想着,就听到男人低沉冷冽的声音继续说:“……映玉。” -------------------- 第5章 宁福儿和苏媃从室内退出来时,外面的天色还黑着。 两人站在深秋的院子里,吹着幽冷的夜风,望着夜空高悬的一轮弦月,都有些迷糊。 好半晌,宁福儿低声问:“苏媃,主子为何突然提起褚家的大姑娘?” 不应该是褚家的二姑娘褚惜玉才对吗? 苏媃摇了摇头,陷入沉思。 七皇子这次被召回京城的原因,他们这些伺候的人自然清楚。 虽说当年太后作主为殿下与长平侯府二姑娘褚惜玉定下婚约时,七皇子人还在北疆,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不过七皇子是个孝顺的,倒也没有明着拒绝。 只是不拒绝,也不甚热络。 两人跟随在七皇子身边许久,自是明白他们这位殿下的性子。 比起锦绣繁华的京城,他更喜欢北疆的孤寒辽阔,天高地远,对成婚一事也无甚兴致。 或许这也和他生来便有重言之症有关。 纵使他贵为皇子,无人敢当面嘲笑他是个结巴,可私底下的阴暗和卑劣之事不少。不像在北疆,在这里只要你的拳头够硬,只要你能驱逐南下劫掠的异族,保护大周百姓,人们就信服你、敬重你,视你为英雄。 当一个人强大到令人视为信仰时,身体的残疾反而不算什么。 不过这桩婚事皇帝似乎并不反对,乐于给太后面子,所以七皇子和长平侯府二姑娘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只差一道圣旨。 他们也作好了迎接女主人的准备。 却没想到,在今晚,他们会从主子那里听到另一个姑娘的名字。 这位姑娘还是未来七皇子妃的嫡亲姐姐。 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人家的姐姐,还向他们打听对方——虽然他没有明说,但看他的意思,确实是这样。 晓是两人素来擅长琢磨主子的心思,此时也没弄明白七皇子的想法。 苏媃沉思片刻,说道:“我记得后天是靖国公的寿辰,靖国公是褚家姑娘的外祖父,想必褚家的两位姑娘应该会去靖国公府祝寿。” 宁福儿愣了下。 他有些纠结,“难不成你想让殿下去靖国公府,让他见褚大姑娘?” 七皇子和褚二姑娘有婚约,他登门给靖国公祝寿倒也没什么,但要是他登门的原因是为了见未婚妻的姐姐,那就另当别论。 要是被人发现,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对他们殿下和褚大姑娘的名声都不好。 这时,苏媃温温柔柔地笑了,说道:“谁说褚二姑娘一定是七皇子妃?” “怎么不是?太后娘娘不是早就……” 宁福儿猛地闭嘴。 虽说这桩婚事是太后定下的,但只要皇帝还没有下旨赐婚,一切都没定数,就算殿下想换个未婚妻也是可以的。 好像太后当年夸褚家姑娘好,只说给七皇子定下褚家的姑娘,是褚大姑娘还是褚二姑娘,都是可以的吧? 当然,这些都是虚的,最要紧的还是他们殿下是什么意思。 宁福儿瞬息间已经想明白,整个人都淡定下来。 “反正看殿下的意思罢,毕竟皇子妃是他的。”他脸上露出笑容,“也不知道那褚大姑娘是什么模样……对了,我记得你上个月在安王府的赏菊宴救了个落水的姑娘,那姑娘好像就是褚大姑娘?” 苏媃点头。 “她怎么会落水?”宁福儿好奇,原本他没怎么关注这事,不过现在觉得主子可能想换个未婚妻,自然关心起来。 苏媃道:“我也不清楚。” 当时她随主子一起去安王府,主子素来不喜人伺候,她便在附近候着,见有人落水,便去救了。 现在想想,她倒是庆幸自己当时下水去救人。 两人讨论大半个时辰,虽没能确定他们主子是什么意思,不过对这事都十分上心。 翌日,宁福儿一边伺候七皇子更衣,一边提起靖国公的寿辰。 “届时长平侯府的人应该都会过去。”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看向主子,发现他垂着眸,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子上的褶皱,脸上没什么情绪。 仿佛昨晚半夜醒来,折腾了他们一顿,只是他突然发疯。 ** 转眼就到靖国公的寿辰。 老丈人的寿辰,长平侯作为女婿是要过去的,为此特地请假在家,陪妻儿一起前往靖国公府。 马车已经准备好,候在二门处。 直到要出发,都迟迟不见褚映玉的身影。 “长姐怎么还没来?”褚惜玉疑惑地说,“不会是她的身子还没好罢?” 褚瑾玉嗤了一声,“你傻的啊,都这么久,天大的病也能养好,除非她不想养好,故意装病呢。” 褚惜玉伸手拍他一下,嗔怪道:“瑾弟,你这嘴巴能不能别这么坏?她是咱们长姐!” 褚瑾玉扭过头,哼了一声。 静安郡主也有些不耐烦,对旁边的丫鬟道:“你去看……” 话还没说完,就见褚映玉过来了。 她今天的打扮较之以往,更加鲜妍明亮,穿了件白绫对襟祅,下面是一条白色烟笼梅花百水裙,外面是一件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的禙子,披着软毛织锦披风,施施然地走来,清丽优雅又不失端庄。 长平侯等人愣了下。 他们知道褚映玉长得好,是个美人儿,不过以往她打扮素淡清寡,和活泼明媚的褚惜玉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 如今看她难得盛装打扮,倒是觉得她的容貌比褚惜玉更胜几分。姐妹俩的长相虽然有几分相似,但真要是细究起来,褚映玉的五官更加精致秀气。 褚惜玉嘟了嘟嘴,忍不住说:“长姐,你今天这般打扮可真好看。” 褚映玉低首,她比褚映玉要高半个头,柔声道:“今天是外祖父的寿辰,我总要打扮得喜庆一些。” 这话确实有理。 长平侯赞同地道:“合该如此,小姑娘家就要活泼明媚些。” 靖国公既是国公爷,又是长辈,给他祝寿,姑娘家确实要打扮得活泼喜庆一些,要是太寡淡,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去奔丧呢。在长平侯看来,长女以往的穿着打扮太过素淡,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得这般素,着实有些不适合。 静安郡主淡淡地看了一眼,心情仍是有些不快,在丈夫拉了拉她的手后,到底忍住脾气,冷冷淡淡地说:“来了就上车,省得去迟了给人看笑话。” 说着率先登上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待长平侯夫妻俩上马车后,褚瑾玉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长姐,你可真是个大小姐,让咱们都好等。” 褚映玉转头看他,冷声道:“嘴巴不会说话就闭起来,省得嘴臭得让人想打。” 她早就不想惯着他了。 “你说什么?!” 褚瑾玉懵住,反应过来,不禁大怒,伸手就要抓她。 旁边的褚惜玉已经惊呆了,微微张着嘴,懵逼地看着褚映玉,显然也没想到素来柔顺贞静的褚映玉居然又一次怼人。 褚映玉不闪不避,平静地看着他,张嘴就叫道:“父亲,母亲,瑾玉他……” 长平侯从马车里探出头,“怎么了?你们还不上车?” 褚瑾玉赶紧收回手,恨恨地看着褚映玉登上马车,差点没憋死。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他嘴巴臭,真是气死他了! 褚映玉刚坐好,便见褚惜玉也进了马车。 “长姐,我和你一起坐。”褚惜玉说,眉稍眼角都是娇俏的笑意,很是惹人喜欢。 褚映玉转头看她。 “长姐,你看我作甚?”褚惜玉不解地问。 褚映玉抚着披风下摆,说道:“你怎么不和瑾玉一起?” 作为龙凤胎,褚惜玉和褚瑾玉的感情非常好,平时虽然打打闹闹的,但褚瑾玉很是护着这个姐姐,姐弟俩没事也经常腻在一起。 褚惜玉撇嘴,“我才不要和他一起坐呢,他嘴巴那么坏,我可不耐烦应付他。”然后又朝她笑,“还是长姐这边好,和你一起,清净呢。” 褚映玉闻言,没再说什么。 “对了,长姐,你刚才居然骂瑾玉,你……”褚惜玉惊奇地看她,眼里有几分探究,“你以往从来不会这样的,我都惊住了。” 褚映玉淡声道:“自从落水后,我的身体就一直不好,听不得有人骂我。” 褚惜玉再次懵逼。 然而她还想问,却见褚映玉将披风拢紧,闭上眼睛,摆明不想说话。 她撅了撅嘴,有些悻悻然的。 - 从长平侯府前往靖国公府,乘坐马车需要大半个时辰。 等他们抵达靖国公府时,发现来的宾客不少。 几人刚下车,就见靖国公世子夫妻俩迎过来。 靖国公世子孟玉珂笑道:“伯亭,阿蓉,你们来啦!”又看向三个孩子。 褚映玉三人上前给舅舅、舅母请安。 孟玉珂对三个外甥、外甥女十分和蔼,笑呵呵地说:“好一阵子不见,映玉都是个大姑娘了,惜玉和瑾玉也像个小大人。” 世子夫人齐氏也是一脸笑盈盈的,听到丈夫的话,视线在褚映玉身上多停留会儿。 她附和地笑:“可不是,咱们惜玉都快要嫁人了。” 却不提褚映玉。 褚惜玉有些羞涩,娇嗔地道:“舅母,您说什么呢,人家还小呢。” 孟玉珂哈哈笑起来,其实很满意外甥女能嫁给七皇子,这位可是圣上唯一的嫡子,在北疆还立下不少战功,可不是京里那些没实权的皇子能比的。 他看向褚映玉,“映玉也一样,等瑜哥儿回来,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他这话也是向妹妹、妹夫表明,他们并没有因为褚映玉在安王府的赏菊宴落水之事受到影响,心里仍是认她这个儿媳妇的。 齐氏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勉强起来。 只是丈夫和长平侯都在这里,她也不好说什么。 -------------------- 第6章 彼此寒暄过后,一行人便去了正堂,给靖国公祝寿。 靖国公的年岁已经不小,他是行伍出身,身材依然魁梧壮硕,满面红光,精神矍烁,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仪态。 此时他坐在正堂的上首位置,厅堂里的人不少,都是来给他祝寿的人。 看到儿子孟玉珂带着女儿、女婿和外孙等进来,靖国公自是好一阵开怀。 他的声音洪亮,笑着说:“你们回来啦,快过来给我瞧瞧。” 靖国公是真心疼爱静安郡主这女儿的,连带着对静安郡主所出的几个孩子也极为偏爱,甚至越过府里的孙子孙女们。 当然,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其实他更喜爱的是活泼的龙凤胎,再加上褚惜玉姐弟俩在长辈面前向来嘴甜,很讨人喜欢,更深得长辈喜爱。 看靖国公一手一个拉着龙凤胎说话,不少人暗暗看了眼孤伶伶地站在一旁的褚映玉。 褚映玉神态娴静,默默地站着,面上并无嫉妒或愤恙之色。 这场景大伙儿挺熟悉的。 大概是龙凤胎太过讨人喜欢,相比之下,嘴拙又文静的褚映玉更像个木头美人,不会主动去争宠,讨长辈的喜欢。老人家的孙子孙女和外孙都不少,你若不主动去争取,谁会注意你? 难不成还想等着别人主动来疼? 等长平侯和静安郡主祝寿完,便轮到小辈,褚映玉作为长姐,带着两个弟妹上前给靖国公磕头祝寿。 磕完头,褚瑾玉便迫不及待地道:“外祖父,这是我和二姐给您挑的礼物。” 他拉着褚惜玉将带来的礼物呈上去,脸上的笑容欢快。 龙凤胎其实长得并不像,不过长平侯和静安郡主长得都不差,生出来的儿女也是极为好看的。 褚瑾玉的容貌俊秀,唇红齿白,又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好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光是这副容貌,就极讨人喜欢。 姐弟俩是在珍宝阁选的礼物,褚瑾玉选的是一把古剑,褚惜玉选的是前朝的端砚,都极合镇国公的心意。 相比之下,褚映玉的一双袜子子实在是平平无奇,算是尽个心意。 不少人都在心里嘲笑,暗暗摇头,觉得褚映玉真是个木头疙瘩,怪不得只要姐弟三个一起出现,大伙儿的目光都在龙凤胎身上,很少会注意她,长辈也更疼龙凤胎。 靖国公笑呵呵地收下小辈的礼物,对龙凤胎时是满脸慈爱,轮到褚映玉,脸上的笑容虽不变,却随手将那双袜子递给旁边的下人,并未正眼看它。 褚映玉当作没发现,默默地退下。 给靖国公祝寿完后,小辈们便和长辈分开,去园子那边玩。 褚映玉姐弟几个都很熟悉靖国公府,特别是褚惜玉和褚瑾玉,靖国公府就像自家后花园,并不需要人引路,来到园子就各自去玩了。 褚惜玉跑去找靖国公世子的嫡女孟月盈,褚映玉并不和他们一道。 见周围没人,寄春便问道:“小姐,您饿不饿,我去给您拿点吃的过来?”今儿出门前,小姐吃的并不多。 今天来靖国公府,褚映玉只带了寄春一个丫鬟,原本想说不用,不过看寄春心疼的模样,便点了点头。 寄春离开后,褚映玉在附近的亭子里坐下来,等寄春过来。 亭子周围生长着茂盛的花树,虽然已是深秋,花树的叶子掉了不少,仍是郁郁葱葱的,衬得这一带颇为幽静。 褚映玉也喜欢这里的幽静。 今天来的宾客不少,还有各家的贵女,褚映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和那些不喜欢自己的人打交道,不如落个清净。 这也是她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只要远离那些是是非非,是是非非就沾不上她,就是这样容易被人说孤僻、古怪。 正坐着,突然一阵清脆的笑声由远及近。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见到不远处的小径上,几个打扮华贵的少女走来,她们边走边聊天,并未注意到亭子里的褚映玉。 “哎,七皇子今天也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有人看到七皇子的车驾呢。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他和褚二姑娘有婚约,将来他们成亲后,靖国公府也算是七皇子的外家……” “我还没见过七皇子呢,听说七皇子长得很好看,是不是?”询问的姑娘满脸好奇之色。 “唔,确实是个极为俊俏的郎君。” “那就可惜了……” “……” 几个少女以为周围没有人,脸上的可惜之色并未遮掩。 自从七皇子被召回京,因圣人的看重,以及七皇子手握兵权,京里注意他的人不少,众人聚在一起时,总免不了提他几句。 特别是那些还未出阁的怀春少女,但凡见过七皇子本尊的,每每被他的清隽的容貌和出众的仪态所吸引,又想到他有重言之症,可惜之色溢于言表。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暗忖七皇子确实长得极为好看,是皇子中最出众的,甚至也是京城里有名的美男子。 大概是上天是公平的罢,给他尊贵的身份、俊美的容貌和令人瞩目的本领,偏偏要夺去他的声音,就像无瑕的美玉上的裂痕,令人喟叹。 几人终于走到亭子,见到坐在那里的褚映玉,瞬间噤声。 她们的脸色有些不自在,褚映玉可是七皇子的未婚妻褚惜玉的长姐,就像在当事人面前说人家的坏话,难免会尴尬。 几人忍着尴尬打了声招呼。 褚映玉朝她们微微颔首。 彼此尬聊几句,那几个姑娘赶紧离开,直到走远后,方才小声道:“我们刚才说的话,她不会告诉褚惜玉吧?” 褚惜玉知道了,那不就代表七皇子也会知道?毕竟他们是未婚夫妻,算是一体的。 “她刚才看着挺淡定的,应该不会说吧?” “其、其实咱们也没说什么啊,她就算告诉也没什么。” “……” 几人说了几句,彼此面面相觑,最后决定以后说话还是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免得被当事人听到,多尴尬啊。 - 褚映玉压根儿就没将这件小插曲放在心上。 这辈子她不想再替嫁,不替嫁的话,七皇子便和她没关系。 当然,她心里也是有几分惆怅的,成为皇子妃还是有诸多好处的,不说皇家媳妇的尊贵,夫荣妻贵,无人敢随便欺辱,就是有花不完的银子这点,还是挺令人心动的。 可是想到上辈子的惨死,想到有人说她恬不知耻地抢了妹妹的婚事,她又觉得还是算了。 既然不再替嫁,那便得考虑将来的出路,和孟瑜山的婚事,只怕是避不开。 虽然她不想再替嫁给七皇子,但她其实也不怎么想嫁孟瑜山的。 她很清楚,舅母齐氏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并不是她,而是舅母娘家的侄女——忠勇伯府的齐润怡。 舅母会这么选的原因很简单,其一是自己娘家的侄女比她这个不喜欢的小姑子的女儿更让她亲近,其二是齐润怡是忠勇伯的嫡长女,嫁妆丰厚。 孟瑜山是嫡次子,不能继承国公府,那就给他找个嫁妆丰厚又得力的妻子,将来能帮衬他。 褚映玉虽然是长平侯府的嫡长女,但齐氏哪不知道,长平侯夫妻俩压根儿就不喜这长女,更喜欢的是小女儿,将来她出嫁时,肯定也没有多少嫁妆的。 褚映玉知道人都是现实的,并未太在意。 如果可以,她更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嫁人其实也没那么好。 这是她上辈子成亲后便悟出来的道理。 正当褚映玉低眉沉思时,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褚姑娘。” 褚映玉下意识地抬头,见到亭外站着的侍女时,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下,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是苏媃。 她非常熟悉苏媃,上辈子她嫁给七皇子后,苏媃一直贴身伺候她。 苏媃曾经是坤宁宫的宫女,在七皇子出宫建府后,皇后将她指派去伺候七皇子,是个非常能干的,能文能武,上辈子苏媃便帮了她不少。 但是…… 褚映玉一直以为,这辈子自己若是不替嫁,不会再和苏媃他们打交道,突然间见她出现在这里,自然有些惊吓。 想起刚才那几个姑娘说七皇子也来了,苏媃出现在这里,倒也不奇怪。 只是她突然叫自己,褚映玉心里难免有些警惕。 苏媃面带微笑,开口道:“褚姑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褚映玉心里并不平静,面上不显,温声道:“多谢苏姑娘关心,好多了。” 苏媃眼神微晃,笑道:“褚姑娘知道我?” 她随七皇子回京的时间并不长,京城里知道她的人不多,更没有多少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褚映玉心中又是一跳,依然是一副娴静文雅的模样。 她轻声道:“我听妹妹说过,苏姑娘是七殿下身边伺候的人。” 苏媃微微颔首,并未纠缠这话题,说道:“奴婢有事找褚姑娘,不知道褚姑娘能否随奴婢走一趟。” -------------------- 第二更来了~~ 第7章 听到苏媃的话,褚映玉心里升起一种古怪感。 她并不觉得苏媃能有什么事找自己,不是她贬低自己,而是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姑娘,没什么值得让人另眼相看的本事,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然,目前的自己也不应该和七皇子及他身边的人有什么牵扯才对。 褚映玉算是了解苏媃的,正是因为了解,她在苏媃面前不敢露出什么破绽。 她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有些犹豫地问:“这……不知道苏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苏媃哪里看不出她担忧什么。 既然褚姑娘知道自己,那应该也知道自己是七皇子身边伺候的人,继而明白,找她有事的是自己身后的主人——七皇子。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聪明人都懂的。 不过,目前七皇子在世人眼里,与褚惜玉有婚约,褚映玉作为七皇子未来的妻姐,确实不宜在私底下与他接触,以免落人口实。 苏媃心里也是挺无奈的。 七皇子对太后给他定下的未婚妻并不热络,甚至在几天前,还是可有可无。 按他的性子,赐婚圣旨未下,就算靖国公是褚二姑娘的外祖父,他也是懒得来凑什么热闹。 他今天来这里,完全就是为了见一见长平侯府家的大姑娘,名义上的未婚妻的姐姐。 至于他见了人家姑娘后要做什么,就不是他们这些下人该揣度的。 苏媃神色未变,温温柔柔地道:“能否请褚姑娘走一趟?” 褚映玉很果断地拒绝了。 她客客气气地说:“抱歉啊,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我还要等我的丫鬟过来,若是苏姑娘不在意,有什么事可以在这里说的。” 反正她是不可能私底下去见七皇子的,既然这辈子决定不再替嫁,那就不要太去关心和自己无关的人。 听到这话,苏媃心里越发的无奈。 她很清楚,褚映玉应该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但她摆明着装糊涂,而她也不能直白地和她说,七皇子想见她吧? 想到主子这几天古怪的态度,可能这位才是未来的七皇子妃,他们这些伺候主子的哪里敢不敬,更不用说强迫她过去。 最后苏媃无奈地离开。 这大概是她跟在七皇子身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略有些那啥。 苏媃来到假山附近的一座清幽的阁楼,朝负手站在窗前的男人道:“主子,褚姑娘……拒绝了。” 候在一旁的宁福儿面露讶然之色。 褚姑娘拒绝来见他们主子? 七皇子背对着他们,并未作声。 宁福儿看了看他,作为一个贴心的下属,主动询问:“为何拒绝?” 苏媃犹豫了下,委婉地说道:“大概是殿下现在名义上的未婚妻是褚二姑娘罢,褚姑娘应是担心会落人口实。” 宁福儿想到现下众人都将褚惜玉当成未来的七皇子妃看待,觉得确实如此。 只有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道,七皇子妃是哪一个,最终的决定权是七皇子本人,就算是圣人也没办法径自作主。 圣人也是知道自己这儿子是什么德行,且对他怜惜居多,像挑选皇子妃这种事,他更愿意迁就七皇子的意愿,不会强迫他。 宁福儿又看了眼主子,迟疑了下,“要不,你再去请一请,你好歹救过她,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这点小事她应该愿意的吧?” 他给苏媃使眼色,让她去挟恩图报,就不信对方不来。 苏媃嘴角微抽,直接无视他。 ** 目送苏媃离开,褚映玉提起的心总算落下来。 秋风拂过树梢头,花木簌簌而动,她拢紧身上的披风,突然觉得有些冷。 褚映玉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不安。 前世的这个时候,七皇子有来靖国公府吗? 她并不清楚,从小到大,她被长辈们忽略,被同龄人所不喜,除了姚桃外,身边竟无一个亲密友人。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单调沉闷的生活,日子过得平静而压抑,消息自然是不灵通的。 前世时,并没有苏媃找她这事。 苏媃为何突然找她呢? 这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情况让她耿耿于怀,无法安心。 苏媃离开后不久,寄春提着一个食盒过来。 食盒里有点心和茶水,不过这一路走来,茶水已经凉了,点心是咸口的,倒是没什么。 褚映玉抿了一口茶后就将之放下,拈着一块点心慢吞吞地吃,仍在思索着苏媃异常的举动。 寄春在一旁唠唠叨叨地说着话,“……今天来靖国公府的人很多,厨房那边挺忙乱的,没办法找到沏好的热茶,小姐您若是不喜欢,就先放着,等会儿咱们去前面的水榭,那里有很多贵客,应该备有热茶……” 她说了许多,见小姐一直不作声,神思不属,有些担心。 “小姐,您怎么啦?” 褚映玉回过神,吃了两块点心便不再吃,反而因为口干,端起茶便要喝。 “小姐,别喝啦。”寄春摸了摸茶壶,“这茶冷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褚映玉顺从地放下,站起身道:“咱们去水榭那边罢。” 她有些担心苏媃会去而复返,决定还是先去人多的地方待着。 主仆俩来到水榭那边,远远的便看到一群贵女在附近赏花游玩。 虽然已是深秋,不过园子里仍有很多开得极妍的花,这些花都是种在花盆里,放到温室里精心照料,让它们能一年四季开放。 一盆盆花有序地摆放着,或者搭在架子上,形成一片花墙,花团簇锦,娇艳明媚,驱散了深秋的萧瑟。 褚映玉走进水榭,并未引起什么注意。 她素来是个安静又低调的,从不去出风头,要不是因为与孟瑜山的婚事,只怕众人对她更是没印象。 寄春向附近伺候的丫鬟要了盏热茶,端过来给她。 褚映玉捧着茶,慢慢地喝着。 刚喝了口,就听到一道娇俏的声音说:“明惠郡主来啦!” 褚映玉抬头,看到一群贵女簇拥着高挑明艳的少女朝水榭而来,周围的人都笑语宴宴地迎过去。 明惠郡主宛若众星拱月一般走进水榭。 刚进来,她的目光就落到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喝茶的褚映玉身上。 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擅长察颜观色的,发现明惠郡主的目光,她们纷纷转头看过去,也看到了褚映玉。 顿时,不少人心中了然。 明惠郡主朝褚映玉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褚映玉将茶盏放下,起身朝她行礼,“见过郡主!” 她的礼很规矩,行云流水,赏心悦目,有一种极致的雅韵,让人觉得这是一种美好之极的事,仿佛看她行礼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周围的少女们晓是觉得褚映玉是个沉闷的木头美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规矩和仪态极好,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褚映玉身上大概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 “褚映玉,听说你落水后就病了,你的身体好了吗?”明惠郡主很直接地问。 褚映玉轻声道:“多谢郡主关心,已经好了。” 哪知明惠郡主嗤了一声,不客气地说:“我可不是关心你,要不是你在我的赏菊宴落水,我可不会多看你一眼……啧,真是扫兴。” 褚映玉垂着眼,没有作声。 看她仍是安安静静的,明惠郡主觉得很无趣,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说道:“哎,褚映玉,你可知当日救你的人是谁?” 褚映玉总算有些反应,抬眸看她。 一看她这模样,明惠郡主就知道她是不清楚的,顿时乐了,笑眯眯地说:“是我七叔身边的宫女苏媃。” 褚映玉愣住了。 当日落水时,她因为刚重生,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回去后更是发起高烧,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谁救了她。 后来她倒是问过寄春,但寄春并不知道苏媃的身份,只说是一个侍女救她。 至于其他人,也没谁特地提救她的人是七皇子身边的侍女,因为没必要。 于是她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安王府的下人救她,没想到会是苏媃。 上辈子她可没有在安王府里落水,也没有苏媃救她之事。这辈子会落水,应该是当时她恰巧重生时,神智混沌,没有防备,才会被人趁乱推下水。 褚映玉心里深吸口气。 她突然又不确定刚才苏媃过来是七皇子的意思,还是苏媃找自己真有事? 明惠郡主见她难得变脸,还有些高兴,没什么诚意地说:“你也别多想,苏媃会救你,估计是因为你是惜玉的姐姐。” 这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懂,苏媃是看在褚惜玉这位未来的七皇子妃的面子上,才会去救她。 七皇子身边的人能是普通的下人吗? 苏媃可是皇后派到七皇子身边伺候的,代表的是七皇子,说句不客气的,在众人眼里,苏媃的份量可比褚映玉大多了。 不少人看向明惠郡主,觉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明着给人解释,实则暗讽褚映玉,说她连个下人都不如。 不过明惠郡主是安王的嫡女,是圣人第一个孙女,盛气凌人是正常的,大伙儿也不敢说什么。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仍是没作声。 看她一副闷葫芦的模样,明惠郡主顿觉无趣,转身离开水榭。 其他人也跟着她离开,哗啦啦地走出去,人瞬间就少了大半,连水榭这边都变得清静起来。 褚映玉垂首看着手中的茶盏,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 留在水榭里的人都在看她,隐隐带着几分好奇。 有不了解情况的官家小姐小声地问身边的人:“明惠郡主好像特别关心褚家的大姑娘,是吗?” 被问的贵女显然是明白情况的,看了看褚映玉那张如出水芙蓉般明净秀美的脸,用极小的声音说:“听说明惠郡主心仪孟二公子,孟二公子和褚大姑娘有婚约……” 闻言,那姑娘明白了。 怪不得明惠郡主的态度会这么奇怪,大伙儿也不怎么搭理褚映玉。 比起褚映玉,众人更畏惧明惠郡主的身份,自然都愿意顺着她,忽略褚映玉,不主动和她说话往来。 不久后,又有几个衣着富贵鲜妍的少女过来。 其中一个少女的目光往水榭一瞧,笑道:“哎呀,原来映玉姐姐在这里呢。”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发现过来的是妹妹褚惜玉、表妹孟月盈,以及忠勇伯府的大姑娘齐润怡。 -------------------- 这章随机发100个红包,大家都来留言领红包呀=v= 第8章 齐润怡是个苹果脸的姑娘。 见到褚映玉时,她笑盈盈地拉着孟月盈和褚惜玉过去,眼带好奇地看她,“映玉姐姐,先前怎地不见你,害我们一阵好找!” 褚映玉抿嘴一笑,笑容轻浅。 她温声细语地说:“我在亭子那边坐呢,那边安静。” 齐润怡恍然,“对了,我都忘记映玉姐姐喜静,不像咱们这般闹腾,怪不得你都不爱和我们一起玩呢。” 褚映玉笑了笑。 褚惜玉和孟月盈坐下来,接过丫鬟呈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长姐确实喜静。”褚惜玉笑盈盈地说,“她素来不爱吵闹,就算是在家里时,除了给爹娘请安外,其他时候不是在学规矩,就是在自己院儿里看书写字。” 孟月盈撇嘴,“这也太无趣了,要是我可受不住。” 时下贵女的闺中生活非常丰富,赏花诗会千金宴,闲暇时还可以邀请三两好友聚会,或去郊外踏青,或去庄子游玩,骑马打猎,马球冰嬉水戏皆不少。 齐润怡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实在无趣得紧。” 褚惜玉笑道:“虽是无趣,但我长姐喜欢啊。” 随着这话落,不少人都看向褚映玉,褚映玉面上的笑容不变,仍是轻轻的、浅浅的,贞静柔和,娴静雅然。 这么看着,倒是美得像幅画,木头就木头点,确实是个美人。 三人很快就聊起了其他,褚映玉坐在那里,仿佛安静地倾听。 直到齐润怡突然问她:“映玉姐姐,听说等瑜表哥回来,你们的婚事就要提上议程了,是吗?” 这话又引来不少意味不明的目光,纷纷落到褚映玉身上。 晓是这种事上辈子经历过不少,褚映玉心里还是慢慢地涌起一股不耐烦。 这齐润怡其实没什么坏心思,或者说她没有使坏的天赋,人是挺单纯的,只是这种单纯的人容易受周围的人影响,有时候说话总是不看场合。 褚惜玉和孟月盈都没作声,两人低头喝着茶。 褚映玉道:“这要看长辈的安排。” 齐润怡哦了一声,笑道:“我也有两年没见瑜表哥,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在哪里。哎呀,听说瑜表哥当年会离开,是因为你……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你吧,映玉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仪态优雅,瑜表哥要有多瞎,才会看不上啊?” 褚映玉:“……” 众人:“……”这齐姑娘是傻子吧? 褚惜玉终于开口:“润怡,你这话不对啦,长姐和瑜表哥的婚事是长辈定的,瑜表哥是个孝顺的,肯定不会嫌弃长姐的……月盈,是不是这样?” 所以,孟瑜山是因为孝顺,才不得不接受褚映玉这未婚妻? 这孟瑜山好像挺可怜的。 在场的少女年纪都不大,大多数还未定亲,少女情怀总是诗,正是对未来的夫婿充满憧憬的时候,甚至觉得若是不能和喜欢的人相守,比死了还难受。 孟月盈懒洋洋地说:“这我可不知道了,我有两年没和二哥见面,二哥每次寄信回来时,信上能说的也少,我哪知道他咋样的?” 她瞥了褚映玉一眼,见她依然不怒不恙,再次撇嘴。 真是个木头美人,怨不得二哥不喜欢呢,要是褚映玉能像褚惜玉这么活泼讨喜,她娘也不至于会嫌弃。 孟月盈和褚惜玉同龄,两人玩得好,趣味相投,自然更喜欢褚惜玉这玩伴。 在她眼里,褚映玉不过比她们年长两岁,却像多长了十岁般,沉闷木讷,不仅玩不到一块儿,而且说话也无趣,要不是她是姑母的女儿,她都不爱搭理她。 要是她成了自己嫂子,她都为自己二哥可怜起来。 褚映玉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 可能是上辈子死过一回,也可能是当过皇子妃,让她的脾气见涨。 上辈子当她是皇子妃时,孟月盈等人可不是这种嘴脸,那副毕恭毕敬、被她骂了也只能忍着泪行礼的模样,可谓是记忆犹新。 她霍地站了起来。 瞬间,不少人都看过来,眼里带着惊讶。 褚惜玉和孟月盈也是怔了怔,疑惑地看她。 褚映玉站起后,心里涌起的那股子戾气又缓缓地压下来。 她现在不是皇子妃,拿什么去和人家公侯府里备受宠爱的贵女叫板?就算她是在理的一方,但结果可想而知,母亲不会觉得她受了委屈,只会认为她性子暴躁,容不得人,让她回去关禁闭、跪祠堂、抄佛经,磨磨性子。 这一天一天的磨,便磨成了这般。 当人无势时,只能示之以弱,示弱是唯一能自保的方式。 也是唯一能让她活得不那么卑微的方式。 非常可悲的现实,却是她从小就明白的道理,纵使有气也只能忍着,纵使悲怆也要退步。 褚映玉沉着脸走出水榭。 在她站起身时,水榭突然变得静悄悄的,直到她离开,仍是无人出声,连褚惜玉三人也是安安静静的。 好半晌,齐润怡嘀咕道:“好奇怪啊,我怎么觉得,映玉姐姐刚才好有气势。” 明明看着是个贞静柔顺的女子,按她娘的说法,长平侯府的褚大姑娘的规矩是最好的,性子也是最柔和庄重的,其实是很多主母心目中的媳妇人选,是最好拿捏的那种。 可不是那种沉着脸就能让人噤声的。 孟月盈没说话,心里也有些嘀咕。 刚才褚映玉离开时,那股子气势确实挺慑人的,和她平时的模样不相符。 这还是他们所知道的那个无趣又软弱的褚映玉吗? 褚惜玉的目光微闪,翘起的嘴角渐渐地拉直。 ** 走出水榭后,褚映玉快步地朝着人少的地方走,披风下摆在秋风中掀了起来。 寄春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忍住眼里浮现的泪意,这种事发生太多了,她实在不明白,像小姐这么好的人,为何大家都不喜欢她,都孤立她、打压她呢? 穿过一条幽静的回廊,看到前方堆叠的假山时,褚映玉的脚步渐渐地慢下来。 她对国公府同样很熟悉,母亲静安郡主经常带他们过来作客,府里哪里清净无人,其实她都是知道的。 假山这一带十分偏僻,层层叠叠的假山是屏障,用来躲清净极为方便,也是她来国公府后常去的地方。 褚映玉沿着假山周围的石阶走。 假山附近有一个阁楼,那里是用来观景之地,不仅视野好,同时也隐蔽,就是有些简陋,寻常时没多少人过来。 寄春跟在她身后,轻声提醒:“小姐,等会儿要开席了,咱们要赶回去。” 她知道小姐心里难受,只要一难受,她就喜欢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起来,慢慢地消化那些负面的情绪。 褚映玉轻轻地嗯一声。 她提着裙摆,踏上阶梯,朝着阁楼而去。 登上阁楼,褚映玉随意地抬头,却不想阁楼里居然有人,待她看清楚里头的人时,顿时愣住了。 苏媃和宁福儿肃手站在角落里,和她的目光对上,眨了眨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要不是他们一直跟着主子,都以为是自己做了什么,将褚姑娘弄过来。 哎哟,这可真是缘份。 褚映玉的神色是懵的,又有些木然。 她的目光不由落到前方窗前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神色有些恍惚。 上辈子在她死前,她和他已有好几个月未见,这并不奇怪,自从她和他成婚后,他在府里的时间并不多,夫妻俩聚少离多。 原本以为这辈子各归各位,两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乍然遇到他。 褚映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她的情绪素来内敛,很快就恢复平静。 然后,她慢慢地后退,无声地福了福身就准备离开,非常果断。 发现她的意图时,苏媃和宁福儿都瞪大眼睛。 你都来了,居然还想趁着主子没发话就跑?这褚大姑娘的胆子原来如此大的吗? 两人心里都有些焦急起来,就要出声提醒主子时,他们主子总算转过身。 当对上那双清冽幽深的眸子,褚映玉退后的脚步一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媃和宁福儿见状,非常识趣地退离此地,同时将一脸迷糊的寄春也一并带走。 寄春:“……”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 这次算是正式见面了=-= 第9章 褚映玉眼睁睁地看着苏媃和宁福儿退下,顺便将寄春一起带走。 这一幕让她有一种熟悉感,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上辈子的那个皇子妃,她并没有重生回到三年前。 与七皇子成亲后,虽然他回府的时间并不多,但每次他回来时,周围伺候的下人定然都会识趣地离开,不打扰夫妻俩。 那时候,苏媃和宁福儿也是这样,将满脸忧心的寄春带走。 其实寄春不用担心的,七皇子虽然对她没感情,但他从未苛待过她,甚至对她还挺好的,皇子妃享有的尊荣都给了她。 褚映玉想到上辈子婚后难得的清净日子和无尽的富贵,心里对七皇子还是有几分由衷的感激的。 如果没有莫名其妙的惨死就好了,她现在还是好好的七皇子妃,因为七皇子手握兵权,夫荣妻贵,连带着无人敢小瞧她、欺辱她,甚至讨好她、巴结她的人不少。 就连母亲和父亲每次见到她时,纵使心里不愉,也要乖乖地向她行礼,甚至忍着羞耻求她去救褚瑾玉。 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乖乖地上前,朝前方的男人行礼。 “见过七殿下。”褚映玉微微垂首,一丝不苟地行礼,向他赔罪,“臣女不知七殿下在此,打扰七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 她真的不知道七皇子会在这里,每次来靖国公府,她都会来这边坐坐,这里偏僻,也意味着清净,不需要面对那些恼人的事情。 其实这里也是一个让她躲避麻烦的地方。 如果知道七皇子在这里,她一定会去别的地方找清净。 褚映玉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虽然没抬头,但她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这道视线太过强烈,让她无法忽视,心里慢慢地紧张起来。一如过去那几年,每次两人待在一起,他也是这般,会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 七皇子陆玄愔,因生来患有重言之症,素来不喜说话,一年半载都迸不出几个字。 他在北疆待了七年,立下赫赫战功,身上自有一股迫人的威仪气势,很少有人敢直视他,每次被他盯着,她都紧张得不行,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会惹恼了他。 虽然七皇子从未在她面前动怒,可她就是有些悚他。 大概是从她替嫁开始,虽然替嫁不是她本意,但她确实也算是被塞给他的,不是他想要的妻子。 是以在他面前,她难免会心虚气短,无法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享受。 一时间,整个阁楼静悄悄的,只有秋风穿堂而过的声音,吹得外面的花木簇簇而动。 褚映玉暗暗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 上辈子为了迁就他,每次都是她硬着头皮开口,甚至找话说。但那时候,他们是夫妻,她迁就他是正常的,现在他们不是夫妻,而且她这辈子也不想再替嫁,甚至不想和他待在一块儿。 就在褚映玉想鼓起勇气开口时,低沉的声音响起。 “抬头。” 这两个字简短有力,听着十分正常,甚至让人感觉不出说话的人其实有语言障碍。 褚映玉知道他说单字和双字时的语气是正常的,只要不超过三个字,都不会让人察觉到有异。 这会儿听到他开口,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她缓缓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对面站在窗边的男人,然后又垂下眼睛,没有直视他。 在她抬头时,落在她脸上的视线越发的强烈。 褚映玉心里忐忑,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她能感觉到那种一寸一寸扫过脸庞的目光,令人无法忽视。 这种完全超出预料的事,让她格外的担心。 好半晌,又听到他开口道:“过来。” 褚映玉:“???” 这一刻,褚映玉真的担心起来,甚至怀疑七皇子是不是也重生了。 如果他是重生的,他这样的态度倒是不奇怪。 毕竟上辈子两人做了近三年的夫妻,就算没有感情,但男人的劣根性,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另嫁他们,会让他们觉得好像被戴了顶绿帽子。 但如果他是重生的,他不应该先去找褚惜玉吗? 上辈子因为她替嫁一事,害得他与褚惜玉生生错过。 听说七皇子当初会答应这桩婚事,正是因为褚惜玉幼年时曾救过他,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这事知道的人极少,就连她也是在婚后偶然得知。 据说太后当初会相中褚惜玉,也是基于她对七皇子有恩,再加上庆阳大长公主留下的遗泽,方才会选中她为七皇子妃。 在七皇子心里,想必这救命之恩应该很重要,当初他才会答应这桩婚事。 不过瞬息之间,褚惜玉想了很多,人却迟迟没有动。 更让她提起一颗心的是,对面的男人见她不来,居然抬步走过来,算是非常屈尊降贵。 随着他的走近,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褚映玉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深。 终于,他距离她几步时停了下来。 此时两人已经很近,近得她仿佛能嗅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香气,这是他衣服上的薰香,常年穿着佩带,那气息也沾染在他身上,上辈子在床榻间被他拥抱时她经常能嗅闻到。 她的神智渐渐地有些晕眩。 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以往所学的规矩,不能直视身份比自己高的贵人,这是一种无礼冒犯,没有女子的柔顺贞静。 面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修长有力,因常在北疆的战场驰骋,锻炼出精悍强壮的体魄,却又不显得过分魁梧,他穿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锦衣,系着墨绿色祥云纹嵌白玉腰封,更衬得宽肩窄腰和大长腿,英气勃勃。 这一身锦衣华服,仍是难掩那征战沙场的气势。 不过那张脸确实极其俊美,又有皇子的清贵,矛盾又自然,是一个存在感极强、又极有魅力的存在,让人忍不住被他所吸引。 褚映玉向来知道他长得好,也知道凭着他这张脸,以及手握的权势,其实有很多贵女是不介意他身上的缺陷的,愿意嫁给他。 她怔怔地看着他熟悉的眉眼,二十二岁的陆玄愔和二十五岁的陆玄愔似乎没什么不同。 直到他突然伸手,她的瞳孔微缩,下意识就要退缩时,他又缓缓收回去。 对上他幽暗又专注的眼眸,褚映玉心头发慌,差点就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 她仓促地后退一步,急促地道:“殿下,就快要开席了,臣女不能在此久待,还请见谅……” 说着她胡乱地行了一礼,也不等他开口,后退几步,转身就走。 她走得极为匆忙,此举是十分无礼的,但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直觉再不走会出事。 褚映玉提着裙摆,匆匆忙忙走出楼阁,就看到守在不远处的苏媃几人。 她只是看他们一眼,扭头就离开。 寄春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跟过去。 苏媃和宁福儿目送她们离开,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阁楼的方向。 褚姑娘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脚步看着都有些不稳。 不用问也知道,让她受到惊吓的肯定是他们的主子。 两人非常好奇阁楼里发生什么事,为何褚映玉的反应这么大,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们能去探究的。 回到阁楼,两人看到他们主子站在窗前,专注地盯着下方。 阁楼的视野开阔,能看得极远。 陆玄愔静静地看着那匆忙地走在假山之间的纤弱少女,她朝着远处疾步离去,步伐透着慌乱和逃避。 直到她消失在层叠的假山之间,再也看不见时,他不禁闭起眼睛。 自从半个多月前,从安王府的赏菊宴回来,他做了一个梦开始,似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陆玄愔从来不信鬼神,但这次,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一种无法正常解释的事,或许和鬼神有关。 他梦到一个少女。 虽然是梦,但梦里的少女的容貌很清晰,并不是那种醒来后就会模糊,甚至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清晰。 那少女给他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他确认自己以前从未见过她,就算上个月在安王府的赏菊宴见过一次,但当时她刚被人从水里救出来,浑身湿嗒嗒的,整个人缩在苏媃怀里,狼狈不堪,他甚至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 熟悉则是因为在梦里,自己好像对她非常熟悉,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起初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这半个月以来,他每晚都会梦到她。 他开始觉得,这应该不是一个梦。 直到三天前的夜里,他梦到她凤冠霞帔,坐上花轿嫁给自己。 然而,这个梦在他掀开绣着鸳鸯祥云纹的红盖头,她抬起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眼里难掩紧张时,便戛然而止。 -------------------- 男主是逐渐恢复记忆,不是一开始就重生哈。 现在男主的心理路程大概就是,他们肯定有宿世的姻缘,因为她在梦里嫁给他啦╮( ̄▽ ̄)╭ 第10章 直到拐入一条小径,周围花木簇绕,肃静森然,褚映玉终于缓下步伐。 寄春一路跟着她,见她的步子总算缓下来,便上前去扶住她,支撑住她的身子。 前阵子落水时大病一场,虽然看似已经好了,其实褚映玉的身体仍是比往常要虚弱一些。今儿发生的事太多,耗心耗神,让她着实疲惫,一颗心仍是怦怦怦地跳个不停,身体都有些虚软。 她靠着寄春,怔怔地望着前方,一双眼睛没有焦距。 “小姐……”寄春欲言又止。 褚映玉看着秋风中略带着几分颓相的高大花木发着呆。 好半晌,她低声对寄春说:“刚才的事莫要告诉别人。” 就算她不吩咐,寄春也不会多嘴说出去,不管如何,小姐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私下见面的事,不宜传出去,以免对小姐的名声有碍。 寄春只是觉得,小姐的语气有些怪异,这叮嘱甚至显得有些多余。 她很好奇,刚才在阁楼里的那位锦衣公子是谁,虽只是一个背影,但那身气势着实慑人,让她有些畏惧。 她问过将自己带走的那两个人,他们并没有告诉她。 寄春先是应一声,小声地问:“小姐,刚才阁楼里的那位公子是谁啊?” 褚映玉神色有些复杂,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问。 这里毕竟是在外头,隔墙有耳,需谨言慎行,不管心里有什么疑惑,都不要轻言其他,也不要冒然询问某些事。 褚映玉略略定了定神,直到心跳渐渐恢复,情绪也稳定下来,说道:“走罢。” 她现在都不敢再随便走了,决定还是回到人群中。 虽然可能会被排挤、打压或嘲笑,甚至还可能会被找茬,但总比又不小心遇到不该遇的人要强,她现在对那些以往让她觉得清净安全的僻静之地有了心理阴影。 两人沿着小径走,这里有一条通往水榭那边的捷径,可以避免遇到其他人。 褚映玉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误会她刚才私会七皇子,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小径两边的花木旺盛,因为少有下人打理,展现出一副野蛮生长的架势。 纵是深秋时节,草木凋零,仍是格外郁葱,花木繁芜,挤压在一块儿,能遮挡住视野。 花木间的小径弯弯绕绕,人走在其中,很容易就会迷路。 走了一会儿,前方隐隐有声音响起。 褚映玉猛地停下,拉着寄春,小心翼翼地躲到附近的花木丛中隐藏起来。 接着,她们听到一道略带哭腔的声音。 “你来找我作甚?我都要嫁七皇子了,反正你也不会娶我,你走,莫要再来找我……” 寄春瞬间瞪大眼睛。 她脸上露出惊骇之色,这声音无比熟悉,是二小姐褚惜玉。 寄春扭头看向小姐,发现她的神色很平静,并无什么意外之色。 褚映玉确实很平静,毕竟上辈子她就知道父母会逼她替嫁,自然是因为褚惜玉另有心上人,不想嫁给七皇子。 可惜父母都不会允许她胡闹,这可是太后作主定下的婚事,谁敢悔婚? 在静安郡主他们看来,七皇子是个非常完美的夫婿人选,中宫嫡子,圣人信重,手握兵权,可不是那些无权势的皇子比得上的,纵使有点缺陷也不算什么。 只要嫁过去,便是尊贵的皇子妃,荣华富贵尽在手中。 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如此。 然而,这些都架不住褚惜玉在婚礼前消失。 长平侯夫妻俩发现小女儿不见时,迎亲的花轿都快抵达长平侯府,没办法,他们只好让褚映玉替嫁。 这可是皇家的婚礼,皇子娶亲,容不得任何闪失。 比起被发现姐妹替嫁的事,还是婚礼无法顺利进行,让七皇子、皇室成为天下笑柄这结果更可怕,他们承担不起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的震怒。 褚映玉就是这么被逼上花轿,被迫替嫁。 寄春虽然惊骇,不过仍是竖起耳朵,想知道和二小姐幽会的男人是谁。 可惜那男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模糊的几个字眼飘来,根本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无法确认其身份。 生怕被那边的人发现,两人并没有靠近,屏息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等着那边的人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寄春只觉得站得都麻木了,那边终于没了动静。 两人没有冒然行动,又等了会儿,褚映玉方才拉着寄春,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主仆俩匆促而行,绕了个大圈子,总算回到水榭那边。 看到不远处水榭中传来的笑闹声,寄春终于有种重回人间之感,不禁望向她家小姐。 褚映玉的神色极为平静,慢吞吞地走到路边一处石矶坐下。 周围路过的贵女疑惑地看她一眼,觉得这长平侯府的姑娘真是不讲究,路边的石矶随便乱坐,也不怕脏。 寄春心里憋着很多话,很想和小姐说,但这里人多眼杂,不敢冒然开口,憋得十分难受。 主仆俩一坐一站,安静无声。 直到那边席宴开始,她们默默地跟着人群一起前往摆席宴的花厅。 来到摆席的花厅,男女席是分开的,以一面鲜花簇锦的花墙隔开。 刚到时,就听到一道热情的声音响起:“映玉姐姐,这边,这边。” 褚映玉转头看过去,便见齐润怡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朝自己挥手,她身边还有明惠郡主、孟月盈和褚惜玉等人。 不说褚映玉心里怎么想,就是周围的贵女,都觉得齐润怡可真是个傻妞儿,也太不会看人眼色,实在不会做人。 只是看到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又有些羡慕。 能养成这般单纯直率,可见家里人极为疼宠,日子过得舒心,不需要她看人脸色,也不需要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谁。 褚映玉神色一顿,往那边走过去,朝明惠郡主行礼。 明惠郡主坐在主位,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然后扭头和孟月盈说话,压根儿没搭理她。 褚映玉也没在意,默默地挨着褚惜玉坐下来。 褚惜玉转头问:“长姐,你先前去哪里啦?怎地一直不见你?” 褚映玉看她,她脸上的笑容娇憨又讨喜,浑然看不出先前在某个男子面前委屈恼怒的模样。 “长姐,你看我做甚?”褚惜玉不解地问。 褚映玉微微摇头,轻声道:“随便走走。” 见她不欲多说,又是一副沉闷无趣的模样,褚映玉不禁撇嘴,扭头和齐润怡说话。 ** 天色稍晚,宾客们纷纷向主人辞别。 褚映玉和褚惜玉一起去找长平侯夫妻,与他们一起坐上马车离开。 回去时,褚映玉独自坐一辆马车,褚惜玉并没有过来,而是跟着父母、褚瑾玉同坐一辆马车,一路欢声笑语回家。 回到府后,因静安郡主面露疲惫之色,长平侯便让几个儿女回去歇息,扶着妻子回正院歇息。 离开前,褚瑾玉朝褚映玉翻了个白眼,又哼一声,显然还在记恨出发前她骂他嘴臭的事。 褚映玉直接无视他,带着寄春回秋藜院。 这一天下来,褚映玉也觉得疲倦得厉害。 由丫鬟们服伺着洗漱更衣后,她躺在榻上,默默地盯着上方的承尘。 寄春端了一盏热茶过来,“小姐,先润润喉。”然后又说道,“现在天气干燥,你昨晚睡觉时有些咳嗽,明儿我去吩咐厨房给您做份梨汤。” 褚映玉抿了几口茶,随手将茶盏放到一旁的黑漆螺钿的案几上,抬眸看到寄春欲言又止。 她不禁笑了下,“有什么事就说?” 因在室内,还是自己的地盘,寄春胆子大了许多,小小声地问:“小姐,今儿……二小姐她?” 褚映玉朝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她确实不知道。 上辈子,她只知道褚惜玉有一个心上人,为此不惜在婚礼前夕逃婚,差点让婚礼无法进行,闯下滔天大祸。 后来她嫁入七皇子府后,极少回娘家,与娘家亦不亲厚,并不怎么关注娘家的事。她只知道直到自己死时,褚惜玉仍是待字闺中,婚事没有着落。 很多人都说,褚惜玉这是在等七皇子,是她恬不知耻地抢了妹妹的婚事,害得褚惜玉和七皇子错过。 他们一个不嫁,一个时常往军营跑,不在府里,自己这七皇子妃就是个摆设。 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不少。 -------------------- 这章送50个红包~~ 第11章 是夜。 琉璃梅花枝子的座灯上插着一支婴儿臂粗的白蜡,照得一室亮堂。 陆玄愔立于卷草彭牙大书案前,专注地作画。 宁福儿站在一旁伺候,看到画上渐渐出现的娴静秀丽的少女,栩栩如生,心下赞叹不已。 世人只以为七皇子擅长征战,在北疆立下赫赫战功,想必定是一介粗卑武夫。却忘记了七皇子在十五岁前,也曾在上书房读书,教导他的是当世大儒。 七皇子陆玄愔不仅精通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且书画极佳。 他们家殿下文韬武略,不管学什么东西,学得又快又好,这天下似乎没什么能难得到他的事。 大概是老天爷也嫉妒他太过优秀,才会让他生来有疾。 陆玄愔终于停笔,就着明亮的光线,默默地凝视画中清雅秀气、巧笑嫣然的少女,脸上的神色莫测难辩。 宁福儿揣度片刻,试探性地开口:“主子,褚姑娘已经有婚约……” 话还没说完,就见七皇子冷冷地看过来,眼神冷冽。 那一瞬间,宁福儿有种回到北疆,跟随主子埋伏猎杀敌人的错觉。 宁福儿的腿肚有些抖,不过面上看着很镇静,继续道:“据说这桩婚事是长平侯老夫人生前定下的……” 长平侯老夫人是在褚映玉七岁时去世的。 大概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儿子、儿媳妇并不喜大孙女,为了大孙女的未来,便豁出老脸找靖国公商量,最后给褚映玉和孟瑜山定下这桩婚约。 “……孟瑜山两年前出京游学,预计明年会归来,届时两家便开始议亲。” 宁福儿说着刚查到的消息。 因他们殿下对褚家的大姑娘极为关注,甚至可能想要换个未婚妻,是以他们这些贴心的下属自然要查清楚人家姑娘的情况,好为主子分忧。 只是他们没想到,褚姑娘居然已经有婚约。 这就麻烦了,人家都有婚约,主子总不能强娶豪夺吧? 见他依然冷冷地盯着自己,宁福儿有种危机感,求生欲极强地说:“不过,听说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并不满意褚姑娘,她更喜欢娘家忠勇侯府的侄女,欲为嫡次子聘娶齐家大姑娘……” 闻言,陆玄愔微微皱眉。 一看他这表情,宁福儿就知道主子心里不高兴了。 这种不高兴,大概就是觉得靖国公世子夫人凭什么敢不喜欢褚姑娘。 果然,主子这是终于开窍了,知道姑娘的好,这一开窍,觉得心上人哪哪都好,容不得别人说她不好,不喜欢褚映玉的人一定是有什么毛病。 陆玄愔低首,看向画里的少女。 她已有婚约这事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回忆梦里的事,说明褚映玉与孟瑜山最终无缘,她最后还是要嫁给自己,是他的妻,他的皇子妃。 今日在靖国公府见到她时,陆玄愔更确认这点。 陆玄愔今日去靖国公府,并非为给靖国公祝寿,只是想去见见她,确认一下。 确认梦里的姑娘是否真实存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见到她时,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那种愉悦的、欢喜的,甚至想要将之拥入怀里的心情,证明梦境绝对是未来的启示。 宁福儿见他专注地盯着画中人,便确认褚映玉与孟瑜山有婚约这事,并未让主子退缩。 既然如此,作为贴心的下属,肯定要为主子分忧的。 嗯,该怎么在不损及未来皇子妃名声的情况下,让孟褚两家的婚事能顺利解除呢? ** 靖国公寿宴结束的第二天,褚映玉仍是没有去正院请安。 长平侯府里谁人不知,大小姐除非病得起不来,不然每日都是寅时便起,然后洗漱更衣,略用过一些朝食,便去正院给父母请安,风雨无阻,博足了孝顺名声。 可自从在安王府的赏菊院落水后,大小姐居然不再去请安了。 寄冬往内室探头,层层帷幔遮挡了她的视线。 正当她要掀开帷幔时,寄春走出来,看到她探头探脑的举动,神色一冷,抓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寄冬被她扯着,手臂有些生疼,不太高兴,叫道:“你干什么?” “闭嘴!”寄春压低声音,“小姐还在睡呢。” 寄冬噎了下,满脸惊疑不定。 这都什么时候了,大小姐居然还在睡?睡懒觉这种事,可不像大小姐会干的,二小姐还差不多。 来到外间,寄春终于放开她,冷声警告:“小姐昨儿没休息好,不许进去打扰小姐。” 如果是平时,听到她这话,寄冬肯定不高兴。 都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领一样的月例,凭什么大小姐屋子里的大小事都是由寄春作主? 不过现在,寄冬倒是没心思去争这个,而是问:“大小姐身子真不舒服?昨儿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吗?” 明明昨天还能去参加靖国公的寿宴,回来时看着也没什么。 寄春面不改色地说:“小姐昨儿累着了,又吹了冷风,夜里歇下时就有些咳嗽。”然后又吩咐道,“等会儿你去厨房那边,让人给小姐做盅梨汤过来。” 寄冬嘴里应下,眼睛转了转,“自从小姐落水生病后,已经许久未曾去给夫人请安,这样不太好吧?” 不说只是有些咳嗽,以往就算是月事来了,身体不适,大小姐也会忍着疼去给夫人请安。 寄冬心里不免嘀咕,大小姐这是突然生起逆反心,终于不再忍受夫人的偏心,用这样的方式来抗议? 可她这么做,实在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 俗话说,天底下无不是父母,世人只会觉得儿女不孝,可不会觉得父母不慈,届时人们只会说大小姐不孝,而不会指责侯爷、夫人偏心。 寄春道:“没什么不好的,小姐实在不舒服,我已经让人去夫人那儿告诉夫人一声,想必夫人定能谅解的。” 寄冬撇了撇嘴。 夫人谅不谅解她不知道,但一定会更不喜大小姐,大小姐以后的处境更不好吧?她心里突然有些焦急,如此下去,自己还有出路吗? 果然跟着大小姐是没前途的,要是能去二小姐院里伺候就好了。 - 静安郡主站在紫檩木座的穿衣镜前,由着丫鬟服伺更衣。 寻芳走进来,温声道:“郡主,大小姐院里的下人过来说,大小姐今儿身子不适,不能过来给您请安。” 听到这话,静安郡主原本微笑的唇角瞬间耷拉下来。 周围伺候的丫鬟嬷嬷的呼吸都放得极轻,室内变得极为安静,落针可闻。 直到外头响起一道轻快的笑声,静安郡主脸上的神色稍霁,丫鬟嬷嬷们也跟着露出笑意,一脸喜爱地看着走进来的二小姐褚惜玉。 褚惜玉迈着轻快的步子,宛若花丛中穿梭的蝴蝶,翩跹而至。 “娘,女儿来给您请安了。” 静安郡主看到小女儿,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慈爱地说道:“你今儿怎地起这般早?昨日累坏了,好好歇息方是,不用特地过来。” 褚惜玉搂着母亲的手撒娇,说道:“我想母亲了嘛。”说着往周围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不见长姐?” 她早就习惯长姐每天都会准时过来给父母请安,从来不会偷懒,更不会像自己一样睡懒觉,这让褚惜玉大为敬佩。 反正她是做不到像长姐这般自律又自虐的。 幸好父母宠她,没让她天天起个大早过来请安,府里也没有其他的长辈,母亲是最大的,不会有人说她。 静安郡主脸上的笑容顿了下,淡淡地说:“听说身子不舒服,在秋藜院歇着呢。”这话听不出喜怒,但了解她的人便知道,其实她心里是极为不悦的。 昨天回来时看着还好好的,今儿就不舒服,听着更像是不愿意来给她请安。 褚惜玉瞅了母亲一眼,识趣地没再提褚映玉。 母女俩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用早膳。 用完膳后,褚惜玉仍是留在正院这边,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知女莫若母,静安郡主见罢便知道女儿有事,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去,说道:“说罢,什么事?” 褚惜玉讨好地朝她笑,给她呈了盏茶,小心地说:“娘,上次我说的那件事……我不想嫁七皇子,您……能不能允了女儿?” 静安郡主静静地看着她,许是上次已经动怒过,现在倒是极为冷静。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儿,“为何不愿意嫁?” “就是……”褚惜玉嘟起嘴,抱怨地说,“他有重言之症,是个结巴,听说不喜说话,一年半载都憋不出一个字,要是和他成亲,估计我闷都要闷死了。我希望嫁的良人,要像爹那样能哄娘开心,我未来的夫婿,也要哄我开心才行。” 静安郡主脸色微缓,“傻丫头,男人哄你开心,不代表真的在意你,是个良人。七皇子位高权重,以他立下的功劳,待你们成亲后,圣人肯定会下旨为他封王……届时你可是王妃呢。” 褚惜玉暗忖,只是王妃又不是太子妃,有什么可稀罕的? 要是七皇子以后是太子,她还会考虑一下。 谁不知道,七皇子虽然是中宫嫡子,可他是个结巴,和那位置无缘,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 这章继续送50个红包~~ 第12章 静安郡主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仍在劝她,同她分析嫁予七皇子的好处。 “……你与他成亲后,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会向着你,有这两位护着,无人敢欺辱你,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放眼整个京城,谁能比你更尊贵?届时就算是明惠郡主,也只能乖乖地叫你一声婶婶……咱们女子立世,要的不就是这泼天的荣华富贵吗?富贵都送到你手里,你还不会抓,岂不是傻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静安郡主的一腔慈母之心都倾注在小女儿身上。 可惜,尽管她掰碎了和女儿讲,褚惜玉仍是没有听进去。 刚及笄的少女还是太过年轻,从小备受宠爱长大,顺风顺水,得到太多,从来没有吃过生活的苦、现实的无情,反而觉得那泼天的富贵并没有能与有情人相守更重要。 褚惜玉知道母亲素来固执霸道,认准的事很难改变心意,从她对长姐褚映玉的态度就能知道,有时候就连父亲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是以她只能低下头,咬着唇,委屈不已。 静安郡主如何看不出她的委屈,冷不妨地问:“惜儿,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 她也是从少女时期过来的,知道年轻的姑娘天真烂漫,没见识过现实的冷酷,往往怀抱着极其愚蠢天真的想法,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更重要,为此不惜用愚蠢的办法来忤逆父母,自以为为爱情牺牲,自以为伟大,自我感动。 其实都是屁。 褚惜玉心头微微一颤,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起来,掐住手心。 等她抬起头时,面上一片懵懂之色,嘟着嘴反驳,“娘,我没有。” 静安郡主目光锐利地审视她许久,确认女儿并没有说谎的迹象,紧绷的神色变得柔软起来。 她伸手为女儿整了整发上的簪子,语重心长地说:“惜儿,你听娘的话,娘绝对不会害你的。等宫里来了圣旨,娘就给你准备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出嫁……” 褚惜玉鼻头有些发酸,但仍是忍住了。 之后母亲再和她说什么,她并没有仔细听,沉浸在一种难过和绝望的情绪之中。 离开正院,褚惜玉回到自己院里,然后扑到床上,委屈地哭起来。 丫鬟香柳柔声细气地安慰她:“小姐别哭了,你有什么委屈可以和夫人说,夫人这么疼您,定会为您作主的。” “……不会,娘不会为我作主的。”褚惜玉抬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哭着说。 她娘是铁了心要让她嫁给七皇子,可她真的不喜欢七皇子,她喜欢的另有其人。想到不能嫁给喜欢的人,褚映玉只觉得委屈又绝望,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难过得直想哭。 她甚至有些埋怨七皇子,他为何要回来呢? 要是她喜欢的人是七皇子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如此难过,她会欢欢喜喜地备嫁。 香柳看她哭成这般,也十分心疼。 作为贴身伺候小姐的大丫鬟,她自是知道小姐心里有人,甚至那人是谁她也知道的,毕竟好几次都是她帮忙把风,帮小姐一起瞒着夫人,不让人发现。 其实她心里是不赞成的,明明有七皇子如此尊贵的未婚夫,小姐实在不应该和别的男人往来,甚至和对方私定终身。 可她只是一个丫鬟,小姐的主意又大,她根本劝不住小姐,有什么办法? 眼看着七皇子回来,两人将要完婚,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极为重视这门亲事,这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小姐就算再委屈又如何? 除非小姐或者七皇子哪一个出了事,否则这桩婚事绝对不会取消。 若是普通人家,还可以退婚,可这是皇家定下的婚事,谁敢退?除非全家都不想活了。 香柳想到最后,实在想不出破局之法。 她只好道:“小姐,要不然您就和……断了罢,安安心心地备嫁。” 褚映玉一听,哭得更伤心了,怕外面伺候的人听到,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只能埋在被窝里呜呜地哭着。 香柳生怕她哭坏身子,若是被夫人发现,她可讨不了好,赶紧转移话题。 “小姐,那您还给……那边传信吗?” 褚映玉哭声一顿,闷闷地说道:“晏郎说最近我们最好不要联系……” 她咬了咬唇,知道晏郎的意思,七皇子回京,宫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圣旨,届时她要开始备嫁,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让人发现两人的关系,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晏郎都不好。 褚映玉虽然被宠得天真娇纵,却也不蠢,她连母亲都不敢告诉,自己苦苦守着秘密,不敢让人知道。 香柳暗暗松口气。 这种关键时期,能不联系是对的。 很快她又不满起来,觉得那人明知道小姐和七皇子有婚约,却不克制自己,反而勾得小姐一颗心遗落到他身上…… 碍于小姐的原因,香柳不好说他坏话,心里却是瞧不上的,觉得对方实在不堪为良人。 ** 天气越来越冷,入冬的第一场雪如期来临。 褚映玉最近以身体不适为由,极少去正院请安,次数多了,长平侯府的人也砸摸出了点东西。 大小姐的身体有这么差吗? 以大小姐的性子,也做不出那种故意装病、不给长辈请安的事吧? 那大小姐现在到底是身体真的那么差呢,还是装病的呢? 一时间,不少人都暗暗盯着秋藜院。 褚映玉知道那些人会怎么想,父母会为此生气,不过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很多东西反而不那么在意。 例如亲情,例如名声。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嫁不出去,婚事没着落。她连死亡都经历过,还怕那些吗? 褚映玉很淡然,天气好就去请安,天气不好就窝着,不像过去那么傻,宁愿苛待自己,也要努力地讨好别人。 这日,褚映玉用完早膳,看天气还不错,慢悠悠地去正院请安。 还未进门,就听到褚惜玉和褚瑾玉的声音,十分欢快。 换开帘子,室内的热气扑面而来,褚映玉走进去,看到父亲长平侯等人都在,他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丫鬟们在旁边架了个红泥小炉子,正在煮茶。 看到褚映玉进来,室内的笑声顿止,静安郡主脸上的笑容微敛。 褚瑾玉将手里的茶盏放下,哟了一声,斜睨着人,“咱们的大忙人大小姐总算来了,这么久不见,我都快要忘记你长啥模样。” 话里的讽刺,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皆不作声,慢慢地喝着茶。 不说静安郡主,长平侯心里是不愉的,除了休沐之时,他每天都出门很早,并不知晓长女原来已经许久不来给妻子请安。 知道这事,心里是不愉的,长女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她的母亲? 褚映玉仿佛看不到众人脸上的神情,上前给父母请安。 长平侯沉着声说:“映玉,你作为长姐,要有长姐的风范,给弟妹们竖个榜样。你母亲操持侯府,素来辛苦,难免会有忽略之处,但你不能不体贴母亲,连请安都不来……” 一通斥责下来,都在指责褚映玉不孝。 褚映玉没像以往那样闷不吭声地受骂,而是说道:“爹,自从女儿落水后,身子一直不舒坦,每当天气一变,心口就难受得厉害,实在无法出门……” 长平侯听罢,以为她真的生病了,略带关心地问:“可有看过大夫?” 褚映玉道:“看过了,大夫说是落水的后遗症,也给我开了药,让我仔细养着,女儿最近一直在喝着药呢,实在无法按时来给母亲请安,是女儿不孝。” 长平侯顿时哑然,无话可说。 静安郡主冷眼看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冰冷讽刺的笑。 这种内宅手段,她可比褚映玉精通多了,说什么落水的后遗症,不过是大夫看不出什么名堂,基于谨慎,没病也会说有病,胡乱瞎掰出来的。 说到底,这女儿翅膀硬了,自以为是地胆敢反抗父母,孰不知这些手段在她看来,真是愚蠢之极。 这女儿果然是个蠢的。 “真病啦?看着不像啊。”褚瑾玉上下瞅着她。 褚惜玉拿着一块糕点,“我觉得挺像的,最近这一个月,长姐的脸色确实一直白惨惨的,人都瘦了许多。” 褚映玉转头看过来,“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大夫。” 褚瑾玉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敢问?告诉你,我等会儿就去问,要是让我知道你是装病的,我可饶不得你,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撒谎精!” “瑾玉!” 长平侯见小儿子越说越不像话,脸色沉了下来。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就算自家姐妹真的装病,那也应该帮忙瞒着,大家心照不宣,而不是到处嚷嚷。 褚瑾玉很不服气,正要说什么,寻芳掀帘进来禀报:“侯爷,郡主,国公府那边来了消息,国公府的二少爷回来了。” 室内的人愣了下,尔后想起这二少爷是谁,顿时都极为惊讶。 “瑜哥儿回来了?”长平侯惊喜地说,“他几时回来的?” 寻芳道:“说是昨儿回来的,国公府的世子爷派人送来请帖,说过几天会带二少爷登门拜访。” -------------------- 男主正努力地为能堂堂正正娶老婆拆别人的姻缘中=v= 第13章 孟瑜山回来的消息在长平侯府掀起不小的波澜。 长平侯是最高兴的,长女褚映玉今年已经十七岁,明年就要十八,像这般年纪的姑娘,大多数都已经成亲。 更何况,宫里应该很快就为小女儿褚惜玉和七皇子赐婚,定下婚期,长姐未出阁,妹妹却先嫁,到底不好。 褚惜玉和褚瑾玉纯粹是为孟瑜山回来而高兴。 他们和外祖家的表哥表姐们的关系好,也是拿孟瑜山当兄长看待的,孟瑜山风度翩遍,文采斐然,很少有人不喜欢他。 褚惜玉姐弟俩也是极喜欢这个才高八斗的表哥的。 等儿女们都离开,长平侯对妻子道:“瑜哥儿这次回来,他和映玉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届时便将娘当年留下的梯己都给她罢。” 静安郡主的兴致并不高,淡淡地说:“我知道了。” 长平侯见她脸上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揽着她的肩膀说道:“娘素来疼映玉,她将自己的梯己留给映玉作嫁妆,也是想映玉将来有个好前程,衣食无忧。你也别担心,惜玉和瑾玉有咱们呢,咱们不会亏待他们的。” 静安郡主心口仍是堵着一口气,不过见丈夫的神色,她也没有说出什么讨人嫌的话。 “其实我也不是不疼她。”静安郡主道,“娘偏心她,甚至宁愿将自己的梯己都留给她,反倒是惜玉和瑾玉什么都没有,都是娘的孙子孙女,娘恁地偏心。我若是不多补贴惜玉他们,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我知道。”长平侯拉着她的手宽慰,“你已经做得极好。” 静安郡主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 另一边,褚映玉三人一起离开正院。 刚走出正院,褚瑾玉那讨人嫌的声音就响起:“瑜表哥这两年在外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听说当年他会离开,都是某个讨人厌的家伙逼走了瑜表哥。” 这话的指向性太强,在场只要耳朵不聋的都听得出来。 周围的下人不禁屏住呼吸。 褚映玉猛地转身看他,冷声道:“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褚瑾玉,你信不信你再开口,我打烂你的嘴!” 她的神色极冷,明明还是那张秀美的脸蛋,披着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衬得身姿单薄,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上辈子褚映玉当了几年的皇子妃,后来又是王妃,别的不说,那股子气势确实养了出来。平时不动怒还好,一旦动怒,便有些控制不住。 那些原本欲过来劝解主子们的丫鬟婆子们都骇住,一时间居然不敢开口。 褚瑾玉也有些吓到,瞪大眼睛。 很快他就回过神,顿时有些生气,觉得自己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震住,简直是岂有此理。 上次因为父母在,他没能找回场子,这次看她怎么逃。 眼看他气势汹汹地过来,寄春吓得挡在褚映玉身前,怕他伤到小姐。 虽然褚瑾玉今年只有十五岁,然而十五岁的少年郎像头蛮牛一样,可不是那些闺阁柔弱的姑娘能应付的。 果然,褚瑾玉一只手就将寄春拨开,一巴掌朝褚映玉打过去。 “瑾玉!”褚惜玉焦急地叫起来,“住手!” 褚瑾玉平时很听这同胞姐姐的话,但在气急之下时,哪里会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已经能想像到下一幕,大小姐绝对要吃一番苦头。 他们心里也有些埋怨,褚瑾玉是府里的世子爷,侯爷和夫人极为疼爱,素来霸道,大小姐又何必与世子硬碰硬呢? 然而下一刻,所有人都没想到,惨叫出声的居然是褚瑾玉。 褚瑾玉迅速后退,那只原本打人的手还没沾到褚映玉就迅速地收了回来,颤抖不已,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到,那只白嫩的手掌间居然溢出鲜血。 褚惜玉尖叫一声,“瑾弟!” 她扑上去,拉住褚瑾玉的手,看到他的手心被划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鲜血沁出来。 少年的手心白晳细嫩,平时没做过什么粗活,甚至连茧都没一个,这道伤落在上面,白的肌肤,红的血,触目心惊。 “长姐,你用什么伤了瑾弟!”褚惜玉生气地说,“你怎么能伤人呢?” 众人看过去,发现褚映玉手里拿着一根银簪,簪子的一端格外锋利,泛着寒光,像是特地打磨过的。 面对众人的注目,褚映玉非常平静,微微抬起下巴,“他要打我,难不成我还得站着给他打?” 她心里冷笑,丝毫不在意众人的想法,也不在意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既然重活一回,她不想再过得憋憋屈屈、窝窝囊囊的,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大不了豁出名声不要,以后当姑子去。 “可是……” 没等褚惜玉再说,已经有人去禀报长平侯和静安郡主,两人匆匆忙忙赶过来。 褚瑾玉看到父母,眼泪就掉下来,哭着说:“娘,长姐她拿簪子伤了我的手,我好疼啊!” 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就算他逃课时夫子要打他的手掌心,也是轻轻地打,连道红印子都没有。 看到儿子手心的伤痕,静安郡主头一懵,然后愤怒地扭头盯着手持银簪的褚映玉。 “你居然伤了瑾玉?你竟如此恶毒……” 那一刻,她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仿佛面前的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晓是褚映玉早已知道母亲不喜自己,甚至可能没将自己当成亲生女儿看待,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恨意时,心里还是酸涩不已。 很快她又将这些没必要的情绪压下,冷声道:“他要打我,难不成我就得站着挨打?要是他不打我,我也不会伤着他!” 长平侯虽然也很生气,但看到受伤的儿子,以及手持着银簪一副防备姿态的长女,仍是被这一幕惊住。 等他瞥见妻子眼里没有掩饰的恨意时,他心中微惊,迅速地冷静下来。 “阿蓉,你先带瑾玉去处理手上的伤。” 静安郡主仍是充满恨意地盯着褚映玉,直到长平侯挡住她的视线,她闭了闭眼睛,震怒道:“我不管你们姐弟间有什么矛盾,伤人是不对的!褚映玉,看来你的性子还要磨一磨,你给我去跪祠堂、抄佛经,直到知道错为止!” 说着,她沉着脸带着受伤的儿子离开。 褚惜玉犹豫了下,跟上母亲和弟弟。 最后现场只剩下褚映玉和长平侯,以及几名噤若寒蝉的仆人。 褚映玉不闪不避地看向长平侯,她的脸色冷冰冰的,没有情绪,仿佛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手里仍是紧紧地拽着那支银簪。 这一幕让长平侯有些恍惚。 好半晌,长平侯道:“映玉,这次的事确实是你错了,不管如何,你都不应该伤人,若是这事传出去,外人如何看你?你还要不要名声?”说着,他又有些痛心,“映玉,你怎会变成这般?” 长女素来孝顺,性子柔顺娴静,规矩极好,是典型的大家闺秀。 长平侯向来对长女放心,比起闹腾的龙凤胎,长女从小到大从未让他操心过。 可是突然之间,长女变了。 不仅不听父母的话,居然还敢拿银簪伤人……这哪里是大家闺秀该做的? 褚映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一脸心痛的模样,不为所动,平静地问:“爹,瑾玉要打我,我就该站在那里给他打?” 长平侯下意识道:“瑾玉怎么可能打人?你是他长姐,他不会的……” “但他确实要打我。”褚映玉冷声说,她指了一个婆子,“你来告诉侯爷,刚才发生什么事?一句一字,都给我说清楚,若是不清楚,以后便不用在府里伺候了。” 被她点中的婆子懵住。 明明府里作主的是夫人和侯爷,大小姐不管家,就算说再多也没用。但是不知为何,当大小姐的淡淡地看过来,就让人不敢升起什么异心。 婆子小心地将刚才的事叙述一遍,她说得很详细,不偏不倚,将刚才的事还原出来。有大小姐盯着,她也不敢添油加醋,格外老实。 听完婆子叙述的过程后,长平侯再次顿住。 这次的事,不管怎么说都是小儿子不对在前,不敬长姐,搬弄口舌,不是君子所为。 “就算这样,你也不应该伤人……”长平侯勉强地说,盯着她手中的银簪,仍是难以接受长女的行为。 她不仅伤人,伤的还是自家兄弟,这事若是传出去…… 天气很冷,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褚映玉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仿佛连心肝都要冷掉了。 她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转身离开。 “映玉!”长平侯叫道,发现她走的方向不是祠堂,“你要去何处?你娘让你跪祠堂……” 褚映玉停下,低声问:“爹也觉得我该被罚跪祠堂?” 长平侯避而不谈,说道:“你娘正在气头上,只怕会气坏身子。你是个孝顺的,就先委屈一下,等你娘消气后……” 看到褚映玉沉默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黑浚浚的,似乎没有丝毫神采,长平侯的声音渐渐地变低。 他有些不自在地转头,莫名地不敢再看长女。 褚映玉却是认真地问:“爹,有时候我很好奇,我真是你们的女儿吗?为何你们能对我如此狠心呢?” 明明是他们让她替嫁,甚至求她,让她拯救全家,将她强硬地送上花轿。 可当宫里问责时,他们却说是她倾慕七皇子,主动上花轿的。 他们让她背负抢夺妹妹婚事的污名不说,也让她背弃自己的婚约,世人只会说她恬不知耻,背信弃义,不会觉得褚惜玉逃婚有什么错。 是啊,他们为了保护褚惜玉,让圣人、太后和皇后不问罪,不惜撒下弥天大谎,最后所有的罪都由她来扛。 长平侯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褚映玉却不再看他,也不再有什么期盼,转身离开。 长平侯默默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有些怔忡。 好半晌,静安郡主身边伺候的常嬷嬷过来,轻声道:“侯爷,夫人让您过去呢。” 长平侯回过神,不禁叹了口气。 -------------------- 嗯,继续送红包吧,这章送50个红包。 第14章 天色阴沉下来,突然下起了雪,且这雪也越下越大。 寄春扶着褚映玉回到秋藜院。 许是天气太冷,一路走回来,主仆俩的脸色都是白惨惨的,寄春的脸甚至白里透着青,一副好像被冻坏了(吓坏了)的模样。 寄冬看到两人的模样,大吃一惊,赶紧吩咐小丫头备上热汤热水和手炉。 她和寄春一起将褚映玉扶着坐在薰笼上。 寄春抖着手,接过小丫头递来的毛皮毯子披在褚映玉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寄冬取了热汤过来,“小姐,喝口汤。” 褚映玉仿佛已经被外头冰冷的天气冻得僵硬了,坐在那里没动静,神色木讷僵硬。 最后还是寄春接过来,用调羹慢慢地喂她。 寄冬疑惑地看着她们俩,总觉得发生什么。 正当她想询问时,敏锐地看到小姐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她凑近一些,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根银簪,而且打磨得非常锋利。 寄冬愣了下,心里狐疑,今天出门时,小姐好像没有佩戴这支银簪。 褚映玉就像个没有反应的木偶,被丫鬟们服伺着,直到她被塞到已经烘暖的被窝里,浑身暖烘烘的,僵硬冰冷的脸色渐渐地缓和,苍白的脸蛋也多了几分血色。 这其间,她一直拽着那支银簪,仿佛这是她的武器,只有死死地握着它,她才会有安全感。 寄冬有些心惊肉跳,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那支银簪就会朝自己扎来。 不久后,等她听说小姐今天用簪子伤了世子爷,寄冬吓得几欲晕厥过去。 小姐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用簪子伤人——不对,她为何要带支银簪放袖子里去正院?不会是故意的吧? 寄冬突然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得不行,跟在大小姐身边,根本就没前途,没指望。 屋子里,寄春坐在床前,担忧地看着卧在床里的人。 “小姐,您好些了吗?” 褚映玉轻轻地嗯一声,发现寄春的手仍有些颤抖,知道她今天吓坏了,不由握住她的手。 “别担心,我没事的。”她温声宽慰。 寄春是她从青州带过来的,也是这府里唯一能信任的人。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惨死后,寄春会如何,只希望陆玄愔看在她的面子上,让人好好地安排这丫头的去处。 寄春被她柔软的手握着时,心头微微一颤,也回握住她,却不敢太用力。 小姐的手白晳细嫩,柔若无骨,指如削葱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手。可就是这么漂亮柔软的手,居然敢持着银簪伤了世子…… 回想先前的事,寄春仍是后怕得不行。 她忍不住看向紧闭的门窗,担忧地说:“小姐,这样真的好吗?您这次伤了世子,夫人那般疼世子,肯定不会罢休的,若是她知道您不去跪祠堂……” 褚映玉摇了摇头,恹恹地说:“无事。” 看她这模样,寄春又心疼起来,到底不好说什么。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连侯爷都没说什么,夫人应该不会真的派人过来押着小姐去跪祠堂吧? 大半天过去,也没见正院那边有人过来让小姐去跪祠堂,寄春总算松口气。 这样的大冷天,跪祠堂可不好受。特别是小姐自从落水后,好像精神一直不太好,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是恹恹的躺着,要是真去跪祠堂,她的身体肯定受不住。 安心之余又有些纳闷,她惊奇地说:“小姐,您是不是不用跪祠堂了?” 褚映玉抱着一个暖炉,淡淡地嗯一声。 这次的事,她是故意闹大的,也计算好了褚瑾玉的反应,好叫人知道,她不会一直闷不吭声地受欺辱而不反抗,她也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默默忍受各种不公的褚映玉。 重生一回,很多事都看淡,不如自己活得舒心重要。 当一个人不在乎名声、也不在乎未来时,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 瞧,现在不就是了吗? 这次她伤了褚瑾玉,要是以往,就算不跪祠堂,也有得是手段对付她,让她苦不堪言。可当她变得不在意、不听话时,他们想要惩罚她,反而还要担心她会不会继续发疯,会不会带累府里的名声。 褚映玉笑了笑,“我娘是个重视名声的,她这是怕我再发疯呢。” 不管静安郡主先前如何生气,最后妥协的一定是她。 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而且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在意褚惜玉、褚瑾玉的名声,更不用说褚惜玉就要和皇家议亲,这当口是万万不能传出什么坏名声的。 如果褚映玉的名声坏了,肯定会连累褚惜玉,这年头讲究的是宗族,一个家族中出了一个坏名声的姑娘,整个家族的姑娘的名声也会受累。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这次她不愿意去跪祠堂,他们也不敢明着逼她。 褚映玉其实并不在意他们如何,她现在倒是有些疑惑,孟瑜山怎么回来了。 上辈子,直到她被逼上花轿,孟瑜山都没有回来。 至于嫁人后,她并没有见过孟瑜山,只听说他在她婚后匆匆忙忙地回来一趟,然后又离开京城。直到她死前,也没听说和孟瑜山有关的消息,这人仿佛消失在人前。 虽不知孟瑜山为何突然回来,不过褚映玉也没太在意。 以舅母齐氏对她的不喜,还有明惠郡主对孟瑜山的心思,这桩婚事只怕有得折腾。 ** 天空阴沉沉的,还未到傍晚,天色就已经暗下来。 陆玄愔刚回到府,就见苏媃迎过来。 “主子。”苏媃恭敬地说,“暗九传来消息,今儿褚姑娘和长平侯府的世子起了冲突,褚姑娘用银簪伤了褚瑾玉……” 宁福儿不禁抽了口气。 褚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居然能伤得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是那褚瑾玉太废了吗?不过褚姑娘敢用银簪伤人,看来也是一个极为烈性的女子啊。 直到听苏媃说“褚姑娘被罚跪祠堂”时,宁福儿不由看向他们主子。 果然,就见他的眼神倏地变厉,“如何?” “不过褚姑娘没跪。”苏媃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褚姑娘没理会,后来长平侯夫妻俩那边也没什么消息。” 宁福儿暗忖,幸好长平侯夫妻俩没让褚姑娘去跪祠堂,不然明天就变得长平侯夫妻跪宫门。 他们主子难得开窍,就算现在迫于孟褚两家的婚事,没办法进宫请旨赐婚,但已经是将人家姑娘纳入羽翼之中,当成未来的皇子妃来对待的,岂容得旁人欺辱。 瞧主子前阵儿还巴巴地派暗卫过去保护她就知道了。 不过陆玄愔仍是皱着眉头,再次明悟褚映玉在长平侯府的处境有多艰难。 这些日子,他已经从暗卫们那边了解到褚映玉从小到大的经历,发现长平侯夫妻俩偏心偏到没边了,小女儿小儿子是宝,长女就是草,对她极是苛刻,遇到事时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先斥责她,再罚她、关她禁闭。 怪不得她会如此谨小慎微,甚至不敢轻易去见他。 陆玄愔将褚映玉拒绝去见他的行为归咎于此,并不觉得是自己吓到她。 最近他依然在做梦,梦里都是她,有时候是她在府里等他归来,有时候是她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看书写字,有时候是她为他做衣裳…… 梦里的陪伴有多温馨动人,醒来时的形单影只、衾寒枕冷,就有多难受。 苏媃继续说:“还有,靖国公府的二少爷孟瑜山昨儿回京,靖国公世子过几日会携孟瑜山去长平侯府拜访……” 拜访什么? 宁福儿暗忖,不会商量和褚姑娘的婚事吧? 这么一想,他不禁小心地看向主子,只觉得他此时的脸色和外头的风雪一样冷冰冰的,着实冻人。 苏媃似乎没察觉到,“此次靖国公的世子夫人齐氏为了让孟瑜山回京,晚上睡觉时特地打开窗,翌日就病倒了,她让孟瑜山回来侍疾……” 宁福儿惊叹,这齐氏的心思果然多。 不过是有人在齐氏面前挑唆了一下,齐氏就已经幻想着让二儿子将来尚公主或娶个郡主,为此不惜将儿子弄回来,好折腾掉和褚映玉的婚事。 虽然此举对他们有利,可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心疼褚姑娘。 -------------------- 天气冷了,男主还在为实现老婆孩子热炕头努力中~~=v= 第15章 褚映玉猜测得不错。 原本靖国公世子孟玉珂让人递了帖子,说要带嫡次子孟瑜山前来拜访,哪知道最后却是没来。 没来的原因也很简单,齐氏病了,病得很厉害,孟瑜山在府中侍疾。 “怎会突然病了?”长平侯满脸诧异,“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旁边的静安郡主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她和嫂子不对付,对这个嫂子的性情也是了解的,早就知晓嫂子根本不喜欢褚映玉这未来的儿媳妇。 要不是碍于这桩婚事是靖国公和长平侯老夫人一起定下的,她早就想方设法地退掉,不然也不会有孟瑜山不喜褚映玉出京游学的说法。 别人不知,她还不知道吗,是她那好嫂子故意让人传出来的。 同样是当母亲的,她倒也理解嫂子的想法,左不过是想为孟瑜山聘娶一个娘家更得力的妻子,将来能帮上孟瑜山。 孟瑜山是嫡次子,若是他想在仕途更进一步,有才华、有能力是不够的,还要有一门能助他上青云的妻族相助。 长平侯很关心齐氏的身体,生怕齐氏有个好歹,会影响到长女的婚事。 他转头交待妻子,“明儿你带映玉他们去国公府瞧瞧嫂子。” 静安郡主冷淡地应下,她虽然还在生气褚映玉胆大包天、居然伤了小儿子,不过也不希望褚映玉的婚事出什么问题,影响到小女儿的婚事。 秋藜院那边的褚映玉很快就收到消息,明日要和母亲一起去靖安公府探病。 寄春忧心忡忡的,“舅夫人怎会病了?希望别太严重。”然后想到什么又高兴起来,“孟二少爷回来了,明天小姐您若是过去,说不定能见到孟二少爷。” 未来的姑爷回来,她家小姐的婚事也该提上议程。 褚映玉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面鹤氅,站在桌前临摹一副字帖,神色清淡。 寄春见状,瞅着小姐被大红羽衬得明眸皓齿的脸蛋儿,只觉美得像仙子,想必未来的姑爷一定是喜欢的,肯定不像外面的人传的那般,说什么孟二少爷不喜小姐,出京游学以躲避这桩婚事之类的。 褚映玉临摹完一份字帖,将狼豪搁在笔架上,端详片刻,挑剔出不满意的地方,又展开一张纸继续临摹。 在这般安静中,寄春一颗心也渐渐地变得安定下来。 直到褚映玉终于放下笔,寄春端来一盏热茶给她,赞叹道:“小姐,您的字越发的好看了。” 褚映玉喝茶的动作一顿。 上辈子的现在,她的字虽然也不错,到底不如三年后的精深。这也得益于她与七皇子陆玄愔成亲后,陆玄愔曾经教导过她一段时间。 陆玄愔可不是那种只会打打杀杀的莽夫,他是中宫皇后一手教导出来的皇子,风雅起来也是极尽风雅,琴棋书画就没有不通的,他的字和画都极佳,每每让她看罢,惊叹不已。 也暗暗羡慕。 羡慕他好像学什么都又快又好,自己在他面前,都显得拙了几分,像个俗人。 想到那些事,她的神色难得有些松怔。 直到寄春问她:“小姐,明儿去国公府会见到未来的姑爷罢?” 褚映玉回过神,朝她摇了摇头,“别这么叫他。”谁知道这桩婚事最后能不能成? 翌日,难得天气放晴。 静安郡主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前往靖国公府。 出发前,褚映玉看到静安郡主紧绷着一张脸,脸色比墙角未融化的冰雪还要冷。 静安郡主凌厉地看着长女,冷冰冰地说:“等会儿到靖国公府,你给我好好待着,那里可不是你能发疯的地方。” 若是以往,她根本不需要操这个闲心。 现在却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女儿,生怕一个没注意,她又发疯伤人。 褚映玉没像以往那般低头默默地听训,不闪不避地看她,故意问:“母亲为何会认为女儿会发疯?难道母亲不信女儿?” 静安郡主下颌抽紧,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 褚映玉的神态还是那般的乖巧柔顺,唯有那双眼睛亮得炙人。 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噤若寒蝉,心里暗暗叫苦。 大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居然连郡主都敢忤逆,她就不怕坏了名声,将来嫁不出去吗? 褚惜玉看得胆战心惊,赶紧道:“娘,咱们再不出发,时间就晚了。” 静安郡主深吸口气,到底忍住脾气,甩袖登上前头的马车,褚惜玉和褚映玉则乘坐后面的马车。 其实安排一辆马车即可,但静安郡主显然还在生气,便让人多备一辆马车,不想看到褚映玉那张脸。 马车里,褚惜玉小心翼翼地问:“长姐,你还好罢?” 褚映玉平静地看她,云淡风清地问:“有什么不好的?” 褚惜玉尴尬地笑了下,不知道说什么,时不时偷看褚映玉一眼,在她看过来时,吓得赶紧移开目光。 很显然,上次褚映玉用银簪伤了褚瑾玉的那一幕吓到她了。 作为名门贵女,讲究仪态,端庄守礼,连和人口角都会被长辈斥责不符合闺秀风仪,更不用说直接动手,那是泼妇所为。 褚惜玉平时接触的都是名门贵女,教养是刻入骨子里的,就像以前的褚映玉。 而现在的褚映玉变了,突然发疯伤人,让她十分害怕,至今仍是心有余悸,莫名地有些怕她。 还有刚才,长姐居然敢和母亲顶嘴,还那样气母亲,她哪里来的胆子? 褚惜玉暗暗拧起眉头,发现自从弟弟瑾玉受伤后,府里的气氛变了,长姐变了,母亲也变了。 她不喜欢府里如今的气氛,希望回到以前。 让她不满的是,明明长姐伤了瑾弟,可是父母这回却没有惩罚长姐,瑾弟这伤是白受了。 “有事就说!” 褚映玉一双清浚浚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褚惜玉吓了一跳,因刚才想事情太深入,忘记收回目光,被她当场捉了个正着,吓得心脏都在发颤。 她定了定神,说道:“长姐,你刚才不应该气娘的。”她嘟起嘴,“上次你伤了瑾玉,爹说因为瑾玉不敬长姐在前,是他有错在先,所以没罚你跪祠堂,但若是你下次再犯,就不能这样了。” 褚映玉直接当耳偏风,抱着掐丝珐琅的手炉,靠着车壁,开始闭目养神。 她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不禁气到褚惜玉,以往只有她无视别人,几时轮到别人无视她?而且还是褚映玉…… 只是想到她发疯的那一幕,她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生起闷气。 直到马车抵达靖国公府,褚惜玉心里堵着的那股闷气方才消散。 前来迎接她们的是国公府的大少奶奶陈氏,正是齐氏的大儿媳妇。 褚惜玉见她就问:“大表嫂,舅母的身体怎么样啦?我和娘、长姐过来看看她。” 陈氏一边陪她们前往齐氏居住的院子,一边忧心忡忡地说:“母亲前阵子感染了风寒,一直在咳嗽,大夫开了药,并不见怎么好。” 静安郡主问:“有没有请宫里的太医过来瞧瞧?” “请了,还是瑜哥儿让人去请的呢,不过太医的说法和那些大夫差不多。” 说话间,几人来到齐氏的院子。 守在门前的小丫鬟机灵地掀起石青色西番花夹板的帘子,一股夹杂着汤药的热气扑面而来。 齐氏躺在床上,额头勒着一条秋香色的额帕,脸色有些腊黄,看着确实是大病一场的模样。 她的神色郁郁的,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来啦?也不必特地来看我,省得过了病气。” 静安郡主坐在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嘴里说着不放心要过来看看云云。 姑嫂两个明明彼此看不惯对方,偏偏还要虚伪地维持友好的一面。 褚映玉和褚惜玉在屋子里待了会儿,就被长辈打发出去,让她们到外面坐。 褚惜玉不拿自己当外人,拉着褚映玉要去寻孟月盈。 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一名年轻的男子从抄手游廊走来。 他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身形修长,容貌俊逸,施施然而来,宛若那陌上如玉的公子,气度不凡。 褚惜玉眼睛一亮,叫道:“瑜表哥!” 孟瑜山见到两个姑娘,脚步停下,目光落到褚映玉身上。 虽然两年不见,不过褚映玉并没什么变化,要说变化,就是曾经十五岁的小姑娘,现在五官长开了,越发的美丽,肤如白玉,眼如横波,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宛若出水的芙蓉,清雅出尘。 他怔了怔,尔后收回目光,客气地与她们见礼。 “映玉表妹、惜玉表妹。” 这京城里的勋贵频繁联姻,拐弯抹角的都能是亲戚,表哥表妹、表姐表弟不少,怕弄混了,大多数时都是叫名字。 褚惜玉高兴地说:“听说瑜表哥你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呢,瑜表哥这次回来,应该不会走了吧?” 说着,她看了一眼身边见礼后就垂着头、像木头般站在那里的褚映玉,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努力表现一下吗? 这话问得很直率,孟瑜山不禁笑了下,自是知道她是为谁问的。 他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垂首不语的褚映玉,说道:“应该不走了。”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褚惜玉惊喜地说,然后飞快地说,“哎,我有事要找月盈,先过去啦。” 说着带着丫鬟笑嘻嘻地离开,摆明着给他们制造难得相处的机会。 这两人是未婚夫妻,虽说大周的男女大防极重,但若是年轻男女有婚约,或者定亲后,私下见个面也无妨,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即可。 -------------------- 第一更 第16章 丫鬟婆子退到不远处,四野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北风吹过树梢,抖落枝头上的几许残雪的声音。 虽是未婚夫妻,两人并不熟悉。 褚映玉以前是个循规蹈矩的名门贵女,规矩极严,不能行差踏错一步,否则等待她的便是教养嬷嬷严厉的教导和禁闭。 孟瑜山从小就是个勤奋好学的,对自己的要求颇高,前十八年刻苦求学,心无旁骛,虽有个未婚妻,但两人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 好半晌,还是孟瑜山先开口,“映玉表妹,许久不见,你这两年可好?” 褚映玉缓缓地抬头看他,目光滑过他俊逸的脸。 他的眉眼疏朗,气质温润,斯斯文文的,微笑时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也是姑娘家会倾心的类型。 比起那些侵略性极强的男子,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更愿意亲近这种温文无害的男子,会让她们更有安全感。 “挺好的。”褚映玉回答,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孟瑜山温声笑道:“这两年我在外游学,去了不少地方,眼界开拓,亦是难得的旅程……” 他的声音温雅柔和,和她说起自己这两年游历的过程,去过北疆,也下过江南,还去了西北大漠,见识了西南的峰峦叠翠……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虽然神色淡然,又不失礼,能看出她是认真聆听的,是一个非常好的听众。 孟瑜山简单地说了下,最后道:“映玉表妹,为兄这两年在外,是为游学,并非故意拖延与你的婚事,还望表妹见谅。” 说着,他揖了一礼。 褚映玉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她下意识地拢紧粉红色云锦斗篷,低声道:“我不怪你。” 这桩婚事是祖母在世时定下的,孟瑜山是一个守诺的君子,为人正直,从来没有在人面前表现过不愿意,那些传闻,不过是有心人放出来罢了。 只不过比起未婚妻,比起终身大事,他更在意的是其他东西。 时下不少年轻男子都喜欢趁着未成家前出门游学,增长见识,为未来出仕作准备。他们或是跟随家中长辈,或是与同窗结伴,游遍大江南北,寻名山访名士,几年不归是常事。 褚映玉心里没什么好在意的。 孟瑜山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他的目光总是温和的,并不失礼,被他凝视的人,只会越发的心悦他。 “既是如此,映玉表妹便等我一等,过段时间,家里应该会请人去府上商议咱们的婚事。” 褚映玉又嗯一声。 她的眼睑微垂,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给人一种温顺无害的感觉,不觉生出几分怜惜。 孟瑜山的目光越发柔和。 他对这桩婚事其实是满意的,姑母静安郡主素来极重规矩,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个规矩娴淑的好姑娘,是男人心目中的贤妻人选。 孟瑜山还要去探望生病的母亲,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和褚映玉说话,也是因为他要与她解释自己并不是讨厌她才会出京游学。 回京后,他自然也从家里的下人那里听到这个流言。 孟瑜山虽不知道这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多少有些动怒,知晓今日姑母与两个表妹登门探病,特地前来寻她,与她解释一番。 两人客客气气地说了几句话,便分开了。 褚映玉正要离开,孟瑜山又叫住她,从袖里取出一个象牙色的小巧精致的同心球,递到她面前。 “表妹,这个送予你赏玩。” 褚映玉抬头看他,见他面上难得露出几分腼腆之色。 见她没动,他的手也一直未收回来,脾性虽温和,却是个极为固执的,坚持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半晌,褚映玉终于伸手接过。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送她礼物,以前他偶尔也会送她东西,不过那时候,孟月盈、褚惜玉等人都有,更像是一名兄长送给妹妹们的,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次,显然只有她才有。 “同心球”这个名字,喻意非凡。 褚映玉捧着那颗同心球,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在拐角消失,寄春走过来,看到她手里精致小巧的同心球,很是欢喜,“小姐,这是二公子送的吗?” 褚映玉嗯一声,赏玩片刻,将它收了起来。 不久后,褚映玉来到暖阁。 孟月盈和褚惜玉在这里喝茶聊天,见她过来,褚惜玉脸上露出又好奇又揄揶的神色,笑嘻嘻地说:“长姐,瑜表哥呢?” 褚映玉道:“去舅母那儿了。” 孟月盈已从褚惜玉那里知道兄长和褚映玉在一块儿说话的事,她的神色略有几分清淡,但也知道兄长和褚映玉的婚事是长辈定下的,祖父还在世,这桩婚事不可能有什么变故。 她只好转移话题,和褚惜玉说起其他事。 在国公府待了大半日,静安郡主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晚上,长平侯下衙回来,询问齐氏的身体。 “感染了风寒,太医去看过,只要她好好地吃药,过段时间就能好。”静安郡主说着,在心里哼了一声。 长平侯听罢,顿时安心了,“没事就好。” 如此又过去几天,听说齐氏的病情好转。 齐氏病情好转,孟月盈兄妹几个都很高兴,孟月盈便下帖子,邀请褚映玉姐妹俩去郊外别庄赏雪,小住几日。 褚惜玉拿着帖子过来找褚映玉,高兴地说:“长姐,瑜表哥也去呢,你可不能失约。” 褚映玉原本不想去的,想了下,决定还是去看看。 上辈子的这时候,孟瑜山还没回来,孟月盈并没有下帖子邀请她们去赏雪,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会发生什么。 见她同意,褚惜玉便去禀了母亲。 静安郡主素来觉得姑娘家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不能像闺阁时期那般无忧无虑、到处玩耍,是以非常支持女儿出门游玩,只需要带足下人即可。 当即吩咐人去准备。 翌日,褚映玉姐妹俩登上马车,带着丫鬟嬷嬷一起往京郊而去。 马车出了城,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地变小。 天气冷,褚映玉抱着手炉,缩在马车里闭目养神,看起来懒洋洋的。倒是褚惜玉很有精神,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不久后,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响起。 一队人马从后面的官道疾驰而来,瞬息间便靠近长平侯府的车架,在靠近时,对方的速度渐渐地慢下来。 不知是谁惊喜地叫了一声,“是七皇子!” 褚映玉瞬间睁开眼睛,不过很快的,她又闭上眼,甚至下意识地离车窗远一些。 车窗是开着的,褚惜玉坐在那里,和为首的骑士目光对上。 她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紧张地扯着斗篷。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里面可是褚姑娘吗?” 褚惜玉又转过头,发现说话的是七皇子身边的一名内侍。 这内侍叫宁福儿,她见过几次,长得秀秀气气的,像个姑娘家似的,只要有七皇子的地方就有他。 因七皇子言语不便,有什么事都是宁福儿代为开口,在世人眼里,宁福儿也代表了七皇子。 褚惜玉赶紧道:“正是,不知七殿下怎会在此。” 她没有注意到宁福儿的这声“褚姑娘”另有深意,以为是在叫自己,毕竟自己在世人眼里,是七皇子的未婚妻。 宁福儿不着痕迹地盯着车窗,发现只能看到坐在里面的禇惜玉,另一个人连片衣角都看不到,要不是收到暗九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褚映玉并不在这。 他笑呵呵地说:“这两天的天气好,安王殿下邀请我们殿下去庄子游玩。” 褚惜玉这才想起,靖国公府的庄子和安王的庄子离得极近。 -------------------- 这章送50个红包=-= 第17章 似乎只是路过时遇到,停下来打了声招呼,寒暄几句后,七皇子一行人便继续策马离去。 说是寒暄,实则只是宁福儿和褚惜玉说几句,七皇子全程无声。 褚惜玉目送他们离开,一直到马蹄声远去,紧绷的身体渐渐地松懈下来。 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只觉得喉咙干得厉害,这是过度紧张所致,转头想找杯茶润润喉,却不想对上褚映玉的目光。 “长姐,有什么事吗?” 褚惜玉摸向固定在马车里的桌子上的铜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边问道。 褚映玉道了一声没事,又闭上眼睛。 缩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拽着帕子,回想刚才褚惜玉紧张的模样,是心虚还是惧怕七皇子本人? 应该是惧怕罢?那人太过矜傲冷冽,是有名的冷面郎君,气势逼人,不怒自威,那些闺阁少女很少能在他的注目下镇定自若。 就像当初的她,刚嫁给他时也是战战兢兢的,不敢与他直视,每每和他同处一室,更是随时悬着一颗心。 直到后来,他们圆房后,情况终于好一些。 正想着,又一阵马蹄声响起。 接着宁福儿的声音在马车外传来,“褚家姑娘,这是我家殿下让奴才送来的一些果子点心,给你们尝尝。” 褚惜玉没想到七皇子居然让人特地给自己送果子,脸蛋猛地染上红霞。 一会儿后,侯府的侍卫将一个雕红漆描金海棠攒盒递过来。 丫鬟香柳将攒盒打开,只见里头不仅有水灵灵的果子,还有一些剥了壳的坚果蜜饯等,都是时下女子爱吃的小零嘴儿,用来打发时间最好不过。 香柳夸道:“小姐,七殿下真是有心了。” 褚惜玉轻轻地咬着唇,既感动又为难,还有些许说不出的得意。 不得不说,像七皇子那般伟岸的冷面郎君,居然特地让人送一些姑娘家爱吃的零嘴儿给她,极大的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 她拿起一块窝丝糖,状似烦恼地道:“这么多,我哪里吃得完呀……”她看向对面的褚映玉,娇声问道,“长姐,你也来吃一些罢。” 褚映玉摇头,“不了,我不爱吃这些,对口牙不好。” 心里却不禁想着,果然那人是心仪褚惜玉的,否则哪里会巴巴地让宁福儿送东西过来?也只有将人家姑娘放在心里,他才会特地去注意姑娘家会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否则还不是一个不解风情、只会蛮干的愣头青。 想到这里,她心头难得有些发堵。 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对,褚映玉心中微凛,赶紧在心里默念佛经,撇开那些没必要的情绪。 这辈子,她决定不再替嫁,那就不要去想些有的没的。 只希望褚惜玉别又在婚礼前夕失踪,顺顺利利地出嫁才好。 褚惜玉见她拒绝,也没有强求,径自吃得十分欢快。 在她看来,长姐的饮食清淡,素来不好那口腹之欲,姑娘家爱吃的零嘴儿,她好像从来不碰的,看着就很没趣。 一边吃,她一边苦恼着。 她真的不喜欢七皇子,不是他不好,而是他来得太迟,要是他没有前往北疆,而是留在京城的话,或许她是有机会和他培养感情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苦恼。 另一边,宁福儿骑马疾行,一路来到前方三里外的一处山坡。 一队人马等候在那里。 宁福儿抵达后,跃下马,朝为首骑着黑马的七皇子行礼,笑眯眯地说:“主子,已经送过去给褚姑娘了。” 陆玄愔嗯一声,望着身后的官道,默默地想着,宁福儿说姑娘家都喜欢那些零嘴儿,他特地让府里的御厨做的,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合不合她的胃口。 ** 马车抵达靖国公府的别庄时,早有人等在那里。 远远的,便看到站在门前的孟瑜山,身穿墨绿色刻丝鹤氅,用玉簪束发,一身文雅之气,令人见之望俗。 褚映玉姐妹俩下车,上前与他见礼。 “两位表妹不必多礼。”孟瑜山含笑道,眉眼温润,目光落在褚映玉身上,是一种不会教人难受的温和。 褚惜玉捂着嘴笑,“瑜表哥是特地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孟瑜山不禁轻咳一声,避而不谈,只道:“天气冷,先进去罢,月盈已在庄子里等你们。” 褚惜玉笑嘻嘻地拉着褚映玉重新上了马车,马车驶进庄子。 进了庄院,孟月盈亲自迎过来,拉着褚惜玉问她们路上顺不顺利。 褚惜玉娇声道:“挺顺利的,还遇到七殿下呢。” 孟月盈促狭地看着她,挤眉弄眼的,褚惜玉害羞,作势要打她,两个姑娘打打闹闹,笑声阵阵。 褚映玉站在一旁看着,一阵冷风吹过来,掀起她的裙摆和斗篷的下摆。 跟过来的孟瑜山看了看,说道:“映玉表妹,累不累,要不要去屋里歇一歇?” 褚映玉抬头看他一眼,轻轻地应一声。 在褚映玉被下人引去客院歇息时,孟月盈也拉着褚惜玉去屋子里说话,同时对兄长道:“二哥,你自去寻你朋友,不必在这里守着我们啦。” 孟瑜山温和地笑了笑,叮嘱几句便离开。 两个姑娘坐下后,丫鬟们端来热茶,并几样瓜果点心。 孟月盈道:“对了,明惠郡主也来了,她在隔壁别庄办法赏梅宴,邀请咱们明儿去那边赏梅,那里有一个梅园,就在山腰那一带,听说梅花开得很好,赏梅吃鹿肉,别有一番趣味。” 褚惜玉瞪大眼睛,“明惠郡主也来了?” “是啊。”孟月盈耸了耸肩,“我也是今儿到了这里后才知道的。” 褚惜玉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又看了眼孟月盈,到底不好说什么。 对于明惠郡主的心思,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当然,这也是因为明惠郡主从来没有刻意收敛的意思。 作为天家贵女,圣人宠爱的第一个孙女,有什么男人得不到的? 既然倾心孟瑜山,便不用遮遮掩掩的。 她知道舅母和月盈都不喜欢长姐当儿媳妇(嫂子),如果是明惠郡主,只怕她们会更高兴吧? 但她觉得长姐嫁给瑜表哥还是挺好的。 如果长姐的婚事出了问题,只怕爹娘会担心,届时他们会更操心长姐吧? - 褚映玉在屋子里小憩醒来,褚惜玉正好回来。 见到她,褚惜玉马上说:“长姐,听说明惠郡主也来了。”她窥着褚映玉,“明惠郡主邀请咱们明儿去隔壁庄子赏梅吃鹿肉呢。” 褚映玉神色一顿,问道:“去的人多吗?” “肯定多啊。”褚惜玉理所当然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惠郡主喜欢热闹,不管去何处,都是热热闹闹的……” 褚映玉想到今儿遇到七皇子的队伍,宁福儿说七皇子被邀请去安王的别庄游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遇到他…… 这么一想,她便道:“算了,明天我不去了。” 按她以往的行事准则,人多矛盾也多,不如哪都不去,这样事就找不上她。 褚惜玉睁大眼睛,“长姐,你为何不去?瑜表哥可是去了的。”想到什么,她看褚映玉的眼神变得恨铁不成钢,“长姐,瑜表哥可是你的未婚夫,你不能将瑜表哥拱手让人啊!” 褚映玉无语地看她,什么叫拱手让人? 她不去赏梅,就变成将未婚夫拱手让人? 只是她没想到,第二天,褚惜玉会亲自来叫她。 “长姐,快准备,月盈和瑜表哥已经在外面等咱们了。”褚惜玉催她,同时朝寄春、寄冬吩咐道,“你们还不赶紧给你们家小姐打扮打扮?” 寄冬哦一声,就要去拿衣裳,寄春则看向褚映玉。 褚映玉仍是不紧不慢地坐在那里喝着热茶,说道:“外面太冷,我不想出门。” “不冷的,我问过了,梅园那里还有暖阁呢,暖阁的窗扇上镶着透明的玻璃,坐在里面也是可以赏梅的,一点也不冷。” 褚映玉:“……” 最后褚映玉还是穿得圆滚滚的,和褚惜玉一起出了门。 看到她的打扮,孟月盈一言难尽。 就算再怕冷,也不能将自己裹成这般啊,明惠郡主的赏梅宴可是来了不少公子和贵女,届时大家怎么看她?就不怕被嘲笑吗? 褚映玉却不管。 其实她非常畏冷,天气冷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虽然刚入冬,但因为时不时会下雪,这天气还是挺冷的,她可不想到时候冷得手脚发麻,月事来时,躺床上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等孟瑜山看到打扮成这样的褚映玉时,愣了下,然后以拳抵在唇前。 “你瞧,我哥都笑话你了。”孟月盈没好声气地说。 褚映玉看向孟瑜山,褚惜玉也跟着看过去,笑嘻嘻地说:“瑜表哥,你瞧我姐现在咋样啊?” 被几个姑娘盯着的孟瑜山有些窘迫,不过他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地说:“挺好的,很……可爱。” 可爱? 孟月盈和褚惜玉见鬼一样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想,难不成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褚映玉愣了下,又垂下眼,没什么反应。 孟瑜山原本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还有一种隐秘的愉悦,瞥见她脸上的神色,不知为何,那股刚升起的愉悦如泡沫般消失。 他是个聪明的,自然看出褚映玉对他的冷淡,看着规矩守礼,其实少了少女该有的羞涩。 或许是他以往和映玉表妹相处太少,又离京两年,确实有些不负责,所以映玉表妹暂时无法对他交心罢。 孟瑜山如此宽慰自己。 褚映玉三人坐上马车前往安王的别庄,孟瑜山则骑马随行。 两家的别庄离得确实近,不过一会儿就抵达。 他们被管事迎进去,来到山腰处的梅园。 -------------------- 看了你们的留言,知道你们很急着赐婚,但还是没办法这么快。 要不然,你们先存一存搞,我尽量加快进度=。= 第18章 刚进梅园,便听到一阵悠扬的琴声。 抚琴之人的技艺非常高超,天空明湛,满园寒梅绽放,残雪点点,恍惚间叫人如入仙境。 孟瑜山有几分惊讶,问带路的管事,“不知是谁在弹琴?” 管事笑道:“应该是礼部侍郎家的小姐谢姑娘,听说谢姑娘琴艺一绝,中秋宫宴时,太后可是亲口赞过的。” 今年的中秋宫宴,礼部侍郎之女谢清婉表演一曲高山流水,赢得满堂贺彩,才女之名远扬。 褚惜玉兴致勃勃地拉着孟月盈道:“走,咱们也去瞧瞧。” 两个少女正是活泼爱玩的年纪,哪里有热闹就喜欢往哪凑,已经手牵着手朝着琴声的方向而去。 留在原地的孟瑜山先是打发了引路的管事,转头看向褚映玉,“映玉表妹,我们也过去罢。” 褚映玉应了一声。 两人走在梅林的小径之中,褚映玉是姑娘家,加上穿得实在臃肿,走得很慢。 偏偏孟瑜山也特地放慢脚步配合她,时不时会伸手为她挡住枝头上落下来的残雪,低首朝她微笑。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却是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在孟瑜山又一次为她挡住技头的落雪时,褚映玉正欲道谢,突然眼角余光瞥见前方的一道身影。 她下意识抬头望过去,便看到站在一株梅树下的男子。 是七皇子陆玄愔。 他的身姿修伟,穿着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的锦衣,这种厚重的色泽特别适合他,更衬得他英挺不凡,举止投足间尽显天家皇子的贵气和威仪。 也教人不敢直视。 褚映玉心头微微一颤,对上那双幽冷的黑眸时,仿佛又回到当初被迫替嫁之时,他掀开盖头,看她的眼神也是这般冷冽清幽。 似是她的替嫁不在他的预期之中,令他心生不悦。 孟瑜山也是怔了怔,然后带着她上前拜见。 “见过七殿下。” 褚映玉也默默地行礼,然后将自己隐在孟瑜山身后。 她这种行为是正常之举,毕竟孟瑜山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下意识寻求他的庇护。但陆玄愔看到这一幕时,脸上的神色似乎又冷冽几分。 孟瑜山心里有些纳闷,不知七皇子是不是正好心情不好。 他与七皇子并不熟悉,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不过因为褚惜玉和七皇子有婚约,靖国公府算是被划分到七皇子这边,对这位皇子倒也亲近几分。 孟瑜山问候完七皇子,说道:“臣与未婚妻还要去赏梅,便不打扰殿下了。” 陆玄愔没说话,深邃的眼眸扫过他,只能看到孟瑜山身后露出来的一角大红色刻丝的斗篷下摆,便知她是在躲自己。 或者说是在避嫌。 他的神色很冷,微微颔首,似是允了对方的请求。 孟瑜山再次行了一礼,带着褚映玉离开。 褚映玉一直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孟瑜山身后,只是她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迫人的视线盯着她,她的身形僵硬,脚步都有些不稳。 直到那道紧迫逼人的视线消失,褚映玉暗暗松口气。 “表妹,你怎么了?”孟瑜山是个细心的,自然看得出褚映玉的异样。 褚映玉道:“七皇子殿下看起来太过威严,我、我有些紧张。” 孟瑜山心里了然,含笑道:“七殿下是镇守北疆的战神,杀敌无数,不是寻常之辈,你们姑娘家紧张是正常的。不过他是个值得敬佩的,守护北疆无数百姓,光是这点便不是其他皇子能比……” 最后那句,他说得极为小声,在心里微微一叹。 当今圣人的皇子不少,年纪最大的皇长子安王,如今也有三十好几,其余的年长的皇子更不少,然而太子之位却一直悬而未定。 不是圣人不肯立太子,而是曾经已有一位才德兼备的太子。 可惜十年前,太子被害身亡。 当年太子之死一直是圣人心中的痛,自先太子死后,圣人大病一场,甚至连续废了两个皇子,杀了不少人,血流成河,导致前朝后宫人人自危。 先太子是皇后所出的嫡子,排行第三,与七皇子是同胞兄弟。 想到京里那些年长的皇子,孟瑜山心下可惜,如果七皇子没有重言之症,在先太子去后,他应该就是下一任太子。 正因为先太子没了,七皇子又生来有疾,其他皇子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对太子之位虎视耽耽。 其中呼声最高的,要数作为皇长子的安王。 孟瑜山却不看好安王,安王志大才疏,他能入得了圣人的眼,也不过是有个受圣人宠爱的女儿明惠郡主为他周旋。 但明惠郡主是女儿身,到底不是男儿,亦不是皇长孙。 或许正因为明惠郡主是孙女,圣人宠起来方才会毫无顾忌。 孟瑜山想到京中的局势,心头难得有些复杂,低头看到褚映玉清透的眼睛时,那些情绪又压下来。 他朝褚映玉笑了笑,“表妹,我们走罢。” 褚映玉嗯一声。 两人抵达目的地时,那琴声早已停下,众人正在玩击鼓传花的游戏。 男男女女在开阔的园子里玩耍,四下挂着描金行幕,喧闹的气氛驱散了几分寒冷的天气。 褚映玉的脚步停下。 她看向正前方那一行人,很多都能说得上名字,也有一些说不上名字的,大多数簇拥在明惠郡主身边。 明惠郡主的容貌明艳大气,一脸自信,举止投足间,将天家贵女的骄傲和矜贵展现得淋漓尽致。 褚映玉也看到先行一步的褚惜玉和孟月盈,她们身边还有齐润怡等人。 发现她停下,孟瑜山跟着停下,询问道:“表妹,要不要过去一起玩?” 大周的男女之防虽然严,但像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玩乐,男女还是可以凑到一起的。这里的气氛热烈,很容易感染人,孟瑜山觉得褚映玉过于沉静,希望她快乐一些。 褚映玉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可没忘记自己这未婚夫有多受欢迎,不说别的,他身上那种如玉般的世家贵子的清雅气度,不知迷了多少少女心。 虽离京两年,然而至今对他念念不忘的贵女仍是不少。 可以说,孟瑜山和陆玄愔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男子,都一样的出众。 不过相比起气场太强、令人不敢造次的陆玄愔,孟瑜山这种温润清雅的男子,更容易令姑娘倾心追逐。 要不是他早有婚约,不知道往他身上扑的女子有多少。 孟瑜山见她不愿,也没强求,正欲要陪她一起去逛梅园时,一名年轻的公子过来,拉着他就走。 “瑜山,你来得正好,那边要斗诗呢,你赶紧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孟瑜山摇头拒绝,未婚妻就在身边,他不能丢下她。 哪知道褚映玉却道:“瑜表哥,你去罢,这里太冷了,我想去暖阁那边坐坐。” 她对那些贵女们玩的游戏不感兴趣,这里也没什么交心的好友,只有无视和排挤,不如一个人清净。 孟瑜山道:“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找个下人带我过去就行。”褚映玉朝他摆手。 孟瑜山还想说什么,来找他的公子已经不耐烦,一把将他拉走,同时对褚映玉说:“褚家姑娘,瑜山就先借我,等会儿再还给你啊。” 这话说得有趣,褚映玉以袖掩唇,双眸微弯,清柔的声音响起。 “好呀。” 孟瑜山看得一愣,一个没防住便被人拉走。 见孟瑜山离开,褚映玉也离开这边。 远离行幕那边后,她往四处看了看,想找个下人给她带路,然而梅园里伺候的下人都在行幕那边候着,根本找不到人。 对此她也没太在意,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不知走了多久,还是没有见着人,褚映玉已经累出了汗,后悔今天穿得太多出来。 看了看周围,正准备找个地方歇息会儿,一个人迎面走来。 看到他时,褚映玉下意识又想要躲,但这次没有孟瑜山在,旁边的梅树也没有粗壮到能遮挡住一个人的地步。 她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原处,微微垂首,恭敬而立,希望他别搭理自己。 人越是不想什么,越是来什么。 褚映玉看到视野里出现一双黑底云纹的靴子,停在她面前不远处。 -------------------- 还是继续送50红包吧=v= 第19章 风静静地吹拂,此方天地似乎都变得安静。 褚映玉看着出现在视野里的那双男性靴子,没办法再自欺欺人,说他只是路过。 两人谁都没有出声,一直安静地站着。 好半晌,还是褚映玉怕被人看到,朝他行了一礼,主动询问:“殿下,若是没什么事,臣女……” “过来!” 他打断她的话,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悦。 褚映玉神色一顿,见那双靴子已经移开,越过她,朝前走去,随着他的走动,冷风吹起那玄色的衣袍下摆。 她犹豫了下,最后还是默默地跟上。 其实她也想知道他这般反常到底是为什么。 撇开刚才在路上的偶遇不谈,在靖国公府,他让苏媃叫自己过去见面,以及现在寻过来的举动,都让她心头发紧,隐隐觉得不对劲。 心里的某个怀疑再次生起。 难不成他也重生了? 这么一想,褚映玉心中惊疑不定,终于抬头,看向前方的男人的身影。 他的身姿挺拔修伟,身高腿长,虽然走得不快,仍是让她跟得吃力,不过一会儿,两人的距离就拉得老远。 直到他突然回头,看到她落后一大段路,便停下来,站在那里等她。 见状,褚映玉又有些犹豫,觉得他不像重生的样子。 如果他也重生了…… 上辈子最后见他时,两人曾经一起去香山寺,当时在香山寺的竹林里,他特地放慢脚步,陪她走在竹林间。 那时候的他虽然不算得体贴,多少学会迁就她。 褚映玉想,养只狗都能养出感情,何况是养个妻子。她努力地作好他的妻子,甚至当时为了过得好一些,也曾讨好过他。许是她这皇子妃做得不错,他对她的态度也渐渐地多了些软化,学会关心她的意愿。 褚映玉一路胡思乱想着,发现他越走越偏,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他们来到一处被梅树环绕的亭子。 亭子里的圆桌上,红泥小炉正咕嘟地煮着茶水,旁边还有几个食盒,周围竖起行幕,能挡住凛冽的北风。 陆玄愔走进去,然后偏首看她。 褚映玉越发的糊涂,不解地看他,揣摩他的意思。 和他夫妻三年,因他不爱说话,她也学着揣摩他的言行举止,推测他的意思,大多数时候,她都做得极好。 是以在见他默默地盯着自己,又抬手指着铺着藤黄色葛布坐垫的石凳时,褚映玉明白他的意思。 他让她坐下。 她忐忑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幕真的让她惊讶了。 只见那位尊贵的七皇子殿下拿起红泥小炉上的铜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正好她刚才走了许久,出了汗,冷是不冷的,但渴了起来。 褚映玉盯着那杯色泽澄澈的茶,越发的谨慎。 她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单刀直入地问:“七殿下,您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然而,她问得直白,那位殿下也很直白地指着桌上的食盒,对她说:“吃!” 这是让她吃的意思。 虽然话不多,也简短了点,不过很容易理解。 褚映玉头皮发麻,试探性地说:“这、这不好吧,七殿下和舍妹有婚约,您若是有事可以直接找惜玉,不必如此迂回……” 听到她这话,陆玄愔的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居然透着几分不悦。 “不是。”他冷声说。 “什么?”褚映玉一时间有些懵。 他抿起嘴,眉宇间的神色越发的冷冽,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盯得她背脊发寒,有些僵硬地移开目光。 可能是上辈子的习惯,只要看他摆出这副模样,褚映玉居然会下意识地想,他这是又生谁的气了? 不会是生他自己的气,在想着要怎么说话吧? 会这么猜,也是上辈子有好几次,她都发现他莫名其妙地生气,又不像是生她的气,更像是生闷气。 褚映玉觉得这样不行。 七皇子的行事实在太怪异,明明他和褚惜玉有婚约,等到腊月时,宫里就会赐婚,自己和他坐在这里算什么? 原本她还猜测他是不是也重生了,但这一番观察下来发现,他并没有重生,如果他也重生,不会对她如此陌生,至少会知道,她其实不爱吃豌豆黄,不会让人准备这东西。 既然他没有重生,这些古怪的行为就很令人费解。 至少上辈子,在她替嫁之前,两人根本没有在私下见过面的。 两辈子太多的不同让褚映玉警惕起来,让她实在无法安心地坐在这里。 于是她大着胆子站起,撒了个谎,“殿下,臣女的妹妹应该要来寻臣女,臣女就不打扰殿下,先走了。” 说着她站起身,端庄地行了一礼,便低着头离开。 褚映玉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 直到走离那地方,都没有听到七皇子开口叫她的声音,也没有见有侍卫出来拦住她,总算松了口气。 如果是其他皇子,她断然不敢如此大胆。 但若是陆玄愔的话……她知道他的规矩虽严,却从来不会迁怒无辜之人,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个难得体恤下属的好主子。 她为他打理皇子府,在府里等待他归来,不时向他汇报府里产业的收益,其实和苏媃等人也没什么不同,也算是他的下属吧? 褚映玉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站在梅树下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然后继续走了。 这次比较幸运,终于遇到一个下人,对方将她带到附近的暖阁。 来到暖阁,褚映玉脱下斗篷,坐在那里喝着茶,望着窗外的梅花,如此赏雪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不久后,那些游玩的公子小姐也过来了。 明惠郡主被人簇拥着,脸上的笑容明媚,坐在主位上和旁边的人说话,笑声一阵阵的。 明惠郡主在暖阁旁的一处花厅设宴。 宴上虽分男女席,却没有竖起屏风,能互相看到对方,是以贵女们比以往要更斯文、更秀气,一举一动,端庄优美。 下人将烤好的鹿肉端上来,女客桌上有果子露、花酿等,男客则配上清酒。 褚映玉看向男客那边,没有见到七皇子的身影时,先是松了口气,尔后心里微微一哂。 这里受邀过来的,大多都是京里的那些勋贵世家的小姐和未出仕的公子,或者是像孟瑜山这种住得近的,礼貌应邀。 像七皇子那种手握兵权,或者位高权重的,自是不屑受邀,与这些人坐在一起。 如果是以前,褚映玉一定觉得,七皇子会来此,是因为未婚妻褚惜玉在这里。 但现在,她有些不太确定。 虽然肚子有些饿,褚映玉仍是没什么胃口,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慢慢地吃着烤鹿肉。 鹿肉烤得外焦里嫩,放了香料,极是美味,不少人皆赞叹不已,纷纷感谢明惠郡主今天的款待。 明惠郡主笑得很爽朗,“诸位不必客气,难得来此,都放开来吃喝。” 众人端起酒敬她,可谓是宾主尽欢。 许是难得男女凑到一起,气氛渐渐地变得热烈,男客那边开始斗酒。 褚映玉看到被人拉着喝酒的孟瑜山,他虽然婉言拒绝,仍是被人灌了不少酒,那张斯文俊逸的面容涌上几分酒意,温润的黑眸越发的湿润,含笑坐在那里,如玉公子,令人见之忘俗。 女席这边大多数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明惠郡主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公子们发现明惠郡主对孟瑜山的关注,越来越多人朝他劝酒,就算孟瑜山拒绝,仍是被灌了不少,最后借着酒力不胜,被几个友人扶下去歇息。 明惠郡主见孟瑜山离开,似乎觉得无趣起来,便摆了摆手,让大家继续吃,吃饱后又带着众人继续去游园。 褚映玉就这么看着,垂首思索起来。 旁边有人道:“褚大姑娘,孟二公子好像喝醉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褚映玉转头,看向说话的姑娘,发现很是面生,疑惑地问道:“你是……” “我姓陈,家父是吏部的员外郎……” 褚映玉恍然,原来只是一个小官之女,怨不得以前没怎么见过,温言笑道:“原来是陈姑娘。” 陈姑娘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又问道:“你真不去看看孟二公子吗?” 褚映玉定定地看她,陈姑娘腼腆地笑着,她的长相不算出众,只能称之为清秀。 好半晌,褚映玉含笑道:“嗯,我确实该去看看他。” “我陪你一起去罢。”陈姑娘很是积极地说道,“我以前来过这里,熟悉这里的路。” 褚映玉没有拒绝,客气地说:“多谢陈姑娘帮忙。” 两人一起出了花厅,陈姑娘一边带路,一边和她聊天。 她的声音清灵悦耳,像只百灵鸟,十分活泼,光是听她说话就是一种享受。 褚映玉道:“你的声音真好听。” 陈姑娘面露羞涩,“谢谢,我也觉得我的声音好听,大概是我身上唯一的优点……” 两人来到梅园附近供客人歇息的客院。 刚进客院不久,便见一个男人醉薰薰地出现,两个姑娘脸色俱是一变。 褚映玉果断转身就跑,陈姑娘好像吓傻了,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见状,褚映玉便要去拉她,哪知道陈姑娘似乎受到惊吓,狠狠地甩开她,褚映玉原本就穿得多,被她这么一甩,整个人往后仰倒,摔在地上,人都摔懵了,一时半会起不来。 陈姑娘已经吓得转身跑开,她跑得极快,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褚映玉撑着摔疼的身体爬起来。 因这一耽搁,那醉汉已经靠近她,一只手朝她抓来,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将她往旁边的房间拉过去。 男人身上浓重的酒味薰得她欲呕。 褚映玉整个人踉跄着,被人拉了进去,门在身后嘭的一声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褚映玉抓着袖子里的银簪,朝扑来的男人的脖子狠狠地扎了过去,男人惨叫出声…… -------------------- 女主重生在人生最压抑的阶段,所以现在行事有些疯。 * 今天只有一更,还是发红包吧=。。= 继续发50个红包。 第20章 这一簪子扎下去,扎得又凶又狠,男人的脖子瞬间被割开一道口子,血喷涌而出。 褚映玉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她的眼前一片血红,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飞溅入眼里,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恍惚之间,她以为自己仍是支离破碎地躺在崖底下,在极致的疼痛撕扯间,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慢慢地流逝…… “啊啊啊——” 男人惨叫出声,疼痛让他狂性大发,只想弄死眼前这个扎伤他的女人。 只是他还没动手,那支锋利的银簪再次朝他扎过来,这次扎的是他的心口,快准狠,这一下扎得极深。 男人张着嘴,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那双因为惊恐而瞠大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前少女的模样。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冰冷漠然,不像一个养在深润里的柔弱女子,更像没有生命的木偶,机械地行事。 那只持着银簪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被簪子另一端扎破手心,沁出殷红的血,为她添了几分疯狂。 嘭的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 进来的人脸上带着狂怒和焦急之色,只是当他看到屋子里的一幕时,神色一滞,不过没有停下来,而是上前握住那只正在流血的手。 那只握着银簪的手死紧,根本拉不开。 他用了点巧劲按在她的手腕上,终于让她松开了手,身体踉跄地往后退。 然后,他探臂将她搂入怀里,将那张染血的白晳秀美的脸紧紧地压在自己的胸膛,任她脸上的血浸入了他的衣襟,黑沉的眼眸里难掩震怒。 跟在主子身后赶来的苏媃也愣住了。 先前接到消息时,他们都担心坏了,第一时间赶过来,就是怕她出什么事。 虽然派了暗卫跟着她,但这里是安王的别庄,暗卫不好进来,以免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苏媃作了很多设想,甚至都做好心理准备,褚姑娘可能已经吃了亏。 但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褚映玉好好地站在那里,反倒是那醉汉脖子的脉博恰好被利器撕开,他的心口还被银簪扎中,且扎得极深。 看这模样若是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下来。 陆玄愔一脚朝那受伤的醉汉踹过去,将他踹得老远,将怀里紧绷得像根快要崩断的弦的姑娘抱起来,大步走出去。 “杀!”他阴冷地说。 苏媃应了一声,明白主子的意思,不仅要弄死这男人,还要查清楚这次的事。 ** 褚映玉的神智变得浑噩。 事实上,从那人的血溅过来开始,她的眼前就只剩下一片猩红,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让她依稀以为,自己仍躺在山崖下,身体和马车一起被摔得粉碎,无数的血染红身下的地面,也染红了她的世界…… 好疼好疼啊! 她想将身体蜷缩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抵御身体被硬生生地摔碎的痛苦,皮肤一块块地龟裂开来,无数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溢出…… 直到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那是一种微微泛着松雪般味道的冷香。 这是陆玄愔身上特有的气息,也是她熟悉的。 它驱散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像在混沌的世界里撕开一条裂缝,褚映玉浑噩的意识渐渐地苏醒,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疼只是幻觉。 上辈子死得太过惨烈,那种粉身碎骨的疼痛深入骨髓,似乎已然刻入灵魂之中,就算已经重生,仍是无法消弥。 每每睡梦之中,她总觉得自己又碎了,身体在流血,疼得发抖。 然而,当她从睡梦中挣扎惊醒后,却发现只是错觉,她的身体没有碎,没有流血,更没有什么刻骨的疼痛。 褚映玉恢复神智时,发现自己正被人紧紧地抱着。 不需要问,闻到那熟悉的冷香,便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谁。这让她有些茫然,还以为自己没有重生,仍是二十岁时的那个褚映玉。 她还是陆玄愔错娶的妻子。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安抚她惊悸的神智。 褚映玉茫然地抬头,看向搂着自己的男人,此时她脸上的神色有别平时的恭顺和避嫌,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俊美的脸。 他也低头,与她对视。 他的眼瞳极黑,眼睛不像孟瑜山的温润,总是迫力十足,让人不敢与他对视。 然而此时,褚映玉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小小的自己,以及自己脸上被糊开的血渍。 她的身体又是一颤,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果然摸到残余的血渍。 再看他的胸膛,因衣服是玄色的,看不到血渍,但那里有血腥味,是溅落在她脸上的血沾上去的。 褚映玉的手在发抖,身体也跟着轻颤起来。 以为她被刚才的事吓到了,他轻抚着她的背,难得安慰她,“莫怕、莫怕……” 褚映玉浑身轻颤,双手死死地攥紧,手心里被银簪扎破的伤又迸出了血。 当然怕啊,杀人好可怕,血腥味好可怕,七皇子陆玄愔好可怕…… 最可怕的是,为什么他会这么抱着自己? 她突然挣扎起来。 怕她伤到自己,陆玄愔下意识地松开手,却不想她直接从自己怀里滚落。 眼看她就要摔在地上,他快速地伸手,又将她拉回怀里。 这一放一拉,她的脸撞到他坚实的胸膛,那硬梆梆的肌肉撞得她的鼻子好像要废了,一阵麻木的酸疼,眼泪也掉下来。 陆玄愔听到她的痛呼声,赶紧将她捞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抬起她的脸。 等看到她掉眼泪,他的手一僵,有些无措。 “别哭……” 他的声音沙哑,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口舌不便,只好小心翼翼地用手帮她拭泪。 这一哭,她脸上的血糊得更厉害,脸蛋根本不能看。 褚映玉本来不想哭的,直到看到他眼里倒映的自己那张被血糊得宛若红脸鬼般看不清楚的脸时,顿时崩溃。 她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嘶声喊道:“滚!” 只是这声“滚”听起来闷声闷气的,一点气势也没有,加上陆玄愔以为她仍在害怕刚才的事,情绪不稳是正常的,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他不在意,褚映玉却是受不了了。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忽略自己居然坐在他怀里,说道:“我要洗脸!” - 一会儿后,苏媃端着热水进来,同时还带了干净的衣物等。 苏媃先是看一眼室内,并不见褚映玉的身影,目光一转,发现屏风后蹲着一个人。 她瞥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冷着脸的主子,轻咳一声,说道:“褚姑娘,您要不要出来,奴婢伺候您更衣。” 褚映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不用,你、你将水端过来,我自己来。” 苏媃端着水过去。 绕过屏风,便看到像只缩头乌龟一样将脸死死埋在膝盖中的少女,死活不肯将脸抬起。 苏媃想到先前那一幕,顿时了然,知道姑娘家爱面子,只怕不愿意让自己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只是…… “褚姑娘,奴婢伺候您洗漱罢。”苏媃尽量放柔声音,“这里没镜子,只怕您看不到,洗不干净。” 努力地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里的人听后,肩膀动了动,最后慢吞吞地抬起脸。 在抬头时,褚映玉紧紧地盯着苏媃,确认她看到自己后,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总算压下心里的那股子难受感。 其实想到糊满脸蛋的是血时,她就恨不得马上将自己泡在清水里,泡个三天三夜方好。 可是…… 褚映玉现在很清醒,清楚地知道,刚才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她现在虽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也不想毁掉如今的生活。人都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有条件的情况下,她还是愿意继续赖活着的。 将脸上的血渍清洗干净后,苏媃捧着准备的衣服,伺候她换上。 褚映玉就像个木偶般,默默地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很平静,让人几乎以为刚才的事没有影响到她。 直到穿好衣服,她突然问:“那人……死了吗?” 她的声线是一种姑娘家的柔和温软,就算生气也没有气势的那种。 然而此时,当那柔软的声音里添上几分颤抖时,能让人感觉到她心里的恐惧,也让人知道,其实她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也对,褚家的大姑娘是被宫里的教养嬷嬷精心教导出来的大家闺秀,平时只怕连只虫子都没踩死过,更何况是杀人。 苏媃的神色变得柔和,温声说:“褚姑娘放心,那人没有死,主子已经命人将之拘起来,等查明这事,便会处置他。” 其实那男人伤得极重,如果不及时处理伤,根本活不下来。 不过他本来就罪该万死,死就死了。 苏媃怕她知道自己杀人会害怕,没说这些。 果然,就见她脸上的表情又松缓几分,不管当时她如何冷静,其实她心里还是害怕的吧? 也不知道她为何能如此勇敢,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理智地保全自己。 虽然手段酷烈一些,但作为一个姑娘家,需要保护自己,再酷烈的行为都是应该的。 -------------------- 女主知道有人在算计她,但她无所谓,今天不算计,明天也会算计,反正孟瑜山这个未婚夫迟早不是她的╮( ̄⊿ ̄)╭ 第21章 褚映玉仍是觉得身上好像有一股萦绕不去的血腥味,令她作呕。 她的神色有些恹恹的,脸蛋苍白得几近透明。 只是条件不允许,这里是安王的别庄,就算是七皇子也不好在这里搞出太大的动静,以免引来主人家的注意。 褚映玉慢吞吞地从屏风后走出来。 出来时,一眼便看到坐在窗边的男人,他也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也是玄色的锦袍,但若是仔细看,会发现襕边的花纹并不一样。 她猛地站在那里,眼睑微垂。 当理智回归,先前的一幕幕掠过脑海,方才知道自己越界了,有多么大胆无礼。与此同时,他怪异的行为也让她越发的迷茫纳闷。 就在她裹足不前时,陆玄愔开口:“过来。” 褚映玉不吭声,只是小小步地走过去,离他几步远时停下来,垂下的眼眸能看到他脚上的黑色云纹靴子。 陆玄愔看她又恢复恭顺沉默的姿态,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再次出声:“过来,上药。” 褚映玉下意识将受伤的那只手背到身后。 刚才持着银簪时太过用力,以至于银簪的另一头扎伤了她的手,那火辣辣的疼痛一直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室内安静下来。 不久后,褚映玉满脸迷茫地坐在那儿,受伤的手被人抓着,正给手心里的伤口上药。 天气冷,她的手被冻得冷冰冰的,与之相反,他的手无比的暖和。 那样的温度,几乎让她有种要被烫伤的错觉。 是以等他上好药后,她迅速地将手收回来,拢到袖子里。 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让陆玄愔的表情不太好,连苏媃都忍不住侧目,暗忖褚姑娘是很懂得如何惹怒主子的。 不过,估计褚姑娘也是第一个惹怒主子后,仍是能好好地坐在这里的人罢。 “谢谢。”褚映玉低声说。 陆玄愔的脸色变得冷冰冰的,似乎还在生着气,连声音也很冷冽,“什么?” 虽只有两个字,但褚映玉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她谢他什么。 褚映玉咬了咬嘴唇,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这次要不是七皇子及时将她带走,只怕很快就会有人来“抓奸”。 虽然抓奸是不成的,但看到自己杀人的这一幕,也不太好。 她低声道:“谢谢殿下帮忙,若不是殿下,只怕这次臣女无法全身而退。” 陆玄愔的脸色稍缓,紧接着是更深的恼怒涌上来,满脸冰冷。 见他一直没说话,候在一旁的苏媃识趣地询问:“褚姑娘,这次的事明显是针对您的,您有什么打算?” 褚映玉抬头看她,神色很平静,平静到仿佛刚才发生的事与她无关。 这让苏媃心头微微一震,突然发现,这姑娘好像和他们调查到的不一样。 在他们调查中看到的,她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循规蹈矩,恭顺贞静,就算被父母偏心无视,亦从未怨责过他人,反而对父母越发的孝顺,对弟妹也极为照顾,为女为姐,皆无可挑剔。 然而刚才的事,可不是大家闺秀能做到的。 苏媃检查过那醉汉身上的伤,不管是颈项的伤,还是心口的伤,都是快准狠,一击即中,伤及要害。 若是没有经过锻炼,以及熟悉人体的弱点,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褚映玉与她对视,她上辈子和苏媃相处了近三年,对苏媃非常熟悉。 她知道苏媃在怀疑她。 但她不在乎,甚至还朝苏媃笑了笑。 为何能快准狠地伤到那醉汉?当然是因为苏媃教她的啊! 苏媃是暗卫出身,能文能武,只是因为七皇子需要一个能帮他打理内务的女性,便由暗转明。 上辈子,苏媃跟在她身边三年,她也向苏媃学了不少东西。 褚映玉慢慢地说道:“不是我有什么打算,是算计我的人有什么打算。” 她的意思很明确,算计她的人,左不过就是想要毁了她,让她和孟瑜山解除婚约,不再拖着孟瑜山。 对方一计不成,还会有二计、三计。 苏媃愣了下,有些不可思议,瞬息间就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明白,这是一桩针对她的计谋。 “您……早就知道?” 想到先前跑出客院要去叫人的那位陈姑娘,苏媃心中明悟。 一个明明见都没见过的小官之女突然对她如此热情,还要陪她一起去探望喝醉酒的未婚夫,只要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怀疑的吧? 偏偏她居然直接跟着人去了。 这明显不符合褚映玉低调谨慎的性格。 褚映玉淡淡地道:“我和瑜表哥的婚事是长辈定的,但是……” 太多的人觉得他们不适合,不希望他们在一起。 不管是舅母,还是孟月盈,或者是那些倾慕孟瑜山人品、样貌和才华的人,都如此认为。 就算这辈子不嫁七皇子,她也知道自己是嫁不成孟瑜山的。 孟瑜山这次回来,便给了那些人一个机会。 是以孟月盈突然给她们下帖子,请她们来庄子游玩,其实就已经开始在算计,这桩婚事迟早会解除,只是不知道会怎么解除罢了。 就算她躲过这次的算计,还会有下一次算计。 既然如此,不如她主动出击,看看对方要怎么做。 只是她没想到,幕后之人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居然想找人毁掉她。此等行事,简直卑劣之极,但也是极为简单迅速的解决之法。 苏媃见她脸上没有丝毫的伤心和愤怒,不由愣了下。 有人觊觎她的未婚夫,甚至为此要毁掉她,正常的姑娘不是应该伤心害怕的吗?怎地褚姑娘如此与众不同? 难不成她和孟二公子间没什么感情? 这么一想,苏媃飞快地看了一眼主子,觉得主子会高兴吧? 褚映玉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她站起身,朝陆玄愔福了福身,仍是那般恭顺柔婉,“这次的事,多谢七殿下出手相助,日后若是有需要臣女的地方,臣女一定会报答殿下。若是没什么事,臣女便先走了。” 原本有些缓和的脸色,在听到她这话,陆玄愔的表情又冷下来。 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褚映玉的腿有些发软,越发的不敢抬头看他。 苏媃见主子真的生气了,赶紧说:“褚姑娘,有人要算计你,一招不成,肯定还会有后招,你这么出去可能不太好。” 她心里叹息,暗忖这位姑娘可真是懂得如何激怒主子。 主子想要护着她,自是不愿意她离开这里的,以免再给人伤害她的机会,但她似乎不领情,宁愿直接面对。 褚映玉自然知道,但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面对着妹妹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算什么啊? 褚映玉嘴巴动了动,终于抬起头,看向面容冷冽的男人。 她直视他,柔和的声音多了丝丝锋芒,“七殿下,不管如何,您是臣女的妹妹的未婚夫,臣女希望你们能顺顺利利地成婚,别生什么波折。” 这话里的言下之意,指责他越界了。 一时间,室内再次变得安安静静的。 以陆玄愔的骄傲,何时由得一个女人如此挑衅他? 苏媃都不禁觉得褚映玉真是个胆子极大的姑娘,放眼整个京城,敢这么和主子说话的也没几人。 果然,便见陆玄愔下颌抽紧,明显压抑着怒气,语气冰冷。 “不是!” 褚映玉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又笑了笑,柔声说:“殿下,您与舍妹的婚事是太后娘娘定下的,所有人都知道。” 不是他说不是就不是的。 她心里也有些疑惑,不是说褚惜玉是七皇子的救命恩人,他对褚惜玉有情,上辈子要不是她替嫁,他们早就欢欢喜喜地共结连理吗?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正想着,就听到苏媃委婉地说:“褚姑娘,奴婢刚得到消息,令妹似乎已经有了个心上人。” “……” 褚映玉瞳孔微缩,心脏有瞬间的失序,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呆呆地盯着陆玄愔,想从男人脸上看出点什么,但除了冰冷和沉怒外,什么都看不出来。 褚映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窜,浑身发冷。 褚惜玉所做的事,说是全家下狱流放都不为过。 这也是上辈子时,为何父母口口声声说是她倾慕七皇子,抢走妹妹婚事的,就是怕褚惜玉婚前与人有染的事传到宫里,惹怒圣人。 皇家的婚事岂由得你嫌弃? 褚惜玉如此行为,不正是告诉圣人,你嫌弃他的儿子吗?原本圣人便因七皇子生来有疾而怜惜他,想给他最好的,可你却另结所爱,只会让人觉得你在嫌弃他有疾,不愿意嫁给七皇子。 圣人一怒,血流千里,届时整个长平侯府都要遭殃。 褚映玉喉咙干涩,艰难地道:“七殿下,可能是误会……” 不过她也知道,既然苏媃敢开口,应该是已经查到什么。 陆玄愔并不言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变得苍白的脸,然后说:“走罢。” 他让她离开。 褚映玉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显得一切语言都如此苍白。 上辈子,褚惜玉瞒得很好,直到自己死前,都没有暴露这桩事,没人知道当初褚惜玉移情别恋的事,甚至无人知晓男方是谁。 最后苏媃将褚映玉送了出去。 送她出客院时,苏媃含蓄地说:“褚姑娘,太后娘娘当年为殿下定下婚事时,只说定下褚家的姑娘,您也是褚家的姑娘。” 褚映玉神色一僵,总算将所有的事串连到一起。 怪不得七皇子的行事如此古怪,怪不得他会主动帮自己,怪不得他居然会将她抱在怀里,还哄她别哭…… 原来是因为褚惜玉背叛了他,所以他要换个未婚妻,如此也不算是辜负太后的好意。 可是…… 褚映玉艰难地说:“我、我有婚约的……” 不仅七皇子本人有婚约,她也是有婚约的,不是他想换个褚家姑娘就能换的。 闻言,苏媃只是温和地看着她,但笑不语。 -------------------- 男主虽然长嘴,但他是个结巴,为了面子,死活不肯多说几句,所以误会越来越大啦╮( ̄⊿ ̄)╭ 第22章 褚映玉自然明白苏媃的意思。 诚如褚惜玉和七皇子的婚约变得岌岌可危,她和孟瑜山的婚约也一样,迟早会解除。 所以她和孟瑜山的婚约根本没被七皇子放在眼里。 褚映玉心情有些复杂。 上辈子时,根本没有这些事情。 孟瑜山并没有在今年回京,褚惜玉另有心上人的事也没有暴露。 一时间,她心里升起几分茫然,不知道这辈子会变成什么样,难道自己真的又要再嫁一次七皇子? 苏媃问道:“褚姑娘,您要去何处,需要奴婢送您过去吗?” 想到这位将会是未来的七皇子妃,苏媃有些不放心,担心幕后之人还有后招,万一真的伤到她,只怕主子的震怒无人能挡。 褚映玉礼貌地拒绝了,“多谢苏媃姑娘,不必了……” 苏媃是七皇子的人,很多人都知道她,若是看到苏媃送自己,只怕会引来无端的猜测和误会。 见苏媃不放心,褚映玉心里是极为感激的,想到什么,继续道:“对了,我上次落水的事,还未感谢苏媃姑娘相救。” “褚姑娘不必客气。”苏媃笑道,“贵府已经给奴婢送过谢礼。” 褚映玉也不意外,她那母亲静安郡主虽不喜自己,但她确实是个极为周全的人,苏媃当日救了她,还是七皇子的人,母亲肯定会早早备谢礼过去,以免落人口实。 褚映玉和苏媃客气地道别,正欲离开,突然见褚惜玉和齐润怡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 看到站在这里的两人时,她们都愣了下。 “苏媃姑娘?”褚惜玉快步过来,左右看着她们,“长姐,你怎么和苏媃姑娘在这里?” 齐润怡也好奇地看向苏媃,虽然苏媃只是一个侍女,但她是七皇子的人,代表的是七皇子,就算是他们这些公侯府的公子小姐,见到她时,也要礼遇三分。 苏媃的长相并不出众,只能称清秀耐看,不过脸上时常挂着柔和亲切的笑容,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她给褚惜玉两人行礼,含笑道:“奴婢正好路过,遇到褚大姑娘,褚大姑娘正向奴婢感谢当日的救命之恩呢。” 闻言,褚惜玉和齐润怡了然。 “长姐确实该感谢苏媃姑娘。”褚惜玉点头道。 苏媃笑了笑,“静安郡主已经使人送过谢礼给奴婢了。”她看了一眼褚惜玉,又说道,“若无什么事,奴婢便不打扰。” 等苏媃离开后,褚惜玉看向褚映玉,问道:“长姐,你没事吧?” 褚映玉一双清浚浚的眼睛看着她,平静地问:“我能有什么事?” 没等褚惜玉开口,齐润怡就哎呀一声,急切地说:“我们刚才听说,你失踪了,一直找不到你,担心得不行,怕你有什么危险。” “听谁说的?”褚映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 褚惜玉道:“是一个丫鬟。” “哪个丫鬟?” “我哪知道。”褚惜玉不太喜欢她这种质问的语气,嘟起嘴道,“这别庄里伺候的下人那么多,我又不识他们,哪知道是哪个丫鬟?” “是啊是啊!”齐润怡点头附和,好奇地问,“映玉姐姐,你真没事吗?” 褚映玉摇头,“刚才吃得太饱,我在附近逛逛消食。”然后又说,“这里是安王府的别庄,有侍卫巡视,能有什么危险?” 褚惜玉又被噎了下,顿时升起一股不满,委屈地说:“长姐,我只是关心你,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齐润怡继续点头,“是啊是啊,映玉姐姐,你不能这样,惜玉和我都是关心你的,听说你不见,惜玉马上就拉着我过来找你了。” 褚惜玉抿着嘴,满脸不高兴。 褚映玉瞥了她们一眼,说道:“我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担心。” 说着,她转身便走。 齐润怡拉着褚惜玉跟上去,又问道:“映玉姐姐,你要去哪?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找明惠郡主,他们正在玩投壶呢,你要不要过去?” “不去了,外面太冷,我想去暖阁坐会儿。” 齐润怡一听,搓了搓冰冷的手,“我们也过去喝杯热茶吧,这天儿怪冷的。” 她身上穿的衣服不多,以优雅美观为主,在外面待久了,还挺冷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听说今儿会有很多勋贵世家和朝臣的公子小姐过来参加明惠郡主举办的赏梅宴,届时女孩子之间少不得比美,也想在那些世家公子面前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穿着打扮自然要讲究。 不是谁都能像褚映玉这样,穿着一身臃肿过来。 这么想着,齐润怡突然疑了一声,“映玉姐姐,你身上的衣服好像换了呢?” 正在生闷气的褚惜玉神色一顿,忙看过去,果然发现褚映玉身上的衣服居然换了,甚至连斗篷都换了一件。 褚映玉脚步未停,淡淡地道:“今儿穿得太多,先前热出一身汗,便去更衣。” 贵族女子出门,都会带一两套衣服以防万一。 因为梅园是私人之地,客人们带来的下人大多数都在梅园外候着,等待主人的差遣,衣服也在外面,需要的话,找人去叫他们送过来即可。 回到暖阁这边,这里的人并不少,都是那些玩累了的贵女,坐在暖阁里喝茶聊天,或者直接打起叶子牌。 见三人进来,有人招呼道:“惜玉,润怡,要不要打叶子牌?” 褚惜玉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明媚,非常讨喜,“不啦,我先歇会儿。” 褚映玉三人坐下,便有在暖阁里专门伺候的丫鬟端着沏好的热茶过来,还有果子露这些适合姑娘家的饮品。 刚坐下不久,明惠郡主等人也回来了。 她们玩得满头是汗,脸蛋红扑扑的,欢笑声语地走进来。 褚映玉端着茶,抬起头,看向进来的这群人,目光在她们脸上掠过。 当看到人群中某个不经意和她的视线对上,脸上明显露出震惊神色的人时,她甚至还朝对方微微一笑。 那人似乎被吓到了,脸色一白,仓皇地低下头。 暖阁里伺候的丫鬟赶紧将果子露端过去给明惠郡主。 明惠郡主明显是渴得狠了,一口饮尽,转头和身边的人畅快地说笑,兴高采烈地说起刚才投壶的事。 “可惜孟瑜山不在,听说他极擅长投壶。”明惠郡主一脸可惜地说。 旁边的人非常捧场地附和,“可不是,没有孟二公子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都怪赵四他们,一直在灌他酒,害得孟二公子不胜酒力。” “是极……” 这群人皆捧着明惠郡主,不忘朝褚映玉轻蔑地看一眼。 比起深受圣人宠爱的明惠郡主,长平侯府的大姑娘褚映玉不过是仗着长辈定下的婚约,才能和孟二公子那般光风霁月的君子成为未婚夫妻,要不是郡主仁慈,早就打压她,让他们解除婚约。 瞬间,暖阁里不少视线都往褚映玉身上扫来,明的暗的,各式各样。 褚惜玉当作没看到,也没帮着解围,而是径自和身边的人说话聊天,显然还在生气褚映玉先前咄咄逼人的举动。 褚映玉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低头喝茶,好像没注意到那些视线似的。 见状,那些人越发的轻蔑,侯府的姑娘又如何,自然是比不上天家贵女的。 明惠郡主顿觉无趣,她从来没将褚映玉当成过对手,所谓的对手,要有往有来、势均力敌才有趣,像褚映玉这种木头一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若非她是孟瑜山的未婚妻,她都懒得搭理。 她一口饮尽杯里的果子露,懒洋洋地问旁边伺候的丫鬟:“可有使人给孟二公子送醒酒汤过去?” 丫鬟笑道:“郡主放心,已经让人送过去了。” “那就好。”明惠郡主点头,“孟二公子可是本郡主的客人,可不能怠慢了。” “是,奴婢们晓得的。” 明惠郡主似乎满意了,正欲说什么,突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满脸焦急。 “郡主,不好了——” 明惠郡主神色一厉,不怒自威,“什么不好?本郡主好得很!” 进来的丫鬟焦急地说:“郡主,孟二公子出事了!” 哗啦一声,明惠郡主手中的杯子掉到地上。 她猛地站起,厉声喝问:“孟瑜山怎么了?出什么事?” 丫鬟也说不清楚,只是焦急地道:“郡主您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明惠郡主哪里还坐得住,当即大步走出暖阁,朝着客院而去。 其他人赶紧跟上。 那些爱慕孟瑜山的姑娘和明惠郡主一样露出担忧之色,小部分无关紧要的人脸上带着隐藏得极好的好奇和兴奋,还有不少人直接朝褚映玉看过来。 得知孟瑜山出事,褚惜玉和齐润怡也很急。 褚惜玉一把将褚映玉拉起来,“长姐,我们也去看看!” 齐润怡紧张地抓着褚映玉的另一条胳膊,满脸不安,“二表哥会出什么事?这里是安王府的别庄,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褚映玉被两人一左一右地拉着,被动地跟上大部队。 她心里也有些疑惑,不知道孟瑜山能出什么事,难不成……七皇子对他动手了? 很快她就否定这个想法。 以七皇子的为人,从来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就算他想换一个未婚妻,也不至于用下作的手段去除掉孟瑜山,他一般都是真刀真枪地干。 就算要抢人,他也会抢得光明正大。 -------------------- 准备入V了,这两天都是一更,所以还是送红包吧=0= 这章送50个红包。 第23章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客院那边,发现这里已有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是明惠郡主的客人。 他们挤在一处厢房前,正在兴奋地说着什么,那些男人脸上甚至露出几分暧昧之色,都是看好戏的模样。 看到这一幕,明惠郡主心中便是一沉。 “郡主来了!” 有人眼尖,见到明惠郡主等人,赶紧叫了一声。 其他人顿时一惊,纷纷转头看过来。 明惠郡主对孟瑜山的心思,在场诸人少有不知的。 孟瑜山是公府之子,品貌上佳,光风霁月,洁身自好,确实是京中不少闺中少女的夫婿人选,更因明惠郡主对他一见倾心,让其名声大噪。 众人为了讨好明惠郡主,自然也极为推崇孟瑜山,私下对他嫉妒的人可不少。 正因如此,发现孟瑜山出事,那些人都暗暗兴奋。 “明惠,你来啦!”一名气质风流的锦衣公子过来,用一种不怀好意的语气说,“哎哟,你来得可真不巧,那孟瑜山被人下药了。” 此言一出,跟着明惠郡主而来的贵女们哗然出声。 这里是安王府的别庄,赏梅宴是明惠郡主所举办,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对她的客人下药,而且对象还是孟瑜山,这简直就是不将明惠郡主放在眼里。 虽然没说下的是什么药,但大伙儿心知肚明,肯定不是什么正经的药。 明惠郡主勃然大怒,厉声喝问开口的人:“是何人所为?赵四,你可知是谁?” 嘴里问着,怀疑的眼神也看向赵四。 不怪她会怀疑,赵四此人是昌乐公主之子,名叫赵仲成。 昌乐公主是当今圣人的长女,生母是林贵妃,与五皇子平王是一母同胞的姐弟,素来深得圣人宠爱。作为昌乐公主唯一的儿子,圣人对赵仲成这外孙也是偏爱几分,是以众人都捧着他,同样敬他几分。 赵仲成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都有他的份儿,又有昌乐公主这母亲护着,行事难免有几分放纵,无所顾忌。 他一直想娶明惠郡主,可惜明惠郡主心有所属,对他极为不屑。 赵仲成哪不知道这姑奶奶在想什么,嘴里嚷嚷道:“我哪知道是谁啊?这得问左明珠那可恶的女人。” “左明珠?”明惠郡主一愣。 其他人也愣了下,怎么扯到左明珠身上?难不成是左明珠给孟瑜山下的药? 左明珠出身不俗,是镇守西北的左大将军之女。 据说十三岁之前她是在西北长大的,作为将门之女,她和京中那些讲究闺仪的贵女不同,性情直爽,喜舞刀弄枪,生平最是好打不平,京中不知多少纨绔子弟都被她揍过。 赵仲成作为纨绔中的纨绔,自然也被左明珠揍过的,生平最厌恶像左明珠这般没有点姑娘家样子的虎姑婆。 众人一边想着左明珠的性情,一边又觉得,以左明珠那缺根筋的性格,不可能做得出下药这种事吧? 明惠郡主蹙眉问:“左明珠在何处?” “呶,不就在里面嘛。” 明惠郡主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朝前望过去,周围的人非常识趣地纷纷让开一条路。 褚惜玉和齐润怡也焦急地拉着褚映玉挤过去,还有赶过来的孟月盈也跟上去。 那些看热闹的人瞧见几人时,特别是褚映玉,脸上的神色变得越发的怪异,不觉让出一条路,也她们过去。 此时他们总算想起,孟瑜山可是有未婚妻的,现在未婚妻也来了,不知道看到那一幕会怎么想。 众人让开后,便见那厢房的门紧闭着。 明惠郡主紧紧地盯着它,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的强烈,咬牙问:“左明珠在里面?” “是啊!”赵仲成用一种略带兴奋的语气说,“孟瑜山也在呢……对了,这门是左明珠自己关的。” 这话一出,现场发出阵阵抽气声。 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锁在房里做什么?更不用说孟瑜山还中了药…… 一时间,不少人都想入菲菲。 明惠郡主俏脸生寒,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似是忍耐到了极点,“给本郡主砸门!” 跟着她的丫鬟赶紧过去开门,却未想门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人是左明珠。 左明珠是个长相英气的姑娘,身段高挑,穿着一袭绯红衣裳,英姿飒爽,虽然不是明惠郡主那种明艳的美丽,也是个英气不俗的姑娘。 见到门外那么多人,她的神色很不好,目光落到明惠郡主身上,冷声道:“明惠郡主,你得管教好贵府的下人,什么小人手段都敢使。” 明惠郡主没管她,铁青着脸问:“孟公子呢?” 左明珠神色一顿,“在里面。” “他怎么样?”明惠郡主担心地问。 左明珠道:“也没怎么,就是被我打晕了。” 众人:“……” 瞬间,整个客院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盯着左明珠,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到赵仲成再次开口,“左明珠,你居然将他打晕了?你这恶女人,人家孟公子好好的,你打他做什么?不会是因为他毁了你的清白吧?” 这话实在恶心之极,不少人都看着赵仲成,难掩脸上的厌恶。 不管左明珠平时怎么不像姑娘家,但她确实是个姑娘家,姑娘家的名声极为重要,赵仲成这话根本就是不给人活路。 左明珠一把按住腰间,就要摸鞭子抽人。 赵仲成以前被她打过,哪里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赶紧往后退,一边嚷嚷道:“我又没说错,刚才我们过来时,可是看到你和他抱在一起!这里的人都看到了,可不只我一个!” 被他指着的人都没吭声。 不过从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左明珠和孟瑜山确实抱在了一块,并且被很多人看到。 明惠郡主心里又是一沉。 左明珠气得不行,她平时再大胆,也是一个还未嫁人的姑娘,遇到这种事,哪里能保持冷静,当下气道:“孟公子中了药,我原本是过来更衣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你刚才关门做什么?”赵仲成不依不饶地问。 左明珠噎了下,能说她那是下意识的举动吗? 关上门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可是门都关了,想到外面那么多人,她心里也是愁得不行的,都想去跳窗,没想到外面的人居然守着窗口外。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直到听到明惠郡主的声音,才去打开门。 “够了!”明惠郡主厉声喝道。 她怒视赵仲成,哪里不知道他的险恶用心,如此死咬着这事不放,分明就是想毁了孟瑜山,将他和左明珠凑到一块儿,好让自己死心。 她都怀疑,这次的事是不是赵仲成干的? 明惠郡主深吸口气,冷声道:“这次的事,不管是何人所为,本郡主绝不轻饶!” 凌厉的目光扫视在场的人,视线落到褚映玉身上时,不禁顿了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很快她就移开了目光,看向左明珠,“左明珠,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左明珠不喜她的语气,虽然明惠郡主极得圣人宠爱,见到她的人都要客气几分,但她就是不惧明惠郡主。 反正京城要是混不下去,她就回西北呗。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她也知道最好赶紧解释清楚,不然真的会中了赵仲成的奸计,当即说道:“我问过孟公子,听说他喝了一碗丫鬟送来的醒酒汤后,就发现身体不对劲……” 醒酒汤? 跟着明惠郡主过来的人顿时想起,先前明惠郡主说过,让丫鬟给孟瑜山送醒酒汤。 不少怀疑的目光落到明惠郡主身上。 这药不会是她下的吧? 以明惠郡主对孟瑜山的心思,若她趁机给孟瑜山下药,好造成事实,届时孟瑜山就不得不娶她……可惜最后阴错阳差,居然便宜了左明珠。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褚映玉,脸上多了几分同情。 发生这样的事,只怕她和孟瑜山的婚事是不成的了。 左大将军是镇守西北的悍将,连圣人都敬重几分,作为左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将军府对她可谓是宠爱非常,绝对不会让她吃亏的。 届时孟瑜山不娶也得娶! 褚映玉哪里没发现那些人的视线。 她没有理会,盯着门口的方向,面若寒霜。 原来不仅她被算计,就连孟瑜山也被算计,不知算计他们的是否是同一个人,如果是,看来对方还真是为了拆散他们不择手段,直接来个双管齐下。 明惠郡主脸蛋浮现红晕,这是气的。 她如何没看不出众人的怀疑,怒声道:“本郡主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就算她想要孟瑜山,也无需当众下药,以褚映玉那懦弱的性子,想要解决她十分容易,何须损坏自己的名声? “谁知道呢。”赵仲成嘀咕道,“你明惠一直仗着外祖父的宠爱,什么事做不出来,咱们又不是一天才认识你……” 这赵仲成简直就是个搅屎棍! 赵仲成旁边的一名少年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再说了。 再说下去,只怕明惠郡主真的会动手打人,安王那也不好交待。这些还好,就怕会惊动宫里的圣人,闹得太过难看。 “滚!”明惠郡主大怒,“来人,将赵仲成给本郡主丢出去——不,押下去,本郡主怀疑他就是下药之人,欲要陷害本郡主!” 赵仲成大惊,嚷嚷道:“明惠,你别乱说,又不是我下的药……”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物体从天而降,嘭的一声擦着他的身体砸落,吓得他往后一仰。 看清楚差点砸中他的是一具尸体时,赵仲成终于忍不住,腿一软,整个人跌坐于地。 看到那具尸体,其他人也吓住了。 他们僵硬地转头望着尸体抛来的方向,看到从回廊走来的七皇子,他身边跟着两个侍卫和苏媃、宁福儿,目光冷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现场一片寂静。 原本众人就被那具流血的尸体吓到,这会儿看到七皇子出现,不少人都被他身上那股迫人的气势骇得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胆小的人已经低下头。 “七、七皇叔……” 明惠郡主有些结巴地叫了一声,看了眼那尸体,同样吓得不清。 -------------------- 明天1号入V,0点左右更新,届时会有大肥章掉落=v= 第24章 怜惜 储映玉认出那具尸体就是先前被她所伤的醉汉。 她的脸色同样发白, 只看一眼便收回视线,仿佛和周围的人一样被吓坏了。 不仅明惠郡主见到七皇子时,像老鼠见到猫一样畏惧,先前叫嚣的赵仲成也一样, 要不是腿软得站不起来, 只怕都想往别人身后躲。 或者说, 现场没哪个不惧七皇子陆玄愔的。 不过大家虽惧他,也是惧他的身份、惧他身上的军功、惧他一身驰骋沙场的威势, 而非像明惠郡主和赵仲成那样,更惧他作为长辈的身份。 七皇子是明惠郡主和赵仲成的长辈,两人一个要叫声七皇叔, 一个要叫声七舅舅,这身份天然就能压制他们。 特别是七皇子和他们的年龄相差不算太大,说是长辈, 其实对他们估计也没什么怜惜后辈之心,若动起真格来,届时他们就算想找人哭诉,也没人能为他们作主。 圣人再疼孙女、外孙,但他更疼自己的亲儿子! 要是七皇子真的将他们怎么了,就算安王和昌乐公主进宫找太后、圣人哭诉, 结果不用说,根本没用。 此时没人敢说话, 现场静悄悄的。 只有被七皇子盯着的明惠郡主压力极大, 这大冷天的, 居然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能硬着头皮问:“七皇叔,这、这人是谁啊?” 看到这具尸体, 她下意识地以为七叔不耐烦这边吵吵闹闹,直接杀人警告。 不仅她这么想,现场很多人也这么想。 七皇子离京七年,如今是什么性情,大家目前仍是没摸清楚。很多人都认为七皇子是个嗜杀好战的,他能在北疆活下来,让北疆那边胡狼十八部不敢南下,能是菩萨吗?肯定是手染血腥、杀戮无数的狠人。 众人忌惮他手中的功军,不敢得罪他。 说话的是苏媃,只听她温声道:“回郡主,此人非庄子里的人,奴婢先前在客院里遇到他喝得醉薰薰的,欲要对奴婢不轨,奴婢反击时,不慎杀了他。” 她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所有人脸色大变。 不是庄子里的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喝得醉薰薰的? 要知道客院这边是供给客人歇息的地方,不仅有男客,也有女客,万一那醉汉遇到的不是苏媃这般有些武功的女子,而是弱不禁风的贵女,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已有不少人意识到这是一个阴谋。 就和孟瑜山喝了被下药的醒酒汤一样,都是人为。 明惠郡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现在倒是希望,是七皇子心情不好杀了人,而非是人为算计的,对方要算计的是谁?是她,还是左明珠? 不怪她这么想,左大将军镇守西北,不少人都想拉拢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他的独生爱女左明珠。 可惜左明珠不似京中贵女的恭谨贤惠,加上将军府对她宠爱之极,如若她不愿意,并不会强逼她嫁人,任由她自己挑选夫婿。如今她都十八岁,居然还未定亲,背地里不少人都笑话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明惠郡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咬牙切齿地道:“七皇叔,这事侄女一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 陆玄愔冷冷地看她一眼,目光落到人群中姿态恭顺的褚映玉身上。 在场的人都惧于他的威势,不敢直视他,倒没有人发现他的视线。 这时,苏媃温和的声音响起,“此事交予郡主,殿下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奴婢在查这醉汉是何人带进来的时,发现有一个姑娘鬼鬼祟祟的在客院窥探,便试探了下她……” 闻言,明惠郡主便知道了,这醉汉肯定是有人故意带进来的,不是庄子里的人,就是那些客人,苏媃口中的姑娘是关键。 她赶紧问道:“那姑娘是……” “人已经拿下,关起来了,稍会儿郡主可以让人去审她。”苏媃又说道。 明惠郡主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七皇子给她这侄女面子,让她亲自去查这事,毕竟这次的事是发生在自己的地盘,简直是挑衅她这个主人的威信,自然要让她来做。 苏媃说完,看了一眼人群,发现跟在明惠郡主身边的一个贵女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不禁了然。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年轻,做事也不谨慎,心理承受能力还不行。 成了还好,失败了……结果可想而知。 人群中的褚映玉抬头看过去,正好与望过来的陆玄愔对视。 她很快又移开目光,缩在袖子里的手握起来,不想碰触到伤口,带来阵阵的刺疼。 褚映玉知道苏媃说的姑娘便是那吏部员外郎家的陈姑娘,当时她和陈姑娘一起离开的一幕,见到的人不少,若是苏媃当众说出陈姑娘的名字,肯定会有不少人联系到这事,指不定会猜测,她是不是已经中计,被那醉汉怎么着了。 不要怀疑人性之恶,一点捕风捉影之事,也能无限放大,特别是这种蒙上某种香艳色彩的阴谋,更是让人兴奋。 褚映玉绷紧脸庞,牙关暗咬。 不管多少次,她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对这毫无善意的恶心世道,对这些恶心的人事……想要毁灭尽殆。 这时,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这动静不仅吸引了厢房前的那群人,连陆玄愔等人也看过去。 一会儿后,便见面色苍白、衣衫凌乱的孟瑜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孟瑜山素来是个清贵君子,如清风明月,一身疏朗,衣服从来都是整整齐齐的,众人何时看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虽然有别于平时的清贵,却又多了几丝凌乱破碎的美感。 这一看好像被人狠狠地蹂|躏过,不少姑娘看左明珠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控诉,而男子则啧啧称奇,暗叹左明珠真是个母老虎,这样的姑娘谁敢娶。 他们没忘记左明珠先前说过的,她将孟瑜山打晕的事。 没人怀疑她的话,左明珠自幼习武,会拳脚功夫,据说连男人都打不过她。 看到孟瑜山,明惠郡主顿时顾不得其他,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关切地问:“孟公子,你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孟瑜山明显沉默了下,沙哑地说:“多谢郡主,不必了。” 左明珠也瞄着他,心里嘀咕着,刚才下手是重了点,应该没打坏他吧? 孟瑜山没看她们,而是看向人群中的褚映玉,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声,“映玉表妹……” 虽然被下了药,但他并不是没有神智。 明明身体无法控制,神智却无比的清醒,是以他知道先前发生什么事,也知道自己和褚映玉的婚事可能会有波折。 他心里是愧疚的,愧疚自己中了别人的算计,愧对于她。 褚映玉抬头定定地看他半晌,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映玉表妹!” “长姐!” “映玉姐姐!”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是孟瑜山和褚惜玉、齐润怡。 孟月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巴,脸上的神色极为复杂。 她确实不喜欢褚映玉当嫂子,可现在发生这事,不说兄长被算计极度不光彩,褚映玉作为兄长的未婚妻,亲眼目睹这些,只怕也受到打击。 褚映玉没理会身后的叫唤,就这么走出去,走得极为决绝,将身后的一切都抛下。 周围的人不觉给她让路。 他们看她的神色满是同情,就算是那些平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人,也觉得她此时十分可怜。 走出客院,褚映玉没有回暖阁那边,而是往梅园外走。 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斜里伸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打了个趔趄,差点就摔倒。 那只手及时扶住她。 褚映玉又闻到熟悉的冷香,缓缓地转头,看到熟悉的俊容。 二十二岁的陆玄愔和二十五岁的陆玄愔没什么不同,一样的冰冷,一样的不解风情,一样的不懂怜惜,一样的不肯开口说两句让姑娘家欢喜的软话。 “放开。”她轻轻地说,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 陆玄愔没有放开,神色严肃地看着她,问道:“你,没事?” 褚映玉别开脸,不去看他,只道:“殿下说笑了,臣女能有什么事呢?” 嘴里说着没事,但她的脸色是苍白的、倦怠的,比先前被人算计时还要疲惫不堪,明明是个未满二十的姑娘,身上却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感觉。 浑然没有十几岁少女该有的鲜活。 陆玄愔不喜欢她现在这样子。 明明梦里的褚映玉不是这样的,她嫁给他后,虽然也有惶恐不安,很快就振作起来,积极地过自己的日子,会对他虚寒问暖,会等他回府里一起用膳,会在深夜时等他回房…… 而非像现在,对一切无欲无求,疲惫不堪,对他更是不假辞色。 褚映玉又挣扎了下,终于挣脱他的手,说道:“殿下,不管如何,你现在还是臣女妹妹的未婚夫,还望殿下自重。” 陆玄愔下颌微抽,果然又恼了。 但这一次,褚映玉丝毫不在意他是不是生气,转身离开,直接走出梅园,乘坐马车离开。 陆玄愔没有跟过去,他站在梅园门口,望着她登上马车。 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久久驻足,凝视灰暗的天空下那远去的车辆。 - 寄春看到褚映玉时,脸色大变,“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为何小姐身上的衣服都换了? 褚映玉靠着车壁,只觉得一阵阵冷意袭来,冷得她忍不住将自己缩起来。 “没事……”她喃喃地说,“真的没事。” 是啊,能有什么事呢?她早就有预感,这桩婚事迟早会解除的,孟瑜山这个未婚夫太过遥远,从来不属于她,所以不管他以前如何冷淡她,她其实也没什么感觉。 连血脉至亲的家人都能忽略她、厌恶她,未婚夫冷淡她,不是应该的吗? 马车回到靖国公府的别庄后,褚映玉便让人收拾东西回京。 “小姐……”寄春有些慌,小声地道,“现在时间不早,若是回去,只怕回到府里时,天都黑了……” 而且天气那么冷,外面开始下雪,万一被困在半路怎么办? 寄冬也有些手足无措,不明白几个主子一起去隔壁参加赏梅宴,怎么这会儿只有大小姐回来,却不见二小姐和表公子几人。 而且小姐还要回京…… 褚映玉坐在那里,命令她们去收拾,马上回京。 当她冷下脸时,就算心有算计的寄冬也不太敢违背,和寄春一起去收拾东西。 东西收拾好,正要套马车离开,褚惜玉等人回来了。 听说她要回京,褚惜玉和孟月盈,以及孟瑜山都迅速过来。 孟瑜山的脸色仍是苍白得厉害,能看得出来,那药对他身体有影响,他仍在强撑着,特地过来一趟。 “长姐,你这是要离开?”褚惜玉拧着眉说,“开始下雪了,只怕这雪会越来越大,这路不好走。” 孟月盈也难得劝了一句,“要不等明天雪停后再走?” 褚映玉摇头,“不必,我现在就走。” 她没看其他人,而是登上马车。 “映玉表妹!”孟瑜山来到马车前,唤住她,面露涩然,“表妹,这次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褚映玉坐在马车里,将车窗撩起,对站在车外的人说:“瑜表哥,这次的事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她没有怪他。 然而孟瑜山宁愿她怪自己,好过如此平淡无波的反应。 孟瑜山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心口突然空荡荡的,雪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眉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原来她如这雪般,轻轻缓缓地在他心里落下了痕迹。 十岁那年,他被告知,自己突然多了个未婚妻。 因他自幼勤奋好学,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对儿女私情反倒不看重,对多出来的未婚妻亦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这些年,褚映玉这个未婚妻格外安静,从未打扰过他,虽然她偶尔也会送一些自己绣的帕子、荷包和络子给他,但都只是一些小物件,随手放着便是,并未太过上心。 于是渐渐地没有将她放在心上,甚至没有想过那些东西,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送自己,旁人说他对她无情爱,甚至避出京城时,她会不会难过? 可人终究不是事物,也不是路过的风景。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思想,也会伤心难过,自己作为她的未婚夫,有责任保护她、维护她。 孟瑜山明白时,却骤然失去。 这骤然之间,最是伤人。 ** 风雪絮絮而下。 马车里虽然燃了火盆,但只是杯水车薪,车里仍是冷得令人发抖。 褚映玉靠着车壁,闭着眼睛。 门窗紧闭,车内的光线昏暗,寄春和寄冬看不清她的神色,不过仍是能感觉到那种无名的压抑感。 两个丫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能从褚惜玉等人的反应中猜测,今天的赏梅宴肯定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她们家小姐坚持要回京的原因。 突然,马车猛地一震,车厢往旁一歪。 马车里的三个姑娘猝不及防中往旁倒去,寄春迅速抱住褚映玉,没让她撞到车壁。 “发生什么事?”寄冬有些恼火地往外问。 车夫的声音传来,“大小姐,车轮被卡住了。” 雪下得大,不过一会儿,路上就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根本看不清楚路况,马车的车轮正好碾过一个坑,直接陷在那坑里。 马车只能停下来,随行的两名侍卫和车夫一起去抬马车。 然而褚映玉离开得仓促,带的人手并不多,加上车轮陷入的坑很深,又卡得紧,一时间居然抬不起来。 马车里的三个姑娘只好下车。 寄春撑着伞,为褚映玉挡住落下的雪,焦急地看着侍卫和车夫抬马车。 寄冬提起了一颗心,只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糟糕透了,跟了一个不受宠的小姐不说,而且她还如此任性,冒着大风雪回京,最后被困在这里。 天气这么冷,要是马车一直没办法抬起,他们不会是要被冻死在外吧? 雪越下越大,众人又冷又累,因为快要临近傍晚,肚子也饿得不行,可谓是饥寒交迫。 这种时候,人的心情也受到极大的影响。 不说寄冬,就是侍卫和车夫,心里也在怨怪褚映玉这大小姐任性回京,只是他们都不敢表现出来。 突然,风雪之中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正在暗暗怨埋的人露出惊喜的神色,抬头看过去。 很快他们就看到从风雪中穿梭而来的一队人马,随着他们渐渐靠近,终于看清楚最前方的骑士是七皇子。 不管是侍卫还是丫鬟,都噤若寒蝉,垂手而立。 只有褚映玉淡淡地看着。 七皇子等人在马车前停下来。 “褚姑娘,这是怎么了?”跟在七皇子身边的宁福儿翻身下马,柔声询问。 回话的是寄春,“我们的马车被卡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马上的七皇子,请求道,“不知殿下能否帮帮我们。” 宁福儿笑道:“这是自然。” 说着便吩咐随行的侍卫一起去抬马车,同时飞快地觑了一眼站在伞下的褚映玉,见她行过礼后,便闷不吭声地站在那儿,十分纳闷。 先前从暗九那里得知她回京,主子也不管庄子里的事,让苏媃留下处理,就这么骑马追上来。 也幸好他们追过来,这天气冷,又下着雪,要是褚姑娘他们被迫滞留在半路,一直无人路过,还不知道会滞留多久,只怕人都要冻坏。 宁福儿心里叹息,倒不觉得褚映玉任性。 发生那样的事,没有哪个姑娘还愿意留在庄子里,被人看笑话的。 她及时离开,是一个极为明智的选择,脱离那些是是非非,也让人高看一眼。最后不管事情的发展如何,牵扯不到她身上,反而还能被人说声有骨气。 就是这天气不好,这么回京,只怕要受罪。 宁福儿都有些怜惜这位褚姑娘,什么坏事都教她遇到,仿佛命带坎坷,这世界给予她的善意实在太少了,只希望将来她和殿下成亲后,和殿下过得和和美美方好。 有七皇子的侍卫帮忙,马车很快就抬起来。 人家帮了忙,褚映玉不能没有表示,便向他致谢。 陆玄愔看着她被冻得隐隐有些发青的脸,心口堵得厉害,想说什么,最终汇成两个字,“回罢。” 宁福儿适时地说:“褚姑娘,正好我们殿下有事回京,不如一同走罢。” 褚映玉没和他们客气,点头应下,寄春等人也高兴坏了。 当然好啊,风雪这么大,有七皇子一群人同行,有个照料,发生什么都不怕。 褚映玉重新回到马车里。 怀里的手炉已经彻底冷掉了,没什么温度,马车里也是冷冰冰的,根本无法抵挡外面的严寒。 她拉紧身上的斗篷,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宁福儿的声音又在外响起,接着一个手炉从窗口递过来。 “褚姑娘,这手炉是苏媃的,您先用着。” 寄春脸上露出喜意,听说是苏媃姑娘的,自然不用避什么嫌,一个劲儿地谢过宁福儿,将那暖乎乎的手炉接过来,塞到褚映玉怀里。 褚映玉的手冷得像冰棍,突然抱住暖乎乎的手炉,人还有些怔忡。 她低头看向手炉,做工精致,是宝蓝色的,上面有珐琅开光花鸟的图案,一看就不是苏媃这样的侍女用得起的。 她扯了扯嘴角,再次明悟七皇子想要换个未婚妻的决心。 或许男人就是这样,就算对一个女人再有情,只要对方移情别恋,背叛了自己,都不能忍,宁愿赌气另娶一个。 虽然她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会拿这种事赌气,更可能是为了成全太后一片慈爱之心,所以坚持要娶一个褚家的姑娘。 太后怜惜庆阳大长公主早逝,想要庇护庆阳大长公主的后人,有什么比将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嫁给自己的孙子更好的法子? 如此能提拔庆阳大长公主的后人,给他们一世荣华,也算对得起庆阳大长公主。 褚映玉忍不住觉得好笑。 太后是个厚道人,也为外祖母考虑,如果七皇子妃是褚惜玉,以褚惜玉的性格,肯定会庇护娘家和外祖家。 偏偏上辈子的七皇子妃换了她,所以不管靖安公府和长平侯府如何,她都没管。 因此她被人骂冷酷狠心,怪不得会不择手段地抢妹妹的婚事。 这辈子如果七皇子仍是为全太后一片慈爱之心,选择自己,估计结果还是一样,她不会去管靖国公府和长平侯府如何。 不就是再次被骂冷酷狠心吗? 她完全不在乎! 马车再次辘轳前行。 寄春高兴地说:“小姐,七皇子殿下真是个好人。” 她自然看得出来,七皇子是特地陪他们回京,算是照应,不然以他们一人一骑,回京的速度快了几倍,不用在路上耗时间。 寄冬点头附和,“七皇子殿下确实是个好心人。”然后又说,“不过他是二小姐的未婚夫,肯定是看在二小姐的面子上照顾咱们一程的。” 日后好歹是亲戚,七皇子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 寄春心里不太高兴,她觉得就算没有二小姐,就算是个陌生人,遇到对方有难,七皇子也愿意搭把手的。 在风雪中赶路,速度被拖慢许多,等他们回到京城时,城门已关。 幸好有七皇子在,出示了身份,守门的城吏还是给他们开了门。 陆玄愔将褚映玉一路护送到长平侯府。 长平侯府的人听说大小姐被七皇子护送回来时,全体都懵了。 特别是正在用膳的长平侯一家三口,满脸不敢置信。 褚瑾玉傻傻地问:“是不是弄错了?应该是二姐回来了吧?”七皇子就算要护送,也应该护送二姐吧? 禀报的下人赶紧道:“不是二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同样狐疑,知道七皇子就在门外,也不敢耽搁,赶紧出去迎接。 他们来到门口时,七皇子正准备离开。 长平侯赶紧过去向他道谢。 宁福儿笑眯眯地说:“侯爷不必言谢,咱们殿下只是恰巧要回京,在路上遇到马车陷在坑里的褚大姑娘,想着风雪实在大,路不好走,便看顾几分罢了。” 这话也解释了七皇子为何会和褚家大姑娘同行的原因。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总算松口气。 送走七皇子,长平侯夫妻俩看向从马车里下来的褚映玉,都很是纳闷。 “怎么只有你回来?惜玉呢?”长平侯询问道。 褚映玉道:“妹妹还在别庄。” 静安郡主不耐烦地问:“为何你先回来?”姐妹俩一同前去别庄玩,没有一个先回的道理。 褚映玉冷着脸,没有作声。 看她这副沉闷的模样,静安郡主心里的火气就控制不住,正要骂时,长平侯赶紧道:“天气这么冷,这一路回来人也够呛,映玉你先回去歇息罢,有什么明天再说。” 褚映玉嗯了一声,扶着丫鬟的手走了。 见状,静安郡主气得够呛,回来不给父母请安,直接掉头就走,要不是确认这女儿还是本尊,她都以为是被人调包了。 哪有人变得这么快的? 就算到叛逆期,也不至于都十七岁了,才开始叛逆吧? “爹,你看她,真是太过分了。”褚瑾玉嚷嚷道,“回来也不给你们问个安,像个木头一样,也不知道规矩学哪里去了。爹,看来还是要请个厉害的嬷嬷回来,教教她规矩。”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 他可是听说有些教养嬷嬷极为严厉,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整治姑娘家的手段,不管多顽劣不听话的姑娘,落在她们手里,都会被治得服服贴贴。 他觉得,现在的褚映玉就需要这种厉害的嬷嬷来管教,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长平侯斥道:“胡说什么,映玉的规矩一向很好,许是心情不好。” 他也不是维护长女,而是儿子作为一个男人,一直盯着内宅,像什么话?姑娘家的规矩好不好,自有母亲来管教,作为男儿,应该看的是外面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将心放在内宅之中,显得小家子气。 褚瑾玉可不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还以为他护着褚映玉,非常不高兴,哼了一声就走。 “你……” 长平侯正要生气,静安郡主拉着他,“行了,比起瑾玉,还是映玉的问题最大。她突然一个人回来,还在这种天气,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她暗暗磨了磨牙,心里气得不行。 不管发生什么事,最好不要连累到惜玉和瑾玉,否则她定不会轻饶。 长平侯闻言,也有些忧心。 要是以前的长女,他是不担心的,自从她发疯伤了儿子后,长平侯就觉得这女儿开始叛逆,不再听父母的话,总是担心她哪天会在外面闯祸,连累长平侯府。 儿女都是债,他突然头疼起来。 ** 回到秋藜院,褚映玉让人去烧水,她要沐浴泡澡。 因她是突然回来,秋藜院没有接到消息,是以地龙没有烧起,整个屋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暖意,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忙得人仰马翻,少不得又是一阵抱怨。 褚映玉冷眼看着,听到有人抱怨时,突然一把将怀里只剩下余温的手炉砸过去。 “不想伺候就滚,本小姐这里留不得你们这些大佛!” 瞬间,所有的抱怨和不满都消失,众人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连寄冬都吓住了。 褚映玉冷冷地看着她们,“我知道你们不想伺候我,改明儿我便去禀了夫人,让你们各自去寻个好去处。” 听到这话,众人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求饶。 要是大小姐真的禀了夫人,夫人可不管大小姐是因什么原因不要她们,只会恶了她们,觉得她们是背主的,届时还不知道将她们安排去干什么辛苦的活计。 褚映玉不作声,冷眼看着。 直到她们磕得头昏眼花,终于大发慈悲地说:“现在,去给我烧水!” 这下子,也没人敢再抱怨,她们无比乖觉地退下去。 不过一会儿,屋子里的地龙烧起来,热水也烧好,下人们非常干练利落,有别于平时的拖拖拉拉。 寄春伺候褚映玉沐浴。 为她脱衣时,终于注意到她手上的伤,先前褚映玉一直将手缩在袖子里,是以直到现在寄春才发现。 “小姐,你这伤……”寄春嘴唇颤抖。 褚映玉淡淡地道:“不小心扎到了。” 说着,便进了浴桶,将身体浸泡在清水里。 见她恨不得整个人都泡到水中,连头发都打湿了,寄春又担忧地说:“小姐,别这样,呛到水可不好。” 褚映玉没听,她甚至将头都沉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洗去身上的血渍。 虽然苏媃为她清理过,她仍是觉得身上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特别是看到那具尸体,意识到那个醉汉死了时,更有一种欲要呕吐之感。 褚映玉沉在水里,憋着气。 直到喘不过气,终于将脸露出水面,就看到寄春快要急哭了。 “小姐……” “帮我洗头。”褚映玉说,她怀疑自己的头发也有血。 寄春红着眼睛,拿起旁边的香胰子给她洗头发,她不知道小姐身上发生什么事,隐约能感觉到她的痛苦,那是一种无声的痛苦,没有表现出来,却能让人感觉到。 到底发生什么事,小姐怎么会变成这样? ** 直到第二天,寄春终于知道发生什么事。 不仅寄春知道,长平侯夫妻也知道,甚至京城里很多人都知道。 安王府别庄发生的事,不过一晚就已经传遍京城。 当时的人多,人多嘴杂的,不可能一一封口,何况这事也封不了,毕竟其中受了委屈的还有左大将军之女左明珠,听说将军府的老夫人一大早就进宫找太后哭诉,说自己的孙女受了委屈,要太后为她作主。 因为这事,连安王都受到圣人的斥责。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面面相觑,总算明白褚映玉为何昨天不顾大风雪回来,可他们心里并没什么高兴,反而沉甸甸的。 好半晌,静安郡主问:“这事会不会影响到惜玉和七皇子的婚事?” 长平侯神色一顿,“我不知道。” 静安郡主冷笑一声,“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男人都看不住。” 这话说得难听,长平侯一脸不赞同,“阿蓉,别这么说,映玉也是受了委屈的。” 静安郡主顿时火了,气道:“你以为我想这么说的?你看看,人家将军府的老夫人都进宫里找太后哭诉,这婚事能不能保住还不一定,以后她怎么办?难不成让她和左明珠一起嫁给瑜哥儿?到时谁大谁小?可没有两头大的道理!” 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到孟瑜山和左明珠抱到一块儿,就算孟瑜山是被人下了药,但两人有肌肤之亲是事实。 发生这种事,除非两人成亲,否则左明珠的名声就不能要了,以后怎么嫁人? 静安郡主虽极得太后欢心,可太后再大也大不过圣人。 长平侯府怎么也是比不上将军府的,太后再不忍心,为了给将军府一个交待,肯定要牺牲褚映玉。 褚映玉是和左明珠一起嫁孟瑜山,还是退婚,只能选一条,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若是选择退婚,就算世人知道褚映玉是无辜的,可作为退过婚的姑娘,多少还是引人非议,以后要再说婆家就难了,而且她的年纪也大了,不好说婆家。 一般人家都是在女儿十三四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及笄后就可以定亲,然后定下婚期。像褚映玉现在十七岁,遇到这些事,条件好的人家哪里会看上她?她可不是左明珠,就算年纪再大,有个当大将军的父亲,照样有人想娶。 长平侯无言以对。 他自然不希望长女遇到这些事,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孟瑜山必定要娶左明珠的,看长平侯府怎么选择,是一起将女儿嫁过去,还是退婚。 就算婚退,也要看什么时候退。 这天傍晚,褚惜玉也回来了。 褚惜玉回到家,便告诉父母别庄里发生的事。 从她这里,长平侯夫妻俩总算了解到更详细的经过,意识到里面的不简单,问道:“明惠郡主可是查明了真相?” 褚惜玉神色一顿,说道:“那醉汉的事,倒是查明了,是、是礼部侍郎之女谢姑娘为了讨好明惠郡主,特地弄进来的。” “礼部侍郎之女?”静安郡主皱眉,“是那个谢清婉?” 这姑娘她是有印象,琴艺高超,中秋宫宴时一曲高山流水在太后面前露脸。 长平侯愕然,“她要讨好明惠郡主?”带个醉汉进去怎么叫讨好? 褚惜玉咬了咬嘴唇,似是难以启齿,“听说那醉汉原本是想用来对付长姐的,这样长姐和瑜表哥的婚事就会解除,明惠郡主就能和瑜表哥成亲……” 长平侯夫妻俩都震惊了。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尔后想起,礼部侍郎是安王一系的人,谢家姑娘和明惠郡主交好,一直追随明惠郡主,为讨好明惠郡主,做出这种事确实不奇怪。 “……只是没想到,那醉汉被苏媃撞见,落到七皇子手里。”褚惜玉神色复杂,“幸好长姐当时没遇到他,没什么事。” 长平侯夫妻俩的神色也变得极为复杂。 “那瑜哥儿被下药的事……” 褚惜玉摇头,“我回来时,还没听说有什么结果,也不知道有没有查出来。” 静安郡主又问:“那谢清婉做这事时,明惠郡主知道吗?” “啊,这……”褚惜玉有些迟疑,“应该是不知的罢?看到那醉汉的尸体时,她的反应不像是作假。” 第25章 选择 不仅静安郡主怀疑明惠郡主是否知情, 外面怀疑的人也不少。 可惜就算怀疑也没人敢当着明惠郡主的面问她。 不管如何,安王作为皇长子,在圣人还没有立太子前, 他都是最有希望登顶的皇子, 没人会蠢得冒然得罪安王。 在世人眼里,这次的事,只有褚映玉是最可怜的。 好端端地去参加个赏梅宴,结果祸从天降, 要不是七皇子的侍女碰巧先遇到那醉汉, 将其杀了,只怕她的后半辈子就要毁了。 还有好好的未婚夫, 两家都快要商量婚期,突然出了这么件事, 这婚是退呢,还是不退?若是不退,难不成让她和左明珠共侍一夫? 听说褚映玉那天从别庄回去后,就直接病倒,谁不暗叹一声可怜人。 褚映玉确实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可能是回京路上因为在风雪中站了许久,受了寒气,当晚喉咙干涩, 翌日开始就咳嗽流鼻涕。 大夫过来看过后,确认感染风寒, 开了几副药让她暂时服用着。 褚映玉生病, 自然不能去给父母请安,理所当然地窝在秋藜院里养病,足不出户, 仿佛外界的纷纷扰扰皆与她无关。 过了两日,孟月盈、齐润怡来长平侯府找褚惜玉,顺便去秋藜院探病。 褚映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暖炕上,请她们入座,时不时咳嗽一声,用帕子撮鼻涕,弄得鼻尖发红。 许是生病,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和鼻子看着红通通的,仿佛哭过一般,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怜惜。 孟月盈看她这模样,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她绞着帕子,以往她对褚映玉极有意见,觉得她这不好、那不好的,不足以匹配优秀的兄长。 经此一事,又觉得她十分可怜,那些偏见突然消失大半。 齐润怡关心地问:“映玉姐姐,你还好吧?” “还好。”褚映玉说道,这些天喉咙不舒服,声音也不如以往的柔和,略带几分沙哑。 然而听在旁人耳里,却觉得她估计是哭得狠了,声音都哭哑。 褚惜玉也是满脸同情,“长姐,你好生歇息,养好身体,娘说让你别想那么多,还有爹娘在上头顶着呢。” 长姐的婚事有波折,她虽然同情,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其实她自己的婚事都是一团乱,心里烦着呢,觉得自己和长姐不愧是姐妹,同病相怜。 褚映玉喝了口水,淡淡地应一声。 对于她们今天过来探病,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礼貌地接待,让丫鬟上茶。 孟月盈和齐润怡今儿来探病,是真心实意想要安慰她的。 同是姑娘家,遇到这种事,总归是感同身受的多,并没有那种真的巴不得她不好的恶劣心态。 关心完褚映玉的身体,齐润怡忍不住问:“映玉姐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是个率真的,很是为褚映玉的处境着急。“你是要继续维持和瑜表哥的婚事,还是要退婚?” 褚惜玉和孟月盈都看过来。 外界都这么说,给褚映月的选择只有两个,所有人都盯着长平侯府和靖国公府,等着两家是继续婚约还是退婚。 褚映玉眼睑微垂,没有作声。 急性子的齐润怡很是受不了,恨不得她马上给个答案,“映玉姐姐,现在外面都在说这事,将军府很宠左姐姐的,他们可不会让她受委屈,绝对不会让她去作小的。” 褚惜玉生气道:“我姐和瑜表哥十年前就定下婚约,也不能作小!” 她也不想有个给人作妾的姐姐,说出去多难听啊。 褚家的女儿绝对不能给人作小。 “那能怎么办?”齐润怡扁扁嘴,“我娘说,左大将军镇守西北,圣人对将军府十分礼遇,若是将军府闹起来,圣人肯定会偏心将军府。” 说到底,不管是长平侯府还是靖国公府,都没有左大将军更得圣心。 这京城里,王公贵族多得数不清,看的从来不是你是什么身份,而是谁更得圣心,手里的权力更大。 左大将军不仅有军权,还有圣心,长平侯府和靖国公府根本比不上。 这点就算是齐润怡这般单纯的闺阁少女都能看出来,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褚惜玉被她堵得词穷,扭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孟月盈,“月盈,外祖父和你爹娘他们怎么说?” 靖国公当年上过战场,也是立过功的,正是如此,才能让庆阳大长公主下降。 先帝驾崩后,靖国公就交还兵权,一直在家荣养,靖国公府自然比不上现在风头正盛的左大将军。 孟月盈看了一眼褚映玉,“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是知道一些的,父亲是个没主意的,不过祖父却不同意退婚,对褚孟两家的婚事非常看重。至于母亲,她的态度很奇怪,既高兴又纠结。 不过不管他们想不想退婚,都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关键还是左家。 孟月盈又道:“我二哥这些天一直在养病,太医来看过,那药好像是一种很厉害的秘药,对中药之人的身体影响极大……” 想到那天,二哥强撑着身体都要去见离开的褚映玉,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孟月盈以前总觉得褚映玉配不上兄长,兄长对她应该也是无甚情爱的,直到那日,她终于知道,原来兄长对褚映玉这未婚妻亦非全无感情。 若是早知道,她肯定不会故意针对褚映玉,那些只是为兄长不平。 孟月盈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错了,这些天心里实在不好受,是以才会听说褚映玉生病后,特地过来看她。 可惜她和褚映玉以前的关系实在不好,见到人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齐润怡睁大眼睛,“秘药?什么秘药?” 但凡某些药冠上这两个字,就让人觉得很厉害,不是一般人能弄到手的。 “我也不知。”孟月盈摇头,“我是偷听到我爹和祖父说的,他们没说太清楚。” 褚惜玉和齐润怡真是好奇死了。 要知道,如今大伙儿仍是不知当日给孟瑜山下药的人是谁,都过了好些天,也没什么消息传来,也不知道是明惠郡主那边还没查明,还是事情涉及到什么,不能公开让不相干的人知晓。 现在听说那药是秘药,难免让人想多了。 褚映玉的眼睑微颤,同样有所猜测。 看来算计她的人和给孟瑜山下药的人,应该不是一伙儿的,礼部侍郎之女没这么大的本事。 幕后之人会给孟瑜山下药,可能有什么考量,涉及到朝堂的争斗。 几人又猜测一番那秘药,因没什么答案,话题又转到算计褚映玉的人身上。 “没想到谢清婉居然是这样的人。”提起这事,齐润怡仍是十分震惊。 谢清婉以前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略有些清高的才女,品性高洁,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褚惜玉点头,“谁说不是呢,她的琴弹得那么好,连瑜表哥听了都夸一声的。” 闻言,孟月盈看向褚映玉,总觉得怪怪的。 她和褚惜玉交好,以前对褚映玉也没什么好感,可能是现在心态变了,突然发现,褚惜玉这当妹妹的,在姐姐面前说话是不是太过口无遮栏?她这外人听了,都觉得这话听得刺耳。 “我二哥通晓琴艺,遇到弹琴弹得好听的,自是会赞一声,没别的意思。”孟月盈插嘴道。 褚惜玉没听出她的意思,哼了一声,“反正,她害人是不对的。” 而且害的还是自己的姐妹,不管她和褚映玉的关系如何,两人是嫡亲的姐妹,代表的是褚家,谢清婉如此,根本不将他们长平侯府放在眼里。 孟月盈冷笑,“人家有郡主撑腰呢,怕什么?” 她也厌恶谢清婉的下作手段,为了讨好明惠郡主,居然连底线都不要了,明明人看着挺清高的,谁知道私底下居然是个谄媚恶毒的小人。 “就算是明惠郡主,也不能这么做吧?”齐润怡反驳,“安王再大,上头还有圣人呢。” 她心里偷偷加一句,现在坐在那位置的,还不是安王。 明惠郡主也不是公主。 孟月盈道:“如果谢清婉成功了,说不定明惠郡主就能心想事成,到时候明惠郡主得了好处,肯定会护着她的。” 届时,褚映玉一个被毁了名声的姑娘,谁还会在意? 安王再出面安抚长平侯夫妻,给些好处,长平侯夫妻俩也不好再闹。更何况,很多人都知道,夫妻俩更疼龙凤胎,说不定真愿意为了龙凤胎的前程,牺牲长女。 毕竟事情都发生了,他们还有一双儿女,肯定知道如何取舍。 只能说,谢清婉算计得明明白白,也考虑好如何善后。 偏偏事情却脱了轨,褚映玉逃过一劫不说,孟瑜山还被人下药,将左明珠牵扯进去,导致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反倒是谢清婉所做之事,变得没那么紧要。 事情暴露后,要被牺牲的自然也是她。 齐润怡说:“听说谢家已经绞了她的头发,送去姑子庙。”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有些复杂,觉得谢清婉自作自受之余,又难免有些同情。 谢清婉做出这些事,谢家不想受牵连,自然要做出决定,也算是给长平侯府一个交待,并对外声称是谢清婉一人所为,和谢家无关。 牺牲一个谢清婉,拯救家族的名声,以免连累家里其他还未出阁的姑娘,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至于谢清婉所做之事有没有谢家暗中帮忙,众人也无从得知。 正如世人不知道,谢清婉下手时,明惠郡主到底有没有提前知晓一般。 ** 孟月盈离开长平侯府后,心情不太好地回到家。 她先去正院拜见母亲。 齐氏见女儿回来,问道:“见到你姑母了?她怎么说?” 她知道女儿今天去长平侯府,便让女儿去问问小姑子静安郡主的意思,事情不能一直这么拖着,褚家是坚持婚约不变,还是要退婚,赶紧给个说法。 想到这里,齐氏心里就恼得不行。 她实在不明白,为何都这时候了,公爹居然还是坚持不肯退婚,一定要孟瑜山娶褚映玉,大不了让他娶两个。 齐氏冷笑,靖国公想得可真好,估摸男人都想享齐人之福,也不看将军府答不答应。 人家左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会是愿意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的人吗? 再看左明珠以往的行事,这姑娘是个爱憎分明的,听说对男人三妻四妾最是厌恶,之所以一直拖到十八岁还未成亲,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坚持要找一个对她一心一意、没有通房小妾的男人。 这样的姑娘,哪家敢娶? 哪个男人敢要? 齐氏其实很喜欢左明珠的家世和丰厚嫁妆,但她不喜欢左明珠的性格。 是以她现在十分纠结。 左明珠这样的儿媳妇可不好拿捏啊,当婆婆的,哪个愿意看到儿子被儿媳妇霸占,到时候儿子只有一个女人,岂不是委屈了自己儿子? 要是褚映玉那木头一样的性子,自然是好拿捏的,以后她嫁过来,让她立规矩就立规矩,想往儿子房里塞人就塞人,根本不带犹豫。 但左明珠那性子,绝对不行。 齐氏心里纠结得不行,她想要一个有左明珠的家世、褚映玉的性子的儿媳妇,这世界咋就不能两全呢? 孟月盈不知道母亲心里的纠结,说道:“姑母没说什么,说映玉表姐生病了,等她病好再说。”然后又道,“而且,二哥的病也没好,现在退婚……到底不好吧。” 虽然将军府那边在等着消息,可这么逼迫,倒显得左家咄咄逼人了。 齐氏哼了一声,其实心里也是知道小姑子想什么。 小姑子肯定是不想退婚的,要是退了婚,以后褚映玉想要找人家就难了。 但是不退婚…… 她倒是想让儿子两个都娶了,自己儿子享齐人之福,她可是很乐意的,届时禇映玉作小,左明珠作大…… 可是将军府那边乐意吗? ** 将军府那边确实不乐意! 将军府的左老夫人宠爱左明珠,可不想孙女受委屈,虽然她没明说,但透露出来的意思,是希望褚孟两家退婚,让孟瑜山只娶孙女一人。 甚至表示,如果褚家愿意退婚,她愿意补偿褚映玉。 左老夫人此举也算是厚道了,为了左明珠,只能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她还特地请荣亲王妃去当说客。 荣亲王是先帝的幼子,当今圣上登基时,荣亲王年纪还小,可以说是圣人当儿子般养大的,对荣亲王极为宠爱。 是以左老夫人请荣亲王妃过来当说客,也算是给长平侯府面子。 荣亲王妃见到静安郡主后,先是委婉地表达左老夫人的意思,然后问道:“静安,你怎么想的?” 静安郡主坐在那里,沉着脸不说话。 荣亲王妃觑了她一眼,倒也有些明白,同样是当娘亲的,自己女儿遇到这种事,哪里会高兴? 好半晌,静安郡主道:“这事我还要等侯爷回来,和他商量一下。”她叹了口气,“映玉是我和侯爷的第一个孩子,我们都希望她平安喜乐,有个好归宿……” 荣亲王妃笑着附和:“正是呢,我也有四个孩子,都是冤家,为他们操碎了心。” 荣亲王妃和荣亲王成亲后,共育有三女一儿。 长女和次女都相继出阁,只有儿子和小女儿尚未婚配,在儿子十岁那年,荣亲王上折子请封为荣亲王府的世子。 因圣人宠信荣亲王,盯着荣亲王世子婚事的人家可不少。 荣亲王妃又询问褚映玉的身体。 “这些天都是病恹恹的,一直不见好。”静安郡主面露担忧之色,“特地请了太医过来看,太医给她开了药,说让她放宽心,病才能好得快。” 荣亲王妃闻言,心里了然。 大家都是聪明人,哪里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褚家大姑娘的婚事生变,甚至要被逼着退婚,肯定郁结于心,病才会一直不好。 她又窥了静安郡主一眼,看她忧心忡忡的,好一副为女儿担忧的好母亲模样。 这表面功夫做得真不错。 大家都是在京里头混的,时常在太后那里露脸,谁不知道谁啊。 荣亲王妃心里有几分不屑,觉得静安郡主装模作样的,要是她真这么疼爱长女,为何每次进宫拜见太后时,极少带长女进宫,只带小女儿和小儿子? 就算褚惜玉和褚瑾玉是龙凤胎,让人稀罕,但长女也不能一直不带来露脸啊。 要是褚映玉经常在太后面前露脸,说不定褚家姐妹俩的未婚夫都要换个人,褚映玉配七皇子,褚惜玉配孟瑜山,这还差不多。 只能说,静安郡主还真是疼一双小儿女,小儿女是宝,长女就是草。 晚上,长平侯下衙回来,静安郡主和他提这事。 左老夫人愿意补偿褚映玉,这补偿里,不仅有房产田契和金银珠宝等实惠的东西,以及左家的人脉,还有一项是愿意让左家的五公子娶褚映玉。 按将军府的意思,褚映玉没了婚约,那左家就赔她一个夫婿。 “伯亭,你怎么看?” 她一边伺候丈夫更衣,一边问,见他眉头拧起,显然是不高兴的。 静安郡主又道:“其实我也不高兴,不管如何,映玉也是我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纵使她再不好,我这当娘的也不会不管她。左家如此咄咄逼人,置她于何地?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许是见她生气了,长平侯反而没有那么生气。 他宽慰地拍拍妻子的手,“是为夫无能,无法护住你们。”他叹了口气,“容我再想想罢。” 直到用过晚膳,长平侯又问:“那左家的五郎如何?” “左五郎啊……”静安郡主想了想,“我在左老夫人的寿宴上见过,是个极俊的孩子,和他的父兄一样,都有报国之心。” 这话说得委婉,所谓的报国之心,便是以后会上战场。 左家是行伍出身,历代都为大周征战、护卫在西北,左家的孩子从会走路起,就懂得如何舞刀弄枪,每一个左家弟子的宿命都是在战场。 这年头,疼爱女儿的人家,大多都不会将女儿嫁入武将之家,除了觉得武夫粗鄙外,也是怕女儿将来守活寡。 七皇子也算是半个武将,但他到底是皇子,就算他上战场,身边保护的高手肯定不少,圣人总不会让自己儿子真的在战场上战死。 长平侯摇头,“不好。” 他的顾虑也是如此,褚映玉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也是疼爱的,希望她过得好。 原本孟瑜山这个女婿他是极为满意的,家世好,长得俊,还很上进,将来他若是出仕,以他的学识才华,肯定会受圣人重用,长女也能跟着享福。 静安郡主叹气,“可是左家那边不会乐意让女儿与人共侍一夫的,现在宫里还未有什么表示,若是圣人出面……” 长平侯不以为意,“圣人就算再宠信大将军,也不能管到别人家里的事去吧?” 圣人日理万机,哪里有那闲工夫? “圣人不管,太后娘娘呢?”静安郡主提醒他,“你别忘记了,这次的事,左家姑娘也是受害者。” 他们的女儿是受害者,左明珠又何其无辜? 只要左家抓住这一点,圣人也不好说什么。 长平侯神色一滞。 他心里也是矛盾得厉害,不想女儿和孟瑜山退婚,又敌不过现实,同时也觉得左家的提议不好,不想让女儿将来嫁个武将,以后守寡。 静安郡主哪里看不出他的纠结。 她心里冷笑,觉得根本不用纠结,因为左家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纠结,只要这事一天没个结果,左家就一天不会放弃。 果然,不过两日,荣亲王妃又来了。 荣亲王妃这次来,不仅带来左家的意思,说愿意再多给补偿,务必要让褚家姑娘不受委屈,继而也带来宫里的太后的意思。 她委婉地说:“太后娘娘说,若是你家的大姑娘愿意,可以让皇上下旨为她和左家的孩子赐婚。” 太后娘娘到底还是偏着静安郡主的。 但左家也不能无视,不如给褚映玉和左五郎下旨赐婚,如此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太后看来,这安排非常完美。 静安郡主心中微动,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先问问我家映玉罢。”她一脸无奈,“这孩子最近一直卧病在床,我看着实在心疼,想着她命苦,心都要碎了,我们夫妻俩便也不想逼她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让褚映玉自己选择。 荣亲王妃一听,便知道有戏,笑盈盈地说:“是这个理,映玉那孩子确实受了委屈。” 她又说几句好话,终于满意地离开。 - 静安郡主等到长平侯下衙回来,和他说这事。 “伯亭,我觉得左家的补偿挺不错的,你觉得呢?”她询问道。 长平侯叹气,许是有心理准备,其实也不那么难受,连太后都表明她的态度,愿意为长女和左五郎赐婚,聪明的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当即夫妻俩一起去秋藜院。 因褚映玉在生病,天气又冷,不好叫她到正院,夫妻俩只好亲自去看她。 来到秋藜院,静安郡主让屋里伺候的下人退下,直接将来意说明。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 静安郡主说完,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怎么想的?是想要继续履行瑜哥儿的婚约,还是选择左家的补偿?” 长平侯见长女清瘦的模样,这次生病又瘦了一圈,难得升起了些父爱,柔声说:“映玉,你别怕,不管你怎么选择,爹娘都是支持你的。” 褚映玉脸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尖锐。 她说:“我都不想选。” “什么?” 长平侯夫妻俩愕然,下意识皱眉,看她的眼神就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不体贴父母。 看到他们的反应,褚映玉面上露出讽刺之色。 说什么都支持她,等她说出不符合他们想要的答案时,他们又露出这种表情,分明就是言行不一。 许是看到她脸上没有掩饰的嘲讽之色,长平侯有些尴尬。 他确实没想到长女会这么说,原本还以为她至少会选一个的,毕竟她也只有这两条路可走。而且这两条路中,左家的补偿是最好的,正常人都会选这个。 但长平侯不知道,他这女儿现在都不稀罕这些,甚至对自己嫁不嫁人都无所谓。 静安郡主生气地一拍桌子,“你胡说什么?两个都不选,那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褚映玉平静地迎向她的怒气,然后露出一个笑容,“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呗,这样世人也能赞我一声品性高洁。” 上辈子她被人骂过卑鄙无耻,骂过冷酷无情,还真没人赞过她一声品性高洁。 或许可以试试。 静安郡主真的生气了,气得破口大骂,“做什么姑子?你可知道姑子是怎么样的?哪家要是出了一个做姑子的姑娘,你知道外人会怎么看?你难道要让惜玉和瑾玉以后都抬不起头?你怎会如此恶毒?!” 褚映玉面无表情地想,哦,还有一个恶毒呢。 果然品性高洁这东西和她无关。 “那又如何?”褚映玉继续笑,笑得冷冰冰的,“母亲,我都要当姑子了,届时斩断红尘,惜玉和瑾玉和我也没关系,他们如何,我又何必在意呢?” “……” 长平侯夫妻俩没想到会听到她说这种话,纷纷瞪大眼睛。 这一刻,夫妻俩都有种女儿是不是被鬼附身的想法,否则好好的一个孝顺的孩子,怎会变成这样? 静安郡主终于气疯,站起身一巴掌打过去。 哪知褚映玉微微偏身,那巴掌擦着她的脸而过,虽然没打中她,但修剪得尖锐的指甲刮过她的脸,瞬间血就迸出来。 看到她脸上出现一道半个手指那么长的伤痕,长平侯吓了一跳,赶紧叫道:“快叫大夫过来!” 静安郡主也吓到了。 她没想过要伤她的脸,姑娘家的脸何等重要,就算她再不喜这女儿,也不至于想让她毁容。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褚映玉脸上的伤,不禁暗暗摇头,识趣地没有多问,取了一瓶膏药,让丫鬟抹到伤口上。 “大夫,会不会留疤?”长平侯担心地问。 大夫道:“幸好伤得不算深,这膏药有止血去疤的功效,我再开些药配着吃,尽量不让留疤。” 长平侯这才松了口气。 等大夫离开,长平侯夫妻俩已无怒气,只觉得十分疲惫。 长平侯叹了一声,说道:“映玉,我们是不可能让你去当姑子的,而且你不知道,那些姑子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当姑子……” 他有些难以启齿。 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并不知道,其实前朝时,姑子也是某种不好的称呼。 听说有些姑子庙专门做皮肉生意,导致世人提起姑子时,就想到那些事。 大周朝建立后,很多姑子庙虽然被拆除了,但有些姑子庙为了生存,暗地里仍是做这些生意。 虽说很多世家大族都有自己的家庙,家庙倒是没有这些脏污之事,可家庙也不是那么好待的,素来是用来磋磨那些犯了事的女子。 一个年轻的姑娘去了那里,如何能熬过一辈子? 长平侯还不至于如此狠心对自己的女儿。 静安郡主也平静下来,比起丈夫的难以启齿,她倒是不介意将外界残酷的一面告诉她,最好能吓唬住她,省得这女儿太有主意,一点也不乖顺。 褚映玉果然脸色变了变。 她不禁想到被送到姑子庙里的谢清婉。 见她被吓到,静安郡主有几分满意,又道:“我们是不会让你去姑子庙的,你只有两个选择,选一个罢。” 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作为父母,他们完全可以替她决定,然后将她关起来,直到出嫁。 只是比起这个,还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比较省心。 褚映玉沉默片刻,说道:“我选左家的补偿。” 长平侯夫妻俩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那好。”长平侯转头对妻子吩咐道,“阿蓉,明儿你让人去靖国公府,告诉岳父和舅兄,让他们抽个时间来府里商议退婚之事。” 静安郡主点点头。 等夫妻俩离开,褚映玉默默地坐在那里,像个木头一样。 寄春进来,看到她脸颊上的伤痕,眼泪落了下来。 “哭什么?”褚映玉回过神,笑了笑,“不用这样,其实我挺好的,左家的补偿很丰厚,还补偿我一桩姻缘,我也不算吃亏。” 寄春哭道:“哪里不吃亏?那左五郎是个粗人,哪里能比得上表少爷?” 大周虽不至于重文轻武,但时下的审美,还是以斯文清雅为主,姑娘家更喜欢那些清贵的世家公子,而不是耍刀弄枪、没什么讲究的武夫。 褚映玉拍了拍丫鬟的手,暗忖就算她作出选择,还有一个七皇子呢。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坚持要娶褚家的姑娘,若是的话,她怎么选择都是没用的。 若他放弃…… 其实左家也不错,听说家风正,那左五郎的武功很好,记得上辈子,他曾在某次秋猎时夺得第一,只要不死在战场,也是个前途不可限量的男儿郎。 ** 陆玄愔回到府时,已经是三更半夜。 最近他领了西郊大营练兵的差事,每天都忙到很晚,回府的时间也是一天比一天晚。 刚进府,便见苏媃迎过来。 “殿下。”苏媃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左家那边想要补偿褚姑娘,说将左五郎赔给褚姑娘,让左五郎与褚姑娘定亲。” 她将长平侯府发生的事详细的汇禀给主子,同时说起褚映玉脸上受伤的事,“……褚姑娘最后同意了。” 陆玄愔脸上的神色瞬间变了。 周围的人纷纷低下头,绷紧身体。 夜色静谧,呼啸的北风穿堂而过,外头一片冰天雪地,似乎连呼进去的空气都带着极致的寒意,身体几近发麻。 好半晌,陆玄愔的声音响起,“动手。” 苏媃神色一顿。 宁福儿小心地问:“殿下,是要揭穿褚二姑娘和荣亲王世子私会的事?” 陆玄愔冷冷地看他。 宁福儿明白了。 他们殿下当宝一般重视的姑娘,却被长平侯夫妻当草般磋磨,甚至还伤了她的脸,主子生气,那就别怪他让他们不好过。 长平侯夫妻俩疼爱小女儿和小儿子,要是褚惜玉出事,只怕夫妻俩都会急上火,哪里还有时间去逼大女儿选择什么? 第26章 退婚 翌日, 陆玄愔没有去西郊大营,而是进宫一趟。 他先去御书房,向元康帝禀明这段时间练兵的情况, 并提出一些关于如何改革京畿五营某些浮夸风的建议。 这些建议都写在折子中。 元康帝看完他的折子,面露满意之色, 说道:“不错。” 先帝在位时, 京畿五营的情况便有些不好, 后来元康帝上位,虽有心改革,但当时北疆、西北战事频发,南蛮那边也蠢蠢欲动,到底腾不出手来整治。 后来先太子身损, 几位年长的皇子斗得厉害, 元康帝更是有心无力。 直到此番七皇子陆玄愔回来,元康帝便想让这个手腕强硬的儿子来试一试。 谈完正事, 元康帝突然说道:“玄愔, 你回京也有些时日, 你的婚事是不是也该考虑了?不若明儿朕为你和褚家姑娘赐婚, 让钦天监合个吉利日子成婚罢?” 陆玄愔神色未变,只道:“不急。” “如何不急?”元康帝惊讶地说, 心里十分纳闷。 自从陆玄愔从北疆回来,太后就和他提过好几次, 让他为陆玄愔和长平侯府的姑娘赐婚。元康帝也不想唯一的嫡子老大不小, 府里还没个皇子妃, 怕外头的人怀疑他有隐疾。 哪知道上个月时,他和儿子提这事,陆玄愔居然拒绝了, 用的理由也是不急。 当时元康帝还以为他刚回京,需要适应 可这都两三个月了,难道还没适应? 陆玄愔却是不语,神色冷淡地立于案前,无动于衷。 元康帝怜惜他有口疾,见他不说话,也不恼,反而一个劲地盯着他,径自猜测,“莫不是近日差事太多,腾不出空来?” 陆玄愔摇头,仍是不肯开口。 他的沉默寡言不仅是在外头,就算在君父面前也是一样,大伙儿都已经习惯了。 元康帝猜来猜去,也猜不出自己这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后只能无奈道:“算了,你何时想成婚,便来找朕,朕给你们赐婚。不过最迟到年底,不能再拖,否则朕直接给你赐婚。” 先太子去后,陆玄愔是他唯一的嫡子,而且十分能干,元康帝是极为宠爱的。 像赐婚这种事,他若是不愿意,元康帝也不好勉强他。 陆玄愔自是应了一声好。 不用到年底,下个月应该就能有个结果了。 离开御书房,陆玄愔接着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的年事已高,不过她的身体仍是十分硬朗,头发白得差不多,看着就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也是个性子宽和的,宫里的小辈们都很喜欢她。 难得见到七皇子,太后十分高兴,拉着他虚寒问暖,又让他好好保重身体。 说到最后,难免说起他的婚事。 “改明儿哀家叫你父皇过来,让他给你和褚家姑娘赐婚,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有个皇子妃照顾你。” 陆玄愔道:“不急。” “哎哟,怎能不急?”太后笑道,“你不成亲,八皇子和九皇子也不好找皇子妃,前阵儿敏妃、淑妃都找哀家说这事,要不是哀家拦着,她们还要去闹皇后……” 陆玄愔的神色微冷,语带愧疚,“祖母……” 太后拍拍他的手,看他愧疚的模样,也舍不得逼他,慈爱地说:“不管如何,哀家还是希望你过得好,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不要一个人孤伶伶的,就像玄泽,太子妃还没过门,他就……” 说到这里,太后别开脸,用帕子试了试眼角。 先太子陆玄泽,当年薨殁时不过二十岁,已经定下太子妃,再过半年就要成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痛苦,太后和皇后、圣人皆悲痛欲绝。 如今提起先太子,太后依然难免伤怀。 陆玄愔握住她的手,“祖母,莫要、伤心。” 听到他的宽慰,太后又拭了拭眼泪,勉强笑道:“嗯,哀家不伤心,只要咱们小七好好的便行。” 接着又问他什么时候愿意成亲。 太后也知道陆玄愔不让圣人赐婚的事,难免有些狐疑。 可惜陆玄愔就是个闷葫芦,加上生来有口疾,就算是他们这些亲人,也很难能从他这里多听几个字,让他们着实无奈,又不好逼他。 太后问不出什么,只能作罢,吩咐他去坤宁宫看看皇后。 “最近天气转冷,皇后的病情又重了,你且去看看她,多和她说说话,让她宽宽心,好生养身体。” 说到这里,太后心里暗叹。 自从先太子没了后,皇后大病一场,身体就不好了。 这些年,皇后病恹恹地养着,若不是还有个陆玄愔支撑着她,只怕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去了。 太后和皇后的婆媳感情还算不错,难免会为她伤感。 陆玄愔离开慈宁宫,便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因为他的到来,安静的珅宁宫变得热闹几分,卧床养病的皇后脸上也露出几分笑容。 皇后看着床前给她侍奉汤药的儿子,脸上的笑容慈爱而温和。 喝完药,皇后让周围的宫人下去,母子俩说体己话,免不了也提起七皇子的婚事。 陆玄愔今儿进宫,就作好心理准备,会被宫里的三位长辈催婚。 中秋回京时,他对结婚一事可有可无,觉得娶谁都可以,长辈既然已经为他定下婚事,他也相信皇祖母的眼光,没什么意见。 直到做了那个梦后,他想娶的人只有一个。 面对皇后,陆玄愔依然用“不急”两个字应付。 只是比起元康帝和太后,作母亲的心思更加细腻,也更加懂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性情。 皇后盯着他,突然笑了,“你不让你父皇赐婚,莫不是另有心上人?” 陆玄愔瞳孔微颤,听到“心上人”三个字,只觉得一股热意从心头往上涌,耳尖发红,烫得厉害。 知儿莫若母,皇后哪里没看到那红通通的耳尖,不禁掩唇一笑。 “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旁人说不得,要是说一句让你羞的话,你的耳尖尖儿就要发红,烫得厉害。” 陆玄愔有些狼狈地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倒是很高兴,苍白的脸庞都多了些光彩,“是哪家的姑娘呀?” 虽然太后在几年前给儿子定下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不过在皇后看来,这是太后为了提拔庆阳大长公主一脉,拿自己的儿子去当人情呢。 说起来,她并不喜静安郡主,觉得她太过功利。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功利些也没什么不好,但静安郡主功利到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利用,这点让她实在不喜。 陆玄愔没有犹豫,坦然地道:“褚映玉。” 褚映玉? 皇后先是有些疑惑,尔后瞪大眼睛,迟疑地说:“这褚映玉莫不是褚惜玉的姐妹?” 不怪皇后对褚映玉这名字没什么印象。 实在是静安郡主每次进宫,只带龙凤胎,久而久之,众人几乎要忽略长平侯府还有一个大姑娘褚映玉。 不过静安郡主给的理由也很正当,说长女已经定亲,加上自幼在老家青州长大,没学什么规矩,还要多学学,不好带出来见人。 皇后是跟着元康帝从潜邸时过来的,那些内宅的手段,她哪会不知,静安郡主打什么主意,一目了然。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这褚映玉也是静安郡主的亲生女儿,缘何如此对她? 虽说手指有长有短,人也有偏心,可也不至于偏心成这般罢? 陆玄愔嗯一声,坦然地对她说:“母后,儿臣想、娶她!” 难得听他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皇后便知道儿子是下定决心的。 她有些迟疑,“这……听说这褚大姑娘和靖国公府的二公子有婚约,而且最近又闹了些事……” 虽然在深宫中养病,皇后也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自然也听说了安王府别庄发生的事。 这事不仅在外面传得到处都是,宫里的贵人也听说。 没办法,谁让这事是发生在安王的别庄,这些皇子的事,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陆玄愔抿嘴,目光幽深,“不妨事。” 皇后瞅了瞅他,心知自己儿子行事有决断,问道:“可需要母后帮忙?” “不用。”陆玄愔道,“您安心、养病。” 皇后笑了笑,看他的目光格外柔和。 等陆玄愔出了宫,皇后招来身边的宫女翡音,说道:“你去查一查安王别庄的事。” 翡音应了一声。 不过半日,翡音便回来,将查出来的事禀报皇后,连左家对褚映玉的补偿都查得一清二楚。 皇后难得震怒,“岂有此理,他们一个个的欺负一个小姑娘,要不要脸?!” 知道儿子有心上人,心上人还是现在未婚妻的姐姐,皇后不仅轻易接受,并且已经代入“婆婆”的身份。在她眼里,褚映玉已经是她的儿媳妇,容不得旁人欺辱。 旁边伺候的宫嬷嬷赶紧给她抚胸口,让她莫生气,气大伤身。 皇后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仍是气怒难平,冷声道:“但凡他们要点脸,便不会在退婚后,马上急哄哄地给人家姑娘定亲。这左五郎有什么好?有本宫的玄愔好吗?” 这说的自然是气话,宫嬷嬷和翡音都不免有些好笑。 皇后平时要养病,不宜动气,很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动怒,这会儿能说这些话,可见真的是气得狠了。 宫嬷嬷柔声说:“娘娘别气,左家若是进宫请皇上为左五郎和褚家姑娘赐婚,您拦下便是。” 他们殿下相中的皇子妃,怎能让别人抢了去。 七殿下今日会向娘娘坦言此事,怕也是打这主意,有娘娘盯着,绝了赐婚的可能。 皇后气过后,又问安王别庄的事。 “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 翡音道:“听说暂时还未查出来,不过那秘药不是普通人能弄得到的,应该和……那几位有关。” 皇后冷笑连连,“这等下作手段,也只有那些畜生能做出来。本宫倒是明白他们为何如此,这是生怕玄愔的妻族势大,想让靖国公府与长平侯府交恶,除去玄愔一臂呢。” 陆玄愔和褚惜玉有婚约,在世人眼里,靖国公府作为褚惜玉的外祖家,也算是七皇子的助力。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靖国公当年虽然上交兵权,还有不少旧故,这些旧故有在朝为官的,也有在军中,是不可小瞧的势力。 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吩咐翡音几句。 虽然儿子说不用她帮忙,但当娘的,知道他难得有个心上人,哪里能不帮他? 既然如此,儿子和褚家二姑娘的婚事就要先解除,正好还没赐婚,这婚事只是当年太后口头上许诺的,换个褚家的姑娘也无妨。 总之,不管褚映玉和陆玄愔是否各自身上都另有婚约,皇后都觉得不是事,倒是可以借着安王别庄的事搅浑水,未必不可行。 想必她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 靖国公府收到静安郡主让人送去的消息时,反应不一。 “我不同意!”靖国公怒气冲冲地说。 靖国公世子孟玉珂张了张嘴,到底有些畏惧父亲,委婉地问:“爹,您为何不同意?总不能真让瑜哥儿两个都娶吧?” 旁边的齐氏暗忖,她倒是想让儿子两个都娶,但显然左家和褚家都不愿意。 靖国公哼道:“两个都娶有何不可?这次的事也不是瑜哥儿的错,是那左将军之女自己撞上来的,哪里有退婚另娶的道理?” 这种话孟玉珂最近都听腻了,他说道:“爹,您不同意也没办法,左家那边不会答应的。而且,妹妹和妹夫也不会答应。” 长平侯府也是要脸的,哪能让女儿去给人作小? 但左家的姑娘明显也不肯作小。 靖国公被噎住。 为此,靖国公只好亲自去一趟长平侯府。 得知靖国公过来,长平侯和静安郡主都吃了一惊,赶紧去迎接他。 “岳父,您怎么来了?”长平侯问道。 静安郡主也道:“爹,何事劳烦您亲自过来?您让人来叫一声,女儿和伯亭回去便是。” 两人将靖国公扶坐在上首位置,亲自给他端茶。 靖国公开门见山地问:“你们真要退掉映玉和瑜哥儿的婚事?” 闻言,长平侯夫妻俩互视一眼,不免有些心虚。 “爹。”静安郡主定了定神,温声道,“现在事情已经这般,咱们又能如何?而且映玉那孩子也选择了左家的赔偿,那不如退婚罢。” 接着又将左家的赔偿是什么和他说了说。 靖国公拧着眉,“真的?那孩子真的选择左家的赔偿?” 长平侯夫妻俩纷纷点头,为了证实他们的话,让人去秋藜院将褚映玉叫过来。 褚映玉过来时,脸上戴着面纱。 她上前给靖国公请安。 靖国公盯着她的脸,“你这脸怎么了?” 听到这话,长平侯夫妻俩不禁提起一颗心,静安郡主正要开口,便见褚映玉已经将面纱解下,露出脸上的伤。 靖国公愣了下,生气道:“何人敢伤你的脸?” 姑娘家的脸面何等重要,居然被伤着了,万一留下疤痕,以后还有何脸面见人?就算靖国公一个大男人,也知道女子容貌的重要性,绝对不能伤着。 褚映玉像是被吓到了,小声地说:“是、是母亲不小心刮到的。” “不小心刮到?”靖国公看向女儿。 静安郡主十分恼怒,真是恨不得将长女的嘴堵住,觉得她就是生来克自己的,早知道她如此不孝顺,当年就直接溺了她。 “爹,我是不小心的。”静安郡主道,“这孩子不听话,女儿当时太生气了,下手没分寸,不想她自己躲开时,反倒伤了她的脸。” 长平侯也在旁边附和,只是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尴尬。 靖国公疑惑,“你打她作甚?” 静安郡主面露迟疑之色,“这……” 若是说实话,免不了要提起他们逼长女选择的事,但不说实话,又没办法解释为何打她。 一时间,静安郡主体会到什么叫进退两难,对褚映玉越发的怨恨。 “爹,是这样的……” 静安郡主正欲找个借口,却被靖国公抬手阻止,他看向乖巧地立在一旁、安静无声的褚映玉,“映玉,你来说!” 褚映玉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神色难掩紧张的父母,说道:“外祖父,母亲让我选择,是继续履行和瑜表哥的婚约,还是要左家的补偿,我两样都不想选,母亲便生气了……” 见她真的说出来,静安郡主气得不行,恨不得打死她。 长平侯也越发的尴尬,心里也埋怨这女儿不孝顺,这种事是能往外说的吗? 靖国公顿时大怒,指着长平侯夫妻俩,“你们、你们居然……”他一把拍着桌子,生气地道,“你们当初是怎么答应的?你们说会好好地将她养大,绝对不会、不会……” 长平侯夫妻俩皆不吭声。 褚映玉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虽说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应该爱自己的孩子,可是像她的父母这般,也不可多见,明明都是他们的孩子,为何他们能疼褚惜玉和褚瑾玉,却不能疼疼她呢?要疼就一起疼,不疼就所有孩子都不疼。 以前她就忍不住一直猜,一直想,可惜上辈子直到她死前,也没明白。 现在,看外祖父气怒之下,倒是透露了些许端倪。 靖国公气得不行,不去看那两人,转头看褚映玉,看到她脸上的伤,神色缓和几分,多了些慈爱。 “映玉,你是不是不愿意退婚?”他宽慰道,“你告诉外祖父,若是不愿意,那就不退,外祖父让瑜哥儿娶你!” 褚映玉没回答,只是问:“左家姑娘怎么办?” “一起娶!”靖国公说。 褚映玉心头一冷,就算知道外祖父更疼褚惜玉他们,对自己只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后代,仍是被他的态度伤到。 她咬了咬唇,“外祖父,能不能让瑜表哥只娶我一个?我、我不想……” 靖国公看着她,说道:“映玉,听话。” 褚映玉扯了扯嘴角,“外祖父,我实在没办法接受瑜表哥除了我外,还要娶别的姑娘,而且左家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不可能作小的……” “你们可以两头大!”靖国公说道,“你放心,这事我会去和左家说。” 褚映玉的心一沉,终于确定,外祖父是铁了心一定要她嫁孟瑜山。 原本只是孙子的婚事,他是当祖父的人,自有作父母的操心,这些何须他来操心?还特地走一趟,亲自来问自己。 外祖父的行为实在怪异,但也能说明其中的问题。 “爹,这嫁娶之事,哪里有两头大的道理?”静安郡主忍不住了。 大周朝可没有平妻的说法,大户人家要是弄出个平妻,可是会让人笑话的。 靖国公不以为意,“是妻是妾,不过是个名份罢了,那是做给外人看的,等映玉嫁过来,有我在,不管她是什么,谁都不敢小瞧她!她就是瑜哥儿的媳妇,我们孟家的媳妇!” 听到这话,褚映玉浑身发冷,一股戾气徒然而生。 她深吸口气,“外祖父,我不愿意!” 靖国公愣了愣,吃惊地看着她,“你不愿意?你为何不愿意?瑜哥儿不好吗?你若是嫁过来,你舅舅、舅母都会疼你,外祖父也能护着你……” 褚映玉真想笑,恶心得想吐。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这么理所当然?还是外祖父是个特殊的? 以往她真的不知道,原来威严的外祖父是这样的人,与其说他是疼她,才会想让她嫁给孟瑜山,不如说他是为了什么目的。 褚映玉很想问清楚,但她也知道,他们不会告诉自己。 从小到大,她的世界就像个牢笼,似乎从她出生起,自己就被困在牢笼里,身边的所有人负责盯着她、监视她,只要她稍有些异动,就会被训斥,然后让她守规矩,如果她不听话,随之而来的便是禁闭和惩罚。 她就连交个朋友,都会被盯着。 褚映玉脸上一片麻木,“外祖父,我不愿意……” 靖国公皱着眉看她,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长平侯小心翼翼地说:“爹,映玉既然不愿意,您就别逼她了,其实左五郎也挺好的。” “是啊。”静安郡主附和,“左五郎今年十八岁,和映玉的年龄相近,听说明年他要参加武举,说不定能考个武状元呢。” 左老夫人会提议让左五郎娶褚映玉,也是因为前头的孙子不是已经成亲,就是定亲了。而左五郎的年纪和褚映玉相近,加上左五郎确实长得好,容貌俊朗,武功不俗,年纪轻轻便进了禁卫军,是个极为优秀的少年郎。 既然说要补偿褚映玉,左老夫人断没有坑人的道理。 靖国公没理女儿和女婿,他认真地看着褚映玉,沉声道:“你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好半晌,他叹了口气,说道:“你和瑜哥儿的婚事,是你祖母当年提出来的,我也答应过她,只要我活着的一日,就会护着你,让你衣食无忧。” 褚映玉怔了怔,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她哽咽道:“是映玉辜负了祖母的一片慈爱之心。” 心里却想着,你既然答应祖母要护着我,为何平时看都不看我一眼,只疼惜玉和瑾玉? 靖国公确认褚映玉的意思后,没有再说什么,朝女儿和女婿说:“既然如此,明日你们便去府里退婚罢。”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自然高兴地应下。 靖国公离开后,褚映玉回到秋藜院。 她坐在暖炕上,抱着手炉,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枯寂萧条的雪景,面色冷然。 “小姐……”寄春端了一杯热茶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国公爷刚才找您有何事?” 褚映玉道:“没什么事。” 寄春自然不信,她家小姐现在的模样太冷,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 褚映玉朝她笑了笑,“真没事,只是让我确定某些猜测罢了。” “什么猜测?”寄春不解。 褚映玉不语,只是想着,他们一定瞒了她什么,这事父亲知道,母亲知道,外祖父也知道。 除了这三人,旁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或许这便和她从小就被他们严厉管教有关。 以前她不懂,只觉得周围的人对她极为严厉,是怕她的规矩学不好,出去让人笑话。 这次外祖父亲自走一趟,终于让她明白,他们对她严厉,不过是想要关着她,困住她,让她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按着他们的心意成长。 如果她嫁给孟瑜山,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他们并不在意她过得快不快乐,只要给她吃饱穿暖,衣食无忧,保证她活着便行。 褚映玉看向寄春,说道:“寄春,你能联系哑婆婆吗?” 寄春不解,“小姐,您要找哑婆婆做什么?” “想问她一点事。”褚映玉道,“当年在青州,哑婆婆照顾咱们良多,我想感谢她一番。” 寄春闻言,也没有怀疑,便道:“那我等会儿去问问。” 褚映玉从匣子里取出这个月还没用完的月银,让她拿去打点。 只是寄春刚出去不久,就一脸沮丧地回来。 “小姐,我问了人,没人搭理我。”寄春苦着脸,“我原是想托当年和咱们一起从青州回来的鲁大娘帮忙联系哑婆婆的,但鲁大娘说她很忙,还说小姐您不如去找夫人,让夫人使人去找哑婆婆。”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并不意外。 七岁那年被父母从青州接回府里后,她就再也没听说过青州的事,因为她娘不准她去打听,便没人敢告诉她。 ** 第二天,长平侯府正式去靖国公府退婚。 这也是双方说好的,由女方来退婚,多少能保全一些褚映玉的脸面。 不过世人都知道褚孟两家退亲是怎么回事,觉得谁退亲都一样,反正褚映玉是嫁不成孟瑜山,加上她的年纪大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关于左老夫人答应给褚家的补偿之事,并没有向外透露,是以世人也不知道褚左两家的约定。 左家也是等了几天后,才让人去靖国公府商议左明珠和孟瑜山的婚事,希望两人尽快完婚。 至于长平侯府,则是静悄悄的,目前没什么动静。 大户人家都是要脸面的,不至于褚家这边刚退婚,马上就给褚映玉和左五郎定亲。 总得要有一个时间缓冲。 恰好现在褚映玉伤了脸,不适合出现在人前,就算要和左五郎相看,也得等她脸上的伤恢复再说。 长平侯夫妻俩商量过后,决定这事等到年底再说。 反正现在最重要的是小女儿和七皇子的婚事,长女的婚事可以延一延。 听说左孟两家议亲后,褚映玉便去找静安郡主。 “你想去寺里住一段时间?”静安郡主拧着眉,满脸不赞同,“现在天气这么冷,外头哪里比得上府里舒服?” 她觉得这女儿是脑子坏了,在这种天气去寺里祈福。 褚映玉道:“现在外面的闲言碎语定然不少,女儿心里难受,不如到寺里祈福,避一避。”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也十分在理。 去寺里祈福,还能有个好名声。 静安郡主仍是摇头,“你想祈福,家里有佛堂,去佛堂便是。若是想避开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可以去庄子住段日子,咱们府里在香山那边有个庄子,离香山寺也近,不若你去庄子里住段时间,去寺里上香也方便。” 褚映玉定定看她半晌,然后应下。 回到秋藜院,褚映玉让人收拾东西,准备去香山那边的庄子。 不久后,一个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发。 褚映玉坐在马车里,掀起车帘看了看随行的人马,心里的某种猜测再次印证。 因有静安郡主提前让人来通知,等褚映玉到庄子时,庄子里的院落已经收拾好,过来便可以入住。 一路坐车过来,虽然只用了小半天,仍是冷得不行。 寄春和寄冬服侍褚映玉上了暖炕歇息,怕她再次生病。 只是褚映玉没想到,她刚到庄子没几天,就听到关于褚惜玉与荣亲王世子在昌乐公主举办的赏花宴私会的消息。 第27章 暴露 昌乐公主是当今圣人的第一个孩子。 她下降卫国公世子赵奕后, 与驸马共育有一子两女。 昌乐公主是个爱花之人,公主府里专门建了一个用来培育花卉的温室,就算是大冬天, 公主府里仍是鲜花簇锦。 每每培育出什么名贵好看的花,或者花开之时, 昌乐公主都要举办赏花宴。 每次公主府举办的赏花宴, 京中世家贵族都极给面子,来者甚众。 其实这样的赏花宴, 也是京中那些年轻男女难得见面的机会。 曾经不少年轻男女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中看对眼,凑成一对,是以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又有相亲宴的别称。 很多家中有适龄未婚配子女的夫人们也喜欢带着儿女参加昌乐公主的赏花宴,没准能捞个如意佳婿或者相中个满意的儿媳妇。 然而,谁也没想到, 这一次的赏花宴会发生如此大的意外。 作为七皇子未婚妻的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褚惜玉,居然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上, 与荣亲王世子陆子晏私会。 当时不少人都亲眼看到, 光天化日之下,两人居然躲在假山后搂抱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 昌乐公主气炸了。 作为圣人的长女, 她素来极得圣宠, 行事也颇有些霸道, 京里还没哪个人敢如此落她的面子,在她的宴会上生事。 偏偏落她面子的居然是她嫡亲弟弟的未婚妻, 她弟弟的未婚妻和她的堂弟在她举办的赏花宴私会,将陆玄愔置于何地? 总之,这一日真是过得兵荒马乱。 昌乐公主震怒无比,直接让人将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请”出公主府, 并扬言此后她的宴会不再宴请二人。 前来与宴的宾客们亦是震惊不已,震惊过后是惊奇。 “……常听人说,静安郡主极重规矩,给府里的姑娘请的教养嬷嬷,还是宫里的呢,怎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规矩?有规矩的姑娘会在有婚约之时,还与其他男人搂在一块儿吗?” “要说规矩,那也是褚家的大姑娘有规矩,那才是个规矩的姑娘。” 此话一出,不少人想起前阵子和靖国公府退婚的褚家大姑娘褚映玉。 以前因褚映玉极少在外行走,静安郡主大多数时都是带着一双小儿女去参加各家的宴会,是以他们对褚大姑娘没什么太大的印象,只知道是个规矩极好的姑娘,不过人却比较沉默寡言,不若妹妹褚惜玉那般活泼、讨人喜欢。 如今看来,规矩的确实是褚大姑娘,这褚二姑娘,看来没什么规矩啊。 “这褚二姑娘怎会如此大胆,她难道忘记自己是七皇子的未婚妻吗?” “有七皇子这样的未婚夫,她如何还能看得上别的公子?” “正是,七皇子清隽质玉,又是皇子之尊,但凡眼睛不瞎的,都不会弃他另选他人吧?” ………… 一群人小声地说着,难掩脸上的兴奋,毕竟这种事难得一见,而且还关系到皇子,怎不令人激动又好奇。 总之,只要事情牵涉不到他们身上,人们还是乐意提上一嘴的,当作谈资。 有人不屑道:“我看呐,她分明就是嫌弃七皇子……” 闻言,很多人神色微动,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 嫌弃七皇子什么?在场的人都懂,不就是嫌弃七皇子有口疾,是个结巴呗。 任七皇子长得再好看,再得圣心,能力再强,一个口疾就能否定他身上所有的优点,毕竟不是哪个姑娘都能接受自己未来的夫婿是个结巴的,甚至觉得十分耻辱。 相比之下,荣亲王世子确实是不差的。 荣亲王是圣人的幼弟,圣人登基时,他的年纪不算大,圣人对这个威胁不到自己位置的兄弟颇为宽容,也予以重任。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自然也入了圣人的眼,早早的授予官职,如今是金吾卫前卫指挥使,前途不可限量。 陆子宴本身亦是十分优秀,不仅长得俊,本人洁身自好,京中诸多贵女都对他芳心暗许。 在此之前,盯着荣亲王世子婚事的人亦不少。 不过今日发生这样的丑事,荣亲王和荣亲王世子还能不能得圣人看重,就难说了。 届时荣亲王府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有长平侯府,也不知道太后会不会看在已逝的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将这事轻拿轻放。 有人叹了一声:“荣亲王世子确实不错。” 也不怪褚二姑娘会移情别恋,七皇子虽然很好,奈何美玉有瑕,且驻守北疆七年,一直不曾在京中露面。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呢,不仅是亲王世子,此前也深得帝宠,风流倜傥,比起不知何时能回京的七皇子,岂不就是面前的郎君更让姑娘家心动吗? 在场不少女眷都挺能理解褚惜玉的,要是她移情别恋的是一个纨绔子弟,或者身份不怎么样的,还能说她眼瞎。 但荣亲王世子还真不比那些皇子差。 只是理解归理解,褚惜玉做这种事,实在不检点,不少人皆是面露鄙夷之色。 这也是常态,发生这种事时,世人往往第一个先苛责的是女子,对于男子,反倒是一句年少风流就揭过了。 只能说,遇到这种事,每每都是姑娘家比较吃亏。是以女子立世时,要更加小心谨慎,万不可踏错一步。 旁边的某位夫人提醒:“就算如此,也不是她能……七皇子可是圣人的儿子。”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不作声。 是啊,圣人再宠信荣亲王,能越得过自己的儿子吗?听说圣人怜他生来有疾,对七皇子宠爱非常,发生这样的事,不用猜也知道,圣人肯定会向着自己的儿子。 更不用说,宫里还有太后、皇后在呢,当她们是死的吗? 这时,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只可怜了褚家大姑娘,刚退婚呢,又发生这事。” 这话得到不少人的赞同。 可不是,褚家的大姑娘刚和孟家退婚,现在妹妹又做出这种事,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个好对象呢。 - 昌乐公主的宫花宴最后仓促结束。 各家女眷离开时,还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这次的事结果会如何。 直到她们听说,宴会结束后,昌乐公主就进宫了,顿时对荣亲王府和长平侯府充满同情。 不过半日时间,这事就传遍京城。 因涉及到七皇子、荣亲王世子,而且还是这种丑闻,不可不谓轰动。大家虽不敢在明面上讨论什么,私底下说什么的都有。 长平侯府里,静安郡主看到小女儿被公主府的人送回来时,还有些疑惑。 送褚惜玉回来的是公主府里的一个管事嬷嬷。 那嬷嬷看向静安郡主的神色不若以往的恭敬,带着几分轻蔑和不屑,让静安郡主心里难免生起几分恼怒,一个伺候人的老货也敢这么看她。 静安郡主看了眼脸色苍白、神色惶恐的小女儿,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挤出笑容问道:“不知嬷嬷怎地来了?可是公主那边有什么事?” 管事嬷嬷可没心情和她寒暄,当即用鄙夷的语气,将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上私会之事述说了一遍。 静安郡主差点就厥过去。 她满脸不敢置信,嘴唇颤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可不是误会。”管事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当时看到的人可不少,大家的眼睛都不瞎,公主对此十分生气,已经进宫找太后娘娘哭诉。” 哭诉什么? 当然是哭诉有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在她在赏花宴做下这等龌龊之事,害得她颜面无损。同时也是先发制人,撇开自己,以免惹来一身腥。 静安郡主闻言,终于承受不住,直接晕厥过去。 “郡主!” “娘!” 周围伺候的丫鬟纷纷过去扶住她,就连满心惶恐无助的褚惜玉也吓坏了,赶紧过去搂住母亲。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见这里乱糟糟的,心知自己继续留下也没什么用,便哼了一声,径自带着人离开。 离开长平侯府时,管事嬷嬷差点和匆匆忙忙赶回来的长平侯褚伯亭撞个正着。 长平侯知道他们是公主府的人时,想说什么,管事嬷嬷没心思和他寒暄,冷笑一声就离开。 要是平时,管事嬷嬷也不至于如此狂悖无礼,然而只要想到褚家二姑娘所做的事,管事嬷嬷就满心鄙夷和生气。 他们要在哪里私会不好,偏偏在昌乐公主的公主府,这不是打他们公主的脸吗?要知道,这事一个弄不好,昌乐公主也会遭殃。 他们公主只能先进宫哭诉,将自己摘出来,免得被盛怒的圣人和太后、皇后迁怒。 长平侯顾不得管事嬷嬷的态度,进府就听说静安郡主气晕了,他赶忙地进屋里看妻子。 刚进门,就看到已经醒来的静安郡主抬手朝小女儿的脸掌掴过去。 她用的力气非常大,褚惜玉被这一巴掌打飞在地,娇美粉嫩的脸蛋迅速地肿起来。 长平侯见状,生气说:“你打她作甚?” 他将女儿扶起来,看到她的脸蛋肿得不像话,顿时心疼得不行,忙叫人去拿膏药过来。 静安郡主双眼泛起血丝,情绪十分激动,嘶声道:“我不仅要打她,还要打死她,省得她不知羞耻,给咱们家惹祸!” 她走过去,一把将丈夫推开,双眼死死地盯着捂着脸哭的女儿。 “你还有脸哭?咱们全家都要被你连累,以后还有得你哭的时候!”她越说越气,又一巴掌打过去。 长平侯伸手拦住她,“阿蓉,有话好好说,别打孩子!” 静安郡主气得胸口疼,颤着声说:“说不了!我没法和她好好说!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居然恬不知耻地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和男人私会!那男人还是荣亲王世子!” 长平侯愣住了。 他听说家里出事,但出什么事却不清楚,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因为关心妻子的身体,是以刚才也没有听下人说清楚。 “怎、怎么会?” 长平侯不可思议地看向小女儿,在他心里,小女儿天真娇憨,是贴心的小棉袄,他疼宠若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他从来没想过,小女儿会居然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静安郡主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儿,“你老实和我说,你和荣亲王世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褚惜玉捂着脸,抽抽噎噎地哭着,没有作声。 “说!”静安郡主暴怒大喝。 褚惜玉吓得打了个哆嗦,抽咽着说:“是、是去年的上元节时……” 静安郡主不禁闭了闭眼睛。 去年? 怪不得前阵子,女儿会和她说不想嫁七皇子,原本还以为她是嫌弃七皇子有疾,原来真的另有心上人。 真是好啊,为了个男人,不仅欺骗母亲,还和她撒谎,这就是她疼着、护着长大的好女儿! 静安郡主再次睁开眼睛时,人已经彻底地冷静下来,“将你和荣亲王世子如何相识的事告诉我!” 褚惜玉不太愿意。 她知道自己闯祸了,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她和陆子晏相许的事,虽然心慌极了,不过她心里又不可避免地升起几分期盼。 既然已经暴露,是不是就可以趁机解除和七皇子的婚约? 只是,她实在不愿意将自己和心上人之间的事告诉旁人,即使这是她的父母,这对她来说,有种他们的感情被玷辱的感觉。 见她不语,静安郡主冷笑一声,“好,很好!你不说,就等着咱们全家都一起被问罪,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流放吧!” “你知道咱们会流放到哪里吗?不是最北就是最南,听说北疆那里天寒地冻,人去了那,不是受不住严寒被冻死,就是被茹毛饮血、生啖人肉的胡人杀死!最南边则是瘴气丛生,到处都是吸血虫,人到了那里,不到半个月就没了,死后肚大如萝,肚子里都是虫子……” 褚惜玉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显然被母亲描述的事吓到了。 长平侯虽然心有不忍,但想到小女儿做的事,又忍不住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全家都要被问罪的,轻则被夺爵,重则被流放。 褚惜玉最后还是开口,将她和荣亲王世子相识相恋的过程告诉父母。 在她的话里,两人的相遇非常浪漫,上元佳节,火树银花,不慎迷路,少年搭救,互揭面具,一眼定终身。 尔后情难自禁,在一次次的相遇中,终于忍不住互相倾心。 然而听在静安郡主耳里,却恶心坏了。 以往常听人说荣亲王世子如何优秀,难道他的优秀就是觊觎自己堂兄的未婚妻? 明知道褚惜玉是有婚约,他仍是“情难自禁”,是畜生不如管不住自己,还是另有居心? 说到最后,褚惜玉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娘,我和子晏哥哥是真心相爱的,我不喜欢七皇子,我一直不想嫁给他!我和七皇子的婚事,是太后娘娘口头应下的,太后当年也只是说褚家姑娘为七皇子妃……对了,咱们褚家不是还有一个姑娘吗?可以让长姐嫁给七皇子啊,咱们这不算是欺君之罪,反正都是褚家的姑娘……” 褚惜玉还是不想死的,这一刻发挥了她的急智。 她想到最近去了庄子的长姐褚映玉,正好她现在没有婚约,将她嫁给七皇子适合不过,这样皇家应该就不会问罪。 静安郡主脸色一僵,看着天真无知到愚蠢的女儿,顿时无比的后悔。 后悔以往太过溺爱她,以为有自己在,定能护住一双小儿女,不需要他们如自己这般,苦心谋划。等小女儿将来嫁给七皇子,成为皇子妃,再给小儿子也挑个高门贵女为妻,一双儿女的未来都有保障。 可她哪知道小女儿居然愚蠢成这般,似是没有脑子。 长平侯却觉得小女儿说得有些在理,忍不住说:“阿蓉,惜玉说得有道理……” 关于左家和褚家的交易,知道的只有几个人,只要他们不说,谁知道他们已经给长女定下左五郎? 更何况,这不是还没定嘛,只是一个口头约定罢了。 见父亲也同意自己,褚惜玉双眼一亮,期盼地看着母亲。 她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和心上人在一起,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母亲能不能答应。 母亲很聪明,只要母亲肯帮她谋划,一定能成功的。 静安郡主简直要被这对愚蠢的父女俩气笑了。 可这是自己挑的蠢男人,是她生的蠢女儿,她有什么办法? 静安郡主心累地说:“我有多大的脸啊,要我去和太后娘娘说,因为当年她只说褚家的姑娘许予七皇子,在世人一直以为七皇子妃是褚家的二姑娘时,现在又要她改口,对外说当年她看中的是褚家的大姑娘……哈哈,你们觉得太后是会乐呵呵地接受呢,还是直接让人将咱们一家都下狱?” 父女俩顿时低下头,满脸羞愧之色。 他们也知道自己想当然,现在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圣人必定十分生气。但事已至此,如果一个弄不好,连七皇子的名声也要受累。 想必圣人和太后应该会为了保住七皇子的名声,多少顾忌一些罢? 长平侯道:“阿蓉,事情也不是没转机的,太后十分疼爱七皇子,她肯定不舍得七皇子的名声受损,说不定会同意咱们的提议……” 静安郡主猛地看他,双眼布满血丝,比刚才看褚惜玉时的眼神更可怕。 她轻声问:“你想让我去求太后,将惜玉和七皇子的婚约,变成映玉和七皇子的?” 长平侯嗯一声,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现在只能这样了。”他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将这事压下来,先解决它,否则咱们家真的……” 静安郡主不语。 “阿蓉……”长平侯又叫了一声。 褚惜玉也偷偷瞄着母亲,不太明白母亲在犹豫什么,此时她的脸很疼,却不敢叫疼,一颗心提得老高。 这是褚惜玉生平第一次被人打得这么疼,而下手的还是母亲。 但她不敢怨母亲,只是仍是免不了委屈,觉得母亲不疼自己,明明她有喜欢的人,母亲却不肯为自己打算。 好半晌,静安郡主道:“好,我进宫!” 她的神色很平静,唯有那双依然布满血丝的眼睛让人知道,她心里是在怨在恨的。 长平侯顿时高兴起来,赶紧叫丫鬟进来给她更衣。 等静安郡主穿戴整齐,长平侯又道:“阿蓉,你也不必太担心,虽然惜玉……但还有荣亲王世子呢,荣亲王不会看着唯一的嫡子被毁的,若是可以,赶紧将荣亲王世子和惜玉的婚事定下来。” 说到这里,他也是生气的,气荣亲王世子诱拐自己的女儿。 明知道他女儿和七皇子有婚约,荣亲王世子仍是做出这种事,可见是个品行不端的。 若是平时,这般品行不端的人,他绝对不允许女儿和他在一起。 可现下,他只希望赶紧将小女儿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定下来,如此也能挽回几分脸面。 静安郡主嘴角扯了扯,没有他这么乐观。 回想前些天,左老夫人还请荣亲王妃过来当说客,荣亲王妃笑盈盈的,聊完正事后,嘴里在唏嘘感慨自己的儿子老大不小了,准备给他相看姑娘之类的。 当时静安郡主心里有多不以为然,现在就有多打脸。 她哪知道,最疼爱的女儿居然会和荣亲王世子私下往来,还…… 这一刻,静安郡主也是恨毒了荣亲王世子,要不是他,女儿何至于犯下这种错,为世人耻笑? 如果女儿没犯下这些错,她会是七皇子妃,以圣人对七皇子的宠爱,将来不管是谁登上那位置,都会安排好七皇子,一个亲王肯定是少不了,还不用被卷入夺嫡风云,一辈子安稳富贵。 静安郡主闭了闭眼,心知想那些无益,先渡过眼前的危机再说。 她吩咐一声,匆匆忙忙地坐上马车朝皇宫而去。 ** 来到庄子后,褚映玉歇息一晚,第二天便去香山寺上香。 香山寺不若相国寺的名声大,胜在清净,加上香山这边有不少贵人的庄子,很多贵人来庄子里时,大多会顺便去香山寺上香,香火倒是旺盛。 香山寺就在半山腰处,一日来回没问题。 寺里有供给香客歇息住宿之地,为了表示虔诚,褚映玉打算到寺里住个几天,哪知道她刚提出来,乐嬷嬷就开始劝她。 乐嬷嬷是秋藜院的管事嬷嬷,也是教养嬷嬷,有管教小姐之责,最常做的事就是劝阻褚映玉,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若是褚映玉不听,她便去告诉静安郡主。 这些年,乐嬷嬷也习惯大小姐像个面团儿一般,随着她揉圆搓扁。 这会儿,乐嬷嬷也劝道:“小姐,这可不行,寺里清苦,粗茶淡饭,您的身子骨娇弱,哪里能受得住?要是侯爷和夫人知晓,只怕会心疼您了。” 褚映玉面无表情,“我要去!” “小姐……” 褚映玉没和她客气,直接道:“你若是再说一句,我便让人送你回京。” 乐嬷嬷噎了下,不敢再多嘴。 她倒是不怕被送回京,就怕自己回府后,夫人见她不在大小姐身边跟着会生气。 当年夫人派她到大小姐身边,让她好生教导大小姐规矩,还有一个,就是盯紧大小姐,不管她去哪里,都必须看紧大小姐,不管大小姐做了什么,都要向夫人汇报。 乐嬷嬷虽然不知道夫人是何意,不过府里是夫人管家,她一个当下人的,除了听夫人的,又能如何? 所以对于大小姐,乐嬷嬷也只能诸多劝戒,不让她行差踏错,也不让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子。 这会儿不是在府里,夫人不在面前,只能先稳住小姐,等回京后再向夫人打报告了。 见乐嬷嬷闭嘴,褚映玉让丫鬟们收拾东西,去寺里住几天。 这名义也很正当,给已经去世的长平侯老夫人祈福。 她这当孙女的,去寺里吃斋念佛,给祖母祈福也是应有之义,说出去还能赢得好名声。 天空阴沉沉的,虽未下雪,但天气也不算好。 马车行到山脚后,褚映玉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沿着阶梯往上走。 乐嬷嬷一边走一边唠叨:“小姐,这天儿冷,还下着雪呢,您实在不该在这种时候出门,万一您的身体又病倒,侯爷和夫人会担心的。” 褚映玉当作没听到,慢慢地往上走。 寄春厌恶地看了一眼乐嬷嬷,说道:“嬷嬷,你就少说两句,小姐可是给老夫人祈福,你想让她被人说不孝吗?” 寄春很不耐烦乐嬷嬷倚老卖老,但也知道她是夫人派过来的人,不能撵走她。 她很心疼小姐,也有些担忧,自从落水后,小姐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很少见她开颜。 虽然以前小姐也很少笑,文文静静的,大多数时候都一个人待着,但至少那时候小姐的心态是沉稳平和的,而非像这段时间,似是心里压抑着无数的苦痛,沉甸甸的。 最让寄春难受的是,小姐几乎每晚都没睡好,总是半夜惊醒,然后再难入睡。 好几次,寄春听到动静半夜醒来,发现小姐还没有睡,静静地躺在床上发着呆,也不叫人。 次数多了,寄春便知道小姐晚上能安睡的时间并不多。 乐嬷嬷不高兴地说:“你这小妮子,我也是为小姐好!夫人多疼小姐啊,小姐每次出门,夫人都会叮嘱咱们好好伺候小姐,不能离开小姐身边,以免小姐发生什么事……” 寄春真是气笑了,打量她眼瞎,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每次安排那么多人,难道不是让他们盯着小姐,管教小姐?好像怕小姐做什么丢脸的事似的。 别的姑娘至少还有玩乐时间,她家小姐除了学规矩,就是读女四书,不然就是做绣活,其他的都不允许她多碰,说会移了性情。 怎么不说二小姐移了性情呢? 这时,褚映玉突然停下。 周围的人见状,也跟着停下来。 褚映玉转头,冷冰冰地对乐嬷嬷说:“你再啰嗦,我让人将你从这里丢下去。” 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连呼吸都变得极轻,乐嬷嬷愣愣地看着褚映玉,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种话。 这是一个姑娘家会说的话吗? 怎地如此恶毒? 褚映玉见她终于闭嘴,继续慢慢地往上走。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山道两边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来到香山寺,褚映玉先去添香油钱,然后进宝殿上香。 上完香,她又为祖母点了一盏长明灯,接着跪在佛前,默默地诵着经,为祖母祈福。 褚映玉对祖母的感情很深,当年父母之所以会答应将她从青州接回来,也是祖母要求的。 回到京后,她在祖母身边养了半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被长辈疼爱的滋味,那时候她心里希望,祖母能长命百岁。知道祖母生病,她甚至在佛前许愿,愿意将自己的一半寿命给祖母。 可惜那时候祖母的身体已经很不好,给她和孟瑜山定下婚约后,便去世了。 褚映玉想到这些,难得有些失神。 当年祖母去世之前,曾将她叫到面前,告诉她,已为她定下和孟家的婚约,希望她以后长命无忧。 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她也觉得祖母是疼她的,祖母知道父母不喜欢她,才会为她定下这桩婚约,以免等她长大后,父母随便挑个不知好坏的人将她嫁出去。 至少,靖国公府是她的外祖家,孟瑜山当时已经十岁,勤奋好学,稳重自持,看着就不是那些纨绔子弟,日后若是自己嫁给他,定然过得不差。 直到现在,她方才明白,祖母当年为她定下这桩婚事,可能不仅仅是爱护她,还有其他用意。 她有很多疑惑,有很多未解之事,很想问问祖母。 可惜祖母已经不在,无人能给她解惑。 褚映玉诵完经,去隔壁的偏殿抄经书,将之供奉在寺庙里,直到时间差不多,便去客院歇下。 连续几日,褚映玉都在寺里认认真真的诵经、抄佛经。 日子过得乏味而虔诚。 直到这日,不知哪家的女眷也来到香山寺上香。 褚映玉刚从佛堂出来,便见到前方的院子里,松柏树下站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体魄健壮,面容英俊,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勃勃英气,天气虽冷,他穿得并不多,修身的锦衣衬得他英姿焕发。 光是这外形,就是个极出色的少年郎。 在她从佛堂出来时,那少年的眼睛就看过来。 因是在寺庙里,她的衣着打扮极是朴素,宛若出水芙蓉,明净纯澈。 褚映玉淡淡的望了一眼,瞬间明悟这人是特地来看自己的,再略一想,便已猜出他的身份。 果然,就见那少年上前。 他有些紧张地说:“这位姑娘,打扰了,在下左家五郎左明尚,陪长辈来此上香,不慎迷路……” 迷路的借口很好用,香山寺虽然不算小,但也不至于大到能让人在这里迷路。 褚映玉只是平静地望着他,左明尚的声音渐渐地变弱,英俊的脸浮现些许赧然,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极为拙劣。 问清楚他要去的地方,褚映玉给他指明路,拐角就到了。 左明尚的脸又红了红,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搁,最后在人家姑娘平静的目光中,只能落荒而逃。 左明尚匆匆忙忙地来到一处斋房,左家的大夫人和儿媳妇赵氏正坐在这里喝茶。 两人看到他毛毛躁躁的,都有些想笑。 “可是见到人了?”赵氏笑问道。 左明尚挠了挠头,然后红着脸点头。 见他这模样,便知他是相中人家姑娘了,左大夫人和赵氏不禁一乐,心里十分高兴。 左明尚是左家年轻一辈的弟子中极为优秀的。 当初为了左明珠,左老夫人要牺牲左明尚的婚事,大伙儿都不同意,但架不住老夫人实在疼孙女,坚持己见,最后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应下。 左明珠是左大夫人的女儿,她也是疼爱女儿的,可要牺牲三房的五郎,她心里十分愧疚。 从静安郡主那里听说褚映玉要来香山寺上香后,左大夫人便决定过来看看这姑娘,顺便也让左明尚见一见。 如今看这孩子自己也相中了,她们心里总算松口气。 这事也是静安郡主同意后他们才过来的,不然哪里好意思贸贸然去见人家姑娘,未免太过失礼。 原本静安郡主这当娘的应该也陪同一起来,等他们到了这边,才听侯府派过来的人过来说,她有事脱不开身。 左大夫人也是个门儿清的,如何不知道静安郡主偏心,对长女分明就不上心,心里难免有些可怜褚映玉这姑娘,怨不得他们老夫人提出要补偿褚映玉时,长平侯府压根儿都没争取,就直接答应了。 赵氏笑道:“听说褚家这大姑娘的规矩是极好的,模样也不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静安郡主和长平侯都是俊男美女,有这样的父母,女儿自然是长得不差的。”左大夫人也笑着说。 “这可真不错,以后褚大姑娘嫁过来,有个这么漂亮的弟妹,我们都有眼福了。” “……”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看左明尚,见他挠着头傻笑,不禁摇摇头。 ** 长平侯府的车驾抵达皇宫后,静安郡主坐在马车里,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方才扶着丫鬟的手下车,然后递牌子进宫。 守宫门的侍卫没有拦她,让她进去了。 直到进入皇宫,走在安静的宫墙之中,静安郡主略略定神。 只要宫里的贵人没有拦着她,不让她进宫,事情还是有转寰余地的。 迎着凛冽的北风,静安郡主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她心里积着无数的事,沉甸甸的。 抵达慈宁宫,静安郡主求见太后,却不见太后身边伺候的狄嬷嬷出来,出来的是一个年纪较小的宫娥。 宫娥道:“长平侯夫人,太后娘娘不见您,请您回去。” 静安郡主神色一变。 虽然她嫁给了长平侯褚伯亭,按理是应该称她一声长平侯夫人的。但因为她是皇室御赐的郡主,是以太后更喜欢叫她的封号“静安”,宫里的人也大多跟着叫她静安郡主,极少会叫她长平侯夫人。 静安郡主脸色变得苍白,嘴唇颤了颤,然后默默地跪下来。 宫娥见状,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转身进了宫殿。 此时天寒地冻,静安郡主跪在慈宁宫外,路过的宫人看到这一幕,各种探究的视线投过来。 有同情的,也人幸灾乐祸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宫里的人精可不少,先前昌乐公主进宫找太后哭诉时,便隐约有消息传来,后来荣亲王妃也匆忙进宫,现下还在里面跪着请罪呢。 现在再看静安郡主同样匆匆忙忙地进宫,以往她进宫时,太后都会第一时间让人将她请进去,如今太后却不见她,静安郡主也不敢走,甚至直接跪下来,便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静安郡主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这些年,她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得太后抬举,在宫里也算是得脸的人,宫人们也处处笑脸迎逢。 何时受过这么大的罪? 静安郡主跪得头昏眼花,膝盖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浑身冷得宛若冰棍,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只是默默地受着。 到底养尊处忧这么多年,静安郡主跪了一个时辰,身体就承受不住,软倒在地。 她狼狈地趴在地上,啪的一声,一根簪子摔在雪地上。 没人敢去扶她,宫人们默默地看着,静安郡主只能靠自己勉强地爬起来,咬紧牙关,重新跪好。 第28章 赐婚 不知过了多久, 静安郡主只觉得自己全身好像都没知觉,先前那传话的宫娥总算出现。 宫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道:“长平侯夫人, 太后娘娘让您进去。” 好半晌,静安郡主被冻得僵硬的脸庞终于多了些波动。 她的双眼迸射出亮光。 静安郡主知道自己赌对了,只要太后还念着母亲庆阳大长公主当年恩情, 太后对她还是有几分宽容的。 静安郡主想要起身, 却因跪得太久,身体被冻得僵硬麻木,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双腿一软又跌了下去,还是宫娥伸手扶了一把, 将她扶起来。 “多谢。”静安郡主感激地朝那宫娥说。 宫娥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到底还是念着静安郡主往日对他们这些宫人还算和气,低声提醒一句,“荣亲王妃也在。” 静安郡主心弦一颤, 总算明白为何太后这次对她如此不留情面。 荣亲王妃比她先进宫,能想像她会说什么,左不过是先将荣亲王世子摘出来,再将过错都推到她的女儿身上。 靖安郡主迈着僵硬发麻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天气冷, 慈宁宫里烧了地龙,帘子一掀,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静安郡主刚从外面进来, 身体冷若冰棍,这会儿被热气一薰,喉咙就止不住发痒, 差点咳嗽出声。 她勉强忍住,上前给太后请安,同时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荣亲王妃,对上荣亲王妃仿佛欲要生啖她的表情。 荣亲王妃素来在太后、皇后面前都极得脸,作为亲王妃,这京城里能让她跪的人不多,以往过得风光无限。 然而因这次的事,她也受到牵连。 在昌乐公主进宫哭诉后不久,得到消息的荣亲王妃也匆匆忙忙地进宫,比静安郡主来得还要早一些。 长平侯和静安郡主怨怪荣亲王世子诱拐他们的女儿,荣亲王妃又如何不恨毁了自己儿子的褚惜玉。 在荣亲王妃心里,褚惜玉就是个不检点的狐媚子,都有未婚夫了,居然还去勾搭其他男人。她的儿子素来守礼,一定是被狐狸精蒙骗,否则哪里会做出抢夺堂兄未婚妻这种事? 荣亲王妃憎恨褚惜玉,也深恨静安郡主教出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儿。 要不是在太后面前,只怕她见到静安郡主时,就忍不住上前扇她几巴掌,以消心头之恨。 太后的年事已高,殿内烧的地龙比较旺,静安郡主刚才在雪地里跪了许久,这会儿又被殿内的热气薰着,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发虚,冷热交替,让她十分难受,脑子有些昏沉。 但她不敢晕厥,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 静安郡主没理荣亲王妃,请完安后,便开始向太后请罪,“太后娘娘,臣妇之女做错了事,罪该万死,臣妇不敢为她求情,只望太后娘娘莫要气坏身子……” 说到最后,她哽咽地抬起头,关切地看向太后。 太后原本沉着脸,看到进来的静安郡主,便想到褚惜玉所做的事,一腔怒火便憋不住。 然而,看着磕头请罪的静安郡主,再听她一片殷殷关切之情,神色有些复杂。 她气道:“静安,你糊涂啊!惜玉那孩子也是个糊涂的!” 静安郡主又磕了几个头,流着泪道:“娘娘说得是,是静安教女无方,教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儿,还请太后娘娘降罪……” 说到最后,她痛哭出声。 旁边的荣亲王妃看得冷笑连连,倒是明白静安郡主此举的用意。 她也不向太后为做了丑事的女儿求情,更不提七皇子,而是直接让太后降罪褚惜玉。 好一招以退为进! 不愧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懂得如何让太后心软,不过她以为太后心软就没事了?别忘记了,还有圣人和皇后呢。 太后看她狼狈的模样,心里多少是有些难受的,又恨铁不成钢。 若是其他事,看在死去的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她也就轻拿轻放,直接揭过不提。可是这次关系到七皇子陆玄愔,世人都在看着,若是不狠狠地惩处一番,七皇子的面子往哪搁? 皇家的颜面又往哪放? 就在太后沉着脸,想着怎么处理时,有宫人过来禀报,皇后过来了。 太后顿时一惊,忙不迭地问:“她怎来了?这般冷的天气,她的身子可受不住。” 每到冬天,皇后大多数都在珅宁宫养病,足不出户,就怕吹了冷风,一个不慎人就吹没了。 不过想到今儿发生的事,倒能明白皇后为何过来。 太后叹气,也不去管静安郡主和荣亲王妃,赶紧让皇后进来。 不一会儿,皇后被人搀扶进来,刚坐下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听得人心惊胆战,生怕她再咳下去就要咳断气。 太后赶紧让人去请太医过来,又让人去端参茶。 宫人们围着皇后团团转,好半晌,皇后的咳嗽渐渐地平息,只是人看着仍是十分虚弱,脸色苍白中透着青色,一看就是个命不长的模样。 太后埋怨道:“皇后,你有什么事让人过来说一声便好,何须亲自来?” 皇后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哭了,用帕子捂着眼睛,泣道:“母后,玄愔遇到这种事,您让臣妾怎么还坐得住?臣妾已经没了玄泽,只剩下玄愔,他在宫外,本宫想照顾也照顾不到,原是盼着玄愔成亲,府里有个媳妇照顾他,哪知道却遇到这种事……” 太后忙道:“你放心,哀家绝对不会让小七吃亏的。” 下方跪着的静安郡主和荣亲王妃听得胆战心惊。 荣亲王妃知道皇后的厉害,别看她一直避居坤宁宫养病,宫务交给林贵妃和姜贵妃管,可若是这后宫有什么事,两个贵妃还得要去请示她,无法越过她。 荣亲王妃赶紧道:“皇后娘娘,臣妇有错,没有教好儿子!王爷知道这事后,当即就命人打了他三十板子……” “打了三十板子?”太后吓了一跳,“人怎么样?” 荣亲王哽咽道:“屁股都打烂了,当场昏迷过去,不能让这逆子亲自来给圣人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罪……” 听到这话,静安郡主神色一滞,心知荣亲王世子被打,不过是先发制人,做给圣人他们看的。 这次的事,褚惜玉有错,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同样有错。 两个当娘的心里都很清楚,这事是撇不开的,只能努力地降低圣人和太后、皇后的怒火,为他们争取一番。 皇后冷笑一声,“天底下这么多女人,陆子晏为何谁都没看上,反倒看上他堂兄的未婚妻?”要说陆子晏没点想法,狗都不信。 荣亲王妃羞得满脸通红,赶紧磕头认罪,“是臣妇教子无方,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静安郡主也赶紧跟着磕头请罪。 皇后显然是被气得狠了,伸手指着这两人,张嘴想说什么,一口气喘不过气来,直接晕厥过去。 众人:“……” 慈宁宫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甚至连正和大臣议事的元康帝都惊动了。 稍晚一些,静安郡主和荣亲王妃被人抬出了宫。 紧接着是荣亲王、荣亲王世子和长平侯被降职的旨意传来,以及静安郡主被禠夺郡主封号。 听说静安郡主孟蓉回去后就病倒了。 ** 因皇后晕厥,太医说最好不要移动她,太后便让皇后留下,皇后现在还在慈宁宫的偏殿里躺着。 太后担心皇后的身体,过来安抚她一番。 皇后确实很伤心,用帕子拭着眼泪,“母后,臣妾一直盼着玄愔早点成亲,以免像玄泽那般,没留滴骨血就去了,哪知道……” 说着眼泪又滚滚而下。 太后听她提及先太子陆玄泽,同样面露伤感之色。 太后怕她哭出个好歹,赶紧道:“皇后,你也莫伤心,咱们小七好着,天下的好姑娘多得是,哀家会重新给小七再择一佳妇。” “可是……”皇后低头拭泪,“经此一事,谁不知道玄愔的未婚妻琵琶别抱,而且对象还是他的堂兄弟……还不知道多少人嘲笑他。” 太后无话可说。 这确实是一桩丑闻,只是太后和元康帝震怒过后,也不能直接杀了荣亲王世子吧?莫说荣亲王这些年立下的功劳不小,就是荣亲王世子是宗室,也不好真的因这些事杀他。 太后苦闷地哀叹一声,“皇后,是哀家当年轻率了,不应该提那婚约的,对不住你们……”她有些后悔,当年不应该为了恩泽庆阳大长公主一脉,就轻率地将七皇子的婚事许出去。 原本以为褚惜玉是个好的,哪知道会这样。 皇后拭去脸上的泪,眼皮还有些红肿,说道:“这与母后何干?母后也只是关心玄愔,想给他挑个好媳妇,当初臣妾也觉得那褚家二姑娘不错……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太后越发的愧疚,觉得对不起皇后和七皇子。 皇后又道:“臣妾也知晓当年庆阳姑母对母后有恩,母后想要恩泽庆阳姑母的后人,方才会促成玄愔和褚二姑娘的婚事,是褚二姑娘不懂母后的用心良苦……” 太后脸上的愧疚又变成生气,气褚惜玉的不知好歹,如今倒是害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外头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看她呢,给七皇子挑了这么一个不检点的姑娘。 皇后看了一眼太后脸上的怒气,又道:“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褚家不是还有个大姑娘吗?” 太后愣了下,“褚家大姑娘?就是那个和孟家退亲的?” 她人虽在深宫里,对这事也是有耳闻的,因为这事,安王和明惠郡主都被圣人斥责。 皇后点头,温声道:“母后,听说褚家大姑娘是个规矩又稳重的,以前臣妾也见过她,小小年纪的,规矩礼仪十分不俗,若不是长平侯老夫人早早为她和孟家二公子定了亲,其实臣妾觉得她配玄愔倒也使得。” 太后啊了一声,吃惊地看着她,许是没想到皇后居然这么想。 “母后,臣妾也是不突然这么想的。”皇后叹了口气,满脸愁绪,“玄愔生来有疾,不爱说话,人也冷冰冰的,仿佛谁都走不进他的心,臣妾都要担心他一辈子就这样了。臣妾曾经一直想着,要给他娶个什么样的媳妇,不能太活泼的,玄愔不喜欢活泼的,他怕吵;也不能太孩子气的,不能体谅玄愔,最好要性子稳重,又能体贴人……” 太后愣愣地听着,越听越觉得皇后说得也不错。 孙子有重言之症,沉默寡言,想听他开口说句话都难,给他娶媳妇,确实要比给其他的皇子挑皇子妃要郑重一些,不能委屈了他。 “臣妾看褚大姑娘就很不错的,她明理懂事,人也稳重,定不会因为玄愔少言不语,就和他闹脾气……”说到这里,皇后又难过地说,“臣妾知道夫妻之间若是无法沟通,难免会有争吵,便想给玄愔找个懂事的、能照顾他、迁就他的脾气,莫要和他吵架……” 太后越听越觉得皇后说得在理,面上已有意动。 皇后知道太后是个宽和的性子,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个没主见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差点后位不保,连带着圣人都保不住太子之位,还得仰赖庆阳大长公主襄助。 所以只要旁人说得在理,她就觉得有道理,能听得进去。 皇后继续道:“如今褚大姑娘没有婚约,她又是庆阳姑母的外孙女,不正好合了母后您当初想恩泽庆阳姑母之意吗?将她许给玄愔正是合适。”然后又状似抱怨道,“其实当初,母后您应该是选褚大姑娘许给玄愔的,只是长平侯府的老夫人先给她定亲,只好将就褚惜玉……” 听到这话,太后立即高兴起来,猛地拍大腿:“对,正是如此。” 她叹了口气,抱怨道:“当年哀家也见过褚大姑娘,这孩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乖乖巧巧的,格外好看,哀家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原本想着将这孩子定给玄愔的,可惜长平侯府的老夫人先一步……” 皇后面上露出笑容,“如此不正好吗?母后,明明您当年要许给玄愔的是褚大姑娘,可不是褚二姑娘,想必大家都明白您的。” 太后越发高兴。 这话赶着话,说到最后,都变成太后原本是相中褚映玉为七皇子妃的,可惜她有婚约,只能退而其次,现在一切拨乱反正,重新续定七皇子和褚映玉的婚事。 等元康帝和陆玄愔过来探望皇后,就见太后高兴地和他们说:“皇上、小七,其实哀家当年给玄愔定下的是褚大姑娘,只是因为她有婚约,只能退而求其次,定下褚二姑娘。现下褚大姑娘没了婚约,那就让她嫁给小七罢,她合该是小七的媳妇。” 元康帝:“……” 陆玄愔不禁看向躺在床上的皇后。 只见皇后一脸欣慰的模样,附和道:“母后说得对,这褚大姑娘本就是玄愔的未婚妻,母后早早就相中了。” 元康帝见太后一扫先前的愁容,满脸高兴的模样,到底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不过他也没有因为太后高兴就马上定下来,而是看向陆玄愔。 “玄愔怎么看?” 皇后和太后纷纷看向陆玄愔,特别是太后,紧张地说:“小七啊,你觉得褚家的大姑娘怎么样?” 陆玄愔这次没有沉默,直接说道:“她很好。” 难得能从儿子嘴里听到这类似夸奖姑娘家的话,元康帝一脸意外,太后则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孙子和自己的眼光一样好。 “既然小七也说好,那就赶紧给他们赐婚。”太后高兴地说,然后想到什么,又庆幸地说,“幸好先前没急着赐婚。” 皇后一脸笑盈盈的,嘴里附和着。 元康帝原本还担心皇后会气坏身子,有个好歹,太后也会一直耿耿于怀,郁结于心,哪知道突然峰回路转。 他看向陆玄愔,再次确认,“玄愔这次真的确定了?” 陆玄愔道:“父皇,儿臣、确定。” 元康帝听罢,也不再说什么。 听说昌乐公主府发生的事,他固然震怒无比,但也不想委屈儿子,想给他挑个更好的皇子妃。可若是太后、皇后和儿子都愿意,他总不好反对。 元康帝暗忖,大不了以后再给儿子择几个家世好、貌美温柔的侧妃,总归不能委屈了他。 ** 褚映玉在寺里住了五天,第六天终于准备回庄子。 乐嬷嬷总算松口气,她还真怕大小姐一直住在寺里不回去。 寺里可不同自家的庄子,这里人多眼杂,每天都有来上香的香客,怕一个没看住,让大小姐出什么事,届时夫人可饶不得她。 下人在收拾东西,褚映玉则去给佛祖上炷香。 上完香,她静静地望着满面慈悲的神佛,沐浴着遍地檀香,仍是压不下满心的厌悒。纵是夜里,睡在宁静的寺院之中,仍是梦魇不断,不能安然入眠。 似乎连佛祖都不保佑她。 褚映玉呆立片刻,转身走出宝殿。 路过一处斋房,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一道笑声,接着声音的主人提起“静安郡主”,褚映玉不禁停下脚步。 “……静安郡主也是可怜,原以为是泼天的富贵,哪知却被禠夺了郡主封号。果然,这女儿若是养不好,不仅是给别人养仇人,也是给自己养仇人。” “可不是,谁知道那褚二姑娘居然如此大胆,敢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和荣亲王世子私会……” “七皇子再不好,能是她嫌弃的吗?” “也不是七皇子不好,谁让荣亲王世子不结巴呢,姑娘家都想要个正常的夫婿,不是谁都……” ………… 褚映玉怔然片刻,没有惊动斋房里的客人,转身离开。 下人已经将行李收拾好,见她过来,便扶着她下山。 行到山脚处,别庄派来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那里,褚映玉坐上马车,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她的思路不免又飘回刚才听到的事。 原来褚惜玉的心上人是荣亲王世子。 她对荣亲王世子没什么印象,以前大多数时间都被拘在府里学规矩,后来嫁给七皇子后,七皇子因极少回府,世人都知道七皇子对她这个无耻抢夺妹妹婚事的皇子妃不喜,自然也不会给她下帖子请她去作客。 至于后来,听说荣亲王世子在一次南下剿匪时牺牲了…… 褚映玉总算明白为何上辈子直到她死前,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没有暴露。 好像是明年夏天罢,荣亲王世子就会剿匪牺牲。 想到这里,褚映玉掀开车帘,看向外面被冬雪覆盖的皑皑雪山,面上无悲无喜。 回到庄子,褚映玉刚下马车,就见庄子的管事满脸凝重地过来。 管事道:“大小姐,先前庄子里采买的下人回来,说夫人生病了。” 褚映玉哦一声。 倒是乐嬷嬷和寄冬等人大吃一惊,夫人怎么会生病了,赶紧问道:“夫人病得严不严重?” “这……属下也不知。” 因为褚映玉这大小姐住到庄子里,不能亏待她,是以庄子每隔两日会进京采买。采买的下人身份不高,恰巧遇到长平侯府的下人,彼此闲聊几句时,从中得知静安郡主生病,其他的一概不知。 管事想着,大小姐是夫人的女儿,夫人生病,总归要告诉她一声的。 接着又问道:“大小姐可是要回京?”按照正常情况,知道母亲生病,作女儿的要回去侍疾的。 褚映玉停下脚步,说道:“先派人个回京里问问。” 管事得了话,便赶紧去安排,因眼下天色不早,这一来一回需要大半天的时间,估计也要明天才能得到消息。 褚映玉确实没有马上叫人收拾行李回京的意思,径自回房歇息。 联系先前在寺里听到的那几句话,便知母亲这次肯定会很不好过,会生病也是正常的。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暴露,引来的混乱定然不小,不是长平侯府所能承受,府里现在还不知道如何混乱呢。 这种时候,褚映玉并不想回去,反正见到她,母亲的病也不会突然好。 说不定母亲看到她,反而会更烦。 褚映玉坐在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冬雪寂寂的庭院,并不关心长平侯府会如何,最终会是被问罪,还是化险为夷,她都不在意。 “小姐!” 寄春一脸喜色地走进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她。 “姚小姐给您写信了。” 褚映玉平静的神色终于浮现几分波动,她接过那封信,盯着信上熟悉的字,慢慢地拆开看起来。 寄春高兴地说:“幸好来了庄子,咱们才能顺利地收到姚小姐的信,要是在府里,这信肯定又会送去夫人那边,最后能不能落到您手里,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里,寄春不禁叹了一声,觉得小姐实在太难了。 寄春嘴里的姚小姐又名姚桃,是常州姚氏之女,姚桃的父亲是镇守西南之地的姚大将军,其母是青州人,出身青州葛家。 说起姚桃和褚映玉的相识,也是个巧合。 当年褚映玉在青州时,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差点被拍花子拐走的姚桃,至此两人相识,情同姐妹,姚桃也是褚映玉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去年时,姚桃的外祖母葛老夫人病世,她陪同母亲前往青州外祖家奔丧,两人已有近一年未见。 虽然不常见面,不过两人有书信联系,姚桃也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给褚映玉。 只是褚映玉能不能收得到,要看静安郡主的心情。 “小姐,姚小姐在信里说了什么?”寄春好奇地问。 褚映玉道:“姚桃说,明年春天她要回京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寄春高兴地道,掰着手指头说,“现在已经是腊月,等过完年,就是春天啦。” 寄春由衷地希望姚小姐能赶紧回京,否则小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若是有姚小姐在,至少姚小姐还能时不时给小姐下个帖子,请小姐过府说说话,不至于总是闷在家里。 褚映玉看完信,让寄春磨墨,给姚桃回了一封信。 将信交给寄春时,她郑重地说:“这信你一定要交给信得过的人,别让人拆了。” 寄春神色一凛,明白她的意思。 夫人让乐嬷嬷她们盯着小姐的一举一动,就算是一封信,也要送过去给她过目才能寄出去。以往寄春也不知道这事的,还是有一回姚小姐告诉她们的,说她接到褚映玉的信时,发现信被人拆开过,还抱怨送信的人不可靠之类的。 她又想起小姐落水后,明明在病中,还写了几封信让她寄去青州的,但想必那信还没出府里,就被夫人没收了罢。 这几个月,小姐都没有收到姚小姐的信,也不知道是夫人没收了,还是姚小姐没写。 寄春拿着信出去,大半天后方才回来。 晚上,她伺候褚映玉洗漱,一边笑着说:“小姐,这次夫人生病,乐嬷嬷和管事都不怎么盯着奴婢,让奴婢寻了机会出去,奴婢已经将信交给姚小姐的人,让他带回去了。” 和褚映玉不同,姚桃那边有可以用的人手,这次寄信过来时,人也没走,在庄子附近等着。 褚映玉嗯一声,脸上总算多了些笑影。 这算是她重生后,唯一觉得高兴的事,只希望姚桃这次能顺利回京,莫要再遇到前世那样的事…… 晚上,褚映玉满头大汗地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后,她就睡不着了。 她拥被坐起,拭去额头的冷汗,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帐幔的轮廓,想着上辈子的两件憾事,一憾祖母去得早,无法承欢她老人家膝下,二憾好友姚桃之死。 可惜她重生回来,祖母早已经去世,无法挽回,此乃一憾。 不过还可以挽回另一桩憾事。 褚映玉坐了许久,直到寄春小心地掀开帘子,就着摇曳的烛光,看到她靠坐在床上。 “小姐,您又不好好歇息。”寄春心疼地说。 褚映玉有些懒洋洋的,也不和她争辩什么,说道:“我这就睡。” 寄春扶她躺下,去摸了摸被窝,确认被窝里还暖和,便盯着她,直到她闭上眼睛,似乎睡去了,方才掩好帐幔,退到外间的小床歇息。 翌日,褚映玉醒来时,人看着恹恹的,精神不太好。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习惯了。 似乎自从小姐落水后,她每天醒来时的精神都不太好,其他人不知道,只有寄春知晓,她每晚都没怎么睡,第二天怎么可能有精神? 褚映玉用过早膳,便开始等消息。 只是她还没等到长平侯府的消息,却等来赐婚的消息。 第29章 护送 将近午时, 管事昨天派回京打探消息的仆人回来了。 仆人进门便说道:“圣人为大小姐和七皇子赐婚了!”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可能!”乐嬷嬷尖声惊叫,“你是不是弄错了,赐婚的应该是二小姐和七皇子才对!” 寄春等丫鬟不禁点头,点到一半想到屋子里的褚映玉,忙转头看她。 然而褚映玉十分平静淡然, 仿佛事不关己, 安静地坐在那儿, 一如他们印象中的那般沉静, 像个木头疙瘩。 那仆人道:“奴才没弄错,就是大小姐和七皇子!” 听到这消息时,他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特地多问几次, 最终确认圣人赐婚的对象是七皇子和大小姐, 并非是二小姐。 乐嬷嬷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虽然她是在大小姐身边伺候的管事嬷嬷,但她其实忠心于夫人, 从未将自己当成大小姐的人。她一直以为,大小姐是逃不出夫人的手掌心, 以夫人的身份,天然就压制大小姐, 更不用说二小姐和七皇子有婚约…… 自己听夫人的话准没错。 但她没想到,这样的大小姐有一天居然能翻身。 圣人怎会如此糊涂,竟给大小姐和七皇子赐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二小姐与七皇子的婚约会落到大小姐身上? 如果大小姐成为七皇子妃,他们这些背主的下人…… 同样慌的还有寄冬等人。 这些人和乐嬷嬷一样,虽在大小姐身边伺候, 不是另有主子,就是想另谋他处,伺候大小姐时,并不怎么上心。 现下大小姐要成为七皇子妃,大小姐若是要翻旧账…… 管事很快就回过神,看到乐嬷嬷等人惊慌的模样,他自然知道他们为何如此。 连他都有些慌,不过想到自己只是一个庄子里的管事,大小姐来到庄子后,他对大小姐的照顾也算尽心,大小姐应该不会一朝得势后,迁怒自己吧? 管事看向褚映玉,小心地询问道:“大小姐,您看……” 他想问大小姐拿个主意,是不是赶紧安排人再去打听一下?还是先回京城? 褚映玉却没看他,问那名仆人,“府里现下是什么情况?” 仆人迟疑地说:“回大小姐,奴才、奴才没来得及多问……奴才原本是想问夫人生病的事,但府里好像很忙,奴才没见到张总管,听到这消息后,就回来了……” 说到最后他有些羞愧,因这消息太过震惊,他也没有去其他地方打听,就直接出城了。 他说的张总管是长平侯府的总管。 若连张总管都无暇见他,可见长平侯府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极为混乱。 褚映玉沉吟片刻,说道:“你们收拾行李。” “啊?” 一群人都被这消息惊住,一时间没了反应,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 寄春见一屋子的人都没动静,喝道:“大小姐让你们去收拾行李,你们杵在这里做甚?” 乐嬷嬷等人总算回过神,慌乱地应一声。 他们仍是浑浑噩噩的,显然被刚才的消息震得不轻,直到褚映玉朝她们看过来,那双清浚浚的眼睛似乎比以往还要冷漠威严,众人心中一颤,哪里还敢迟疑,赶紧去收拾。 待下人们都去忙碌,褚映玉对管事道:“原想明儿再去寺里住几日给祖母祈福的,却不想出了这事……你明儿再去寺里添些香油钱,将我昨晚抄的佛经供奉到寺里。” 管事躬身应下。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刻,他的姿态比以往都要恭敬。 管事离开时,不禁看了一眼坐在那里的大小姐,发现她仍是那般冷冷淡淡的,似乎圣人为她和七皇子赐婚这事,并未在她心里激起太大的波澜。 甚至无动于衷。 他想起以前曾听侯府的仆人说,大小姐就是个木头疙瘩,不讨人喜欢,现在看来,这性子确实不讨喜。 被皇上赐婚给皇子,是天大的福份,要是寻常姑娘,早就惊喜得要晕过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赐婚十分奇怪,大小姐高兴不起来。 毕竟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和七皇子有婚约的是二小姐才对,要赐婚也是给二小姐和七皇子赐婚。 下人们还没收拾好东西,庄子里又来了人。 来的是张总管。 看到迎着风雪而来的张总管,不管是庄子的管事还是乐嬷嬷等人,终于确定,圣人为七皇子和大小姐赐婚这事是真的。 张总管是奉长平侯之命来接褚映玉回京。 乐嬷嬷等人闻言,总算明白大小姐为何叫他们收拾行李,原来是猜到府里会派人过来接她回去。 不过想想也对,圣人为大小姐和七皇子赐婚,大小姐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 褚映玉看着风尘仆仆的张总管,问道:“府里的情况如何?” “不太好。”张总管的脸色很不好,眼底青黑,满脸憔悴,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夫人病得厉害,二小姐和世子都受了伤,侯爷……” 张总管说着,不禁看了褚映玉一眼。 “怎么?”褚映玉问道,“他们如何?” 张总管只好道:“侯爷被降职了,夫人也被禠夺了郡主封号……” 他一边说,一边瞄着褚映玉,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然而很可惜,褚映玉很平静,平静到仿佛是个局外人,这些事没有一个能让她动容,纵使听到父母遭遇不幸,仍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张总管觉得大小姐这反应不对啊。 哪有当女儿的,听到父母遇到这些事,还如此镇静的?这也太不孝了。 和褚映玉的平静不同,乐嬷嬷等人俱是骇然。 夫人居然被禠夺郡主封号? 要知道,夫人的郡主封号是当年庆阳大长公主在世时,主动为她请封的,可不是所有公主的女儿都能封郡主的。 怪不得夫人会病得厉害,这种事谁受得住? 乐嬷嬷等人心急如焚,巴巴地看着张总管,很想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们不过是来庄子几天,京城咋就变天了呢? 褚映玉又问:“惜玉和瑾玉怎会受伤?” 张总管犹豫了下,含糊地说:“二小姐的伤是夫人打的,世子的伤是和同窗打架,不慎伤到了……” 闻言,褚映玉明白了。 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暴露,想必母亲震怒之下,失控对最疼爱的女儿动手;至于褚瑾玉,他向来护着同胞的姐姐褚惜玉,想必是外头的人说了什么,便与人打起来了。 张总管见她不再问,暗暗松口气。 虽然现在整个京城都知晓长平侯府的丑闻,但那些事他一个下人哪里好张口,再加上大小姐现在身份不一般,他实在说不出口。 张总管怕她再问,赶紧道:“大小姐,圣人为您和七皇子赐婚,侯爷说让你赶紧回府,明儿要进宫谢恩呢。” 褚映玉嗯一声。 等下人收拾好行李,褚映玉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 管事带着庄子里的人过来恭敬送行。 不仅是管事,就连伺候褚映玉的人,甚至是张总管,皆变得恭敬不少。 因准备得充分,虽然下着雪,马车里却十分暖和。 褚映玉抱着温暖的手炉,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马车里还有寄春,此时她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小姐,圣人怎么会为您和七皇子赐婚呢?是不是弄错了?”然后又摇头,“不会,圣人怎么会犯错呢!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褚映玉睁开眼睛,看向寄春,简单地将自己昨儿在寺里听到的事告诉她。 寄春听得瞠大了双眼,惊得不行,“二小姐居然做出这种事?天啊,二小姐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她居然……” 虽然震惊得不行,不过寄春还是觉得不太对,“二小姐做出这种事,照理来说,宫里的太后娘娘和圣人必定会震怒,取消婚约是正常的,可是为何又给您和七皇子赐婚……” 她都被弄糊涂了。 比起圣人给她家小姐和七皇子赐婚一事,突然觉得二小姐做的那些事都没这么不可思议了呢。 按照正常的情况,二小姐的事肯定会连累大小姐的名声,怎么着七皇子妃的人选都不会再挑褚家的姑娘。 褚映玉见她满脸迷糊,难得笑了下,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太后娘娘心善,记着当年外祖母的恩惠,是以再给褚家一个机会罢。” 事情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寄春哦一声,“这样啊……”她挠了挠脑袋,还是觉得不太真实,“那太后娘娘确实是个心善的,没想到小姐您居然就要成为七皇子妃,我觉得在做梦一样……” 她从小跟着小姐一起长大,小姐就是她的天、她的主心骨。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姐在长平侯府的处境有多难,虽然衣食无忧,却如同牢笼般,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严厉地管教着,不能有自己喜好,不能做别人不喜欢的事,像个木偶一般,按着别人的要求成长。 如果小姐成为七皇子妃,夫人应该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严厉地管教小姐了吧? 寄春没想太多,她只希望小姐能过得松快一些,别再被逼得喘不过气,连自己的喜好都不能有。 马车在风雪中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褚映玉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因为马车停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这时,寄春伸手轻轻地推了推她,声音里压抑着兴奋,“小姐,七皇子殿下来了。” 褚映玉瞬间清醒。 她坐直了身,昏暗的光线让她的面容变得模糊而晦涩。 寄春知道七皇子就在外面,见小姐看过来,便会意地伸手将车窗打开。 车窗外,漫天风雪絮絮而下。 风雪之中,身披玄色貂毛斗篷的男子骑在高大的黑马上,如同沉默守望的骑士,雪落眉间,弱化了那清隽面容上的冷冽。 他如同那雪中玉质的公子,美得透彻。 褚映玉望着他,双眼明净,倒映着他在雪中的身影。 他也望着马车里恬静清冷的少女,白雪遮住了他眼里克制的欣喜,久久方道:“回罢。” 马车重新启程,陆玄愔骑着马随行,侍卫在后头跟着,拱卫着中间的那辆马车。 寄春激动又紧张,没想到七皇子会出现在这里。 不管是路上巧遇,还是他亲自过来接小姐回京,都证明七皇子有心了。 进了京城后,七皇子将人护送到长平侯府。 半个月前,七皇子也送褚映玉回府,只是那时候在外人眼里,他和褚惜玉尚有婚约,而现在,他亲自送的是自己的未婚妻。 长平侯府的人尴尬地看着七皇子。 直到长平侯褚伯亭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看到马背上的七皇子,愣了下,赶紧过来行礼。 陆玄愔没有下马,就这么受了他一礼,道了一声“起!” 褚映玉从马车里下来,客气地感谢他护送自己一程。 她的礼数周全,行完礼后,默默地退到长平侯身后。 被陆玄愔盯着的长平侯只觉得尴尬无比,虽然女婿还是那个女婿,但称呼却变了,不再是二女婿,而是大女婿。 陆玄愔盯着长平侯,只能看到站在长平侯身后少女的头顶,她低垂着脸,无人看清楚她脸上的神色。 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失望,没有说什么,策马离开。 - 目送七皇子带着侍卫离开,长平侯总算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长女,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神色有些复杂,问道:“你怎会和七皇子一起?” 褚映玉看他一眼,平静地道:“半路遇到的。” “真的?” 褚映玉不想说这些,转移话题,“听说母亲生病了,她的身体怎么样?” 长平侯脸上露出愁容,“不太好,你娘这次病得很重……” 他的脸色憔悴,不复以往的光鲜亮丽,一看便知道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褚映玉道:“我去看看母亲。” 长平侯迟疑了下,便点头,和她一起朝正院走去。 许是最近发生太多事,长平侯府笼罩着一片愁云,下人都是愁眉苦脸,走路时下意识地放轻脚步。 父女俩走在寂静的回廊中,有风雪从外面吹来。 褚映玉问道:“听张总管说,惜玉和瑾玉都受了伤……” 闻言,长平侯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含糊地说:“他们伤得不重,养段时间就好。就是你母亲的病比较严重,你等会儿看到她,好好地和她说说话……” 褚映玉看他一眼,嘴里应下了。 来到正院,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 屋子里烧了地龙,门和窗都掩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房间都是药味和薰香味,像是在发酵的某种气体,那味道薰得褚映玉有些想吐。 长平侯带着褚映玉进去,朝里头说道:“阿蓉,映玉回来了。” 褚映玉抬眼望去,看到母亲——孟蓉坐在床上,靠着一个松墨引枕,正低低地咳嗽着。 听到声音,她猛地看过来。 孟蓉的目光穿过长平侯,落在褚映玉身上,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可能是生着病,她的脸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头发披散,脸色苍白,那双紧盯着人的眼睛里泛着血丝。 这副模样实在瘆人,让人有些恐惧。 长平侯忍不住叫道:“阿蓉?” 孟蓉仍是盯着褚映玉,冷笑道:“现在你高兴了吧?” 褚映玉站在床前一丈之外,说道:“母亲,您说什么?女儿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孟蓉觉得好笑,“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勾搭上七皇子,居然让圣人给你和七皇子赐婚,但是你休想……” “阿蓉!”长平侯喝了一声。 孟蓉闭上嘴,不过仍是盯着褚映玉,冷笑连连。 这模样,哪里像是对亲生女儿?说是对仇人都不为过。 室内伺候的丫鬟婆子默默地低下头,噤若寒蝉。 褚映玉仔细地打量床上的母亲,悠悠地说:“看来母亲的身体看着还很健朗,这样女儿便放心了。” 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很柔软,落在孟蓉眼里,却是对她赤裸裸的嘲弄。 她差点气疯,挣扎着就要起身,“你这个……” “阿蓉!”长平侯按住她,急声道,“你要做什么?映玉难得回来,她明儿还要进宫去谢恩呢!” 这话也是在提醒孟蓉,长女现在是圣人钦点的未来七皇子妃,是皇家的媳妇。 孟蓉神色一滞,无力地倒在松墨引枕上,然后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像是要将心肝脾肺都咳出来,屋子里一阵忙乱。 褚映玉静静地看了会儿,说道:“既然母亲的身体不适,女儿便不打扰您歇息,您好生养病。” 说着便拢紧身上的斗篷,转身离开。 当她走出门时,仍能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以及含糊的怒吼,蕴着浓浓的不甘和恨意。 第30章 谢恩 这次褚映玉回来, 秋藜院已经烧好地龙,也准备好洗漱的热水, 还有热腾腾的祛寒汤药及精致可口的饭菜。 和上次回来时截然不同。 秋藜院里的下人们虽然忙乱,却没有丝毫的抱怨,恭顺地伺候着归来的主子。 真的很不一样了。 寄春清楚地意识到这点,从回府到现在,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和小厮恭敬谄媚的神态都是以往所没有的。 这样的恭敬和谄媚,一般都是对着二小姐和世子。 喝了袪寒的汤药,用过晚膳, 洗去一身寒气,褚映玉将自己缩在被窝里。 被窝里十分暖和,放了汤婆子, 被褥还薰了香,散发清雅淡然的香气, 这香气有助于睡眠,让褚映玉很快便感觉到些许睡意。 乐嬷嬷进来,忐忑中又带着讨好地问:“小姐, 您今儿坐了大半天的马车, 想必身子骨定然累了, 可要奴婢为您推拿一番, 如此也能睡得更好?” 说起来,乐嬷嬷有一手极好的按跷之术,可惜褚映玉很少能享受。 褚映玉看她一眼,恹恹地道:“不用。” 待乐嬷嬷失望地离开, 寄春叹道:“小姐,应该让乐嬷嬷给您推拿,明儿您还要进宫谢恩, 今晚若是没歇息好,会没精神。” 褚映玉不语,闭上眼睛。 见状,寄春也不好再说什么,为她掖好被褥后,放下帐幔,以免夜风灌进去。 寄春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来到外间,便见乐嬷嬷和寄冬还在。 “小姐要歇息了,你们走罢。”寄春朝她们说。 寄冬和乐嬷嬷不敢打扰小姐歇息,将她拉到隔壁,小声地说:“寄春啊,小姐最近是不是总是没歇息好?” 寄春看向询问的乐嬷嬷,暗忖要不然为何世人总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虽然夫人不待见小姐,但也未曾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什么,这种事容易落人口实,以夫人的聪明是不会做的。 是以秋藜院里伺候的下人不算少,可真心的没几个。 寄春向来是不放心这些人的,给小姐守夜这种事都是由自己来。 这些人也乐得轻松,并不和她争着守夜,以往也从来不关心屋子里的小姐如何。 只是虽不关心,但褚映玉的状态摆在那里,乐嬷嬷只需观察几日,便明白小姐夜里定然歇息不好。 这也是乐嬷嬷刚才主动提出给小姐推拿一番,让她夜间能睡个好觉,如此小姐心情好的话,是不是看在自己尚且有用的份上,宽恕她几分? 寄春不接她的话,只道:“天气冷了,小姐有些畏寒,睡不好是正常的。” 乐嬷嬷和寄冬仍是不死心,拉着她说话,想从寄春这儿入手,不说别的,至少让小姐别真的恶了她们,日后翻她们的旧账。 就算翻旧账,也别对她们处置得太狠。 寄春看两人讨好自己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快意。 但她并没有被这股快意冲昏头脑,对她们的明示暗示并没有许诺什么,她可不觉得在小姐落魄时,一直不曾真心待小姐的人,会突然间醒悟过来。 不过是看到小姐被赐婚七皇子,有利可图,才会巴上来。 这样的人,没有忠诚可言,她如何敢信? ** 翌日,褚映玉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梳妆打扮时,便听说宫里派了马车过来接她。 长平侯府所有人都惊住了。 像这种进宫谢恩之事,宫里很少会主动派马车过来接,一般会派马车的,无不是身份贵重,或者极得圣心之人。 长平侯亲自接待宫中来人,看到来的是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方德中后,顿时明白了,这是皇后派过来的。 也不知道皇后这是做给世人看的,让世人知晓她很满意褚映玉这个儿媳妇,为七皇子作脸,还是她真的喜欢。 长平侯猜不到,不敢得罪对方,亲自陪着方德中说话,让下人给他奉茶。 莫说现在,就是以前长平侯还未被降职前,面对坤宁宫的大总管时,他也要恭恭敬敬的,不敢得罪。 皇后就算避居坤宁宫养病,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但她也是中宫皇后,只要她一天是皇后,就无人敢怠慢。 方德中笑眯眯的模样,给人一副很好说话的错觉。 他喝了茶,笑着问道:“听说长平侯夫人生病了,皇后娘娘很是关心,不知现下她的身体如何?” 长平侯尴尬地笑,“有劳皇后娘娘关心,内子只是感染风寒,不算什么大病……” “是吗?那就好。”方德中笑呵呵地说,“皇后娘娘听闻这事,还以为是因为侯夫人被禠夺了郡主封号,是不是心里对圣人、太后娘娘怀有怨气呢?” 这话长平侯如何敢接,涨红了脸,讷讷地直道不是。 圣人可以一怒之下禠夺孟蓉的郡主封号,但你们这些作臣子的却不能对他怀有怨恨之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道理谁都懂。 方德中这话简直是诛心,长平侯难堪之极。 幸亏孟蓉因病无法出来见客,否则听到这话,只怕一口血都要喷出来。 长平侯心知皇后这是迁怒他们,仍气恨小女儿做出的事,她派方德中过来接人,分明就是为了打他们的脸,让他们难堪。 长平侯怕方德中又说什么锥心的话,赶紧朝一旁候着的下人道:“大小姐怎么还不来?你们过去看看。” 正在喝茶的方德中道:“不急,皇后娘娘说了,这天儿冷,让褚大姑娘慢慢来,弄得妥贴了再出门。” 长平侯又是讪讪的,心里惊疑不定,不明白皇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皇后今天派方德中过来接人,不是特地来羞辱他们的?居然真的只是为了接长女入宫? 皇后此举,分明就是为了抬举褚映玉。 原本长平侯还想着,圣人给长女和七皇子赐婚,应该是太后在其中使了力,皇后就算不喜,也要憋着。 可这会儿,看到皇后的举动,长平侯又不确定皇后是否真不喜。 谁不知道太后当年能坐稳中宫皇后的位置,是庆阳大长公主多方襄助,就连圣人都承了庆阳大长公主的恩惠。 太后一直念着庆阳大长公主的恩,对庆阳大长公主的一双儿女也极为宽容。靖国公世子孟玉珂就不用说了,孟蓉这些年得太后看重,在这京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得意人,风光无限。 若不是还有庆阳大长公主的遗泽,出了这样的事,可不仅是降职、禠夺郡主封号这么简单,只怕一家子都要被贬为庶民。 在长平侯满心忐忑地猜测时,梳妆打扮好的褚映玉终于到来。 见到褚映玉,方德中马上站起身,脸上堆着讨喜的笑容,说道:“褚大姑娘来啦,快请上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盼着您进宫呢。” 这话也点明宫里的太后和皇后的态度。 她们居然是真的很喜爱褚映玉这位未来的七皇子妃,并不是做戏给世人看的,否则方德中也不必如此讨好。 长平侯惊骇不已。 褚映玉神色未变,朝方德中福了福身,“劳烦方总管久等了。” “没有,没有。”方德中笑眯眯地说,“时间还早,褚大姑娘也无需太急,皇后娘娘可是交待过咱家,要照顾好褚大姑娘的。”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拜别长平侯,扶着丫鬟的手登上马车。 长平侯站在门口,目送马车离去,直到消失在冬日萧瑟的长街尽头,一时间心头各种滋味难言。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府。 刚进门,他就听说妻子吐血了。 长平侯大惊,焦急地问:“怎会吐血?” 前来禀报的丫鬟犹豫片刻,小声地说:“先前夫人听说宫里来了人接大小姐进宫,便问情况,后来夫人就吐血了……” 闻言,长平侯顿时明白,只怕夫人是听到方德中说的那番羞辱的话,气到了。 孟蓉素来是个好强的,这些年因太后看重之故,过得顺风顺水,很久未被人如此羞辱,如何受得住? 是以听到丫鬟转述方德中那席话,可不就是心肝脾肺都难受得要死,气急攻心便吐血了。 ** 褚映玉独自一人坐在马车里。 因今日是她进宫谢恩,宫里特地派人过来接她,是以她没有带丫鬟。 车轮辗过青石板路,声音哒哒,似是一曲极有节奏的调子,她的思绪渐渐地有些混乱,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上辈子,她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褚大姑娘,到了。” 车窗外响起方德中的声音,褚映玉回过神,整了整斗篷,扶着宫女的手下车。 下了车后,有轿子等候在那里,褚映玉坐上轿子朝慈宁宫而去。 冬日万物萧条,因今儿雪停了,皇宫难得热闹几分,特别是慈宁宫这边,宫门前有不少宫人正在捕麻雀。 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振翅飞向天空时,像一片灰扑扑的影子。 褚映玉多看几眼,便下了轿子,跟着引路的宫人进入慈宁宫。 慈宁宫的正殿里的人不少,不仅皇后在此,还有各宫的嫔妃,以及宗室的太妃、亲王妃等。 这阵容非常大。 褚映玉敛容上前,按照先前宫人教的规矩,跪拜谢恩。 一跪一拜,浑然天成,雅韵美极,端的是赏心悦目。 那些特地来看热闹的嫔妃都有些惊讶,宗室的几位亲王妃、太妃也满脸讶然,皇后含笑不语,只有座上的太后惊喜不已。 “哎哟,这孩子的礼仪真好,看着就让人欢喜。” 太后是真的高兴,她对褚映玉没什么印象,因为以前的静安郡主很少带长女进宫,这还是太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她。 看完后,她发现褚映玉比她预期中的好太多,简直就是个惊喜。 等褚映玉谢完恩,太后马上说:“孩子,你过来,让哀家瞧瞧。” 褚映玉抬起头,并未拘束,缓步上前。 她嘴角含着一抹笑,气质恬然温婉,眉目清雅如画,纵是神态有些清冷,亦是雅然,如亭亭玉立的水中芙蕖。 太后端详片刻,欣喜地说:“不愧是庆阳的外孙女,长得真好看。” 褚映玉抿嘴笑着,“多谢太后娘娘夸奖,其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才好看。”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初次进宫拜见贵人时的拘束和畏缩,那股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令人眼前一亮。 不说那些原本抱着看好戏心态的嫔妃,就是事不关己的宗室王妃们,都挑不出毛病。 以前便听说褚家的大姑娘规矩极好,原本还以为是夸大的,为捧着静安郡主,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她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礼数做得如此完美,却不是那种匠气十足,而是极具灵气。 更不用说这份从容的气度,不知情的,还以为她以前经常入宫,时常面对宫中的贵人呢。 可她们都清楚,这褚大姑娘以前很少进宫,都在府里学规矩,哪里有机会见宫里的贵人? 难不成她们都误会静安郡主,她是用心培养这女儿的? 林贵妃心里有些不忿,她今儿是来看皇后热闹的,哪想到这褚大姑娘居然是这般模样的。 就算她昧着良心,也不能说褚大姑娘不好。 分明就是太好了,比原先的褚二姑娘还要好太多,教人一看就觉得,皇后这是挑了个更好的儿媳妇啊。 看太后拉着褚映玉说话,神态亲昵,不少人偷偷瞄着皇后。 皇后坐在那里,含笑看着,眼里显然也是极其喜欢的。 这时,众人听到太后说:“哀家真的喜欢这孩子,看这孩子身上的气度、神韵,真是像极了庆阳年轻时候。当年庆阳也是这般……” 除了那些年轻的宫妃,在场上了年纪的人,都见过庆阳大长公主的。 听太后这么说,众人又仔细盯着褚映玉瞧了瞧,回忆起庆阳大长公主,发现还真是有些像,并不是说长相,而是那气韵神态。 太后不禁伤感起来,“可惜庆阳去得太早……” 眼看她伤心,众人少不得要宽慰一番。 好一会儿,太后的心情恢复过来,她继续说:“其实当年哀家给小七相中的是这孩子,可惜长平侯老夫人先一步给她定了亲,哀家当时真是后悔,怎么就迟了一步呢?” 众人:“……” 太后径自说着:“这孩子像庆阳,哀家第一眼看到就喜欢,觉得她配小七是最好的,你们觉得呢?” 众人能说什么? 当然是附和她啦! 太后这意思很明显,她当年给七皇子相中的姑娘不是褚二姑娘,而是褚大姑娘,因为褚大姑娘像庆阳大长公主。 结果因为褚大姑娘被长平侯老夫人抢先一步定下和孟家的婚约,太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反正褚二姑娘也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就将就罢。 现在好啦,褚大姑娘身上的婚约解除了,那许配给七皇子是十分不错的。 至于七皇子曾经和褚二姑娘的婚约,那根本就不算数,太后心目中的七皇子妃一直以来就是褚大姑娘。 所以你们都不要误会了。 太后这一席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她们今天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今后没有什么褚二姑娘和七皇子曾经有婚约,和七皇子有婚约的一直都是褚大姑娘,太后当年相中的也是褚大姑娘。 众人虽然觉得极度无语,但谁让太后年纪大了,宫里她最大,她们只能附和着。不仅要附和,等出了宫后,她们还要向世人这么解释,务必要将太后的意思表达清楚,将七皇子摘出来。 不得不说,太后重新给七皇子挑了褚家的大姑娘,其实还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要是褚大姑娘不是这样的,世人还可以说太后这是牵强附会,然而只要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褚映玉这身气度,比褚惜玉实在是好太多。 大户人家挑宗妇,就要挑这样的,才能撑得起事。 这一看就知道,太后是疼七皇子的,所以挑给他的皇子妃也是最好的。 这时就听见端亲王府的太妃笑道:“太后娘娘说得是,臣妾也记得庆阳大长公主,这孩子确实像她,不怪您喜欢。”想到什么,她又笑道,“对了,臣妾记得十年前,第一次见到这孩子时,还和您说她像庆阳大长公主呢。” “十年前?” 太后年纪大了,记忆有些不行。 端亲王太妃道:“好像十年前,这孩子回到京城,静安……长平侯夫人带她进宫拜见您时,臣妾当时也在呢。” 经她这么一提,太后总算想起来了。 不仅她想起,在场的人也想起来。 先前因为圣人给褚家大姑娘和七皇子赐婚,这消息太过轰动,不少人都特地去了解了一番褚大姑娘的事,发现原来她七岁之前,居然是在青州老家长大的。 直到七岁才被接回京城。 太后惊讶地说:“好像是这样,当时静安带她进宫,哀家见到她,乖乖巧巧地坐在那儿,可喜欢了……” “可不是,臣妾还记得,您当时还问她喜不喜欢七皇子,想让她给七皇子作媳妇呢。” “是吗?”太后更加吃惊,“哀家真的忘记了。” 时间太过久远,太后哪里还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一桩小事。 端亲王妃信誓旦旦地点头,“臣妾可是记得很清楚。哪知道过了几天,就听说长平侯府老夫人为褚大姑娘和靖国公府的二公子定下婚约……” 太后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对对对,哀家记起来了,当时哀家还很可惜。”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周围的人都含笑倾听,心里少不得嘀咕。 虽然不知道这是端亲王太妃和太后故意说的,还真有其事,不过从今天开始,这事不是真的也变成真的。 太后当年就是一眼相中褚家大姑娘,给七皇子定下的也是褚家大姑娘! 就是这样! 第31章 见面 褚映玉安静地坐在那里, 听着太后和端亲王太妃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定下,突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原来这辈子她不用替嫁后,事情的发展居然是这样的吗? 褚映玉觉得这走势非常熟悉, 忍不住看向坐在太后身边的皇后, 突然皇后抬头看过来, 朝她微微一笑。 瞬间,她便明白。 原来是皇后出手了。 明白这点,她心头有些晦涩, 又有些紧张。 皇后为何会插手? 难不成是陆玄愔做了什么? 正当她恍惚时,外头有宫人的声音响起。 圣人和七皇子来了。 众人赶紧起身,太后和皇后也由宫人扶着站起, 褚映玉安静地跟在众人身后, 迎接圣人和七皇子。 不久后,便见元康帝和七皇子进来。 元康帝已是知天命的年龄,不过仍是龙精虎猛,精神矍烁,虎步龙行而来,身形高大健硕, 极具威严。 据说元康帝还是皇子时,也曾上过战场,一直坚持锻炼,虽然年纪大了, 但身体看着比年轻人还硬朗。 七皇子陆玄愔跟在他身后。 今日他穿着一袭皇子朝服,腰系祥云纹嵌白玉蹀躞带,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尽显天家皇子的贵气。 最惹人的还是那张清隽如玉的脸, 当他敛去一身凛冽寒气,俊美矜贵,宛若世家精心蕴养出来的贵公子,一举一动,贵气天成。 虽是父子,陆玄愔和元康帝并不像,元康帝的容貌英俊,是方脸,看着威仪无比。 而陆玄愔更多的是遗传了皇后的容貌,五官精致昳丽,又不失男人的英气,如一柄锋利的剑,锋芒毕露。 不过父子俩的身形倒是差不多,都高大英武。 褚映玉跟着众人行礼时,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到身上。 她微微抬头,和站在元康帝身后的陆玄愔的目光对上,复又低下头,恭谨地立于众人之中。 元康帝扶着太后入座,笑道:“母后这儿倒是热闹。” “可不是。”太后笑盈盈的,“今儿褚家姑娘进宫谢恩,咱们刚才正说她和小七的婚事呢。”她朝坐在末位的褚映玉招手,“映玉过来。” 元康帝的目光一转,便看到殿里多了一个陌生的少女,肤光胜雪,眉目如画,清雅而端丽。 她缓步上前,恭敬地行礼。 举止从容,礼仪流畅,行止间不失端庄大气。 元康帝有些惊讶,没想到褚家的大姑娘居然是这样的,比想像中要好许多。 他对长平侯府的印象不佳,是以对长平侯府的姑娘也没什么好印象,对于七皇子的婚事,他并不想再往褚家挑儿媳妇,只想给七皇子挑个更好的皇子妃。 但架不住太后和皇后都愿意,只能作罢。 知道褚家大姑娘今日会进宫谢恩,元康帝也想看看未来的七皇子妃是怎么样的,为何皇后和太后都坚持要定下她,便带着儿子过来。 原本他都作好心理准备,或许人还可以,但也就那样。 因为事前已经降低期待值,等看到人时,发现比预期中的好太多,简直可以说是惊喜。 元康帝看了看褚映玉,又询问几句,心里是满意的,点头道:“母后的眼光果然不错。” 太后高兴地笑道:“是罢?哀家也是这么认为的!哀家当年可是先相中这孩子的,可惜长平侯老夫人给她定了亲,不然哀家早就给小七定下了。” 说到这里,她又感慨,要是当年定下的是褚映玉,或许就没有那些糟心事了。 “现在也不迟。”皇后笑盈盈地附和。 端亲王太妃也说道:“可不是,可见这缘姻是天注定的。”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听众人夸褚映玉时,她就高兴,不仅解决了七皇子的婚事,同时也证明自己是个有眼光的,终于不用愧对皇后和七皇子。 元康帝见太后高兴,没说什么,转而道:“既然已经赐婚,那便让钦天监算个好日子,也让玄愔早日成亲。” 太后笑道:“可不是,玄愔的年纪大了,不能再拖下去,他府里也该有个皇子妃管管他了。” “正是。”皇后附和,“有个皇子妃在,他也不至于总是往外跑。” 宫里身份最贵重的三人说着七皇子的婚事,众人也跟着陪笑,不时看向七皇子和褚映玉。 陆玄愔坐在下首位置,脊背挺直,如松如柏,仪态端方。 坐在他对面的是褚映玉,她的坐姿端庄优雅,双手交叠,听到元康帝几人的话时,似是害羞地垂下头。 皇后到底心疼未来的儿媳妇,捂着嘴笑道:“母后,圣上,你们就别说了,再说这两个孩子都要羞了。” 太后和元康帝看过去,七皇子有没有羞他们不知道,那张脸没什么表情,而且眼睛正在盯着人家姑娘瞧,一看就是上心的。 不过褚映玉这个姑娘家倒是羞了,耳尖都微微发红。 两人不觉一阵好笑。 元康帝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众人恭送他离开后,太后也让她们都散了,转头对皇后说:“皇后,你带小七和映玉下去罢。” 皇后笑着应下。 接着褚映玉跟着皇后、七皇子一起去了坤宁宫。 出来一趟,皇后的身体显然熬不住,刚回到珅宁宫,便开始咳嗽起来,脸色青白一片,很是吓人。 宫人们忙扶着皇后进殿内,并端来汤药。 陆玄愔转头看向褚映玉,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在她看过来时,说道:“坐着。” 他亲自带她到正殿坐下,然后进内殿去看望皇后。 褚映玉望着他的身影,久久未动,直到翡音过来,将一个手炉放到她手里。 宫人上了热茶和点心,翡音温声细语地道:“褚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她们。” 褚映玉紧绷的神经渐渐地和缓下来,朝她点头,端着热茶慢慢地抿着。 其实她对皇宫很熟悉。 不仅熟悉皇宫,也熟悉太后、皇后和后宫的那些嫔妃。 上辈子嫁给七皇子后,虽然有一段时间她确实不被人待见,但后来太后、皇后待她还是不错的,并未迁怒她“厚颜无耻地替嫁”,反而因陆玄愔时常不在府里,会让人接她进宫小住。 正因为太后和皇后的态度,让她的处境好了不少。 褚映玉心里对太后和皇后是极为感激的。 她这辈子能得到的善意不多,特别是来自长辈的善意,皇后和太后对她的善意,让她格外珍惜。 褚映玉端着茶,听着内殿里隐隐传来的咳嗽声,有些失神。 上辈子直到她死前,皇后还在,虽然身体不好,却一直活得好好的,没能如那些人的愿,给她们腾位置。 只要她一日是皇后,圣人的嫡子就永远只有陆玄愔一人。 虽说皇帝的儿子都是皇子,不若王公贵族那般讲究嫡庶之分,但嫡子和非嫡子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 大周立国以来,便有祖宗规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是以若是哪个皇子一跃成为嫡子,在夺嫡时胜算也大一些。 自从先太子去后,皇后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这前朝后宫都有不少人盯着皇后,想着哪天她殡天了,便让圣人重新立后。那些有子的妃子对后位虎视耽耽,只要她们能成为继后,自己的儿子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至于陆玄愔这个元配的嫡子,因有重言之症,大家都没将他当成竞争对手。 上辈子婚后,褚映玉时常进宫陪伴皇后,知道皇后是个心有成算之人,虽然身体不好,这后宫之中却无人能越得过她。 似乎只要有皇后在,对坤宁宫的人而言,这世间没什么让人揪心的难事。 说来可笑,上辈子每每入宫小住,躺在坤宁宫的偏殿里,居然给了她难得的安宁。 陆玄愔从内殿出来,便见到坐在那里发呆的人。 她手里端着茶盏,双眼看着前方,眼里没有焦距,身体呈现一种难得放松的姿态。 这是十分难得的。 陆玄愔每次遇到她时,目光都忍不住落到她身上,如何看不出她的谨小慎微,不管在何处,她从未放松过,身体始终紧绷着,如同一根绷得极紧的弦,随时可能会反弹或者绷裂。 他定定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走过去。 视野里出现一双玄色云纹的靴子,终于让褚映玉回过神。 她眨了下眼睛,看到从内殿出来的男人,赶紧起身,问道:“皇后娘娘没事罢?” 陆玄愔简短地道:“无事。” 褚映玉又看他一眼,有很多话想问他,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且问了,他也不一定会说吧。 正当她犹豫时,便见他也坐下来,伺候的宫人忙给他端茶,同时呈上咸口的点心。陆玄愔素来不喜甜,这咸口的点心是特地为他做的。 两人安静地坐着,宫人都退到一旁,没有过来打扰他们。 褚映玉却有些坐不住,她盯着手中的茶盏,能感觉到对面的人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让她很不自在,恍惚间,又觉得好像回到上辈子。 那时候,每当他回京,只要她在宫里,他都会特地过来接她。 就如现在,两人坐在坤宁宫的正殿,安静无声地面对彼此,极少交流,他们之间最常见的,便是沉默。 想到这里,褚映玉心里轻轻一叹。 难不成这辈子两人依然要当一对相对无言的夫妻,平时的交流几乎都没有? 正在这时,翡音过来了,笑着说:“殿下,褚姑娘,娘娘让你们进去呢。” 闻言,陆玄愔和褚映玉都站起,两人一前一后,极为自然地进入皇后居住的寝殿。 翡音跟在他们身后,抬眸看着两人的身影,突然掩嘴一笑。 许是歇了会儿,又喝过药,皇后的脸色总算没那么可怕。 皇后坐在床上,靠着一个姜黄色绣云纹的引枕,看到进来的两人,突然掩嘴一笑。 见他们同时看过来,她也不解释,和蔼地道:“你们坐罢,别拘束。” 两人坐在宫人端来的绣墎上,和皇后说话。 皇后先是对褚映玉道:“本宫的身体一直都是这般,刚才没吓到你吧?” 褚映玉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说道:“娘娘要保重好身体!”如果可以,她盼着皇后能长命百岁。 “好孩子。”皇后笑道,“对了,你可有小名?” 闻言,陆玄愔也朝褚映玉看过去,这一幕让皇后不觉有些好笑。 陆玄愔盯着她秀美的侧脸,回想梦里的自己似乎也曾叫过她的小名,她的小名是—— 【阿丑。】 “有的。”褚映玉有些羞涩,“臣女小名阿丑。” 皇后惊讶地看她,有些忍俊不禁,“谁给你取这样的小名儿?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能叫阿丑?” 殿内的宫人们也忍不住掩嘴。 确实,褚映玉无疑是个美人,而且还是个容貌出众的美人,气质清雅,如何都和“丑”字挂不上勾。 褚映玉羞涩地说:“是曾经照顾臣女的一位婆婆娶的。婆婆说,小孩子要娶贱名才好养活,能压得住命格,臣女小时候身体不好,常常生病,婆婆私底下就这么叫臣女,臣女便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闻言,皇后脸上多了些怜惜。 关于褚映玉的情况,她早已让人查得差不多,自然也知道这孩子七岁之前独自在青州老家长大,只有仆人照顾着。 想必这“阿丑”的小名,便是照顾她的仆人私下为她取的罢,希望这孩子能平平安安地长大。 民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给年幼的孩子取个贱名,阎王爷就不会收,孩子也能好好地长大成人。 其实如果褚映玉不说,“阿丑”这小名早就随着她离开青州湮灭在岁月之中。 然而当皇后问她有无小名时,她仍是说了这个名字。 这或许是她一生中,最初得到的善意,虽然名字确实不好听,难登大雅之堂,但她仍是十分珍惜。 皇后又问了褚映玉几句,褚映玉皆一一答了。 直到她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朝陆玄愔道:“玄愔,你好生照顾映玉,莫让她受了委屈。” 陆玄愔应了一声。 两人退出寝室,让皇后歇息。 翡音和宫嬷嬷一起伺候皇后躺下,翡音说道:“娘娘您没看到,刚才殿下和褚姑娘一起进来时,那份默契,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心有灵犀呢。” 宫嬷嬷也笑道:“可不是,褚姑娘一看就是好的,很适合殿下。殿下不爱说话,要是来个太过活泼的,叽叽喳喳地吵着殿下,殿下又不能反驳……” 皇后含笑听着,说道:“这孩子确实不错,真不像是孟蓉会养出来的。当然,还是玄愔喜欢更重要。” 只要是她儿子喜欢的,她这当娘的都会为他争取。 宫嬷嬷和翡音也想到长平侯夫人——以前的静安郡主,褚姑娘的性子确实和她不像,约莫是褚姑娘不是她养大的罢。 真是万幸! 第32章 吐血 皇后身体不适, 受不得打扰,褚映玉应该适时告退出宫的。但皇后又吩咐七皇子照顾她,显然是特地给他们相处的机会。 对于皇后的好意, 要是正常的未婚夫妻, 自然十分欣喜,满怀羞涩和期盼。 但对于褚映玉来说, 就有些尴尬了。 离开皇后的寝宫后,褚映玉便有些想出宫。 不等她开口, 袖子被人碰了碰,她抬头看过去,发现陆玄愔正低头看她,说道:“走罢。” “去何处?”褚映玉下意识地问,等开口后方才反应过来,又闭上嘴。 她心里有些懊恼,果然短时间无法改变某些习惯。 每次只要他开口时,她都会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以前是为了讨好他,让自己的处境更好一些。久而久之,便成为习惯。 不用特地看, 她都知道坤宁宫的那些宫人在想什么。 陆玄愔的神色也有些诧异,在褚映玉兀自懊恼时, 那双和皇后相似的桃花眼里一点点地渗出了笑意, 柔了和他眉间的锋芒,清贵无双。 他没回答,而是朝宫人看过去。 一名宫人将褚映玉刚才脱下的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拿过来,陆玄愔伸手接过,亲自为她披上。 褚映玉浑身僵硬, 几乎是屏息着,垂下的眼能看到那双肤色冷白、骨节修长的手不紧不慢地为她系上斗篷的宝石扣子。 为她披好斗篷后,陆玄愔又接过宫人递来的手炉放到她手里,然后带她出了门。 坤宁宫附近有一座梅园。 正是梅花绽放的时节,寒梅傲雪,极为美丽。 两人走在梅园之中,呼吸之间,仿佛能嗅闻到寒梅幽幽的清香,连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暧昧几分。 褚映玉没想到他会带她来梅园。 此情此景,让她不禁想到半个多月前,他们在安王府别庄的梅园的场景。只是那时候,他们各自都另有婚约,而非现在,两人成为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这时,他停下来,伸手将落到她发上的花瓣摘下来。 褚映玉就这么仰头看着他,他清湛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大红的斗篷,白色的狐毛,衬得她的脸精致美丽。 她知道自己是美丽的,然而美丽的容貌并没有让她得到来自家人的多少关爱,是以她从未在意自己长什么模样。 “殿下。”褚映玉突然叫了他一声。 陆玄愔嗯了一声,慢不经心地将那片梅花瓣拢在手心。 褚映玉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您为何选我……其实您有更多的选择,不是吗?” 先前听他的意思,是为了成全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心。 她相信了。 但现在,褚映玉觉得根本不是这样。 若真是成全太后一片慈爱之心,没必要再扯什么太后当年早就相中她这种事,这些明显就是于她有利,连太后都夸她好,遗憾当年没将她定给七皇子…… 如此,就算她和孟瑜山退婚,世人也只会觉得退得好,退得对。要不然,为何刚退婚不久,圣人就马上为她和七皇子赐婚呢? 褚映玉拥有一个好名声,好前程,无人敢说她不好,敢说这桩婚事是褚惜玉不要的,从褚惜玉手里抢过来的。 至于七皇子,虽然也能从褚惜玉这前未婚妻的丑闻脱身,到底没有她得到的益处大。 褚映玉甚至有些惶恐。 皇后为何会插手干预?她毫不怀疑皇后的手段,可皇后完全能给七皇子挑一个更好的世家贵女,并不需要在名声败坏的褚家找儿媳妇。 她很清楚,皇后不会为了成全太后的慈爱之心,牺牲自己儿子的婚姻。 陆玄愔垂眸看着她。 虽然她努力地维持面上的平静,而她也做得很成功,从进宫伊始到现在,她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有度,沉稳从容,令人称赞。 但他仍是感觉到她的不安,甚至从她某些不经意的举动中看出来。 看到这样的她,陆玄愔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 梦里的她乖巧沉静,在夜色中等待他归来,同时也在讨好他,却没有像现在这般不安惶恐。 他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最后只道:“合适。” 褚映玉怔了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合适吗? 上辈子他们婚后的第一年,两人极少有接触,她就算想要讨好他,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很难等到人。直到第二年,他回府的时间终于多了一些,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变长,然后圆了房…… 第三年时,她已经彻底地习惯皇家媳妇的生活,做好自己的职责,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家媳妇,挑不出毛病。 两人的关系也比以往要亲密许多。 想必他对她是满意的,她不仅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做好为人|妻、为人儿媳妇的本份,让他无后顾之忧。 可不就是合适吗? 陆玄愔明显能感觉到她脸上的变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让他有些焦急,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冷峻几分。 未等他想好要怎么说,她却开口道:“殿下,我进宫已有些时间,该回去了。” 说着,她也不管他,转身离开。 刚走几步,便感觉到一只手如铁钳般钳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差点往后仰倒。 她的手腕极细,男人没轻没重的力道,像是要折断它一般,褚映玉疼得嘶了一声,那只抓着她手腕的大手瞬间松开。 褚映玉想将手缩回去,然而那只大手却将她的手拉过来,先是看她的手腕。 果然上面红了一圈,她的肤色极白,这红色也更刺目。 “抱歉。”他开口说道,脸上难得露出懊恼的神色。 褚映玉被他的动作弄得呆了一呆,飞快地说了一句“没关系”,便要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哪知道他握住极紧,根本抽不回来。 陆玄愔查看完她的手腕,又拉开她虚拢着的手心,看到手心上那道已经结疤的伤,前些天刚脱了疤,留下一道色泽还有些粉嫩的痕迹。 这是上次在安王别庄时,她用银簪伤醉汉时留下的伤。 陆玄愔确认伤口已经好全后,又看向她的脸。 先前听说她的脸被静安郡主的指甲刮伤,戴了好几天的面纱,许是当时用的是上好的药,现在脸上的伤也恢复。 因为今天要进宫谢恩,难得上了妆,涂了脂粉,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凑得极近,褚映玉又闻到他身上的那种冷香,似松雪的气息,极为干净。 她忍住后退的冲动,低声说:“殿下,能不能放开臣女?” 陆玄愔放开她,感觉到她的排斥,眼神微黯,轻声道:“抱歉。” 他不是故意弄疼她的,只是不愿意她就这么带着误会离开,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解释他这两个月来,天天都梦到她,梦到她嫁给自己吗? 若是他这么说,她会不会视自己为登徒子?就算她相信自己的梦,会不会觉得是因为那梦,他才会想娶她的? 因梦境不全,陆玄愔也无法从梦里窥探到什么,只是梦醒之时,心里有个冲动,让他想要赶紧将她纳入怀里,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让她不再受外界的纷纷扰扰…… 在陆玄愔松手后,褚映玉迅速地退后,再次提出了离开。 这次陆玄愔没做什么,而是带她回到坤宁宫,让宫人抬来软轿,送她出宫。 如今两人已经是未婚夫妻,倒是不用刻意避嫌。 何况今儿宫里的人都知道褚映玉进宫谢恩,七皇子亲自送她出宫,也昭示皇后和七皇子对她的重视。 陆玄愔不仅将人送出宫,甚至直接送到长平侯府。 不过大半天,京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同时也听说慈宁宫中太后的话。 众人听后,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先前圣人突然为七皇子和褚家大姑娘赐婚时,他们还是挺懵的,怀疑圣人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褚二姑娘刚做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褚家的名声都烂掉了,圣人就算急着想让七皇子成亲,也不至于再去长平侯府找儿媳妇吧? 宫里的太后和皇后没意见吗? 若她们真没意见,这褚家到底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难道太后仍念着当年庆阳大长公主的恩惠?可这人都没了十多年,更不用说这些年圣人对靖国公府的处处优容,太后对长平侯夫人亦是处处关照,都已经还得差不多了罢。 哪想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太后所说的话也经由几位宗室的太妃、亲王妃传出,就算世人仍有存疑,也将之当成了真。 太后的意思很明显,长平侯府不管如何,这褚大姑娘都是好的,她的规矩连太后、圣人都要夸一句。 对了,听说褚大姑娘是在青州长大的,回京后都在府里学规矩,她和那没规矩的褚二姑娘完全不一样的。 可以说,有了太后这话,长平侯府再怎么烂,都和褚映玉无关了。 ** 褚映玉回到府后,先去拜见父母。 因孟蓉还在生病——早上被方德中的话气吐血,长平侯担心妻子见到她时又会太过激动,于病情不利,便没让褚映玉去请安。 长平侯关切地问:“今儿进宫还顺利罢?” 褚映玉:“很顺利,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对女儿颇为宽容慈爱,宫里的娘娘们都很是随和亲切。” 长平侯总算放下心来。 如今府里变成这样,他不仅被降职,同时也被罚在家反省,圣人没说要反省多长时间,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无事可做,只能待在家里。 长平侯如今还没到不惑的年纪,正是男人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也是有野心的,虽然能力和野心不相匹配,但也不想一直待在家里,他还是希望哪天圣人让他重新回到朝堂。 就算只是一个清闲的职位,也好过无所事事。 是以长女被赐婚七皇子后,长平侯虽然也惊讶不已,却没有像妻子的反应那么大。反正都是褚家的女儿,七皇子妃是长女还是次女都没关系,他都是七皇子的岳父,这就足够了。 长平侯心里还希望,等女儿嫁给七皇子后,七皇子能帮他这岳父重新回朝堂。 长平侯又说了几句话,便让褚映玉回去歇息。 稍晚一些,太后在慈宁宫说的那些话也传到长平侯府。 孟蓉原本正在喝汤药,听到那些话,气血上涌,直接喷出一口血。 “阿蓉!”长平侯又惊又急,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正好在府里,因娘三个生病的生病、受伤的受伤,长平侯索性让大夫驻守在府里。 大夫过来,看到孟蓉灰败的脸色,给她摸了脉,心里了然。 他委婉地说道:“侯爷,夫人不宜再受到刺激,最好心平气和,否则将会落下病根……” 大夫给孟蓉扎了针,又重新开了药,心里暗忖,也不知道侯夫人又受什么刺激,都气急攻心,要是再多气几次,只怕神医来了也没办法。 长平侯勉强地应下,让人下去煎药。 他坐在床边,看着妻子苍白颓丧的脸色,叹了口气,说道:“阿蓉,映玉也是咱们的孩子,她成为七皇子妃挺好的,你也莫要太难受。” 孟蓉冷冷地扯了下唇角,想说什么,心口便是一阵绞痛。 “这原本是惜玉的……”她困难地说,双手紧紧地扯着被子,手背上青筋毕露! 可太后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否定了褚惜玉,抬举褚映玉。 以后谁还会说褚惜玉和七皇子有婚约? 众人只会觉得,和七皇子一直有婚约的是褚映玉才对,太后不过是因为褚映玉当年被长平侯府的老夫人提前定给了孟家的二公子,才会作罢。 孟蓉很清楚,经此一事,她的惜玉算是废了。 只有褚映玉,不仅没有受到一丝伤害,反而得到好名声,还得到了好姻缘。 第33章 婚期 褚映玉进宫谢恩的第二天, 正好是腊八。 这是进入腊月的第一个节日,也预示着这一年即将要过去。 腊八这日,各家只要有条件的都会煮腊八粥, 寻常百姓的腊八粥的材料也就那几种, 比较简单,富贵人家能选的就多了,煮出来的腊八粥可谓是多种多样。 一大早,张总管来到秋藜院, 向褚映玉请示做腊八粥的事。 褚映玉昨晚没休息好, 整个人显得恹恹的,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的张总管,说道:“为何不去问母亲?” 张总管忐忑地说:“夫人正在生病……” “父亲呢?” “侯爷让奴才过来请示大小姐。” 闻言,褚映玉明白了。 看来母亲这次病得极为严重, 已经没精力去管家,原本还有个褚惜玉帮忙的, 只是褚惜玉名义上是在自己院子里养伤,实则是被禁足,自然不可能帮忙管家。 至于父亲长平侯, 估计不耐烦这些事, 便让管事过来找她。 褚映玉其实也没想管家, 并不稀罕这管家之事,直接道:“按以往的来。” 这言下之意, 就是按照孟蓉以前定下的规矩来行事。 张总管闻言,仍是十分忐忑,但见大小姐已经不耐烦,不敢多嘴再问,只好退下。 现在大小姐的身份不同以往, 圣人为她和七皇子赐婚,她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府里谁敢得罪。 其实张总管会特地过来,也是想向大小姐卖个好。 以往夫人管家时,虽然秋藜院看着没缺什么,但和二小姐的浣纱院待遇完全不同,这其中的门道多得是,只有当家的人才清楚。 府里的管事们虽然不说,都看在眼里。 他们知道管家的好处,原想着夫人生病了,没办法管家,二小姐又禁足浣纱院,侯爷又不擅长这些,是以府里能管家的只剩下大小姐,大小姐应该会很高兴。 哪知道大小姐居然拒绝。 孟蓉已经卧病在床好些天,褚惜玉和褚瑾玉也在养伤,偌大的侯府里,现下只有长平侯和褚映玉两个建全的。 长平侯褚伯亭其实还有四个兄弟,当年长平侯老夫人去世后,便分了家,其他几房移府别居,住在隔壁的西院,算是各过各的。 也幸好现在侯府里的主子只有这么几个人,不然按这情况,侯府早就乱了。 虽然府里没乱,但也没以往的井然有序。 褚映玉没什么感觉,现在没人敢亏待她,自从她回京后,秋藜院的待遇直线上升。至于正院那边,也没有下人敢唬弄,只有褚惜玉和褚瑾玉能感觉到母亲管家和不是母亲管家时的区别。 只是两人都被禁足,不能出去,就算有意见也没办法。 府里的腊八粥还没做好,便听说宫里的皇后着人送来了腊八粥。 长平侯又惊又喜,赶紧让人去叫褚映玉,自己亲自接待宫里的人。 送腊八粥过来的是宫女翡音,随同的还有两名嬷嬷。 长平侯并不认识翡音,不过听说这是坤宁宫的大宫女,自然高兴不已,知道皇后这是重视长女呢,才会让自己身边的大宫女亲自送腊八粥过来。 每年腊八节,宫里的圣人都会赏赐群臣腊八粥,但也不是谁都能得到赏赐的,唯有那些极得圣心的,才能得到圣人的赏赐。 如此可以将之视为一种恩宠,也是风向标。 长平侯以往也能得到宫里赏赐的腊八粥,不过今年显然是没有的,长平侯早有心理准备。现下能得到皇后赏赐的腊八粥,他已经心满意足,这还是托了长女的福。 褚映玉先是谢过皇后娘娘的赏赐,然后让人取红封过来塞给翡音,辛苦她在这大冷天的走一趟。 翡音没有收,委婉地拒绝了。 主要是她知道未来的七皇子妃听说挺穷的,哪里好意思要她的打赏,万一七皇子知道,只怕要不高兴。 至于她是如何知晓褚映玉穷的,当然是暗卫查出来的。 据说七皇子妃只有月例,没有其他的进项,虽然衣食不缺,但长平侯夫人私底下从未补贴过她,要是想买点女儿家的东西,这月例根本不够用。更不用说平时还要打赏下人,这一来二去的,根本就存不住银子。 翡音今儿不仅奉命过来送腊八粥,还带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 一般圣人赐婚后,宫里都会送教养嬷嬷过来,一是教导皇子妃的宫中规矩礼仪,二是等成婚后,要一并带去皇子府里,代替婆母教导皇子妃规矩。 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送教养嬷嬷也要看怎么送。 等翡音离开,褚映玉也带着两个教养嬷嬷回秋藜院,让秋藜院里所有伺候的下人都过来,见见两位嬷嬷。 那些洒扫的粗使下人便罢,像乐嬷嬷和寄冬等人心里十分忐忑。 原本乐嬷嬷是秋藜院的管事,也是褚映玉的教养嬷嬷,她是侯夫人孟蓉指派过来的,整个秋藜院都要听她的。可这会儿宫里送来两个教养嬷嬷,代表的还是皇后,乐嬷嬷就算身后有侯夫人,也越不过这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一个姓秦,一个姓关。 秦嬷嬷的年纪略大一些,也就四十左右,白晳富态,看着十分和气。关嬷嬷则是高高瘦瘦的,不苟言笑,往那一站,令人不觉悚然。 等两位嬷嬷自我介绍过后,褚映玉就简单粗暴地安排好她们,“以后咱们院里的事,都交给关嬷嬷来管,秦嬷嬷则在屋子伺候。” 这话一出,众人躁动起来。 乐嬷嬷焦急地问:“小姐,那奴婢呢?”让关嬷嬷管秋藜院,那她做什么? 褚映玉道:“你就回夫人那边伺候罢。” 乐嬷嬷大惊失色,虽然她是夫人的人,可夫人身边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如果她回了夫人那里,下场只有一个,不是被送去庄子,就是去做一些又苦又累的活计,哪里有在大小姐身边轻松自在? 然而褚映玉压根儿不理她,不仅让乐嬷嬷回去,同时也点了好几个丫鬟的名字,让她们回正院去伺候。 这些人中就有寄冬。 寄冬扑通一声跪下来,哭求道:“小姐,请您别赶奴婢,奴婢以后一定会好好地伺候小姐的,绝无二心……”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哭求。 褚映玉听得心烦,起身进了内室。 她坐在暖炕上,端起一碗杏仁乳羹慢慢地喝,并不理外头的事,直接交给两位教养嬷嬷去处理。 不久后,外面的哭声渐渐停歇,很快就没了动静。 寄春一直关注外面,惊喜地说:“小姐,关嬷嬷好厉害啊,乐嬷嬷和寄冬她们哭着不肯离开,关嬷嬷几句话就让她们无话可说,然后又让人将她们送去正院……” 褚映玉垂眼听着,并不意外。 上辈子她成为皇子妃后,皇后也派了这两个教养嬷嬷到府里,她对这两人的能力是非常清楚,知道两人擅长什么。 正是清楚,是以她连试探都懒得,简单粗暴地交给她们。 等关嬷嬷和秦嬷嬷进来,褚映玉让她们坐下,惯例问她们擅长什么。 虽然心里清楚,不过该问的还是问一下。 秦嬷嬷道:“奴婢略通岐黄之术,若是姑娘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告诉奴婢。” 褚映玉点头,心知她不仅是擅长,医术还很不错。 关嬷嬷道:“奴婢略通算数,于厨艺一道也略懂一二。” 褚映玉再次点头,关嬷嬷的厨艺极好,而且管账也是一把好手,上辈子皇子府里的很多账都有关嬷嬷帮忙。 这两个教养嬷嬷都有自己擅长的本事,非常能干。 褚映玉自然清楚皇后让她们过来的原因,约莫是知道她身边无人可用,便让她们过来帮她。 若是其他人派过来的,再能干她也不敢用,皇后派来的人,她自是不必担心的。 - 乐嬷嬷和寄冬等人被强势地送回正院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不少人都暗暗担心,自己以往有没有得罪过大小姐。 孟蓉得知这事,差点气血上涌。 她气恼不已地和丈夫说:“你瞧瞧她,得意便猖狂,此等小人行径,将来若是嫁入天家,可有得她罪受。” 难不成她以为皇家的媳妇是这么好当的? 侯府的环境简单,褚映玉没在内宅吃过什么苦头,以后她就知道厉害了。 长平侯道:“不过是处置几个下人,你也别太放在心上,许是乐嬷嬷她们平时多有怠慢,映玉不喜就罢了。” 听到这话,孟蓉脸色微滞。 她看着丈夫不以为意的模样,不好和他解释这些内宅之事。 这些男人啊,只以为将内宅交给女眷便行,他们不必擅长不必去懂,这是内宅女人该做的事,根本不知道内宅的手段,一桩桩一件件蕴含什么深意,他们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被送回来的人,都是她当初特地挑去秋藜院的。 哪知道一夕之间,她的人几乎全都被送回来了,就算还留了几个,但都只是一些粗使丫鬟婆子,根本没什么用。 孟蓉再次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儿已经彻底地脱离自己的掌控。 ** 腊八过后没几日,宫里便传来消息,钦天监已经测算好日子,定下七皇子的婚期。 婚期就在明年三月,是一个极好的日子。 得知这消息时,饶是孟蓉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心里还是极度不平静,脸上呈现出几分大势已去的颓败。 然而这婚期既然定下,少不得要准备起来。 虽说皇子的婚事自有礼部那边接手,有一定的流程,可作女方这边也需要配合礼部,同时也要准备嫁妆。 长平侯仍在府里反省,没事可做,便帮忙盯着长女的婚事准备。 他和妻子商议,“婚期在明年三月,虽然赶了点,不过七皇子的年纪到底大了,不能再拖下去,咱们也好生准备罢。娘当初留给映玉的梯己,你哪天便让人送过去给她,当作她的嫁妆,咱们再给她添一些……” 孟蓉看起来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来,只道:“我知道了。” 看她这模样,长平侯不禁叹了一声,握住她的手,“阿蓉,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过现在咱们要将映玉的婚事办好,而且要办得漂漂亮亮的,让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看到,届时等他们不那么生气,方才好提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 孟蓉脸上露出几分厌恶之色,也不知道是厌恶长女的婚事,还是厌恶诱拐自己女儿犯错的荣亲王世子。 她说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懂事。” 明知道圣人和太后、皇后重视七皇子的婚事,她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动手脚,让人抓住把柄。 长平侯拍拍她的手,“等映玉和七皇子成婚后,咱们也和荣亲王府那边商量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 孟蓉冷笑道:“只怕王府那边不愿意。” 两个男女私会之事,不仅长平侯府丢脸,荣亲王府也极为丢脸。 和长平侯一样,荣亲王和荣亲王世子陆子晏的差事也丢了,同样被勒令在府里反省,听说荣亲王世子现在还没办法下床。 不用想也知道,荣亲王府恨毒了他们,肯定不愿意娶一个让他们丢脸的儿媳妇。 长平侯道:“他们不敢得罪我们的,别忘记了,映玉是七皇子妃呢。” 孟蓉脸皮一僵,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 婚期定下后,前来长平侯府拜访的人多了起来。 原本众人因为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纷纷远离长平侯府,就连靖国公府都不敢轻易登门。 直到圣人给褚映玉和七皇子赐婚,宫里又传出太后的话,众人便知道,长平侯府总算跨过了一个难关。 只要圣人认褚映玉这个儿媳妇,长平侯府就倒不了,虽说不能如以往那般风光,至少是保住了。众人也愿意给褚映玉这个未来七皇子妃的面子,继续和长平侯府往来。 首先登门的是靖国公府。 来的是大少奶奶陈氏,带了不少礼物过来,有大半都是给褚映玉的。 这样的阵势,褚映玉还是第一次经历,看着送到她面前的东西,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两辈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收到外祖家送来这么多礼物,一眼看过去,都十分贵重。 以往就算是她的生辰,靖国公府也只是意思地送点东西,并不值什么。 至于上辈子,她这个七皇子妃在众人眼里是“抢”来的,靖国公府虽然因为她的身份敬她,却并不曾讨好她,更不用说给她送什么礼物。 陈氏笑盈盈地说:“还未恭喜表妹,到时候晒嫁妆,咱们定会过来给表妹添妆。” 褚映玉平淡地道:“表嫂要来,我自是欢迎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氏虽然看出褚映玉的冷淡,心里有几分尴尬,仍是硬着头皮和她聊下去。 她心里也是有些懊恼的,若是知道褚映玉会有这般大的造化,以往便不会对她爱搭不理的,如今也不至于如此尴尬。 不过想到府里的祖父和公婆、小姑子等人,陈氏又释然了。 其实现在最尴尬的,要数婆婆齐氏,婆婆以前瞧不起褚映玉,觉得她不如褚惜玉,将来的嫁妆也没多少,更是在仕途上帮不上孟瑜山,百般嫌弃,一直想给孟瑜山换个厉害的未婚妻。 结果,她曾经瞧不起的人,转身就成为七皇子妃。 再说祖父靖国公,陈氏也觉得他的反应奇奇怪怪的。 自从听说圣人赐婚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一夜,当他出来后,听说人看着都老了好几岁。 陈氏觉得,府里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公爹靖国公世子。 在公爹看来,不管是褚映玉还是褚惜玉成为七皇子妃,都是他的外甥女,只是别扭了下,很快就接受这事。 第34章 陈氏今日过来,除了与褚映玉联络感情外,也提了下孟瑜山和左明珠的婚事,两人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其实前阵子就已经定下。” 陈氏一边尴尬地说,一边偷偷看褚映玉。 这个前阵子,便是褚映玉去庄子的时候。 左明珠和孟瑜山之间,虽然是被人算计的,双方都算是无辜,但也是丑闻一桩,左孟两家都希望赶紧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婚期刚定好,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丑事暴露,然后刚被退婚的褚映玉就被圣人赐婚给七皇子。 不用想也知道,孟左两家听闻这消息时的反应。 陈氏至今回想到那一幕,也不知道是为左孟两家尴尬好,还是可怜自己好。毕竟当初左家的咄咄逼人还历历在目,而靖国公府对褚映玉的态度也素来轻慢,所有人都尴尬得不愿意去面对褚映玉,便将她推出来。 陈氏是当儿媳妇的,又是孟家未来的宗妇,除了她出面,还能如何? 褚映玉只是怔了怔,便问道:“什么时候?” “明年四月底。”陈氏说,心里庆幸没有定在二月。 七皇子和褚映玉的婚期就定在二月,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看着,若是他们也抢在二月成亲,那岂不是惹人眼吗? 左大将军确实于国有功,可面对的是圣人的嫡子,同样于国有功的七皇子,怎么着都要退一射之地。 更何况,左家当初逼褚孟两家退婚的事,到底是左家不占理。 左家就算再猖狂,也不敢猖狂到皇家面前。 褚映玉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颔首,表示知道了。 陈氏又坐了会儿,终于起身告辞。 回到靖国公府,陈氏先去见婆母齐氏。 齐氏坐在花厅里,正在召见庄子里的管事,一片忙碌。 已是年底,各个庄子的管事都要过来汇报庄子里的出息,还有靖国公府的各处产业也要对账,光齐氏一人自然就忙翻了天。 见陈氏回来,齐氏先让管事们到隔间歇息喝茶,询问陈氏去长平侯府的事。 陈氏道:“姑母的病还未好,人看着清缄许多,不过精神比以往要好一些,已经能下床走动。” 前阵子孟蓉病得厉害,据说连床都下不了,齐氏私底下还嘀咕着是不是没福气之类的。 这会儿听说孟蓉能下床走动,齐氏又忍不住嘀咕一声,倒是好命。 可不就是好命,不管是褚惜玉是七皇子妃,还是褚映玉,不都是孟蓉的女儿,她依然是七皇子的丈母娘,说出去谁能比她风光? 陈氏当作没听到婆婆的话,继续说:“姑父的精神也不错,惜玉表妹和瑾玉表弟都在院子里养伤,我没见着他们。” 齐氏不关心这两人,问道:“那个……映玉呢?” 说起褚映玉的名字,齐氏难免有些别扭,以前总嫌她是个木头疙瘩,对自己儿子的仕途没 帮助,不想要这么个儿媳妇,一心只想哪天将这婚退了,哪知道人家转眼就让他们高攀不起。 陈氏面上的笑容很端庄得体,丝毫看不出她在褚映玉面前有多尴尬,“映玉表妹也很好,听说腊八节时,宫里的皇后娘娘还让人往长平侯府送了腊八粥。” 齐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勉强起来。 她这个人就是如此,见不喜欢的人过得好,她就不太开心。 陈氏当没看到。 陈氏今儿去了长平侯府一趟,来回走动也累得慌,齐氏让她先回去歇息,明儿再过来帮忙对账。 陈氏自是应下,经过一处水阁时,突然见到湖边立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孟瑜山。 当初在安王别庄中药,那秘药颇为霸道,让他休养大半个月方才好。 对于这事,安王事后曾亲自过来赔礼道歉,摆足了姿态,但并没有给他们一个交待,似乎现在仍是没查出下药之人是谁。 不过这是对外的说法,陈氏从丈夫那里隐约得知,这事涉及到几位皇子,自然是不了了之。 孟瑜山虽是受害者,但又能如何? 总不能为了他,让靖国公府对上几位皇子罢?没看到连左家都不吭声吗? 似乎是察觉到陈氏的目光,孟瑜山转过身。 陈氏停下脚步,朝他打了个招呼,“二弟怎在这里?这天气冷,二弟还是多注意身体,莫要生病才好。”这身体刚好呢,就别乱跑给人添乱了。 孟瑜山上前,行了一礼,“多谢大嫂,瑜山会注意。”然后又问,“大嫂可是从长平侯府回来?” 陈氏是个聪明的,闻言便知道孟瑜山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 她有些意外,看向孟瑜山,发现这位昔日如清风朗月般的如玉君子,如今神色清寡,面上居然有几分落寞。 这让她心里涌起几分古怪感,难不成孟瑜山对褚映玉这前未婚妻居然是上心的? 陈氏面上神色未变,笑着道:“正是。” 孟瑜山踌躇片刻,又问:“她……还好罢?”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她”是谁,陈氏心里越发的觉得好笑,说道:“二弟可是问映玉表妹?她自然是好的,听说宫里的太后、皇后娘娘都喜欢她,腊八节时,还让人送了腊八粥到长平侯府……” 孟瑜山默默地听着,最后道:“那就好。” 他朝陈氏又施了一礼,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陈氏目送他有些萧索的身影,心里啧了一声。 这些男人啊,可能本性都是贱的,当人在身边时,看都不看一眼,更不上心,一心求取功名,认为男儿志在四方,不必拘于小情小爱。这漠然到近乎无情的态度,连未婚妻被人欺负也不曾注意到。 直到失去后,又摆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这是给谁看呢? 陈氏突然有些犯恶心,虽然她是孟家的媳妇,但不得不说,这孟家人的某些做派都是挺恶心的,从祖 父到公婆到小姑子等人。 就没哪个不是贱的。 ** 是夜,七皇子府里的正院寝室里响起轻微的动静。 陆玄愔从睡梦中惊醒,满头是汗。 他撑着有些胀痛的额头,只觉得心头憋闷得厉害,某些情绪在心口横冲直撞,欲要宣泄出来。 这一次,他终于做了一个完整的梦。 梦里的人很多,不再只围绕着褚映玉而转。 在梦里,他从北疆归来后,对婚事一直不上心,也不关心未婚妻是哪一个,是以也没让人去保护褚映玉,暗卫自然也没发现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之间的事,婚礼顺利地举办。 直到进入洞房,当他掀开新娘子的盖头,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原来新娘并不是褚家的二姑娘,而是褚家的大姑娘褚映玉。 不说这是皇子娶妻,就是寻常百姓之家,婚礼时新娘居然换了个人,这都是大事一件,若是圣人怪罪,无人能担得起。 只是已经拜完堂,人也进了门,自然不好再将人送回去,否则便成为整个大周的笑柄。 除此之外,陆玄愔也不在意他的妻子是褚惜玉还是褚映玉,拦住要进宫禀报的宫人,留下了褚映玉。 梦里的陆玄愔很平静地接受妻子换了个人的事。 然而梦境外的陆玄愔在看到掀起盖头时,新娘眼里的惊惶害怕和无助时,心口难受得厉害,心脏都要绞碎。 他很想安慰她,很想将她拥在怀里,让她不要害怕。 然而梦里的自己对她无情之极,或许是没有任何感情,漠然地接受她的替嫁,给她皇子妃的尊荣,却无其他。 夜风从窗口吹来,带来一阵冷意,陆玄愔不禁抚上心口。 原来是替嫁吗? 如果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没有暴露,最后会变成褚映玉替嫁,让她担上抢夺妹妹婚事的罪名,永远为世人指责。 陆玄愔气恼梦里的“自己”对她的漠视,却又明白,那时候的自己对她无甚感情,并不耽溺于儿女私情,自然不上心,给她一个皇子妃的位置足矣。 现在的陆玄愔,却为那梦境里的人心疼难受。 后半夜,陆玄愔再无睡意,一遍一遍地回忆着刚才的梦境。 原本他以为这些梦境应该是未来的示警,她注定要成为他的皇子妃。 而且每一次见到她时,他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极为温柔的情绪,想要拥她入怀,想要将她呵护她,抚去她眼里的惊惶和无助。 只要想到她,心里就会万分愉悦,见不到她,又会天天想念。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梦醒后的他有多怜爱她,梦里的自己就对她就有多冷漠无情。 这到底是什么? 陆玄愔就默默地坐到天亮。 宁福儿进来,发现他一身寒气,不知道坐了多久,吓了一跳,赶紧问:“主子,您昨儿没歇息好?” 陆玄愔转头看他,神色冷峻,突然问道:“可懂梦?” 宁福儿愣了下,不禁看向他,猜测道:“主子,您是做梦了吗?做了什么梦?” 陆玄愔垂眸,说了两个字:“映玉。” 闻言,宁福儿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 主子昨晚做了梦,而且这梦和未来的皇子妃有关,让他醒来后就睡不着,一直坐到现在。 宁福儿笑道:“主子这是梦到褚姑娘了?不是很好吗?” 然而宁福儿并未想到,他的主子不是昨晚梦到人,而是几乎只要入睡,就会梦到那个人,就像在经历一场真实的回忆般。 只是以前的梦境都只是一两个片断,主角永远只有褚映玉,直到昨晚,梦境突然变得齐全,人物也变多了。 陆玄愔皱眉,似是不满宁福儿的话,又开口道:“经常。” 宁福儿这下子真的彻底愣住,迟疑地说:“主子的意思是,您经常梦到褚姑娘?” 陆玄愔嗯一声,并加了一句:“每日。” 还每日? 这下子,宁福儿总算明白主子为何对褚映玉这般上心,这日日都会梦到人家姑娘,不想上心也会上心。 他有些紧张,“主子,这……您要不要去相国寺找慧圆大师看看?” 哪有人会日日梦到一个人? 宁福儿第一时间便想到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作崇。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这种事实在不合常理。 哪知道他刚说,就见主子冷冰冰地看过来,眼里尽是戾气。 宁福儿吓了一跳,尔后想起,好像两个月前,主子确实去过相国寺一趟,难不成他早就找过慧圆大师? 陆玄愔确实已经去见过慧圆大师。 天天都梦到一个人,而且梦醒后,那种酸涩的、喜悦的、欲要见她的冲动,一直缠绕着他。理智上他知道这事透着古怪,可情感上又极为喜悦,恨不得马上与她成婚,两人日日处在一块儿。 起初他自然也是抱持着怀疑的心态,直接去找得道高僧。 相国寺的慧圆大师是得道高僧,时常在外云游,极难遇到他。 陆玄愔去的时机正好,遇到云游归来的慧圆大师。 宁福儿是个擅长揣摩上意的,不然也不能成为七皇子身边的近侍。 观主子的反应,不知道这事没什么不合常理,褚家大姑娘依然是主子认定的七皇子妃,容不得他们质疑她,对她不敬。 宁福儿马上改口道:“主子,或许这梦境是你们的前世,前世您和褚姑娘已经定下盟约,今生再续前缘罢?这梦境便是一个提示。” 陆玄愔微微颔首,面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不错。” 这是赞同他的意思。 宁福儿咧嘴笑起来,又笑问道:“既然如此,主子便不必为此苦恼,只需要等着皇子妃进门便是。” 褚玄愔微微一怔,又想到昨晚的梦。 难道这梦真的是前世?前世她嫁予他,他从未关心她,虽给她皇子妃的尊荣,却极少与她交心,两人就算在一个府里,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若这真是前世……她过得定然不好罢? 第35章 年底的时候,褚映玉突然收到七皇子送来的东西。 负责送东西过来的是苏媃。 她的笑容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仍是那般温和亲切,并未因为褚映玉的身份的转变而有所变化。 可以说,苏媃待人一直都是恭谨的、温和的,不会因为你式微时轻视,也不会因为你风光时奉承。 褚映玉也最喜欢苏媃这点。 苏媃将一个雕红漆海棠花的匣子捧过来,微笑道:“褚姑娘,这是殿下让奴婢送过来给您的。” 褚映玉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她心里嘀咕,好端端的,陆玄愔给自己送东西做什么?想到他的性格,就是个不解风情的,她不认为他懂得如何送姑娘家东西,讨姑娘家喜欢。 苏媃朝她笑了笑,没有开口,示意她自己看。 褚映玉没动,而是问:“七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苏媃神色一顿,脸上的笑容仍是未变,“殿下说,匣子里的东西是送给褚姑娘的新年礼物。” 褚映玉仍是满心狐疑,最终还是伸手打开匣子。 等她看清楚匣子里的东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候在一旁的寄春也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倒吸了口气,脸蛋浮现红晕——激动得满脸通红。 只见匣子里,摆着一叠的银票,还有半匣子小巧可爱的金瓜子、银瓜子,金灿灿、银晃晃的,格外惹眼。 褚映玉被那散发着“钱”的光芒闪得眼睛晃。 她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媃,“七殿下送这些给我做什么?” 陆玄愔居然送她一匣子的银票、银子当新年礼物?不说那些金瓜子和银瓜子,单是这叠银票,虽然没特地去算,但也知道几万两肯定是不少的。 褚映玉虽然知道那人是个不解风情的,却没想到他居然不解风情到这程度。 谁会给刚定下婚期的未婚妻送银子当新年礼物的? 要是那些世家贵女,只怕都要被这些黄白阿堵物气到,怀疑陆玄愔是不是讽刺未婚妻贪财,才会送这些来羞辱自己。 就算褚映玉很缺钱,还是被陆玄愔的举动弄得心头发梗。 这也太直接了,不能委婉点吗? 苏媃没有回答,只道:“褚姑娘,若没什么事,奴婢便先告退。” “等等!”褚映玉将匣子合上,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带回去给他罢,我不需要。” 苏媃一脸为难,“殿下让奴婢将它送过来给您,若是您让奴婢带回去,只怕殿下会罚奴婢。” 闻言,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 苏媃仍是一副温和恭谨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她会担心被罚。 褚映玉看她半晌,最后道:“算了,你走罢。” 若是其他人,陆玄愔怎么罚她都不搭理,但苏媃不行,她见不得苏媃有丝毫被罚的可能。 苏媃嘴角的笑容微深,从容地告退离去。 等苏媃离开,寄春激动地说:“小姐,好多好多银子啊,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回想褚映玉那每到月底就空得只剩下一两块碎银子的钱匣子,再看这一匣子的银票和金瓜子、银瓜子,寄春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褚映玉倒是平静,毕竟上辈子早就经历过这些阵势,她可是见过世面的,连上贡的珍珠都能让她拿来当弹珠玩。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是七皇子妃,陆玄愔需要她帮忙打理皇子府的产业,将府里的银钱等都交给她管理,她收得也心安理得。 但这会儿L,她还没嫁过去啊。 褚映玉瞪着那匣子半晌,让寄春收起来。 寄春捧着匣子的手都是抖的,看起来很没出息,觉得这些东西,放哪里都不安全啊。最后她寻了个地方将之收起来,很高兴地对褚映玉说:“小姐,七殿下将这些送过来给您,是不是知道您很穷啊?” 她在褚映玉面前,素来是个实话实说的,她和小姐从小一起长大,两人相依为命,实在没必要虚伪。 只是实话往往最伤人。 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你不用一再提醒,你家小姐很穷的事。” 其实她也怀疑,是不是陆玄愔知道她囊中羞涩,手头窘迫,为了让她这个准皇子妃看着光鲜亮丽一些,方才会让苏媃送这些银子过来给她支使。 俗话说,人无钱财不如鬼,汤无油盐不如水。 人手里还是要有些银子傍身,才能活得像个人样。 其实只要了解她在长平侯府处境的人,估计都知道她是个手头不宽裕的,陆玄愔会知道她穷也不奇怪。 母亲生病后,无法管家时,褚映玉就听到很多明里暗里让她管家的话。 只要她去管家,不仅能从公中捞银子,下头的人也好孝敬她,解决她囊中羞涩的窘境,然而她却拒绝了。 褚映玉懒得管长平侯府如何,也没精力管,只觉得自己累死累活地去管,也没得到什么好。 陆玄愔让苏媃送银票过来,还贴心地准备了金瓜子、银瓜子,估计是想让她用来打赏人的。 褚映玉不禁按了按额头。 也不知道是谁提点他,不会是宫里的皇后罢?她可不相信,陆玄愔那个不解风情的性子,会想到这些。 ** 苏媃回到皇子府后,唇边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看起来格外的温柔美好。 来到书房前,便见到守在外头烤火的宁福儿L。 宁福儿L先是看了她一眼,问道:“苏媃姑娘,遇到什么事如此高兴?” 苏媃含笑道:“很明显吗?” 宁福儿L指着她的唇角,“看得出来,比平时更真一些。” 虽然平时苏媃也是很温柔,但真温柔还是假温柔,他们这些和她共事已久的老伙计还是看得出来的。 苏媃心情很好地说:“也没什么,刚才奉主子的命令,给褚 姑娘送东西过去呢。” 宁福儿L哦一声,诧异地看她。 给褚姑娘送东西能让她这么高兴吗?这皇子妃还没进门呢,苏媃就开始讨好她了,这也太积极了罢?宁福儿L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苏媃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 不过她也没和他细说。 她高兴的当然不是因为帮主子给褚姑娘送东西,而是褚姑娘对她的态度。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苏媃是何等的敏锐,发现褚姑娘对自己似乎是不同的,这种不同,很容易让人欢喜几分。 苏媃进入书房,见主子正在看书,恭敬地向他禀报,“殿下,东西已经送到褚姑娘那儿L。” 陆玄愔抬眸看她,“如何?” “褚姑娘收下了。”苏媃温声回答,“不过她似乎很惊讶,不知道主子为何送这些给她,还让奴婢带回来给您,奴婢说若是奴婢带回去,殿下会罚奴婢,褚姑娘便没再坚持……” 苏媃仔细地叙述一遍这次去见褚映玉的事,钜细靡遗。 她知道主子喜欢听这些。 跟在七皇子身边的人,其他的可以不行,唯有这揣摩上意要做得十分到位。七皇子有重言之症,言辞有碍,他们这些下人必须要在主子开口时,就明白他的意思,继而为他分忧。 直到苏媃说完,陆玄愔久久不语。 好半晌,他摆了摆手,让苏媃下去。 ** 褚映玉得了陆玄愔送来的一匣子的银票,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与他见一面。 她让寄春磨墨,当即挥毫写了一封信,主动约陆玄愔见个面。 只是写完信,她又迟疑起来,盯着那封信,不知道要不在送,是否太过草率? 寄春道:“小姐,您是要给七皇子殿下写信?可是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事。”褚映玉道,“他让苏媃送来的那匣子银票,我觉得不能收……” 寄春不解,“为何不能收?您是七皇子殿下的未婚妻,他要送您东西,您收下不是正常的吗?” 未婚夫妻之间赠送东西是正常的事,也是应有之义。 虽然七皇子送的东西与众不同了点儿L,但寄春觉得完全没问题。 褚映玉仍是摇头,最后还是决定将这信让人送去给陆玄愔。 她将信交给关嬷嬷,“麻烦嬷嬷帮忙让人将这封信交给七皇子殿下。” 关嬷嬷没有多问,恭敬地应下,便拿着信离开。 寄春目送关嬷嬷离去,有些担忧地说:“小姐,您说这信能送到七皇子殿下手里吗?” “为何不能?”褚映玉问。 寄春忧心忡忡地说:“就怕还未出府,信就落到夫人手里。”以往这种事实在太多了,她本能地觉得小姐写的信是寄不出去的。 褚映玉淡淡地道:“放心,这信一定能寄出去,有关嬷嬷在呢。” 更何况,她那娘可不蠢,知道这是要给七皇子的信,绝对不 会多碰,以免犯到七皇子的禁忌。那些天家皇子没一个是简单的,想必没哪个皇子愿意未婚妻写给自己的信被丈母娘拦下来。 傍晚时,褚映玉顺利地收到七皇子的回信。 她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首先便看到极具风骨的字,铁画银钩,锋芒毕露,如同陆玄愔本人,一股锐意扑面而来。 陆玄愔在信里只写了一个字:好。 盯着这个字,就算它写得再好看,再有风骨,褚映玉仍是有些无法忍受。 她将信纸放下,默默地坐了一会儿L,终于将那股涌起来的暴躁感压下,仍是那个平静的、冷淡的、不为外物所动的褚映玉。 重生后,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对这世间怀有一股厌悒之情,提不起兴致,什么都无所谓,甚至觉得若是毁灭了也无所谓。 她甚至没想过这辈子要努力改变什么。 反正人总归要死的,只是怎么死的区别。 不在意名声,不在意未来,不在意周围发生的一切……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赐婚,接受自己这辈子以另一种方式再嫁给陆玄愔,接受两辈子的不同。 没什么可在意的。 褚映玉回房歇息。 寄春将丢在桌上的信小心地收好,放到一个匣子里,瞄到只有一个字的信纸,心里琢磨着,小姐可能是生气了。 她家小姐给七皇子写的信虽然短,但好歹也有十个字呢,七皇子却只回一个字,这差距也太大,正常姑娘都会生气的吧? 寄春突然有些发愁。 七皇子有重言之症,听说平素不会轻易开口。 而小姐最近也变得沉默,被外人戏称木头疙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将来成亲后,难不成两个人谁都不开口说话? 那岂不是很沉闷?如此夫妻俩怎么交流,没有交流怎么会有感情? 寄春真是越想越为她家小姐着急。 她看了一眼内室,决定以后有空时,要好好劝劝小姐,别一直闷着。 - 翌日,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抵达长平侯府,接褚映玉出门。 褚映玉虽然和七皇子约了见面,但她并未在信上说明见面的时间地点,决定交给七皇子那边安排。 果然,时间差不多时,那边派马车过来。 来接她的是苏媃。 看到苏媃,褚映玉冷淡的神色微微缓和,带着寄春和秦嬷嬷一起登上马车。 马车低调地驶出巷子,朝着外城而去。 昨晚没睡好,上了马车后,褚映玉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苏媃将一条毯子拿过来,小心地披在她身上,看到她眼底微微的青色,倦怠的面容,便知她估计是没休息好,不禁有些担忧。 苏媃是个细心的,已然发现每次见面时,褚映玉的精神都不是很好,眼底明显有着青色,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她实在不解,褚姑娘年纪轻轻的,能有什么事烦扰着她,让她无法好好休息?就算以前长平侯府的人确实不好,但明面上也不敢将人欺负得太过,不至于连休息都不给罢? 难不成是她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苏媃这般想着,不禁看向秦嬷嬷,决定等会儿L有空问问她。 马车约莫行了两刻多钟便停下来。 “褚姑娘,到了。”苏媃温声道。 褚映玉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果然没有睡着。 马车停在天玉楼前。 天玉楼是一家酒楼,在京城里名声极响,非王公贵族不招待,据说幕后主人是某位王爷,无人敢来此闹事。 进了客栈后,褚映玉在苏媃的引领下,来到二楼的某个包厢。 苏媃轻声道:“褚姑娘,主子在里面。” 说着,便将门推开,请她进去。 褚映玉深吸了口气,抬步走进去。 进门是一个十二扇的屏风,绕过屏风后,她看到负手立于窗前的男人。 他穿着墨灰色金绣暗纹锦衣,腰束白玉蹀躞带,勾勒出宽肩窄腰,更衬得身姿修长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气势凛然,教人不敢轻易多看。 褚映玉对上他幽深如寒潭的眼睛,不过片刻又低下头,上前行礼。 “见过殿下。” 陆玄愔盯着她垂下的脸,喉结动了动,声音暗沉,“起罢。” 第36章 褚映玉在他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陆玄愔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她又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视线落到身上,和上辈子差不多。 屋子里一时间十分安静。 禇映玉知道自己若是不开口,以陆玄愔的性格,能这么沉默地坐上一天,那她来见他有何意义? 于是她抬起头看,张嘴正要说话,便听他问:“饿了?” 褚映玉神色一顿,摇了摇头,表示不饿。 他看她一眼,伸手拉了拉旁边的一根绳子,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来。 一会儿后,便见苏媃带着几名端着膳食的侍从进来,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和摆盘精美的菜肴放到桌上。 其中有一个炖着羊肉汤的锅子,锅里的汤正咕噜咕噜地滚沸着,汤的鲜味瞬间在屋子里弥漫。 陆玄愔摆手让他们下去,他拿起碗,给她盛了一碗熬成奶白色的羊肉汤。 天气冷,褚映玉本就是畏冷的体质,这一路过来,她的身体不可避免地染上寒意,手脚冷冰冰的。看到面前的羊肉汤,她也没有委屈自己,拿着调羹慢慢地喝起来。 小半碗羊肉汤下肚,身体总算暖和不少。 陆玄愔也拿起筷子,陪她用膳。 此时正好已经将近午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褚映玉瞄了他一眼,恍惚间又有回到上辈子的错觉,和他成亲的第三年,他们之间的相处自然许多,只要他在府里,都会过来和她一起用膳,给她盛汤夹菜…… 正想着,便见一块酱汁鹅脯出现在她碗里。 褚映玉抬头看他,他也看过来,说道:“吃罢。” 她太瘦了,陆玄愔想起上次在安王府别庄,将她抱起时,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想让她吃多点。 褚映玉没和他计较这点小事,默默地低头吃着,只是发现他好像上了瘾似的,一直给她夹菜,她的胃口不大,根本吃不了这么多。 她将碗挪开,“殿下,不必了,我吃不下。” 陆玄愔夹菜的手顿了顿,看她的眼神变得莫测起来,可惜褚映玉已经不看他,低头慢吞吞地数着碗里的米粒,等他用完膳。 陆玄愔也没用多少,很快就让人进来收拾。 侍从收拾完后,给他们沏了一壶清茶,茶香袅袅,屋里的一尊铜制兽耳炉里燃着薰香,暗香浮动,将室内残留的饭菜香驱散,留下一室清雅。 褚映玉前十七年的生活很单调,也很压抑,母亲除了让她学规矩、读女四书和佛经,没有让人教她琴棋书画之类的,她能写得一手好字,还是因为太过无聊,将所有时间都用来抄佛经、练字的结果。 是以她其实不是个多有情调的人,却不得不承认,陆玄愔是个极为讲究的。 只是这么个讲究人,怎就如此不解风情呢? 褚映玉在心里感慨一声,开口道:“殿下,你怎会给我送银子?” 陆玄愔给她倒了一盏茶,闻言诧异地看她,“你不要?” 这是要不要的问题吗? 褚映玉目光清湛湛地看他,解释道:“你我尚未成亲,殿下突然送这么多银子过来……到底不好。” 有什么不好? 陆玄愔不明白,前两天他进宫给皇后请安,无意间听到皇后和身边的大宫女翡音说腊八节时,给长平侯府赏赐腊八粥的事,翡音婉拒了褚映玉的赏赐,语气里多有怜惜,知她手头不宽裕。 这才想起,她在长平侯府那样的处境,连打赏下人的银子都没有,过得实在窘迫,便让人送些银两过来给她支使。 褚映玉说话时,一直盯着他,没放过他脸上任何情绪。 只是他的神色太平淡冷冽,看不出什么。 她继续说道:“殿下,这数额太多,我不能接受,我……” “添妆。”他开口打断她,“给你。” 给你的嫁妆! 他的意思是如此。 褚映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居然说这是给她添妆?哪里有男人给未来妻子添妆的道理? 褚映玉一下子又不确定,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一直觉得,从第一次在靖国公府的阁楼里见他伊始,陆玄愔的态度很奇怪,而且他现在对她的某些行为,很像是他们成亲第三年时,两人多少相处出了些默契,他不像第一年那般无视她,会坐下来听她说话,会默默地陪她,两人这才做了对真正的夫妻。 褚映玉怀疑他也重生了。 可每次她想找出他重生的证明时,他又能用其他的举动来打破她的怀疑,让她只能给他寻找合适的理由。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重生? 褚映玉纠结到最后,再看他平静到近乎冷漠的模样,突然间又释然了。 算了,她为何要去计较他有没有重生? 不管他有没有重生,反正自己这辈子还是要嫁他,又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是重复上辈子的路,过个三年自己还是要死的…… “不需要。”褚惜玉开口,“明儿臣女让人送回给你……” 话还没说完,便发现他徒然靠近,近得属于他身上的那股特殊的香味也灌入她的鼻息之间,让她因为没有休息好的脑仁都有些胀痛起来。 褚映玉站起身,往后退了退,“殿下,没什么事臣女回去了。” 她身上那种突然间的颓然和厌悒太过明显,陆玄愔忍不住拉住她,盯着她问:“你……” 你怎么了? 他想这么问,但又说不出来,不禁抿嘴嘴唇,神色越发的冷厉,看起来好像是在生气。 褚映玉上辈子为了讨好他,观察他三年,哪里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有些好笑,这人又在生闷气了。 不过她也无所谓,淡淡地道:“臣女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去歇息。” 闻言,陆玄愔迟疑地道:“可要、去医馆?” 以为她的身体真的不 舒服,让他难得有些急,一时间开口多说几个字,语气中有明显的钝挫感,不过他的声音好听,是一种男性特有的醇厚优美,这明显的钝挫感并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褚映玉没想到今儿没能弄清楚他是否重生,倒是听到他难得开尊口,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不用。”她回答道,“秦嬷嬷会医术,给她看看就行。”顿了下,她又道,“秦嬷嬷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教养嬷嬷。” 陆玄愔闻言,仍是拉着她,让她坐下,同时让秦嬷嬷进来。 秦嬷嬷进来后,听闻褚映玉身体不舒服,有些诧异,不过七皇子正盯着她,她自然不好说什么,上前给褚映玉把脉。 把完脉后,她说道:“姑娘的身体气血不足,有体寒的毛病,天冷时要注意保暖,注意饮食和休息……” 言意之下,就是多补身体、多休息。 褚映玉默默地坐在那里,秦嬷嬷这话虽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但也证明她现在身体应该是无事的。 她没看陆玄愔,无所谓他在想什么。 秦嬷嬷下去后,一杯茶递过来给她,褚映玉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接过来,陪着他一起默默地喝茶。 她没搭理人,但别人却想搭理她。 从她出现伊始,陆玄愔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特别是回忆前些天做的那个“替嫁”的梦,心里更生几分怜爱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只想让她这辈子无忧无虑,再无烦扰。 然而她冷淡的态度,还是让他清醒过来。 梦境归梦境,不管梦里两人如何,现实中,她对他极为冷淡,纵使两人已经成为未婚夫妻,她虽然不再小心翼翼地避嫌,但再多的便没了。 仿佛梦境和现实反过来。 在梦里,自己冷待她、漠视她,而现实中,却是她对他冷待、漠视他。 她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圣人的赐婚有什么不同,仍是克制的、冷淡的,与他保持着一个无形的距离。 陆玄愔从来不知道,被人冷待的滋味如此难受。 他是天家皇子,还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子,身份尊贵,虽天生有疾,却无人敢怠慢他,纵使他不爱说话,亦有无数人愿意去揣摩他之意,无需他开口吩咐,便会有人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可当遇到一个他想要靠近,对方却不愿意让他靠近的人时,陆玄愔生出一股难得的烦闷和无措。 他想要开口说干什么,又因拙于言辞、碍于口疾,所有的声音梗在喉咙里。 可纵使如此,他也不愿意对她生气。 特别是想到梦境里的“前世”,不知为何,便有些心虚,无法硬起心肠生气。 褚映玉又坐了会儿,终于起身离开。 这次他没有做什么,而是跟着起身送她出去。 苏媃守在门口,见两人出来,心知褚映玉要回去了,拿来一个幕离,给她戴上,一是为了挡风,二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刚戴好幕离,一道明朗洪亮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七皇弟吗?你怎会在这里?”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便见隔壁厢房里走出一群人,为首的是穿着便衣的五皇子平王。 平王一脸玩味地打量陆玄愔,以及陆玄愔身边站着的褚映玉,笑着说:“七皇弟,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父皇给你和褚家大姑娘赐婚,你却在外头与别的姑娘私会,要是让褚家大姑娘知道,要多伤心啊?” 跟在平王身边的人也好奇地打量戴着幕离的褚映玉。 难得看到清心寡欲的七皇子身边居然出现个女人,让他们非常惊奇,甚至已经想到“金屋藏娇”。 没办法,谁让七皇子陆玄愔给世人的印象,就是个不近女色的,以前不是没人想给他送美人,都被他拒绝了,一副冷情冷心、无欲无求的模样。 后来还有人私下恶意揣测他是不是好男风,有胆大包天的官员给他送了个南风馆里调|教好的小倌,结果小倌直接被他命人送到那官员的家里,并且让人盯着官员和小倌上床。 经此一事,再无人敢给七皇子送男人和女人。 陆玄愔冷冷地看着他们,那些好奇的目光瞬间就收回来。 他们可不想哪天也被七皇子送个小倌到家里,并且被人盯着,一定要和那小倌脱光光上床,这太可怕了,简直要社死。 只有平王无所谓,肆无忌惮地打量褚映玉。 苏媃含笑道:“平王殿下,这位是我们殿下的未婚妻褚姑娘。” 褚映玉朝平王福了福身,开口道:“见过平王。” 平王哎呀一声,“原来是弟妹啊,是本王误会了,真是对不住啊!” 这话里没什么诚意,听着就很假。 褚映玉冷淡地看着平王,自是知道平王的不怀好意,事实上,那些皇子没哪个是简单的。 陆玄愔冷嗤一声。 苏媃一脸温和地道:“平王殿下,您的眼睛如果不好使,我们家殿下不介意让它瞎了,省得连我们的皇子妃都认不出来。” 褚映玉:“……” 众人:“……” 平王脸色一僵,顿时大怒,“狗奴才,居然敢不敬本王?!” 苏媃依然是一脸恭敬,声音柔和,“平王殿下息怒,这是我们殿下的意思,不是奴婢的意思。” 平王气得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指着苏媃,开口就让人将她拉下去打死。 “五哥。”陆玄愔冷冷地叫了一声。 这声“五哥”让平王从愤怒中恢复神智,冷笑道:“七皇弟,你身边的奴才倒是伶牙俐齿,个个都挺会说的。” 陆玄愔点头,嗯了一声。 平王差点又气了个仰倒,倒是其他人明白,苏媃敢如此大胆,便是七皇子的意思。 听说七皇子有重言之症,不擅言辞? 没关系,他身边自有下人帮他说,何需他亲自开口?没得丢份儿。 连圣人和太后都不在意他开不开口,其他人哪里敢有意见? 这时,苏媃继续道:“平王殿下,若无什么事,我们殿下先走了,你们随意。” 陆玄愔朝平王冷漠地看了一眼,带着褚映玉离开,压根儿不在意差点气爆的平王。 直到他们离开客栈,褚映玉抬头看向陆玄愔冷峻的侧脸,皇后年轻时是个风华绝代的佳人,他遗传皇后的模样,极是清隽昳丽,只是平时不苟言笑、沉默寡言,一身冽凛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他长得好不好看。 “殿下,这样好吗?”褚映玉问道,“他到底是平王……” 陆玄愔这么落平王的颜面,只怕平王不会罢休。 陆玄愔低头,见她担忧的模样,心口暖洋洋的,手指动了动,到底克制住那股想要碰触她的欲念。 “无妨。” 他并没有将平王的怒气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纵着苏媃说那些话。 纵使是平王,对她那般无礼放肆,亦不能宽恕,若是他什么都没表示,日后何人会将她这位七皇子妃放在眼里? 梦境里的“前世”之事,他不希望再发生,没人能再欺辱她。 第37章 这次褚映玉约见陆玄愔,除了找他说那匣子银子的事外,其实也是个试探,试探他的态度,试探他是否是重生的。 试探的结果仍是模糊不清,褚映玉也想明白了,懒得去纠结他是否如自己这般是重生的。 回去后,褚映玉将那匣子的银子交给关嬷嬷,让她送去七皇子府。 结果,关嬷嬷回来时,又将匣子原封不动地带回来。 “姑娘,七殿下不收,让奴婢带回来给您。”关嬷嬷一板一眼地回答。 于是褚映玉也不再试图送回去。 人家要给她送钱,她已经矫情地拒绝一回,就不必再矫情第二次,收着便是。 有了这笔银子,褚映玉手头变得十分宽裕,打赏下人时都大方不少,特别是新年将至,用钱的地方更多。 腊月二十四一过,便是年了。 往年时,每当进入腊月,长平侯府开始热闹起来,府里也为即将到来的新年作准备。 不过今年长平侯府十分安静。 纵使新年将至,亦没什么热闹喜庆的气氛,下人在府里活动时,面上皆无喜色。 自从长平侯老夫人去世,长平侯府府分家,现在府里的人口十分简单,主子只有五个。 然而主母卧病在床,两个小主子又被禁足,褚映玉素来是个安静的,只剩下长平侯一人,实在热闹不起来。 只是不管如何安静,这年还是要过的。 除夕这日,褚映玉浑浑噩噩地醒来,站在那里由丫鬟伺候着更衣洗漱。 寄春一边为她梳头发,一边说道:“小姐,先前夫人身边的常嬷嬷过来,说今儿除夕团圆日,和以往一样,将在酉时开饭。” 褚映玉嗯一声。 用过早膳,褚映玉坐在窗边的榻上,膝盖摊开一本佛经,怔怔地看着窗外枝头上挂着的雪楞子。 寄春捧着一个乌木匣子过来,笑着说:“小姐,今年您有银子了,可以打赏下人,这金瓜子和银瓜子还真是方便,想来七皇子殿下是特地让人做成瓜子,方便打赏的。” 褚映玉的目光转回来,看寄春用府里绣娘绣的制式荷包装金瓜子和银瓜子,这些明天要用来打赏的。 以往囊中羞涩便罢了,今年她有钱,肯定要打赏下人。 其他的下人可以不理会,秦嬷嬷和关嬷嬷来到她身边,肯定是要打赏一番的。 褚映玉道:“关嬷嬷和秦嬷嬷那边,你多费些心,给她们封个大红封。” 寄春便问给两位嬷嬷封多少。 褚映玉说了个数字,寄春听后虽然有些肉疼,但想到七皇子送来的那匣子的银票和金银瓜子,又大方起来。 主仆两商量完给下人的赏银,又说起年初一进宫贺岁的事。 年初一进宫贺岁,除了朝臣外,还有命妇。 以往这种事和褚映玉没什么关系,不过圣人给她和七皇子赐婚,就算还未成亲,她的身份也和以 往不一般。按照正常的情况,她应该跟随长辈一起进宫贺岁,给宫里的贵人请安。 只是作为长辈的孟蓉现在病还没好,今年估计是没办法进宫贺岁的。 其实这也能理解,她被禠夺郡主封号,就算还是侯夫人,可一个侯夫人的诰命,如何比得上皇家御封的郡主? 以孟蓉爱面子的性格,她宁愿继续称病躲着,也不想进宫里给人看笑话。 “小姐,夫人明天肯定是没办法进宫贺岁的。”寄春有些发愁,“你一个人怎么办啊?” 褚映玉很淡定,“没事,届时不行我就自己进宫。” 她说完,低头继续翻佛经。 等到时间差不多,褚映玉换了一身衣服,披上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朝正院而去。 每年的除夕宴,都是在正院的花厅举办。 褚映玉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到花厅时,发现人都来齐了。 除了长平侯外,不仅有生病的孟蓉,还有被禁足了将近一个月的褚惜玉、褚瑾玉姐弟俩。 姐弟俩虽然被禁足,但今天是除夕,不好继续禁足,是以他们也被放出来。 孟蓉也是如此。 在褚映玉进来时,原本垂首坐着的褚惜玉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 褚瑾玉则是毫不掩饰脸上的神色,阴郁地盯着她,一脸不耐烦的模样。 花厅里烧了地龙,温度比较高,褚映玉先将斗篷脱下来,交给一旁的小丫鬟,然后上前给长平侯夫妻请安。 长平侯和蔼地道:“快起来,坐罢。” 孟蓉坐在那里,神色淡淡的,并不说话。 她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不若以往的精心打扮,能让三十多岁的人,看着还像二十出头。许是大病一场,人看着清瘦不少,下巴都尖了,颧骨高耸几分,没有以往的千娇百媚,倒是显露出几分刻薄相,也契合真实的年龄。 褚映玉没在意她的态度,如以往那般,挑了个位置坐下。 不管是看到孟蓉,还是看到褚惜玉姐弟俩,她都没什么反应,平静以对。这让原本还担心会吵起来的长平侯暗暗松口气。 有丫鬟端着洒了玫瑰干花瓣的热水过来,给她洗手。 褚映玉低头,用热巾子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往年的除夕,并不主动与谁交流,完美地当一个安静的局外人。 只是往年的除夕宴,有龙凤胎拉着长平侯夫妻俩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欢声笑语一片,褚映玉的安静是应该的。 但今年情况不同,褚惜玉姐弟俩坐在那里,都闷不吭声,使得花厅里的气氛变得诡异,丝毫没有除夕热闹的气氛。 长平侯看着沉着脸不说话的妻子,又看看安静沉默的长女,目光转向同样不说话的龙凤胎,忍不住叹气。 他只好主动开口,先是关心长女,“映玉,你最近过得如何?” 褚映玉道:“多谢父亲关心,还好。” “这样 啊?那就好!”长平侯关切地说,“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人去找常嬷嬷和张总管。” 孟蓉生病无法管事,长平侯又不擅长这些,只能让张总管和常嬷嬷多盯着。 褚映玉又点头。 长平侯感觉到她的冷淡,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转头看向龙凤胎,也关心他们的生活。 褚惜玉低着头,看着怯生生的,说了句好。 褚瑾玉一脸阴沉,开口就暴露本性,气恘恘地说:“爹,那些下人最近伺候得都不尽心,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以为咱们府里出了个皇子妃,就想去找人家奔前程,也不看看这皇子妃是从谁手里抢过来的!” “瑾玉!你胡说什么?”长平侯怒声喝斥,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不敬长姐。 褚瑾玉梗着脖子,丝毫不退缩,“我又没说错!” 在他心里,七皇子妃应该是二姐褚惜玉才对,现在变成了长姐褚映玉,分明就是她用什么卑鄙手段抢过来的。 长平侯气得不行,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自诩是君子,孩子做错了事,以说教为主,极少会动家法,只是这会儿他气得厉害,终于觉得孩子还是打少了。 当即他便让人去拿鞭子来! 孟蓉原本冷眼看着,听闻他要动家法,总算开口:“这大过年的,孩子就算有错,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惩罚。” 长平侯气道:“可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他能说的吗?” 孟蓉嘴巴动了动,看了一眼安静地坐在那儿喝茶的褚映玉,继续道:“瑾玉说得不对,好好教他便是。” 长平侯还是气得厉害,对梗着脖子的小儿子道:“你再胡说八道,便不用在这里待着,回你的院子继续禁足!” 禁足的威胁还是巨大的,褚瑾玉气得涨红脸,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显然这将近一个月的禁足,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褚瑾玉的禁足命令是孟蓉下的。 当时他在国子监和同窗打架,孟蓉正在病中,得知这事大怒,让人将他禁足。 其实这也是变相地保护他,省得他鲁莽冲动没脑子,跑去找褚映玉的麻烦,届时吃亏的肯定是他,也怕如今底气更足的褚映玉会像上次那样,再用利器伤了他。 孟蓉不敢小瞧现在的褚映玉。 可惜褚瑾玉并没有体会到母亲的用心良苦,脸上的神色愤恨又不甘,嘴巴虽闭着,但那双眼睛一直愤怒地瞪着褚映玉。 褚映玉转头看他,说道:“你的眼睛若是不想要,我帮你挖出来!” 褚瑾玉瞪大眼,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敢……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泼来的茶弄得大叫出声。 那茶水已经不怎么烫了,但被人对着脸泼茶的耻辱胜过其他,褚瑾玉尖叫一声,气得站起身,就要扑过来打她。 不过他在半途就摔了下去。 褚映玉冷眼看着他摔得像只扑 腾的公鸡,发现他的一条腿不好使,顿时明悟,看来褚瑾玉上次受伤时,还伤到腿,这一个月被禁足也有养伤的意思。 褚瑾玉摔倒时,连带着椅子也跟着歪倒,那椅子正好砸到他受伤的腿,可谓是伤上加伤,不禁尖叫一声。 “瑾玉!” “快去叫大夫!” “……” 长平侯和孟蓉大惊失色,怕他的腿有个什么好歹,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花厅里乱糟糟的,这还没开饭,就少了三人,只剩下褚映玉姐妹俩在这里。 褚映玉朝候在一旁的丫鬟寻芳道:“几时能传膳?” 寻芳呆呆地看着她,反应慢了半拍,迟疑地道:“大小姐,侯爷和夫人、世子都不在……” “我饿了。”褚映玉不耐烦地打断她,“先传膳罢,今儿是除夕,总不能因为褚瑾玉闹腾,就让我饿肚子吧?” 寻芳不敢反驳她,又不好这时候去请示侯爷和夫人,只得先让人去传膳。 只是她心里多少有些惊异,大小姐是府里规矩最好的,可现在看她说的话、做的事,哪里像是有规矩的?难不成真像夫人说的那样,她得了圣人赐婚,便猖狂起来? 等下人将膳食端上来,褚映玉并未等长平侯夫妻俩和褚瑾玉过来,也没招呼一旁的褚惜玉,开始用膳。 她吃得并不多,用了半盅汤,又夹了几筷子菜后就放下筷子,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 将帕子放到银盘上,褚映玉抬头,对上褚惜玉直愣愣的目光。 见她抬眼看过来,褚惜玉回过神,欲言又止,“长姐……” 褚映玉静静地看着她,并未作声。 见她好半天都不说话,褚映玉便站起身,准备离开。 寄春接过丫鬟递来的斗篷,为她披上。 “长姐!”褚惜玉看她居然准备离开了,顿时一急,眼眶蓦地红了,“你、你就这么走了?” 褚映玉转头看她,“有事?” “可是爹和娘、瑾弟还没用膳……”褚惜玉呐呐地说,“长姐,今儿是除夕,咱们应该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褚映玉打量她,有些惊奇地说:“你觉得刚才那种情况,这团圆饭还能继续吃下去?” 褚惜玉噎住,双眼泛红,似是要哭出来一般,哽咽地说:“长姐,你变了好多……” 褚映玉没想和她演什么姐妹情深,转身就走。 “长姐!”褚惜玉追在她身后,伸手去拉她的衣袖,眼泪终于掉下来,“长姐,我如今落到这个下场,怨不得谁,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其实圣人给你和七皇子赐婚也挺好的,至少七皇子不至于沦为笑柄,这次是我欠他的,我对不起他,以后有长姐替我照顾他……” 褚映玉原本不欲理她的,可听到这些话,便有些忍不住。 啪的一声,她拍开褚惜玉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冷声道:“褚惜玉,别太将你自己当回事!” 褚惜玉被她的举动吓住,不敢再作声,小心翼翼地咬着唇,红着眼看她。 看她这副模样,褚映玉突然有些烦躁,故意道:“相信你应该听说了,太后当年为七皇子相中的人是我,只是祖母先一步为我和瑜表哥定下婚约,只能作罢,直到几年前,方才选中了你。” 褚惜玉脸皮一僵,自己的脸皮仿佛被人活生生地扒下来,丢在地上使劲地践踏,她的脸色青红交错。 太后那席话,宛若一个耳刮子当众朝她扇来,让她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这段时间,褚惜玉闭门不出,甚至庆幸自己被母亲禁足在家,不必面对外头的那些嘲笑的目光。 她所有的优越感,悉数被击碎。 特别是在长姐褚映玉面前的那些优越感,变得七零八落。 褚映玉看到她脸上的变化,发现心里波澜不兴,没有丝毫的得意和痛快,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 原来人死过一次后,很多原本以为重要的、在意的事,会变得无关紧要。 第38章 冬日天黑得早,褚映玉回到秋藜院时,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来。 秋藜院里灯火通明,室内烧着地龙,香炉里燃着沉木香,一室暖意融融,驱散外头的寒冷。 秦嬷嬷已让人烧好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 褚映玉洗漱完,躺在榻上,丫鬟用添了香料的薰笼为她烘干头发,同时拿来护发的香膏抹在发上,保养头发。 头发干得差不多时,便听说长平侯来了。 褚映玉坐起身,神色有些倦怠,若是其他人,这时候过来,她定然是不见的。但来的是长辈,没办法不见。 “罢了,为我更衣。” 褚映玉穿戴整齐,出去见长平侯。 她出来时,便见长平侯坐在外间,手里端着一盏茶,怔怔地出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映玉上前,唤了一声父亲。 长平侯猛地回过神,见到长女出现,朝她笑了笑,温声说道:“方才听惜玉说你没吃多少东西就回去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褚映玉道,“女儿素来食量不大。” “是吗,如此便好。” 长平侯这话只是随意地问一声,褚映玉也回答得不走心,并不觉得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关心她先前有没有吃好。 她甚至做好他是来问罪的心理准备。 先不说刚才她泼了褚瑾玉一脸茶水,后来擅自让人传膳,并先于父母动筷子,后来还直接走了,这桩桩件件加起来,都不合规矩,极为不孝。 长平侯先关心她的身体几句,果然转到先前的事,却不是问罪。 “瑾玉和同窗打架,伤到了腿,这些时日都在屋子里养伤,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他原是要好好养上个把月才能下地走动,未想刚才受伤的地方又被椅子砸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好……” 说到这里,他就满脸担心和愁绪。 褚映玉坐在那里,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看到她冷淡的反应,长平侯不禁有些尴尬,说道:“映玉,瑾玉年纪小,行事冲动,却无坏心的。他是你的同胞弟弟,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嫡亲姐弟,不管如何,希望你包容他一一……” 褚映玉抬眸看他,“父亲,十五岁已经不小了。”她开口道,“七皇子十五岁时,就去北疆上阵杀敌,御胡人于关外,立下汗马功劳。” 难不成他褚瑾玉比皇子还要金贵。 长平侯顿时涨红了脸,呐呐不能言。 他当然不敢说自己儿子比皇帝的儿子还要金贵,要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他?圣人怎么看他? 长平侯被堵得尴尬又憋闷,好半晌忍不住说:“映玉,你怎会变成这般……” 他实在不明白,以往乖巧柔顺的女儿,咋就变得这么难缠呢?不仅敢拿利器伤害自家兄弟,对他这当父亲的说话也如此不客气。 哪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褚映玉反应平平,“哦 ,大概是因为女儿恶心得不想忍了吧。” “什么?”长平侯愕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褚瑾玉说话那么难听,都直接当众羞辱我,难不成女儿还要附和他,觉得他说得对?”褚映玉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父亲,你希望女儿依然继续忍让下去,活该被他欺负?” 长平侯张了张嘴,“可他到底是你弟弟,你们是亲人……” “正是因为我们是亲人,所以这种事更不能忍。”褚映玉反驳,“父亲,亲人之间不是应该互相体谅、包容和彼此关爱吗?褚瑾玉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是当人弟弟能干出来的?”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或者是,其实我们不是亲人,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意地践踏我,不将我当成长姐敬重?” 长平侯再次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原本他过来,是想要化解长女和小儿子之间的矛盾,毕竟长女以后是七皇子妃,儿子将来要支应门庭,少不得要倚仗作为皇子妃的姐姐。 他困难地道:“你别乱说,你们就是嫡亲的姐弟,瑾玉只是年纪还小,不懂事……” 褚映玉不想再和他纠缠这些,挺没意思的。 俗话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父亲长平侯就是这个装睡的人。在他心里,他的妻儿都是好的,妻子贤惠,长女乖顺,次女娇憨,小儿子可爱,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算有矛盾,也是小矛盾,不是什么事儿。 一笔写不出两个褚字,都是褚家人,血浓于水,有什么矛盾也不影响这点。 褚映玉道:“父亲,若没什么事,女儿想歇息了。” 难得来一趟,却被长女毫不留情地逐客的长平侯心里又难受了,想说什么,见她面露悒悒之色,默默地咽下来,转而道:“明儿初一,勋贵朝臣和命妇进宫贺岁,只是你娘生病了,明儿是没办法带你进宫,你一个人行不行?” 长平侯明白,长女被赐婚七皇子,年初一肯定要进宫贺岁的,否则外头怎么看她,怎么看长平侯府? 除非她称病在家。 可这会儿,他被圣人勒令在家反省,妻子又病着,届时女儿一个人进宫贺岁,他着实不放心。 褚映玉道:“父亲放心罢,女儿一个人也可以的。” 长平侯看了看她,见她面露不耐烦,将剩下的话咽下,“行吧,爹会吩咐好张管家,让他准备好车驾。” 说完这事,长平侯总算离开了。 虽然他离开时,好像还有什么话想和长女说,不过褚映玉直接无视了。 除夕夜有守岁的风俗,一般这种时候,一家子会坐在一起说话聊天,或者打牌玩游戏,年纪小的孩子还会在下人的看护下去庭院里放烟花炮竹。 往年的长平侯府也是这般,那时候,褚映玉都会待在花厅里,熬到凌晨。 今年这样的情况,褚映玉也懒得去守什么岁,早早地上床歇息。 寄春为她掩好帐幔,一边说道:“秦嬷嬷说,明儿咱们要早起,约莫在卯时要进宫,小姐你可要好好歇息,明儿才有精神。” 褚映玉应了一声。 “小姐,秦嬷嬷的按跷之术也很厉害,要不要让她过来给您按一下?”寄春又问。 褚映玉看她一脸期盼的模样,到嘴的拒绝变成答应。 寄春顿时欢天喜地的,马上出去将秦嬷嬷叫过来,生怕慢一点她就会后悔。 秦嬷嬷的按跷之术确实很不错,褚映玉的身体很快就放松下来,只觉得头皮一阵松缓,昏昏欲睡。 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秦嬷嬷慢慢地松开手,轻手轻脚地退出内室。 ** 翌日,天还黑着,褚映玉便被人叫起。 寄春也跟着早早地起来,神色还有些困盹,和秦嬷嬷一起伺候她更衣,一边瞅着她,问道:“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褚映玉朝她笑了笑。 如果她眼底不是还有倦怠之色,寄春就相信了,她有些发愁,没想到这按跷之术也没办法让小姐好好地睡一觉,这可怎么办? 小姐再这么失眠下去,这身体能受得住吗? 穿戴整齐后,秦嬷嬷端来一些面食做的点心。 秦嬷嬷温声说:“小姐,今儿进宫贺岁,不能食用太多,最好不要喝水,以免届时多有不便。” 这进宫拜见的门道不少,宫里的贵人多,万一不小心在贵人面前失态,只怕会被治罪。 褚映玉自然懂这些的,上辈子她当过皇子妃,对进宫这事压根儿就不悚。 她略略用了些饼子垫垫肚子,嘴巴有些干,仍是忍住喝水的冲动。 准备妥当,褚映玉便出发了。 来到一门外,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张总管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天气冷,他一直搓着手取暖。 见褚映玉过来,张总管过来拜见,“大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 褚映玉道了一声辛苦,便带着关嬷嬷一起蹬上马车。 今儿进宫,她带关嬷嬷一起去,也是因为关嬷嬷皇后宫里出来的。 别看关嬷嬷平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实则和人打交道也是她拿手的,有她在,能挡住不少麻烦。 马车驶出长平侯府,踏着夜色和冬日的寒意,驶向皇宫。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皇宫。 此时宫门外停着不少车架,都是今日欲进宫贺岁的各府的车架,宫门前还有正排着队准备进宫的命妇们。 褚映玉扶着关嬷嬷的手下车,过去排队。 在一群或上了年纪、或年岁不小的命妇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年轻的姑娘,还梳着未婚姑娘的头发,而且这年轻姑娘身边也没有什么长辈领着,不免引起众人的注意。 直到一道和气的声音响起:“褚姑娘,你来了。”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发现唤她的是端亲王府的太妃,忙过去给她请安。 上次进宫谢恩,端亲王太妃和太后的一问一答,给她留下极深 刻的印象,不管端亲王太妃此举是否是得了太后的授意,褚映玉都要承她这份情。 端亲王太妃是个和善人,声音慈蔼,笑着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 褚映玉温声解释,“家母卧病在床,府里也没什么长辈,只好让晚辈一人过来了。” 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命妇们闻言,不禁在心里嗤笑。 什么卧病在床?都一个月了,这病也应该好了罢? 只怕是长平侯夫人丢了郡主封号,面子过不去,是不想出来让人笑话罢?谁不知道长平侯夫人爱面子,做什么都要周全、妥贴,以前攒足好名声,还常得太后夸奖,不知让多少人羡慕嫉妒。 年前出了那样的丑事,太后震怒,禠夺她郡主的封号时,其中就有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以前那些看不惯孟蓉的人,现在可乐了,都巴不得哪天见到孟蓉时,能当面好好嘲笑她一番。 端亲王太妃是个厚道人,自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言他人之过,只道:“原来如此!不如等会儿,你和老婆子我一起去给太后请安罢。” 褚映玉没有拒绝,有些羞涩地道:“那就麻烦您了。” “说什么麻烦?你是个好孩子,莫怪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喜欢,老婆子我也喜欢得紧。”端亲王太妃笑着拉她的手,还转头问儿媳妇端亲王妃,“你说是不是?” 端亲王妃笑着应是。 这对婆媳都拉着褚映玉说话,一派和乐融融。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哪里不知道端亲王一脉这是捧着太后呢,同时也是做给她们看。 连太后和皇后都满意褚家的大姑娘,她们若是再拿褚家一姑娘和七皇子曾经有婚约的事说项,说褚大姑娘不好的,岂不是质疑太后和皇后的眼光? 如今太后是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当年她给七皇子乱点鸳鸯谱的事,只想坐实她一直想给七皇子定下的姑娘是褚家大姑娘这件事。 众人不想触太后的霉头,也不想得罪皇后,皆纷纷附和。 等褚映玉跟着端亲王太妃一起进宫,沿途遇到的命妇们都朝她笑得极为和善。 褚映玉也回以腼腆羞涩的笑容。 命妇们进宫后,被引到一处宫殿稍作歇息,等候太后的召见。 不过褚映玉没和那些命妇坐到一起,而是随着端亲王太妃一起先去给太后请安。 此时太后的宫里坐了不少宗室的女眷,都是那些年纪大的、辈份高的,也是太后最先召见的。 褚映玉这么一个年轻小姑娘,夹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太后看到她,便笑道:“哎呀,映玉来啦,快过来给哀家瞧瞧。” 褚映玉腼腆地上前,太后拉着她又是一顿夸。 今儿太后宫里的人比上次她进宫谢恩时还多,太后拉着她一个劲儿的夸时,附和的人也多。 太后的年纪大了,圣人又是个孝顺的,大伙儿面对太后时,也都是捧着她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后夸完人后,也没将人留着,而是叫来一个宫人,将褚映玉送去坤宁宫,“好孩子,你去看看皇后罢。” 褚映玉温顺地应一声,跟着宫人离开。 等褚映玉来到坤宁宫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刚下软轿,一道声音响起:“七殿下。” 褚映玉抬头望过去,便见到立于宫门前的男人,他今天穿着皇子朝服,身姿昂扬,一身清华贵气。 他朝她望过来,那双幽深冷冽的眼睛,落到她身上,沉沉的,蕴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褚映玉微微一怔,若不是了解这人,她都以为他是特地在这里等她的。 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倒也未曾多想,上前给他行礼请安。 随着她的靠近,她又嗅闻到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冷香,侵袭着她的神经。 褚映玉没有抬头,看不到他的眼神,也没看到他的衣领下那微微滚动的喉结。 第39章 褚映玉和陆玄愔到来时,皇后已经起了。 皇后的身体不好,一天之中,大半时间都要躺在床上昏睡。 是以就算是年初一贺岁,圣人和太后也没让她去接见命妇,而是交给宫里的两位贵妃协理。 宫人正伺候皇后洗漱更衣,得知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过来给她贺岁,脸上不禁露出笑容,那张带着病容的脸浮现明亮的神采,看着精神几分。 看到这样的皇后,伺候的宫人也跟着高兴。 皇后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开怀,七皇子回京时,她虽然也高兴,但不若现在这般。 宫嬷嬷和翡音都知道她的心结,或许是七皇子的婚事终于定下,而且未婚妻还是他自己喜欢的,算是了却了皇后的一桩心事。 一直以来,皇后都担心七皇子受重言之症影响,活得太过清心寡欲,将来会孤独一生。 是以对于七皇子的婚事,她非常慎重,一直想让儿子娶个他喜欢的姑娘。 当年太后为七皇子定下褚家的二姑娘时,皇后心里就不怎么高兴。 太后为了提拔庆阳长公主一脉,随意地将她儿子的终身大事拿来报恩,根本没问过她儿子愿不愿意。特别是当时七皇子人还不在京城,就算他要反对也反对不了。 幸好,现在一切步入正轨,只需要等三月份,儿媳妇迎进门就行了。 皇后对此是满意的。 她对儿媳妇没什么要求,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要她儿子喜欢,她儿子愿意娶! 宫嬷嬷笑道:“娘娘,您不知道,七殿下早早便来了,特地在门口那儿等褚姑娘呢。” “真的?”皇后一脸惊奇之色,“他居然还晓得要等人?” 周围的宫人都像是被逗乐了,难道娘娘不应该是先心疼七皇子在寒风中受冻许久吗? 皇后笑道:“他皮糙肉厚的,哪需要本宫来心疼?” 宫人们纷纷跟着笑起来,倒也知道皇后只是嘴里说说,若七皇子真有个什么,最心疼的还是她。 ** 褚映玉跟在陆玄愔身后,进入殿内给皇后请安。 皇后挨坐在温暖的炕上,笑盈盈地让他们坐下,温和地看着两人,如同一个寻常的母亲,问道:“你们冷不冷呀?翡音,快拿个暖手炉过来给映玉。” 翡音笑着应一声,取了一个暖手炉过来。 褚映玉起身谢恩,然后抱着暖手炉,乖巧地坐在那儿,趁着说话时,飞快地看了眼皇后。 许是新年新气象,皇后今天的面色不错,精神也很好,让人有些放心。 宫人忙碌着端茶倒水,很快两人面前的桌子就摆满了吃的、喝的。 陆玄愔纹丝不动,似是已经习惯这一切,极为自然地将宫人呈上来的一碗热汤递过去给褚映玉暖暖身子。 这一大早就进宫,想必她应该还没有吃东西。 褚映玉被他的举动弄得有些无措,下意识地看 向皇后,对上皇后含笑的眼。 她有些窘迫,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上辈子她就知道,皇后对自己这儿媳妇是极为宽容的,明明那时候,她还顶着“抢夺妹妹婚事”的替嫁的罪名,可皇后却从未刁难过她,反而将她当成自己人护着,容不得别人欺辱她。 更不用说这辈子,她是堂堂正正地被赐婚,皇后更不会刁难她。 褚映玉默默地喝着热汤,原本还有些发冷的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 她一边喝汤,一边听皇后拉着陆玄愔说话,都是皇后在说,陆玄愔偶尔应一声,而且都只是一两个字,极为简短。 这人不仅在外人面前寡言少语,就算在母亲面前也是一样。 大半碗热汤下肚,不仅身体暖和了,连带着喉咙也不再干涩得厉害。 今儿进宫,为了不失态,她从起床到现在都还没喝过一口水,只是因为在宫里,只能忍着,不好轻易进食。 不过在皇后宫里,却不需要如此克制。 褚映玉刚放下调羹,正倾听皇后说话的男人又拿了一块糕点递过来。 “……” 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块糕点,褚映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有些头皮发麻。 就算她知道皇后是不会轻易刁难儿媳妇的,可他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罢?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举动很容易造成婆媳矛盾吗?还是他笃定皇后不会刁难她? 陆玄愔以为她不好意思,说道:“吃吧。” 他都这么说,褚映玉只能硬着头皮接过,用帕子掩着嘴,小口小口地吃着,像只小动物躲着人偷吃东西。 皇后看得好笑,等发现人家姑娘吃完一块糕点后,她儿子又继续给她递糕点,突然有些头疼。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不管在外人眼里,他如何优秀,其实就是个楞头青。 特别是在喜欢的姑娘面前,傻愣愣的,做出让人家姑娘生气的事都不知道。 皇后委婉地开口:“玄愔,你不饿吗?” 陆玄愔疑惑地看她,似是不解母后为何突然这么问,诚实地说:“不饿。” 就算你不饿,也不必当着本宫的面一直投喂人家姑娘,就不怕撑坏她吗?皇后也是过来人,知道这般年纪的姑娘都是少食多餐,哪能一口气被塞那么多? 作母亲的都看不过眼。 皇后无奈地道:“行了,别再喂了,映玉该是饱了。” 陆玄愔神色一怔,看向褚映玉,她也看过来,那双清湛的眼睛难得流露出几分轻松之色,便知道母亲说得对,默默地将递糕点的手收回来。 原来姑娘家都吃这么少的吗? 皇后少不得要给不解风情的儿子找补,朝褚映玉道:“映玉别在意,玄愔以前被本宫保护得太好,是个直性子,有时候做事憨了些。他十五岁就去了北疆,在北疆七年,除了练兵就是上阵杀敌,连姑娘都没接触过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和姑娘家相处。” 皇后是个会 说话的,这话既告诉褚映玉,自己儿子的性子,也向她表明,七皇子洁身自好。 正常的姑娘家都爱听这些。 褚映玉其实没在意七皇子如何,上辈子嫁他三年,她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早就习惯他那些不讨喜的行为。可皇后特地和她说这些,还是让她挺感动的。 褚映玉温声道:“臣女知道的。” 皇后见她乖巧的模样,不免喜欢几分,掩唇笑道:“你不知道,他今儿早早就来了,一直在门口那边等你呢。” 这下子,褚映玉真是愣住了。 原来他先前在宫门那边,真的是在等自己。 她不由朝陆玄愔看过去,见他神色凛然,只是那耳尖隐隐透着红。陆玄愔的肤色冷白,耳尖那抹红也格外的醒目。 见她看过来,陆玄愔略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虽然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母后这么说出来,还是有几分赧然的。 接下来,皇后说了什么,褚映玉其实已经没仔细听,一直琢磨着陆玄愔是什么意思,为何会特地在那里等她? 可惜,直到她离开皇宫,也没琢磨明白。 回到长平侯府,长平侯迎过来,一脸关切地看着她,似乎颇为担心她今儿进宫之事。 “映玉,回来啦!” 褚映玉有些疲惫,并不想说话,淡淡地应了一声。 长平侯问道:“今儿进宫还顺利吧?” 从长女进宫伊始,他就开始担心得不行,今日进宫的朝臣勋贵和命妇那么多,没个长辈领着,总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万一惹怒了宫里的贵人可不好。 “挺顺利的。”褚映玉冷淡地道。 长平侯还想再问,见她面有疲惫之色,只好将到嘴的话咽下,决定等会儿问秦嬷嬷便是,于是便换了语气,问她饿不饿。 “爹让厨房那边给你做些易克化的食物,你多少吃点。” 一般进宫贺岁,就没有不折腾人的,在宫里可不能乱吃东西,连一口水都不能多喝,等到出宫时,人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长平侯是经历过的,觉得女儿应该也饿得厉害。 褚映玉摇头,“不用,我不饿。” 虽然时间不早,褚映玉却不怎么饿,原因是在皇后宫里吃太多的糕点,直到现在还饱着。 昨晚没睡好,今儿又起得太早,让她很是疲惫,没什么心情搭理现在一心想要关心她的父亲,说道:“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长平侯张了张嘴,勉强地道:“好吧,你好好歇息,不过要记得吃饭,别累出病来。” 褚映玉随意地嗯一声,不等他再说,扶着秦嬷嬷的手离开。 被留下的长平侯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前方,不禁叹了口气。 ** 年初一进宫贺岁后,年初二开始,就是各家拜访、喝年酒。 然而长平侯府今年的情况特殊,长平侯被圣人勒令在家反省,当家主母孟蓉生病,知道 的人都识趣地不登门拜访。 虽然不登门,仍是有好些人家给褚映玉下帖子,请她去喝年酒。 褚映玉翻着帖子,发现给她下帖子的人,都是以前她极少接触的,不是身份不够,而是母亲很少会带她一起去。 不仅有那些亲王府,还有皇子和公主,以及一些勋贵之家。 “小姐,您要去吗?”寄春询问。 褚映玉摇头,“不去。”她朝关嬷嬷吩咐道,“嬷嬷,如果还有人递帖子,你就说我要备嫁,不好出门。” 关嬷嬷严肃的脸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 果然,在关嬷嬷委婉地拒绝几家后,府里收到的帖子变少了,只有关系比较亲近的递帖子过来,其中就有靖国公府和忠勇侯府,以及住在西府那边的褚家二房、三房和四房。 褚映玉没有去靖国公府和忠勇侯府喝年酒,倒是去了西府。 当年分家时,褚家几房移居西府,与长平侯府砌了面墙,并留了一扇门,过去非常方便。 褚映玉来到西府时,西府的人都很惊讶,然后热情地接待她。 因当年褚家分家早,是以西府的褚家几房和褚映玉之间也没什么矛盾,但感情也没有太过深厚,就当寻常的亲戚往来。 对西府而言,这样也够了。 和人口比较简单的长平侯府不同,褚家的二房、三房和四房人口众多,和褚映玉一辈的堂兄弟姐妹非常多,有嫡出也有庶出。 褚映玉坐在众人中,一群人捧着她,几位婶娘更是笑盈盈的。 “还是咱们映玉厉害,没想到转眼就成了皇子妃。”褚二婶恭维道,“看来咱们褚家最有出息的还是映玉,果然母亲当年说得没错,映玉确实有大福气。” 她嘴里说的母亲是长平侯府的老夫人。 闻言,褚映玉转头看她,问道:“二婶,祖母当年真这么说?” “是啊!”褚二婶道,“不信你问你三婶和四婶。” 见她看过来,褚二婶和褚三娘都点头。 褚二婶继续道:“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又逢庆阳大长公主去逝,她心里难受,不愿意见你,觉得是你克死了庆阳大长公主……” 说这话时,褚二婶小心地看她,生怕她不高兴。 现在褚映玉的身份不同,日后说不定他们还要倚仗她,讨好她都来不及,哪里愿得罪她? 褚二婶其实也不想在大过年的提这些事,但她觉得,自己这侄女应该会想听这些,毕竟当年褚映玉在老夫人那里也养过一段时间,她对老夫人的感情很深。 见褚映玉失神地听着,褚二婶心中一定,知道她没有生气,继续说:“你生下来时,娘情绪失控,不愿意见你,原是想将你远远送走的,老夫人不答应,最后作主将你送去青州老家。” “你七岁时,老夫人生了场病,很是想念你,要求将你接回来……” 这些事褚映玉是知道的。 虽然没人特地告诉她,但她在褚家多年,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嘴碎的下人聊天,久而久之,便拼凑出来。 “……老夫人其实最疼你,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当初还让你娘他们好好养你,莫要苛待你。”褚二婶说到这里,有些嘘唏,“可惜老夫人去得早,不然哪里会……” 剩下的话她没说,不过在场几个年长的都明白她的意思。 长平侯夫妻俩这些年如何对褚映玉的,没有比他们这些褚家人更清楚,虽然两府不住在一起,可平时也是时常往来的,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只是以往碍于孟蓉在太后面前得宠,没人愿意去触她霉头,自然不好说什么。 褚映玉在西府待了小半天,吃完年酒,便回去歇息。 躺在温暖的床上,她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仍是觉得很冷。 原来母亲一直觉得是她克死了外祖母吗? 当年外祖母病逝时,母亲正怀着她,听到外祖母去世的消息,母亲受到惊吓,当场发动,然后难产…… 第40章 这个年,长平侯府过得格外安静。 除了初一进宫贺岁和去西府吃年酒外,其余的时间,褚映玉都是足不出户。 转眼就到元宵节。 元宵节有灯会,大街小巷张灯结彩,有杂耍百戏,舞龙舞狮等节目,十分热闹。特别是到了晚上,街上的花灯迤逦,火树银花,亮如白昼,人群如织。 因元宵节这日京城里没有宵禁,城里大多数人都会出来游玩。 往年的元宵节,长平侯夫妻都会特地带小儿子和小女儿一起出门游玩、看花灯。 褚映玉有时候会和他们去,有时候他们会遗忘了她,没人特地来叫她,于是她也安静地待在家里。 看今年的情况,长平侯夫妻俩是不会带一双儿女去看花灯了。 褚映玉对元宵节的花灯也没什么兴趣,若不是寄春提了一句,她甚至没察觉到,原来已经到元宵了。 “小姐,您今晚要不要去街上看花灯?”寄春兴致勃勃地问,“去年夫人和侯爷带二小姐和世子一起去看花灯,将您留在家里,今年他们肯定是不会去的,若不然您就去罢?” 说到这事,寄春心里就愤愤不平。 侯爷和夫人有时候的举动,仿佛当长女不存在般,不管去哪里,好像会忘记了她,直到回来后,才想起落下一个女儿。 每当看到小姐被他们忽视、遗忘,寄春就气得不行。 褚映玉摇头,低头翻着佛经,“外面冷,不去。” “小姐,去嘛。”寄春劝道,“一直待在府里,人都会闷出病来,不若今儿您出去走走。” 寄春现在很希望小姐能开心一些,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褚映玉有些无奈地看她。 若是其他人说这些话,她会无动于衷,但寄春的话,没办法视若无睹。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无条件地对她好,那只有寄春了,她们之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虽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寄春笑嘻嘻地看她,“小姐,说不定七皇子殿下也会去看花灯呢?到时候你们若是能在街上来个巧遇……哎呀,书里是怎么说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别乱套诗词。”褚映玉纠正她,“人家那是关于七夕的词,现在是元宵节。” 寄春道:“反正奴婢读书不多,哪管它是关于什么的,适用就行。” 主仆俩正说着,秦嬷嬷进来,富态的脸上都是笑容,“小姐,七殿下派马车来接您了,说请您一起去看花灯。” 褚映玉:“……” 寄春一脸惊喜,“好啊好啊,快给小姐更衣。”她高兴地招呼其他丫鬟,“弄云、弄月,快过来伺候小姐。” 弄云和弄月原本是秋藜院的粗使丫鬟,年纪不大,十二三岁,做事毛毛躁躁、笨手笨脚的。 她们本不应该进屋里伺候的,只是年前褚映玉将一批人遣送回正院,伺候 的丫鬟不够,也懒得去要人,直接将弄云弄月提为二等丫鬟,到屋里伺候。 两个丫鬟虽然有些笨手笨脚,经过关嬷嬷的一番调|教,倒也伶俐许多。 褚映玉看着一屋子的人都是高高兴兴的,不扫她们的兴,由着她们簇拥着自己去更衣梳妆。 元宵佳节,亦是年轻男女难得出门游玩、见面、幽会的日子。 这时候,未婚夫妻一同游玩,并不会有人说什么。 寄春和弄云伺候褚映玉穿好衣服后,秦嬷嬷给她梳头。 弄月捧着首饰,小心翼翼的,生怕不小心弄坏了那些首饰。 她的年纪是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中最小的,人看着瘦伶伶的,皮肤还有些黑,长得就像颗豆芽菜似的,然而她的力气却是最大的,吃得也最多。 褚映玉会挑中她,除了人比较老实本份外,也因为她的力气大。 每次见她提着两桶洗澡水进来时,都不带喘一下,而且还能走得飞快。这样的丫鬟放在身边,还挺有安全感的。 褚映玉穿戴整齐后,看向镜子里的人,眨了下眼睛。 磨得光可鉴人的铜镜里,肤光如雪的少女盛装打扮,嘴唇难得涂了口脂,红艳艳的色泽,多了些少女的鲜活明媚。 “小姐真好看!”寄春夸道,满意地想,这么漂亮的小姐,等会儿七皇子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寄春怀揣着某种欣喜,跟着褚映玉一起出门。 来到门前,果然见到停在那里的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马车看着十分低调,上面没有任何标志。 驾车的是一名侍卫,侍卫旁边还有宁福儿。 宁福儿见褚映玉出来,脸上堆着笑,褚姑娘,您来啦,您请上车,殿下在等您呢。” 褚映玉很意外,“七殿下也在?” 这时,马车的车门打开,便见七皇子陆玄愔从马车走下来。 他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发现穿得好像不多,不若在安王别庄时那圆滚滚的模样,便问道:“冷吗?” 褚映玉道:“还好。” 陆玄愔带她上马车。 马车看着寻常,实则里面另有乾坤,布置得格外舒适。 褚映玉坐下来后,马车的车门也关上,车窗用绡纱蒙着,车里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眼睛一时间不适应这样的昏暗。 这时,她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褚映玉眼睫微颤,就想将手缩回去,幸好对方也没有执意要拉她的手,而是顺势地松开,一个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手炉放到她手上。 被冷风吹得冷冰冰的手突然就温暖起来,褚映玉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在查看她手的温度。 她低着头,盯着手里的暖手炉,没有说话。 虽然不去看,仍是能感觉到对面那人在看自己,那道视线无法忽略,有若实质。 上辈子时就这样,两人待在一块儿,他总是在看自己,像是在审视她。 褚映玉努力地让自己习惯,反正上辈子被他看了三年,这辈子还是赶紧适应。 褚映玉渐渐地放松下来,努力忽视车里还有一个人,注意力转到车外。 透过那绡纱,能隐约看到车外的情况,马车已经驶出长平侯府所在的巷子,朝着东大街而去,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多起来。 天色已暮,街道两边挂着点燃的花灯。 马车里的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地行了一路。 她在看窗外,而他在看她,两人谁也不说话,像是一种默契,又像是无形的隔阂,谁都没有试图去打破它。 直到马车停下来,车外响起宁福儿的声音:“主子,褚姑娘,到了。” 马车的门打开,陆玄愔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着褚映玉下车。 下车后,褚映玉就要将手收回来,哪知那只温暖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放开。 “殿下……” 她有些羞恼,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拉拉扯扯总归不好。 陆玄愔盯着她脸上的羞色,不仅没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轻声道:“没事。” 褚映玉无奈,还想说什么,他已经牵着她朝前走。 这时她才注意到,马车停在一处酒楼前,陆玄愔牵着她的手进了酒楼,上了楼上的包厢。 包厢里的窗开着,这里的视野非常好,能看到下方人流如织的街道,以及不远处明亮的灯楼,还有在夜色中泛着星光点点的内城河,内城河上的画舫幢幢,在寒水中飘荡。 宁福儿让人送了些吃食进来,还有刚沏好的清茶。 褚映玉抱着暖手炉,视线从窗外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看他从容地坐在那儿,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又给她递点心。 褚映玉:“……” 褚映玉不禁想起年初一时,在皇后宫里,他不断给她塞点心的行为。 是什么让他觉得,她爱吃那些点心的? “殿下,我不饿。”她摇头,拒绝了他的投喂。 陆玄愔凝视她,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不赞同,似是认为她在说谎,开口道:“太瘦。” 他说她太瘦了。 褚映玉想起上辈子,他也曾说过她太瘦,然后厨房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甚至从宫里要了两个御厨回来。 因为这事,她还被那些妯娌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顿,说她娇气,吃不得苦,私底下甚至有说她是狐狸精,媚惑得陆玄愔都不在意她替嫁的事之类的。 许是想到上辈子的事,褚映玉的心情又有些不太好,深吸了口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殿下看错了,我不瘦的。” 陆玄愔看她脸上的神色,有些疑惑,不知道她怎么生气了。 还有,他不是用眼睛来看的,而是亲自上手抱过,知道她是真的瘦。 幸好这话他没有说出口,不然褚映玉可能不仅是生气。 褚映玉最后还是被他塞了两块点心。 没办法,当某人固执地要投喂她,若是她不接,就一直盯着她,是个人都受不了,还不如直接吃了,省得他一直盯着。 皇后说得对,陆玄愔这人看着冷冽,不好相处,其实有时候非常憨直,一根筋似的,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 歇息了会儿,陆玄愔问道:“走吗?” 闻言,褚映玉点头,也不想一直这么坐着,便站起身,然后发现他有些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禁有些疑惑。 不是要出去逛逛吗? 陆玄愔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轻抚她的脸,在她要后退避开时,已经克制地收回手。 他心里其实很高兴。 因为他发现,只要他开口,她总能理解他的意思,不会像某些人,总会露出愚蠢和迟疑的模样。果然,他们上辈子就在一起了,这辈子才能在初识之时,便有这般的默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酒楼。 酒楼附近的一条街上都是卖花灯的,陆玄愔看到街上不少年轻的女子手里都拿着花灯,便买了一盏精巧的兔子灯给她。 “给你。” 褚映玉看看兔子灯,又看看他,沉默地接过。 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来,街道上行人也越来越多。 陆玄愔带着褚映玉顺着人流而走,伸手护着她,以免她被人冲撞到。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玄衣黑发,气质卓越,灯光为那张清隽的脸镀上一层暖色,越发的俊美逼人。 不少姑娘的视线都偷偷地往他身上瞄,等看到与他同行的褚映玉时,又遗憾地收回目光。 褚映玉也感觉到那些视线,抬头看过去,发现路过的姑娘没一个不回头的。 她有些恍悟,仰头看他,这才想起,七皇子陆玄愔当年未去北疆前,不过十来岁,便已经传出美名,这美名大多数与他的容貌有关。 她努力地回想曾经的惊鸿一瞥,十来岁出头的少年,在春光中骑马而来,昳丽得雌雄莫辩,若是他穿上女装,只怕都没人会怀疑他的性别。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陆玄愔低头,问道:“怎么?” 褚映玉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盯着他发呆,立即扭过头,直视前方,“没什么。” 两人顺着人流走了会儿,然后拐进一条巷子。 这条巷子的人少,不过并不冷清,巷子中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子,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摊子上的雾气袅然,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 两辈子褚映玉都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京城并不熟悉,是以也不知道他带自己去了哪里。 陆玄愔带她来到一处卖元宵的摊子前。 摊子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高高瘦瘦的,妻子身形微胖,容貌平凡,但脸上的笑容很亲切,带着善意。 妻子热情地招呼他们:“两位客官要吃元宵吗?要几碗,什么馅儿的?” 褚映玉极少在外吃东西,看向某位皇子。 “一碗,芝麻。”陆玄愔说,带着她在路边的桌子前坐下来。 那桌子凳子都很矮,没有上漆,看着有些发黑。 褚映玉适应力很强,并不觉得有什么,如常地坐下来,不由抬头看向某位皇子,发现他居然也视若无睹,并不觉得这样的环境难以忍受。 她难得惊奇起来。 老板很快就将煮好的元宵端过来。 碗里的元宵很大,个头饱满,共有十个,意喻十全十美。 褚映玉总算明白他为什么只要一碗,这样大的元宵,若是让她吃,她最多只能吃三个。 元宵节有吃元宵的习俗,最好和家人一起吃元宵。 褚映玉没想到,他会带她来吃元宵。 老板显然已经习惯年轻小情侣之间共吃一碗元宵的事,碗里放了两个调羹。 褚映玉:“……” 褚映玉见识过陆玄愔讲究的一面,什么都要好的,衣食住行无不精细,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金尊玉贵,本也是如此。 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还可以坐在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坦然地和她分食一碗元宵。 第41章 褚映玉已经习惯陆玄愔某些奇怪的行为。 例如他在皇后宫里投喂自己,元宵节居然会过来接她出府逛灯会,和她一起分食一碗元宵……种种举动,都很奇怪。 然而上次试探不出什么结果后,她就懒得再去想他为何如此,沉默地拿着调羹,慢慢地吃着元宵。 元宵的外皮软糯,内馅香甜,口感居然不比御厨做的差。 虽说御厨的手艺是经得住考验的,但民间也有很多高手,有些看似简单的摊子店铺,实则传承了百年的手艺。一些在贵人眼里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小吃,能做得十分美味。 褚映玉有些奇怪,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种隐藏在民间的小摊子。 他一个天家皇子,十五岁后就去了北疆,一待就是七年,按理说对京城应该不熟悉的,可今晚看他带她一路走来,好像挺熟悉周围。 两个元宵下肚,褚映玉就饱得差不多了,放下调羹。 见他看过来,她诡异地明白他的意思,怕他又要逼她继续吃,赶紧道:“刚才在酒楼吃了些糕点,并不饿。” 闻言,陆玄愔收回视线,将剩下的八个元宵吃了。 吃完元宵,陆玄愔带褚映玉去附近看灯楼。 穿过一条巷子,前方有好几座灯楼相互竞艳。 这是京中几个有名的商户行出资让民间手艺人扎的灯楼,让民众选出最好看的花灯的同时,也打出商行的名声。 灯楼共有三层楼高,上面挂满各式各样的花灯,最醒目的是顶层的几盏花灯,不仅比其他的花灯都要大,做工也极为精致,宛若艺术品。 褚映玉抬起头,看着最上方的花灯,有花卉造型,有山水造型,有猛兽造型,还有…… 她看得目不转睛。 她在看花灯时,旁边的人在看她,看到她眼里的光。 “喜欢吗?” 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也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褚映玉看向身边的男人,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摇了摇头,说道:“很好看,喜欢称不上。” 只是以前,极少会有人陪她看灯楼,她一个人也不敢来,生怕出什么意外。 像这种节日,据说人贩子最喜欢对落单的姑娘和小孩出手,褚映玉以前听说过这种事,哪家的姑娘或孩子在灯会时被人贩子拐走,再也找不回来之类的,对此非常谨慎。 或许哪天要是她被人贩子拐走了,家里的人并不会紧张去找她。 陆玄愔听罢,歇了将那几盏花灯买下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记住她刚才看花灯时,眼里浮现的光,这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这样的光,格外的难得。 他想珍惜它,想让她的眼睛以后都有这样的光。 看完灯楼,两人顺着人流走,不知不觉间走到内城河那边。 不少人在这里放花灯许愿。 褚映玉看着手里的兔子花灯,这是 他刚才买给她的,她一直拿在手里,拿久了,居然也习惯手里拿着点东西。 “放吗?”他转头问她。 褚映玉摇头,“算了。” 从小她就知道,其实放花灯只是个形式,用来寄托人的一种美好的愿望,放花灯许愿这种事不会灵验的。 陆玄愔心里又浮现某些困惑。 他看看那些正在河边放花灯的人,以年轻男女居多,男女靠得极近,挨在一起说话,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是小情侣就是年轻的夫妻。 再看看她,他有些不太明白她为何会说算了。 在七皇子心里,别人有的,她也必须要有,这是他今日带她出来的目的。 据说元宵节,别的姑娘都会和未婚夫一起逛灯会,是以他也去接她,带她出来看花灯。 别的姑娘都会和未婚夫一起吃元宵,他也要陪她一起吃。 别的姑娘会和未婚夫一起放花灯许愿,她也要有。 陆玄愔牵着她,到附近买了一盏莲花型的花灯。 卖花灯的小摊贩笑道:“客人,要不要将愿望写下来?这里有纸笔,可以将愿望写下来放到花灯里,会更灵验哟。” 陆玄愔闻言,拿起一支笔,醺了醺墨,将之递给她,示意她来写。 褚映玉:“……” 褚映玉很想和他说,都是假的,写了也没用。 但看这位皇子很坚持的样子,懒得和他争辩这些,默默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将墨迹吹干后,就将之折起来,放到花灯里。 在她落笔时,陆玄愔仗着身高,光明正大地看她写什么愿望。 没人和他说写下的愿望被旁人看到就不灵验了,所以他看得理直气壮,想知道她会写什么,心里已经在猜测,她会不会许愿他们在一起。 直到她写完,他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褚映玉去河边放了花灯。 站在黑暗幽冷的河边,她看着那盏花灯顺水飘走,越飘越远,成为河面上众多花灯中的一盏,如同星光点缀黑暗的河面,她的心似乎也如那些飘浮不定的花灯般,没有归处。 “姚桃?”安静的河边,陆玄愔的声音响起,“是谁?” 褚映玉神色一顿,看他一眼,坦然地说:“她是镇守西南的姚大将军之女,殿下应该听说过的。” 陆玄愔神色漠然,若是熟悉他的宁福儿在,定然能看出那副漠然的神色下隐藏了一种恼怒。 他当然知道姚大将军,并不关心姚大将军的妻女是谁。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她许愿会许一个和他们毫不相干的人。 【愿姚桃平安归来!】 这是她刚才写下的愿望。 陆玄愔就算再不解风情,亦知道未婚夫妻一起来河边放花灯许愿,许的应该是他们之间的感情长长久久、和和美美方是。 为何她却许了一个与他们俩都毫不相干的愿望。 就算她说那是姚大将军之女 ,是个姑娘家,他心里还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一整晚的好心情去掉几分。 褚映玉见他不再问,便也没多解释,说道:“殿下,我放完花灯了,我们走罢。” 虽不相信许愿能成真,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许愿姚桃这辈子能平安归来。 接下来,褚映玉明显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太好,有些莫名,暗忖难不成出什么事了? 她体贴地道:“殿下可是累了?不若去酒楼歇歇?” “你呢?”他低头看她,以为她这么说,是她累了。 褚映玉确实有些累,她是大家闺秀,平时很少会走这么久的路,便点了点头。 陆玄愔敛去心里涌起的情绪,牵着她往回走。 回的依然是先前的酒楼,因为酒楼就在附近,而且视野非常好,宁福儿早早就让人定下的,每到这种节日,酒楼的包厢就供不应求,去得迟了,根本就定不到。 抵达酒楼附近时,发现酒楼的门口被人堵住了。 周围站了一圈的人,都不敢冒然靠近,远远地看着。褚映玉和陆玄愔走近时,总算明白为何路人不敢靠近。 堵在洒楼门口的是一群年轻的男女,看他们身上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就知道身份不俗。 为首的是左明珠和明惠郡主。 此时明惠郡主的脸色不太好,不过仍是抬起下巴,满脸倨傲之色,尽显天家贵女的气势。她身边簇拥着不少人,以宗室和勋贵子弟为主,威风无比。 左明珠那边也不差,她是将门贵女,身边聚集了不少武将之家的子弟。 双方在酒楼门口狭路相逢,火药味极浓,没人敢靠近,生怕被秧及池鱼。 看到这一幕,褚映玉并不意外。 一直以来,明惠郡主从不掩饰她倾心孟瑜山的事,为了讨她欢心,那些追随明惠郡主的人会故意针对自己这个孟瑜山的未婚妻,在一些公共场合时,少不了被她们排挤、冷落和嘲笑。 现在孟瑜山的未婚妻变成左明珠,众人针对的对象也变成了左明珠。 可惜,左明珠可不是长平侯府里不受宠的大姑娘,她是真正的左家掌上明珠,从小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加上父亲是大将军,身边依附的人也不少,同样不是个受得了委屈的主。 最主要的是,左明珠并不怕明惠郡主。 或许长平侯府对上安王时,要避其锋芒,不敢得罪安王一脉。 但左家完全不需要惧怕安王。 左家效忠的是圣人,并非哪位皇子,甚至为了表明忠心,左家从未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太近。 那些皇子也不敢轻易得罪左家,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还需要拉拢左家,就算拉拢不了,也不能让别的兄弟拉拢过去。 这便赋予左明珠可以与明惠郡主对上的实力。 早在孟瑜山被人算计和左明珠关在一起,明惠郡主针对的人就换成左明珠。只要明惠郡主依然不放弃孟瑜山 ,她就会一直针对左明珠。 其实以明惠郡主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 偏偏人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 孟瑜山先前有婚约时,明惠郡主并未将褚映玉放在眼里,在她心里,孟瑜山迟早会是她的。 哪知道会冒出个左明珠,左明珠可不像褚映玉这么好解决。 这让她非常生气,却丝毫没办法。 连她父王都劝她换个男人,安王现在不仅不能和将军府对上,还要拉拢左大将军。 明惠郡主顺风顺水惯了,养成霸道的性子,如何受得了? 她知道父王的顾虑,她父王现在还不是太子,也不是皇帝,由不得自己任性。只是知道归知道,遇到左明珠时,让她退缩却是不可能的。 今日出来逛灯会,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左明珠,明惠郡主不就和左明珠抗上了。 正当双方堵在酒楼门口、互不相让时,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响起。 “明惠。” 明惠郡主听到这噩梦般的声音,浑身一僵,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缓缓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七皇子。 其他人也看到七皇子,以及和七皇子站在一起的褚映玉。 两人站在一起的一幕,可谓是直击人心。 他们先是面露愕然,尔后方才想起,褚映玉现在是七皇子的未婚妻。 谁能想到,昔日毫不起眼、甚至可以任人随意欺负的褚映玉,居然会一跃成为七皇子的未婚妻? 他们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那些曾经为了讨好明惠郡主私下欺负过褚映玉的人,此时脸色煞白,不敢和她对视,默默地低下头,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明惠郡主脸上的倨傲之色敛去,挤出一个笑容,“七皇……七叔,您也在这里啊。” 陆玄愔冷冷地看着她,在明惠郡主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时,携着褚映玉缓步走过来。 随着他的走近,酒楼前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 这群年轻人的年纪都不算大,面对陆玄愔这种上过战场、大权在握的皇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就算是左明珠这等出自武将之家的弟子也是如此,明明七皇子也没做什么,只是一个眼神轻飘飘地扫过来,给他们的压力比家里的长辈还大。 陆玄愔扫视这群年轻人一眼,目光重新落到明惠郡主身上。 “做甚?”他问了一句。 难得能听到他开尊口,周围的人惊吓之余,不免有些惊奇,发现七皇子的声音挺好听的,就是太过冰冷。 只有明惠郡主欲哭无泪,若是可以,她并不想七皇叔开尊口,宁愿他就这么沉默着。 “没、没做什么。”她小心地道,“和左姑娘在这里遇到,聊了会儿。” 说着,她给左明珠使了个眼色。 左明珠其实不太愿意搭理她,但七皇子给她的压力也非常大,他身上的气息和父亲一样强大,显然也是见过血、杀过敌人的。 左明珠素来敬重这般伟岸的男人,也畏惧他们,不敢造次。 她忙不迭地点头。 明惠郡主此时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见陆玄愔没说话,小心地说:“七叔,您若没什么事,明惠就先告退……” 陆玄愔道:“站住!” 这话让明惠郡主想迈开的脚顿住,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七叔,还有什么事吗?”明惠郡主小心翼翼地问。 陆玄愔不语,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她。 明惠郡主浑身寒毛直竖,恨不得赶紧离开,远离他的视线。 若是其他的皇叔,她并不怕他们,但七皇叔是不同的,他不仅是皇后嫡出的皇子,皇祖父也最疼他,甚至允许他统领北疆的玄甲军。 那么多皇子中,他是唯一统领军队的皇子,何人敢招惹? 明惠郡主实在不知道他叫住自己做什么,忐忑之极,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发现自己越问,七皇叔的脸色越冷,眼神冷嗖嗖的,像利剑一般。 就在她快要吓哭时,终于一道笑眯眯的声音响起。 “郡主,您还未给褚姑娘请安呢。” 第42章 “请安?!!!” 听到这话,不仅明惠郡主傻了,其他人也傻眼,视线总算落到七皇子身边的褚映玉身上。 因她一直安安静静的,加上七皇子的气势太过强大,以至于众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也不怪他们如此,他们的思维还没转变过来,习惯性地忽略她,而且比起褚映玉,还是七皇子让他们更在意。 被众人盯着,褚映玉仍是那般安静,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着他们,不闪不避,似是恬然安静,又似清冷漠然。 这样的漠然,就像一个巴掌,朝着明惠郡主等人狠狠地扇过来。 论身份,长平侯府算得了什么?以前不过是仗着静安郡主在太后面前得脸,光是明惠郡主和左明珠就不是长平侯府的姑娘能比得上的,更不用说两人身边那些勋贵宗室子弟,随便一个在身份上都比褚映玉强。 更不用说,在一个月前,褚映玉就是他们眼里的笑话,可以随意排挤、嘲弄、算计的对象。反正就算动了她,长平侯府也不敢做什么,更不会为一个不受宠的女儿问罪明惠郡主。 安王别庄的事,要不是七皇子当时在场,甚至牵连到他的侍女苏媃,只怕当时那醉汉的事就随便揭过,谢清婉也不必被放弃。 损失了一个谢清婉,不少人是可惜的。 谢家那边也颇有微词,他们不敢质疑七皇子,于是这怒气就朝着当事人之一的褚映玉而去,迁怒起她。虽然这种迁怒是毫无理性,甚至是极其可笑的,但这世道便是如此。 不过这些都止于圣人的赐婚。 褚映玉从一个被他们不放在眼里的人,翻身成为七皇子的未婚妻。 虽然知道褚映玉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可人的思维转变得没那么快。 更何况,她现在还没嫁七皇子呢,充其量只是七皇子的未婚妻,再怎么说,也不必让明惠郡主现在就给她“请安”。 “请安”这个词,足够恶心人的。 明惠郡主确实被恶心到了,同时也气得不行,一双眼睛凌厉地看向说话的人。 “傅泠书,你是何意?”明惠郡主厉声喝道。 其他人也循声看过去,发现刚才出声的是英国公世子傅泠书,他身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是九皇子。 英国公夫人是圣人的同胞妹妹,太后的亲生女儿——福宜长公主。 是以傅泠书和诸位皇子也是表兄弟,而且九皇子之母淑妃同样出身英国公府,和九皇子的关系更加亲近。 看到两人一同出现,众人倒也不奇怪,但傅泠书刚才那话也实在可恶之极。 傅泠书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明明是大冷天的,他仍是摇着扇子,故作风流潇洒,整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虽有一副好皮相,却过于轻佻。 他的性子素来也是如此,天不怕、地不怕,挖苦人也是一绝。 “你没听清楚,还要我再说一遍?”傅淮书笑呵呵的,很爽快地说,“行啊,那在下就再说一遍 ,郡主你是当晚辈的,怎么能不给长辈请安呢?” 他在提醒明惠郡主,“褚映玉”以后可是她的长辈。 明惠郡主可能被他气昏了头,居然下意识地说:“七皇叔和她还没成亲呢。”既然没成亲,算哪门子的长辈啊? “就算没成亲,那也是你的准叔母,不敬长辈可不行。”傅泠书一脸她不懂事的表情。 明惠郡主:“……” 九皇子见明惠郡主气得脸色发青,赶紧制止傅泠书,上前和七皇子打招呼。 “七哥,你也在啊。”九皇子说着,朝褚映玉温和地笑了笑,“七嫂好,我排行九,您叫我小九就行。” 傅泠书也笑眯眯地跟着叫了一声“表嫂”。 九皇子今年十九岁,穿着一袭紫色的锦衣,看着就是个俊俏温柔的少年郎,和气场强大的七皇子截然不同,很容易让姑娘家喜欢的类型。 褚映玉听到九皇子那声“七嫂”,她没作声,只是朝他福了福身。 陆玄愔朝九皇子微微颔首,一双眼睛依然幽幽地盯着明惠郡主。 没有人能在他这样的视线中还保持镇定,褚映玉深有体会,上辈子她就是适应了许久,才能忍住心里的慌乱害怕。 明惠郡主神色一僵,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傅泠书那张臭嘴,呐呐地说:“七叔……” 陆玄愔冷冷地看着她。 这下子,明惠郡主算是明白了,虽然七皇叔没开口,但他的意思就像傅泠书所说的,让她给褚映玉请安呢。 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情不愿地上前,憋屈地朝褚映玉福了福身,“褚姑娘,许久不见。” 褚映玉冷淡地道:“郡主不必多礼。” 明惠郡主:“……” 明惠郡主一口气梗在心头,脸色有些不好。 你居然还应了? 谁给你的脸应的? 她心里憋屈得不行,却碍于陆玄愔在此,不敢表现出来。特别是想到褚映玉以后就会是她的长辈,心里就像被堵了个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难受极了。 明惠郡主觉得,太后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才会选褚映玉为七皇子妃。 以前的褚惜玉多好,可惜那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做出那等丑事,居然还被那么多人看到,将自己作死了。 跟在明惠郡主身边的人见她都行礼了,自然也不好呆着,也纷纷朝七皇子和褚映玉行礼问安。 旁边的左明珠等人有些发傻,面面相觑,到底不敢得罪七皇子,也跟着过来行礼。 陆玄愔等他们都行完礼后,没再说什么,携着褚映玉进入酒楼。 在两人进去后,众人紧绷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彼此互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脸上那种复杂和劫后余生的神色。 傅泠书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幕,用手肘顶了顶九皇子,说道:“殿下,你看这些人,怪有趣的。” 九皇子无奈地道:“别闹。”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哪天就会被套麻袋。 果然,明惠郡主开始秋后算账,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过来,骂道:“傅泠书,你有病啊!” 傅泠书摇着扇子,“你又不是一天才认识我,我有没有病你不知道?” 明惠郡主俏脸生寒,正欲反嘴相讥,旁边的一个贵女道:“郡主,咱们还进去吗?” 他们是来酒楼歇息的,没想到会在门口和左明珠一行人碰到,要不是耽搁了这么些时间,堵在酒楼门口,也不至于和七皇子遇到。 想到这里,大伙儿觉得倒霉透了。 明惠郡主气道:“不进了,找其他的酒楼!” “可是其他酒楼客栈都满了,现在若是去的话,订不到包厢,位置也没有这里的好。” 明惠郡主眉头直皱,她不想再进这酒楼,怕再次面对七皇叔。 这么想着,又听到傅泠书那讨厌的声音响起,“不会吧?你这是怕七殿下吗?原来这天下还有郡主你怕的人啊?” 明惠郡主:“……” “进去!”明惠郡主无视傅泠书,冷着脸进入酒楼。 左明珠等人看了看,也是输人不输阵,同样进去了。 他们在这里订了包厢,若是不进去太可惜,大不了等会儿就窝在厢房里,等七皇子离开再走。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酒楼门前总算恢复通行。 九皇子和傅泠书也进入酒楼。 “你得罪她作甚?要是明惠进宫找父皇哭诉,只怕你要被舅舅打。”九皇子无奈地说。 傅泠不甘示弱,“她进宫找圣人哭诉,我娘也可以进宫找太后娘娘哭诉。” 她娘可是圣人的同胞妹妹,孙女有无数个,同胞的妹妹却只有一个,想必圣人应该拎得清的。 九皇子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 酒楼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皇亲国戚,按理说是十分热闹的。 然而因为有七皇子这尊大佛在,他素来不喜吵闹,众人也不敢触他的霉头,一个个都龟缩在厢房里,就连大堂那边的说话声都小了许多。 二楼的厢房里,明惠郡主仍是气怒难消。 有人讨好地端了杯茶过来,“郡主,您喝口茶,消消气。” 明惠郡主哪里有心情喝茶,下意识就要一手拂开,发泄地砸到地上,尔后想到隔壁就坐着七皇子,抬起的手又放下。 她冷着脸问:“谁订的厢房?” 订哪个厢房不好,居然就订在七皇子的隔壁,刚才看到守在隔壁门前的宁福儿时,她都想转身就走。 于是今天订包厢的人少不得被迁怒了。 其他人都在哄着明惠郡主,让她消消气,别气坏身子。 好一会儿,明惠郡主总算咽下那口气,她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回想刚才七皇子携着褚映玉进酒楼的一幕,不禁眯了下眼睛,意味不明地道:“她倒是好命。” 这个“她”不必明说,在场的人都懂。 他们脸上露 出赞同之色。 可不就是好命嘛,哪想到褚映玉会有这般大的造化,若是知道,他们以前肯定不会针对她。 可惜懊悔也无济于事,回去后该仔细想想要怎么赔罪才是。 先前他们没有动静,是不知道七皇子对褚映玉这未婚妻是什么心思,万一七皇子对这个同样被太后塞过来的未婚妻也不怎么满意呢?就算是皇子妃,受丈夫敬重和不爱丈夫敬重,是完全不一样的境遇。 前者会让人不敢轻易得罪,多少掂量一下,后者则是让人面上恭维,心里轻慢,并不怎么放心上,只需要维持明面上的恭敬就行。 然而先前那一幕,让众人知晓,七皇子对褚映玉这个未婚妻是极为重视的。 若不然,也不会亲自陪她出来逛灯会,还让明惠郡主给她行礼。 让他们担心的是,以后褚映玉会不会报复他们,特别是那些以前和她有过节的人,心神不宁,若是褚映玉以后要对他们做什么,根本不必她亲自出手,就有人为讨好她,特地对付自己。 就像当初的他们为了讨好明惠郡主,出手对付她一样。 明明彼此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没什么利益关系,只是为了讨好权贵,朝无辜的人下手。 ** 隔壁厢房里,褚映玉坐在那里不说话。 陆玄愔给她倒了一杯茶,轮到他发现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这种不好,是在遇到明惠郡主等人开始。 陆玄愔神色微黯,回忆几次见她到时的情景,有些了然。 他没说什么,拉了拉旁边的彩绳,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来,也让褚映玉回过神,抬头看向他。 宁福儿进来,恭敬地行礼,“殿下,有什么吩咐?” 陆玄愔只说了一个名字,“明惠。” 宁福儿道:“殿下是想见明惠郡主吗?她就在隔壁天字二号厢房,左家的姑娘在天字六号厢房,九皇子和英国公世子在天字……” 他一口气将先前在酒楼门口遇到的人所在的厢房都报了一遍。 陆玄愔道:“带过来。” 宁福儿也没多问,转身出去。 一会儿后,明惠郡主不情不愿地过来,恭敬地上前给陆玄愔请安,毫无在外人面前的傲慢。 看到陆玄愔身边坐着的褚映玉时,她也行了一礼。 “七皇叔,不知您唤明惠来可有事?”明惠郡主谨慎地问,在脑海里飞快地想着他还会有什么事,对父王会不会有影响。 她的父王是皇祖父的第一个儿子,占据着皇长子的身份,在圣人嫡子有疾的情况下,父王的身份是最有利的,不少朝臣也看好安王。 虽是如此,但她也不敢小瞧七皇子,不会因为他有疾,就觉得圣人的嫡子无用。 陆玄愔没开口,而是看向褚映玉。 褚映玉:???? 褚映玉满头雾水地看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懂他,弄不懂他将明惠郡主叫过来干嘛。 褚映玉不懂,宁福儿却懂了。 他笑眯眯地说:“郡主,我们殿下曾听说,以前您与褚姑娘有些矛盾……” 不愧是跟在陆玄愔身边十几年的“老人”,只需要陆玄愔一个眼神,他就马上意会。 明惠郡主脸色微变,愤怒地瞪着宁福儿。 可惜宁福儿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长相清秀,面白无须,一副亲切的模样,很是讨喜,若是没人说,根本察觉不出他是个内侍。 然而看在明惠郡主眼里,这就是个可恶的阉人。 褚映玉也被宁福儿的话弄懵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所以陆玄愔将明惠郡主叫过来,是给她出气的?还是想让她和他的侄女化解矛盾,重修于好? 她转头看向陆玄愔,发现这时候,他居然还有心思喝茶,慢条斯理的,似是没有听到宁福儿那话。 或者说宁福儿会这么说,就是他授意的。 见她看过来,他想了想,然后给她递了一块点心。 褚映玉:“……” 第43章 自从明惠郡主被七皇子身边的内侍叫走后,隔壁厢房就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之中。 他们面露焦急之色,却又无可奈何。 不管如何,七皇子作为明惠郡主的长辈,在身份上天然就压了她一头。当叔父的,叫侄女过去问个话,不是应该的吗? 但想到褚映玉也在那边,以及以及他们曾经对褚映玉所做的事,不免胆战心惊。 这些人都忍不住想,难道褚映玉向七皇子告状了? 七皇子这是要为未婚妻出气?七皇子看起来不像是个色令智昏的啊,应该不至于为了未婚妻为难嫡亲的侄女罢? 幸好,还未到半刻钟时间,明惠郡主就回来了。 只是明惠郡主的脸色比刚才被当众逼着向褚映玉行礼请安时还要难看,进来后就压抑不住满腔怒火,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挥落于地,胸口起伏不定,剧烈地喘着粗气。 瓷器破碎的声音清脆无比。 众人噤若寒蝉。 最后还是明惠郡主的表妹——礼部尚书孙女周菁媛过来,扶着她的手肘安抚,总算将她的怒火安抚下来 “郡主,你没事吧?”周菁媛一脸关切地问。 明惠郡主磨着牙,咬牙切齿地说:“没事,本郡主好得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气得狠了,也不知道七皇子将她叫过去发生什么事,让她气成这般。 周菁媛端了杯茶给她,柔声问:“可是那褚映玉给你气受?” 明惠冷笑,“给本郡主气受?哪能呢,人家压根儿就不屑搭理我,清高着呢!” 想到刚才宁福儿那阉人不留情的话,七皇子随意轻慢的态度,以及褚映玉最后那句“我累了”,自己就被人毫不客气地请出去…… 明惠郡主攥紧了手,眼里浮现狠意。 这笔账她且记下!日后待她父王成功登顶之时,便是他们偿还之日! ** 听到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褚映玉神色漠然,心知那位郡主肯定气得狠了。 她也不在意,正欲要接过斗篷,一只手就将之拿过去,然后为她披上。 褚映玉眼睑微垂,纤长的眼睫颤了颤,两人的距离极近,又嗅到他身上那种淡淡的冷香,下意识想退开。 “别动!” 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背,褚映玉僵直地站在那儿,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虽然上辈子与他同床共枕的次数不少,甚至第三年时,两人在床塌间的亲密亦变得频繁起来,每次都极为激烈,可她仍是不太习惯这种亲昵的举动,每每胆战心惊。 好半晌,那双手终于系好斗篷,牵着她出门。 门外很安静,左右厢房的门都关着,没一个人出来活动,也不知道是已经离开了,还是不敢出来。 回想刚才明惠郡主离开时的模样,她觉得应该是不敢出来的。 她这未婚夫只要在京,便能镇住那些牛鬼蛇神 ,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走出酒楼,侍卫驾了马车过来。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驶动,在人群中穿行,离开这片热闹繁华的灯市。 刚上马车,褚映玉就闭上眼睛,彻底地惯彻她累了的事实。 先前在酒楼里,她说“我累了”时,并不是特地为明惠郡主解围,而是她真的累了,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也累。 起初她不懂他叫明惠郡主过来的意思,直到宁福儿接下来的举动,让她明白,他居然是想给她出气。 那一刻,褚映玉是惊愕的。 她从来没想过,他居然会为她做这些。 更不用说明惠郡主可是他的亲侄女,要是明惠郡主真的进宫找圣人哭诉,只怕会传出他这亲叔父欺负侄女的消息,他并不占理。 褚映玉差点又想要探究他这种异常行为的原因。 不过也只是差点。 看到明惠郡主难看至极的脸色,压抑的怒火和脸上的屈辱时,她突然又觉得很没意思,继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疲惫和厌烦,不仅是身体的,还有心理上的。 自从重生以来,她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只要睡着,就会梦见上辈子的事,替嫁后被千夫所指,被丈夫冷落,惨死在山崖下…… 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长期无法好好休息,精神和身体都无比的疲惫。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情绪也不对,但就是懒得理会,什么都不想做…… 这时,她的呼吸间又嗅闻到那股冷香,而且离得非常近,眼皮微微一颤,没等她眼开眼睛,低沉醇厚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不舒服?” 车壁上方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泛着幽冷的光芒。 褚映玉睁开眼,透过夜明珠的光芒,看到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男人,两人近得肩膀挨在一起,他微微侧着身,仿佛要将她笼罩在身下。 就算是未婚夫妻,这个距离和姿势也过于危险了。 褚映玉下意识地想往旁挪,就被他伸手按住肩膀。 男人的手劲很大,没轻没重的,弄得她的肩膀有些泛疼,眉头不禁蹙起,正要叫他放开,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都被他探臂抱住。 仿佛又回到当初在安王别庄时的那一幕,她被他抱到怀里,坐到他腿上。 他身上很暖和,男人暖烘烘的体温透过衣裳,连同他的气息一起,瞬间将她包围,强势地侵略她的世界。 “放、放开……”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陆玄愔没放,反而收紧手臂,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眼前,他说:“睡吧。” 褚映玉:“……” 虽然明白他的意思,想让她睡一觉,但他这样,她怎么睡得着? 褚映玉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两人十分亲密,这种亲密的姿态,其实她并不陌生,上辈子时,他也曾对她做过。 褚映玉心 理很抗拒这种亲密,然而身体实在疲惫,原本就没休息好,今晚又走了太久,耗费太多的体力,实在撑不住,在那熟悉的冷香包裹中,缓缓地闭上眼睛。 马车驶出热闹的大街,周围渐渐地安静下来,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在夜色飞扬。 马车里很安静,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陆玄愔坐得笔直,岿然不动,不让马车的摇晃打扰到她的睡眠。 他低头看她半埋在他怀里的脸,从那露出的小半边脸,仍是能看出她眼底的疲惫之色。 陆玄愔想起年前她约他出来见面。 当时苏媃特地去找一同出来的秦嬷嬷,从秦嬷嬷那儿得知,她每晚都歇息不好,半夜时总会在梦中惊醒,被魇着了。 他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甚至猜测她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梦到了“前世”? 在陆玄愔心里,那些梦很美好,就算梦里最糟糕的“替嫁”,也让他由衷地感谢,感谢她来到他身边,让两人有了交集,从此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一个她。 可对她而言,那样的梦其实是噩梦罢? 是会让她在半夜惊醒的噩梦。 这个猜测让陆玄愔有些难过和无措,似乎也有些明悟她对自己的冷淡和抗拒。 虽是如此,他仍是不想放手。 前世他们有一个不美好的开始,他希望这辈子,他们的开始是美好的,他们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再也没有替嫁,没有冷待和指责。 她睡不好,神色间总是隐隐透着一股厌倦和疲惫。 苏媃说,秦嬷嬷已经在为她调理身体,可如果她仍是一直这般,只怕最后身体还会一步步虚弱下去。 陆玄愔从未如此觉得,他们的婚期定在三月太久。 他希望赶紧成亲,陪在她身边,抚去她梦里的惊惶和害怕。 ** 马车抵达长平侯府时,褚映玉还未醒。 陆玄愔并未叫醒她,仍是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解下身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将她捂得很暖。 车外的侍卫和宁福儿见马车里没有动静,也不催促,安静地等着里面的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马车里响起一道惊喘声,像是人从噩梦中惊醒。 “别怕……” 陆玄愔紧紧地抱住她,低下头,额头与她渗着冷汗的额际紧紧相抵,让她动弹不得。 刚从睡梦中惊醒,褚映玉的身体微微战栗,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种不安、害怕,以及本能想要自保的举动。 就像是一只被吓坏的小动物,惶惶然地想要躲到隐秘的角落里,抗拒那些让她害怕的东西。 “映玉,别怕。” 他轻声说,一只手拍抚她的背。 褚映玉半闭着眼睛,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浑然忘记自己重生了,带着哭腔说:“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啊……” 他走了,去了北疆,夫妻俩已有好几 个月不见。 皇后娘娘又生病了,这次病得很严重,太后和圣人忧心不已,太医时刻待命,甚至暗示为皇后娘娘准备后事;宫里那些的娘娘们面上担忧,实则暗地里高兴,巴不得皇后殡天,给她们腾位置;那些皇子也希望皇后赶紧死,让他们的母妃上位,自己能成为圣人名正言顺的嫡子…… 守着病重的皇后,她十分害怕,担心皇后最后撑不过来,担心他赶不回来。 幸好,皇后又一次撑过来了。 这一次,她虔诚地在佛前许愿,只要皇后能活下来,她愿意折去十年的寿命…… 陆玄愔神色一顿,没有说什么,继续拍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她:“没事,我在……”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激烈跳动的心脏慢慢地恢复。 她的意识也从混沌恢复清醒。 好半晌,她沙哑地开口,“殿下,放开我。” 陆玄愔这次没有再搂着她不放,而是松开了手,扶着她坐起,发现她头上的发簪歪了,扶了下,哪知道反而将它弄得更歪。 于是他伸手将它取下来。 褚映玉没有看他,发现马车已经停下来,说道:“殿下,我该回去了。” 陆玄愔静静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褚映玉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朝外面叫了一声,等车门打开,提着裙摆下车。 未等她下车,身后的陆玄愔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愕然回首时,直接抱着她下车。 等她的双脚着地,他将她交给一旁的丫鬟和婆子,在夜风中轻抚她的面容,然后道:“去罢。” 褚映玉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扶着丫鬟的手进门。 ** 元宵节过后,褚映玉又过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不过她人虽然不出门,却收到不少礼物,大多数是上门赔罪的,其中就有当初在明惠郡主的赏花宴中,与她发生“口角”、害她落水的那群贵女家族送来的赔罪礼物。 寄春忿忿不平,“现在才来赔礼,早先干什么去了?” 恶狠狠地盯着那些赔礼,若不是这礼物一看就很值钱,她都想要丢出去,没得恶心人。 褚映玉看她纠结的模样,说道:“若是不喜欢,就丢了罢。” “这哪行啊。”寄春马上改口,“那些人恶心,但这些礼物不恶心,丢了多可惜,不如拿去换成银子,送去抚幼院,还能发挥点作用呢。” 褚映玉莞尔,“那便如你所说的。” 寄春偏头看她,“真的送去抚幼院啊?”其实这要是换成银子,上千两肯定不少的。 对于穷怕了的寄春来说,这笔银子让她很舍不得。 “送吧。”褚映玉温声道,“谁让它们碍着咱们寄春姐姐的眼睛呢?” 寄春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发窘,最后喜滋滋地将它们收起来,叫人换成银子,送去城郊的抚幼院那边。 “送的时候,盯着抚幼院,别让人贪了去。”她吩咐跑腿的小厮。 小厮是个机灵的,拍胸口保证,“寄春姑娘放心,小的一定盯着,定会让它们都用在实处。” 办完了一件好事,寄春很是高兴,甚至希望那些人再多送点赔礼过来。 她高兴,褚映玉也满意,甚至还想将七皇子府送来的礼物也让寄春一起拿去换银子。 元宵节后,褚映玉又收到七皇子让人送来的礼物。 这次的礼物不是银票,而是姑娘家的首饰,整整一箱子。 原本褚映玉还有些疑惑,他居然懂得要送姑娘家首饰?尔后发现,自己有一根簪子不见了,好像是元宵节时,落到他的马车上…… 所以他这是特地赔给她的? “这哪成啊!”寄春唬地跳起,“七殿下送给您的首饰,怎能拿去换银子呢?这可是他一片心意!” 寄春现在对七皇子非常满意,只要他一直对小姐好,他就是个好人。 因寄春强烈反对,褚映玉倒也没有将七皇子让人送来的那箱子首饰卖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都极力避免去想元宵节那天的事,她居然在他怀里睡着…… 虽然最后仍是在噩梦中惊醒,但想到自己当时的模样一定很狼狈,被他看了去,她就不愿去回忆。 第44章 二月二龙抬头。 正是春光明媚的日子,万物复苏,世家弟子纷纷结伴出行,去郊外踏青游玩。 褚映玉收到不少邀请她去踏青的帖子,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人,不过她都一一回绝了,理由也很好找,她要备嫁。 婚期就在三月,确实匆促了些。 幸好皇子的婚礼由礼部负责,有一定的流程,长平侯府只需要配合就行。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长平侯夫人孟蓉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 不好也不行,毕竟眼看着婚期在即,而且还是皇子的婚礼,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派人盯着,时不时还会过问一句,容不得出意外。若是她敢托病不理,相信自己这长平侯夫人以后会永远“病”着。 孟蓉素来聪慧,自然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 是以过了正月后,她的身体就好得差不多,开始操持长女的婚事,并配合礼部那边走流程,一时间忙个不停,人看着越发的清瘦。 长平侯被圣人勒令在家反省,无所事事,便也跟着一起忙长女的婚事。 送走礼部派过来的人,长平侯问:“映玉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孟蓉神色一顿,拿起旁边一份单子递给他,说道:“我前阵儿已经让人将嫁妆单子整理好抄了一遍,你看看合不合适。” 长平侯看过后,十分满意,“阿蓉素来周全。” 孟蓉对长女虽然不喜,但她做事很少会留什么把柄,是以这份嫁妆单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还是少了点。”长平侯说道,“再添一些罢,映玉嫁的到底是中宫皇子,咱们也不能让人看笑话。” 这份嫁妆单子里有大半的嫁妆是长平侯老夫人当年留下的梯己,当初指明了要给长孙女当嫁妆。若褚映玉嫁的是孟瑜山,单是长平侯老夫人留下的梯己其实已经足够,但她嫁的是皇子,便不够看了。 孟蓉也知道,是以还从公中添了一些。 可显然长平侯仍是觉得不够,这让孟蓉的脸色变得勉强起来。 “我知道还差一些。”孟蓉解释道,“只是你别忘了,咱们还有惜玉和瑾玉,惜玉的嫁妆还没准备呢,瑾玉将来也要娶媳妇的,咱们总不能为了充面子,将整个侯府都搬给她作嫁妆罢?” 长平侯心知她说得对,但这并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 因出了小女儿的事,现在圣人完全恶了长平侯府,并未因为长女被钦点为七皇子妃,圣人就对他们改观。 在这当口,长平侯实在不想让圣人对长平侯府的印象更恶劣。 他叹了口气,和她商量,“从公中添三万两压箱底,再从我的私库那边添一些添上去。” 长平侯有自己的私库,私库里的东西不少,都是当年府里的老太爷留给他的。 孟蓉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她知道丈夫私库里的东西不少,一直觉得,这些是要留给儿子的。 小女儿的嫁妆她一直攒着,就等着她风风光光地嫁入皇子府,然而因为七皇子的未婚妻变成长女,为了面子好看,小女儿的那份嫁妆只能挪了一半给长女。 若是丈夫又从他私库里再挪一些给长女添妆,将来留给儿子的还能有多少?更不用说给小女儿的嫁妆也会更少。 长平侯安慰道:“阿蓉,别多想,现在咱们家的情况不好,只有映玉好了,咱们才能好,将来瑾玉有个当皇子妃、王妃的姐姐,方才能庇护他一二。” 经此大变,他算是发现小儿子的性情已经定型,估计是掰不过来,看着就不是个撑得起门庭的,他对小儿子已经没有太大的指望,只希望他能撑起长平侯府,不让它没落就行,什么振兴门庭、光宗耀祖之类的,压根儿就不期盼了。 不若将希望寄托在孙辈身上,将来给小儿子娶个知礼明达的媳妇,教出个聪慧的孙子,再续长平侯府的辉煌。 长平侯苦口婆心地和孟蓉解释。 可这些孟蓉比他更清楚,但她更清楚,现在的长女对他们没感情,或者说这感情早就在这十几年来磨没了,根本不能指望她以后会提拔儿子,不报复都算好了。 孟蓉心里难得生出悔恨,也不知道是悔恨太过溺爱小儿子、小女儿,让小女儿生生坏了这么一桩好亲事,还是悔恨以前那样对待长女…… 她闭了闭眼睛,最后没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道:“听你的。” ** 这份嫁妆单子送到秋藜院时,褚映玉正在拆开一封信。 寄春端着茶过来,欢喜地问道:“小姐,姚小姐在信上说什么呀?” 褚映玉看得很慢,她的唇角翘起,清丽的脸庞柔和,眉眼蕴着说不出的温柔和喜悦。 看到她脸上的神色,秦嬷嬷等人是高兴的。 秦嬷嬷等人被派到褚映玉身边时,很难能看到她脸上露出笑容,更不用说这种打从心里的喜悦之情。 他们高兴之余,不免有些好奇姚小姐和褚映玉之间的关系。 褚映玉说道:“姚桃说,她和姚夫人已经准备启程,将在月底前抵达京城,届时会来参加我的婚礼,送我出嫁呢。” 寄春双眼发亮,“太好啦!” 若是有姚小姐送嫁,想必那日小姐会很高兴。 因为姚桃这封信,褚映玉的心情很好,一扫过去厌悒的情绪,连带着整个秋藜院的人也高高兴兴的。 等正院那边送了嫁妆单子过来,褚映玉的好心情也没被打断,随手翻了翻。 送嫁妆单子过来的是常嬷嬷,她是孟蓉身边伺候的老人,极得她信任。 常嬷嬷耐心地等她看完,恭敬地询问,“大小姐,这嫁妆单子您看看有没有问题?若是没问题,奴婢就回去禀报夫人。” 褚映玉让她稍等,朝寄春道:“将当年祖母留给我的那份单子拿过来。” 寄春应了一声。 常嬷嬷听得头皮发麻,当年老夫人去世时,居然还给大 小姐留了一份单子? 她也清楚当年老夫人去时,作主将自己的梯己留给大小姐的事,为此夫人私底下还气许久,骂老夫人偏心,只疼长孙女,不疼其他的孙子孙女。 其实要说起来,老夫人的孙子孙女可不少,还有西院那边的呢。 西院的二房老爷和侯爷可是亲兄弟,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二房的子女同样是老夫人的亲孙子孙女。然而老夫人谁都没给,只给大小姐,给她傍身,将来当作嫁妆。 可以说,大小姐虽然不是在府里长大的,但老夫人最疼的是她。 老夫人去世那晚,是大小姐陪着的,老夫人不让其他人进去,只让大小姐守着。 当时大小姐不过七岁,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里能照顾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可老夫人坚持,大伙儿也没办法。 或许这份单子,就是老夫人当时悄悄给大小姐的。 老夫人这是在防着夫人呢。大小姐当时年纪小,老夫人留给她的嫁妆,便由夫人收着,等她出嫁时再给她添妆。 常嬷嬷想到这里,一时间也不知道为夫人心疼,还是担心夫人。 寄春将一份看着有些泛黄的单子拿过来,将这张单子和嫁妆单子上的东西一一对比。 这一对比,发现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少了好几种。 常嬷嬷的冷汗都出来了,赶紧道:“可能、可能是收进库房时,有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摸了去……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让夫人明查。” 常嬷嬷擦着冷汗离开。 寄春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嘀咕道:“什么下人手脚不干净摸了去,分明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她这话说得很轻,也很含糊,除了褚映玉,没人听到。 褚映玉看她一眼,寄春马上道:“小姐放心,奴婢不会往外说的。” 跟在小姐身边,和她经历一样的处境,寄春也不是那种嘴碎又放肆的丫鬟,心里有数着呢。 只是偶尔还是会有些忍不住。 褚映玉含笑道:“我没怪你,其实你说得挺对的。” 她并不在意丢掉的那几样东西,只是想着,这是祖母留给她的,是一份心意,不忍丢掉。 至于此举会不会又招来母亲的厌恶,褚映玉并不在意,就算她什么都不做,母亲也不见得会喜欢她。 最后那些遗失的东西自然找不回来,孟蓉用其他同等价值的东西添上来。 褚映玉看过后,没说什么,也没问是如何遗失的。 ** 时间匆匆而过。 整个二月,长平侯府都在为褚映玉的婚事作准备,府里也忙起来,下人们脸上多了些笑容,不再如年前那般压抑。 这期间,孟月盈和齐润怡相携来长平侯府。 她们先是去见褚映玉,恭喜她婚期将近,表示到时候会过来给她添妆。 孟月盈看着同样清瘦许多,气质变得沉稳不少,不若以前的活泼肆意。 作为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备宠父母兄长宠爱,她和齐润怡、褚惜玉一般,以前都是活泼的性子,喜怒哀乐鲜明,不知愁滋味,或许唯一的烦恼的便是不喜褚映玉这个兄长的未婚妻。 倒是齐润怡没什么改变,天真、活泼,觉得这世界上谁都是好人。 她虽然和褚惜玉交好,却也不讨厌褚映玉,只是以前不会说话,往往无意间说一些令人难堪的话不知。 “映玉姐姐,先前我们给你下帖子踏青,可惜你都没有来,当时可好玩了……” 齐润怡眉飞色舞地描绘踏青时的事,光是那桃花盛开的盛景,一群年轻男女在桃花林中的溪水畔旁如古人般曲水流觞,就让人向往不已。 褚映玉抿了口茶,神色清冷。 孟月盈看了看她,又看向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齐润怡,第一次发现,傻人有傻福,至少不用为某些事烦恼,也不用面对一些尴尬事。 因为她自己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尴尬。 眼看她越说越兴奋,孟月盈制止了她。 “行啦,咱们还要去找惜玉呢,你就少说两句。” 齐润怡意犹未尽,“好吧,等会儿和惜玉说也行,保证羡慕死她,谁让她现在不能和咱们一起去玩呢。”说到最后,自个儿傻乐起来。 孟月盈嘴角微抽,这样的性子,她娘以前居然还想着要给二哥聘娶她?搭再多的嫁妆,只怕也帮不了二哥什么。 让齐润怡先去找褚惜玉,孟月盈没有急着走。 她看着褚映玉,欲言又止,最后说了句“对不起”。 褚映玉抬眸看她。 “我知道,我以前挺过分的。”孟月盈咬了咬嘴唇,“映玉表姐,我其实也不讨厌你,只是觉得你不适合二哥,你的性子太木讷,二哥才华洋溢,有远大的抱负,他需要一个能和他聊得来,能在仕途上帮他的人……” 褚映玉就这么看着她,看得孟月盈的声音渐渐地变低,最后有些讪讪的。 她觉得自己这么想没什么不对,可真的对吗? 作为晚辈,她有什么资格对长辈定下的婚约指手划脚?作为妹妹,连兄长都没发话前,她又有什么资格为兄长不平? “映玉表姐,我……” “如果你只想说这些,你可以走了。”褚映玉脸上露出恹倦的神色,“我不想听。” 孟月盈越发的尴尬,虽然褚映玉没说,但她所有的反应都在表明,自己就是在说一堆废话,连道歉都没好好地道。 她又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闷头离开。 孟月盈来到褚惜玉的浣纱院,还没进去,就听到齐润怡欢快的声音。 褚惜玉还在禁足。 纵使被禁足,伺候她的人都没敢放肆,更不用说浣纱院里的摆设和吃食都极为讲究,还有那墙角点燃的薰香,也是最上好的。 孟月盈坐下来,看着浣纱院里的一景一物,回忆先前在秋藜院所见,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长平侯府长辈的偏心。 褚映玉就是在这种极度偏心的环境中长大的。 ** 自从收到姚桃的信,褚映玉就开始数着日子。 特别是随着姚桃归来的日期越近,她越是难以平静,晚上能睡着的时间更短,每每都会被噩梦惊醒。 不说寄春,就是秦嬷嬷她们,都能感觉到她的状态不对。 寄春担忧地问:“小姐,你晚上到底做了什么噩梦?看你眼底的青色越来截止重了,以前都没有这样。” 以前好歹还能勉强地睡一会儿,现在几乎整晚没能入睡。 褚映玉摇头,神色恹恹的,“没事……” 她只是梦到上辈子,姚桃的死讯传来时,在京城引起极大的轰动,圣人震怒不已,派兵前去剿匪。 可那又如何?姚大将军的妻女皆已亡于山匪之祸。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不是山匪之祸,而是有人想让她们死,以此来重创姚大将军。 第45章 褚映玉让人去套马车,准备出府。 正是春寒料峭之时,早上下了场雨,天阴地湿,空气中渗着早春的寒意。 寄春取来一件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为她披上,问道:“小姐,您要去何处?” 褚映玉脸上有极深的疲惫之色,说道:“去云来客栈。” 虽不知道她去云来客栈做什么,寄春见她脸上的神色,没有多问,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抵达云来客栈后,褚映玉要了一间楼上的厢房。 坐在厢房里,将窗打开,能看到下方铺着青石板路的街道。 街道蜿蜒而去,地面湿漉漉的,因为天气寒冷,也因地面湿滑,路上的行人很少,在寒风中匆匆忙忙走过,不作停留。 褚映玉坐在窗前,望着那蜿蜒的街道,望着它的来路。 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寄春担心地说:“小姐,您别坐在这里吹风,万一生病可就不好。” 眼看着离婚期没有多少天,她可不想小姐带着病上花轿。 褚映玉拢紧身上的斗蓬,将脸埋在斗篷的狐毛之中,怀里抱着暖手炉,说道:“我晓得的。” 嘴里这么说着,可她的身形动未动,仍是定定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寄春眼看劝不住她,只能站在她身后,探头往窗外看。 看了会儿,寄春总算反应过来,“小姐,这条街好像是通往姚府的,您是在这里等姚小姐进京吗?” 褚映玉嗯了一声,“如果姚家的车驾进京,这里能第一时间看到。” 闻言,寄春想叹气,“小姐,虽然姚小姐在信上说过进京的大概日期,可也不确定是哪日到,万一在路上耽搁了呢?” 褚映玉何尝不知道。 青州离江南近,从青州到京城的路程遥远,路上用的时间长,没办法确定哪日能抵达京城。只是让她一直在府里坐着等消息,她只会胡思乱想,越发的焦虑不安,不如出来看看,坐在这里等,给自己找点事做。 这一等,从白天等到傍晚。 没等到人,褚映玉只能失望回府。 许是这些天没怎么休息好,白天又坐在窗前吹了大半天的冷风,晚上褚映玉就感觉有些不舒服。 幸好秦嬷嬷发现得早,给她把了脉,又询问她的状况后,亲自去煎了药让她服下。 喝着又苦又怪的药汁,褚映玉脸都皱起来,张嘴含住寄春递过来的蜜饯。 现在她不缺钱了,想吃蜜饯随便买,屋子里备了不少蜜饯,各个品种和口味的都有。 寄春又气又心疼,“小姐,您今儿就不应该出去的。” 褚映玉嘴里含着蜜饯,难得朝她笑了笑,“寄春姐,别生气啦,我这不是急嘛。” “有何好急的?”寄春气急,“奴婢知道您和姚小姐的感情好,你们两年未见,自是想念,可您也不能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啊!” 不是两年不见,加上前世的五年, 其实已有七年不见。 褚映玉自知理亏,默默地低头受训。 她知道寄春是为自己好,是以也不反驳,但——坚决不改。 许是秦嬷嬷煎的药效果不错,甚至还有些安眠的作用,翌日醒来时,褚映玉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喉咙干涩有些咳嗽外,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 于是褚映玉又让人套马车出门。 寄春:“……”所以她昨晚是白说了。 可褚映玉是主子,她想要出去,她们能如何? 只能无奈地给她穿戴好,多加了衣服,让她穿得圆滚滚的,又准备各种取暖的东西,方才让她出门。 今天去的仍是云来客栈,依然是昨天那间厢房。 昨日离开时,褚映玉大方地砸钱,将这间厢房直接包下半个月。 寄春欲言又止,半个月后,是小姐您出阁的日子,届时您也没空再来这儿等啦。 要不是知道褚映玉要等的是姚家小姐,寄春都以为她是来这里等情郎的,这也太痴情、太上心了。 七皇子这个未婚夫都没让她这么上心。 寄春挺纠结的,每次提起七皇子时,小姐的反应淡淡的,没有姑娘家的羞涩和期盼。相比起来,小姐对姚小姐的反应称得上是非常热情,都主动过来等,望着窗外的样子,就像在盼着情郎归。 寄春担心她坐在这里吹风身体会受不住,病情加重,便劝道:“小姐,您在这里等可以,但真的不能再坐在窗口吹风。” 褚映玉:“……我想看着。” “小姐,不行!” 事关她的身体,寄春难得有些强硬,只是见她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盈盈地望过来,寄春又有些受不住。 于是她眼里浮现泪花,哭道:“小姐,您就听奴婢的吧!奴婢真的担心您身体受不住啊,看到您生病,奴婢的心像被剜了一块,心疼死奴婢了,要是姚小姐知道您为等她,自己病倒了,她一定会生气的……” 褚映玉:“……” 褚映玉被她哭得头疼,实在受不住,只好妥协,“好吧,我不坐窗口便是,但不能关窗。” “那就掩着窗,能挡些风也好。”寄春很好说话,“若不然,奴婢帮您盯着。” 褚映玉:“……也行。” 得了她的准话,寄春马上不哭了,正要将窗掩着,突然目光一定,往下方的街道看过去。 “小姐,好像是七殿下。”寄春惊喜地说。 褚映玉转头,正好看到街道那边,策马而来的男子,他身上玄色貂毛斗篷的下摆在风中翻飞,如滚滚而来的黑云,携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天空是阴沉的,春日的细雨无声地浸润着青石板路,马蹄声一路哒哒,在客栈前停下。 马背上的骑士抬头,与坐在窗前的褚映玉的目光对上。 接着,他翻身下马,将马丢给身后的侍卫,大步地走进客栈。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沉稳有力,一如某个男人。 寄春已经认定敲门的是七皇子,又惊又喜,看向褚映玉,说道:“小姐,奴婢去开门?” 褚映玉嗯了一声。 寄春打开门,果然见到七皇子站在门口。 他的身量极高,大概是刚从外面进来,带着一身春寒气息,又似凛冬未去,让寄春感觉到了冬天的寒意。 她低下头,有些慌乱地行礼。 陆玄愔走进来,视线落到褚映玉身上,走过去将窗掩上。 站在门边的寄春正欲要说什么,便见苏媃出现在门口,伸手将她拉了出去,再将门轻轻地关上。 窗掩上后,室内的光线变得有些昏暗。 陆玄愔看向坐在窗边的人,他的脸陷在阴影之中,神色不明,唯有那身寒意在室内萦绕。 褚映玉突然觉得有些冷,下意识地抱紧手里的暖手炉,偏头不去看他。 好半晌,一只微凉的手轻抚她的脸,她偏首避开,抬头看他。 “殿下怎么来了?”她轻声问,直觉他来者不善。 陆玄愔收回手,指腹轻轻地捻了下,说道:“找你。” 褚映玉疑惑地看他,“殿下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而是在她身边坐下来,拿起桌上的红泥小炉上的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正好喉咙有些痒,褚映玉咳嗽了两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 直到她喝完水,他将她手里的茶杯取走,探臂将她搂到怀里。 褚映玉整个人僵住,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虽然他们是未婚夫妻,但也没到这种亲密的程度,难不成是上次元宵节,他送她回去时,她给了他什么错觉,认为他可以这么随意地碰她? 褚映玉又惊又气,下意识挣扎起来。 “别动!”他警告地说,双手宛若铁臂般箍住她的腰肢,令她动弹不得。 褚映玉涨红了脸,羞恼道:“殿下,不合礼数!” 陆玄愔不理会,他的神色冷冽中透着几分沉怒,褚映玉无意间瞥见他脸上的神色时,便知道他在生气。 果然来者不善。 她索性放弃了挣扎,乖乖地倚在他怀里,垂着脸不说话,神色不明。 看她乖了,陆玄愔便道:“回去。” 原来是过来捉她回去的。 褚映玉有些恼,冷声道:“殿下,我只是来这边坐坐,应该不算是干什么坏事罢?您何必匆匆忙忙地过来?” 陆玄愔的嘴唇抿紧,脸庞紧绷着,沉默不语。 见他不出声,褚映玉的神色也淡了,“殿下不必如此,您是大忙人,去忙您自己的事,等会儿我自会回去。” 陆玄愔仍是没说话,而是将她抱了起来。 褚映玉:“……” 等发现他居然要抱她出门,褚映玉大惊失色,下意识又要挣扎,但哪里挣得开那双铁臂似的 手,只能被他抱出去。 出了门,褚映玉发现苏媃等人守在门口,饶是她觉得自己的脸皮经过上辈子的磨砺已经足够厚了,仍是被这种情况弄得十分尴尬,有种想挖个洞将自己埋下去的冲动。 幸好,苏媃等人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这一幕。 只有寄春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傻傻地看着七皇子将她家小姐就这么抱走了。 褚映玉很想捂脸,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抱着离开客栈,她还要不要脸? 发现他是铁了心要将她抱走,她只好将脸埋在他怀里,驼鸟地避开这一路上的视线,同时回忆先前过来时,客栈里的人多不多,会有多少人看到…… 幸好最近多雨,春雨绵绵,天气不好,客栈的生意也不好,不必被太多人看到。 褚映玉宛若驼鸟一般,死活不肯抬头,是以也没看到,陆玄愔是朝着客栈后院而去,沿途两边竖起帘幕,并未遇到一人。 陆玄愔抱着人,从客栈后门离开。 后门停着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 他抱着人上了马车。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不看,感觉到他们上了马车后,她总算抬起头,很快就发现这辆马车并不是长平侯府的马车,而是七皇子府的马车。 这人原来真的是特地过来带她回去的。 褚映玉的心情不太好,任谁在客栈里坐得好好的等人,半途被人强行带走,都不会高兴的。 喉咙又是一阵痒,她扭头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次咳得有些厉害,她躬着身体咳嗽,纤瘦的脊背一颤一颤的。 褚映玉咳到最后,发现自己又被人抱住,一只手在她背后轻轻地拍抚着,大概是怕他的力气太大弄痛她,所以他放轻了力道,感觉这种拍抚毫无用处,她依然在咳。 好不容易止住,她也因这次咳得太厉害,有些无力地靠在他怀里。 一只手拭去她眼角旁咳出的泪水,他问道:“如何?” 褚映玉懒得说话,甚至懒得动了。 她看起来恹恹的,并不想理他。 只是她不理他,他居然就这么抱着她,将她整个人都搂到怀里,像抱着个孩子似的。 最后还是褚映玉受不了,直起身来,疏离地道:“殿下,麻烦您放开我。” 陆玄愔放开她,盯着她的脸,许是刚才咳嗽得太厉害,气血上涌,她的脸庞浮现红晕,比枝头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一双眼睛残留着水意,敛去平时的清冷。 喉结微微滚动了下,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手指,似是在留恋刚才的碰触。 褚映玉靠着车壁,眼睛半瞌,阖着,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维持着沉默。 好半晌,他的声音响起,“病了?” 褚映玉还是不想搭理他,学他上辈子的样子,闭着眼睛装哑巴。若是他要生气……那就生气吧,反正她已经不在意了。 直到马车抵达长平侯府,褚映玉也没等到他生气,反倒是她无奈地睁开眼睛。 总不能一直和他坐在马车里。 就算他乐意,她也不乐意。 “殿下,我该回去了。”褚映玉没什么精神地说。 正欲起身时,陆玄愔伸手拉住她,给她递了一张纸条,说道:“别去。” 去哪里? 让她别去客栈等人吗? 褚映玉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扶着等候在马车外的丫鬟的手下车。 ** 回到秋藜院,褚映玉神色郁郁的。 秦嬷嬷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小姐,该喝药了。” 褚映玉正要伸手接过,突然记起手里还有东西,是刚才下马车时陆玄愔塞给她的纸条,只是先前她气恼他的行为,还没有看。 闭着眼睛一口将药闷完后,褚映玉含着蜜饯,将那张纸条打开。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三天。 三天? 就在褚映玉思索这“三天”是什么意思,寄春苦着脸说:“小姐,先前苏媃姐姐和我说,七殿下听说您昨天在客栈吹了半天风,回来就病倒了,很是生气,今儿是特地找您的。” 褚映玉:“……” “还有,苏媃姐姐说,让您不必去那儿等,再等三天,姚夫人和姚小姐就抵达京城了。” 第46章 褚映玉怔怔地坐在那里。 三天啊…… 陆玄愔既然这么说,代表他已经得到准确的消息,姚大将军的家眷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若是没意外,在三天后便能抵达。 可是真的能顺利抵达吗? 上辈子,姚夫人和姚桃之死明面上是匪祸,后来她偶然得知,这是一桩阴谋,针对姚大将军的阴谋。 姚大将军出身常州姚氏,姚氏在当地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末流望族。 姚大将军是元康三年的武状元,他能取得如今的身份地位,家族完全帮不上什么忙,是他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 姚大将军只有一妻无妾,妻子姚夫人与他感情深厚,她是商户之女,出身青州葛家,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姚桃。 只要了解姚大将军的人都知道,他非常重视自己的妻女,爱之逾命。 若是姚夫人和姚桃在回京路上出事,对姚将军的重创可想而知,上辈子褚映玉听说,姚大将军降了南诏。 至于后来的事,她死了,倒是不清楚怎么发展。 褚映玉握紧双手。 只要姚夫人和姚桃一日没有顺利抵达京城,她就无法安心。 她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事,该提醒的提醒了,该做的安排也做了,如果还是救不了姚桃和姚夫人…… 想到这里,褚映玉不禁闭上眼睛,身体陷在被褥之间,衬得那张脸疲倦又苍白,透着某种脆弱感。 寄春以为她为刚才的事生气,小心地安慰她,“小姐,您昨儿在客栈吹了一天的风,现在还有些咳嗽,七皇子殿下定是知晓这事,才会特地去找您……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七殿下或许生气了。” 当时看到七皇子脸上的神色,寄春其实也被吓到了。 长眼睛都能看出来他在生气。 褚映玉睁开眼看她,抿着嘴道:“我今天穿得很多。” 而且喝完药后,只是喉咙有些不舒服,其他的都还好,她也没想今天继续吹一天的风。 寄春不以为意,“现在春寒料峭,一个不注意就会生病,七殿下是对的。” 她现在彻底地倒向七皇子,觉得他今天气势汹汹地过来将小姐带回府里的行为是对的。 褚映玉再次闭眼,不想说话。 心里却想着,陆玄愔是如何知晓她在那里的,难不成府里有谁和他告状? 秦嬷嬷和关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也算是变相的是七皇子的人,从她们到她身边后,褚映玉就没有想要收服她们的想法,因为没必要。 不过就算他安插人在长平府也没什么。 褚映玉知道自己成为七皇子的未婚妻后,府里肯定有其他皇子安插进来的探子,多一个陆玄愔也没什么,至少他的目的应该是保护自己。 许是药效上来,意识开始昏昏沉沉的,褚映玉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被秦嬷嬷扶着坐起时,浑浑噩噩的,像是睡过了头,又像是没睡好,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关嬷嬷捧着一个食盒进来,不苟严笑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浅笑。 “小姐,这是七殿下让人送过来给您的。” 食盒打开时,褚映玉看到里面的点心,面无表情。 秦嬷嬷眼尖,一眼就认出这是皇后宫里的御厨做的点心,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厨子做的,味道很不错。” 旁边的丫鬟们也跟着笑起来。 七皇子此举是将她们家小姐放在心上,不然不会让人巴巴送东西过来。 做下人的,自然希望男女主子的感情好,这样小姐将来嫁入皇家后,有夫君的宠爱,才能在后宅立足,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能跟着好。 寄春泡了一壶花茶过来,让她配着点心吃。 褚映玉没什么胃口,看到这些点心,就想起某个男人投喂的举动,只意思地拿了一块,将剩下的赏给丫鬟婆子们,让她们也尝尝。 寄春叹气,“小姐,你多少吃一些。” 小姐的胃口越来越差,吃东西好像只是为活下去,每次只是几口便作罢。 褚映玉不听,让她将装信件的匣子拿出来,翻起姚桃曾经寄过给她的信。 两人互相寄信的次数不少,以前姚桃还在京城时,信件不多,后来她陪母亲回青州奔丧,两人的信件多了起来,每个月她都能收到姚桃的信。 虽相隔两地,两人信件往来不断,感情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 接下来的三天,褚映玉没再出门。 她怕自己出去等,然后又被某人逮住当众抱回来,脸都丢光了。 “小姐放心,没人看到呢。”寄春笑盈盈地说,“七殿下注意着,当时走的是客栈后院,苏媃姐姐早就让人清场,没人看到的。” 说到这里,她掩嘴笑起来。 褚映玉:“……” 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是在高兴,觉得她和七皇子的感情好,浑然没有上辈子跟着她一起替嫁到七皇子府时的紧张无措,担心她们哪天就被问罪。 那时的寄春,并不觉得她和七皇子有什么夫妻感情,只希望七皇子大发慈悲,别迁怒她的小姐,允许小姐在府里平平安安地过完余生。 三天时间一过,褚映玉终于忍不住,再次让人套马车出门。 “小姐,真要出去吗?”寄春苦着脸。 褚映玉嗯一声,“我身体现在已经好了,也不再咳嗽,出去没问题的。” 先前是吹了大半天的冷风,晚上回去就有些风寒的征兆,不过秦嬷嬷发现得快,喝了三天的药,现在身体彻底地好了。 而且这几天的药,秦嬷嬷还特地加了某些让人昏睡的药材,她能昏昏沉沉地睡一会儿,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有休息。 寄春没办法,只好伺候她更衣,将她裹得圆滚滚的出门。 刚到二门处, 准备上马车时,一名小厮快步地过来,说道:“大小姐,姚夫人和姚小姐进京了。” 这几日,褚映玉没出去,不过派了人在城门那边守着,只要姚家人进京,马上就回来禀报。 褚映玉身形定住,一时间忘了反应。 “小姐?”寄春疑惑地看她,现在姚小姐进京了,小姐不是应该高兴吗?为何她现在好像反应不过来,脸上的表情很茫然。 好半晌,褚映玉呆呆地哦一声,语气有些飘忽:“去姚府。” 寄春扶着她上马车,朝车夫说了一句。 马车里,褚映玉仍是呆呆地坐着,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寄春以为她身体不舒服,担忧地问:“小姐,你怎么啦?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褚映玉仍是那副茫茫然的模样,“我很好、很好……” 寄春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甚至因为穿太多,还有些发汗,拿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要小姐不是身体不舒服就好。 车轮辘轳,碾过青石板路,朝着姚府而去。 约莫三刻钟后,马车抵达姚府。 姚府的大门开着,府里的主人刚进门,大门还来不及关上,从大开的门能看到里面忙忙碌碌的下人。 褚映玉下了马车。 当她露脸时,姚府的下人立即认出她,满脸意外:“褚姑娘,您怎地来了?” 褚映玉用极轻的声音说:“听说你们家夫人和小姐回来了……” “是啊,夫人和小姐刚到呢。”姚府的下人笑呵呵的,“褚小姐是要来找小姐吗?您进去罢。” 褚映玉和姚桃的关系好,她算是姚府的常客,姚府的下人都是认得她的。 是以褚映玉登门时,并不需要递什么帖子,一般都是直接进去的。 虽说主子们刚回来,府里正忙着,不宜见客,但长平侯府的大姑娘是个例外,在姚夫人和姚桃心里,她不是客,而是自家人。 这两年,因府里的主子都不在,姚府闭门谢客,褚映玉也有两年没有来了,再加上前世的五年,只觉得这里无比的陌生。 姚府种了很多桃花,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风一吹,桃花纷飞,如落了一场缤纷的桃花雨,美不胜收。 褚映玉进门后,沿着记忆里的方向走,沿途一景一物,她都认得。 她走得很慢,吹着料峭的春风,从枝头洒下的桃花瓣落到脸上,带来一股凉意,真实无比。 然而褚映玉仍是觉得,这一切如此不真实,仿佛在梦境之中。 直到她拐过一片桃林,看到从桃林中朝她飞奔而来的少女,桃红色的衣裙飞扬,仿佛枝头上鲜嫩的桃花。 “阿丑~” 少女脸上露出灿烂欢快的笑容,朝她扑过来,一把搂住她,发出清脆的笑声。 “阿丑,你是知道我今儿回来吗?你来得可真快,我还想着,等今儿休整好,明日就去找你呢。哎哟,我已 经听说啦,圣人居然为你和七皇子赐婚,你以后就是七皇子妃了,你娘和你妹妹他们是不是都快要气吐血啦?真是活该,谁让他们以前都欺负你,以后你别理他们,嫁人后就当自己没娘家……不对,你还有娘家的,你的娘家就是我家!” “……” 世界似乎在眼前一点一点地变得清晰了。 褚映玉看到姚府漫天的桃花,看到少女如桃红般明媚的脸,听到她清脆的笑声,听到她喋喋不休的唠叨,听到风吹过枝头的声音…… 这一刻,她的世界开始变得明亮起来。 姚桃放开她,发现她一直不吭声,纳闷地道:“阿丑,你咋不说话呢?” 褚映玉定定地看着面前鲜活又明媚的少女,眼睛渐渐地变得湿润,没能忍住,紧紧地拉着她的手,突然泪如雨下。 姚桃吓住了。 她哎哟一声,“是不是有谁欺负你啦?你别哭啊,你将我的衣服都哭脏了,要你赔的哦。” 姚桃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心疼得不行,“哎哟,你别哭啦,你这么个大美人在我面前哭,我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褚映玉控制不住眼泪,听着她埋怨的话,只觉得熟悉无比。 她含着泪看着隔世不见的故人,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熟悉的面容,突然觉得,活着真好啊! 姚夫人还活着! 姚桃还活着! 她也活着! 姚桃担心她哭坏身体,拉着她进房里,让人端来热水,亲自绞了帕子给她擦脸。 褚映玉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把脸。 “哎哟,现在知道不好意思啦!”姚桃朝她笑,“不过没事,你桃妹我不笑你丑的,谁让你就叫阿丑呢。” 褚映玉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的笑容很明亮,一双哭红的眼睛弯起来,看起来又乖又软。 姚桃嘿嘿地笑,见她终于笑了,总算放下心,让丫鬟送了壶蜜水过来,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又哈哈笑起来。 “阿丑,你咋穿成这样?这粽子似的,穿得也太多啦。” 褚映玉神色恬静,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我怕冷嘛。” “现在都春天啦,也没多冷啊,你穿这样出门,小心会被笑。”姚桃仍是笑得不行,明明一个清丽优雅的贵女,穿成这样,实在搞笑。 褚映玉静静地看着她笑,也不反驳。 她现在的心情很好,只觉得怎么看她都不够,看她笑、看她调侃,看她唠叨…… 真好啊! 她在心里感慨着,喝了口蜜水,甜到了心里。 两人说了会儿话,姚桃终于忍不住,“阿丑,你刚才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说这话的时候,她眉头拧起,脸色不太好。 褚映玉摇头,“没有,只是好久没见你,我太想你了。” “想我想到哭了?”姚桃瞪大眼睛,然后有些羞涩,挠了挠脸,“阿丑你这么想我的吗?早知道我和我娘就早点回京了……” 褚映玉笑了笑,问道:“阿桃,这一路你和伯母还顺利吧?没遇到什么吧?” 姚桃摆了摆手,“挺顺利的,虽然遇到山匪,不过有章叔在呢,最后损失了一些财物,其他的还好。” 听到“山匪”,褚映玉的心提了起来。 果然,就算她们避开前世的时间进京,改走其他路,仍是会遇到山匪。 不等她问,姚桃就一股脑儿地说:“其实原本打算过完年后,我和我娘就要回京的,不过去年接到你的信,你说路上危险,让我们多带些人手,所以我就写信给我爹,我爹派章叔过来护送我们回京。” 姚桃嘴里的章叔是姚大将军麾下的将领,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心细如发,是打仗的好手。 许是小时候有过被拍花子拐走的经历,再加上姚桃对褚映玉的话素来极为听从,去年她连续接到褚映玉好几封信,信里总是在叮嘱她回京一定要多带人手,姚桃也听进去了。 没办法,阿丑这么担心她,她肯定得让阿丑放心嘛。 第47章 姚桃握着褚映玉的手,“幸好阿丑你在信里叮嘱过我,若不然,没有章叔护送我们回京,万一在路上遇到那些山匪,只怕我和我娘都……” 说到这里,仍是心有余悸的。 谁能想到那些山贼土匪如此猖狂,连官家女眷都敢打劫,简直不要命了。 事后章叔私下和她们说,那些山匪不太对劲,已经派人私下调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她爹。 褚映玉听着她生气的抱怨,并不言语。 大周境内其实还算是太平的,虽然少不了山贼土匪一类,但他们大多数都不太敢冒头,打劫也是有选择的,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 褚映玉甚至怀疑,那些对她们出手的,是不是土匪还不一定呢。就算是土匪,也不过是幕后之人手中的一把刀。 说到最后,姚桃朝褚映玉一笑,“这一路挺不太平的,不过还好啦,总算顺利回京了。” 褚映玉也回了个笑容,轻声道:“如此甚好。” 真的很好,这辈子,姚夫人和姚桃平安回来了。 说完这个,姚桃急忙问道:“阿丑,你和七皇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和七皇子有婚约的不是你妹妹褚惜玉吗?咋变成你了?你和孟二公子的婚事怎么办?” 青州离京城遥远,消息不灵通,褚映玉也没在信上说这事,是以姚桃一直不知道好友居然换了个未婚夫。直到他们快到京城,在客栈下榻歇息时,方才从行商那儿听说这事。 当时姚夫人和姚桃母女俩都愣住了。 褚映玉朝她笑了笑,“你别急,我和你慢慢说。” 姚桃是个急性子,怎能不急,虽然七皇子的身份贵重,可好友的婚事生变,姚桃第一时间就想到,是否是有人欺负她? 刚才阿丑见到她就哭,越发让她确认有人欺负阿丑。 褚映玉简单地将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说起来,不管是孟瑜山被下药,还是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私会之事,都是丑闻,碍于左家和皇室,知情的人都是三缄其口,就算讨论也是在私底下,不会没眼色地传出去,就连那些嘴上没把门的纨绔子弟,都被家里的长辈特地敲打过。 是以这事的只是在那些勋贵朝臣间流传,平民百姓是不知的。 姚桃听得愣愣的,满脸惊叹,“这也太……” 她摇了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多少有些心疼褚映玉。 “阿丑受委屈了。”她握着褚映玉的手,然后又愤愤不平地骂,“明惠郡主就只会欺负你,要是她真这么放不下孟瑜山,自己去找圣人下旨啊!还有你妹妹也不是个好的,居然做出这种事,差点连累你的名声……” 幸好太后机智,对外说她一直为七皇子相中的未婚妻是褚家大姑娘。 姚桃心里多少有些安慰,那些不知情的百姓都以为,和七皇子有婚约的一直都是褚家的大姑娘褚映玉。 加上知情人不敢得罪太 后和皇后,都有志一同地改口。 褚映玉淡淡一笑,并不在意褚惜玉做的事会不会连累自己的名声,反正上辈子她就没什么名声。 重活一辈子,让她明白,有时候人的名声真没那么重要。 两年未见,姚桃也有很多话和褚映玉说。 褚映玉安静地倾听着,听她说回青州奔丧,沿途的见闻,其间还南下去见了镇守在西南边境的父亲姚大将军……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描摹着面前的少女。 姚桃的脸蛋微圆,杏眼菱唇,粉面桃腮,笑起来时有两个酒窝,甜甜的,像是沁着蜜,又像枝头绽放的桃花,灼灼如华,明媚可爱。 因她名字中有一个桃字,她特别喜欢穿桃红色的衣服,格外的活泼俏丽。 甚至连姚府里也特地种了一个桃园,每当春天桃花盛开时,满府桃花缤纷,美不胜收。 这是鲜活的、明媚的姚桃。 并不是一具永远沉眠在冰冷的地底下、失去了生命的尸体。这一刻,褚映玉由衷地感谢上苍,让她重生,让她能再次与活着的好友重聚。 褚映玉几乎舍不得移开眼睛。 姚桃说得口干舌燥,中途想找水喝,一杯蜜水就递过来。 接过褚映玉递来的蜜水,她笑嘻嘻地说:“这次回青州,我还去了咱们以前常去的南山寺玩,我还记得咱们当初在青州第一次见面,要不是你拉着我跑,只怕那时候我就真的被拍花子拐走了。” 当时褚映玉也只有六岁,姚桃比她小一岁,只有五岁。 那时候她被养在青州,照顾她的哑婆婆是所有仆人中年岁最大的,许是怜惜她被父母亲人抛弃,只要她学好规矩,完成女先生布置的课业,便不会太过拘着她,若是适逢某些节日时,还会允许她出门去玩。 褚映玉便是在那年的七夕节,出门看花灯时,遇到和家人走散的姚桃,并救了差点被拐的她。 两人从此结缘。 姚桃忍不住说:“阿丑又救了我一次呢。”她一边感慨,一边笑,“我娘说得不错,阿丑果然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褚映玉婉然而笑,“阿桃也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哈哈,那我们互为贵人啦。”姚桃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说了许久,直到姚夫人派人过来找她们。 姚夫人听说褚映玉来了,原是想见见她的,可一直没见到人,只好让人过来瞧瞧。 姚桃很不淑女地翻了个白眼,抱怨道:“娘也真是的,我和阿丑好久没见,自然有聊不完的话,她不必催的。” 虽话这么说,仍是拉着褚映玉起身,一起去见母亲。 姚桃拉着褚映玉出门时,忍不住看了看她,又拧眉道:“阿丑,你怎瘦了这么多?还有你的脸色,看着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越说她越担心。 褚映玉朝她又是一笑,眉间的清冷化开,“没生病,只是最近没休息好。” “怎会没休 息好?难不成是婚期将近,你紧张?”姚桃打趣地问。 褚映玉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是啊,我原是没想过要嫁给皇子的,所以……” 闻言,姚桃开始纠结起来,叹道:“也对,听说皇家儿媳妇可不好做,更不用说……” 她赶紧闭嘴,虽是在府里,也不好谈论天家之事,此为不敬。 褚映玉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挺好的,七皇子身份贵重,以后我也算是妻凭夫贵了。” 姚桃撇了撇嘴,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想说什么又闭上嘴。 两人来到正院时,姚夫人正指挥下人安置行李。 姚府一直有下人守着,加上年前就收到消息,知道夫人和小姐过完年要回来,下人们早早地收拾好屋子。 是以今儿姚夫人和姚桃回来,府里虽然有些忙乱,但也不是弄得手忙脚乱。 见到两人过来,姚夫人很是开心,“映玉来啦,快过来给我瞧瞧。” 褚映玉上前,给她请安,嘴里叫着姚姨。 姚夫人一把将她扶起,有些心疼地说:“怎会瘦成这般?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一旁的姚桃插嘴道:“娘,你也觉得阿丑瘦了是吧?我也觉得她瘦了许多。” 姚夫人拉着褚映玉坐下,嘘寒问暖,并让下人端来她爱吃的茶点。 姚桃拿着一块桃花酥边吃边说:“娘,看你这心疼劲儿,不知情的,还以为阿丑是你女儿,我是你捡的呢。” “胡说什么?”姚夫人哭笑不得,“当年我原是想认映玉为义女的,要不是……不过在我心里,映玉就是我女儿。” 当年褚映玉救了她女儿,姚夫人对她是极为感激的,这些年相处下来,也极为怜惜这孩子,加上她和丈夫成亲多年,只得了姚桃一个女儿,多一个女儿也没什么。 姚夫人也问起褚映玉和七皇子的婚事是怎么回事,褚映玉一一说了。 她并没有瞒着姚夫人,这种事也没什么好瞒的,以后她也会知道。 “真是岂有此理!”姚夫人听后很是生气,满脸厌烦之色。 怪不得丈夫这些年一直不愿意回京,除了西南那边确实需要他外,也是想远离这京城里的纷纷扰扰。 他是圣人钦封的大将军,手握南西的兵权,想拉拢他的人不少,特别是那些皇子,已经长大成人,为了那位置,什么都做得出来。 若是他留在京城,还不知道那些皇子为了拉拢他做出什么,只怕唯一的女儿的婚事都要被人称斤论两。 褚映玉道:“姚姨,您别生气,气坏身体不值当。” 姚夫人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姚姨没气,只是……委屈你了。” 褚映玉摇了摇头,“您快别这么说,七皇子龙章凤姿,我能嫁予他,是我的福份。” 姚夫人听她夸七皇子,哪不知道她这是让自己安心呢。 七皇子虽是圣人的嫡子,身份贵重,可是他生 来有疾,再优秀也不能掩盖这点。少女情怀总是诗,哪个姑娘家出嫁前没幻想过嫁一个完美的丈夫,七皇子虽好,到底不够…… 不过姚夫人也没多说什么,不管七皇子如何,都不是他们这些作臣子的人能随意说的。 姚夫人振作起精神,又问了一些,最后说道:“届时我和姚桃去给你添妆。” 褚映玉笑着应一声好。 ** 这一日,褚映玉在姚府待了很久,甚至陪着姚夫人和姚桃用过膳,直到傍晚,依依不舍地离开。 姚桃拉着她,“阿丑,过几日安顿好,我就去看你啊。” “好啊。”褚映玉朝她笑,笑容温柔。 褚映玉朝她挥了挥手,终于上了马车。 今儿虽然在外待了大半天,褚映玉的精神却很好,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看到这样的她,寄春也很高兴,笑道:“小姐,你今儿难得笑了很多次呢,是不是很开心?” 褚映玉点头,嘴角又翘起,“嗯,姚桃回来了,我确实开心。” 寄春由衷地说:“真好,希望小姐天天都这么开心。” 许是被褚映玉的情绪影响,或者是放下一颗心,寄春难得说道:“小姐你不知道,这几个月,您的样子真的吓到奴婢,奴婢总担心……” 总担心哪天,她的小姐就不想活了。 寄春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何小姐突然间那般痛苦压抑,似乎这世间没什么值得她留恋高兴的事,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眼神也一天天地变得黯淡…… 幸好,就在她感觉小姐快要撑不下去时,姚夫人和姚小姐回京了。 今天她跟着小姐来姚府,看到她和姚小姐说笑,看到她坐在姚夫人身边,安静地听姚夫人说话,脸上的神色恬静温柔,眼里的光越来越亮。 真好啊! 小姐好像又活过来了,她终于不用担心了。 说到最后,寄春红了眼睛,忍不住哽咽起来。 虽然小姐总说她很好,不用担心,可她一直将小姐的不对劲看在眼里,一直担心着,担心得晚上都不敢睡得太沉。 可她也不敢说,怕让小姐愧疚。 褚映玉目光柔和地看她,拿起帕子给她拭眼泪,愧疚地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寄春扁了扁嘴,“奴婢只希望小姐快快乐乐的。” “嗯,以后我会努力地让自己快快乐乐的。”褚映玉保证。 “真的?”寄春惊讶地看她。 褚映玉忍不住又笑了,“真的,我保证!” 寄春顿时松口气,“那就说好啦,以后小姐一定要快快乐乐的。” 主仆俩正说着,突然马车停下,外头响起车夫的声音,“大小姐,七皇子殿下来了。” 嗯? 主仆俩同时朝车窗看过去。 褚映玉掀起车窗的窗帘,看到不远处的夕阳下,巷子之中,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夕阳光为他渡上一层灿烂的金辉,柔和了他身上的那股冷硬慑人的气息,伟岸俊美。 她唇角的笑容还未落下来,微微翘起,双眼因笑容微弯,倚在斜阳西照的车窗前,盈盈然地望过来,如同一幅色泽浓丽的画卷。 陆玄愔难得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不设防的模样,眉目疏展,生动美好,眼里蕴着光。 不是进宫谢恩时那副大家闺秀的恬静温婉,而是一种柔和的、舒展的秀致美好,心脏不禁鼓动起来。 许是心情好,褚映玉甚至还主动问他,“殿下怎会在此?” 她仰着脸看他,眉眼间没有上次分别时的冷淡和厌郁,如此的自然平和,又笑得如此温甜柔软。 没有男人能拒绝她这样笑。 陆玄愔不觉道:“找你。” 褚映玉先是一愣,然后心情不太美妙,“殿下不会又想将我送回府里罢?不用你送,我正好也要回府。” 陆玄愔看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没了,张嘴想说什么,她已经放下车帘。 第48章 见褚映玉放下车帘,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没什么动作,寄春张了张嘴,又默默地闭上。 虽然七皇子在外头等着,但比起七皇子,当然是她家小姐更重要。 于是寄春大着胆子朝车夫道:“那个,先回府罢。” 车夫为难地看向七皇子,这么走了,会不会得罪七皇子? 幸好,七皇子并未为难他,他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望着马车,他身边的一名侍卫朝车夫作为了个手势,示意他离开。 马车再次朝前驶去。 车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寄春小心地掀起车帘一角往后看了看,发现七皇子骑马跟在后头,像是护卫一般。 她小声地说:“小姐,七皇子殿下在后头呢。” 褚映玉没作声。 回到长平侯府,天色已经很晚。 褚映玉下车时,已经恢复平静,朝一路跟过来的七皇子行了一礼,说道:“多谢殿下相送,天色已晚,殿下也回去罢。” 陆玄愔望着她微垂的面容,若有所思,淡淡地嗯一声。 褚映玉扶着丫鬟的手进府时,仍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 她面色不变,裙摆掠过高高的门槛,消失在门后。 这一晚,褚映玉难得睡了一个安稳的觉,一觉到天明。 这是重生以来,她第一次不受梦魇困扰。 ** 转眼就到添妆的日子。 随着婚期越来越近,长平侯府也越发的忙碌,因人手不够,长平侯还请西府的人过来帮忙,其中就有褚二婶和褚三婶。 孟蓉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她年前大病一场,就算现在身体看着好了,实则精力并不比从前,不过连轴忙了大半月,就病倒了,身体一阵不舒爽,夜里时常咳嗽,甚至有时候还咳出血。 大夫看过后,给她开了药,同时告诉她,她的身体需要休养,莫要太过劳累。 长平侯也担心她的身体,怕她又病倒,便去请西府的人过来搭把手。 孟蓉并不喜西府的人。 当初婆母长平侯老夫人去世时,因分家之事,她和几个妯娌不免生出些龃龉,闹得不太愉快。这些年来,彼此各过各的,也就维持个面子情。 如今为了长女的婚事,要请她们过府来帮忙,在孟蓉心里,就像自己的地盘被讨厌的人入侵,格外恼怒。 然而纵使她恼怒,她的身体不争气,只能忍耐着。 褚二婶和褚三婶过来后,先见了长平侯夫妻。 两人笑盈盈地关心孟蓉的身体,然后向长平侯保证,一定会好好操持褚映玉的婚事。 “映玉是咱们褚家的大姐儿,也是我们侄女,我们都希望她过得好,一定会将她的婚礼办得妥妥当当的。” 长平侯很高兴,感谢了她们一番。 如同她们保证的那般,褚二婶和褚三婶过来后,事事躬亲,绝不假手他人,每一件事都办 得妥妥当当的。 原本因为孟蓉年前生病,无法管家,府里的人心有些散乱,下人们做事也跟着敷衍起来。如今有这两人帮忙,下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偷懒造次,长平侯府里的气氛又开始转好。 长平侯看在眼里,感慨地和孟蓉说:“幸好有两位弟妹帮忙,府里的气氛好了许多,下人都不敢再偷懒,也不必事事都要找你,打扰你休养。” 孟蓉听后,笑容有些勉强,背地里气得都要呕出一口血。 还是那句话,男人哪里懂后宅管家的一些门道。 褚二婶和褚三婶面上做的确实挑不出错,但她们可以在其他方面膈应她,特别是这次她们帮忙操持的是长女的婚事,每次过来和她商量事情时,总要有意无意地恶心她一下。 三人做了这么久的妯娌,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德行,最在意的是什么。 褚二婶和褚三婶自是知道孟蓉的偏心,没见过这么当娘的,将长女当仇人般看待,宠得两个小的莽撞没脑子,最后受罪的还不是她? 是以两人私下最爱拿褚映玉和褚惜玉两人的婚事来说两嘴,每次都能让孟蓉气得欲吐血。 孟蓉被气得不行,越是气,身体越是不舒服。 她现在只希望赶紧将长女嫁出去,省得这两个妯娌继续在这里碍眼。 添妆这日,长平侯府的大门早早打开迎客。 前来添妆的人不少,除了长平侯府的亲戚外,还有不少王公贵族和朝臣女眷,毕竟是给未来的七皇子妃添妆,为了讨好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她们都得有些表示。 来的客人多,孟蓉一个人招待不过来,幸好有褚二婶她们帮忙。 褚映玉坐在秋藜院里,听着外头的热闹。 西府的几个堂妹都过来陪她说话,看到长平侯府的热闹,眼里露出羡慕之色。 这样的热闹,难得一见,只怕连公府的嫡小姐都没这般殊荣,日后轮到她们,更是不可能了。 褚映玉听着几个堂妹叽叽喳喳地说着外头又来了谁,正想着要不要让人去看看姚夫人和姚桃来了没有,便听到一道欢快明亮的声音。 “阿丑,我来了。” 听到这声“阿丑”,褚家的姑娘们神色一顿,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她们看向褚映玉的脸,哪里丑了,分明就是褚家最漂亮的姑娘,别的不说,就是那身气度仪态,也是褚家姑娘中最出众的。 要知道,这些年,孟蓉可是特地请教养嬷嬷和女先生来教导褚映玉规矩礼仪,据说从她会走路就开始学到现在,一身的仪态刻入骨子里,一举一动,优美之极,少有人能及。 褚映玉却笑了,朝门口看过去,弯着眼睛说:“阿桃,你来啦,快过来坐。” 褚家的姑娘们对姚桃不熟悉,得知这是姚大将军之女,赶紧起身相迎,有些局促地叫着姚姐姐。 姚桃坐到褚映玉身边,上下打量她,掩嘴笑着:“你今儿真漂亮,我不应该叫你阿丑,叫你靓姐儿才 对。” 阿丑这小名儿其实并不好听,很少有人叫,也只有姚桃会叫。 有时候,姚桃也喜欢拿这小名儿来调侃,褚映玉面上笑得无奈,却从未纠正她。 褚家的姑娘们见褚映玉丝毫不在意姚小姐的调侃,便知道这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她们很识趣地退出去,给两人腾出空间。 屋子里没了其他人,姚桃说话也更自在。 褚映玉给她倒了一杯果子露,问道:“姚姨呢?” “她在外面和你娘说说呢。”姚桃说道,“我刚才见到你娘了,她的气色看着不是很好,是不是生病啦?” 褚映玉点头,“年前大病一场,听说现在还在养着身体,不能太过劳累。” 她说这话时,神色淡然,语气平缓,并无任何担忧关切之色,浑然不像一个女儿对母亲该有的样子。 姚桃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点头道:“你娘最疼你妹妹,你妹妹做出那样的丑事,会气病也是正常的。” 聊了两句,便揭过不提。 不久后,有下人过来,请褚映玉出去见客。 原来是端亲王妃来了。 端亲王和当今圣人是堂兄弟,当年圣人登基之时,得了端亲王的支持,对端亲王府一脉极为优容厚待。更不用说端亲王府的太妃是圣人为数不多的长辈,和太后的关系也好,圣人对她也是极为敬重的。 褚映玉来到花厅,迎着众多视线,上前拜见端亲王妃。 端亲王妃亲自扶她起身,笑道:“今儿太妃也想过来给你添妆的,只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前阵子天气变化,感染了风寒,便让我给你添妆。” 褚映玉马上关心地问:“太妃身体没事罢?” “没事,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 端亲王妃看着很是喜欢褚映玉,一直拉着她说话,其他人都言笑晏晏地陪在一旁,满眼慈爱地看着褚映玉,时不时附和几句。 孟蓉坐在一旁,看着这些人簇拥着长女,袖子里的手徒然收紧,长长的指甲掐住手心。 她心里怨恨之极,如果没有那些事……现在被端亲王妃拉着、被世人奉承的,应该是她的惜玉才对。 一个当年不应该出生的白眼狼,抢了她的惜玉的好姻缘!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留下这克亲的白眼狼! 添妆过后,客人终于告辞离开。 褚映玉跟着长辈一起送客。 姚夫人和姚桃最后离开,姚夫人拉着褚映玉,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看了旁边的孟蓉一眼,带着女儿离开。 送走客人,大家都十分疲惫。 褚二婶笑道:“这几日还要继续忙,等发完嫁妆,就是婚礼,婚礼过后,咱们就能松快松快。” “可不是。”褚三婶关切地看着褚映玉,“映玉也要好好歇息,当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褚映玉故作羞涩地低下头。 孟蓉冷眼看着这一幕,扯了扯嘴角,也 没说什么,搭着丫鬟的手离开。 褚二婶和褚三婶见状,不禁暗暗摇头。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狠心的母亲,长女都要出嫁,还如此冷淡。幸好她还懂得在外人面前装一装,不然岂不是给人看笑话? ** 褚映玉回到秋藜院后,也感觉到十分疲惫,洗漱过后就准备歇息。 寄春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小姐,这是姚夫人让人送过来的,说给您的添妆。” 褚映玉愣了下,瞬间便明白这应该是姚姨私底下给她的,没摆在明面上。 打开匣子,看到匣子里的东西,褚映玉眼眶顿时有些湿润。 姚夫人出身青州葛家,葛家是商户,虽然世人瞧不起商户,但商人确实不缺钱。 当年她嫁给姚大将军时,也是十里红妆。 以前姚夫人曾经笑着和她说,她是将自己当成女儿来看待的,等将来她出嫁,定会给她准备一份嫁妆。 姚夫人此举,其实也是看出靖国公府的齐氏不满意褚映玉,嫌她在家不得宠,没多少嫁妆。 当时姚夫人也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只想着,等褚映玉出嫁了,她就认褚映玉为义女,然后以义母的身份给她添一份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入孟家,让齐氏看到她的嫁妆能眼红的地步,如此也能让她在孟家立足。 不过现在,褚映玉的未婚夫换成七皇子,姚夫人没再提收她为义女的事,不过给她的嫁妆仍是不少,只是没放在明面上。 寄春也没想到姚夫人如此财大气粗,居然出手就是一匣子的银票和田庄地契给小姐当嫁妆,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小姐,姚夫人可真疼您。”她笑着说,“以前姚夫人说要收您为义女的,可惜夫人拒绝了……” 说到这里,寄春不太高兴。 如果当年姚夫人能收小姐为义女,小姐这些年也不会过得这般苦,可惜夫人是小姐的母亲,她要反对,姚夫人也无可奈何。 褚映玉笑了笑,“没事,其实姚姨在我心里,也算是母亲了。” 一个和她没血缘关系的人都能心疼她,反倒是她的亲生母亲,从未疼过她,甚至巴不得她跌落泥潭。 褚映玉有时候真希望,长平侯夫妻不是自己的父母,这里不是她的家。 可若是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又在哪里呢? 青州也不是她的家。 褚映玉将匣子合上,让秦嬷嬷登记入册,很快就撇开那些有的没的思绪。 这辈子,姚姨和姚桃都好好地活着,证明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她也该试着改变了。 临睡前,褚映玉叫来秦嬷嬷,“嬷嬷,有什么药能助眠?你给我熬一碗罢。” 秦嬷嬷愣了下,忙道:“小姐,是药三分毒,奴婢还是给您按一按,舒缓经脉,如此能睡得舒服一些。” 先前因为小姐生病,她在药中加了些有助眠成份的草药,可也不宜多用,以免造成依赖,对身体不好。 褚映玉闻言,也没勉强,微微点头。 第49章 添妆过后就是发嫁妆了。 一大早,长平侯府就热闹起来。 因这是皇子的婚礼,礼部那边直接派了人过来主持发嫁妆,侯府只需要配合就行。 在鞭炮声中,长平侯府开始发嫁妆。 绑着红绸的嫁妆一抬一抬地抬出去,送往七皇子府,沿途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幸好礼部派来的人早有准备,提前让人去请五城兵马司的人沿途守着,维持秩序。 从第一抬嫁妆出门伊始,百姓从看热闹变成各种惊讶羡慕。 不说那些没什么见识的百姓,就是帮忙维持秩序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暗暗咋舌,没想到七皇子妃的嫁妆这么丰厚。 不过想到七皇子是圣人如今唯一的嫡子,太后和皇后对他也是百般宠爱,七皇子妃的嫁妆自然也是不俗的。 听说单是皇家送过来的聘礼,就是所有皇子妃都无法企及。 这规格只怕都比得上太子妃了。 如果当年先太子没有死,顺利地完婚,估计太子妃的嫁妆便是这般罢。 特地过来看发嫁妆的那些褚家人也是暗暗咋舌。 他们没想到长平侯府居然这么舍得,给褚映玉这么多陪嫁,虽说她嫁的是皇子,可这些也实在太多了。 莫不是将长平侯府都要掏空? 褚二婶看得眼热,眼睛一转,朝旁边坐着的孟蓉说:“大嫂,您可真是疼映玉,给映玉这么多陪嫁!依我看呐,当年安王妃、平王妃她们出嫁时,只怕都没这么多的嫁妆,还是咱们映玉有福气。” 褚二婶也笑眯眯地附和,“可不是,我还记得安王妃出嫁时,嫁妆确实没咱们映玉多。” 不仅没这么多,还挺少的。 当年安王成婚时,先太子还在,就算安王是皇长子,也越不过太子去,安王的婚礼和安王妃的嫁妆,都是有定数的。 孟蓉面无表情,淡淡地道:“这嫁妆里有当年老夫人留给映玉的梯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疼爱映玉,将她的梯己都给了她当嫁妆。” 说完,她满意地看到两个妯娌的脸色变得勉强起来,心里冷哼一声。 当年因为老夫人一意孤行,要将她的梯己都留给长孙女傍身,这事不仅孟蓉不高兴,长平侯府的其他几房人也很不高兴。 只是再不高兴,也没人敢违背老夫人的话。 当时长平侯老夫人为了能顺利地将自己的梯己留给长孙女,还特地请靖国公过来当见证人,便是防着自己死后,儿子儿媳妇阳奉阴违。 因为这事,褚家的二房、二房对褚映玉也是有些意见的,是以这些年来,二房和二房并不怎么和大房往来,就算知道孟蓉对褚映玉并不好,也没人吭声。 孟蓉心里嗤笑,这些天看她们巴结褚映玉那劲儿,还真以为她们忘记自己以前做过什么。 她们在心里鄙夷自己偏心的同时,也莫要忘记她们这些年来,同样怎么冷待褚映玉的,可不 是她们这几天的讨好,就能消除那些隔阂。 褚二婶和褚二婶原本是想膈应孟蓉的,没想到反倒被她气到,顿时都不说话。 当然,她们也没上孟蓉的当,因为这事去迁怒褚映玉。 要是以前,她们可能还会有些想法,现在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们就算是失心疯,也不会去得罪已经成为七皇子妃的褚映玉。 - 发完嫁妆后,已经是傍晚。 大家忙活一整天,都累得紧,纷纷回去歇息,明儿是婚礼,还有得忙。 褚映玉也是累得紧,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成亲这般累人。 上辈子,她是在婚礼当天被人匆匆忙忙地塞进花轿,根本没体验过这种二书六聘的流程。 回到秋藜院,褚映玉洗漱完,正准备休息,便听说常嬷嬷过来了。 常嬷嬷捧着一个雕红漆海棠花的匣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年轻漂亮的丫鬟。 寄春看到常嬷嬷身后那些姿色各异的丫鬟,如临大敌。 常嬷嬷和气地笑道:“大小姐,明儿您就要出阁,夫人想起大小姐您的陪嫁丫鬟好像还没有挑好,便让奴婢带几个丫鬟过来,让您挑。” 褚映玉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用,我已经挑好陪嫁丫鬟。” “您挑好了?”常嬷嬷愕然,迟疑地问,“不知大小姐挑的是哪几个丫鬟?” 褚映玉道:“寄春、弄云、弄月、弄雨,你们过来。” 寄春等人过来,先是朝褚映玉行礼,然后又看向常嬷嬷,朝她行了一礼。 看清楚这四个丫鬟时,常嬷嬷不禁呆住了。 历来富贵人家给出嫁的闺女选陪嫁丫鬟,都是选年纪差不多的,最好是双十年华那种,届时嫁入夫家后,若是小姐身子不方便,陪嫁丫鬟便能代替小姐去伺候夫婿。 一般的男人都如此,更不用说七皇子身份贵重,总不能委屈他。 是以常嬷嬷今儿带过来的丫鬟,一个个都是水灵灵的,身段风流窈窕,娇媚漂亮。 再看面前这四个丫鬟,寄春的年纪是最大的,今年已经十八,弄云和弄月的年纪最小,一个十二、一个十二,弄雨的年纪虽然合适,但她长相一般。 当然,说起长相,寄春是最漂亮的,但和褚映玉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有这么漂亮的妻子,想必七皇子瞧不上。至于弄云和弄月,两个脸都还没长开的小丫头,满脸稚气,像豆芽菜一般,只怕男人都下不了嘴吧? 常嬷嬷惊讶过后,不免有些不太赞成。 她觉得大小姐是故意挑这四个丫鬟的,只怕是不愿意陪嫁丫鬟太好看,以免被七皇子看上。 没想到大小姐看着文文静静的,这醋劲儿竟然这么大。 常嬷嬷劝道:“大小姐,不若您再挑两个丫鬟罢,这些丫鬟的身契都在这里,夫人让奴婢将身契带过来给您了。” 历来主母身边的陪嫁丫鬟, 一般都是家生子或者是签了死契的,如此才能用得放心,就算将来作主开了脸,幸运地能诞下七皇子的孩子,也不怕对方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 常嬷嬷觉得,夫人已经为大小姐考虑周全,连身契都交给她。 那些丫鬟也一脸期盼地看着褚映玉。 她们长得很漂亮,心里不是没想法的,若是一般人家便罢了,大小姐嫁的可是皇子,若将来能被七皇子看上,就算只是当一个妾,也比当丫鬟好。 寄春差点气坏了。 看这些丫鬟那狐媚的模样,她怀疑夫人是故意的。 虽说陪嫁丫鬟确实大多用来伺候人的,但一般心疼女儿的母亲,都会尽量挑一些容貌不那么出众的当陪嫁丫鬟。其实将自己的陪嫁丫鬟送去伺候丈夫是最下乘的,聪明人都不会这么做,陪嫁丫鬟也可以成为左右手,更好地帮助新妇在夫家立足。 有什么比自己的陪嫁丫鬟用得更放心? 褚映玉面无表情,还是那句话,“不用!” 陆玄愔就是个不近女色的奇葩,可能和他的重言之症有关,任是再漂亮的女人,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上辈子,褚映玉直到死,也没见他身边除了自己外有其他女人。而且,她也是在和他成亲的第二年,两人才圆房的。现在想想,圆房那晚,他的行事莽撞又冲动,将她弄得极疼,看着就是个没经过事的。 “大小姐……” 常嬷嬷还要再劝,关嬷嬷过来,将她劝走了。 将她送到门口,关嬷嬷严肃地说:“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小姐都累了一天,你怎能还拿这种小事来打扰她歇息?” 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砸下来,常嬷嬷都被砸懵,下意识地说:“我、我没有啊,大小姐选的那几个陪嫁丫鬟哪里上得了台面,这不是让人笑话嘛?” 关嬷嬷道:“这有什么?我们小姐嫁的可是皇子,届时皇后娘娘还会赐人过来伺候,小姐只需要意思地挑几个陪嫁丫鬟便可。” 见她一脸不以为意,常嬷嬷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关嬷嬷的意思很明确,什么陪嫁丫鬟,就算再貌美,再会伺候人,有皇后赐下的人貌美,会伺候吗?她压根儿就瞧不上长平侯府的人。 常嬷嬷最后只能无奈地带着那几个丫鬟回去。 屋子里,寄春一边伺候褚映玉上床歇息,一边愤愤不平地骂:“夫人这不是给您添乱嘛?哪有当娘的会给女儿挑一些不安分的丫鬟当陪嫁的?” 打量着别人不知道她的居心叵测吗? 寄春发现,自从夫人大病一场后,好像连装都不怎么装了。 褚映玉倒是很淡定,“没关系,以后褚惜玉成亲,届时也让她这么挑。” 上辈子,孟蓉给褚惜玉挑的陪嫁丫鬟可不是今晚这些,那时候她替嫁过去,也和孟蓉特地挑的几个陪嫁丫鬟打过交道,她们的容貌并不出色,能力极强,非常好用。 由此可见孟蓉当时给褚惜玉挑陪嫁丫鬟是极为用 心的。 寄春先是一愣,然后捂着嘴笑起来。 “那夫人岂不是要气死?”这么说时,她又瞅了瞅小姐,见她面上没有不悦之色,届时又高兴起来。 要说这府里,孟蓉最在意的人是谁,绝对是褚惜玉和褚瑾玉这姐弟俩,只须拿捏住这对姐弟俩,多少能拿捏住孟蓉。 褚映玉很清楚这点。 既然孟蓉要膈应她,那她也膈应回去。 躺到床上,褚映玉打了个哈欠,床幔层层放下,床里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虽然被孟蓉的行为膈应到,但她并没怎么生气。反正再漂亮的丫鬟到陆玄愔面前都没用,她压根儿就不担心。 就算这辈子,陆玄愔以后会开窍,对女色上心,她其实也没怎么在意,只要能保证自己是七皇子妃,无人能动摇她的身份地位便行。 姚夫人和姚桃平安回来,她们都好好地活着,证明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她也想试着改变一下。 不为别的,只为了好好地活下去,不让关心她的人担心。 而且,这次她是堂堂正正地出嫁,没有替嫁的罪名,处境将会不一样。至少这七皇子妃的身份于她是有利的,也能让她更好地保护在意的人。 姚夫人、姚桃、寄春…… 这些关心她、爱护她,她也关心爱护的人,她希望这辈子她们都能好好地活着,有属于她们美好的人生。 怀揣着某种对未来期盼的心情,褚映玉慢慢地睡去。 ** 翌日,天刚亮褚映玉就被人叫起来。 丫鬟们伺候她沐浴更衣,秦嬷嬷特地拿了一盒香膏过来,让丫鬟给她抹上。 褚映玉人还有些呆滞,直到穿上衣服,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长发披散,一袭红衣的少女,总算有点要出嫁的意识。 原来正常的出嫁的流程是这样的啊。 不是匆匆忙忙地被人套上不合适的嫁衣,没有全福太太帮忙开脸梳妆,也没有什么贺恭,在一片混乱之中,直接被人逼上花轿…… 她在心里感慨着,坐在那里,任由全福太太为她净脸,梳发上妆。 秦嬷嬷和寄春将皇子妃的冠服捧过来。 这是宫里的绣娘亲手绣制的嫁衣,皇子妃有皇子妃的规格定式,深青色的翟衣,九翟冠,样式精致繁复。 褚映玉换上衣服后,便坐在屋子里,等待吉时到来。 有不少年轻的姑娘过来看她。 除了褚家的姑娘外,孟月盈、齐润怡和姚桃都来了,众人笑盈盈地说着恭喜,就算是平时不会说话的齐润怡,也不会在这样的大喜日子里说一些令人不喜的话。 褚映玉抿嘴笑着,一一谢过她们。 “映玉姐姐,你今天实在太漂亮啦。”齐润怡双眼亮晶晶地说,“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你脸上的妆容好好看啊,一点也不怪异。”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时下流行的新娘妆容都是以厚 重为主,脸蛋涂得白惨惨的,有夸张的腮红,嘴巴也涂得红通通的,像血盆大口。 褚映玉今天的妆容就正常多了,以浓艳为主,并不夸张,让习惯了她清淡婉约妆容的众人都不免有些惊艳。 原来她也很适合这种浓艳的妆容,艳丽逼人。 齐润怡又问是哪个全福太太给她上的妆,将来等她出嫁,也要让全福太太给她化这样的新娘妆。 孟月盈打趣她:“你都还没定亲呢,就想着嫁人了?” “这有什么?”齐润怡一点也不害臊,“我娘已经给我相看啦,说不定咱们之中,下一个出嫁的就是我呢?”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由得笑成了一团。 正笑着,一道有些娇怯的声音响起,“长姐,你这里好热闹啊。” 众人俱是一愣,转头看过去,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褚惜玉时,纷纷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很快屋子里就安静下来。 褚惜玉走进来,见众人都不说话,不由咬了咬嘴唇,有些委屈的样子。 她看向褚映玉,看到她今日盛妆打扮,穿着皇子妃的冠服,身上有一股不同以往的气势,心里不禁浮现一股莫名的酸涩。 虽然她不后悔与陆子晏相恋,但此情此景,多少还是有些难受的。 “长姐,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恭喜你了。”褚惜玉勉强说道。 褚映玉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见她的反应冷淡,褚惜玉越发的觉得委屈,一脸失落地说:“长姐,你是不是不也在怪我……” “惜玉!”孟月盈突然开口,过去拉她,“今儿是映玉表姐的大喜日子,你应该很为映玉表姐高兴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齐润怡使眼色。 齐润怡不至于太笨,孟月盈的眼色还是懂的,笑着过去,和她一起将褚惜玉拉出去。 第50章 褚惜玉的到来,使得原本热闹喜庆的气氛都变得僵滞几l分,更不用说她后来那幽怨的语气,简直就是晦气。 姚桃气得脸色发青。 要不是孟月盈及时将褚惜玉拉走,只怕她都忍不住,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扔过去。 “这什么人啊!”姚桃气道,“没想到两年没见,她还是这副德行。” 褚映玉拍拍她的手,“别生气,不值当。” 姚桃其实都快要气炸了,想到今天是褚映玉的大喜日子,她硬生生地将那股气咽下,拧眉问道:“不是说她在禁足吗?” 褚惜玉做了那样的丑事,孟蓉再疼爱这女儿,也气得够呛,直接将她禁足,如此也算是做给世人看的。除了除夕夜那日让她出来吃个团圆饭,其他时候都不让她出来,也没说什么时候解禁。 只怕是要等到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落定后,才会让她出来见人。 姚桃听说这事时,还挺高兴的,觉得没有褚惜玉和褚瑾玉这两个讨人嫌的在,婚礼肯定能顺利进行,还觉得孟蓉做了件好事。 哪知道转眼她就被打脸,那褚惜玉居然跑出来。 褚映玉淡淡地道:“今儿是我出阁的日子,她做妹妹的,怎么着都应该出来送送我。” 这也是人之常情,虽然她其实不稀罕褚惜玉来送。 姚桃真是恶心坏了,嘀咕道:“看她那丧气样,哪里有当人妹妹的自觉?明知道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瞧瞧她说的是什么话,没得膈应人。” “别生气。”褚映玉宽慰她,“你也说啦,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为我高兴才是。” 姚桃看她的笑脸,扁了扁嘴,“好吧,我改日遇到她再说。” 届时若是褚惜玉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她不介意教她怎么说人话。 ** 另一边,孟月盈和齐润怡一起将褚惜玉带回浣纱院。 长平侯府今日有喜,府里到处都是人,沿途的人看到她们时,都忍不住望过来,有认出褚惜玉的,私下少不得一番指指点点。 来到浣纱院,孟月盈就定定地盯着褚惜玉。 齐润怡好奇地问:“惜玉,你怎么出去了?你娘不是禁你足,不让你出门吗?” 褚惜玉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呐呐地说:“今儿是长姐的大喜日子,爹娘让我去给长姐送嫁呢,毕竟她出了这个门,以后想见她就难了……” 齐润怡恍然,说道:“你爹娘说得挺对的,映玉姐姐今儿出嫁,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然后想到什么,又道,“不过你刚才那话不太对,映玉姐姐大喜的日子,你提那些作甚?” 她来之前,母亲还特地叮嘱她,让她今儿除了喜庆话,啥也不要说。 齐润怡人并不聪明,知道母亲不会害她,牢牢记住这点。 是以刚才听到褚惜玉那话,她就觉得不太妥当。 褚惜玉低下头,一脸落寞之色,“我知 道因为我和荣亲王世子的事,府里的人都不高兴,连累长姐的名声也不好,这事确实是我对不起她……” 齐润怡眨了眨眼睛,点头道:“你这么想是对的……” “对什么对啊!” 孟月盈终于受不了,一把将齐润怡往旁一拉,自己上前,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褚惜玉。 “月盈……” 褚惜玉被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有些瑟缩。 孟月盈深吸口气,脸色不好地说:“你明知道今天是映玉表姐的大喜日子,就算有天大的仇怨,也应该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高高兴兴地送她出嫁。可你看看你刚才做的那些,丧着张脸过去,还说那些话……你这是想膈应人吗?” 褚惜玉顿时急了,“我没有!” “没有?可你所做的哪件不是在膈应人?”孟月盈寒着脸,“还是你其实后悔了,看到映玉表姐穿着皇子妃的冠服,热热闹闹地出嫁,大家都在恭喜她……你后悔了?” 两人是表姐妹,而且是同年出生,自幼玩在一起,感情好得像亲姐妹。 所以孟月盈对褚惜玉还是挺了解的,知道她喜欢被众星捧月,享受父母长辈的宠爱,享受世人对龙凤胎带来的祥瑞的赞喻,更喜欢处处压人一头。 而这些都宠坏了她。 褚惜玉其实也没什么坏心,只是年轻的女孩家总有些虚荣心,特别是有个不受宠的长姐在前面,衬得她风光无限的同时,也从来没将木讷不受宠的长姐放在眼里。 以往她对褚映玉的某些好,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怜悯。 直到两人的处境对换,褚映玉突然成为备受赞喻的那个,甚至还要风风光光地嫁给七皇子。反观她,行差一步,千夫所指,人人都骂她不检点,婚事也没着落。 这样的落差太大,褚惜玉接受不了,就算她不承认,心里肯定是有后悔的。 被她这么直白地点明,褚惜玉哪里受得了,激烈地说:“我没有!我真的只是去见见长姐,长姐有一桩好亲事,我也是为她高兴的!” 她怎么可能后悔?只是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孟月盈冷笑,“你既然高兴,那就做出高兴的模样来,而不是像个被抛弃的怨妇,说那些不得体的话。” 褚惜玉噎住,脸色变得极为苍白。 好半晌,她红着眼睛说:“月盈,你非要说得这么难听吗?我以为咱们俩的感情,你应该是帮我的……” 而不是指责她。 孟月盈脸色变得复杂,“我也想帮你,但我知道我错了,那便不能错下去。”她叹了口气,“惜玉,我不蠢的。” 以前她对褚映玉各种瞧不上,更喜欢活泼又得长辈宠爱的褚惜玉,所以能包容她的缺点,觉得褚惜玉这种性子没什么不好。 然而现在,她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对褚映玉的偏见让她也成为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后,她终于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做的事。 褚惜玉生气地道:“你的意思是 ,蠢的人是我?孟月盈,我都这么可怜了,你居然还来笑我?” “谁笑你啊!”孟月盈顿时也被她气到,“要是你不想被人笑,就别做出那种事啊?!明明有七皇子那么好的未婚夫,你为什么还要做出那种事?” “我做什么了?我和晏哥哥相爱有什么错?” “你若是觉得自己没错,你刚才看到映玉姐姐时,为何说那种话?其实你就是在后悔,在矫情!你自己矫情就罢了,其实还想恶心她,让她出嫁也不安心,是吧?” “你……我没有!” “你就有!” “……” 齐润怡傻眼地看着两人吵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劝哪个。 她们三人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得就像亲姐妹,加上她性子比较单纯,很难和谁吵得起来,都是两人照顾她比较多。 “你们别吵啦……”她弱弱地劝道。 孟月盈也觉得和褚惜玉吵很掉份儿,她猛地闭上嘴,烦躁地说:“行了,我不和你吵,以后没事你也别再找我。” 说着,她拉着齐润怡就走。 褚惜玉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离开,双眼通红,最终眼泪流了出来。 ** 听到外面响起鞭炮声,有丫鬟跑进来欢快地叫道:“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过来啦。” 屋子里的人听罢,赶紧忙起来。 受到周围的气氛影响,姚桃也紧张起来,嘴里叫着:“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对了,盖头呢?” 寄春马上将旁边放着的一个绣金凤的红盖头递过来,“姚小姐,在这里呢。” 姚桃将之接过来,准备等会儿亲自给她盖上。 外面的炮竹声不断,人声鼎沸,喧闹声阵阵。 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出去看热闹,姚桃坐在这里陪着褚映玉,陪她说话。 “阿丑,你紧张吗?” 褚映玉婉然一笑,“有些紧张。” 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比起紧张,她只觉得新奇,好像上辈子没能得到的正常的婚礼,这辈子补足了。 姚桃却怕她紧张,拉着她的手安慰,“不紧张啊!我娘说了,这嫁人呢,其实就是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人不管在何处,都要靠自己去经营生活,才能将陌生的地方变成自己的归处,等将来老了,住了几十年的地方,也成了自己的家……” 褚映玉安静地听着,眉眼柔和地看着她。 不管她说什么,她都笑着应下。 姚桃说到最后,反而自己伤感起来,“日后阿丑你就是皇子妃,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不必再忍着,想必以七皇子的身份,应该不会乐意见到有人欺负他的妻子……” 褚映玉又笑着应一声好。 她穿着嫁衣,妆容明艳,恬静地坐在那里,朝着她笑,姚桃说到最后,差点忍不住泪崩。 姚桃一把搂住褚映玉,“呜……阿丑,我舍不得你。” 褚映玉回抱着她,眼眶湿润,喃喃地道:“我也舍不得你。” 喜嬷嬷见两个姑娘就要抱头痛哭起来,赶紧叫道:“新娘子快别哭,会哭花脸上的妆的。哎哟,姚小姐,你也别哭啦,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哭多就不吉利啦。” 姚桃一听,赶紧擦去脸上的眼泪,忍着不舍说:“嗯,咱们快别哭了。” 接着又拿帕子给褚映玉拭去眼泪。 刚拭完泪,便有丫鬟进来,说新郎官到来了。 姚桃赶紧将红盖头盖到褚映玉头上,然后退到一旁,和喜嬷嬷一起着看向门口的方向。 新郎官确实过来迎新娘了。 陆玄愔今日穿着一袭正红色的皇子朝服,衣服上系着红绸扎的绣球,添了几l分喜庆。 众人看向今天的新郎官,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姑娘,原本是抱着好奇心而来,好奇七皇子长什么模样,等看清楚人后,一个个都羞红了脸。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那冷冽的面容都显得温和不少,更衬得那清隽的面容俊美非常,英伟卓绝。 原来七皇子居然这般年轻,长得如此俊俏。 陆玄愔进门,一眼便看到戴着红盖头、乖巧地坐在那里等待他来迎接的新娘子,熟悉的悸动在心口蔓开。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心头升起紧张,紧紧地盯着她。 不是梦中匆促的替嫁,这一次,他光明正大地来迎娶她。 陆玄愔大步走过去,握住她交叠放在膝盖上的手,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但他并未理会,抱着人就走。 褚映玉僵硬地靠在他怀里,人也有些糊涂,难道是她记错流程了?不是应该是喜嬷嬷扶着她出去吗? 喜嬷嬷的笑脸都僵了,这个……新郎官应该是过来接新娘子去辞别父母,而不是抱着人就走啊。 看他走的方向,像是要将新娘子直接带走。 幸好有接亲老爷在旁不断地提醒他,陆玄愔方没有抱着人就走,而是去了正厅那边,拜别新娘的父母。 长平侯夫妻俩坐在上首位置,原本是等着新人来拜别的,看到七皇子直接抱着人进来,两人的脸也僵了僵。 陆玄愔将人放下来,扶着她的手,面向长平侯夫妻俩。 礼官在旁唱礼,两人纷纷拜别。 长平侯十分激动,眼里浮现泪光,说了一些勉励的话。 孟蓉显得平静许多,同样也说了几l句话。 礼成后,陆玄愔再次无视众人,一把将他的新娘子抱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大步走出门。 鞭炮声一阵阵地在耳边响起,锣鼓喧天,震耳欲聋。 褚映玉从被抱起时,靠在那人怀里,能闻到独属于陆玄愔身上特有的气息,在那阵阵的喧闹声中,觉得极为不真实。 不过很快,这种不真实就被婚礼繁琐的各种礼仪和流程冲没了。 直到被送入新房,她已经累得不行。 新房里,一对新人并肩而坐,礼官正在唱新婚贺喜词。 礼官唱罢后,穿着喜庆的侍女捧着托盘过来,上面摆着一柄缠了红绸缎的玉如意,呈到新郎官面前。 “请新郎官掀盖头。” 陆玄愔接过,他拿着玉如意的手很稳,缓缓地将那红盖头掀起。 掀开红盖头后,新娘子的容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室内燃着婴儿臂粗的喜烛,烛光如昼,屋子里那些特地过来看新娘子的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心下暗赞七皇子妃的容貌,果然是个美人儿。 接着,喜嬷嬷又端来合卺酒。 陆玄愔和褚映玉接过,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饮下合卺酒。 酒的味道很浅,褚映玉很少喝酒,有些受不住,脸上涌起红霞,幸好脸上有妆容,没人能看出来。 新人喝完合卺酒,礼官又继续唱祝福词,终于礼成。 礼成后,众人随着礼官离开,除了喜嬷嬷和几l个伺候的丫鬟外,新房里安静下来。 褚映玉微微垂首,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坐姿优雅而安静。 陆玄愔则是在看她,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目不转睛。 喜嬷嬷不禁有些好笑,倒也能理解,提醒道:“殿下,您等会儿还要去前院招待宾客。” 陆玄愔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目光仍是没移开。 直到喜嬷嬷又提醒第二声,他伸手过去,温暖的大手握住她搁在膝盖上的手,在她抬眸看过来时,说道:“等我。” 褚映玉朝他缓缓地点头。 褚映玉望着他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见后,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缓缓地松懈下来。 接着便是无尽的疲惫涌来,让她差点有些坐不住。 随着陆玄愔的离开,喜嬷嬷也带着人一起离开了。 屋子里只有褚映玉一人。 正当她想要将头上的凤冠取下,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便见苏媃笑盈盈地带着两个侍女进来。 第51章 苏媃三人过来,先是给褚映玉请安,然后帮她将头上的凤冠取下来。 凤冠很重,戴了大半天,褚映玉脖子僵硬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也十分疲惫,又渴又累又饿。 苏媃一边伺候她更衣净面,一边说道:“殿下在外院招待宾客,一时半会回不来,殿下让您若是饿了,先吃些东西,不必等他。” 褚映玉点头,决定不委屈自己。 至于这是不是陆玄愔特地吩咐的,她懒得去想,反正苏媃是个周全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着有侍女端了吃食过来。 一同来的还有寄春、弄雨两个丫鬟。 她们作为陪嫁丫鬟,早一步来到皇子府,苏媃也是怕褚映玉刚嫁过来,不能适应,便让这两个丫鬟过来陪她。 褚映玉喝了水,又吃了些东西,总算缓过来。 吃饱喝足后,便开始泛困,加上先前还喝了那盏合卺酒,虽然酒的度数不高,仍是让她有种微醺的感觉。 她的脸颊泛起红晕,双眼有些迷离,一看就是醉了的样子。 苏媃见状,有些诧异,没想到合卺酒那样度数浅的,皇子妃居然还会醉,看来这酒量确实不好,以后还得多注意一些。 接着苏媃又请示褚映玉,要不要沐浴更衣。 可能是有些醉酒,褚映玉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一些,慢吞吞地点头。 浴房就在隔壁间,和新房连着,穿过一道小门就到了。 在丫鬟的伺候下,褚映玉泡了个澡,洗漱干净。 可能是身体清爽了,醉酒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些许,终于有些精力继续等人。 新郎官还没回来,褚映玉就算再困,也不好倒头就睡。 苏媃见她微微眯着眼,脸上难掩困乏之色,柔声说:“皇子妃娘娘再等等,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 褚映玉嗯一声,突然问:“今儿来的宾客很多吗?” “很多。”苏媃笑道,“圣人和皇后、太后在宫里没办法过来,都派了宫人来,诸位皇子和出嫁的公主也都来了。” 除了皇子公主们,还有那些宗室勋贵朝臣等,都非常给面子地过来喝喜酒,恭贺七皇子大婚。 皇室的婚礼规矩和礼仪繁琐复杂,没有闹洞房的说法。 是以除了掀盖头时,那些人过来看了一眼新娘子外,新房这边静悄悄的,无人敢过来打扰。 褚映玉哦一声,轻抚着水红色的袖子,敛眉不语。 苏媃飞快地看她一眼,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声音,便知道是七皇子回来了。 她欣喜地说:“娘娘,是殿下回来了。”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便见穿着一袭正红色皇子朝服的男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他的脚步很稳,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一双眼睛清幽深邃,蕴着冷冽的寒意,与这大红色的新房格格不入。 褚映玉因为酒意的影响,反应比较 慢,呆呆地看着他。 等他走近时,她发现他好像喝了很多酒,一身酒味扑鼻而来,只是脸上没显露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醉。 她有些受不住那浓郁的酒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同时也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 陆玄愔脚步一顿,见她避嫌的模样,心情又有些不太好,还有些失落。 他停下来,距离她几步时,嘴唇抿紧,默默地看着她。 半晌没见他有什么动作,褚映玉疑惑地看他,见他直勾勾地看过来,有些不自在,轻轻地唤了一声:“殿下?” 陆玄愔嗯一声,依然没有移开目光。 褚映玉实在被他看得难受,也知道这人的德行,决定自己主动一些,问道:“殿下可要沐浴?” 陆玄愔心不在焉地嗯一声。 只是他嘴里应是应了,人却站在这里一直没动,褚映玉猜测,他是不是醉得厉害,只怕都没听清她说什么。 今儿来的宾客多,又有那些皇子在,肯定会有人灌他不少酒。 于是褚映玉继续道:“殿下,水已经备好,您先去沐浴罢。”这一身酒味,要是直接上床,她实在受不了。 陆玄愔在她的几番催促下,总算转身去浴房洗漱沐浴。 在陆玄愔沐浴时,屋子里的丫鬟已经收拾好房间,褚映玉无聊地坐在床前。 寄春捧着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过来。 “小姐,这是姚夫人今儿让人送过来的,让奴婢带过来,说您今晚歇息前,一定要看一看。” “是什么?”褚映玉有些疑惑,不知道姚姨让人送来的是什么。 寄春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褚映玉接过来,打开匣子,发现里面只有一本册子,等她翻开,总算明白这册子是什么。 表面看着是正正经经的册子,实则里面是不正经的避火图。 轰的一下,她的脸瞬间红得彻底,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之合上,飞快地塞进被褥里。 “小姐,怎么啦?”寄春奇怪地看她,“是不是这册子有什么不对?” 她没看到里面的内容,见褚映玉的举动,难免有些奇怪。 褚映玉定了定神,故作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一本普通的册子罢了。” 普通的册子? 寄春仍是怀疑地看她,要是普通的册子,小姐没必要慌成这般罢?她脸红成这样,看着倒像是羞的。 褚映玉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又不好和寄春说那册子是什么,轻咳一声,“没事,你下去罢。” 寄春闻言,也不再纠结那册子是什么,她知道姚夫人是不会害她家小姐的,便叮嘱道:“既然姚夫人让您看,您记得一定要看啊。” “知道。”褚映玉含糊地说。 等寄春下去,内室没有其他人,褚映玉赶紧将那本避火图从被窝里摸出来,丢进匣子里,再将匣子拿去屏风后,塞到一个箱笼底下。 这 东西还是用来压箱底罢。 做完这些,褚映玉不禁拍了拍额头,然后蓦地失笑。 给出阁的闺女送避火图这种事,其实也是大周的风俗,免得新婚当晚,新娘子什么都不懂,最后闹出笑话来。 当然,如果是疼爱女儿的母亲,也会在婚前和女儿说一些。 可惜她的母亲现在对她越来越厌恶,不会特地过来和她说,甚至连避火图这事都忘记了。至于褚二婶和褚三婶虽是长辈,只是隔房的婶娘,也不好和她说这些。 想必姚夫人也是担心如此,才会让人送份避火图过来给她。 虽然很感谢姚夫人这份心意,但褚映玉还是挺尴尬的。 毕竟是重活一辈子的人,上辈子也是有过夫妻生活的,不用避火图,她也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褚映玉心里有些复杂。 上辈子是替嫁,所以没在新婚之夜圆房,这辈子也不知道…… 没等褚映玉想出个什么,陆玄愔便回来了。 他刚沐浴完,穿着一袭月白色绣竹纹的寝衣,头发披散着,发尾裹携了水气,有些湿润,呈现一种微微卷曲的状态。 他进来后,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她身上。 丫鬟们都被她打发到外面,室内只有两人,安静得只能听到红烛燃烧时的哔啵声。 褚映玉突然紧张起来,特别是在他朝她走近时,她再次屏息。 许是看出她的紧张,陆玄愔没有主动朝她靠近,而是坐到床那边,说道:“过来。” 他刚喝了不少酒,声音略有些沙哑,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听在耳里,很容易叫人心里泛起不安。 褚映玉咬了咬嘴唇,按捺下心里的紧张,乖乖地朝他走过去。 刚靠近,他的手就伸过来,带着炙热温度的大手拉着她的手腕,略略用力,她整个人都落到他怀里,被一双铁臂紧紧地搂着。 她又闻到他身上特殊的冷香,瞬息间便包裹住她,侵染她的意识。 可能是先前喝的那杯合卺酒之故,酒意还没有散去,褚映玉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双手下意识地揪住他的寝衣,小声地呵着气。 他低头,看着她酡红的脸蛋,神色茫然地倚在他怀里,忍不住朝她靠近,小心翼翼地吻住她。 这个吻很浅,只是唇贴着唇,没有进一步。 褚映玉茫然地看着他,反应有几分迟钝,最后还是她觉得呼吸不顺,微微往后退了退,他的唇也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如同羽毛扫过一般。 心脏突然跳得非常快,褚映玉想要退开他的气息包围,发现无法撼动他的手臂,不禁有些急,“殿下,麻烦放开我……” 陆玄愔眸色微暗,不仅没放开,还得寸进尺地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到他腿上。 褚映玉:??!!!! 她紧张得抓住他的衣服,手指碰到他还有些湿润的头发,结结巴巴的地说:“殿下,你的头发还湿着,我 、我帮你擦吧?” 他嗯了一声,探臂将一条干净的巾子拿过来递给她,示意她就这么擦。 褚映玉:“……” 褚映玉没办法,只好用这个姿势,慢吞吞地帮他擦头发,以此来拖延时间。 虽然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但还是紧张,特别是想到上辈子……她就想逃避。 虽说早痛晚痛都是痛,若是能晚点痛的话,还是挺好的。 褚映玉擦得很慢,明显在拖延时间。 然而陆玄愔也不催她,她在认真帮他擦头发,他就在看她,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她。 褚映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咬了咬唇,忍不住问:“殿下看什么?” “看你。” 褚映玉:“……” 虽然他也没说什么,说话仍是那般简短精干,褚映玉就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 原来这辈子她不替嫁,两人名正言顺地成为夫妻后,他的反应会变得这么奇怪的吗? 不管如何慢,陆玄愔的头发还是擦干净了。 他拿过她手里那条被她揉得皱巴巴的巾子,随意地丢在一旁,然后抱着她上了床。 层层帐幔放下来,床里的光线也变得昏暗迷离。 褚映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很快脑袋就昏昏沉沉的,没办法再思考其他…… ** 三更半夜,一条结实有力、线条精悍的手臂撩开帐幔,接着是披着寝衣的男人下床。 褚映玉又累又困,窝在柔软的被褥里,只觉得浑身难受得厉害。 察觉到那人离开后,她总算松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虽然身体难受得厉害,但实在太困,在陆玄愔下床不久,她就沉沉地睡去。 直到感觉有人在摆弄她的身体,褚映玉勉强睁开眼,就着从帐幔缝隙渗进来的灯光,看清楚床边的人时,她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陆玄愔用温水绞了一条帕子,正在给她擦洗身体。 他并未叫人进来伺候,也不喜旁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选择自己亲自动手。 发现这事时,褚映玉瞬间清醒得不得了,下意识地往后缩,“殿下,我、我自己来……” 她有些羞耻地说,声音软绵绵的,略带几分沙哑。 陆玄愔避开她的手,将缩在被窝里的人拉过来。 “别动。” 他没理她的拒绝,强势地帮她清理身体,做事一丝不苟,仿佛没有丝毫的邪念。要不是褚映玉刚被他折腾得身体都要散架,还以为他是柳下惠,坐怀不乱。 褚映玉恨不得将自己埋进被窝里,不去看,也不去想。 时间变得很难熬,却仍要清醒地去感觉。 直到他终于为她清理完后,她总算松口气,赶紧将自己缩进被窝里,滚到最里面,贴着床而睡。 陆玄愔将自己随意地清理了下,然后回到床。 躺下来后,他探臂将缩 在角落里的人拉过来,搂到怀里,低头蹭了蹭她柔嫩的颈项,然后怜惜地亲吻她。 褚映玉已经很困了,被他闹得不敢睡,小声地说:“殿下,明儿还要进宫,您别……” “嗯,知道。”他一边说,一边亲她。 褚映玉觉得他的话不太可信,先前她又哭又叫的,也没见他停。 明明上辈子刚成亲时的陆玄愔克己复礼,凛然不可侵,后来圆房后,他大多数时也是极为克制的,直到第三年时,他终于放纵了一些,但也没像今晚这么过分的。 难不成两辈子,替嫁和不替嫁的差别这么大吗? 褚映玉迷迷糊糊地想着,实在是困得不行,他还在闹,终于生出了些脾气。 “我要睡了!” 她用力地强调,大胆地伸手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整个人往被窝里缩,努力地避开他的亲近。 陆玄愔被她的举动弄笑,觉得分外可爱。 这样恼怒的她,比那种守礼、恭敬的鲜活,也让他极为喜爱,甚至希望她能一直如此。 他不希望她怕他、敬他,受不了她对他的冷淡和漠视,希望她如梦里那般,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陆玄愔没有再闹她,将她揽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睡罢。” 褚映玉已经很困,见他不再闹,放松了身体,很快意识就进入梦乡。 陆玄愔却有些睡不着,搂着心心念念的姑娘,身体虽然还未满足,精神却陷入一种极度的亢奋之中。 他终于将她娶回来了。 怀里的人是如此的真实,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像桂花的气息,皮肤是温暖的,并非梦境,永远无法触及,清醒时梦就散了。 这个想法令他激动,也让他情难自禁,忍不住过分了些。 陆玄愔想要怜惜她的,可当她含着泪看他,又想要欺负她,让她在他身下掉眼泪,再一一吻去她的泪…… 她骂他过分。 他并不在意,她骂他,好过疏远他、冷淡他,甚至视他如无物。 真好呢! 陆玄愔想起这次掀开盖头时,她明媚漂亮的容貌,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不再是梦境里的惊惶害怕。 第52章 天色未亮,褚映玉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时,她满头大汗,身体微微地颤抖着,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哪知却动弹不得。 她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下意识地要推开那禁锢她的手臂,嘴里发现痛苦的声音。 “映玉!” 黑暗中,男人低沉有力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刺穿那痛苦的噩梦,同时将她揽在怀里,拍抚着她颤抖的背。 “映玉,别怕……” 他一边哄着她,一边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就像元宵节那日,她在他怀里惊梦之时,他强势地抵着她的额头,令她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好半晌,褚映玉慢慢地平静下来,身体不再颤抖。 只是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悸之色,睁开的眼睛里有迷茫和惊惶害怕,依然还陷入惊梦之中。 那样的惊惶害怕,几乎刺痛了他的心。 陆玄愔的呼吸微滞,心坎间涌起一股密密麻麻的疼。 虽然听说她每晚都没能好好休息,却远不及亲眼所见让他难受,到底她经历了什么,方才让她如此的痛苦难受,每晚每晚地煎熬着。 陆玄愔已经确定,她定然也如自己那般,梦到了那些“前世”,甚至可能梦到的比他还要多。 若不然,无法解释她为何会如此痛苦。 就算长平侯夫妻俩偏心,对她不好,但那也不至于让她痛苦至此,肯定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事。 陆玄愔心里难受之极,只要想到让她如此痛苦的人可能是自己,他就难以承受,甚至不愿意去探究。 他开始不愿意去回忆那些梦。 “殿下……” 她低低地叫着他,伸出手去拥抱他,抱得极紧。 他身上的冷香有一种安抚神经的作用,很好地缓解她陷在梦境中的情绪,也让她以为还是在上辈子之中,只要有他在,其实没人能伤害到她。 褚映玉很清楚地知道,只要陆玄愔在,便能镇住那些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 可他好久都没回来…… 陆玄愔感觉到她的依赖,微微垂下眼,轻轻地应一声。 “映玉,我在。”他这样说。 陆玄愔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直到她彻底地清醒过来。 放松的身体慢慢地变得僵硬,清醒过来后,她发现现在不是上辈子,他们昨天刚成亲,两人这辈子第一次同床共枕,甚至昨晚已经圆房。 天还没亮,她的身体很疲惫,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可她已经没了睡意。 陆玄愔没问她做了什么噩梦,给她擦去额头的冷汗,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睡吧。” 她靠在他怀里,头枕着男人的手臂。 他宽厚的怀抱完全笼罩住她,属于他的气息也将她密密地包裹着,仿佛为她营造一片安全无忧的空间。 褚映玉垂眸,安静又乖巧,呼吸很轻。 帐幔层层掩住,只有些许红烛的光倾泄而入,外面的天色还没有亮,噩梦惊醒后,她再也睡不着。 只是那抱着她的男人强势无比,不允许她退离,那宽厚的手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 原本她以为会睡不着的,可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着,在他的安抚下,眼皮渐渐地变得沉重,意识陷入模糊之中。 - 褚映玉被人叫醒时,发现天色快要亮了。 她的神色困乏,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男人抱起时,她蜷缩在他怀里,眼底一片青色。 苏媃和寄春等丫鬟端着洗漱用具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脸红,飞快地低下头。 褚映玉脸皮薄,发现她们进来了,人也清醒几分,便撑着他的手起身。 陆玄愔丝毫不在意丫鬟们如何,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扶着她起来。 双腿踩在地上时,褚映玉脚一软,差点就摔下去。 幸好他一直扶着她,手臂用力,就将她抱起来。 褚映玉:“……” 她有些窘然,飞快地看了一眼那些丫鬟,想让他放自己下来,只是她的力道哪里推得开他。 幸好他也没太为难她,将她抱到屏风后,让她坐下来,然后叫丫鬟过来伺候她更衣。 除了寄春,苏媃等人俱是神色肃然,像是完全没看到两个主子刚才做了什么,一丝不苟地伺候褚映玉洗漱更衣。 今儿要进宫给长辈请安,衣服和妆容都极为讲究,需要的时间也久。 陆玄愔已经穿戴整齐,便坐在那里,望着妆奁前梳妆打扮的人,一双眼睛深邃幽然,一直没有移开。 褚映玉被他看得窘迫,很想让他别看了。 她已经瞄见那些丫鬟暗里偷笑的模样,估计在她们眼里,殿下和皇子妃的感情很好,是她们所乐意看的。 就连寄春也是一副高兴的模样。 褚映玉努力地忽略他,盯着光可鉴人的铜镜里的少女,不禁又想到上辈子替嫁的事。 新婚当晚,他虽然在新房睡了一宿,但两人其实是各睡各的。 他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人各盖一床被子,规规矩矩地到天明。 新房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伺候的下人。 众人都知道她是替嫁的,对此也不意外,甚至还有些人怜悯她,觉得她不知廉耻地替嫁过来,自然是不得到七皇子的宠爱。 有怜悯的,也有鄙夷的,还有审视的。 后来寄春被送过来,见她时,就拉着她的手哭了。 寄春担心她替嫁会被问罪,也担心七皇子会怨恨她,更担心她以后要怎么办,顶着替嫁的罪名,如何在七皇子府立足? 想到这里,褚映玉又看寄春面上遮掩不住的笑意,突然有些释然。 这辈子已经不同了。 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让寄春担心,也不想活得那般痛苦压抑,人生那么短,为何 不放过自己呢? 等褚映玉装扮好,下人也准备好早膳。 陆玄愔过来,拉着她的手,带她到外间的八仙桌前坐下,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各样面食点心汤水等都有,甜的咸的,以两人的口味为主。 褚映玉一看,便知道皇子府里的厨子用心了。 陆玄愔给她盛了一碗牛乳羹,然后又夹了一块奶油松瓤卷酥到她碗里。 褚映玉一看他的举动,不免想到被他投喂的几次,突然就觉得肚子好像饱了。 昨晚没睡多少,加上身体实在不舒服,她没多少胃口,便拿着汤勺,慢慢地喝着那碗牛乳羹,并没理会他夹来的点心。 正喝着,突然见一名女官过来,先是给两人行了礼,然后往内室而去。 褚映玉呆呆地看着女官进去,不过会儿她就出来,看到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笑盈盈地朝他们行礼。 看到那匣子时,她的脑袋仿佛轰地炸开,总算知道女官过来干什么,那匣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褚映玉浑身不自在。 上辈子因为替嫁一事兵荒马乱的,并没有女官过来收元帕,都忘记了这事,皇子成亲,会有宫里来的女官收元帕。 她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将脸埋在碗里的模样,让陆玄愔看得有趣。 他朝那女官摆了摆手,让她下去,又给她夹了个藕粉桂花糖糕,她身上有桂花的香气,甜甜的,他觉得她应该喜欢桂花做的点心。 褚映玉心不在焉地夹起那块藕粉桂花糖糕,咬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继续吃第二口。 等她脸上的热气落下来,她已经将那块藕粉桂花糖糕吃完。 许是她的举动给他错误的印象,让他以为她爱吃,又给她夹了几块。 褚映玉:“……” “殿下,我饱了。”褚映玉说道,让他别再夹了。 陆玄愔皱眉,“太瘦了。” 褚映玉垂眸,也不去反驳,她觉得自己不瘦就行,不必听他的。 用过早膳,两人便准备进宫。 三月的气温还有些凉,寄春拿来一件崭新的大红牡丹团花披风,欲要为褚映玉披上,就被陆玄愔伸手接过去。 寄春惊讶地看他,想要说什么,又想到苏媃的叮嘱,默默地退下。 陆玄愔为她系好披风后,牵着她的手走出去。 按照规矩,作为皇子妃的一般都落后他几步,可他从此至终,都是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皇子府的下人看在眼里,并没有谁多嘴地去提醒,也不敢提醒。 褚映玉的身体还有些不适,走得极慢,他居然也配合着她的速度,慢慢地走着。 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禁有些失神。 “怎么?”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以为她不舒服,偏首询问。 褚映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摇了摇头,默默地和他一起走出正院。 出了正院,下人准备了一顶软轿 ,褚映玉坐上软轿,被抬着去二门处。 府里已经准备好马车,两人坐上马车,朝宫里而去。 抵达宫门前,马车不能进去,褚映玉改乘宫里的轿撵。 两人先去给元康帝请安。 皇子大婚翌日,进宫后都是先给圣人请安,这也是所有皇子妃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拜见元康帝。 下了轿撵后,褚映玉看到前面的承乾宫,不免又想到上辈子的事。 那时候她来承乾宫,不是来给长辈请安,而是过来被问罪的,当时她的父母也在,比她更早一步进宫,向圣人请罪。 她一个人孤伶伶的跪在那里,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问责,浑身发抖。 更让她绝望的是,在父母的叙述中,她是一个抢了妹妹婚约的恶毒之人,是她厚颜无耻地上花轿,贪图妹妹的婚事。 “映玉?” 陆玄愔发现她的变得苍白,担忧地唤了一声。 褚映玉回过神,深吸了口气,勉强地压住那些不好的记忆,告诉自己,这辈子是不同的,命运已经改变,这些不会再发生。 既然不会再发生,她何须再害怕? 对上他担忧的神色,褚映玉笑了笑,说道:“殿下,咱们进去罢。” 陆玄愔不知道她怎么了,不禁想到,是不是梦境里的“前世”,她在承乾宫遇到什么,才会让她如此。 他心里几多思量,却因在宫里,不好做什么,只能借着袖子的遮掩,握了握她的手以作安抚。 元康帝已在承乾宫等他们。 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元康帝虽然仍是不太满意褚映玉的出身,对她本人却没有任何意见的,甚至觉得长平侯府那样的地方,能养出这样的姑娘,可见她是个争气的,没有受长平侯府的恶习影响。 褚映玉和陆玄愔一起下跪,给元康帝请安、敬茶。 元康帝喝了儿媳妇敬的茶后,叮嘱他们几句,便打发他们去慈宁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直到走出乾清宫,褚映玉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下来。 她看着厚重的宫墙上方的天空。 今日是个好天气,三月的春光明媚,春花绽放,有几枝红杏从宫墙那边探出头,带来盎然的春意。 “映玉?” 陆玄愔又叫了她一声。 褚映玉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停下来,而他也没有催她,站在那里等她。 这是大不敬。 褚映玉赶紧敛去那些情绪,打叠起精神。 她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殿下,我们走罢。” 陆玄愔垂眸看她温婉柔顺的模样,她今日的打扮很隆重,毕竟是新妇第一天进宫请安,疲惫的面容被妆容覆盖,显得极为精神,连眼底的青色都被掩遮得干干净净。 “累了?”他低声问。 褚映玉摇了摇头,又点头,走到他身边,小声地说:“是有些累。” 如果是上辈子,她肯定不会说这种类似于示弱的话,只会温温柔柔地笑着,似乎什么都无法打倒她,她什么都能承受。 这辈子她决定换个活法,决定好好地活着。 如此,少不得要和他打好关系,让两人的夫妻感情更牢固,将来就算他有了别的想法,也不能动摇她的地位。 第53章 两人来到慈宁宫时,便见宫门前已有宫娥等在那里引颈张望。 见两人到来,她们松了口气,赶紧过来,给两人行礼请安,说道:“七殿下,皇子妃娘娘,你们可算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各宫的娘娘都已经来了,正等着你们呢。” 陆玄愔听后,淡淡地应一声表示知道。 他转头看向褚映玉,想起先前在承乾宫前她苍白的脸色,低声问道:“怕吗?” 褚映玉抬头看他,这种蕴着温情的话,于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特别是问的人是陆玄愔时。 上辈子,两人因为替嫁成为夫妻,大概是开头不好,以至于夫妻三年,两人之间的夫妻情份非常淡,他冷淡疏离,而她也恪守本份,从不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甚至最后,她已经习惯他的冷硬强势,并不对他怀抱有什么希望。 然而这辈子,从她在靖国公府的假山阁楼见到他起,一切就不一样了。 两人成为名声言顺的未婚妻,有了一个被世人认可的名份。 他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反常,甚至也越来越温和,会在她惊梦时安慰她,会在风雪之中护送她回家…… 种种想法只在瞬息之间,褚映玉朝他笑了笑,轻声说:“不怕的。” 看到她脸上的笑,陆玄愔眸色微软,不再说什么,两人一起进慈宁宫。 慈宁宫里的人非常多。 除了太后、皇后和后宫的高份位嫔妃外,还有数位皇子、皇子妃,以及尚未出嫁的几个公主,就连那些皇孙、皇孙女等都在。 众人齐聚一堂,格外热闹。 当两人走进来,殿内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两人身上。 准确地说,大多数的视线都落到褚映玉这新妇身上,毕竟很多人都没见过她,想看看七皇子妃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太后这般喜欢,不顾长平侯府发生的丑闻,硬是将她指给七皇子。 陆玄愔和褚映玉上前,给太后和皇后请安,又和其他人见礼。 太后看起来很高兴,见到他们就说:“你们可算是来啦,哀家从昨儿开始就盼着了,可算是将你们盼过来。” 说话间,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宫人端来茶水,让新妇敬茶。 褚映玉恭敬地给太后和皇后敬了茶。 两人喝过她敬的茶,并给了见面礼,太后给的是一套攒珠累丝赤金头面,皇后给的是一套镶南珠的头面。 这两份见面礼都非常大手笔,从中也可以看出太后和皇后对褚映玉的喜欢。 众人看到这一幕,目光微闪。 特别是那几位皇子妃,回忆当年她们嫁过来时,太后给的见面礼,可没这么贵重,心里难免有些想法。 褚映玉腼腆地接过,柔顺而恭敬地站在陆玄愔身边。 太后笑呵呵的,指着他们说:“皇后,你瞧他们多登对啊,哀家的眼光果然不错,小七和映玉很相配。” 皇后苍白的脸满是笑容,显然对儿媳妇也是极满意的,“母后说得是,您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有皇后附和,太后越发的高兴,拉着褚映玉说话,问她昨儿累不累,休息得好不好,小七有没有欺负她。 “要是小七敢欺负你,你尽管进宫来找哀家,哀家帮你罚他!” 太后一副绝对会站在褚映玉这边的表情,就算是疼爱的嫡孙,她也照罚不误。 听到这话,殿内众人都愣了下。 他们再次看了看褚映玉,虽然容貌确实极美,柔顺温婉,仪态极好,给人一种赏心悦目之感,但也没哪里特别的讨人喜欢啊。怎地太后居然如此喜欢她,见面就问她昨儿大婚累不累,还说七皇子若是欺负她,会帮着她之类的。 要知道,其他皇子妃都没这个待遇。 虽说太后确实是个极为慈祥的长辈,对皇子妃们也很和善,但并没有像对褚映玉这般。当年她们大婚后来慈宁宫请安,太后可没有拉着她们问累不累之类的,更不可能说这种被欺负了就站自己这边的话。 太后咋能这么偏心呢? 难道因为褚映玉是七皇子妃的缘故?嫡出的孙媳妇是不一样的?还是因为褚映玉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之故? 不管是哪个原因,在场的几位皇子妃心里都酸溜溜的。 这时,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太后娘娘,看来七皇子妃是真的合了您老人家的眼缘了,臣妾还没见您对哪个皇子妃这般喜爱呢。” 褚映玉抬头望过去,发现说话的是林贵妃。 后宫里,皇后之下有两位贵妃,分别是林贵妃、姜贵妃。这两位贵妃在皇后避居珅宁宫养身体时,由她们协助打理后宫,在太后、圣人面前是极为得脸的。 林贵妃的年纪已经不小,纵使保养得宜,还是能从脸上看出岁月的痕迹。不过到了她这年纪,也不靠什么宠爱过日子,她有儿子,更看重的是手中的权力和实在的利益。 听到林贵妃的话,太后点头笑道:“哀家和小七媳妇确实投缘,当年哀家第一眼看她时,就觉得她像庆阳。” 那些皇子妃闻言,暗暗撇嘴,虽然羡慕,但谁让她们没一个像庆阳大长公主那样的外祖母呢。 这七皇子妃确实好命,褚惜玉做出那样的丑事,连累褚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然而却没影响到她,因太后的喜爱,硬是让圣人为她和七皇子赐婚,顺顺利利地嫁入皇家。 听说发嫁妆那日,七皇子妃的嫁妆之丰厚,至今仍有人津津乐道。 作女人的,还是皇家的儿媳妇,哪个不羡慕? 在场的女人都是极有眼色的,听太后夸褚映玉这七皇子妃,她们也纷纷捧场。 那些皇子们不好明着夸,便都笑着说太后眼光好。 太后越发的高兴,她拉着褚映玉,又看看陆玄愔,笑道:“哀家以前一直盼着小七成亲,现在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日后啊,哀家就等着你们给哀家生一个大胖曾孙啦。” 闻言,殿内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 褚映玉低下头,一副害羞的样子,连陆玄愔也难得红了耳根。 看到新婚的夫妻俩羞涩的模样,太后更是笑得不行,连皇后都掩着嘴笑起来。 接着陆玄愔带着褚映玉和那些年长的皇子、皇子妃见礼。 圣人共有十一个皇子,排行第三的先太子已逝,二皇子和四皇子因当年先太子的事被废,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皇子,包括陆玄愔在内,只有八个皇子。 首先是皇长子安王和安王妃。 安王的身形壮硕,有些微胖,下颌留着胡须,脸上带着笑,笑眯眯地说:“七弟妹好。” 安王妃同样是个富态的,笑盈盈地和褚映玉说话,很是亲和。 接着是五皇子平王、平王妃。 平王是林贵妃所出,高大魁梧,容貌英武,和圣人长得很像;平王妃则是个容貌清秀的女人,身形瘦削,安静内敛,存在感很低。 褚映玉看到平王时,不禁记起年前在客栈里,他被陆玄愔气得暴怒的样子。 当然,那时候也是平王先挑衅的,也不怪陆玄愔落他面子。 此时平王的笑容爽朗,叫她七弟妹时,丝毫看不出他在客栈时暴怒的模样。 六皇子宁王是姜贵妃所出,性情风流,宁王妃则是个容貌明艳的女子。 在褚映玉面前,宁王很正经地叫了一声七弟妹。 宁王妃则是亲热地拉着褚映玉说话。 至于八皇子后面的几个皇子,都是尚未成婚的,他们恭恭敬敬地朝褚映玉唤一声七皇嫂。 褚映玉在陆玄愔的带领下,将殿内的人都认了个遍。 其实上辈子她都见过了,也认识了,这辈子不过是重新认识一遍。 这些人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面上都是笑盈盈的,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对褚映玉这新妇很是和气。 等褚映玉认完人后,太后看了看殿里的人,突然道:“咦,怎不见明惠?” 到了太后这年纪,不说孙子孙女,甚至曾孙子曾孙女都不少,孩子太多了,她也不可能一个个关心过去,只是明惠郡主作为圣人第一个孙女,太后对她的印象比较深,算是曾孙辈中最熟悉的一个,平时也多有疼爱。 安王妃的脸色微微一僵,很快就恢复自然,说道:“回皇祖母,明惠前些天感染了风寒,今儿还未好,孙媳妇便没让她进宫。” “生病啦?”太后关心地问,“严不严重?” “不严重的,太医已经去看过了,只是近日天气反复无常,她年轻贪玩,去郊外踏青时吹了些风,回来便病倒了,养个几日就能好全。” 太后听罢,总算放下心,叮嘱她要让明惠好好地养病,等好了再进宫。 安王妃笑着应下。 殿内其他人听到“明惠郡主生病”这事时,神色一顿,若有似无地看向坐在那里的褚映玉。 年前在安王别庄发生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哪里 不知道明惠郡主和七皇子妃之间的恩怨。 只怕这生病是假,不愿意过来给褚映玉这七皇婶请安是真。 明惠郡主以前仗着圣人宠爱,很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不说褚映玉,这京城里她得罪的人可不少。 如今褚映玉成为她的长辈,明惠郡主只怕心里呕都要呕死。 再看安王妃,依然是那副笑模样,想起刚才她和和气气地朝褚映玉叫七弟妹,让人不禁感叹一声好涵养。 明惠郡主和七皇子妃之间的恩怨情仇可不少,亏得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笑。 太后问了一句明惠郡主外,就没再说什么。 她并不知道明惠郡主和褚映玉之间的恩怨,主要是她年纪大了,众人也不会不识趣地拿那些不好的事到她面前说,万一害得太后累着,便是罪过。 众人又坐了会儿,太后便有些累了,让他们都散了。 褚映玉和陆玄愔扶着皇后起身离开。 如今虽是三月份,天气开始转暖,但皇后的身体不好,吹不得风,不能轻易出门,今儿若不是儿子、儿媳妇婚后进宫请安,要给长辈敬茶,只怕她都不会露这个面。 两人跟着皇后一起去了坤宁宫。 路上,褚映玉一直打量皇后的脸色,担心她的身体负荷不住。 皇后坐在轿撵里,哪里没发现她的目光,笑盈盈地看她,安抚道:“不必担心,本宫的身体虽然差,还不至于连出个门都不行。” 虽是这么说,但褚映玉觉得,皇后的身体确实差到出个门都不行。 要不然平时圣人和太后也不会这般紧张。 不过可能今儿皇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回到坤宁宫后,她除了脸色比较苍白外,倒也没有太难受,喝完汤药,还有精神和他们说话。 皇后挨坐在炕上,看着坐在面前的一双小儿女,眼里露出温柔的笑意,温声说:“能看到你们成婚后,本宫心里很是高兴,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和和美美,本宫不求什么,只盼着你们能平平安安的。” 褚映玉抬头,看到她含笑的眉眼,心头有些发堵。 她知道皇后是说真的。 上辈子,皇后就是这么希望的,她不求其他,只希望唯一的儿子这辈子平平安安。甚至因为陆玄愔,她对自己这替嫁的儿媳妇也是极好。 全赖有皇后庇护,方能使得她的处境好一些。 “母后……”陆玄愔蹙眉唤了一声,不喜她这种像是交待遗言般的话。 皇后非常熟悉他的表情,见状便笑道:“好吧,本宫不说这些。”然后转头问褚映玉饿不饿,让宫人端茶点过来。 桌上很快就摆了不少点心,咸口甜口的都有。 褚映玉喜欢吃甜的,陆玄愔则喜欢吃咸的,知道两人的喜好,皇后特地让坤宁宫的厨子给他们做的。 陆玄愔低头看了看,然后拿起一块玫瑰莲蓉糕递给她。 褚映玉:“……” 第54章 褚映玉和陆玄愔在坤宁宫坐了会儿,见皇后面露疲惫之色,便告辞离开。 皇后扶着宫嬷嬷的手起身,亲自送他们出去。 “母后。”陆玄愔不赞同地看她,“您歇着。” 皇后笑了笑,“没事,本宫就是想看着你们,你们回去罢,日后你们有空,多进宫来看看本宫。” 她不是爱折腾儿媳妇的婆婆,但心里还是渴望多见见儿子和儿媳妇的。 褚映玉认真地说:“母后放心,儿臣和殿下会时常进宫来看您的。” 不用皇后说,她也会时时进宫。 上辈子皇后护她,这辈子她自然要多孝顺她。 皇后在宫里看多了人精,也看多了那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自然看得出这儿媳妇是认真的。 她笑了笑,神色变得软和,拍拍褚映玉的手,“好孩子。”然后又道,“好了,回去罢,好好歇息。” 皇后也是过来人,哪能不知道儿媳妇现在是强撑着,只怕人已经累得不行。 她不禁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怪他尽会折腾人。 儿媳妇这身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实在是太瘦了些,日后还得让秦嬷嬷好生调理一番才行。 褚映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顿时窘得不行。 只有陆玄愔不明所以,不知母后为何突然瞪他,不过他也没争辩,默默地受了母亲的责备。 两人相携离开坤宁宫。 回头时还能看到皇后站在宫门口望着他们,她的身形削瘦不堪,一身病气,仍是强撑着,一直目送他们离开。 褚映玉见状,不禁有些伤感。 上辈子她和皇后当了三年的婆媳,其实多少有些了解皇后的心思,当年先太子之死,就像带走皇后一半的命,剩下的一半,不过是为了陆玄愔撑着。 陆玄愔是嫡子,偏偏又生来有疾,与那位置无缘,所有人都将他排除在外,却又忌惮他的嫡子身份。如果先太子在还好,作为太子的同胞兄弟,日后若是太子登基,自然无人敢动陆玄愔。 日后不管是哪个皇子登基,只怕都会对陆玄愔这嫡子怀有警惕,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让陆玄愔当个富贵闲人。 更不用说,陆玄愔掌管北疆的玄甲军,且极有才能,没哪个兄弟会放心他。 褚映玉约莫能猜出来,上辈子自己的死,只怕也与争储有关。 作为七皇子的妻子,与他福祸相依,荣辱与共,那些人要对付陆玄愔,朝她出手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管争还是不争,都不行。 褚映玉的心思千回百转,两人坐上马车时,她脸上的神色仍是有些凝重。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按在她蹙起的眉心上。 她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男人,他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她,问道:“怎么了?” 褚映玉摇了摇头,有些疲惫地靠着车壁。 先前在宫里,她确 实是强撑着,昨晚没睡多少,加上又……身体疲惫又难受,只是在宫里,面对那么多人,个个都是人精,眼睛利着,怎么着也要撑出个样儿来,不能给皇后丢脸。 陆玄愔看她脸上的疲惫,见她没说,倒也未在意,探臂将她抱到怀里,让她能坐得舒服一些。 褚映玉:“……” 这人有什么毛病,怎么这辈子总喜欢对她搂搂抱抱的? 褚映玉下意识要挣扎,哪知她越是挣扎,他搂得越紧,最后她都有些无奈了。 “殿下,放开我。”她低声说道。 陆玄愔不仅没放,反而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在她气恼地瞪过来时,突然低首,温热的唇覆了过来。 好半晌,褚映玉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双手揪着他的袖子,双眼泛出生理泪水。 她觉得陆玄愔有毛病。 明明上辈子他多克制啊,除了第三年时,他在床榻间有些霸道疯狂外,其他时候都很守礼的。 陆玄愔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抚着她起伏的背,让她缓一缓。 等她呼吸缓过来后,又再次低头,噙住那让他朝思暮想的红唇。 褚映玉:“……”绝对有病! 马车回到皇子府时,褚映玉觉得自己的唇肯定已经肿得不能见人,甚至头发都有些凌乱。 她不禁瞪了他一眼,伸手整理歪了的发簪。 虽说她现在已经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可也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刚才在马车里做了什么,这点羞耻心她还是有的。 陆玄愔见她手忙脚乱的,伸手帮她整理。 褚映玉只是手一顿,也没拒绝,任由他帮忙。 整理好后,她又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发现发髻整整齐齐的,发簪也插得好好的,只有嘴唇仍是红肿得厉害。 为她整理好衣服后,陆玄愔先下马车,没让丫鬟嬷嬷靠近,而是自己朝她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看到那只递过来的大手,褚映玉抿了下红肿的唇,将手搭上去。 “殿下,皇子妃娘娘,你们回来啦。” 皇子府的总管柳全带着府里的下人笑盈盈地迎过来,拜见两人。 陆玄愔嗯了一声,仍是如早上那般,牵着她的手朝正院走去,丝毫不在意下人的目光。 褚映玉被他弄得十分窘迫,看了一眼那些迎接的下人,见他们都低着头,暗暗松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还是要尽快适应这辈子截然不同的陆玄愔。 虽然有些烦他黏人的举动,但不得不说,这种夫妻间的亲密,有利于促进夫妻感情,她还是要的。 回到正院,下人已经准备好午膳。 褚映玉先去更衣,换下身上的衣服和沉重的首饰,又净面洗去脸上的妆容,素面朝天地出来。 她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的褙子,头发随意地绾了个攥儿,脂粉未施的模样,清雅婉约,如出水芙蓉。 陆玄愔眸色微暗。 比起她的盛妆打扮,他更喜欢她私下这般随意的装扮,只有他能看到的模样,而且脂粉味会盖住她身上的气息。 在褚映玉走过来时,他伸手揽住她,将她捞到怀里,脸埋在她颈项上嗅了嗅,果然那股刺鼻的脂粉味儿没了,只剩下甜甜的桂花香。 “殿下!”褚映玉羞恼地叫了一声,周围还有人呢。 陆玄愔听出她的恼意,将她放开,拉着她在八仙桌前坐下。 午膳也很丰富,不过褚映玉实在没胃口,除了身体疲惫外,也因为在皇后宫里,这人又投喂她不少糕点。 有皇后看着,她不能不给他面子,吃得不少。 眼看他又要给自己夹菜,褚映玉的脸色有些发青,赶紧道:“我不饿,我喝点汤就行了。”她捏着汤勺,低头喝汤。 陆玄愔皱眉看她,还是那句话:“太瘦。” 褚映玉:“……殿下,我不瘦的。” 陆玄愔静静地看着她,瘦不瘦,昨晚他亲手丈量过,非常清楚。 发现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的其他地方时,褚映玉顿时明白他的意思,又羞又恼,要不是时刻记着要和他好好培养感情,不能得罪她,她都想要起身走人。 褚映玉捏紧了汤勺,深吸了口气,决定无视他,继续喝汤。 喝了半盅汤,褚映玉便饱了,打了个哈欠。 陆玄愔看到她脸上的疲惫,虽然仍是觉得她吃得太少,倒也没有再继续投喂她。 用过午膳后,褚映玉便回房休息。 发现陆玄愔也跟进来,她问道:“殿下,你也要歇息?” 陆玄愔嗯一声,换了一身宽松的寝衣,衣襟微敞,露出结实的胸膛,搂着她躺在床上,层层帐幔放下来,掩住了外面的光线。 褚映玉其实很不习惯与人同床共枕。 上辈子他们同床共枕的时间不多,更不用说他去北疆几个月,她又开始习惯了一个人独眠,床上多了一个人,明明很疲惫,却又难以入眠。 “睡吧。”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 三岁以后,褚映玉就没被人这么哄过。 小时候哑婆婆会哄她睡觉,但也只止于三岁之前,后来哑婆婆就恪守本份,将她当成主子来照顾,绝不越雷池一步。 褚映玉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希望他像上辈子那样克制守礼,却又明白他亲近自己是好的,于她有利。 最后,褚映玉还是在他那带有安眠气息的冷香中,渐渐地睡去。 这一觉睡到下午,等她醒来时,陆玄愔已经不在。 虽然睡了一觉,仍是困乏得厉害,褚映玉恹恹任由丫鬟伺候她洗漱更衣,一边问道:“殿下呢?” 寄春脸上难掩高兴的神色,脆生生地说:“殿下去书房了。” 闻言,褚映玉便不再问。 她又打了个哈欠,坐到窗边的榻上,慢吞吞地喝着茶醒神,一边望着窗外的春光。 院子里有一株高 大的杏树,正是杏花绽放的时节,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堆积在枝头,融融的日光落下来,春光烂漫,宁谧祥和。 上辈子,她便喜欢坐在这里,望着院里的杏树,看一年四季变迁。 如今重回故地,很多好像都不一样了。 ** 陆玄愔坐在书房,听着暗卫禀报京郊大营的事。 “……先前煽动闹事的人中,有宁王和平王的人,许副将已经将他们都清理出去,按照您的吩咐,顺便将消息传给安王。” 暗卫汇报完后,又恭敬地问:“许副将让属下来问您,接下来的计划可是要继续?” 陆玄愔手指轻扣着桌案,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好半晌他道:“可。” 暗卫得了他的吩咐,便应了一声,默默地退下。 等暗卫退下,陆玄愔略坐了会儿,然后起身去将书柜上的一本画册取出来。 他翻开画册,就着窗外的光线,神色冷冽地快速翻看一遍,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学问。 若是有人在这里,便能看到,这是宫廷画师专门画的避火图,画面清晰不说,而且人物的神态极为传神,将男欢女爱尽显在画上。 这是前些日子,皇后特地让人送过来的。 一般皇子十五岁时,宫里会安排一个教人事的宫女,只是陆玄愔的情况特殊,他对女色素来不上心,后来又奉旨去了北疆,于是皇后也没为他安排。 哪知道他这一去就是七年,便这么耽搁下来。 定下婚期后,皇后原本是想赐个教人事的宫女过来的,陆玄愔却拒绝了。 她实在担心儿子洞房时什么都不懂,万一弄伤了儿媳妇,岂不是让人笑话?只好让人将宫里的避火图送过来,而且送得还挺多的。 陆玄愔收到后,沉默一瞬,到底感念母亲的关心,随意地翻了翻。 经过昨晚,陆玄愔觉得,这东西还是要看一看的。 她起初好像很不舒服,最后都哭了…… 陆玄愔这一研究,差点忘记了时间,直到宁福儿在外头提醒。 “殿下,天色晚了,您不是还要陪皇子妃娘娘用膳吗?” 陆玄愔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果然已经不早,便将避火图合上,塞到柜子里,起身离开书房。 回到正院,陆玄愔一眼便看到坐在窗边的人。 她一条胳膊随意地搁在窗棂上,脑袋靠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的杏树,一眨不眨的,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追忆着什么。 陆玄愔脚步一顿,心里又涌起一股微微的难受。 恍惚间,他觉得这一幕非常熟悉,似乎每一次他回来,都会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望着窗外,等他归来。 然而又有多少次,让她空等呢?他没有回来,她是不是很失望…… 陆玄愔大步走过去,探臂将她抱了过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身体突然腾空而起,褚映玉惊呼一声,下 意识地搂住男人的脖子,“殿下!” 她被他吓了一跳。 陆玄愔不语,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她,将脸埋在她肩膀上,仿佛这样能缓解心里徒然而生的难受。 原本以为,只要他们成亲了就好,成亲后,他得偿所愿,不会再患得患失。 然而,得到了仍是不满足,心里的空洞越发的填不满,会为她凝望过来的目光开心,会想要霸占她所有的注意,会想让她也爱他…… 褚映玉不知道他怎么了,被他弄得羞窘不已,看向屋子里的丫鬟。 丫鬟们在他进来时,已经低下头,这会儿都识趣地退出去。 “殿下。”褚映玉叫了他一声。 陆玄愔没有抬头,是以她没看到他眼里复杂的情绪。 好半晌,他终于将她放开,问道:“饿吗?” 褚映玉马上警惕起来,谨慎地回答,“还好,不太饿。” 陆玄愔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警惕,亲了亲她温软柔嫩的脸蛋,极喜爱她乖乖地倚在他怀里,然后抱着她出去用膳。 褚映玉:“……”她有腿,可以自己走的。 用过晚膳后,褚映玉觉得有些撑,虽然她已经尽量不搭理他,但他夹过来的菜太多,不知不觉就多吃几口。 她对他坚持不懈的投喂也是没辙了。 算了,暂时忍耐罢,等过了婚假,他回去当差就好。 “很撑?”陆玄愔伸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明明很平坦,一点也不鼓。 那只大手很暖和,但这么贴着,褚映玉浑身不自在,用力地点头,“很撑。” 陆玄愔想了想,拉着她出去散步消食。 皇子府很大,有一个面积极大的园子,亭台楼阁,假山湖水都有。 两人漫步在暮色降临的园子里,春风送暖,空气中飘来一阵阵花香。 他们并没有交流,下人们远远地跟着,在这样安静宁谧的气氛里,褚映玉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 她望着暮色下的园子。 故地重游,感触是不一样的。 上辈子她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对这里非常熟悉,或许连她也没想到,人生二十载,生命中最安宁的日子,居然是在这里。 第55章 晚上,褚映玉洗漱完,刚从浴房出来,便见陆玄愔已经在房里了。 他靠着床而坐,手里拿着一卷书,身上穿着绣着青竹的寝衣,头发还带着水汽,显然已经在别的地方浴沐过了。 褚映玉脚步一顿,神色如常地坐到妆奁前。 秦嬷嬷拿着象牙的梳子轻柔地给她梳头,用手指按揉头部的穴道,刺激发根,寄春和寻雨则用香膏为她保养一头秀发。 贵族女子素来讲究保养,不仅是头发,还有一身肌肤,每一步都费时又繁琐。 褚映玉安静地坐着,她素来是个极有耐心的人,也坐得住,对每日这种步骤很是习以为常。 直到镜子里多了一个人。 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她看到男人的面容,五官昳丽,气质清绝,在昏暗的光线中,俊美昳丽得不似真人。 七皇子少年时素有美名,世人夸他的容貌昳丽无双。 先太子在时,更曾笑着对友人说,他的七弟是玉一般的美郎君,将来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郎。 后来有一段时间,七皇子又被冠以“玉郎君”的名号。 只是这名号随着他在北疆七年纵横,立下赫赫战功,世人渐渐地遗忘,只有偶尔不经意瞥见那清艳玉质般的男子时,方才想起那一段往事。 褚映玉目光微微一晃,没有作声。 陆玄愔手里还拿着那卷书,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丫鬟为她保养秀发,安静无声,却又存在感十足。 秦嬷嬷和寄春等丫鬟压力都很大,只得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完成今日的任务,秦嬷嬷带着几个丫鬟收拾完,赶紧离开。 室内没了闲杂人等,陆玄愔上前,探臂将她抱起来。 这两天被他抱来抱去,褚映玉由先前的僵硬、羞窘到现在的麻木,甚至好像有些习以为常。 陆玄愔抱着她上床,将她放下后,颀长的身体覆压过来。她下意识地用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挡住他的动作。 “殿下,明天要回门。”她提醒道,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昨晚的事。 陆玄愔神色一顿,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开口道:“二次。” 褚映玉:“……”二、二次?她一次都不想好吗!!! 似是看出她的不情愿,他退了一步,“两次?” 褚映玉:“不行!” 一次都要人命,何况是两次,她的身体现在还不舒服,今晚只想休息,什么都不做。 她的拒绝让他的神色微暗,嘴唇抿紧,紧绷起来的脸危险性十足,格外有震慑力。 褚映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不管陆玄愔这辈子对她的态度如何与众不同,她仍是无法忘记,这人本身就是个极为危险的人物,当他冷冽地盯着人时,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不害怕的。 褚映玉也怕过他。 她怕了他两年,直到第二年,方才稍稍没那 么害怕,可若是当他不言不语地看着她,她还是有些怕的。 发现她眼里浮现的些许害怕,他的神色一顿,坐了起来,将她搂到怀里。 “别怕。” 别怕我! 他在心里说,心头浮现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怎么能怕他呢?明明他是想对她好的,想要呵护她、宠爱她,不让她再经历“前世”的困厄惊惶。 可他好像又做了让她害怕的事。 这让他有些无措,还有沮丧。 褚映玉被他紧紧地搂着,一时间动弹不得,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他身上的体温很高,在这夜风寒凉的春日夜晚,像火炉一般,很是温暖。 好半晌,褚映玉试探性地伸手,搭在他的肩头,拥住了他。 既然这辈子两人依然绑在一起,无法分开,她想要得到他的宠爱和敬重,成为名符其实的七皇子妃,让自己这七皇子妃的地位牢不可破。 如此,亦方便她日后行事。 “殿下……”她犹豫地唤了一声,迟疑地说,“我的身子还不舒服,最多只能一次……” 陆玄愔身体一震,低头看她。 她乖乖巧巧的坐在自己怀里,昏暗的灯光下,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没有白日时的清冷和疏离,似是会说话,欲语还羞。 陆玄愔素来对男欢女爱并不感兴趣,甚至很难令他动欲。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他也会为一个女子万般倾心,有了爱欲,为此动了欲。 见他不说话,褚映玉不禁担心起来。 难道因为她刚才的拒绝,他真的这般生气? 这辈子她是打算和他打好关系的,不想再像前世,因为替嫁之故,做什么都是畏手畏脚的,总是心虚气短,直到最后,惨死在山崖下,尸骨无存。 褚映玉鼓起勇气,双手攀着他宽厚的肩膀,缓缓朝他靠近,然后闭眼吻住了他的唇。 她没什么经验,就算上辈子和他做过夫妻,对这种事从来没主动过,不免有些生涩和无措。 正当她想要退开时,他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 夜风从半开的窗而入,吹散一室旖旎的气息。 褚映玉浑身汗津津的缩在男人怀里,脑袋一片空茫,细碎的吻缠绻地落在她脸上,像蝴蝶的羽翼扫过,带来些许微痒的感觉。 好半晌,她终于回过神。 帐内的光线昏暗朦胧,不过她仍是看到抱着她的男人像一只餍足的凶兽,浑身都散发一股慵懒的气息。 “殿下……”她的声音沙哑,“我想洗漱。” 浑身黏糊糊的,实在不舒服,先前的澡是白洗了。 大概是吃饱喝足,此时的男人很好说话,亲了她一口,直接抱着她下床,往隔壁的浴房而去。 浴房里有一个二丈见宽的浴池,浴池里的水是温热的,散发袅袅雾气。 担心在浴池里又发生什么事,褚映玉硬是没进去,而是用浴桶里的水来清洗身子。清洗时,她也没让他过来,自己躲在屏风后清洗。 陆玄愔虽然很想,但先前有些过分,所以听话地守在旁边,听着屏风后响起的水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等褚映玉洗漱好后,又被他抱回床。 至于他自己,在浴房里用她留下的残水,随意地擦了擦身体就作罢。 等陆玄愔回到床,便见她整个人都缩到床里头,明明困乏得紧,仍是没有睡,像只小动物似的,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陆玄愔沉默片刻,仍是坚定地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过来。 “殿下……” 以为他还想要,她急得不行,实在不能再来了。 陆玄愔确实很想,对于刚开荤、懂得了鱼水之欢的男人而言,多少都是不够的。只是刚才答应她只有一次,要是对她失了信,只怕她会一直惦记着,日后恐怕心里会生出疙瘩。 陆玄愔将人拉到怀里,没做什么,安安分分地抱着她躺下。 “睡吧。”他拍着她的背说。 褚映玉的脑袋枕着他的胳膊,双手下意识地挡在他胸膛前,听到他这话时,不免愣了下。 她当然看出他还想要的,毕竟他对她的欲望向来表现得很直白,从上辈时就是这般。上辈子,她不敢拒绝他,在床榻间都是纵着他,所以他越来越激烈疯狂,加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她很难招架。 这辈子第一次拒绝他,和他谈条件,她也是鼓起勇气的。 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褚映玉怔然片刻,默默地将挡在他胸膛前的手收回来。 她的手松开时,他就得寸进尺,将她又往怀里搂了搂,两人之间越发的亲密,没有间隙。 虽然这种太过亲密的姿势让她很不自在,也不舒服,但她实在太累了,只能由着他,在他的气息包围中,渐渐地入睡。 ** 翌日,天色微微亮,褚映玉就被人叫醒。 她的神色困倦,将脸埋在被褥里,很不想起。 自从重生后,她不再傻傻地早起去正院给父母请安,便形成睡懒觉的习惯,虽然大多数都是晚上睡不着,导致早上精神困乏,实在不想起。 “小姐,今儿是您归宁的日子,您可不能睡懒觉。”寄春小声地提醒她,让她快起来,以免错过时间。 褚映玉将这话听进去了,她又磨蹭了下,总算睁开眼睛。 发现床里只有自己一人,她懵懵地问了一句,“殿下呢?” 寄春扶着她下床,说道:“殿下一大早就去演武场。听苏媃姐姐说,殿下每日晨起时,都要去演武场练剑。” 不仅练剑,还有枪、戟等兵器。 听说七皇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呢。 褚映玉这才想起,府里有个演武场,上辈子时,陆玄愔就一直如此,二十年如一日,每天雷打不动都会在演武场那里锻炼一番。 想到夜里拥着他时,那硬梆梆的肌肉,便知道他这习惯保持得有多好。 明明人看着清清瘦瘦的,实则脱了衣服时,非常结实有力,男性的体魄极为完美…… 褚映玉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心不在焉地伸手让丫鬟更衣。 寄春眼睛尖,看到她襟口下斑驳错乱的痕迹时,脸皮僵了僵,眼里浮现几分疼惜之色,暗暗埋怨七皇子真是个不会疼人的。 她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人这般……居然还咬她!真是太过分了! 等褚映玉洗漱完时,陆玄愔也回来了。 他应该在演武场那边洗漱过,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没什么汗渍,过来抱她时,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浸润在衣服上的冷香。 陆玄愔丝毫不在意屋子里伺候的下人,看到她就伸手抱住。 褚映玉现在已经淡定,说道:“殿下,先用早膳。” 他嗯了一声,抱着她去外间用膳。 今天的早膳仍是很丰富,陆玄愔刚锻炼完,肚子饿了,胃口大开。 他吃得虽快,礼仪仍是一丝不苟,一举一动,尽显天家皇子的尊贵优雅,不会让人觉得粗鲁。 褚映玉看他一眼,发现和他同桌而食,并不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 不过,等看到他又往她碗里夹包子点心花卷等,她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和他同桌而食,还是挺令人难受的。 褚映玉决定不理他,将他夹来的东西小心地拨到一旁,夹起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看到她吃的糕点,让陆玄愔越发确定,原来她喜欢吃桂花做的糕点。 等秋天时,得让苏媃多采摘一些新鲜的桂花保存起来。 用过早膳,时间已经差不多。 总管柳全过来,向他们禀报皇子妃归宁的礼物。 出嫁女归宁时带回去的礼物,也代表了她在夫家受不受重视,礼物越是丰厚,证明她在夫家越受重视,过得越好。 柳全知道他们殿下是极为稀罕皇子妃的,人还没嫁过来,就每天都想往人家那里送东西,送这送那的,可见很是上心。 是以这归宁的礼物,他也准备得非常精心,将礼单拿过来给两人过目。 陆玄愔看后,略有些满意,不过仍是觉得不够,说道:“再添。” 柳全闻言,正要应下,就听到皇子妃开口,“不必了。” 见他们都看过来,褚映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这太多了,可以削减一半。” 削减一半? 柳全愣了愣,不太明白皇子妃的意思,哪里有出嫁女回门,给娘家带这么寒酸的礼物的?虽然就算削减一半,也不算寒酸,但这没办法展现他们殿下对皇子妃的重视啊,万一长平侯夫妻误会怎么办? 褚映玉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并不在意。 面子这东西,她在上辈子已经明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更不会让你过得好,反而越是在意它,越是难受,徒增困扰。 归宁的礼物带回去,是给长平侯府的。 但他们配吗? 褚映玉冷漠地想,若不是怕影响到陆玄愔的名声,她其实连粒米都不想带回去。 褚映玉承认,对于那些父母亲人,对于上辈子的事,她还是有怨的。 她没办法让自己原谅。 只是以前,她挣不开命运,看不到希望,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不想去理会他们。现在既然决定好好活着,那她便不愿意再像以前那般。 若是姚桃知道,只怕又要对她恨铁不成钢,开始生闷气了。 她舍不得姚桃生气,还是让别人生气吧。 柳全还在迟疑,陆玄愔已经开口,“削减罢。” 见殿下都同意了,柳全能如何,虽觉得不妥,可是殿下和皇子妃都没意见,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柳全下去后,褚映玉坐在那里,神色漠然,安静无声。 她以为陆玄愔会问她什么,结果他只是将她拉了起来,往外走去,并没有多问。 朝阳从云层中探头,阳光洒落在庭院之中。 两人走在弯弯曲曲的回廊,下人远远地坠在后面,安静无声地跟着他们。 马车停在二门处。 陆玄愔扶着褚映玉登上马车,马车缓缓地驶出皇子府,朝着长平侯府而去。 第56章 一大早,长平侯府就热闹起来。 今日是已经出阁的大姑娘归宁的日子,长平侯府十分重视这事,张管家早早地吩咐下人将府里府外都打扫得一干一净,内院外院的管事和嬷嬷们皆忙个不停。 长平侯醒来得很早,想到今日长女会和七皇子一起回来,他就兴奋得睡不着,一扫去年被降职反省的郁气。 “不知道映玉现在怎么样,昨日是进宫请安罢?也不知宫里的那些贵人有没有为难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越为长女担忧。 长女性子木讷,不像小女儿活泼讨喜,他很担心宫里的贵人不喜她木讷的性子,没办法讨七皇子和皇后的欢心。 孟蓉原本还在睡的,硬是被他吵醒,满心不愉快。 她按捺下心中的不耐烦,淡淡地说道:“侯爷不必担心,宫里的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应该是极喜欢她的,有她们护着,哪个敢没眼色地欺负她?” 说到这里,她心里就暗恨。 要不是太后和皇后,自己和小女儿惜玉会成为笑话吗? 七皇子的未婚妻能如此顺利地换成褚映玉,她可不信皇后没出手。皇后病骨支离,卧病在床,看似什么都不管,但后宫之中,谁都越不过她,甚至有时候连太后都会听她的话,能左右太后的决定。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皇后素来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阿谀奉承太后,才能在母亲庆阳大长公主去世后,继续维持自己作为公主之女的体面。当年太后指了惜玉为七皇子的未婚妻时,皇后就十分不高兴,幸好当时七皇子在北疆,皇后方才没有做什么。 是以七皇子的婚约对象从小女儿变成长女这事,她一点也不高兴,甚至觉得是长女抢了小女儿的婚事。 长平侯没孟蓉想得那么深,闻言觉得有道理,欣慰道:“你说得对,太后娘娘那般喜欢映玉,肯定不会为难她的。皇后娘娘身体不好,避居坤宁宫,应该也不会为难儿媳妇。” 皇后身体不好,听说要时时卧床休养,肯定没那精力去折腾儿媳妇。 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 当然,对长平侯来说,最好的还是有七皇子这么一个厉害的女婿,将来有七皇子拉拨,长平侯府肯定不会没落。 不管如何,自己是七皇子的岳父,七皇子肯定不会不管他的吧? 还有小儿子,将来他继承长平侯府,长女映玉是他姐姐,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家好了,她才能好,长女肯定不会不管小儿子的。 孟蓉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闭了闭眼睛,掩住眼里的嘲讽。 若事情真像他想得那样美好,那就好了。 可惜,褚映玉就是个白眼狼,这些年他们如何待她,她肯定都记着。 若是以前,孟蓉倒不至于如此悲观,她相信不管如何,长女都逃不过自己的掌控。 她是她娘,这世间无不是父母,当娘的要磋磨控制自己女儿实 在太容易了。 然而去年褚映玉落水伊始,整个人都变了。 孟蓉有一种失控的感觉,发现长女已经脱离自己的掌控,更不用说她现在成为七皇子妃,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反抗。 想到这里,孟蓉不禁闭了闭眼睛,心里说不出是后悔还是愤怒。 - 不管如何,长平侯府上下都极为重视褚映玉归宁这事,甚至西院的人都特地过来帮忙。 虽然已经分家,但七皇子这位女婿的份量太重,褚家上下都是重视的。 等长平侯夫妻俩收拾妥当,准备迎接女儿、女婿时,西院的人也来了。 一房、三房和四房的人都到了,褚家人齐聚一堂,人数极多。 除此之外,连褚惜玉、褚瑾玉也在。 看到这对姐弟俩,褚一婶笑道:“哎哟,好久不见了,惜玉和瑾玉看着瘦了不少。瑾玉的腿可是好了?” 褚瑾玉在国子监和同窗打架,导致腿受伤的事,大伙儿都知道。 原本养到过完年,应该就能恢复正常行走,哪知道除夕夜听说又请了大夫,直到现在还在养腿,知道这事的人暗地里没少笑话。 孟蓉的脸色顿时沉下来。 她哪里看不出这几个妯娌在暗地里笑话她和两个孩子。 褚惜玉和褚瑾玉的脸色也不好,特别是褚瑾玉,素来就是个受不得气的小霸王,当即直接顶回去:“一婶这么关心我,怎地不去关心一下大堂哥,听说大堂哥都十七岁,还没考上秀才,也不知道何时能考上,瑜表哥当年可是十三岁时就考上秀才了的。” 褚一婶脸色一僵,暗恨不已。 当年老夫人去世后,长平侯府直接分家,一房、三房和四房被分出去,从侯府主子变成普普通通的西府褚家,身份地位相差甚远,连带着孩子的前程和婚嫁都受到极大的影响。 像他们这种被分出去的旁支,没办法再沾长平侯府的光,后代只能走科举之路。 如果当年没分家,他们还是长平侯府的一房,长子也不至于被丈夫催促着读书,都快要读傻了。 褚瑾玉这一席话,将褚家一三四房都得罪了个遍。 几房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长平侯有些尴尬,斥道:“你胡说什么?你堂哥的事岂由得你这作弟弟的胡说的?” 褚瑾玉一脸轻蔑之色,“他自己考不上,还不准儿子说一嘴吗?” “你这孩子……” 褚一婶大怒,要不是理智还在,都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褚瑾玉又算什么东西?要不是投了个好胎,以为能当长平侯府的世子吗?要德行没德行,要才能没才能,也没见有多好,要不然会被人打断腿吗? 但凡孟伯亭当年多纳个女人,多生几个儿子,哪里还有褚瑾玉这蠢货当世子?只怕早就悄无声息地夭折在后院。 褚惜玉看了一眼一叔一婶他们难看的脸色,开口道:“瑾玉,你别说了,快向大堂哥道歉。” 褚瑾玉哼了一声,还是听同胞姐姐的话,朝阴着脸的大堂哥褚琼玉说:“大堂哥,真是对不住啊。” 这话听着就没诚意。 褚琼玉忍住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 褚惜玉脸上露出笑容,也跟着说道:“大堂哥,你别在意,瑾玉有嘴无心的。”然后又朝一叔一婶说了几句和解的话。 若是以往,大家都会她面子揭过不提。 可现在她褚惜玉又算什么?谁还会给她面子? 褚一婶冷笑,这里谁不知道褚惜玉素来喜欢作好人,享受众人捧着她的感觉,要是褚惜玉还是七皇子名义上的未婚夫时,他们就算心里恶心,面上也捧着她。 可以说,褚惜玉的讨喜、活泼,都是源于太后的喜爱、七皇子的未婚妻的名头和孟蓉的偏心,当这些光环去掉,她还剩什么? 褚一婶正要说什么,张总管急匆匆地过来,“七皇子的车架快到了。” 闻言,在场所有人神色一凛,也顾不得其他,赶紧起身出去相迎。 褚家所有人都来到门口等候,目露热切地看着前方的路。 褚惜玉站在人群中,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路,心里又涌起一股酸涩,要不是娘亲叫她今儿一定要出来见人,她其实并不想出浣纱院的。 众人等了约莫半刻钟,便见从远处驶来的一队人马。 骑着骏马的玄甲侍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地驶来,那些侍卫气势彪悍,腰悬长刀,一看就不是京城中那些没见过血的护卫。 褚家众人噤若寒蝉。 马车在长平侯府前停下。 长平侯激动地盯着马车,孟蓉神色晦涩,褚瑾玉不情不愿,褚惜玉神色黯然,褚家人俱是敬畏不已。 褚映玉下车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陆玄愔扶着她下车,仍是不在意世人的眼光,握着她的手。 长平侯激动地看着他们,先是带着众人上前给七皇子请安,说道:“七殿下,映玉,你们来了,路上还顺利吧?” 陆玄愔不语,神色冷冽淡然。 褚映玉知道他不喜说话,开口道:“多谢父亲关心,一切都好。” 长平侯很是高兴地说了一声好,还想说什么,被孟蓉暗地里扯了下袖子。 他反应过来,赶紧道:“你们一路过来辛苦了,快进来。” 陆玄愔微微颔首,牵着褚映玉的手走进长平侯府,其他人则安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不用正面迎视七皇子,众人这才有心思抬头看他。 只是刚看过去,却发现七皇子居然是牵着褚映玉的手走的,虽然两人是夫妻,但时下人讲究含蓄内敛,就算是夫妻之间,在外时也是要避嫌的,很少会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 长辈们诧异之余,又有些尴尬。 他们没想到,七皇子居然这般疼爱褚映玉,舍不得放开她,连在大庭广众之下都要牵着她的手。 小辈们没想那么 多,褚家的姑娘们更多的是羡慕七皇子对褚映玉毫不掩饰的宠爱,不禁想到将来她们成亲后,夫婿是不是也会这般宠爱她们。 一行人来到花厅。 陆玄愔携着褚映玉坐在上首位置。 天地尊亲师,七皇子是君,他们是臣,七皇子坐主位是正常的。但七皇子也是女婿、是晚辈,若是他爱屋及乌,愿意以女婿的身份敬重长平侯夫妻俩,自然会让夫妻俩坐首位,他以女婿的身份坐次位。 褚家人看到这一幕,心思各异。 看来七皇子虽然宠爱褚映玉,但对岳父岳母,并未敬重啊,否则现在就应该以女婿自居了。 褚一婶等人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暗暗嘲笑孟蓉夫妻俩。 众人依次坐下,下人端了茶过来。 长平侯作为一家之主,和女婿寒暄,其他人也跟着搭腔,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虽然陆玄愔的给予的回应不多,甚至偶尔就应一声,仍是让众人很是欢喜。 他们都知道他有重言之症,不喜说话,没人会不识趣地要求太多。当然,就算七皇子没有重言之症,以他的身份地位,甚至不需要他开口说什么,众人也会非常捧场。 说了会儿话,长平侯请七皇子到外院喝酒说话,女眷们也簇拥着褚映玉进内院的一处偏厅。 这会儿没有男人在,女眷们说话更自在。 等丫鬟上了茶,褚一婶笑问:“映玉,这些天过得如何,还好罢?” 褚映玉含笑道:“挺好的。” “那就好。”褚一婶一脸放心的模样,“这两天,我们都一直担心,你刚嫁过去,不适应新的地方呢。” 褚三婶、褚四婶纷纷附和。 其实这样的问话,一般都是由亲生母亲来关心的,只是看孟蓉坐在那里,没开口的意思,褚一婶又想讨好褚映玉,便由她来开口。 幸好褚映玉每次都很耐心地回答,没有因为成为七皇子妃,就瞧不起人,以前如何,现在也如此。 这让褚一婶几人都很高兴,更喜欢拉着她说话。 孟蓉冷眼看着这一幕,眼里露出嘲讽之色。 不知情的,还以为褚一婶几人是褚映玉的亲娘呢,瞧她们那讨好的嘴脸,让她恶心不已。 让孟蓉气恼的是,她不开口,褚映玉这白眼狼居然也不曾主动,视自己如无物。 褚一婶几人还是懂得看人脸色的,心知褚映玉不想搭理孟蓉,她们也当孟蓉不存在,一个劲儿地拉着褚映玉说话。 等说得差不多时,褚一婶又道:“映玉累了罢?离午膳还有些时间,不如你回秋藜院歇会儿?” 褚映玉道:“确实有些累了。” 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朝在场的人微微颔首,也不去看孟蓉和坐在她身边欲言又止的褚惜玉,离开了偏厅。 见褚映玉离开,褚一婶几人也没在这里留着,纷纷笑着起身离开。 最后偏厅里只剩下孟蓉母女俩。 孟蓉气得将手里的茶盏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守在门口处的丫鬟们缩了缩脖子,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被主母迁怒。 褚惜玉原本心不在焉的,见母亲气成这般,怯怯地说:“娘,您别生气,长姐应该是太累了,不是愿意不理您的……” 孟蓉寒着脸,“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是当众落我的脸呢!” 有什么比当母亲的,却被亲生女儿落脸还要丢脸的?还在那些妯娌面前,褚映玉还真是懂得如何让她生气。 孟蓉气得不行,甚至开始迁怒小女儿。 “若不是你干出那种丑事,哪由得她风光?” 如果七皇子妃是小女儿,她现在还是静安郡主,太后也不会厌弃她,肯定是风风光光的七皇子的岳母,谁敢这么落她的脸? 褚惜玉看她震怒的模样,嘴巴动了动,没敢说什么。 只是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大家都变了,连母亲也变了,原来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势力眼,长姐也是如此。 第57章 秋藜院和以往没什么变化。 这里是长平侯府中比较偏僻的地方,偏僻也代表了安静。 褚映玉坐在廊下,望着院中盛开的杏树,这株杏树的树龄并不大,比不上皇子府里的那株,却陪伴了她十载,绽放了十个春天的韶华。 寄春站在她身后,轻声问:“小姐,您要不要进屋里歇歇?” 她总觉得,好像回到长平侯府后,小姐的状态又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有些像前阵子姚小姐还没回来前的那副忧郁的模样。 不禁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褚映玉摇头,“不用。” 其实她并不算太累,只是不太想和那些人说话。 长平侯府对她而言,有很多不好的回忆,纵使她已经努力地克制,可回到这里后,心情就难以控制,变得沉闷难受,像要窒息。 褚映玉望着院里的杏树发呆。 直到有丫鬟的惊呼声响起,“七殿下!” 她有些迟钝地转头,看到从月洞门那边走进来的男人,他迎着春光走来,身姿伟岸,清贵无双,却冷冽强势,沿途遇到的丫鬟婆子皆恭敬地低头,不敢看他。 褚映玉就这么看着他,直到他来到面前,探臂将坐在廊下的她抱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听到周围人的吸气声。 褚映玉转头,不意外看到长平侯府的那些下人震惊的模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是长平侯府,不是皇子府。 因今日她归宁之故,秋藜院这边派了不少下人过来伺候。 长平侯府的下人到底比不上皇子府的下人训练有素,皇子府的下人不管看到什么,都十分镇定,目不斜视。 “殿下。”她提醒一声,让他别太随意。 这里到底不是皇子府。 陆玄愔不语,亦未听话地将她放下,而是如同在皇子府那般,抱着她进了她以前的闺房。 陆玄愔好奇地打量周围。 想到这是她以前住的闺房,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他便看得更加认真。 因褚映玉刚出嫁,秋藜院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加上她嫁的是七皇子,为了讨好她,府里特地将这座院子保留着。 陆玄愔的目光逡巡完整个房间后,抱着她旋身坐到靠窗的炕上,低头吻了吻她的脸。 褚映玉:“……” 这大白天的,实在是…… “累了?”他温声询问。 褚映玉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也不说自己累不累,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他说:“找你!” 陆玄愔的回答总是那般的简单明了,干脆利落,不会找什么借口,也不需要找借口。 褚映玉不禁笑了下,其实他除了不爱说话外,这位殿下有时候诚实直白得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故意道:“你不是陪我爹说话吗?” 以她爹那性子,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怎么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陆玄愔不语,一只手习惯性地拍抚着她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 这是他这几天形成的习惯,不管是哄她睡觉,还是她做噩梦时,或者是让她听话,都喜欢这么轻拍着她,像哄孩子似的。 褚映玉看着他,无法从他漠然冷冽的脸庞看出什么,便猜测道:“我爹……是不是想找你帮他向父皇求情?” 她一点也没有家丑不外扬的想法,问得非常直白。 从下马车时,看到她爹站在门口那副殷勤的模样,她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陆玄愔拍抚的动作一顿,低头看她,然后嗯了一声。 褚映玉又问:“你答应了?” “没有。” 陆玄愔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她,似是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那就好。”褚映玉神色冷淡,丝毫不介意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个不孝女。 她实在不想为了世人的看法,为了在他面前营造出一个孝顺的好形象,逼自己去当个孝女,和那些人惺惺作态地纠缠,几乎只要想想,就觉得窒息。 上辈子,她逼自己太多了,结果除了痛苦和绝望外,什么都没有。 褚映玉低下头,冷漠地想,如果他介意自己是个不孝顺父母的…… 那就算了吧。 她没办法为了迎合他、讨好他,违着心去做那些孝顺的事,只能改变计划,不要他的宠爱和信任,做好皇子妃的本份即可。 只要有皇子妃的身份在,她还是可以达到某些目的的。 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褚映玉被迫与他对视,望着他冷冽清幽的眸子,努力克制突然涌起的惊悸,平静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放缓声音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但为何不好,又不太懂。 陆玄愔暗忖,难不成她不满意自己的答案?她嘴里说“那就好”,实则是希望自己帮忙恢复岳父原来的官职? 其实让长平侯恢复原来的官职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只要他亲自去说,父皇纵使厌恶长平侯,也会给他这个面子。 但陆玄愔并未答应。 为何不答应? 或许是昨晚的梦境里,他看到她被替嫁过来后,长平侯夫妻为了脱罪,在圣人面前说她恬不知耻地上花轿,抢了妹妹的婚事,将替嫁的罪名推到她身上。 当时她跪在偌大的承乾宫中,绝望痛苦的模样,纵使梦醒后,仍是难以忘记,让他满心憋闷,只能一大早就去演武场发泄。 他们都在欺负她。 作为父母,他们在身份上天然就能压制她,站在道德至高点指责她,不管她怎么反驳,都没有人相信她。世人不相信她的理由很简单,连你的亲生父母都这么说,还会有错吗?天下无不是父母,没有作父母的会故意害自己的孩子,除非这孩子做了让父母失望的事。 这是世人的看法。 然而,这天下不是所有作父母的,都必须爱自己的孩子。 就像他的父皇,儿女众多,他也不是一个个都爱的。人心都是偏的,作父母的偏心起来,也是理所当然。 褚映玉没说话。 见她垂眸不语,陆玄愔抿紧嘴唇,面容冰冷,若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此时应该是烦躁了。 他不爱说话,能耐着心和她说这么多,已经算是破例。 当褚映玉选择沉默,两人的交流便截然而止,气氛开始变得凝滞起来。 直到外面响起丫鬟禀报的声音。 “殿下,娘娘,宴席要开始了,侯爷请你们过去用膳。” 闻言,褚映玉终于开口:“殿下,咱们过去罢。” 陆玄愔却没动,双手箍着她的腰,让她无法起身。 看他完全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褚映玉不免有些急,万一在屋子里待太久,会不会让人误会他们干了什么? 于是她又催促一声,“殿下,走吧。” 陆玄愔捏着她的下巴,定定地看着她,在她目露哀求时,终究是心软了,松开了手。 - 两人来到摆宴的厅堂时,还是来迟了,众人都已经等在那里。 这是长平侯府招待七皇子这女婿的回门宴,分男女席,用屏风隔开,七皇子去了男席那边,褚映玉则坐在女席。 众人给她留了位置,是主位,孟蓉坐在旁边。 如果她是个孝顺父母的,自不会坐主位,而是让孟蓉这母亲坐。 但褚映玉像是没看到一般,在主位坐了下来。 这举动让现场有片刻的安静,孟蓉的脸色克制不住变了变。 很快褚二婶就笑道:“映玉来啦,刚才歇息得可好?” 褚映玉面露微笑,“挺好的。” 其他人纷纷跟着褚二婶一起凑趣说话,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孟蓉,见到她脸上的神色,心里有几分明悟。 看来他们这皇子妃心里还是怨的。 这些年,长平侯夫妻俩是怎么对这个长女,他们都看在眼里,原本以为她是个孝顺的,不管父母怎么对她,都无怨无悔。 现在看来,是他们想错了。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都是笑盈盈的。 褚映玉没什么胃口,动了几筷子后便放下筷子。 见她停筷,其他人也停下,纷纷看着她,气氛渐渐地变得冷凝。 褚映玉像是没发现,看了看周围,问道:“怎不见惜玉?” 孟蓉僵着脸,没有回答。 还是褚二婶道:“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 褚映玉闻言,也不再问她,朝在场的人道:“你们继续吃,我饱了,先去歇息。” 褚二婶关心地问:“你吃得太少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她笑了笑,“先前在屋子里时吃了一些糕点,并 不怎么饿。” 闻言,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她们哪里没做好,惹得她生气。 今儿是她归宁的日子,七皇子就在隔壁,若是惹了她生气,还不知道七皇子什么反应,他们可承担不起七皇子的怒气。 褚映玉没有多作陪,起身离开。 直到走出厅堂,去到园子那边,她站在假山后,呼吸着空气中的花香,终于压下那股恶心感。 自重生以来,她就有厌食的症状,原以为是因为前世死得太惨,刚才和那些人同桌吃饭,才知道原来是无法忍受与他们同桌而食。 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久到寄春都担心起来。 寄春说道:“小姐,这儿风大,不如先回秋藜院罢?” 跟着的秦嬷嬷也担忧地看着她,作为医者,其实她很清楚褚映玉的身体出什么毛病,但那更多的是心病。 秦嬷嬷觉得,长平侯夫妻俩这么多年的偏心,以及对长女明晃晃的厌恶,是她的心病之因。 可惜这种事她不好说什么,只能隐晦地告诉苏媃,让苏媃和殿下说一声。 褚映玉应一声,正欲要回秋藜院,突然听到褚惜玉的声音。 “七殿下!” 她的脚步顿住,转头望过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回廊,陆玄愔大步走来,褚惜玉追在他身后。 陆玄愔原本不欲理会身后的叫声,直到褚惜玉改口,直接朝他叫道:“姐夫!” 这声“姐夫”让他终于停下脚步。 褚惜玉朝他跑过去,直到两人相隔不远,她的步伐慢慢地停下来。 两人站在回廊,褚惜玉仰起脸,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眼里浮现泪光,未语泪先流,梨花带泪地看着他。 她今日穿得很素淡,双眼含泪时的模样极美。 陆玄愔望着她,神色淡敛。 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任由冷风吹过,纹丝不动。 她又想起上辈子听到的那些流言。 听说褚惜玉小时候曾经救过陆玄愔,她是陆玄愔的救命恩人,两人早在年幼时就已经结缘。他们说,陆玄愔为褚惜玉时常不回府,褚惜玉为他不嫁。 如果没有褚惜玉的逃婚,没有她的替嫁,他们或许是最登对的一对。 陆玄愔也不会在婚后时常不回府。 这几日的亲密和欢爱,差点就让她忘记了那些流言。 他现在对她这般,不过是因为褚惜玉背叛了他,让他只能另选他人,而她是他心里最合适的人选。 风很大,其实褚映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她也不想听,转身离开。 “小姐!”寄春忍不住叫了一声,急得不行。 她心里很是恼怒,二小姐实在是太没分寸,哪个当妻妹的会在姐夫陪着姐姐归宁时,趁着私下无人,拦住姐夫的,还哭得这般楚楚可怜的? 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来找姐姐说吗? 特别是她和七皇 子曾经还是那样的关系,更应该避嫌才对。 不说寄春,秦嬷嬷等人看到这一幕,也是直皱眉头,觉得这长平侯府的二姑娘规矩实在不行,怨不得能做出那样的丑事。 褚映玉径自朝前走,决定去找个地方好好地想一想,以后要怎么当好这个七皇子妃。 她越走越快,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一只有力的手从身后探过来,将她拦腰抱起,她的后背贴到一具结实温暖的怀抱之中。 褚映玉下意识地挣扎起来。 只是她这点力气,哪里挣得开男人,被人转了个身,整个人都被对方密密实实的搂在怀里。 “跑什么?”他不悦地问。 褚映玉茫然地看他,她明明没有跑,只是今天的风大了一些。 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脸色很不好看,甚至还责备地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错事一样。 褚映玉不高兴,拍向他的手,“放开我,我没跑!” 陆玄愔自然不会放,他素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捏着她的下巴,审视地盯着她的脸,似是疑惑她刚才在跑什么。 “累了?”他猜测地问。 褚映玉咬牙不语。 见她不作声,身体紧绷着,他拍了拍她的背略作安抚,说道:“回罢。” 说着就将她抱起来,要抱她离开。 被他抱起时,褚映玉透过他的肩膀,正好看到不远处脸上还带着泪痕的褚惜玉,她一脸错愕地看着这里。 褚映玉:“……” 第58章 长平侯对于今日长女归宁一事非常看重。 是以当他听说女婿和女儿突然离开时, 整个人都是不可思议的。 “七皇子怎地离开了?”他质问张管家,“可是府里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他?”说到这里,他一脸怒意。 张总管心里也郁闷, 从昨日开始, 侯爷就一再叮嘱他, 让他一定要仔细管好府里的下人,万万不可让他们今日冲撞到大小姐和七皇子。 奈何冲撞七皇子的不是下人,貌似是二小姐。 “你说什么?”长平侯愕然, “你说是惜玉?” 张总管点头,有些忐忑地说:“听说二小姐先前在园子那边拦住七皇子殿下,后来七皇子殿下就带着大小姐离开了。” 长平侯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她去找七皇子作甚?” 张总管小心地说:“这……属下也不知。” 他确实也不知道啊,当时下人离得远, 只看到二小姐去找七皇子, 并未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不过……大小姐那时候就在附近。”张总管迟疑地说。 长平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他是个大男人,也能明白,小女儿现在的情况,最好的就是离七皇子远远的。可偏偏他那小女儿,自己主动凑过去, 那不是让人难受吗? 长平侯沉下脸,“去将二小姐叫过来。” 张总管应了一声, 亲自去叫人。 - 陆玄愔和褚映玉突然离开,褚家众人俱是愕然。 现在时间还早,按正常情况, 归宁的女儿和女婿可以在娘家再待会儿, 甚至有些地方的风俗, 归宁的女儿和女婿还可以在娘家住一晚, 陪陪娘家人说话的,七皇子和褚映玉突然离开,总让人觉得不太正常。 有消息灵通的,得知七皇子离开前,褚惜玉去找过他。 褚三婶、褚四婶愕然不已,“她去找七皇子作什么?都不懂避嫌的吗?” 不说两人曾经有过婚约,就是这姐夫和妻妹,也不应该在私底下有什么接触啊,有什么事让长辈出面,或者直接找褚映玉代传不行吗? “她要是懂什么叫避嫌,就不会做出那种丑事了。”褚二婶冷笑道,“大概她还没认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觉得还是以前呢,谁都要捧着她。” 这世间最令人无语的,大概就是那些没点自知之明的人,以为全世界都要围着她转。 二房、三房和四房的人都觉得晦气。 原本今日七皇子陪褚映玉归宁,他们是想讨好两人的,就算不讨好,也要尽量打好关系。 哪知道话都还没说几句,褚惜玉就将人作走了。 不说长平侯生气,他们都挺生气的。 离开时,褚二婶忍不住朝孟蓉阴阳怪气地说:“大嫂,不是我说你,你也该好好地管管孩子了,这教孩子可不能一味地纵容,不然下次她再闯什么祸,届时你丢的可不仅是郡主之尊,说不定咱们褚家人所有的命都要丢掉。” 孟蓉气得脸色铁青,她最听不得有人提这事,被圣人禠夺郡主之位,于她而言,简直是毕生耻辱。 “滚!”她厉声喝道,“我的女儿该如何教,不用你们来管!你们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孩子,哪天要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只怕真的要回青州老宅去守祖宅!” 这话犀利又直白,几房人都被气得够呛。 至此,长房算是和二房、三房、四房撕破了脸。 西府众人怒气冲冲地离开。 孟蓉没理他们。 她去书房找长平侯,正好褚映玉也过来了,见到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娘。 孟蓉想到刚才被妯娌奚落,自打她嫁到褚家,何时受过这样的气?那些妯娌的身份都不如她尊贵,也不如她貌美,更不如她得夫君宠爱,只有捧着她的份儿。当被比自己不如的人奚落,以孟蓉的骄傲,难以忍受。 她恨恨地瞪了小女儿一眼,“给我滚进来!” 褚惜玉被她吓到,脸色煞白,怯生生地跟着她进去,发现书房里父亲的脸色同样不好。 “爹……” 长平侯沉着脸,“惜玉,你刚才去找七皇子作甚?” 褚惜玉闻言,有些委屈地说:“爹,你就为这事特地叫女儿过来……” “说!”长平侯喝道。 褚惜玉吓得眼里浮现泪花,哭着说:“我、我找姐夫,想让他帮忙,我想嫁给晏哥哥……” 说到最后,她难受得哭出声来。 自从去年那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陆子宴,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消息,甚至昨儿还听说,荣亲王府那边想要为陆子晏议亲,议亲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褚惜玉哪里能忍?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如果陆子晏不娶她,她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难不成像那些犯了错的世家贵女,一辈子待在家庙,清灯古佛伴一生? 她不想这样。 长平侯又惊又气,颤着手指她,“你、你居然如此……” “恬不知耻”这四个字,他到底没办法冠在疼爱了十几年的小女儿身上,可他心里还是失望的。 孟蓉也是脸色发青,气得同样说不出话来。 褚惜玉一边哭一边说:“我和晏哥哥相爱有什么错?你们都不帮我,那我只能找姐夫帮忙了!七皇子现在是我的姐夫,他肯定要帮我的……” 要是他不帮,她的名声坏了,也会连累长姐。 她原本是想和七皇子说这事的,可她还没开口,七皇子转身就走了,去追离开的长姐。 看到七皇子追过去,抱起长姐时,她是惊愕的。 她从来不知道,那样尊贵的男人,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丝毫不在意地向世人展现他对褚映玉的宠爱。 看到他们俩,想到自己和陆子晏,她不禁悲从中来。 长平侯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厉声道:“你要我们怎么帮你?你和荣亲王世子做了那样的事,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看着,怒气难消,你难道让我们在这当口,为你和荣亲王世子议亲不成?” 他从来不知道,小女儿居然这么蠢。 明知道圣人生气,最好的就是暂时什么都不做,等圣人消气后,特别是七皇子的婚事落定后,再来提这事。 届时圣人应该没那么气,有七皇子这女婿,长平侯府再与荣亲王府商议两人的婚事,想必荣亲王府心里再不高兴,也要忌惮七皇子。 孟蓉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她也不去劝生气的丈夫,而是盯着正在哭泣的小女儿,问道:“你真那么想嫁荣亲王世子?” 褚惜玉边哭边点头。 “行吧。”孟蓉冷静地说,“这事我们会处理,你不准再去找七皇子。” 褚惜玉高兴起来,带着泪痕的脸露出笑容,“娘,真的吗?您真好!” 长平侯面上露出不赞成之色,“阿蓉。” 他们在对待小女儿和荣亲王世子之事,意见相同,但小女儿这种鲁莽的行为,还是得好好地掰一掰,免得哪天真的酿成大祸。 说到底,这是疼了十几年的女儿,比起对长女的忽视,对小儿子的期望,小女儿是被夫妻俩宠着长大的,多少还是舍不得放弃她。 孟蓉看起来很冷静,打发褚惜玉离开,说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不如赶紧将她嫁出去罢。” 长平侯有些颓丧。 他坐了下来,问道:“你今儿可有和映玉提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 “没提。”孟蓉淡淡地说,“找不着机会提,她一直不愿意搭理我。” “怎么会?”长平侯不解,“映玉素来孝顺……” 孟蓉冷笑一声,“孝顺?她最近做的事,哪一件是孝顺的?你别忘记了,她都有快半年没来给咱们请过安,这就是孝顺?” 长平侯张了张嘴,困难地道:“或许她只是怨我们,过些时日就好。” 孟蓉也不去反驳他天真的想法,转移话题,“等过段时间,瑜哥儿成亲后,咱们去寻我爹,让我爹帮忙罢。” 闻言,长平侯有些迟疑,“岳父能行吗?” 靖国公的份量再大,也没有七皇子好使,长平侯还是更希望七皇子和长女出面,届时荣亲王府不敢不给这个面子。 孟蓉道:“总得先试试。” ** 马车里安静无声。 自从上了车后,褚映玉就低着头不理人。 陆玄愔实在不知道她怎么了,心里难得浮现郁闷、无奈的心情。可看她这般,他又忍不住心疼。 马车回到皇子府,褚映玉的心情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不管前世如何,这辈子她和七皇子是经由圣人赐婚,她是经过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地嫁过来的七皇子妃,不再是前世的替嫁。 既然如此,不管他和褚惜玉之间有什么,都是不可能了。 想明白这些后,褚映玉决定不再纠缠那些,因为对她来说没必要。既然她都不愿意在他面前维护孝顺的形象,自然也不指望得到他的宠爱。 他心仪谁,真的没关系的。 这世间的夫妻,大多相敬如宾,有些过上一辈子都是糊里糊涂的,更多的像是同处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和陆玄愔也是如此,不能强求太多。 马车的车门打开,褚映玉正要下车时,腰被人揽住。 陆玄愔抱着她,从马车跳了下来,然后大步地朝着正院而去。 褚映玉:“……” 沿途遇到的下人纷纷垂首,肃手而立,当作没看到这一幕。 褚映玉被他一路抱着回到房,被他放到靠窗的榻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就见他朝她逼近。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他身上的攻击性十足,褚映玉心脏微悸,呐呐地叫了一声:“殿下……” “刚才……”陆玄愔想说什么,又顿住,抿紧了嘴,神色变得晦涩难辩。 褚映玉不觉屏息地看他。 只是好半晌,也没见他开口,对上他幽深晦涩的目光,她突然懂了,试探性地说:“殿下,我、我想去书房练字。” 说完后,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觉得这个主意非常烂。 他那么聪明,肯定是看出她的意思。 陆玄愔深深地看着她,好半晌,沙哑地问:“不累?” “不、不累。”她硬着头皮说,其实还是有些累的,但他现在这副模样太过可怕,她觉得还是先等他恢复正常再说。 陆玄愔伸手抚了抚她的面容,没有说什么,起身离开室内。 望着他离开的身影,褚映玉怔怔的坐在那里,许久都未动。 直到寄春进来,给她端来一盅汤,“小姐,您刚才没吃多少东西,肯定饿了,这是秦嬷嬷让厨房熬的汤,您喝些罢。” 褚映玉应一声,心不在焉地喝汤,问道:“殿下呢?” “出去了。” 闻言,褚映玉顿时没了食欲。 因今儿在长平侯府待的时间不长,现在时间还早,褚映玉撑不住,回房去歇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褚映玉醒来后,又问道:“殿下回来了吗?” “回来啦。”寄春说,“小姐您要找他吗?殿下现在好像在书房那边。” 褚映玉摇头。 坐了会儿,就差不多到晚膳时间。 褚映玉看着外面的天色,夕阳落山后,天边染上暮色,但陆玄愔仍是未回来。 “小姐,要传膳了吗?”寄春过来问道。 褚映玉问:“殿下呢?” “他还在书房。” 褚映玉听后,决定不等他了,正要叫人传膳,便见苏媃进来,行了个礼。 “娘娘,殿下在书房,叫您过去。” 褚映玉惊讶地看她,迟疑地问:“殿下不忙吗?” 她知道府里还有陆玄愔的幕僚,有时候陆玄愔会在书房里和他们议事,是以若是没什么事,她不会轻易过去,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苏媃笑道:“娘娘放心,没有人,只有殿下。” 褚映玉不再说什么,换了身衣裳,外面风大,寄春又给她披了一件云锦累珠披风。 来到书房时,天边的暮色更浓了一些。 宁福儿守在书房前,见到她,清秀的脸露出讨喜的笑容,朝她行完礼,说道:“殿下在里面呢,娘娘进罢。” 褚映玉嗯一声,见书房的门掩着,她走过去,将门推开。 书房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褚映玉走进去,看了看,没见到陆玄愔的身影,正奇怪着,突然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将她拉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昏暗的光线中,她被人抱着,坐在对方腿上,脸被抬了起来,炙热的唇俯下来,狠狠地噙住她的唇瓣,掠夺她的呼吸。 窗外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消散。 书房里的动静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褚映玉靠在男人怀里,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指骨泛起了白。 他怜爱地抱着怀里颤抖的人,细碎的吻落到她脸上,似是在安抚,又似在回味。 -------------------- 第二更 第59章 褚映玉站在桌前, 手里拿着一支青花瓷笔管的狼豪,神色有些懵。 她忍不住看向坐在旁边的某位皇子,他手里拿着一本书, 正在慢慢地翻看, 姿态优雅清贵, 坐姿虽然端正,却能窥出几分闲适。 午时从长平侯府回来,在他咄咄逼人的攻势下, 她试探性地和他说想去书房练字。 但那真的只是一个借口,不是她真的想练字啊。 许是发现她的目光,正在看书的男人抬头看过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室内点起了灯,照得一室透亮。 “有事?” 他询问温声, 声音低沉醇厚, 让她瞬间想起先前在书房发生的事,当时天色还没暗下来,对于她来说,无异于白日宣淫,实在难以接受。 褚映玉像是被烫到一般, 瞬间收回目光,视线落到桌上细腻白晳的澄心纸上。 这般上好的纸, 用来练字,实在可惜。 她心里胡乱地想着,下意识地默起了佛经。 从她识字开始, 便读佛经, 佛经更是从小抄到大, 不知抄了千百回, 早就熟记于心,不用刻意想就能书写出来。 抄写佛经时,能让她心平气和,混乱的心绪渐渐地收敛。 当人认真地做一件事时,便会渐渐地忽略其他,直到褚映玉默完佛经,正欲将狼豪放下,眼角余光瞄见旁边的位置空了,先是一愣,猛地转头,便看到站在身后的男人。 他的身量极高,比时下的男子还要高些,英武挺拔,长身玉立。她在女子中本来也是高挑的个子,可站在他面前,只堪堪到他下颌处。 当他站在那里,能将她的身形完全笼罩住。 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放在墙上,两人靠得极近,就像高的那个正将矮的那个拥在怀里。 他确实也伸手,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搂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狼豪,蘸了蘸墨汁,在另一张空白的澄心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日为何闷闷不乐?】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这行字,写得非常直白,一如他的性子。 他的字是极为好看的,铁画银钩,刚健萧然,风骨铮铮,字如其人。 她敛下眼,沉默不语。 他又继续写:【你爹的事,若你希望,我可以……】 剩下的字还没写完,一只柔软白晳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让他的动作一顿。 接着,褚映玉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狼豪,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不必殿下费心,家父如此甚好。】 纸上的文字素来是冷冰冰的,无法从字上看出什么情绪。 若只单纯看这纸上的字,会让人觉得写这字的人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性子,不愿意麻烦他。 褚映玉写完后,便又开始沉默。 她在等着他对此的看法,是不是觉得她太过狠心。 或许在旁人眼里,她此举是十分不孝的,难免有些离经叛道。大周以孝治国,父母可以不慈,儿女却不可不孝,儿女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之事。 看到陆玄愔那句“你爹的事,若你希望”,她便知道他误会了,误以为她当时的沉默是希望他帮她爹复职。 他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或许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如此狠心不孝,在他面前居然都不掩饰。 在她的沉默中,那只揽着她腰的手并未放开,他继续在纸上写下一句。 【若是不愉,可与我言,我是你夫君……】 “夫君”二字,犹其锋利,刚劲透纸,似是渗透了主人的心情。 褚映玉盯着这两个字,心情突然变得颇为古怪。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好像都没有将他当成“夫君”,不是夫君,而是一个需要她讨好、小心伺候的男人。 许是她这次的沉默太久,腰间那只手微微用力,男人强势地将她搂到怀里,不允许她如白天时那般逃避。 褚映玉深吸口气,换了一张白纸,继续挥豪:【不知吾妹今日找殿下有何事?】 写下这一行字的时候,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纸,是以没有看到搂着她的男人低头看她,面上的疑惑。 他在纸上写下:【不知。】 褚映玉:“……” 他继续写:【我没听,且去找你。】 怔怔地盯着这行字,褚映玉忍不住失神。 她突然有股冲动,想问他对褚惜玉是怎么看的,是不是如上辈子的流言所说的,因为褚惜玉对他有救命之恩,褚惜玉于他是不同的,只是碍于自己替嫁过来,他只能接受自己。 陆玄愔于女色不上心,他读圣贤书,有天下为公之心,是个极为负责的人,所以只要她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份,他不会有想换个妻子的想法。纵使褚惜玉当时一直未嫁,他亦未曾想过要将褚惜玉纳入府里,或者盼着她死,给褚惜玉腾位置。 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死和他有关。 在她发呆时,陆玄愔将狼豪丢到笔洗里,抬起她的脸,让她与他对视。 他的目光幽深,明亮的灯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柔光,看着格外俊美,却也咄咄逼人。 褚映玉僵硬地与他对视,受不住他这般审视犀利的目光,下意识要逃避。 “别动。”他警告地说。 褚映玉心脏微跳,越发的僵硬,身板直挺挺的,被他拥到怀里。 他的双手搂在她腰间,微微低头,将脸埋在她的肩窝,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陆玄愔做事从来不向人解释,也无需他解释。 可面对她时,几次三番打破原则,以往不想做的事,都在她这里破功,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可看到她沉默抗拒的姿态,他又舍不得逼她。 “映玉。”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喑哑,“吾妻……” 这是他的妻子,前世的妻子,今世心心念念想要娶到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让她难过? 只是她的心思藏得太深,秦嬷嬷说她患了病,而且是心病,需要用极大的耐心助她走出来。 陆玄愔习惯在战场上厮杀,习惯世人揣摩讨好他,习惯父母亲人的避让…… 从来没有人能让他这般无力、挂念,却又忍不住想要给她最好的,想要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褚映玉呆呆地站着,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近乎叹息的一声“吾妻”,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 她忍不住说:“殿下,您曾说过,您娶我,是因为我最适合……”她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您……不必如此的……” 说到最后,她努力地抑住眼里的泪,但眼眶还是红了。 这声“吾妻”算什么呢? 陆玄愔身形一顿,交缠在她腰间的手徒然收紧,让她疼得眼泪真的掉下来。 “不是……”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又一次顿在喉咙间,无人看到的地方,脸上难得露出一抹狼狈之色。 褚映玉却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流着泪。 感觉到胸口的湿濡,陆玄愔有些慌乱,赶紧将怀里人的脸抬起,看到她流着泪的脸,眼睛红通通的,鼻尖发红,哭得安静又委屈。 像个孩子似的。 他的瞳孔微微一缩,面对北疆最凶恶的胡人部族都未曾慌过的七皇子殿下,此时慌得不行,手足无措。 “别哭,别哭……” 褚映玉转过身,用袖子粗鲁地擦去脸上的泪,带着哭腔的声音说:“我没哭,刚才殿下太用力,我觉得疼才会掉眼泪的……” 陆玄愔走到她面前,拿帕子给她擦脸。 她的脸被自己的袖子粗鲁地擦得红通通的,有些狼狈,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陆玄愔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她就算哭也可爱,粗鲁地擦眼泪的样子可爱,怎么看都可爱,让他心都要化了。 可看她脸上的泪流个不停,他仍是很慌,不知如何办才好。 “不是。”他急忙地说,“我、我心仪……” 正低头抹泪的褚映玉原本还想着要哭多久合适,才不会让他心烦,就听到他有些结巴的声音,整个人顿在那里。 心仪什么? 她下意识地看他。 陆玄愔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抹羞耻和狼狈,迅速地偏开脸,避开她的目光。 等了半晌,没等到他再开口,褚映玉小声地问:“殿下,您刚才说什么?” 陆玄愔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抿紧嘴唇,取过桌上的狼豪,在纸上挥豪。 褚映玉看过去,看到龙飞凤舞在字在细腻的白纸上跃然而出。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 这是诗经里的诗《野有蔓草》,只要读过的,都明白它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挥豪而就,然后将这幅可以当作名家墨宝的字推到她面前,只是面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绷紧,看着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 这不像是在向她表达爱慕之意,倒像是威胁。 如果他的耳尖不是那么红的话。 褚映玉的脸也红了,她刚才只是趁机哭一哭,不过是想试探他这辈子能容忍自己到何种程度,没想到居然会逼出这么个结果。 心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心仪自己?!!! 难道这辈子不用替嫁,他居然变了心,轻易就放下褚惜玉吗? 室内变得极为安静。 只是和刚才的沉默不同,这次的安静,又多了些什么。 褚映玉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什么,又闭上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梆子的声音。 发现时间已经不早,褚映玉的目光飘了飘,有些结巴地说:“殿、殿下,我们该回去歇息了。”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看着完全没受影响。 不过看到她脸上的羞涩,他心里涌起一股愉悦,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难。 她是他的妻,他心仪于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若不然,他为何要执意娶她呢? 此时的七皇子殿下完全忘记刚回京时,他对于娶妻一事并不热衷,对娶谁都无所谓。 离开书房时,褚映玉忍不住将那张写着诗经的纸抽出,小心地折好,放进袖子里带走。 陆玄愔自然看到她的举动,并没有说什么。 特别是她有些腼腆地抬头朝他笑时,他心里只剩下高兴。 这是她第一次朝他这么笑,还是值得的。 夜风微凉。 出了书房门时,陆玄愔接过苏媃递来的披风,为她系上,然后牵着她的手回去。 宁福儿在前面打着灯笼,苏媃等人持灯笼跟在后面。 看着并肩而行的两个主子,苏媃等人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与白日时完全不同,不免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正院,正院顿时热闹起来。 秦嬷嬷过来问道:“殿下,娘娘,可是要传膳?” 两人晚膳时在书房,正院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用膳,便让厨房那边准备着,随时听候主子们的吩咐。 褚映玉看向陆玄愔,问道:“殿下,您饿了吗?” 两人先前在书房里厮混,后来又以纸笔交流,只吃了些糕点,褚映玉是不饿的。 陆玄愔道:“传膳罢。” 他拉着她在桌前坐下,让她陪他吃一点。 膳食端上来,陆玄愔先是给褚映玉夹了很多菜。 褚映玉根本不饿,但想到袖子里那张纸,还是给面子地吃了几口,见他还要夹,温声道:“殿下,时间晚了,不宜多食,怕等会儿睡不着。” 陆玄愔想想也对,没再给她夹。 用过晚膳,夫妻俩喝茶消食,时间差不多,褚映玉便去沐浴。 沐浴完,她躺在榻上,丫鬟用添了药材的薰笼为她烘干秀发,同时用香膏保养,几个丫鬟围着她忙个不停。 角落里的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燃着香,清淡的松柏香弥漫,褚映玉的心思不禁飘得老远。 她如何也没想到,这辈子陆玄愔居然会心仪她。 怎么可能呢? 她实在想不通,两辈子怎会如此与众不同,他为何会心仪自己? 怪不得,明明他有更好的选择,仍是选择了她,怨不得他的那些行为如此怪异,现在想想,可不就是一个男人心仪姑娘的表现吗? 褚映玉有一种很不真实感。 上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这辈子她什么都没做,居然就得到了。 可是他到底心仪她什么呢?她有什么能令他倾心的? 怀抱着这个想法,晚上歇息时,褚映玉忍不住探究地看他。 陆玄愔被她看得有些莫名,问道:“怎么?” 褚映玉下意识地摇头,尔后想到什么,鼓起勇气说:“殿下,您……为何心仪我?” 陆玄愔耳尖又红了,没想到她居然一直想这个问题。 幸好帐内的光线昏暗,她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这让他终于自在许多。 在心仪的姑娘面前,七皇子殿下其实也很想维护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不想将自己狼狈的一面让她看到。 -------------------- 男主是个不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倾心,就告诉她。 但他想在女主面前表现最好的一面,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的缺陷,所以就是死活不张嘴。当然,在感情上还是个生手,所以反应也会迟钝一些,难免磕磕碰碰。 第60章 直到睡着, 褚映玉仍是没能从七皇子那里得到一句准话。 很明显,这位殿下是不准备再说什么了,也不愿意用嘴说。 上辈子时, 褚映玉就知道这位殿下有多不爱说话, 可能是囿于口疾, 可能是本性如此,想让他开口说一句话,不啻于马上让大周换个圣人的难度。 翌日, 褚映玉醒来时,发现陆玄愔还在。 他坐靠在床上,双眼微闭, 似在闭目养神,而她则蜷缩在他身侧, 他的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披散在枕上的长发。 察觉到她醒来, 他低头看过来,“醒了?” 褚映玉含糊地应一声,慢吞吞地拥被坐起,神色看着还有些困乏。 陆玄愔探臂将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睡得红通通的脸蛋, 问道:“再睡?” “不了。”褚映玉摇了摇头,“今天还有事。” 陆玄愔不解, 不过并未多问,他拉了下床头的金绳,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响起, 外面等候的丫鬟捧着各种洗漱的用具依次进来。 褚映玉站在那里, 任由丫鬟为她更衣, 同时转头看了他一眼, 发现他身上衣服换过了,不是昨晚入睡后穿的寝衣,便知道他今儿一早又去过演武场,操练完后,回来陪她继续睡。 她看了眼窗外,果然天色已经不早。 这让褚映玉有些不自在,没想到今天会起得如此晚。 女儿家成亲后和在娘家当姑娘是不一样的,若是在夫家睡懒觉,会被人骂懒婆娘。幸好皇子开府后,不必和婆婆住在一起,就算皇后娘娘是个好的,她估计都没脸见人。 褚映玉在心里叮嘱自己,明儿不能再睡懒觉了。 不管如何,装都要先装出一副贤妻的模样。 两人洗漱完,便去用早膳。 褚映玉吃着他夹过来的奶油松瓤卷酥,发现他不疾不徐,神态悠然,很是闲适。 皇子成亲,有五天的婚假,他还有两天假期。 用过早膳,柳全带着府里的大小管事过来,拜见府里的主母,也让褚映玉认认人。 陆玄愔并未离开,他坐在一旁,虽是默然不语,但有他这么一尊大佛镇着,管事们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 褚映玉对府里的管事并不陌生,上辈子她掌管府中的中馈,早就将府里的内外院的管事认了个遍。 当然,人群中也有几个陌生脸孔。 褚映玉不动声色地瞅了瞅,这几个陌生脸孔应该是在自己后来执掌中馈时,就因各种原因被驱逐出府。 等管事们拜见完,寄春和关嬷嬷一起将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发下去,是褚映玉这主母的赏赐。 众人得了赏赐,自然是感激不已,纷纷拜谢皇子妃。 等柳全带管事们下去,褚映玉吩咐寄春,其他有事没来的管事和下人也莫要忘记了他们的赏赐。 寄春笑道:“小姐放心,奴婢省得的,关嬷嬷已经叮嘱过奴婢了。” 跟着小姐陪嫁过来后,寄春才发现,皇子府的规矩比长平侯府的更严厉。她怕自己言辞不慎,会给小姐惹麻烦,是以这些天,只要没事都会请教关嬷嬷和秦嬷。 两位嬷嬷也是真心希望小姐好的,教起几个陪嫁丫鬟来,非常用心。 经过两位嬷嬷的指导,就连年纪小的弄月、弄云都看着伶俐不少。 见完府里的管事,褚映玉叫来秦嬷嬷,开始整理放在偏厅里的嫁妆。 这几天,除了进宫请安便是归宁,直到今儿才有时间去处理这些琐事,将嫁妆整理入库,接见府里的下人等,事情还是不少的。 秦嬷嬷和关嬷嬷都是能干的,在褚映玉询问时,便将整理好的册子递过来。 两人是皇后宫里所出,加上她们也算是褚映玉的陪嫁嬷嬷,皇子府里的下人也看出他们殿下对皇子妃的重视,对两位嬷嬷也是极为客气的。 是以在她们有需要时,不仅不会刁难,还非常细心地告知她们,帮忙搭把手。 接着管事们又过来汇报府里的事,好让皇子妃能了解府中的情况。 褚映玉在忙着接见管事时,陆玄愔拿着本兵书,坐在旁边看着。 他时不时翻一页,然后抬头看着坐在那里和下人说话的褚映玉,虽然他没作声,但周围伺候的下人都能感受到殿下对皇子妃的看重。 管事们越发的恭敬。 中途歇息时,褚映玉喝了口茶,看向一直稳稳当当地坐在这里的男人。 “殿下,您不忙吗?” 回想上辈子,他们成亲后,除了前两天兵荒马乱的,第三天伊始,他就跑得不见人影,直到半个月才回来。至于婚假什么的,他压根儿没放在心上,根本没这个概念。 陆玄愔淡然地道:“不忙。” “哦。” 褚映玉又看他一眼,低头喝茶。 许是知道这人这辈子居然心仪自己,褚映玉看他的眼神不免有些不同。 知道这事,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不是欣喜若狂,也不是羞涩,反而觉得怪怪的,面对他时,多少有些不自在。 忙到午时,两人一起用膳,然后褚映玉又去睡了个午觉。 午后醒来,褚映玉原本是想继续接见那些管事的,却被陆玄愔拉出去,到花园里散步。 陆玄愔的皇子府的面积大,园子也漂亮,可谓是一步一景。 据说这是皇后让人盯着特地建造的,虽然宫里的皇子开府时,内务府会拨银子,但银钱是有限的,想随便建是不可能的。皇后当初私底还出了不少银子,将皇子府修整得美伦美奂。 春光明媚,园子里处处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被他牵着走在群花深处,沐浴着春日温煦的阳光,花香浮动,褚映玉渐渐地放松下来,唇角不觉露出浅浅的笑容。 陆玄愔偏首看她柔和的脸,发现她唇角的笑容,心头微动。 傍晚,两人刚用完膳,外面响起些许动静。 褚映玉不禁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见苏媃走进来,说道:“殿下,娘娘,周嬷嬷来给娘娘请安了。” 周嬷嬷? 褚映玉愣了愣,很快就想起这人是谁。 苏媃以为她不知道,便和她说了说周嬷嬷的情况。 不久后,丫鬟搀扶着一名年迈的老嬷嬷进来,看到他们,便颤巍巍地跪下来请安。 “老奴见过殿下,见过娘娘。” “嬷嬷。”陆玄愔叫了一声,语气多了几分缓和。 褚映玉温声道:“嬷嬷请起。” 寄春机灵地过去,扶了周嬷嬷一下。 周嬷嬷的年事已大,头发花白,身体看着并不怎么好,精神也差。 她原是皇后身边的老人,是看着先太子和陆玄愔一起长大的,甚至还是先太子的奶嬷嬷。自先太子去世后,她和皇后一样受到极大的打击,自此身体也不怎么好,后来皇后便让她来陆玄愔这边伺候。 说是伺候,其实是来养老的。 她的身份比较特殊,皇子府的下人对她极为敬重,因她的身体不好,极少会去打扰她。 是以今儿府中的管事们过来拜见主母时,柳全并没有让她过来。 褚映玉让人给周嬷嬷赐坐,和她聊天,询问周嬷嬷在府里过得如何,可有不便之处,尽管使人过来和她说。 周嬷嬷和气地道:“多谢娘娘挂怀,老奴一切都好,柳总管时常让人过来看望老奴……” 两人说了会儿后,周嬷嬷便识趣地告退离开。 离开前,她欣慰地看了陆玄愔一眼,扶着丫鬟的手离开。 从此至终,陆玄愔除了刚开始叫的一声“嬷嬷”外,便没有再开口。幸好大伙也习惯他的沉默寡言,周嬷嬷丝毫不在意。 周嬷嬷离开后,褚映玉像是想到什么,将叫苏媃叫过来,问道:“周嬷嬷可还有亲人?” 苏媃不知她为何这么问,回答道:“有的,周嬷嬷年轻时嫁过人,有一个女儿,后来女儿嫁了一个七品小官,有两儿一女。” 褚映玉又问:“周嬷嬷可愿意和女儿团聚?” “这……”苏媃委婉地说,“周嬷嬷的女儿到底是出嫁女,不好奉养母亲。” 说白了,就是夫家那边只怕是有意见。 褚映玉皱眉,周嬷嬷是皇后宫里的老人,又是先太子的奶嬷嬷,这样的身份,足够世人敬重。 只要她女婿不傻的,都应该很乐意奉养丈母娘。 想到上辈子的某些事,她不禁摇了摇头,有些明白周嬷嬷的女儿和女婿的某些想法,甚至上辈子她还经历过。 褚映玉不由又看向身边的男人,那事还和他有关。 没想到他也在看她,见她的神色不对,他问道:“有事?” 褚映玉摇头,“没事。” 陆玄愔定定地看她一会儿,摆了摆手让苏媃退下,然后将她搂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脸。 他不喜她有事瞒他。 可她的心思藏得实在太深了,他没办法每一次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殿下……”褚映玉被他箍在怀里,弄得有些疼,刺激得生理泪水差点就出来。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特别是晚上,若是他稍有失控,会弄得她很疼。 看她眼眶有些红,像是要哭了一般,他的动作一滞,暗暗叹气,指腹抚过她的眼角,“别哭。”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我没哭。” 这般依赖般的举动,让他的心都要化了,哪里还舍得逼问什么。 他低头亲吻她,轻轻地拍抚着怀里人瘦弱的肩背,她纤瘦又柔弱,每次抱在怀里,都觉得她瘦弱不堪,仿佛轻轻一折,就会破碎。 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荷叶灯架上亮着一盏羊角宫灯。 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寂然无声。 好半晌,褚映玉说道:“殿下,我想在正院西南角那边弄个小书房。” 他嗯了一声,“随你。” 她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府中一景一物,她都可以随心意改变,不必问他。 褚映玉明白他的意思,抬起脸看他,鼓起勇气凑过去,碰了碰他的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殿下真好。”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陆玄愔心脏微悸,低头吻了过去。 守在外头的丫鬟突然听到屋子里响起什么落地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忍不住进去。 直到她们听到风中传来一道似哭似喘的声音,像是被欺负得狠了,难以抑制。 年轻的小丫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长的秦嬷嬷等人却红了老脸,赶紧将她们叫出去。 “你们去准备好水,等会儿娘娘和殿下要沐浴呢。” 寄春和弄雨莫名其妙,挠着头说:“嬷嬷,浴房里的水不是一天到晚都是热着的吗?” 说到这里,寄春由衷地觉得,皇子府真是太奢侈了。 以前她家小姐沐浴,都要等下人烧好水,然后由粗使丫鬟提过来,哪像现在这样,主子想沐浴,直接进浴房就行。 秦嬷嬷面无表情地道:“娘娘喜欢用浴桶泡澡,你们可以去准备了。” 寄春哦一声,也没再去想屋子里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 大清早,褚映玉就被陆玄愔叫了起来。 她困乏得厉害,昨晚被他折腾得狠了,身体软绵绵的,腰腿都酸得厉害,实在不想起。 可她不起,某人直接将她抱起来,然后拿衣服亲自为她穿上。 这几天,看丫鬟们伺候她更衣,他是个学习能力非常强的,已经懂得女子的衣物如何穿,很快就帮她穿着妥当,然后亲自绞了一方热帕子,为她擦脸。 甚至他还给她梳头发。 天大的睡意都被他折腾没了。 褚映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这天刚亮呢。 她磨磨蹭蹭地用膳,不知道他要干嘛,还以为他会催她,居然由着她磨蹭。 用过早膳,陆玄愔接过丫鬟手中的披风,为她披上,然后带着她登上马车。 “殿下,去哪里?”褚映玉疑惑地问。 陆玄愔将她拉到怀里吻了吻,语气温和,“春煦园。” 春煦园? 褚映玉想了下,总算记起春煦园是哪里。 春煦园是江南的一位富商斥巨资在京建的一座私人园林,据说豪华无比,后来那富商犯了事,这座园林便由朝廷接管,后来成为给达官贵人游玩、听戏的地方。 褚映玉听说过这地方,却没来过。 其一是没嫁人前,无人带她来,其二是上辈子替嫁后,她被千夫所指,一般没什么事,她都宁愿躲在府里,不与外界接触。 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带她去春煦园游玩。 褚映玉愕然片刻,默默地瞅着他。 原来男人的喜欢与否,会表现得这般不同吗? 上辈子的他几乎视她如无物,从未在意过她的喜好是什么,更不用说携她出游。 原来被夫君喜爱、被其用心对待,是这么的不同。 她心里有几分涩然,又有些怅惘,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 第二更 第61章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 春煦园里热闹非凡,游人众多。 远远的,便听到一阵阵喧哗之声传来。 褚映玉被陆玄愔扶着下马车, 下意识地朝着喧闹声的方向看过去。 春煦园的管事迎过来, 给两人请安, 见状便笑道:“那边是马球场,若是娘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陆玄愔朝褚映玉看过来, 问道:“去吗?” 他说话时的神态自然,却让春煦园的管事瞪大了眼睛。 春煦园被朝廷接管,这里的管事是衙门派过来的, 自然也是知道七皇子的,听说七皇子就是个闷葫芦, 极难开尊口, 甚至朝堂很多大人都不曾听过七皇子的声音。 没想到他在七皇子妃面前,居然如此自然地开口。 果然娶了皇子妃就是不一样吗? 褚映玉摇头,神色冷淡,“不去,我不喜太热闹的地方。” 闻言, 陆玄愔没勉强,牵着她朝着马球场相反的方向而去。 沿途遇到不少人, 这些游人见到七皇子时,俱是一愣,赶紧低头, 恭敬行礼。 陆玄愔朝他们微微颔首, 并未说什么, 依然牵着褚映玉, 带着她朝着前方的园子而去。 直到两人走远,那些人方才抬头,依稀还能看到两人相携而行的身影。 “真没想到啊,原来七皇子对褚家大姑娘居然有情?”一名纨绔子弟惊奇地说,“我还以为像七皇子这样的……很难想像他动情。” 旁边有人反驳,“什么褚大姑娘,她现在是皇子妃。” “我瞧着,再过些日子,圣人应该会为七皇子封王,届时咱们也得改口了。” “以七皇子的功劳,早就应该封王。” ………… 今日不是官员的休沐日,能来春煦园游玩的,都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勋贵弟子,或者是年轻贵女们。 这些勋贵弟子中,大多都是纨绔子弟。 虽是纨绔子弟,不过有些事他们也是清楚的。 当今圣人的皇子不少,随着皇子渐渐长大,皇子们要入朝听政,圣人便给成亲的皇子封王。 在世人眼里,男子大婚,意义不一样的,代表真正长成。 不过七皇子虽然因为尚未大婚,迟迟未封王,但他的功劳、能力摆在那,有眼睛的都能看到,是以世人对他的敬重,并不比那些已经封王的皇子少,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纨绔子弟们的话题渐渐地歪到一边,谈起圣人几时会给七皇子封王,届时会赐他什么封号。 至于那些贵女们,更多的是谈论起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的感情。 “原来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的感情那么好……圣人为他和褚大姑娘赐婚时,七皇子应该也是愿意的罢?” “确实,刚才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呢,都没放开过。” “这大庭广众之下,七皇子此举……是否太没礼数?” “……” 这话一出,满场寂静。 在场的贵女们互相看了一眼,明智地保持沉默。 七皇子没礼数? 他牵自己皇子妃的手逛园子,纵使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也没碍着谁吧?哪个卫道士如此不识趣,敢到他面前胡咧咧的指责他?不怕他一刀砍过来吗? 要知道,七皇子可不是其他皇子,他在北疆镇守七年,北疆的胡人有多凶蛮血腥,只要了解过的人都懂。 能镇守北疆多年,甚至将胡人赶走,震慑胡人不敢南下,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 “听说北疆的民风较为开放。”有人委婉地提了一句,“七皇子在北疆待了七年,许是受到那边的影响。” 其他人附和,“正是如此。” 这话完全堵住那句“没礼数”,也让先前说这话的姑娘涨红了脸,呐呐不成言。 能来春煦园游玩的贵女,大多都不是身份等闲之辈,这里是平民止步。 是以她们并不觉得七皇子大庭广众之下牵着自己的皇子妃逛园子有什么,甚至心里隐隐有几分羡慕。 “若是我将来的夫婿也能如此……” 哪个姑娘家没幻想过未来的夫婿,没想过婚后呢? 不管有没有定亲的姑娘,这会儿看到七皇子如此不在意世人的目光,牵着他的皇子妃逛园子的一幕,开始有了些想法。 ** 褚映玉没想到春煦园里的人那么多。 不过也能理解,正是春日好时节,京城里的王公贵族和她官员那么多,出来游玩的自然不少。 但被人看到陆玄愔拉着她的手,还是有些尴尬的。 褚映玉好几次想将手收回来,却挣不开他,明白这位殿下是真的不在意。 他若是倾心一人,居然连世人的眼光都不在意。 最后她只能努力地作出平静的模样,小声地说:“殿下,我累了,找个地方歇一歇罢。”赶紧找个僻静无人之地,不用再被那些人盯着。 陆玄愔也担心她的身体,闻言没再逛,带她来到一处临湖的亭子,名为望鹤亭。 湖里有一群白鹤悠闲地游过。 下人在亭里摆上瓜果点心,又铺上锦垫,旁边还有一个红泥小炉,正烧着热水煮茶。 陆玄愔给她倒了一盏茶,拿了一块密瓜递给她。 褚映玉:“……”又来了,又来了! 褚映玉无奈地接过,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和他继续逛春煦园让人围观好,还是待在这里不用被围观却被他投喂好。 她吃得苦大仇深,以至于没注意到某位皇子眼里露出的笑意。 陆玄愔哪能看不出她每次用膳时,都很勉强。 只是,她实在太纤瘦了,秦嬷嬷也说她的身子有些虚,是药三分毒,最好食补,自然就是多吃些。 不管如何,能让她多吃两口也是好的。 陆玄愔现阶段不求其他,只想先将她的身体养好,再慢慢地消除她的心病。 总有一天,她会愿意对他敞开心怀,吐露心声。 不过,现在不能操之过急。 - 两人躲在春煦园僻静之地歇息,春煦园却因为他们的到来沸腾起来。 马球场那边,从场上退下来的明惠郡主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刚喝了一口,便听说这事。 她的眉头瞬间就扬起来。 “七皇叔和……她也来了春煦园?” 周菁暖点头,问道:“明惠,你要去见七皇子殿下吗?” 明惠郡主心里自然是拒绝的,但她嘴里不能说,要是说出来,岂不是让人觉得她怕了七皇子?届时世人怎么看她爹? 于是她道:“七皇叔和七……皇婶来逛园子,我这作晚辈的过去打扰,实在不妥。” 这声“七皇婶”她说得很是勉强。 周菁暖闻言,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只是明惠郡主不想去,却未想到有人会带她去。 “明惠,你怎在这里?” 明惠郡主转头,看到昌乐公主和赵仲成母子俩,差点扭头就走。只是昌乐公主是长辈,她要是走了,明天昌乐公主就能进宫找太后哭诉自己不敬长辈。 她只好过去,向昌乐公主请安,“昌乐姑母,您也在啊。” 昌乐公主笑着点头,看明惠的眼神很是慈蔼,“今儿天气好,仲成说春煦园里有不少花都开了,我过来看看。” 昌乐公主爱花是出了名的,当年江南的富商建造春煦园时,可是移载不少名花异草在园子里,每到春天时开得极为旺盛,吸引不少人慕名而来。 明惠郡主很想骂赵仲成,果然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这时,又听到昌乐公主说:“先前我听说玄愔和他媳妇也来了,明惠,你和我去见见他们罢。” 明惠郡主:“……”她更恨赵仲成了。 偏偏赵仲成无所觉,居然还朝他眨眼睛,一副得意的嘴脸。 明惠郡主没法拒绝,只能跟着昌乐公主一起去见陆玄愔。 一同前去的人不少,除了几位皇室之人,还有和他们沾亲带故的,大家浩浩荡荡地朝着七皇子所在之地而去。 陆玄愔的行踪没隐瞒,只需要询问春煦园的管事便知。 众人来到望鹤亭前,一眼就看到坐在亭中的两人,一个在沏茶,一个托腮望着湖里的白鹤,两人虽然没有交流,但彼此间那种脉脉的温情,很是动人。 昌乐公主怔了怔,心里有几分诧异。 看来她这个七弟是真的满意太后给他定下的妻子,若不然他这大忙人,哪会特地带她来春煦园游玩。 从他的一些行事中,便能窥探一二。 她总算明白,为何褚惜玉做下那样的事,褚家姑娘的名声都败坏,太后仍将褚家大姑娘指给七皇子,皇后竟然不反对。 只怕七皇子自己喜欢。 昌乐公主瞬息间明白其中的内情,但不明白的人却很多。 “七皇弟。” 昌乐公主笑着走过来。 陆玄愔抬头,幽深的眸子望着这群人,朝她微微颔首,其他人并不予理会。 褚映玉看到这群人时,第一反应就是烦躁,只是再烦躁,她面上也没显出来,起身迎向昌乐公主,与她见礼。 昌乐公主伸手拉着褚映玉,“七弟妹不必多礼。”她看了看褚映玉,双眼含笑,“怨不得皇祖母喜欢你,看到你,我都喜欢了。” 长得漂亮,礼仪出众,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在这融融的明媚春光之中,她美得像幅画,明明是婉约的气质,眉宇间的清冷又令她多了份游离人外的出尘脱俗,矛盾又吸引人。 昌乐公主心里纳闷得紧,这褚家大姑娘明明如此出众,以前自己是瞎了不成,居然没注意到她? 不仅是昌乐公主,在场其他人也是疑惑不解。 他们心里暗暗纳闷,褚映玉……原来是这么美丽的吗? 也不怪他们惊讶,以前褚映玉生活在褚惜玉的阴影之下,又被明惠郡主针对,毫无底气,只能尽量低调,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行事,都努力地往不起眼来使。 如今她是皇子妃,自然不必再刻意低调,光是穿着打扮,就显得富贵而光鲜。 更不用说上辈子荣养出来的皇子妃的气度,让她就多了份雍容华贵,又有陆玄愔在旁撑腰,加上不想丢皇后的脸,撑也要撑出个样子来,震慑外界。 面对昌乐公主的夸奖,褚映玉面上笑得羞涩,其实心里越发的烦躁。 她真的很不喜欢面对这些人。 上辈子替嫁一事,让她被千夫所指,流言一直没停歇过,也让她很不愿意离开府里,面对外界各种各样的眼神。 虽然烦躁,褚映玉仍是耐着心,和昌乐公主寒暄。 其他人上前,乖觉地给七皇子和七皇子妃请安。 褚映玉看着这群人,大多都是认识的,毕竟京城里的权贵圈子就那么大,有时候去参加个宴会,便能将人认得差不多。 她的目光落到明惠郡主身上,突然说道:“听说明惠前阵子感染风寒,身子可是大好?” 明惠郡主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目光。 那一刻,她心里涌起一股羞耻和愤怒,差点想撕烂褚映玉那张漂亮的脸。 昌乐公主惊讶地问:“明惠几时感染风寒?” 赵仲成故意道:“明惠,你咋不告诉我,我好去看看你啊!” 明惠郡主气得不行,谁要他来看,这家伙来看她,准没好事,她死也不会嫁赵仲成的! 褚映玉温温柔柔地解释,“前些天,我和殿下进宫给父皇、皇祖母请安时,没见着明惠,大嫂说,明惠感染风寒,不好进宫。” 听罢,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应该是七皇子大婚第二日,新妇进宫给长辈请安,一般皇子及家眷都到了,明惠郡主没来,被她注意到。 呃……也不知道是她随意一说,还是故意的。 再看明惠郡主,脸都涨红。 可不是,前几天还因为感染风寒,没办法进宫拜见刚进门的七皇婶,转眼却能跑到春煦园里打马球…… 所以真不怪褚映玉当众提这事。 明惠郡主羞愤欲绝,心知褚映玉是故意的,是在羞辱自己,将自己以前对她做的事还回来。 她恨得要死,甚至迁怒起太后,为何要给七皇子定下褚映玉。明明京城里有那么多的贵女,美貌、家世远在褚映玉之上,为何要选她? 昔日瞧不起的情敌突然变成长辈,戏剧都没这么演的。 昌乐公主还是想要明惠郡主当儿媳妇的,见状赶紧为她解围,转移了话题,笑道:“七皇弟,七弟妹,你们今儿怎么来春煦园?” 陆玄愔冷着脸不说话,说话的人自然变成褚映玉。 她温声道:“我没来过春煦园,殿下知道后,便带我过来逛逛……” 说到最后,她羞涩地低头,脸上明显带着新妇特有的羞赧和幸福,为七皇子对她的情谊和宠爱。 果然,在场不少姑娘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明惠郡主的脸色更青了。 昌乐公主掩嘴笑起来,心里却诧异,素来冷心冷肺、不近女色的七皇弟,居然是如此宠爱媳妇的好男人? -------------------- 第一更 第62章 褚映玉的这波秀恩爱, 将众人秀得不行。 他们离开时,在心里已经认定,七皇子和七皇子妃的感情非常好。甚至不过大半天, 春煦园里游玩的人都知晓这事, 并渐渐地往外辐射。 等他们离开后, 褚映玉的情绪总算没那么烦躁,再次托着下巴,望着从湖心岛飞起的白鹤, 神态多了几分悠然闲适。 陆玄愔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突然握住她的手。 褚映玉被他的动作惊动,有些迷茫地转头看他, “殿下?” 陆玄愔拉着她起身,解释了一句, “游湖。” 褚映玉:“……” 上辈子时, 褚映玉就已经知道这人的行动力有多强,只要他想做的事,从来不会推迟到明天,倒也有些习惯。 两人来到湖边,下人已经准备好船, 陆玄愔携着她的手登上船。 船在湖面上徐徐前行,褚映玉站在船头, 看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蓝天白云,湖边杨柳青青, 偶有白鹤飞过, 一派春光明媚之景。 如此美景, 倒是让人心情开阔疏朗几分。 心中的烦躁一扫而光, 她有了些心情欣赏这片湖光景色。 陆玄愔站在她身边,并未注意周围的风景,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看到她脸上舒展的神色,他心里越发的明悟。 看来以后有空,要带她出来多走走,不能让她总是闷在府里,于她的病情不利。 湖面的风大,陆玄愔看她单薄的身子,朝候在远处的苏媃招了招手。 一会儿后,苏媃细心地送来一件披风。 他接过披风,将之披在她身上。 褚映玉抬头看他,朝他笑了笑,默默地接受他的体贴,继续看着湖面。 两人安静地伫立在船头,一个看风景,一个在看人。 不远处有船经过,船上的人原本正在玩闹,发现这边船上的两人,一眼就认出是七皇子夫妻俩,赶紧让船夫将船划远一些,千万别靠近。 七皇子陆玄愔征战北疆多年,他身上总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冰冷煞气,叫人望而生畏,平时有多远就离他多远。 幸好七皇子也不喜欢凑热闹,很多热闹的场合都不会出现。 直到船远离,众人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那边船头上的两人,发现一个在看风景,一个在看人,而且看人的是七皇子。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身边的人,这个发现让他们极为惊讶。 那样铁血冰冷的男人,居然会将目光落到一个女人身上? 游完湖,两人又去戏园子看戏,顺便在那里用午膳。 直到时间差不多,两人终于打道回府。 这一日过得极为悠闲自在,春煦园的景色也美,除了昌乐公主等人让她有些烦躁外,其他时候都是两个人,不必和人虚与委蛇,让褚映玉是非常满意的。 她的心情极好,晚上歇息时,主动和他说话。 “殿下,您的婚假已经结束,明日可是要回去当差?” 陆玄愔坐在床边,拿着一本书翻看,闻言抬头看她,“有事?” 褚映玉:“……没事。” 她差点控制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她真的只是关心一下他,感谢他今日带她出门游玩,并不是有什么事要找他。 大概这位皇子觉得,只要旁人主动与他说话,就是有事找他罢。 陆玄愔看她穿着玫红色的寝衣,衣服十分修身,衬得她的身段玲珑窈窕,头发披散,刚沐浴完,脸蛋红扑扑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气息,喉结滚动了下,没怎么认真听她说话。 “听说殿下如今是在西郊大营练兵,这一来一往的……啊!” 褚映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了起来。 帐幔挥落,床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迷离。 发现他的意图,褚映玉赶紧伸手挡住他的胸口,有些结巴地说:“殿下,您明日要早起,还是早些歇息罢。” 陆玄愔道:“无事。” 她还想说什么,已经被人低头堵住了嘴。 - 翌日,天色还没亮,陆玄愔刚起,就见她也跟着爬起。 她睡眼朦胧,眼睛都没睁开,就要摸索着下床。 陆玄愔伸手将她按回床上,说道:“睡罢。” “不睡了。”她嘀咕地说,“臣妾要伺候您更衣……” 褚映玉没有继续睡,硬是要跟着他起床,拖着疲惫的身子,努力地让自己清醒,然后伺候他更衣。 这是两人婚后,她第一次伺候他更衣。 褚映玉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皇子的朝服怎么穿,并不用假手他人。 陆玄愔打理好后,准备出门。 时间还早,他一般不会在府里用早膳,而是去西郊大营后再吃早膳。 见她披着件外衣,贤惠地送他出门,陆玄愔沉默片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朝内室走去。 陆玄愔将她抱回床上,为她脱去外衣,然后塞进被窝里,捆得严严实实。 “睡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脸,让她不必如此贤惠。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玄愔看她怔然的模样,心里涌起一股柔情怜爱,还有不舍。 这些天,两人一直都待在一起,形影不离,就像是习惯对方的陪伴,婚期结束后,他要回去当差,不能再陪她,心里的不舍让他克制不住想将她一起带走。 最后陆玄愔还是离开了。 陆玄愔离开后,褚映玉有些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望着昏暗的帐顶,默默地想着这几天的事,想着陆玄愔对她的喜欢,对她的好…… 褚映玉睁着眼睛,一直躺到天色大亮,叫人进来伺候。 用过早膳,她让人套马车,进宫给皇后和太后请安。 来到皇宫,褚映玉先去坤宁宫。 坤宁宫里静悄悄的,得知她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翡音笑着将她迎到偏殿,一脸歉意地道:“娘娘还未起,您坐会儿。” 说着又让宫人送上茶点。 褚映玉点头,问道:“娘娘的身体怎么样?” 翡音含笑道:“还好,现在天气暖和了,娘娘偶尔也能到院子里转两圈呢。” 两人说了几句话,翡音便离开,留了两个宫人在这里伺候。 褚映玉安静地坐着,耐心地等皇后醒来。 她素来是个能耐得住寂寞的,并不觉得等待是件枯躁的事情,甚至能一边等一边发呆来打发时间。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翡音过来,告诉她皇后已经起了。 褚映玉起身去正殿,便见皇后穿着厚实的衣服,坐在那里喝汤药。 因为生病之故,她的脸色苍白,形容憔悴,依稀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华绝代,陆玄愔继承皇后的美貌,只要看陆玄愔,便能想像皇后当年的风华之盛。 皇后喝完汤药,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嘴,含笑看着褚映玉。 “映玉怎么来了?本宫身子不好,早上不知道何时能醒来,日后莫要来太早,省得好等。” 褚映玉先是应一声,然后说道:“儿臣想母后了,过来看看您。” 皇后先是一怔,然后舒缓一笑,高兴地说了一句好孩子,询问儿媳妇这些天过得如何。 “儿臣过得很好,母后不必担心。”褚映玉有些腼腆地说,“殿下也很好,他今日一早便去西郊大营,不能过来给您请安。” 皇后闻言,掩嘴一笑,“听说玄愔昨儿带你去春煦园玩……” 见她涨红了脸,皇后心里好笑。 昨儿的事,她在皇宫里也是略有耳闻,知道儿子儿媳妇感情好,她自然是高兴的,日后就算自己不在了,儿子也有个贴心人陪着,不必形单影只的,哪天便没了牵挂,战死在北疆。 皇后执意想让儿子娶他心仪的姑娘,何尝不是如此,想让他有个牵绊。 婆媳俩聊了会儿天,皇后精神不继,褚映玉识趣地告辞离开。 接着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慈宁宫这里倒是热闹,昌乐公主和安王妃、宁王妃等人今日进宫给太后请安。 正说着话,听闻七皇子妃过来请安,太后不禁笑了。 等褚映玉进来,发现太后看着自己笑,有些腼腆地给太后请安。 太后将她叫过来,拉着她的手说:“刚才咱们正说起你呢。” 褚映玉故作不解,又有些忐忑,“说孙媳作甚?可是孙媳哪里做不好?” “这倒没有。”太后笑呵呵地说,“昌乐刚才说,昨儿小七带你去春煦园游玩,小七对你可真是上心,安王、宁王都没有带他们媳妇去春煦园逛过呢。” 褚映玉闻言,看向昌乐公主等人,不意外地发现安王妃、宁王妃的表情有些僵硬。 太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加上身份使然,不需要讨好别人,是以说起话来有些肆无忌惮的,不需要给谁面子。 褚映玉羞涩地低头,呐呐地解释,“孙媳以前没去过春煦园,随便提了一句,哪知道殿下记在心上,便带孙媳去看看……” 太后很是高兴,拍着她的手道:“看你们感情好,哀家就放心了。” 太后从来不吝啬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褚映玉的喜爱,这份喜爱可能一开始是为了弥补七皇子,特地表现给世人看的,后来则是真心喜欢褚映玉。 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孝顺又贴心,又是最疼爱的孙子的皇子妃,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还是自己指定的,几重叠加,让太后对褚映玉格外不同,区别于其他皇子妃。 安王妃、宁王妃心里确实挺酸的。 只是再酸也不敢在太后面前随便说什么,笑容都有些勉强起来。 平时太后对待孙媳妇,都是一视同仁,对哪个都很和蔼,再多的便没了。突然来一个例外,怎不让她们心中不平衡。 离开慈宁宫时,昌乐公主很是热情地邀请褚映玉去参加她下个月举办的赏花宴。 “届时给你下帖子,七弟妹可一定要来。” 褚映玉笑着应下。 安王妃调侃道:“皇姐如此喜欢七弟妹,小心七弟吃醋。” “他吃哪门子的醋?他的媳妇乖巧可爱漂亮,大家都喜欢,他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昌乐公主调笑道。 面对妯娌和大姑姐的调笑,褚映玉只需要摆出羞涩的模样就好。 离开前,安王妃和宁王妃也表示要邀请褚映玉去府里玩。 对妯娌们的热情,褚映玉皆是腼腆地含笑应下。 直到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落下,面无表情地拿帕子擦试着刚才被昌乐公主和安王妃等人拉过的手。 除了已逝的先太子和被废的二皇子、四皇子,如今成婚的皇子只有四个。 安王、平王和宁王府里的妻妾不少,这些妯娌没哪个是省油的灯,她们面上再热情,也不会真的与你交心,更何况现在圣人年纪大了,皇子们的争储越发激烈,就算看着完全没竞争希望的陆玄愔,亦被他们深深地忌惮。 褚映玉没想和她们交好,不过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肯定很多。 “小姐,你的手怎么啦?”寄春不解地看她,怎么一直都在擦手? 褚映玉冷着脸,“刚才不小心碰了脏东西。”擦完手后,她朝外面的车夫吩咐道,“去姚府。” 车夫应了一声,调转车头。 来到姚府,姚府的守门人见是七皇子府的马车,二话不说,直接将门打开,让马车进去。 马车停在二门处。 褚映玉刚下马车,便见到姚桃飞奔而来。 姚桃身后的教养嬷嬷崩溃地疾呼:“小姐,您别跑……成何体统!” 褚映玉看了看那教养嬷嬷,心里有几分明悟,朝跑过来的姚桃笑道:“阿桃,别那么快,小心摔了。” 姚桃笑盈盈的,拉着她就问:“阿丑,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你这些天过得怎么样?我挺想去找你的,但我娘说,你刚大婚,肯定很累,让我别去打扰你,省得给你惹麻烦……这有什么麻烦的?难不成七皇子还能拦着不让你见客不成?对了,七皇子对你好吗?没有欺负你吧……” 听着这一连串的唠叨,不带停歇的,褚映玉亲切之余,不免又有些好笑。 她叹道:“你说这么多话,不累吗?” 姚桃生气地道:“我这是关心你呢,你居然嫌我啰嗦!” “不嫌不嫌。”褚映玉顺毛,“我只是怕你口渴!哎,咱们一定要在这里说话吗?我都站得累了。” 姚桃一听,赶紧拉着她去附近的花厅里说话,让人端来茶点。 入座后,姚桃又问她婚后过得怎么样,一边往她的脸看了看,发现她眼底有些青色,顿时心疼了。 “是不是七皇子不好,让你没休息好?” 褚映玉喝茶的动作一顿,差点喷茶。 她心里很是尴尬,之所以睡不好,是因为昨晚折腾得太晚,今儿又一大早起来装贤惠…… -------------------- 第二更 第63章 褚映玉知道姚桃担心自己, 所以很严肃地向她保证自己现在很好。 “你放心,七皇子对我很好的。” 她这话倒也没骗人,从大婚到现在, 七皇子对她自是体贴又关心,甚至还会注意她的心情。比起上辈子替嫁时的冷待,这辈子简直好得不像真的, 让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不过这种不真实的悬浮感, 在看到姚桃后,褚映玉的心又落定下来。 她笑着向姚桃保证,自己会过得很好的,七皇子只是面冷心热, 其实是个细心不过的, 温柔又体贴, 是个好丈夫…… 这一通夸下来,姚桃听得大为迷茫,最后忍不住怀疑地看着她。 真的不是骗人的吗?她可是见过七皇子本尊的, 并不觉得七皇子那样的男人, 会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好丈夫。 “阿丑, 你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宽心,故意说的吧?” 褚映玉失笑, “真不是, 你若是不信, 可以问寄春。” 姚桃当即直接将寄春叫过来, 故意虎着脸问:“你家小姐这几日过得如何?七皇子对你家小姐好不好?你要老实说,可不能瞒我。” 寄春知道她为何这么问, 笑眯眯地将这几日七皇子是如何对她家小姐的, 一一明言, 像是七皇子每日都在主院宿下,每日都陪小姐用膳,还会在天气好时,拉着她在府里的花园散步,昨儿还带她家小姐去春煦园游玩…… 桩桩件件,都能看出七皇子的用心。 姚桃知道寄春不至于为七皇子说话,寄春比任何人都要希望她家小姐过得好。 如此,她总算放心了。 “没想到这些皇子中也有好的。”姚桃赞道,想到什么,又附加一句,“不愧是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皇子。” 皇后共育有两位皇子,先太子贤德圣明,七皇子英武不凡,在世人眼里,皇后所出的两个嫡子都十分优秀。 只可惜,一个早死,一个生来有疾。 姚桃小时候也曾见过先太子的风采,时常为他的早死遗憾。不仅是她,满朝文武,京中诸多未婚配女子,都极为可惜。 褚映玉将一盏果子露递给她,笑道:“这下子你放心了罢?” “放心啦!”姚桃喝了口果子露,终于有心情问,“阿丑,你今儿怎地来了?” 褚映玉道:“我先前进宫给皇后请安,没事便过来看看你们。” 姚桃很是高兴,“正好,已是午时,想必你还没用膳罢,陪我们一同用膳。” 姚府只有母女二人,是以姚桃平时都是去正院陪母亲用膳的。 褚映玉笑着应下。 两人又闲聊几句,便去正院找姚夫人。 姚夫人看到她们相携而来,笑道:“先前听说映玉来了,便让厨房多做几个菜。” 褚映玉笑着向她问候。 姚府的午膳,有大半的菜都是褚映玉爱吃的。 她心里十分感动,虽然食欲不佳,仍是强逼自己多吃一些,以免姚夫人担心。 用过膳,姚夫人拉着褚映玉说话,问她婚后的情况,如同一个关心出嫁女儿的母亲。 确实,比起孟蓉,姚夫人更像是褚映玉的母亲,也更尽责。 归宁那日,褚映玉不曾和孟蓉说一句话,也觉得和孟蓉没什么可说的。 面对姚夫人时,她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羞涩地将婚后的大概情况告诉她,让她放心。 姚夫人是过来人,不像女儿那般无知,她仔细看了看褚映玉的脸色,凑近时,敏锐地注意到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痕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 见状,她有些满意之余,又觉得七皇子粗鲁了些。 不过男人都是这般,当年她成亲时,她那夫君也是个鲁莽的,大抵男人都是一样的德行。 姚夫人知道褚映玉婚后过得不错,七皇子是个体贴的,总算放心了。 她朝女儿道:“桃儿,你去库房那边,将我昨儿给映玉收拾的东西拿过来。” 姚桃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娘要支开她,顿时有些不高兴。 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吗?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虽然不高兴,她还是听话地起身离开。 褚映玉见姚夫人支走姚桃,知道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默默地看着她。 姚夫人见她乖巧文静的模样,这么漂亮可人的姑娘,她心都要化了,也不知道孟蓉怎能如此狠心对她。 “映玉。”姚夫人拉着她的手,“虽然你不是我的女儿,但这些年,看着你长大,我是将你当成女儿来看待的。” 闻言,褚映玉红了眼眶,不禁想起上辈子,姚夫人和姚桃死在回京的路上。 这消息传来时,世人哗然,对她而言,像要剜了她的心一般的痛苦。 她心里何尝不是将姚夫人当成母亲,将姚桃当成嫡亲的妹子,她们的噩耗传来,让她痛不欲生。 姚夫人见她红了眼,拍拍她的手,说道:“我说这些,不是让你哭的,可千万别哭。”然后又笑道,“说这些没别的,就是想和你说几句掏心儿的话。你和七皇子成亲,当务之急,便是赶紧调理好身子,生个孩子为上策……” 看到褚映玉清瘦的模样,她心里是有些担忧的,这样瘦弱的身子,可不好孕育孩子,不说怀胎十月的辛苦,就是女人生产时,堪比走鬼门关,若无一个强壮的身体,只怕熬不住。 “七皇子的年纪不小,宫里的皇后又是那样的情况……只怕你的压力不小,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不管如何,你都是七皇妃,就算将来七皇子府里进了人,也越不过你去……” 姚夫人的婚姻美满,就算她只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仍是只守着她过日子,不曾纳小,顶住所有的压力。 但她知道,这世间的男人如自己丈夫这般坚守承诺无二心,是极少数的,大多数男人都是三妻四妾,更不用说天家的皇子。 现在七皇子刚成亲,自然稀罕褚映玉,将来就难说了。 这皇家的媳妇可不好做,姚夫人很为褚映玉担心,却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从旁提点她,以免她年轻,看不透,将来落得伤心又伤身的下场。 褚映玉安静地听着,知道她说得在理。 上辈子她不愿意出门见人,除了替嫁之事被千夫所指,也因她与陆玄愔成亲三年,一直没有消息。 皇后虽没说什么,但太后和圣人对此是有意见的,其他人也拿这事来说嘴,甚至还往府里送女人…… 等姚夫人说完,褚映玉温柔地笑道:“姚姨,我知道的。” 姚夫人凝视她的脸,拍了拍她的手,突然叹道:“咱们女人啊,从出生起,一生都系之他人身上,这是无可奈何之事。遇到夫君是好的还能过得舒坦一些,若是那些心术不正又贪花好色的……所以啊,女人还是要清醒一些,要懂得看开,千万别一头栽进那情爱之中。” 这话不免有些离经叛道,褚映玉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姚家是商户人家,姚夫人年少时,曾经女扮男装,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识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就算是现在,她也打理着名下的诸多铺子,生意兴隆。 她的心胸宽广,见识不凡,每次听她说话,都别有一番感悟。 姚夫人认真地说:“映玉,这世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所以,未到绝境之时,你要自己振作起来,若是你自己都不振作,无人能帮你,你可明白?” 褚映玉张了张嘴,从喉咙里发出一道有些哽咽的声音。 她知道姚姨看出来了,看出她的心态不好,太过颓废,甚至觉得活得没意思。 “好孩子。”姚夫人伸手拥抱了下她,和姚桃相似的脸庞露柔软的笑容,“我啊,希望你和桃儿一样,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桃儿是个乐观的孩子,当年差点被拍花子拐走,都没见她怕过,一直乐呵呵的,希望你也能像她一样开开心心的。” 褚映玉噗哧地笑出来。 等姚桃回来,姚夫人指着女儿身后丫鬟捧着的几个匣子,笑道:“这些是我从西南那边带回来的药材,等会儿你带回去,让府里会药膳的厨子给你做药膳,补补身体。” 褚映玉脸有些红,不过还是应下了。 接着姚夫人回房歇息,姚桃拉着褚映玉去桃花斋那边说话。 到了桃花斋,褚映玉又看到先前进门时的教养嬷嬷,问道:“阿桃,这次回京,姚姨是不是要给你议亲啦?” 虽然姚夫人给女儿寻了教养嬷嬷,不过平时教养嬷嬷更像是摆设。 先前听教养嬷嬷的疾呼,就知道这些日子,姚桃在府里被管束得狠了。 会这般管束,一般都是准备议亲。 姚桃扬起的嘴角耷拉下来,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 “是啊。”她双手撑着脸,闷闷不乐地说,“我娘说我的年纪大了,不能再留府里当老姑娘,这次回京,一定要给我挑个对象嫁出去……” 姚桃比褚映玉小一岁,这年纪还没议亲的姑娘,确实大了些。 不过这也是情有可缘,姚桃的外祖母葛老夫人去世,她跟着母亲去青州奔丧,后来又去西南探望姚大将军,这一来二去的,便耽搁了时间。 姚大将军夫妻俩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想给她挑个好的,加上姚大将军的身份,最好的选择是将女儿嫁回京城。 是以姚桃的亲事就拖到现在。 不过有姚大将军在,姚桃的年纪再大,也是有人愿意娶的,和左明珠的情况差不多。 褚映玉笑道:“你放心,姚姨的眼光好,肯定会给你挑个合心意的如意郎君。” 姚桃撇嘴,烦躁地说:“哎呀,为何女子到了年纪,一定要嫁人呢?其实我根本不想嫁,我一辈子待在家里不好吗?要不然……”她的眼睛转了转,小声地说,“阿丑,你说我招婿怎么样?” 褚映玉呃了下,“你和姚姨说过了吗?” 姚大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想招婿的话也行。 可一般有志气的好男儿,哪里愿意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那些愿意的,大多都是有各种缺陷或出身不好的,少不得要委屈。 姚桃趴在桌上,恹恹地说:“说了,但她不同意。” 褚映玉安慰道:“没事,还有时间的,可以慢慢挑,挑个你自己喜欢的。” “我喜欢的?”姚桃想了下,实在想不出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人,挠着头道,“好像男人都差不多。” 这一看就是情窦未开,怨不得姚夫人提起她就头疼。 褚映玉有些好笑,褚惜玉比姚桃还小一岁,两年前就和荣亲王世子互许终身,甚至敢为他逃婚,也不知道是教育问题,还是本性问题。 褚映玉在姚府待了大半天,直到近傍晚方才回去。 她将姚夫人让人收拾的药材带回府里,交给秦嬷嬷。 秦嬷嬷翻了翻这些药材,都是西南那边的特产,大多是给女人补身体用的,不禁感慨姚夫人的用心。 褚映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姚姨说我的身子太差,需要补补……这方面我不懂,要劳烦嬷嬷了。” 秦嬷嬷听罢,心里很是稀奇。 她是个细心的,从去年腊月到褚映玉身边伺候,便看出她情况不好,最近这段时间虽然看着好一些,仍是不治本。 没想到今儿她去姚府一趟回来,人好像变得鲜活不少,也精神许多。 像是自己看开了。 很快就到晚膳时间。 苏媃过来,禀报道:“娘娘,殿下今儿会晚些回来,让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褚映玉问:“他今儿会回来吗?” “殿下说会回。”苏媃肯定地说,“只是奴婢也不确定时间。” 事实上,自从去了京郊大营,陆玄愔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回府,直接在军营住下。不过他刚大婚,想必应该舍不得皇子妃,肯定会回来的。 知道陆玄愔不回来用膳,褚映玉一个人吃饭。 明明以往都是一个人的,然而独自坐着,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褚映玉丝毫没有胃口,甚至感觉到有些寂寥。 她用筷子戳着一块炖得软烂的豕肉,最后放下筷子。 寄春劝道:“小姐,您都没吃多少,再吃点罢。” “我中午在姚姨那儿吃了很多,现在还不饿。”褚映玉理直气壮地说。 寄春无语,“中午是中午,不能和晚膳相提并论。” 褚映玉表示不听,拿起一本佛经挡在面前,表示她要忙了。 寄春:“……” 突然好希望七皇子殿下回来,有他在,多少能让小姐多吃一些。 褚映玉确实不饿,就算她要养身体,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需要徐徐图之。 是以她没勉强自己,硬逼着自己吃。 夜色渐渐地深了,褚映玉沐浴完,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佛经,看了会儿,就开始打起瞌睡。 秦嬷嬷劝道:“娘娘,殿下不知何时回来,您不若先回房歇息罢。” 褚映玉用帕子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嬷嬷,这样不好吧?” 她还是想表现一下,当个贤妻的。 秦嬷嬷觉得,七皇子应该不会介意这些吧…… - 陆玄愔回来得很晚。 走进正院,发现屋子里的灯还亮着,他的脚步微顿,看着渗出窗口的光线,隐在夜色中的一双冷冽的眼眸变得柔和。 苏媃迎过来,轻声说道:“殿下,娘娘一直在等您……” 陆玄愔嗯了一声,加快脚步。 进了门,一眼便看到靠着炕头睡着的人,身上披了一件毯子,整个人蜷缩在那里,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她在等他,等到睡着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头发热,原来深夜之时,有人守着一盏灯等自己归来,是一件如此美好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64章 陆玄愔走过去, 小心地抱起炕上的人,将她送回床,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褚映玉睡得并不安稳, 被他抱起时,她就惊醒了,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浑身紧绷, 防备地盯着他。 刚清醒过来,其实她没有看清楚人,伸手就去推拒。 “是我。”陆玄愔开口。 他在夜色中风尘仆仆回来,声音似乎还带着春日夜里的寒凉, 让她推拒的动作渐渐地松懈下来。 褚映玉就着周围的光线, 盯着他看了看, 轻声道:“殿下,您回来啦。” 陆玄愔嗯一声,将她放到床上, 用被子盖住她, 摸摸她的脑袋, 说道:“先睡罢。” 她没说话,缩在被窝里, 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瞅着他, 看起来小小的, 乖乖巧巧, 像只小动物般,格外的惹人怜。 陆玄愔抚了抚她的脸, 低头克制了吻了下, 便去浴房沐浴。 他离开后, 褚映玉一个人躺在那儿,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慢慢地睡着。 陆玄愔将自己打理干净,带着一身水汽回来,掀开床帐,便见她缩在被窝里,呼吸平稳地睡去。 只是眉头不觉地蹙着,似乎被什么困扰着。 大婚后,同床共枕这些日子,他已经清楚,她一个人睡时,总是不安稳,不知是否也作了梦,被梦境困扰着,直到从噩梦中惊醒。 他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不安的睡颜,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抚开她蹙起的眉。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珠帘晃动。 陆玄愔起身去将窗户掩上,然后掀开被子躺下,将依然睡颜不安的人揽到怀里,宽厚温暖的手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直到她的眉头松开,安稳地在自己怀里睡去,他也闭上眼睛,跟着睡下。 翌日,褚映玉醒来时,发现陆玄愔已经离开了。 她发了会儿呆,然后有些沮丧,看来她想作个贤妻是没能成功的了。 “殿下几时离开的。”她问寄春。 寄春伺候她用膳,说道:“寅时末就离开了,他让奴婢不要吵您。”说到最后,她脸上止不住的高兴。 褚映玉哦一声,觉得自己不至于睡得如此死,是因为有他在觉得安心,还是他做了什么? 这些日子,她发现陆玄愔身上的气息对她有安眠作用,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睡得比较安稳,就算再被噩梦惊醒,也不若以往那般惊惶,被他搂着时,还是能多睡会儿的。 他自然也看出她的情况不对,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问。 褚映玉又发了会儿呆,没再去想这些,让苏媃将府里的账册取过来,她看看府里的开支情况。 苏媃应声去了。 等她回来时,总管柳全也跟着过来,手里捧着一叠账册。 一看这架势,褚映玉就有了预感。 果然,柳总管不仅将皇子府明面上的账册送过来,还有陆玄愔的私产。 其实皇子府明面上的产业没什么特别的,并不惹眼,惹眼的是陆玄愔的私产,数量极其惊人。这些私产有皇后补贴给他的,还有先太子留给他的,以及他在北疆七年时打仗的胜利品…… 上辈子,褚映玉接过府里的管家事宜后不久,陆玄愔也让人将他的私产送过来给她打理。 她知道上辈子的陆玄愔因替嫁之事不待见自己,却也并未刁难过她,发现她管家很好,便将他的私产交托到她手上。 这是一种信任。 但何尝不是因为她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他若是不好,她自然也得不到好。 作为他的妻子,她是值得他信任的。 这些年,褚映玉去姚府时,跟着姚夫人学过如何打理商铺、看账册的本事,可能她天生就有这方面的才能,那些账册只需要看一遍,便能看出问题,打理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别的不说,前世她将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陆玄愔的私产也被她梳理过一遍,田庄商铺的出息和收益都翻了几翻。 这辈子,再接过这些,褚映玉也没觉得有多难。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让柳全将账册送过来。 接下来的数日,陆玄愔仍是早出晚归。 除了第一晚她贤惠地等他外,后来褚映玉就不再等他,自个儿去睡了,至于早上,她也没能起来伺候他洗漱更衣,将他送出门。 褚映玉觉得,这辈子自己可能做不了贤妻罢。 不过她也没空去想太多,每天没事就看账册,将陆玄愔的私产梳理一遍,查漏补缺,顺便将能赚钱的都提前拿去赚钱。 因为陆玄愔私产虽多,但他用钱也多啊,简直是吞金兽。 褚映玉不知道他将那些钱用到哪里,隐约有些猜测,不过她也不去多问,帮他多赚些钱,让他手头宽裕些便是。 如此忙碌一段日子,突然有一天,褚映玉醒来,发现他居然还在,十分惊讶。 “殿下,你今儿不忙吗?” 陆玄愔见她醒来,将人搂到怀里,和她耳鬓厮磨,一边含糊地道:“不忙,有事。” 什么事? 她想问,但思绪很快就陷入迷糊之中,根本来不及多想。 直到将近午后,宫里来了圣旨。 褚映玉换上皇子妃的服饰,和同样一身皇子朝服的陆玄愔去接旨。 看到捧着圣旨的礼部官员,褚映玉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封王的圣旨,圣人给陆玄愔封王了。 果然,礼部官员宣读圣旨,圣旨确实是给陆玄愔封王,封他为雍王,封地在雍州。 雍州在北疆一带,可以说北疆现在算是七皇子的地盘。 褚映玉有些明悟,圣人选择雍州为陆玄愔的封地,已经是一个父亲所能为他做的,将来不管坐上那位置的人是谁,想要动陆玄愔,都要考虑会不会被反噬,能保陆玄愔一世安稳。 此举对陆玄愔有利,对未来将会登基的皇子就极度不友好了。 安王府里,听到这消息的安王没忍住摔了茶盏。 幕僚们面面相觑,倒也不意外。 以圣人对七皇子的疼爱,会为七皇子选择雍州作封地,他们早有预感,不然当年圣人也不会让七皇子去北疆,想让七皇子攒军功,收服北疆。 圣人要护着七皇子,摆明着不许其他皇子对他出手。 七皇子也是所有皇子中,唯一手握军权的,将来不管哪个皇子上位,想动他都要掂量一下。 安王忠厚老实的脸难得露出怒容,“好一个雍州王,父皇可真是疼老七啊!” 他气怒难消,心里恨得厉害。 明明他才是父皇的第一个儿子,理应继承那位置,却因为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扫洒的奴婢,被当年还是太子的圣人因醉酒临幸了一次,便有了他。 后来父皇登基,他的母妃也没能被封妃,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不过几年就去世了。 他父皇最宠爱的,是皇后所出的两个嫡子,先太子和七皇子。 特别是先太子,是父皇心目中完美的继承人,寄予他所有的期望的太子,先太子还未进朝堂听政,就将自己身边信重的那些大臣派到他身边指点他。 这让那些皇子如何不嫉妒。 所以先太子死了,连带着掺和先太子之死的老二、老四也被废,如今那两人被圈禁在皇陵里,早就叫世人所遗忘。 只是没了一个先太子,还有一个嫡皇子。 他那父皇可真是宠爱嫡子啊,如此为陆玄愔着想,若不是陆玄愔生来有疾,只怕早在他去北疆时,便有人忍不住出手废了他。 比起安王的气怒,平王听到这消息,便约宁王去玉春院相聚。 玉春院是一家妓院,平王到来时,宁王已经到了,正搂着几名穿着清凉的妓女快活,场面十分荒淫不堪。 平王视若无睹地坐下,推开娇媚地挨过来的女人,朝宁王道:“老六,本王有事和你说。” 宁王遗憾地将怀里的女人推开,让她们先下去,自个人倒了一杯酒,边喝边道:“五哥,你叫我来有何事?” 平王道:“父皇今儿封老七为雍州王。” “这事啊……”宁王耸耸肩,不以为意地说,“不意外,父皇当年派老七去北疆,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战场上刀剑无,皇子何等尊贵,历来少有皇子亲自上战场的。 可他们那父皇为了给老七铺路,硬是将他弄去北疆,一去便是七年,连婚事都耽搁。 平王脸色阴沉,硬生生地捏碎手中的杯子。 他阴戾地道:“咱们这好父皇,对老七可真是慈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这话听着就是讽刺,老七是父皇的儿子,他们难道不是吗? 宁王无所谓地说:“人家是嫡子,咱们哪里能比的?” 平王咒骂一声,心里恨得要死,皇后怎么还不死,只要皇后死了,他的母妃林贵妃成为继后,他就是嫡子,届时安王是长子又如何,根本就不是对手。 说到底,还是嫡庶问题。 这些年,平王一直盼着皇后死,给他母妃腾位置,可她都病成这样,居然还苟活着。 宁王懒散地倚在那里,衣襟敞开,放浪形骸。 他好心地劝道:“五哥,没必要生气,老七是个结巴,大臣们不会希望登基的皇帝是个结巴的,这不是有损咱们大周的颜面吗?你的对手是咱们那好大哥。” 宁王冷淡地看他一眼,“你不觉得碍事吗?” 一个结巴,就乖乖地缩起来,偏偏他又是掌兵权,又是封雍州王的,杵在那里,真是碍眼之极。 宁王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是碍眼啊,但也没办法,父皇还在呢。” 只要他们父皇在的一天,再碍眼也要忍着。 等哪天老头子去了,想怎么收拾还不是登上那位置的人说了算? ** 陆玄愔接了旨后,便进宫谢恩。 褚映玉则留在府里,忙着打赏下人,府里一片喜气洋洋的。 对于七皇子府的下人来说,他们的殿下终于封王,可是大喜事一件,这也是陆玄愔该得的。 接着,礼部也过来,将七皇子府的牌匾换成雍王府。 褚映玉亲自接待他们喝茶,打赏他们。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夫妻俩都转个不停,直到天色暗下来,夫妻俩终于能好好地坐在一起用膳。 虽然封了王,陆玄愔和以往没什么变化,用膳时,仍是喜欢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一些。 褚映玉含笑道:“王爷也多吃点,您辛苦了。” 这声“王爷”听着有调侃的味道,陆玄愔看她的笑脸,心情很好地受下。 他不喜与人玩笑,但若是她的话……纵使只是一句调侃的话,他都心甘情愿地受下。 封王后的第二天,陆玄愔又忙碌起来,依然是早出晚归。 有时候晚上褚映玉惊醒时,会看到他疲惫地睡在身边,搂着她拍抚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心情有些复杂,某个晚上再次被噩梦惊醒时,和他说道:“王爷,要不你还是在营地歇下罢,不必每天回来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他抱着她的力道极紧,定定地看着她,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太好。 褚映玉硬着头皮,继续说:“王爷如此来回奔波,日日不得好生歇息,臣妾看着也心疼,怕王爷的身体熬不住……” 闻言,陆玄愔绷起的神色微松。 她在关心他。 这个认知让他很高兴,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唇,轻声道:“无妨。” 褚映玉无语地看他,也不知道他每天这么辛苦地来回奔波有什么意义。 上辈子多好啊,一个月都不见回来一次。 只是她还想劝他,他却拍着她的背,催促她快睡,担心她晚上没睡好,翌日没精神。 褚映玉被他弄得无奈,她就算晚上没睡好,白天还可以补觉,不像他在外面奔波,可没时间补。 她有些愀心,他这么熬着,这辈子不会短命吧? 她可不希望他早死,若是他死了,自己这七皇子妃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 心里揣着事,翌日陆玄愔起时,褚映玉也跟着醒了。 她打着哈欠,难得贤惠地伺候他洗漱更衣,送他出门。 将人送到门口,褚映玉想起什么,说道:“殿下,过几日是瑜表哥和左姑娘的婚礼,我……” 接下来的话她没能说出口,因为某人正幽幽地盯着她,脸色不太好。 她眨了下眼睛,面上一副无辜之色。 陆玄愔下颌微抽,虽然知道她和孟瑜山已经没关系,但是对孟瑜山这人,还是有一种复杂的心情。 孟瑜山是她的前未婚夫。 她其实也讨好过孟瑜山,努力地想做好孟瑜山的未婚妻的,只是被人冷落,被无视。 看到暗卫们查到的消息时,他既心疼她的遭遇,又酸涩难言,甚至想着,为何当年皇祖母为他定下的,不是她呢? 若他们一开始就是未婚夫妻……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今天加更,晚点还有一更=-= 第65章 转眼便到靖国公府办喜事的日子。 靖国公府自然给她下了帖子, 邀请她过去喝喜酒。 虽然先前闹得很不愉快,但不管如何,靖国公府是褚映玉的外祖家, 有割不开的血缘关系,在世人眼里,他们就是一体的。 何况, 她现在还是皇家媳妇, 靖国公府自然要用心对待。 褚映玉让人好生打扮一番,准备出门时,发现陆玄愔回来了。 “王爷?”她有些愕然。 陆玄愔是骑着马回来的,风尘仆仆, 一看就知道是一路赶着回来。 褚映玉赶紧给他倒了杯茶, 问道:“王爷, 您怎么回来了?” 陆玄愔正好口干得厉害,一口饮尽茶后,简言意赅地说:“陪你。” 他要陪她去靖国公府? 褚映玉愕然片刻, 欣然接受。 有作为雍王的他陪着, 自然比自己单独前往的效果更好。褚映玉一直明白, 身份带来的便利之处,正如以前, 明惠郡主明明觊觎旁人未婚夫, 却无人指责她德行败坏, 甚至还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 不就是因为他是圣人第一个孙女,备受宠爱吗? 不过陆玄愔刚回来, 看他身上的衣服都沾着灰尘, 总不能这般过去, 便让他先去洗漱。 反正他是王爷,就算去迟了,也没人敢有意见。 陆玄愔洗漱一番,换上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衬得他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那张清隽的脸犹其招人。 褚映玉忍不住在他脸上多看了几眼。 他携着她的手,夫妻俩马车前往靖国公府。 刚上马车,褚映玉就被他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 她也不作挣扎,温顺地依靠着他,贤惠地问:“殿下,你饿不饿?我让人准备了些点心。”她探臂打开马车的暗格,取出一个攒盒,攒盒里摆放着精致的糕点,都是咸口的。 是陆玄愔喜欢的口味。 褚映玉知道男人的胃口比较大,加上他来回奔波,都是体力活,肯定容易饿,先前在他洗漱时,便让厨房那边准备一些,让他先垫垫肚子。 陆玄愔暗暗欢喜,很给面子地拿起点心吃起来,自己吃还不算,还要喂她。 “我不饿。”褚映玉摇头,“王爷自己吃罢。” 也难为他了,一只手要抱着她,一只手拿东西吃,也不知道他怎么养成这样的习惯,只要见着就要搂在一起,他不嫌烦,她都觉得烦。 等陆玄愔吃完,褚映玉拿帕子给他擦拭嘴唇,看他清隽的眉眼,柔声说:“去靖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王爷若是累的话,便歇一歇。” 陆玄愔嗯一声,将人往怀里一揣,便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褚映玉:“……”她觉得自己可能成为他的抱枕了。 抵达靖国公府,宁福儿在外头提醒一声。 陆玄愔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睡,他先下马车,然后扶着褚映玉下车。 靖国公世子孟玉珂和世子夫人齐氏得知雍王的车架到来,带着长子孟青山、长子媳妇陈氏一起迎出来,便见到这一幕。 看到那般冷峻无情的雍王居然亲自将褚映玉扶下车,小心翼翼的模样,远比先前听到传闻更让他们吃惊,也证实了那些传闻是真的。 雍王居然如此爱重褚映玉,是将人放在心里的。 褚映玉抬眸看过去,唤道:“舅舅、舅母,大表哥、大表嫂。” 孟玉珂高兴地笑起来,和他们打招呼,亲切地说:“王爷、映玉,你们来啦。” 陆玄愔朝他们微微颔首。 虽然他没开口叫人,却没人有意见,孟青山和陈氏皆是恭恭敬敬的。 至于齐氏,心里格外别扭,面上并未显露,只是若是细看的话,她的面色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孟玉珂招呼他们进府,一边说道:“王爷和映玉能来,实在教我高兴,这些天,我们一直念着你们……” 他完全是以一个舅舅的身份来招呼外甥女和外甥女婿,而不是将他们当成当朝的王爷、王妃。 陆玄愔面上淡淡的,褚映玉含笑听着,并不说话。 其他人更是不吭声。 孟玉珂亲自将他们迎到一处花厅,朝一名侍从道:“王爷和王妃来了,快去请国公爷过来。” 虽然今日府里十分忙碌,宾客不少,但孟玉珂仍是特地腾出时间来招呼他们。 雍王是那些宾客能比的吗?在孟玉珂心里,靖国公府和雍王已经绑在一条船上,他们怎么着也得有些表示。 很快靖国公就来到。 见到雍王和褚映玉坐在上首位置,他的神色不变,笑呵呵地上前请安。 没等他行完全礼,褚映玉适时道:“外祖父不必多礼,您坐罢。” 靖国公笑了笑,顺势坐下来,目光温和地看着两人,笑着说:“难得王爷和王妃过来,可教臣好生高兴。” 陆玄愔朝他看过来,微微颔首作回应。 褚映玉抿嘴笑道:“今日是瑜表哥的大喜日子,我和王爷是过来讨杯喜酒喝,顺便看看外祖父您。” 听到这话,靖国公很高兴,嘴里连说了几句好,看她的眼神很是疼爱。 其他人都没说话,安静地陪着。 陈氏瞥见靖国公眼里不掩饰的疼爱时,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犹记得去年靖国公的寿辰,褚映玉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那儿,没人搭理她,收到她送的寿礼时,靖国公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有心了,便随手交给下人。 至于疼爱?那是给褚瑾玉和褚惜玉这对龙凤胎的。 这人啊,还是要有权有势有利用价值,不然连血脉亲人都不屑多看你一眼,更谈何疼爱。 直到褚映玉道:“今儿是瑜表哥和左大姑娘大喜的日子,我知道府里忙,舅舅和舅母便去忙罢。” 听她如此坦然地将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孟家人都有些不自在,特别是齐氏,暗暗地窥她一眼,发现她的神色平静,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果然,这攀上当朝皇子就是不一样,估计已经瞧不起国公府,瞧不上她的瑜哥儿。 靖国公也朝儿子、儿媳妇说:“映玉说得对,你们去招待宾客罢。” 孟玉珂夫妻俩应一声,带着儿子、儿媳妇起身告退。 靖国公陪着说了会儿话,听说英国公、卫国公都来了,为难地看向陆玄愔。 褚映玉体贴地说:“外祖父去忙罢,我和王爷坐会儿。” 靖国公歉意地告罪一声,又派侍从留下来小心伺候着,便出去接待英国公等人。 褚映玉喝了盏茶,坐得有些无聊,朝陆玄愔道:“王爷,我去找表嫂和月盈表妹说说话。” 陆玄愔看着她,捏紧了手中的茶盏,目光幽深。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要去找孟瑜山,却没有多问,只道:“去罢。” 两人离开花厅,在一处月亮门分开,褚映玉朝他一笑,往内院而去。 陆玄愔看着她的身影,直到见不到人,终于转身离开。 褚映玉确实是去找陈氏的。 陈氏正在招待今日来府里喝喜酒的各家女眷,年长的夫人引去婆婆那边,年轻未婚嫁的则引去孟月盈那儿,让她招待。 看到褚映玉过来,陈氏很是惊讶,赶紧道:“王妃,你怎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现在褚映玉是王妃,靖国公府可不敢怠慢。 褚映玉道:“坐得有些无聊,出来走走。” 陈氏不知道她是真无聊,还是有什么目的,只能陪着笑,试探性地说:“月盈在水阁那边招待客人,您要不要去那边玩?” “有什么客人?”褚映玉问了一句。 “就是平时和月盈玩得好的一些各家姐妹们,润怡和惜玉都在。” 褚映玉目光微闪,惊讶道:“父亲和母亲他们也来了?” “来了,比你们先来的。” 闻言,褚映玉也不多作停留,直接去水阁那边。 水阁这里很热闹,一群年轻的姑娘正在玩投壶,或者喂鱼,一阵阵欢笑声传来。 褚映玉看到坐在人群中的褚惜玉,她的笑容明媚,蛰伏了数个月,似乎去年的事已经过去,影响不到她。 褚映玉款款走来。 正在玩耍的众人终于见到她,欢笑声骤然消失,整个水阁徒然一寂。 还是孟月盈先反应过来,笑盈盈地上前,“映玉表姐,你今儿也来啦,快过来坐。” 褚映玉端庄地坐下,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放在手里,也不喝,温温和和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但不知为何,众人就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长、长姐。”褚惜玉叫了一声。 褚映玉的目光转到她身上,婉然一笑,“惜玉也在啊,好久没见你笑得这般开心了。” 褚惜玉:“……” 褚惜玉憋屈地闭上嘴,心里很是难受。 以往这种场合,应该是褚映玉受着,被众星拱月的是自己,褚映玉只能坐在角落里,黯然地看着。而不是变成现在这样,被众星拱月的是褚映玉,自己像个丑角一般,还要被她羞辱奚落。 早知道今日她就不来了。 要不是娘亲说,今日过来找外祖父,顺便让外祖父帮忙促成她和荣亲王世子的婚事,她也不会来此,受此大辱。 见褚惜玉被堵得不敢说话,其他人更不敢冒然吭声。 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和孟月盈、褚惜玉交好,以前也有意无意地排挤过褚映玉,现在她一朝成为王妃,身份地位都压她们一头,她们哪里还敢像以前那样,甚至担心她报复。 褚映玉坐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趣。 她温温柔柔地说:“你们刚才不是在玩吗?继续呀,不用管我的,我只是来看看。” 众人:“……” 孟月盈勉强地笑了下,打着圆场,“映玉表姐说得对,咱们继续玩罢。惜玉,你不是要去更衣吗?现在去罢!” 她给褚惜玉打圆场,免得她在这里越发的尴尬。 虽然她很不想搭理褚惜玉,可人在她这里,要是她不拦着,万一姐妹俩在大庭广众之下起了龃龉,到底不好看。 褚惜玉满腹委屈地离开,离开前还看了一眼姐姐。 然而褚映玉正看着水阁外的湖面,那里有鲤鱼跃出水面,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吸引了她的目光。 因为有褚映玉在,众人玩得不如先前那般尽兴,行动间多少带了些拘谨。 幸好她没坐多久,看时间差不多,便起身。 “映玉表姐,您不坐了?”孟月盈忙问。 褚映玉嗯一声,“坐得累了,我随便走走。” 孟月盈问道:“可要我陪您?” “不用。”褚映玉看一眼周围的各家贵女,“你这里还有客人,你去忙罢,我对靖国公府挺熟悉的,毕竟这里是我的外祖父家,不是吗?” 孟月盈呐呐的,不知道怎么回应。 褚映玉离开水阁,挑了个方向走。 寄春等丫鬟跟在她身后。 原本还有靖国公府的下人,不过褚映玉不喜那么多人跟着,便让他们去忙。 褚映玉越走越偏,除了寄春外,秦嬷嬷几人不知道她去哪里。 终于,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处僻静开阔的院子。 院子叫春晖堂,是靖国公的住处。 褚映玉走过去,问守门的婆子,“外祖父在吗?” 婆子惊讶地看她,恭敬地道:“国公爷刚回来,表小姐……王妃可是有事找国公爷?奴婢这就去禀报。” 褚映玉点头。 一会儿后,便见到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靖国公迎出来,见她一个人过来,雍王不在,很是惊讶。 “映玉,找外祖父有什么事?”他温声询问。 褚映玉道:“确实有点事找您。” 闻言,靖国公带她去书房,将周围的下人遣散,慈爱地问:“是何事?” 褚映玉抬头,看他满脸慈爱的模样,开口道:“外祖父,我想知道,为何当初你一定要让我嫁瑜表哥?你和祖母是不是有什么约定?” 作者有话说: 第三更来啦~~ 第66章 靖国公惊愕地看她, 似乎没想到,她独自来寻自己,居然是为了问这事。 愕然只是一瞬间, 很快他就收敛脸上的神色,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发现她倔强地想要个答案后, 他不禁叹了口气。 “坐罢。”靖国公说, 示意她坐。 褚映玉默默地坐到书案前的一张雕花罗圈椅上,依然盯着他不放。 靖国公也坐下来,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口,说道:“你也知道, 你母亲当初生你时难产, 后来身子一直不太好, 只要见到你,就想到你的外祖母庆阳大长公主的死……你祖母长平侯老夫人是疼你的,毕竟你是她的第一个孙女, 怜惜你从小在青州长大, 担心你的未来……便找上我, 想给你定下一门好亲事,保证你的未来。” “我答应过长平侯老夫人, 会护着你, 你嫁给瑜哥儿后, 只要有我在, 无人能欺你。” 褚映玉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好笑。 她轻声问:“所以, 不惜让我给瑜表哥做小, 也要我嫁过来吗?外祖父, 您怎么会觉得,名份对女人不重要呢?” 能做正妻,谁愿意当妾啊?当她是傻的不成?! 靖国公有些不悦,但想到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以往,按耐住心里的不悦。 他道:“映玉,这是我和长平侯老夫人的约定……” “外祖父,您别再说了。”褚映玉粗暴地打断他,其实当初在长平侯府,她就想不敬地打断他让自己作小的自以为是,“您别提我祖母!我并不觉得祖母能有那样的份量,让您亲自到长平侯府,问我要不要继续嫁过来。”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下。 祖父早死,长平侯府在父亲这一辈就开始没落,要不是她父亲褚伯亭长得俊俏,与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孟蓉青梅竹马,孟蓉非君不嫁,其实他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国公府则不同,就算靖国公已经交还兵权,在京城荣养,但在圣人心里,还是有些份量的。 靖国公没想到她说话这么直,倒是被她惊了下,张口试着说:“映玉……” “外祖父!”褚映玉继续道,“我只想知道,您和祖母到底有什么约定,让我必须嫁到孟家?” “我……” “还有,您也别说护着我,外祖父又能护我到几时呢?舅母并不喜欢我,一直想要退婚,给瑜表哥另择贵女,我不信外祖父这样的聪明人没瞧出来,可您却从来没说什么,由着舅母作践我,这就是护着我吗?” 这样的质疑太过犀利,就像将那层温情的遮羞布掀开。 靖国公瞠目结舌,随即大怒,“你胡说什么?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吗?” 当他沉下脸时,威严无比,若是其他人,像孟氏的子孙,早就吓得腿软,跪下来认错。 然而褚映玉上辈子早就在陆玄愔的训练下,压根儿就不惧这些。 她平静地说:“外祖父,您当然是我的长辈,但我现在是王妃,若是外祖父觉得我说得不对,可以请王爷过来,毕竟我是皇家媳妇,是出嫁女,不劳烦外祖父亲自教训。”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不用说褚映玉只是外孙女,又不靠靖国公府过日子。 这话说得极度不孝,话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靖国公脸色铁青,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慈爱,看她的眼神极为恐怖。 他活到这把年纪,还没哪个晚辈敢当着他的面质疑他,褚映玉的行为已经触怒他,又让他无可奈何。 褚映玉并未因为激怒他而得意,轻声说:“外祖父,映玉今年十八岁,七岁从青州回京,这十多年间,映玉逢年过节都会过来探望您,可您更喜欢惜玉和瑾玉,孙女从来没得到过您的偏疼……”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下。 “我也是母亲的孩子,您既然能疼惜玉他们,为何不能疼疼映玉呢?” 靖国公的神色一僵,虽然很快就收敛起,仍是被褚映玉看在眼里。 她在心里自嘲,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褚映玉低头,看起来有些难过,“外祖父,我真是我娘的女儿吗?” “胡说什么?!”靖国公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若不是阿蓉的女儿,会是谁的女儿?别忘记了,你和惜玉都像阿蓉,这血缘关系是割舍不开的。” 褚映玉平静地看着他,他的怒气并未影响到她,只是让她越发的确定一件事。 她笑了笑,“外祖父,您何必如此生气?我只是随便问问,毕竟您和母亲对我的态度,让我总是觉得,我和你们好像没血缘关系,是个多余的。” 靖国公沉着脸,看起来有些疲惫,“王妃,你莫要多想,我知道这些年,你受了极大的委屈,只是我们也不想这般对你。你出生时,你外祖母便……我和你娘都为这事十分伤心,当年有个云游的道士,曾说你刑克六亲,加上你娘生下你后,身体一直不好,只好将你送走……” 褚映玉狐疑地看他,追问道:“是什么道士?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道观的?” 靖国公:“叫孤鸿子,至于来历,我们也不清楚,当时他没有说……不过他的岐黄之术倒是厉害,你娘生下你后,太医说她坏了身子,无法再生,还是他开了药,治好你娘,让她能怀上惜玉和瑾玉……” 褚映玉安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等他说完,她笑了下,“外祖父,你们就因为一个不知来历的野道士的话,就觉得孙女刑克六亲?既然如此,我祖母为何要将我接回来?还不如让我在青州自生自灭,就不怕我克着你们吗?” “长平侯老夫人自是不信。”靖国公沉声道,“只是她的身体不好,加上你娘当时的情况,所以她默许将你送走。” 褚映玉默然。 就在靖国公以为她难过时,突然听到她说:“外祖父,既然我是刑克六亲的命,您怎敢答应让瑜表哥娶我呢?还有,圣人给我和七皇子赐婚,您不应该进宫向圣人说明孙女的命格,万一……” 这个万一听得靖国公眼皮直跳,第一次发现,这外孙女十分难缠。 以为她是个木讷安静的性子,哪知道是个咄咄逼人的,甚至十分不孝。要是以前,靖国公早就大怒,让人将她关起来,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靖国公沉默片刻,说道:“你在青州长到七岁,青州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们知道应该是那道士撤谎,便不让人传你的命格这事,所以……” 听到这里,褚映玉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 她用帕子掩住嘴,忍住心头翻搅的恶心感,只觉得太过荒谬。 靖国公却不想再说,沉声道:“映玉,你现在是雍王妃,以你的聪慧,应该能看出雍王的处境。咱们孟家和长平侯府是姻亲,亦是站在雍王这边的,你相信外祖父,我们都希望你和雍王好好的。” 褚映玉听着他语重心长的话,越发的恶心。 她站起身,“外祖父,我明白的。” “你明白就好。”靖国公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好了,你也莫要多想,你现在是雍王妃,谁也越不过你,靖国公府就是你的靠山。” 女子嫁人,在夫家过得好不好,也要看娘家的实力。 靖国公不觉得,雍王会一直宠爱她,男人都是喜新厌旧、贪花好色的,特别是皇子,将来王府里若是进了侧妃妾侍,她少不得要倚仗娘家。 长平侯府已经没落,靖国公府确实是她的依靠,她不可能真的不管不顾,和靖国公府撕破脸。 褚映玉自然听出他的意思,越发的觉得恶心。 她不再说什么,离开了春晖堂。 靖国公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沉沉,一只手扶着圈椅的扶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来到一处僻静之地,褚映玉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 “小姐!” “王妃!” 寄春和秦嬷嬷等人大惊失色,秦嬷嬷赶紧拉着她的手把脉,担心她是不是病了。 褚映玉的脸色苍白,虚弱地靠在寄春怀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无力。 寄春带着哭腔问:“嬷嬷,小姐怎么了?” 秦嬷嬷正要回答,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映玉表妹,你怎么了?” 众人俱是一怔,褚映玉抬头,看到不远处穿着大红喜袍的孟瑜山,这身衣服衬得他极是精神,宛若一个风度翩翩的玉面郎君。 秦嬷嬷等人脸色一变,寄春飞快地说:“二公子,您怎在这里?” 孟瑜山歉意地道:“我过来找祖父……” “既然如此,二公子请便。”寄春直接赶人,一点也不希望这人出现在她家小姐面前。 孟瑜山看着脸色苍白的褚映玉,想说什么,身后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 “映玉。” 众人转头,看到分花拂柳而来的雍王陆玄愔。 孟瑜山只是一怔,便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陆玄愔没理他,朝褚映玉走去,见她脸色苍白,额头盗冷汗,心头发紧,赶紧将她抱起,抬脚就走。 雍王府的下人也飞快地跟着他离去。 留下的孟瑜山愣了愣神,很快就收敛脸上的神色,去寻外祖父。 ** 陆玄愔抱着褚映玉到一处厢房歇息。 靖国公府的下人见雍王妃脸色不好,以为她生病了,哪里敢怠慢,赶紧给他们安排地方。 这事很快就传到靖国公府的几位主子那儿,众人俱是一惊,先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只是吉时快到,新郎官就要去接新娘,孟玉珂和齐氏都脱不开身,只好让儿媳妇陈氏过去看看。 陈氏过来时,正好看到褚映玉靠在雍王怀里,雍王端着一杯水喂她。 她的脸一红,进退不得,十分尴尬。 倒是雍王府里的下人早就习惯,见她过来,秦嬷嬷小声地提醒:“王爷、王妃,靖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来了。” 褚映玉恹恹地抬头,看到门口进退不得的陈氏,明白她的尴尬,但她现在没什么精神去处理这些。 “大表嫂。”她虚弱地叫了一声。 陈氏努力地忽略他们的姿势,看褚映玉苍白的脸,关心地问:“映玉,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褚映玉道:“没什么,就是有些恶心。” “恶心?”陈氏瞬间就想到某种可能,一脸惊喜地说,“难不成……” 是有喜了? 褚映玉不想开口。 秦嬷嬷道:“我们王妃只是受了寒,腹部胀气,肚子不舒服。” 陈氏面露尴尬之色,庆幸自己没贸然说出来,不然就在雍王面前丢脸了。虽然雍王和褚映玉大婚快一个月,但也没这么快就能诊出来的吧? 褚映玉没看她,伸手扯了扯陆玄愔的袖子,低声说:“王爷,我想回去。” 陆玄愔嗯了一声,将她抱起。 陈氏:“?!!!”这就要走了?她有些急,“映玉,这……” 褚映玉道:“表嫂,我身子不适,先回去了,劳烦您和舅舅他们说一声,也祝瑜表哥和左姑娘喜结良缘,幸福美满。” 陈氏见陆玄愔抱着人出去,只好应下。 她可没那胆拦着他们。 离开时,他们走的是小门,侍卫将马车驾过来。 其他人都到正门那边看新郎官迎亲,小门这边倒是没有什么人。 其实褚映玉是想自己走的,但她手脚发软,陆玄愔没放人。 上了马车,陆玄愔将她搂到怀里,抚着她苍白的脸,轻声问:“怎么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他眼里浮现戾气。 褚映玉沉默地靠着他,好一会儿说道:“王爷,我可能不是我爹娘的女儿。” 陆玄愔抚着她脸的手微顿,没有说什么。 褚映玉将先前她去找外祖父、和他的对话同他说了说。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信任他的,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因为她还要借他的暗卫,帮忙查一些事。 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坦然告知。 “……如果我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外祖父不会这般生气,我知道他的性格,他表现得越生气,证明事情越不对。” 说到这里,褚映玉扯了扯唇角。 或许在世人眼里,她就是个木头疙瘩,木讷得让人不喜。 然而她不想像褚惜玉这么活泼吗?不想讨人喜欢吗?可从小到大的经历,亲人的无视和责备,让她活泼不起来。 褚映玉在外人眼里,是安静的、木讷的,但不代表她蠢。 她有眼睛看,有脑子想,时常跟着父母来靖国公府,自认为也是了解孟家人的脾性,外祖父的某些言行其实细细一想,便是漏洞百出。 可能外祖父根本就没将她一个小辈放在眼里。 或者他以为,她要坐稳雍王妃的位置,还要依靠靖国公府,他并不担心她和靖国公府撕破脸。 所以他能理直气壮地说那些话,可能其中有真的,也有假的,半真半假,虚虚实实,用来忽悠一个从小养在深闺、涉世未深的姑娘已经足够了。 幸好,今天她来,其实也不是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只是试探罢了。 试探的结果,应验她的某些猜测。 除了恶心外,她居然很平静地接受自己可能不是孟蓉的女儿这事。 褚映玉疲惫地说:“王爷,我想麻烦你帮我查查当年那道士,还有当年我娘生产时,伺候的下人还在不在……” 陆玄愔嗯了一声,拍拍她的背,“别哭。” “我没哭。” 她不悦地抬头,让他看自己的脸,她只是被恶心到,但真的没哭。 陆玄愔的指腹划过她的泛红的眼尾,暗忖面上看着没哭,可能心里在掉眼泪。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67章 趁着现在众人都去大门那边看迎亲, 长平侯夫妻俩带着小女儿来到春晖堂。 路上,孟蓉叮嘱小女儿:“等会儿见到你外祖父,嘴巴甜一些, 别惹他生气。” 褚惜玉乖巧地点头。 长平侯笑道:“阿蓉莫要担心,岳父素来疼惜玉,想必一定不会愿意见惜玉不好的。” 孟蓉瞪了他一眼, “就是你平时惯着她, 惯得她无法无天。” 长平侯面上陪着笑,心里暗忖,最惯小女儿的,难道不是她吗? 一家三口来到书房, 见靖国公坐在那里发呆, 不禁有些奇怪。 “爹, 瑜哥儿已经出发去迎亲,就要回来了,您怎还在这?”孟蓉询问道。 长平侯和褚惜玉上前给他请安。 靖国公回过神, 见三人一起过来, 心里了然, 说道:“刚才映玉过来找我,你们可有见到她?” 闻言, 孟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悦道:“她来找您作甚?难不成来逞她的王妃威风?” 长平侯不赞成地叫了一声:“阿蓉。” 褚惜玉咬了咬嘴唇, 虽然好奇长姐来找外祖父做什么, 但母亲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高兴的。母亲果然最疼的还是自己, 没有因为长姐成为王妃, 就改变态度。 她现在只怕外祖父会因为长姐是王妃, 更疼长姐。 现在长姐成为王妃,什么都有了,大家都捧着她,而她的婚事却仍没着落,大家也冷落自己……她不想和长姐争,但她心里也是难受的。 靖国公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没有说什么,直接道:“你们来找我作甚?” 孟蓉敛去脸上的神色,走过去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如少女时期那般,撒着娇说:“爹,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还得您去帮忙说和一下……” 靖国公端着茶,看向她,“你们没找映玉?” 孟蓉脸色微僵,嘴角耷拉下来,硬梆梆地说:“她现在翅膀硬了,哪里还瞧得上咱们这些家人?上次她归宁时,可是连看都没看我这母亲一眼,简直是个白眼狼!” 每每想到这事,她就气得心口疼。 长平侯的脸色也是微沉,他真没想到长女成为王妃后变了这么多。 靖国公倒是不怀疑女儿的话,褚映玉连自己这外祖父都敢质疑,先前那咄咄逼人的态度,哪里有当晚辈的样子?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天性如此,还是真以为有雍王撑腰,敢和长辈叫板。 他心里十分不高兴,嘴里却道:“你是她娘,应该体谅一下孩子,若不是你们以往待她太过冷淡,不关心她,那孩子何至于和你们不亲?” 这话一下子将女儿女婿都骂进去。 孟蓉沉着脸不说话,长平侯赶紧陪着笑,在岳父面前,他素来是个端不起来的,让靖国公心里很是瞧不起。 靖国公语重心长地说:“你们和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血缘是割舍不断的,她如今是王妃,圣人宠信雍王,你们理应和她打好关系,而不是一味地怨责于她。” “岳父说得是。”长平侯恭敬地说,“我们也是疼映玉的,只是这孩子性子比较拧,许是对我们有些误会。” 孟蓉也不情不愿地说:“爹,我知道了。” 靖国公见他们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有些欣慰,继续道:“至于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事,改明儿,我会去找荣亲王说一说。” 见他应下,长平侯夫妻和褚惜玉都很高兴。 “外祖父,谢谢您。”褚惜玉一脸濡慕地看着他,双眼微湿。 婚事一天没定下,她就一日不能安心,怕自己没办法嫁给情郎,也怕自己后半辈子没有着落。 女子若是不嫁人,只能送到家庙,青灯古佛伴一生,她如何受得了? 靖国公见她眼中泪水涟涟,不禁叹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 疼了十多年的孩子,虽然做错了事,但也不忍心她后半辈子被蹉跎。 更何况,如果外孙女能和荣亲王世子成了,不缔于一门好亲事,虽说圣人气怒之下降了荣亲王的职,但也只是一时的,等圣人的气消后,荣亲王起复是正常之事。 荣亲王一脉素来得帝心,等熬过这个坎,荣亲王府仍是京中亲王一脉的翘楚,外孙女能嫁过去,于靖国公府也有利。 如此,也算是将荣亲王府绑在雍王的船上,想必以雍王的聪慧,应该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将来就算褚映玉知道什么,看在靖国公府和荣亲王府的面子上,她应该也不敢轻举妄动,保住靖国公府还是没问题的。 靖国公心里算计得很清楚,看褚惜玉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慈爱。 他慈祥地道:“日后若是嫁了人,可不许再像以前那般,要好好孝顺父母,听长辈的话……” 说到这里,便想到不孝的褚映玉,靖国公就有些头疼。 要是出嫁女都像褚映玉这般,这天底下还有纲常吗? 褚惜玉依恋地看着他,“外祖父放心,惜玉会的,惜玉最喜欢您,比喜欢爹娘还要喜欢。” 这话逗得靖国公哈哈大笑,孟蓉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长平侯陪着笑。 一时间,书房里和乐融融。 ** 回到王府,陆玄愔将人抱回正院。 他将褚映玉放到床上,伸手为她取下头上的钗环首饰,又为她换上寝衣,然后将人往被子里一塞。 “睡罢。” 褚映玉软绵绵的任他折腾,躺在床上时,那股恶心感已经压下去,但她的精神仍是不太好。 她闭上眼睛,不知不觉间便睡过去。 等她醒来,天色已经彻底地暗下来。 陆玄愔守在床边看书,见她醒了,放下手中的书,探臂将她扶起,问道:“饿吗?” 褚映玉刚醒,实在没什么胃口,摇了摇头,恹恹地靠在他怀里。 得知王妃醒了,秦嬷嬷端着一碗药进来。 扑鼻而来的药味令褚映玉忍不住皱眉,下意识地将脸埋在男人怀里。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陆玄愔有些好笑,平时看她端庄文静的模样,看着就是个大气的当家主母,像这般孩子气的行为,极为少见。 估计人还没清醒呢。 陆玄愔将药端过来,试了试温度,刚好入口,便拍了拍她,在她扭过头时,将药递到她嘴边。 褚映玉:“……” 发现自己刚才的举动不妥,褚映玉有些尴尬,伸手要将药碗接过来自己喝,哪知道他却不让,要亲自喂她。 褚映玉只好道:“王爷,其实我没病,我真的只是被那些人恶心到了。” 她很坦然地和他说,没有隐瞒的意思,将对娘家人的不喜和厌恶表现得明明白白的,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态度,将来若是他们有什么求到他这里,他一定不要答应他们。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自古以来,姻亲之间利益共存、互相帮助是常态。 可她就是不想让娘家人沾到雍王的一点好处。 她确实是个白眼狼,自私自利,家人将她养大,除了冷待她、不喜她外,确实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可只要想到上辈子的替嫁,想到被泼的脏水,被千夫所指,她就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他们。 若是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她…… 守在旁边当木头人的秦嬷嬷见状,忍不住开口道:“王妃,您确实有些腹胀,加上今日您受了惊,是以反应有些大,这药是滋补的,您还是喝一些比较好。” 褚映玉听后,知道是不能不喝了,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下那碗苦药。 等她喝完药,陆玄愔拿过旁边装蜜饯的罐子,取出一颗蜜饯喂给她,看她苦得脸都皱成一团,忍不住戳了下她的脸蛋。 褚映玉:“……” 见她盯着自己,陆玄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一脸平静,很是威严。 含着蜜饯,褚映玉看向窗外的夜色,问道:“王爷,什么时辰了?” “戌时。” 陆玄愔说着,将她抱到外间,让人传膳。 得知他还没用膳,褚映玉心里有几分愧疚,说道:“王爷不必等我的,您若是饿了先吃便是。” 想到他可能一直守着自己,心情不禁有些复杂。 陆玄愔没说话,将一盅汤放到她面前,让她喝汤,又给她夹菜,开始投喂。 褚映玉:“……”算了,她不说了。 用过晚膳,陆玄愔拉着她出去散步。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如水,院子里的一景一物沐浴在月华之下,另有一番美景。 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陆玄愔将她拉到书房,让她研墨,他摊开一张澄心纸,挥豪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接着他开口叫了一声:“暗九。” 一名黑衣打扮的男子倏地出现在书房,垂首肃立。 陆玄愔将刚写的纸递过来,上面写着:【暗九是我的暗卫,可让他查。】 褚映玉神色有些复杂。 上辈子时,她就知道他身边有暗卫,不仅是他,似乎所有的皇子身边都有暗卫保护,这暗卫还是圣人赐下保护诸位皇子的,是保护也是监视。 当然,能不能收服暗卫为己用,便要看皇子自己的本事了。 褚映玉打量暗九片刻,便吩咐他几件事。 暗九应下,见王妃没有什么要说的,默默地退下。 褚映玉看着暗九离开的方向,微微失神。 也不知道暗九什么时候能查到,都过去这么久,还能查到吗?她知道外祖父不是蠢的,若她的猜测是真的,只怕某些证据早在当年就销毁得一干二净,不会留下什么让人查到。 不然外祖父也不会如此镇定。 可是若是查不到…… 她不甘心! 她想知道,他们如此狠心对她到底是什么原因,真的是她刑克六亲,还是他们隐瞒了什么。 “映玉。” 冷冽的声线将她的神智唤回,褚映玉茫然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定定地看着她,脸上有不悦之色,让她越发的迷茫。 陆玄愔伸手,揽住她的腰,俯首就亲了过去。 好半晌,她瘫软在他怀里,满脸晕红,气喘吁吁,他终于满足地将人抱起来,放到腿上,继续与她耳鬓厮磨。 他不想让她的眼睛看别的男人,即使那是他的暗卫也不行。 属于男人的占有欲,以及丈夫的占有欲,都让他心里滋生某些阴暗的念头。 今日在靖国公府,看到孟瑜山与她相见时,他极为不悦,甚至生出一股暴戾,想要毁掉眼前的一幕,毁了孟瑜山,将她带回王府里关着,谁都不许见她! 他轻抚着她嫣红的脸蛋,这是他的妻,他两辈子的妻,想要到心都疼的女人。 没有人能从他身边夺走她。 ** 过了几日,褚映玉听说,荣亲王府和长平侯府要议亲了。 “听说是靖国公亲自去荣亲王府,撮合这桩亲事。”姚桃说着,忍不住撇嘴。 褚映玉吃着姚桃带来的桃花酥,神色淡然。 姚桃扭头看她,“阿丑,你怎么想的?” “我要想什么?”褚映玉莞尔,“褚惜玉这辈子除了嫁荣亲王世子,没有别的选择,不管如何,我娘他们肯定会促成这桩亲事的。” 总的来说,如果他们不想褚惜玉后半辈子都在家庙渡过,绝对会抓住荣亲王世子,赖上他。 姚桃哼了一声,“这荣亲王世子也不是什么良人,他若真的是个好的,就不应该做出引诱堂兄的未婚妻这种下作事!且看着罢,褚惜玉将来嫁过去,绝对不会好!” 不是她要诅咒褚惜玉,而是发生那样的事,褚惜玉的名声都坏了,荣亲王世子是个男人,除了道德有瑕,其他的对他影响都不算大,世人骂得多的也是褚惜玉不知廉耻之类的,可谓是完美地隐身。 荣亲王府说不定怎么嫌弃褚惜玉呢,但也只能捏着鼻子允了这桩婚事。 他们也有自己的考量,不管如何,荣亲王世子和褚惜玉的事,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若是荣亲王世子不娶褚惜玉,届时名声会更坏,荣亲王府不会允许陆子晏的名声被拖累。 还有一层考虑,便是宫里的圣人。 虽然圣人确实震怒,但若是荣亲王世子因此不娶褚惜玉,在圣人看来,他简直是个没担当的,只怕对荣亲王世子的印象更差。 种种考量之下,这桩婚事是必成的。 褚映玉想得明白,心知外祖父去荣亲王府一趟,不过是给荣亲王府一个台阶下。 姚桃说了几句,就没再说了,这次她来找褚映玉,也是有烦心事。 “阿丑,太后要在宫里办赏花宴,我家收到帖子了。”姚桃一脸烦心地说。 褚映玉有些惊讶,“赏花宴,什么时候?” “两天后。” 闻言,褚映玉了然,怪不得姚桃今儿会跑过来找她。 她这几天没进宫,确实不知道。 她安慰道:“太后办赏花宴,应该是为八皇子、九皇子择选皇子妃,届时参加的贵女不少,应该不会选到你的。” 她知道姚桃对嫁入皇家没兴趣,她的兴趣更多的是和她娘一起经商。 可能她也继承了葛家血脉里的经商天赋,姚桃对数字非常敏感,最喜欢的就是帮着她娘打理商铺,将自己赚到的钱送去给她爹,帮她爹养那些伤残退伍的士兵。 姚大将军在西南一带如此受人敬重,也是因为他爱兵如子,但凡是伤残退下的兵,都会被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听了她的话,姚桃松了口气。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喝了口茶,继续说,“我长得不是最好看的,德言容功皆不出众,估计那些皇子也瞧不上我。” 褚映玉失笑,然而心里还是有些隐忧。 这些在利益面前皆不算什么,诸位皇子争储,皆想娶个背景雄厚的妻子,若不是姚桃这两年不在京城,只怕早就被盯上。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68章 太后在宫里举办赏花宴, 宴请京中各家贵女进宫赏花的事,很快就传开。 原本因七皇子陆玄愔一直迟迟未婚,后面的皇子不好越过他,是以已经成年的八皇子、九皇子的婚事也耽搁下来。如今七皇子既然已经大婚, 自然轮到八皇子和九皇子了。 这赏花宴, 其实也是为八皇子和九皇子挑选皇子妃的。 因为这事,京城热闹起来, 特别是京中那些有名的布庄衣坊和胭脂首饰铺子, 迎来了不少贵客。 这些都是旨在皇子妃之位的,势要在赏花宴那日, 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皇子妃的诱惑还是很大的。 虽说前头已经有好几位皇子, 八皇子和九皇子不是嫡长, 登顶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前面的皇子都死绝。 但万一呢? 现在圣人春秋鼎盛,身体硬朗, 看着好像还能活个十几年的样子,谁知道那些年长的皇子能不能熬得过他? 上头有个长寿的圣人,皇子的年龄自然是越小越有利。 就算没有万一,将来不管前面哪个皇子坐上那位子, 为了展示自己的仁厚, 少不得要给下面的兄弟封个王爵之位,一个亲王也差不到哪。 不说别的,光是皇子妃的尊荣, 便不是普通公侯之家能比的。 是以就算知道皇家媳妇难做, 仍是有不少人为此前扑后继, 盯着皇子妃的位置。 宫中举办赏花宴这日, 褚映玉也进宫了。 她不放心姚桃, 想去看看。 来到宫里,褚映玉先去给皇后请安。 她到的时候,皇后已经起了,挨坐在软榻上,正在翻看两位贵妃让人送过来的册子,翡音在旁汇报各宫事宜。 见到她,皇后很是高兴,朝翡音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 宫人端了茶点过来,褚映玉恭敬地行礼请安,坐在皇后对面。 “你今儿怎地来了?”皇后含笑问道。 褚映玉腼腆地道:“听说皇祖母今日在宫中举办赏花宴,我想来瞧瞧。” 皇后心思细腻,闻言便有些明悟,问道:“太后宴请的贵女中,可是有你交好的贵女?” “有的。”褚映玉有些羞涩地说,“是姚大将军之女姚桃,儿臣以前在青州时,与她认识,她是儿臣的好友。” 她和姚大将军之女交好的事,只要有心就能查出来,也不必藏着掖着。 皇后神色微顿,没再问什么,说道:“等会儿你随本宫一同去罢。” 褚映玉却有些担心,“您的身子……” “无妨。”皇后笑道,“本宫是皇后,这种事不好避开。” 她也是八皇子、九皇子的嫡母,两个皇子要选皇子妃,自己这嫡母也要亲自去看一看的。 赏花宴在御花园举办,时间还早,皇后并不急着过去。 与儿媳妇说了会儿话后,皇后继续让宫人汇报宫务,她也不让褚映玉避开,让她在一旁听。 直到时间差不多,皇后结束今日的事务。 宫人准备好两个软轿,两人坐上软轿,朝着御花园而去。 ** 御花园里,人影簇动,衣香倩影,脂粉飘香。 今日来的贵女不少,一个个打扮得格外隆重,或是三两聚在一起说话,或是欣赏周围的名贵花卉,或是在湖边喂鱼,或是在亭中歇息…… 姚桃一个人坐在假山旁的观景亭里,看着周围那些努力地表现得端庄、娴淑的贵女,顿时觉得有些无聊。 她是在西南出生的,长大一些便随母亲去青州,在京城待的时间不多,没事会前往西南探望父亲,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是在西南待着的。 是以这京城里的贵女,她没认识几个,除了褚映玉外,更没什么交心的朋友。 周围的人也不认识她。 姚桃对皇子妃之位没兴趣,也不想在这种场合去结交什么朋友,一个人在这边坐着,倒是自在清净。 正当姚桃无聊时,一个容貌娇怯的姑娘来到亭子里歇息,见她在这里,礼貌性地朝她笑了笑,看起来怯生生的。 不过这一开口,便能感觉到她是个很活泼的姑娘。 “我叫连静萱,不知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姚桃看向主动和自己打招呼的姑娘,说道:“姚桃。” 连静萱眨了眨眼睛,“姚妹妹的父亲可是镇守西南的姚大将军?” 姚桃笑了笑,神色平和,“正是家父。” 虽然以父亲为荣,为他骄傲,但她从未在人前自持身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连静萱感觉到她的随和,脸上露出笑容,“以前未曾见过姚妹妹呢。” “嗯,我时常去西南,在京城待的时间不多。” 连静萱恍然,怨不得以前都没在各府宴会中见过姚桃。 两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突然听到一阵热闹的欢笑声,循声望过去,正好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名打扮华丽的姑娘走来。 连静萱看了一眼,小声地说:“那是英国公府的傅云姝,她是九皇子殿下的嫡亲表妹,听说有意九皇子妃之位。” 姚桃哦一声,心里明悟。 自古以来,这表哥表妹都是亲上加亲,若是九皇子之母淑妃坚持,九皇子妃之位,估莫就是这傅云姝了。 姚桃对成为皇子妃没兴趣,听听就罢了。 倒是连静萱很感兴趣地将在场的贵女的身份都说了一番,连最有望八皇子妃和九皇子妃之位的贵女是谁都有预测,说得头头是道。 姚桃没想到这姑娘的消息如此灵通,看来她今日的收获还是挺大的,至少进宫一趟,认识了京中不少贵女,理清她们身后的背景。 她说道:“连姑娘,你懂得可真多。” 连静萱有些不好意思,她轻咳一声,摆了摆手说道:“其实我也只是喜欢听一些无聊的八卦,记于心中罢了,不算什么。”然后又忐忑地说,“只要姚妹妹别嫌我唠叨多嘴就好。” 姚桃失笑,“自不会,我在京城的时间不多,没多少个认识的人,有你帮忙,倒是认识了不少人。” 两人正说着话,太后身边伺候的宫人过来。 那些不管是在聊天还是在赏花的贵女们,纷纷安静下来,看向前来的宫人。 得知是太后召她们去说话,贵女们又是紧张又是激动,下意识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和发簪,跟着宫人前去拜见太后。 姚桃和连静萱也停止说话,跟在众人身后,看起来丝毫不起眼。 看到连静萱安静乖巧的模样,姚桃有些明悟连静萱为何会特地找自己说话,原来也是无意皇子妃之位,今日来这里,不过是走个过场。 宫人将她们领到御花园附近的一处大殿,大殿里不仅有太后,还有后宫的嫔妃,林贵妃和姜贵妃也在。 贵女们进来后,一个个都十分拘谨,只有几个是比较轻松大胆的。 这些轻松大胆的除了像傅云姝这般的外,也就姚桃和连静萱这种无意皇子妃之位的,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表现。 太后是个慈祥的老人家,在她们进来时,便让人给她们赐坐。 接着她一个个召见,从傅云姝开始。 傅云姝是福宜长公主之女,亦是太后的亲外孙女,太后也是疼爱她的,不过一会儿,傅云姝就将太后逗得开怀不已。 淑妃坐在旁看着,脸上笑眯眯的,显然也极喜欢这娘家侄女。 众人看淑妃的表情,便知这九皇子妃的人选,估莫就是傅家的姑娘了。 这时,有宫人来报,说皇后来了。 “皇后来了?快请她进来。”太后忙不迭地说。 殿内的贵女们没想到皇后居然会来,小心地抬头,朝门口望去,对皇后极为好奇。 一会儿后,便见到皇后被人扶着,款款地走进来。 太后看到扶着皇后的人,笑道:“映玉也来啦。” 听出太后声音里的喜爱,众人的目光落到扶着皇后的年轻姑娘身上,很快就意识到她是雍王妃。 褚映玉扶着皇后进来时,往殿内扫了一眼,看到坐在人群中的姚桃。 她没多看,扶着皇后过去,给太后请安。 皇后坐下后,在场的嫔妃和贵女们也纷纷起身,给皇后请安。 等众人重新落坐,太后先是问皇后的身体如何,然后说道:“要是太累了,也别勉强,好生歇息着便是。” 皇后笑道:“多谢母后挂心,儿媳省得的。” 太后也知道皇后是八皇子和九皇子的嫡母,这种场合她过来帮忙掌掌眼是应该的,不再说什么。 褚映玉坐在皇后身边的位置,看着太后将那些贵女们召到面前问话。 殿内的贵女不少,都是精挑细选的,身份上没有什么问题,容貌也比较出众,毕竟是给皇子挑正妻,也不能委屈了他们。 直到姚桃和连静萱上前,她不禁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子。 在太后面前,姚桃和连静萱都表现得很得体知礼,太后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中规中矩。 太后刚问完两个姑娘,正准备让她们下去,外面响起一道静鞭声。 圣人来了。 众人心中一凛,赶紧起身相迎。 一袭明黄色金龙纹袍子的元康帝走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位皇子。 褚映玉看过去,惊讶地发现陆玄愔居然也在。 他今儿没去西郊大营? 那群贵女也趁着起身相迎时,飞快地瞄了眼元康帝身后的几名皇子。 今儿来了五位皇子,除了一个面相最为成熟,看着就年近三十的外,其他的都很年轻。像傅云姝这样时常进宫的还好,如姚桃这般的,只认得一个七皇子陆玄愔,其他的皇子根本没见过,不知道哪个是哪个。 又是一番见礼,元康帝在太后身边坐下,目光扫过那群端庄文静的贵女们,仿佛不知道她们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朗笑道:“母后,这边倒是热闹。” 太后心情很好地说:“可不是,今儿来了很多年轻的小姑娘,哀家看着她们呀,觉得自己仿佛都变年轻了。” 林贵妃凑趣地说:“太后娘娘一直都是年轻的。” “正是。”姜贵妃也跟着说,“每次看太后娘娘,就觉得像是我们姐妹似的。” 其他嫔妃们也纷纷打趣着。 皇后笑而不语,慢条斯理地喝着宫人端给她的药茶。 她不说话,元康帝却转头说道:“皇后今儿身子怎么样?你怎么也来了?”这话里有着不赞成。 其他的嫔妃还好,淑妃和敏妃却绞紧手中的帕子。 今儿是为她们的皇子择选皇子妃,皇后这嫡母怎么着也应该来一趟,可听圣人的话,好像这事还没皇后养身子重要。 虽然知道圣人敬重皇后这发妻,还是觉得委屈。 皇后温声道:“多谢圣人挂心,今日天气好,臣妾便出来走走。” 元康帝闻言,特地叮嘱了几句,皇后一一笑着应下。 似乎元康帝就是过来和太后、皇后说几句话的,说完后,便又起身走了。 至于殿中的贵女,他随意地扫了一眼,没有多看。 元康帝离开后,几位皇子也跟着离开。 直到他们离开,那些贵女方才敢抬头,瞄了眼元康帝身后几位皇子,不少姑娘脸蛋微红。 座上嫔妃们将她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摇头。 看来这次八皇子妃、九皇子妃人选要由圣人来裁决,太后和皇后、淑妃、敏妃等人的意见,只能作为参考。 等太后召见完在场的贵女后,便让她们去隔壁偏殿歇息喝茶。 皇后坐了这么久,也乏了,向太后告退。 离开大殿,皇后温声道:“映玉不必陪本宫回去,这儿景色不错,你留下来玩一玩。” 褚映玉怔了怔,然后温顺地应一声。 目送皇后的轿撵离开,褚映玉来到御花园逛了逛,然后坐在一处亭子里歇息,宫人贴心地端来茶点。 刚坐下不久,姚桃就寻过来了。 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个容貌娇怯的姑娘。 “映玉!”姚桃高兴地叫道,提着裙摆走进亭子,“没想到你也在,真好啊。” 和姚桃一起过来的连静萱则行了一礼,“见过王妃。” 褚映玉让她们坐下,看向连静萱,“不知这位姑娘是……” “臣女连静萱。”连静萱忙道,“祖父是吏部尚书。” 褚映玉恍然,原来是吏部尚书的孙女,这身份倒是贵重,怪不得会被例入皇子妃的人选。 原本她还疑惑,姚桃怎么会和这姑娘走到一起,等听她开口说话,语气活泼明朗、且言语间透露出对皇子妃之位不感兴趣后,便有些明白。 她和姚桃的性子有些相似,都是那种很敞亮的,怨不得会凑到一起。 褚映玉在宫里待的时间不长,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决定出宫。 和她一起出宫的还有诸位今日进宫参加赏花宴的贵女。 她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而来,离开时心不在焉,怀抱着对未来的期许,希望自己能被选上。 到了宫门那边,便见一名男子等在宫门前。 他的容貌清隽质玉,气势凛冽,一身正红色的朝服,衬得他英挺不凡。 有人认出他的身份,正是雍王陆玄愔,纷纷朝他行礼。 陆玄愔无视那些行礼的贵女,朝着人群中的褚映玉唤了一声:“映玉。”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男性的磁性魅力,特地压低声音时,会让人觉得耳朵都酥软几分。 好些贵女莫名地羞红了脸。 第一次听到雍王的声音,在场的贵女皆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说雍王有重言之症,不喜开口说话吗? 而且他叫雍王妃的声音挺正常的,实在听不出什么异常。 不少人忍不住抬头,悄悄看向雍王,发现他直视前方,目光专注地盯着什么,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朝这边走来的雍王妃褚映玉。 第69章 褚映玉没想到他会特地在这里等她。 而且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唤她的闺名, 姑娘家的闺名素来只有亲近之人能叫,至于丈夫,一般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唤,而是唤姓氏, 或者称号, 唤闺名显得太过亲昵了些。 虽然知道他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但她真没想到, 他率性至此。 顶着众多注目, 褚映玉定了定神,朝他走过去, 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估计明儿京城又要开始流行雍王和雍王妃的感情有多好了。 上次去了春煦园一趟, 流言就传了好些天。 褚映玉虽然没有过多关注,可架不住寄春爱听这些,偶然听到下人们在说, 寄春听了后喜滋滋地回来告诉她。 待她走近,陆玄愔握住她的手,携着她一起走出宫门。 雍王府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他先是扶褚映玉上车, 接着自己也上了马车。 马车的车门关上, 缓缓地驶离皇宫。 出宫的诸多贵女站在宫门前,望着这一幕,一时间心思翻转, 久久难言。 心里的羡慕便不必说了, 甚至不少姑娘都生出些迟疑, 对皇子妃之位也不再那般渴望。 若是能找个两情相悦的夫婿, 不比嫁入皇家, 在后院和一堆女人抢好吗?是与有情人相伴却粗茶淡饭好,还是有风险的荣华富贵好? “原来雍王和雍王妃感情甚笃是真的。”连静萱小声地说。 姚桃回过神,笑了笑,嘴里嗯一声,心里却是高兴的。 没什么比看到好姐妹过得好更令人高兴的。 她一直很担心褚映玉,她的家人对她不好,外祖家又各怀心思,并不是真心待她的,若她真的嫁给孟瑜山,光是婆母和小姑子就够呛。 这么看来,嫁给七皇子居然是最好的。 皇家媳妇确实不好当,可皇后身体不好,不会像寻常的婆婆那般管着儿媳妇,加上又已出宫建府,不用在婆婆面前伺候,而七皇子爱重她,自不会给她气受…… ** 马车里,褚映玉捧着他递来的茶抿了口,笑问道:“王爷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接我?” 事实上,先前看到他跟着元康帝一起出现,她还挺奇怪的。 他一般不会去凑这种热闹,毕竟又不是他要选皇子妃。 陆玄愔为她扶正发髻上的簪子,说道:“想你了。” 今日他有事进宫找圣人,未想圣人正准备带八皇子等人去御花园转一转,于是也将他叫过去。 陆玄愔听说她今日进宫,想着她应该会在,便跟着去了。 褚映的脸有些微红。 果然,这人的行事非常率直,一旦将人放在心里,便是千好万好,温柔体贴自不必说,甚至还能一脸正气凛然地说这种羞人的话,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不对。 那种别扭的感觉又浮上来,她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 陆玄愔深深地凝视她,见她低头不语,眸色微黯。 他轻轻地捻了下手指,告诉自己别心急,需要时间来让她适应,不能逼她。 马车里很安静,直到回到王府,苏媃迎过来。 “王爷、王妃,暗九查到一些消息。” 褚映玉精神一振,双目灼灼地盯着苏媃,忙不迭地问:“他查到什么?” 自从吩咐暗九去查当年的事后,已经过了好些天,褚映玉也担心时间太长,查不出什么,都作好心理准备,暗九可能查不到什么。 陆玄愔拉着她坐下,示意苏媃继续。 苏媃恭敬地禀报:“暗九查到,当年确实有一个叫孤鸿子的道士云游至京城,与长平侯府的人有所接触。” 褚映玉怔然。 原来真的有这么个道士,并不是外祖父诓人的。 也对,虽然时间久远,但只要用心查的话,还是能查出一二的,靖国公没必要在这方面骗她,不然岂不是穿帮,摆明着他的话有问题吗? “孤鸿子是禹州城外松鹤道观里的一名道士,他常年在外云游,行踪不定,前些年去了西域后,便没了消息。”苏媃顿了下,继续说,“奴婢已经让人去查孤鸿子的下落,一旦寻到他,便会请他入京。” 苏媃虽不知道王妃要找孤鸿子作甚,不过她是暗卫出身,负责为王府处理外面传递过来的各种消息,大抵能猜测出一些。 “还有,暗九查到,当年为长平侯夫人接生的接生嬷嬷早在十多年前,就落水身亡,包括长平侯夫人身边那些伺候的下人,大多数不是已经被发卖,就是犯了错被送去庄子里,不过几年就没了……” “这些年,长平侯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换了好几批,现在伺候的早就不是十八年前的那些……” 长平侯夫人孟蓉就在京城里,这事查起来还是容易的,是以查得也详细。 “常嬷嬷是长平侯夫人从外院调过来伺候的,其他的丫鬟婆子也是如此……” 褚映玉怔在那里。 常嬷嬷是母亲孟蓉身边最得信任的老仆,但这老仆却不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居然只是长平侯府的一个外院嬷嬷? 要知道,大凡大家族的主母,身边信重之人,一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或者是照顾她长大的奶嬷嬷,这种主仆之间的感情最深,羁绊也深,用起来极为信任。 其他的仆人可以随便换,但心腹很少会换。 要说这里面没问题,谁信啊? 好端端的,为何身边伺候的下人换了这么多?难不成这些下人就没一个忠心的,使唤起来不舒服? 褚映玉瞬息间就明白,此举应该是在掩饰什么。 她问道:“当年那些发卖的下人,还能找到吗?” 苏媃面色凝重地摇头,“只怕找不到了,他们现在应该都已经死了。” 她经常处理各种传入府里的消息,瞬息间便能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以及辩认消息的真假及后续。 长平侯夫人既然要掩盖某些事实,不让当年的知情人透露出去,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死人永远不会开口说话。 褚映玉脸色有些发白,还是道:“不管如何,麻烦你们再去查查,有没有侥幸逃脱之人。” 苏媃应下,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心里已然明白发生什么事,不免叹息。 等苏媃退下,陆玄愔探臂将僵硬地坐在那里的人搂到怀里,轻抚她瘦弱的脊背。 他轻声说:“别哭。” 褚映玉靠着他,喃喃地说:“我没哭。” 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褚映玉神色茫然,说不出来。 上辈子,她从来没怀疑过自己不是孟蓉的女儿,所以没有质问外祖父,没有让人去查这些,直到死时,她还以为自己做人如此失败,不能得父母的喜爱。 见她心绪不宁,陆玄愔将她抱起,直接抱回床上。 “睡罢。”他轻声说。 褚映玉抓着他的衣摆,根本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在想着暗九查到的消息,她的父母是谁,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 如果她不是孟蓉的女儿,孟蓉为何能容忍她待在长平侯府,占据长平侯府嫡长女的身份?长平侯老夫人为何当年坚持要将她的梯己都留给自己? 以前她以为,祖母是疼爱她的,怕她未来没个依靠,所以抗住所有的压力,将梯己给她傍身。虽然心里也有所怀疑,但实在不愿意去多想,怀疑长平侯府里唯一对她好的祖母。 可现在,她发现,原来祖母的行为,可能更多的是一种愧疚的弥补。 ** 因为这事,褚映玉好些天都提不起精神,每天处理完府中的事务,看完账本后,都是呆呆地坐着。 陆玄愔担心她,每日回府的时间都提前不少,尽可能地陪伴她。 其实褚映玉并不需要他的陪伴,看到他,就想到上辈子的事,越发的想要远离他。 既然上辈子他对她没有喜爱,这辈子为何不一直继续呢?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好吗? 可理智又告诉她,获得他的宠爱,对她利大于弊。 不过很快,褚映玉就没心情再纠结这些。 因为宫里的圣人为八皇子、九皇子赐婚了,八皇子妃是吏部尚书孙女连静萱,九皇子妃是姚大将军之女姚桃。 乍闻这消息,褚映玉满脸不敢置信。 她差点就冲动地让人备车进宫找皇后问这事,刚走出正院几步,又停下来。 找皇后有什么用呢?圣人都已经赐婚,是不可能收回旨意的。 褚映玉等到天黑,等到陆玄愔回来,开口就问:“父皇将阿桃定为九皇子妃……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里隐藏着几丝颤抖。 陆玄愔看到她眼里隐藏得极深的不安,心口涌起一股涩涩的难受,不过仍是将她抱到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直到她紧绷的身体缓缓地松懈下来,抱着她坐到炕上。 炕桌上有笔墨纸砚。 这是褚映玉让人准备的。 自从第一次,两人在书房“练字”交流后,褚映玉便让人在屋子里准备笔墨纸砚,有时候心血来潮时,还会和他纸条交流。 既然他不肯说,那就让他多写点呗。 陆玄愔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拿起狼豪,在上面写着:【父皇的旨意不能更改。】 褚映玉不安地说:“可是阿桃并不愿意嫁入皇家……” 【父皇那日亲自过去,便已经有主意,当时走个过场罢。】 褚映玉怔然,猛地想起赏花宴那日,圣人离开时,那些嫔妃们的神色,就连淑妃、敏妃也有些黯然,显然明白圣人突然来这一趟的目的,传达给她们一个意思:八皇子妃和九皇子妃的人选由他来定。 太后是关心孙子,但孙子再好也越不过儿子。 更不用说太后当年为了提拨庆阳大长公主的后代,随意给陆玄愔定下褚惜玉,导致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也让太后怕了,怕自己又好心办坏事。 是以明白圣人的意思后,她毫不犹豫地丢开。 褚映玉呆呆地问:“父皇为何要选姚桃……” 陆玄愔写下四个字,【姚大将军。】 看着这四个字,褚映玉苦笑,其实她早就知道的,姚大将军镇守西南,怎么可能没人心动?圣人再疼儿子,但他也是一个帝王,帝王要平衡朝堂各方势力,每一个决策都颇有深意。 看她像卸了力般,无力地靠着他,陆玄愔心里又涌起熟悉的涩然,心口闷闷地难受。 明知道不该,姚桃是个姑娘家,可他仍是忍不住吃味。 她太过关心那个姚桃,元宵花灯许愿,许的是姚桃平安归来,姚桃被赐婚九皇子,为她六神无主…… 褚映玉心里太过难受,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只是喃喃地说:“听说英国公府的傅姑娘倾慕九皇子,又是九皇子的嫡亲表妹,圣人何不成全她……” 有这么一个表妹,姚桃将来和九皇子成亲,只怕不会太好过。 陆玄愔垂眸,提笔写下:【父皇不允许傅家出一个皇子妃。】 当年淑妃进宫时,福宜长公主还未下降英国公府,加上淑妃又只是英国公府的一个庶女,进了宫后,只封为嫔,圣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也是淑妃的运气好,一次承宠便怀上九皇子。 后来福宜大长公主与英国公互许终身,下降英国公府,有她在太后面前说情,太后便帮淑妃一把,圣人封妃时,终于将她提为四妃之一。 福宜长公主是个有野心的,朝堂的争储她自然也想赌一把,来个从龙之功。她看好九皇子,这些年,没少在太后、圣人面前说九皇子的好。 因为怀着那样的心思,想将女儿嫁给九皇子,让女儿成为九皇子妃。 元康帝心里清楚,正是如此,直接给九皇子另择姚大将军之女,断了福宜长公主的妄想。 毕竟是同胞妹妹,元康帝对福宜长公主还是有几分宽容的,就算她插手皇子争储之事,也没有过分迁怒她。 褚映玉看着纸上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字,上面的内容但凡任何人见到,都要惊骇不已。 可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写出来,分析给她看。 褚映玉看完后,只剩下苦笑。 这还真是那位圣人会做的事,圣人登基已有二十五载,君临天下,帝王权柄在握,越发威严,平衡朝堂手段圆融成熟,给皇子定下的皇子妃,都是经过重重考量,以平衡朝堂和皇子各个势力为主。 唯一的例外是七皇子陆玄愔。 褚映玉突然想到上辈子,自己死后,朝中的格局会是怎么样的? 不知最后是谁登上那位置。 她死前,圣人的身体还很硬朗,听说还能拉得动弓,能吃酒喝肉,胃口极好,再活个十年都没问题。 或许她死了,对陆玄愔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没了一身污名的替嫁妻子,圣人可以重新给他择选一个名声好、家世好的贵女,将来不管是谁登上那位子,都能助他立于不败之地,没人能动他。 第70章 翌日一早, 褚映玉去了姚府。 刚进姚府,发现姚府比以往都要热闹,府里的下人一脸喜气洋洋的,一个个走路像是带风一般。 看到这般情景, 褚映玉的脚步微顿。 她突然想起, 其实对于很多人来说,天威浩荡, 府里若是出了个皇子妃, 是一件极为荣耀之事。更不用说九皇子虽非嫡子,但在朝中素有贤名, 圣人也夸过他, 是位名声极好的皇子。 也莫怪姚府的下人如此高兴。 褚映玉一边往里走, 一边问姚府的嬷嬷:“你们家小姐呢?” 嬷嬷笑道:“小姐这会儿应该在桃花斋那边上课。” “上课?”褚映玉下意识地问。 “是啊,乌嬷嬷正给小姐上课呢,夫人说, 小姐现在身份不一般,要学好规矩……” 乌嬷嬷便是姚夫人为女儿请的教养嬷嬷,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曾经伺候过宫中的一位太妃, 年纪到了, 便选择出宫。 姚夫人会给女儿请教养嬷嬷,也是做给世人看的。 世人对武将之家的姑娘都有一种刻板的印象,觉得将门虎女只喜舞刀弄枪, 规矩肯定比不得那些书香世家, 只怕连字都不识几个。 姚夫人不想自己女儿被人评头论足, 说规矩不好, 在女儿七岁后, 就大张旗鼓地迎了一名教养嬷嬷进府里。 姚桃自然也是不喜欢学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的规矩的,这些年只学了个皮毛,看着似模似样,却不能深究的那种。 姚夫人对女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她没想过要让女儿高嫁,特别是随着丈夫日渐高升,想要高嫁,选择的范围非常狭窄,真的没必要。正是因为如此,是以她对女儿的规矩也没怎么严抓,看得过去就行。 直到昨日接到赐婚圣旨,姚夫人自然不能让女儿再去当一个假把式,重新抓起她的规矩礼仪。 不说学得像褚映玉这般赏心悦目,至少能经得住宫里的考验。 褚映玉来到桃花斋,进门就见到乌嬷嬷正给姚桃讲女四书。 姚桃端庄地坐在那儿,脸上的表情却是不以为然,乌嬷嬷当作没看到,继续用刻板的声音念下去,解释其中的释意。 瞥见褚映玉的身影,姚桃惊喜地跳起来:“阿丑!” “嗯哼!”乌嬷嬷咳了一声。 姚桃马上坐下,又恢复端庄的模样,朝乌嬷嬷笑得很是文静乖巧,“嬷嬷,雍王妃来了。” 乌嬷嬷知道她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上前朝褚映玉行礼。 褚映玉客气地道:“嬷嬷,打扰了,我今儿来找阿桃,有些事和她说。” 等乌嬷嬷识趣地离开,姚桃高兴地跳起,过来拉着褚映玉,笑嘻嘻地说:“阿丑,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听嬷嬷念多久的女四书,这玩意儿就不是正常人能学的……” 褚映玉唇角含笑,打量她的神色,发现她一如既然,声音活泼,神态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也只是被迫去学女四书。 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昨日的赐婚圣旨,没有影响到她什么。 姚桃一边抱怨,一边拉着她到偏厅坐下,让人上茶点。 丫鬟觉得自家小姐今儿辛苦了,让厨房做了好吃的酥酪点心等,还准备了果子露和蜜水。 姚桃说话多,正口渴,当即端起蜜水就灌了一杯。 喝完后,她好像才反应过来,问道:“阿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过来看看你。”褚映玉说道,“看到你和以往没什么变化,我就放心了。” 姚桃捧起一碗酥酪正在吃,闻言看向她,“我要有什么变化?”很快她就反应过来,笑道,“你也知道我被赐封为九皇子妃啦?” 褚映玉嗯一声,目光安静而柔和地看着她。 姚桃将碗放下,挠了挠脸,“其实我也没想到,圣人会给我和九皇子赐婚,我连九皇子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呢。”她双手托着下巴,一脸忧愁的模样,“万一很丑怎么办?我虽然不歧视外貌,但若是作为夫婿的话,起码要五官端正吧,这要看一辈子的,总不能丑到自己的眼睛……” “九皇子不丑。”褚映玉忍俊不禁地为九皇子正名,“他的母妃是淑妃,当年淑妃进宫,也是以美貌闻名的,九皇子也是一个美郎君。” 姚桃顿时松了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见她瞅着自己,姚桃笑嘻嘻地说:“阿丑,你是担心我嘛?没什么好担心的,虽然我对皇子妃之位没什么兴趣,但圣人赐婚,不高高兴兴地接受,难不成要哭丧着脸?这不是打圣人的脸吗?” 褚映玉:“……”虽然她这么说很对,但听着还是挺心塞的。 姚桃用手肘顶了顶她,嘿嘿地笑,“其实我昨晚睡觉前想了想,成为九皇子妃也挺好的,到时候咱们就是妯娌啦!我简直不敢相信,咱们居然这么有缘份!” 褚映玉:“……” 似乎成为皇子妃的意义,还不如和她做妯娌来得开心。 褚映玉终于没办法绷着脸,跟着笑了。 姚桃总是这般乐观,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她总能笑着面对,就算生气也很快就会露出笑容,不管是什么事,她总是先想好的一面。 “阿丑,你不必为我担心啦。”姚桃认真地说,“我爹可是大将军,九皇子不敢欺负我的!” 褚映玉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孩子气的话,一个男人要是不喜欢你,不会看你是什么身份,身后有多少靠山。 不过她也说对一件事,有姚大将军镇着,九皇子但凡是个聪明的,都不会敢明目张胆地欺负她。 可是褚映玉还是希望姚桃这辈子能幸福,嫁给一个她喜欢的男人,过她喜欢的生活。 上辈子,姚桃母女俩的死是她心中无法释怀的痛,这辈子好不容易姚桃幸运地活下来,她希望姚桃能得到幸福。 姚桃笑着晃了晃她的手,“阿丑,映玉,你别皱着眉啦,再愁下去,真的就是个丑姐儿了!” 褚映玉嗔怪她一眼,“我这是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是谁啊,我可是姚家阿桃!”姚桃故作大气地说,“反正我也没想过要嫁什么男人,现在有现成的,正好不用烦恼啦。” 褚映玉深吸口气,知道事已成定局,自己多想无益。 姚桃这种乐观、随遇而安的性格,肯定能过得比自己更好——只要无人再存心害她。这辈子姚桃被圣人钦点为九皇子妃,应该没人再会对她下手罢? 想到这里,褚映玉问道:“对了,章副将查出那些山贼是何人指使的了吗?” 姚桃突然听她提这事,先是一愣,然后说道:“没查出来,线索断了。”她拧着眉,“不过章叔让我不要多想,他会禀报给我爹,交给我爹处理。” 褚映玉闻言,并不奇怪。 只怕章副将应该查出什么,只是不想让姚桃掺和进来,没有告诉她。 姚夫人应该知晓一些。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快到午时,便去正院陪姚夫人用膳。 姚夫人看到褚映玉,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孩子今儿会过来,姚桃被赐婚九皇子,你也不必担心,我听说过九皇子为人,他的性子温和、心性仁厚,是个不错的。” 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比起其他皇子,九皇子就算有些小心思,但品行还是不错的,算得上出众。要是女儿被赐婚的是其他皇子,只怕姚夫人还要担心一些,例如八皇子。 和光风霁月的九皇子不同,八皇子心思诡谲,行事难测,女儿被她养得太过天真娇憨,若嫁的是八皇子,那才是令人担心的。 姚桃听到娘亲的话,笑道:“你看,连我娘都这么说,阿丑你就别担心啦。”然后又笑呵呵地对她娘说,“娘啊,您瞧瞧,我以后和阿丑居然就是妯娌了,这缘份真是妙不可言。” 以前她娘想收褚映玉为义女,却被长平侯夫人坚定地拒绝,当时她心里也颇为遗憾。哪想着,姐妹没做成,居然做了妯娌。 姚夫人见她傻乐的模样,好笑地摇摇头,招呼两人坐下来用膳。 午膳过后,三人坐在一起喝茶,姚桃开始抱怨学规矩的事。 “学规矩就学规矩,为何还要从女四书开始学起?”她很是不高兴,“这女四书听着就烦,真不是写来迫害咱们女性的吗?” “胡说八道什么!”姚夫人斥道,“这话可不准在外面胡说。” 姚桃哼了一声,“我又不傻,当然是在你们面前才说的,在外面我保证一个字儿都不说。” 姚夫人无奈地道:“女四书这东西,你不学也可以,但至少要了解它,免得将来有人用这东西攻击你时,你居然不知道是出自何处,到时候岂不是怎么反驳都不晓得?” 姚桃张了张嘴,最后道:“好吧,娘你说得对,我继续听就是了。” 喝过茶,姚夫人赶女儿去歇息会儿,下午还要继续学规矩。 姚桃苦了脸,慢吞吞地起身,朝褚映玉道:“阿丑,你要不要也去我那儿歇个晌午再走?” 褚映玉含笑道:“不用啦,我等下要回王府。” 等姚桃离开,见褚映玉还坐着,姚夫人了然,问道:“映玉,还有什么事吗?” 褚映玉放下手中的茶盏,迟疑了会儿,低声问道:“姚姨,你们回京路上遇到的那些山匪的来历,可是查清楚了?” 姚夫人神色一顿,故作轻松地说:“不过是一些寻常的山匪罢了。” “姚姨!”褚映玉抿着嘴,神色坚定,“您就和我老实说罢,章副将应该查到什么。” 姚夫人定定地看她半晌,神色变得严肃,“映玉,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告诉你,只会给你带来危险。” 褚映玉默然,心脏微微漏跳了一拍。 她又想起上辈子死前,曾听说姚大将军降了南诏的事,这事引起天下哗然。后来想想,姚大将军此举,只怕是和姚夫人、姚桃之死有关。 不过她始终相信,姚大将军对大周的忠诚,只是不知此举是疑兵之计,还是另有计划。可惜她死得太早,很多事都不清楚。 好半晌,她低声道:“是和……有关吗?” 她的手指竖起,指着屋顶外的天空。 姚夫人叹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我还是希望你别去掺和。” 褚映玉心里冷笑,怎么可能不掺和?她视之为母、视之为姐妹的亲人死了,连她自己最后也死了,怎么可能会放下? “是谁?”褚映玉的声音压抑,“姚姨,你告诉我罢!我如今是雍王妃,已经入局,不可能置身事外的。你告诉我,我也好有个防备,以我和姚桃的关系,想必幕后之人不会觉得我是无辜的。” 姚夫人想说什么,看到她沉静到极致的眼,心中徒然一惊。 她有些恍惚,不过两年未归,这孩子似乎变了,不再是被困在长平侯府后院、被孟蓉压制得弱小无助又压抑的孩子。 现在的她,像是挣脱某种束缚,又像是被很深的恨意勒着。 姚夫人闭了闭眼睛,说道:“映玉,这事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可以修书一封,你带回去交给雍王罢。” 褚映玉怔了怔,惊讶地看她。 姚夫人朝她微微一笑,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 以后她的女儿也是皇子妃,有姚大将军的支持,九皇子将来未尝没有实力去争一把。 可争这个做什么呢? 他们夫妻俩都没那个野心,对女儿的要求,也只是想让她幸福快乐,没想过要用她来换取什么。 她的女儿也不适合当皇后,只怕最后反而给人作嫁衣裳。 可现在,他们都已经入局,想要脱身不可能。 既然如此,不如选择和雍王合作,不求别的,只求能在关键之时保住女儿。 这是姚夫人昨晚一宿没睡,深思熟虑的结果。 ** 离开姚府,褚映玉坐在马车里,背靠着车壁,突然一股疲惫袭来,不禁闭上眼睛。 上辈子,直到她去世时,九皇子都没有娶妻。 不娶妻的原因倒是简单,因为傅云姝之死。 傅云姝爱慕九皇子,然而九皇子只将她当妹妹看待,为了得到九皇子,傅云姝好像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结果没想到反而害死自己。 上辈子,褚映玉因为替嫁一事,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一直避居在府里,根本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只是后来偶然听人提了一句。 至于八皇子妃,并不是吏部尚书之女连静萱,只是一个小官之女。 这辈子之所以变成连静萱,只怕是九皇子妃定下姚大将军之女,八皇子妃怎么也不能选个身份太低的,是以变成连静萱。 第71章 回到王府, 褚映玉先问一声:“王爷回来了吗?” “没呢。”回答的是苏媃,“王妃可是有要紧事找王爷?要不要奴婢让人去将王爷叫回来?” 这是褚映玉难得回府就第一时间询问王爷的行踪,苏媃以为有什么要紧事。 褚映玉沉默了下,觉得也不必如此急切, 摇了摇头, “不必了。” 她回到正院,先进内室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 解下钗环首饰, 净了脸面,然后坐在榻上, 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旁边的桌面上, 摆着一封信。 信封很普通, 上面甚至没有署名,信也没有特地封口。 褚映玉盯着它,并没有贸然地将之打开。 姚姨很了解她的性子, 知道她不会做这种事,是以交给她很放心,并不担心她会偷看。 夜幕降临,陆玄愔终于回到王府。 刚进门, 便见苏媃迎过来, 说王妃有事要找他。 陆玄愔难免有些惊讶,问道:“何事?” “奴婢也不知,王妃没说。” 陆玄愔脚步不停, 朝内院而去。 不知道她找自己有什么事, 这是大婚以来, 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不免让他有些开心。 进入内院, 陆玄愔一眼便见到坐在窗边的人,如同无数次的记忆那般,她坐在灯下,靠在窗边,安静地等待他归来。 不管多少次,看到这一幕时,心里仍是难以抑制地涌起一股热意。 酸酸涩涩的,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褚映玉正在发呆,听到动静,抬头便见陆玄愔回来了。 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亲,问道:“找我,有何事?” 褚映玉先是呆了呆,难得又听到他说这么长的句子,虽然中间有明显的钝挫感,却不会让人觉得生涩难听。 其实他的重言之症并不算太严重,只是他素来不爱开口,世人皆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难免会越传越难听。 她朝他看过去,明显能感觉到他微微紧绷的面容下的期待。 略一想,便明白应该是苏媃将她回来就找他的事告诉他,让他以为自己有什么要找他。 褚映玉看他风尘仆仆的,没有回答,而是问:“王爷,您用膳了吗?” 陆玄愔摇头,仍是盯着她。 “您先去更衣,用过膳再说罢。”褚映玉将他推去净房。 陆玄愔见她不肯说,虽然失望,但也没有催促她,乖乖地去隔壁净房洗漱更衣,换了一身舒适的长袍出来。 褚映玉已经让人安排好晚膳,被他拉到桌前一同用膳。 他回来得晚,用过晚膳后,时间已经不早。 两人坐在榻上喝茶,褚映玉让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退下,将姚夫人写的那封信递给他。 “我今儿去姚府,这是姚姨……就是姚夫人给您的信,让我带回来给您。”褚映玉平静地解释。 陆玄愔看着她递过来的信,脸上的神色没什么变化,没有吃惊也没有太在意。 他取出里面的信,快速地看起来。 在他看信时,褚映玉垂眸,捧着一杯秦嬷嬷特地为她做的药茶,慢慢地喝起来。这药茶有安眠的作用,睡前喝一杯,晚上多少能镇得住一些梦魇,但它的味道其实不太好,喝着极为清苦。 那清苦的味道,一路从嘴巴浸入喉咙,仿佛连心坎都泛着微苦。 陆玄愔看完信后,将它收了起来,并没有递给她的意思。 见她抬头盯着自己,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温声叫了一声:“映玉。”微微一拉,将她整个人都拉到怀中,低头吻了吻她微颤的眼睑,“别怕。” 褚映玉想说自己没怕的,到嘴边又咽下去。 不知道姚夫人在信里写了什么,他居然这种反应,难不成他以为她怕? “有我在。” 他轻抚着她微微紧绷的背脊,继续怜爱地哄着她,直到她在他怀里慢慢地放松下来。 经过姚夫人这封信,陆玄愔和姚大将军似乎达成什么协议,只是不管是姚夫人还是陆玄愔,都没有告诉褚映玉的意思。 褚映玉着实有些无奈。 不过她也不是那般执意想知道,开始关注起九皇子和傅云姝的事。 褚映玉心里很是懊悔,上辈子她没有过多关注九皇子和傅云姝,连傅云姝是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她和傅云姝不熟悉,只知道这位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贵重,是天之骄女,生下来就像在蜜罐之中。 外祖母是太后,亲舅舅是皇帝,母亲是皇帝的胞妹,父亲是国公,就连天家贵女都没有她得宠。 她活得张扬肆意,是个骄傲明艳的女子,这世间几乎没什么她得不到的。 褚映玉实在想不出,她为何会用下作手段去逼迫九皇子娶她,反倒累了卿卿性命。 因傅云姝之死,福宜大长公主痛失爱女,如同疯了一般,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事,若不是太后求情,只怕会被雷霆震怒的圣人送去皇家寺院清修。 而九皇子也因为愧疚,一直不愿娶妻。 褚映玉会为姚桃担心,不仅是因为姚桃性子单纯,也是因为有傅云姝的存在。 傅云姝那般痴恋九皇子,会不会又如前世那般,做出什么? 届时,若是傅云姝再次出事,以福宜大长公主的性格,只怕会迁怒上九皇子和姚桃,但凡她在太后和圣人面前说点什么,姚桃这九皇子妃都不好做。 褚映玉当然是想避免这些事的,可她上辈子在内宅中,自身难保,得到的消息太少,随意地听人提了一句,压根儿就没多少有用的消息。 没办法,褚映玉只好去找苏媃,让她安排人多盯着九皇子和傅云姝。 苏媃虽不解,却也没多问。 转眼就到昌乐公主的赏花宴。 褚映玉收到昌乐公主让人送来的帖子,邀请雍王夫妻俩一起去赏花。 晚上,陆玄愔回来,她将帖子递给他,问道:“王爷,您要去吗?”她觉得,以陆玄愔的性子,应该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 哪知道陆玄愔看后,点头应下,表示会去。 见她盯着自己,陆玄愔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很忙,平素确实不理会这京中有什么宴会,众人也难得一见,但昌乐公主这次的赏花宴会出事,他想去看看,再次印证梦境之事。 到了昌乐公主赏花宴那日,褚映玉打扮妥当后,和陆玄愔一起前往公主府。 雍王府的车架到来时,正好遇到宁王府的车架。 看到下车的宁王夫妻俩,褚映玉有些惊讶,看来昌乐公主这次的赏花宴,邀请的不仅是未婚男女,皇子皇子妃们也在她的受邀之列。 宁王见到他们,手里摇着把白玉扇,脸上露出风流倜傥的笑容,“七弟,七弟妹,你们也来啦。” 褚映玉和陆玄愔上前,分别叫了一声“六哥、六嫂”。 宁王妃热情地和褚映玉说话:“七弟妹,许久不见,前些日子我给你下帖子请你来府里听戏,可惜你没来。” 她的声音如人,透着一股娇媚劲儿,埋怨时像是在撒娇,让人有些受不住。 褚映玉便有些受不住,脸蛋微红,小声说:“六嫂,我当时身子不舒服……” 没别的,就是正好小日子来了。 她有体寒的毛病,每次月事时,都会十分难受,需要在床上躺一两天才行。 宁王妃理解,女人嘛,都是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特殊时期更是难受。 她携着褚映玉的手,“我知道,就是你没来,挺可惜的。” 正说着,昌乐公主和驸马卫国公世子赵奕一同迎过来。 昌乐公主笑道:“你们真是凑巧,一块儿到了!” 宁王摇着扇子,问道:“皇姐,没想到你连七弟都请过来,不会还请了其他兄弟罢?” 昌乐公主掩嘴笑道:“这是当然,我可不是那种厚此薄彼的人。” 宁王摇了摇头,“我猜,只怕你还给八弟、九弟未来的皇子妃也发了帖子吧?” 昌乐公主嗔怪他一下,“知道就行,别贫嘴!” 要说宁王这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风流,耽于女色,曾因此被圣人斥责过。 寒暄片刻,昌乐公主夫妻招呼他们进来。 公主府里到处都是开得极妍的花,姹紫嫣红,从进门伊始,宛若进入花的海洋。 昌乐公主夫妻俩陪着他们,前往公主府的园子赏花。 作为圣人的第一个活到成年的孩子,虽然是女儿,但昌乐公主当年是颇受宠的,不仅为她挑选卫国公世子为驸马,赐下的公主府也是所有公主中最富丽堂皇,面积最大的。 园子分东西,以一面湖泊隔开,湖中央还有一个湖心岛,湖心岛上建着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亦是赏景游玩之地。 到了园子,男女要分开。 驸马赵奕引着宁王、雍王到东边,昌乐公主则带着宁王妃、褚映玉往西边去。 刚走几步,便又听下人来报,安王、八皇子、九皇子等人来了。 闻言,宁王妃体贴地道:“皇姐,你且去忙罢,我和七弟妹过去就行。” 昌乐公主也不推辞,叮嘱周围的下人好生伺候着,匆匆忙忙地过去接人。 两人被公主府的下人引到一处赏花的观景台,发现这里来了不少人,都是年轻的姑娘家。 褚映玉一眼就见到坐在人群中的傅云姝。 没别的,而是因为她今日打扮过于隆重,坐在一群贵女之中,如同熠熠发亮的明珠。 傅云姝容貌张扬艳丽,十分符合世人对簪缨世家贵女的印象,她也是骄傲的、张扬的,和明惠郡主一起被称为京城双姝。 不过现在,明惠郡主还没来,傅云姝就是全场中最引人瞩目的姑娘。 傅云姝骄傲地坐在那里,周围有不少人讨好地和她说话,但她皆不理踩,漫不经心地盯着前方,像是在等什么人。 发现两位王妃过来,那些围着傅云姝的贵女们纷纷起身相迎。 宁王妃笑盈盈地说:“你们不必多礼,我们今儿过来,也是昌乐公主的宾贵,大家都一样的。” 褚映玉站在她身边,含笑不语。 刚坐下,褚映玉发现傅云姝盯着自己,她微微一笑,并不避让,直接问道:“傅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傅云姝目光微闪,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雍王妃长得真好看,怪不得雍王对你如此爱重。” 褚映玉脸上的笑容不变,带着几分新婚特有的羞涩说:“傅姑娘莫要听外面乱说……” “我可没乱说。”傅云姝声音清亮,“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是不是?” 宁王妃笑着点头,“我也听说了。” 两人敢开口,其他人可不敢调侃雍王妃,皆是拘谨地笑着,没有附和。 傅明珠和褚映玉聊了几句,终于图穷匕见,“听说雍王妃和姚姑娘交情好,今儿怎么不见姚姑娘?” 褚映玉心里了然,果然是为姚桃来的。 她心里提高警惕,说话更是不动声色,“近段日子阿桃都在府里学规矩,我也有好些天未见到她了。” 傅云姝脸上的神色明显紧绷起来,不到过底没再说什么,道了一声告辞,转身离开。 褚映玉望着她的背影,仍是觉得傅云姝看着挺正常的,不像是那种会为爱疯狂的样子。 傅云姝离开后,安王妃等人也来了。 又是一番见礼不提。 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褚映玉总算见到姚桃,发现姚桃和连静萱一起来的。 “映玉!” 姚桃开心地朝褚映玉挥手,她只在私底下叫褚映玉“阿丑”,其他时间都是叫她的闺名。 连静萱看起来仍是怯生生的,朝褚映玉抿嘴而笑,叫了一声“雍王妃”。 褚映玉知道今日盯着这两人的目光一定很多,将她们带到一处比较清净的亭子里说话。 她有些不太能理解昌乐公主,为何连她们也邀请过来,难不成是想让这两人在婚前和八皇子、九皇子见一面,让八、九皇子都承她的情? 褚映玉问道:“你们俩怎么一道来了?” 连静萱说:“我收到昌乐公主的帖子后,得知姚姑娘这边也收到,便邀请姚姑娘一起来。” 姚桃耸了耸肩,“我娘说,昌乐公主的赏花宴最好不要拒绝。” 这位毕竟是圣人宠爱的女儿,多少还是给些面子的。 褚映玉闻言,眉头微微一拧,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特别是先前见到傅云姝,就想到前世的事,想到傅云姝之死……到底是在哪天? 这一刻,褚映玉都觉得昌乐公主邀请这么多人来参加她的赏花宴,真不是故意制造事端的吗? 明知道傅云姝对九皇子的心意,她居然还将傅云姝也邀请过来…… 傅云姝不会是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出的事吧? 第72章 褚映玉并不想让姚桃和傅云姝接触, 有意识地隔开她们。 她将姚桃留在这边,笑道:“现在大伙儿都知道你们俩来了,只怕也想见识一下未来的八皇子妃和九皇子妃哩。” 听到这话,两人都红了脸。 纵使姚桃平时再大大咧咧的, 谈及婚姻大事, 难免有些姑娘家的羞涩。 不过她也只是羞了会儿,很快就笑道:“既然这样, 那我还是不过去了, 就在这边罢。”她转头问连静萱,“静萱你呢?” “我可不去!”连静萱似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 娇怯的脸蛋都皱起来, “你们不知道, 那些贵女有时候还是挺可怕的。” 姚桃好奇,“怎么可怕?” “就是谁若是出点什么事,好奇地看个不停, 到哪里都被盯着,让你浑身不自在。”说到这里,连静萱没忍住苦了脸,“早知道那天我就托病不进宫了……” 最后这话她说得恁地小声, 要不是褚映玉耳尖, 根本没听见。 她忍不住古怪地看了连静萱一眼。 上辈子,因为连静萱不是八皇子妃,她对她自然是毫无印象, 也不知道她上辈子的夫婿是谁。 这么一想, 褚映玉发现, 自己的世界原来如此狭窄, 没出阁前眼睛能看到的是长平侯府的天地, 出阁后就是王府,困囿在一方小天地之中,连天之阔、地之远都不曾见识过。 她怔怔地望着亭外碧蓝的天空。 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晴好,天空悠远又明净,这片天空之下的其他地方,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映玉,你怎么啦?” 姚桃和连静萱正说着话,见她没了声音,转头看过来。 褚映玉回过神,见两个姑娘担心的模样,朝她们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居然都没怎么见识过。” 姚桃没那份感性的心情,哈哈大笑说:“那是当然,日后有空,我带你去西南,那里山明水秀,山岭幽诡,风景极佳。” 褚映玉笑着应下,并未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例如她们是皇家媳妇,日后可没那时间想去哪就去哪,连出京城都难。 连静萱双眼发亮,“真的呀?对了,阿桃你以前是在西南长大的,真好呢,去过那么多地方。” “你老家不是在瀛州那边吗?”姚桃说,“你说你小时候是在瀛州长大的。” 连静萱抿嘴笑道:“嗯,瀛州也是个好地方,那里临海,海鲜可是非常美味的,海货也很多,你们日后若是有空可以去玩一玩,赶海最有趣了……” 说到最后,已经在谈论各自的家乡有什么风俗好景。 褚映玉笑着给她们倒茶,眉眼舒展,心里一片安宁闲适,只觉得此情此景,三两好友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是一个非常惬意之事。 不过这样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声,接着是哭叫声阵阵响起。 三人一惊,纷纷朝着喧闹所在方向看过去,发现那边的动静居然越来越大,很多人都在叫着什么。 “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连静萱谨慎地问。 姚桃迟疑地说:“我们要去看看吗?” 褚映玉朝她摇了摇头,打发公主府的一个丫鬟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 很快那丫鬟就回来了,脸色苍白,有些急促地说:“不、不好了,听说傅姑娘从观星楼坠下来了……” “什么?”连静萱失声惊叫。 她来过公主府,知道公主府的观星楼有多高。 那是昌乐公主特地让人建的,足有十丈,若是从上面坠下来,只怕不死也去掉半条命。 褚映玉和姚桃虽不知道公主府的观星楼有多高,得知傅云姝坠楼之事,还是白了脸。 特别是褚映玉,她只知傅云姝死了,但是怎么死的,却不知道。 因傅云姝之死,福宜长公主彻底发疯,做了不少事,加上这事又涉及到九皇子,太后也为此伤心不已,圣人便禁止世人谈论这事。 是以后来众人提时,也是晦莫如深。 原来今日就是傅云姝的死期…… 那丫鬟继续道:“幸好雍王府的苏媃姑娘路过,将她救下来。” 连静萱和姚桃瞪大了眼睛,“真的?” “自是真的!”丫鬟用力点头,一脸庆幸地说,“不过听说为了救傅姑娘,苏媃姑娘也受了伤……” 说到这里,丫鬟满脸敬佩之色。 褚映玉神色恍恍惚惚的,直到听说“苏媃受伤”,终于回过神,紧张地问:“苏媃怎么样?”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公主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褚映玉哪里还待得住,倏地站起,“我要去看看苏媃。” 不说前世苏媃对她的照顾,不管如何,苏媃是雍王府的人,她在公主府里受伤,她这王妃肯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姚桃和连静萱跟着道:“我们也去。” 三人离开亭子,让公主府的丫鬟带路去找苏媃。 路上,她们遇到不少人,这些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似是受到极大的惊吓,显然也听说傅云姝坠楼的消息。 尔后又听说,傅云姝虽然被苏媃所救,其实也受了伤,摔断一条腿。 褚映玉神色微敛。 摔断一条腿总比没了一条命要幸运多了。 希望这辈子,傅云姝好好地活着,福宜长公主也不要受什么刺激,做出那么多疯狂的事,九皇子也不必因为愧疚不娶妻。 褚映玉来到公主府安置苏媃的厢房,发现这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公主府派来伺候的下人。 她看了一眼,心里明白,只怕现在那些贵客都去探望傅云姝,毕竟傅云姝的身份摆在那儿,苏媃只是个侍女。 虽然明白这是事实,可她心里并不怎么舒服。 褚映玉走进去,首先闻到一股血腥味。 屋子里伺候的下人见到她们,赶紧行礼,“见过雍王妃,见过两位姑娘。” 褚映玉摆了摆手,绕过屏风,来到屏风后的床前,便见到趴在那里的苏媃。 她的脸色苍白,背部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沾着污血和沙尘,能看到衣服下那血肉模糊的伤。 褚映玉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说褚映玉,就是姚桃和连静萱都忍不住捂住嘴。 姚桃以前也见过军营里很多受伤的战士,但那些都是男人,第一次见到女子身上受这么重的伤,还是让她有些受不住。 趴在床上的苏媃听到动静,睁开眼睛。 看到床前红着眼眶,一副随时要哭出来模样的褚映玉,苏媃牵起唇角笑了笑,虚弱地说:“王妃,您可别哭,王爷看到会心疼的,届时要怪奴婢害您伤心了。” 褚映玉:“……” 褚映玉吸了吸鼻子,心疼地问:“疼不疼?” 苏媃道:“还好,奴婢能忍得住。” 对于暗卫出身的人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她还是能忍得住的。 褚映玉坐到床边,拿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她一边拭汗一边说:“你若是觉得疼就说出来,太医很快就到了!” 苏媃笑着应一声。 这时,门外响起下人行礼的声音,接着便见陆玄愔走进来。 姚桃和连静萱赶紧退到一旁,朝他行礼。 陆玄愔来到床前,看了眼床上的苏媃,目光落到坐在床边,眼睛、鼻子都发红的褚映玉身上,一看就知道她要哭了。 他心里有些烦闷,抿起嘴唇。 “王爷。”褚映玉见他不吭声,开口道,“苏媃受伤了。” 陆玄愔嗯了一声。 褚映玉还想说什么,外面又响起动静,便见太医进来。 床上的苏媃叫了一声王爷后,便闭上眼睛,嘴唇紧紧地抿着,可见并不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和太医一起来的还有宁王妃。 在太医给苏媃检查身体时,宁王妃拉着褚映玉小声说:“七弟妹,刚才真是吓死了,没想到傅云姝居然会从观星楼坠下来,她去观星楼做甚?好端端的怎会坠楼?幸好你家这丫鬟厉害,居然将她救下来,不然若她真的在这里出了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宁王妃是真的后怕。 傅云姝身份不同,要知道福宜长公主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太后疼着,圣人宠着,万一傅云姝真的出什么事,只怕京城的天都被她掀了。 幸好,傅云姝好好地活着。 宁王妃十分庆幸,幸亏雍王府的丫鬟厉害。 “苏媃不是丫鬟。”褚映玉小声地说。 宁王妃愣了愣,想到什么,点头道:“我知道,听说她是皇后娘娘派到七弟身边伺候的,以前她是宫里的。” 褚映玉暗忖,她也不是宫里的,是从暗卫营里出来的暗卫。 她不知道皇家是怎么培养暗卫的,不过隐约知晓女暗卫非常少,很难培养,一百个暗卫中都难出一个女暗卫,可见女暗卫的稀少。 一旦有女暗卫脱颖而出,却是胜过无数男暗卫。 由此可见苏媃的能力之强。 上辈子她其实也见识过苏媃的能力。 褚映玉约莫明白,像苏媃这般厉害的暗卫,能来到陆玄愔身边伺候,其实和先太子之死有关。 太医给苏媃看完伤势后,朝雍王夫妻俩说道:“王爷,王妃,苏姑娘身上的外伤还算好,严重的是内伤,要好生养着才行,以免落下病根。” 宁王妃愕然,“咋会有内伤?什么内伤?” “这姑娘的内伤是被重物砸中。”太医如实说。 闻言,众人明白了,这重物应该就是“傅云姝”。 这伤到内脏,根本就不像苏媃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姚桃和连静萱不禁屏住呼吸,看向苏媃的目光极为敬佩。 特别是连静萱,她以前就听说过苏媃,知道这是一个厉害的侍女,跟随着雍王上过战场的,代表的是雍王其人。 没想到居然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太医很快就开好药方,旁边伺候的嬷嬷赶紧拿着方子让人去抓药煎服。 接着又安排有经验的嬷嬷拿了洗漱用具过来,帮苏媃清理背上的伤,敷上公主府特地送过来的药。 因苏媃是姑娘家,陆玄愔不好待在这里,便转身出去。 他原是想带他的王妃出去的,担心她被苏媃身上的伤吓到,哪知褚映玉拒绝了,要坐在那里陪苏媃,为她擦汗。 陆玄愔:“……” 陆玄愔只好一个人走出去,站在廊下,负手望着远处的观星楼一角。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玄愔慢慢地收回目光,转头看过去,见到昌乐公主、安王妃等人过来。 “七皇弟?”昌乐公主诧异地问,“你怎在这里?” 在昌乐公主心里,苏媃再怎么有功也只是一个下人,下人救主子是应该的,并不觉得一个下人受伤,能惊动到他。 这也是为何她们都先去看傅云姝,甚至在那儿陪了好一会儿,将人安抚好再过来看苏媃。 陆玄愔淡淡地叫了一声“皇姐”、“大嫂”,便不再言语。 虽知道他平时就是这副德行,但不知怎么的,想到救人受伤的是他的侍女,昌乐公主就有些不自在。 昌乐公主说道:“七皇弟,今儿的事,真是多亏你的侍女,幸亏有她在,要是云姝在我这里发生什么,只怕福宜姑母会……” 她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安王妃附和道:“可不是,今儿的事多亏七弟。”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其实不太高兴的。 怎么救人的不是安王府的人,而是雍王的侍女呢?日后福宜长公主还不知道怎么感谢雍王,要知道福宜长公主对圣人也是有些影响的,这对她家王爷可不利。 陆玄愔的反应很平淡,目光扫过她们,只是嗯一声。 反正不管她们说什么,一个“嗯”字就是回应。 幸亏两人都习惯他的脾气,没怎么放在心上,说完便进屋子里看苏媃。 两人进来后,看到褚映玉坐在床前,拿着帕子细心地为床上的苏媃擦冷汗,有些愕然。 这雍王妃未免太过关心一个下人罢? 这又不是陪她长大的心腹下人。 两人虽不解,面上却是十分热情。 昌乐公主见到苏媃,自是一阵感激,并表示公主府一定会让太医治好她,让她不必担心。 “太医说你这阵子不宜移动,先在府里养着,等养好伤再回去。” 苏媃额头冷汗涔涔,面上的笑容不变,“多谢公主,这会不会太打扰?” “说什么打扰?”昌乐公主笑道,“这次你可是帮了本宫大忙,本宫可是非常欣赏你这样的丫鬟。” 她已经从傅云姝那里得知苏媃是怎么救她的,真是恨不得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丫鬟,若是遇到危险,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 昌乐公主忍不住琢磨,让苏媃在府里养伤,看看能不能从七皇弟那里将苏媃要过来,给自己当丫鬟,不然安排到儿子身边伺候也行。 第73章 端倪 昌乐公主虽然极为感激苏媃,但在她心里,苏媃也只是一个下人罢了,能亲自过来看她一眼,表露自己的态度,已是极给面子。 当她听说福宜长公主已经赶过来,头皮一麻,顿时待不下去。 昌乐公主心里有些慌,下意识地拉住安王妃。 只是拉住了安王妃还觉得不太保险,目光一转,看到宁王妃和雍王妃,说道:“六弟妹、七弟妹,你们也随我一起去迎接福宜姑母罢。” 宁王妃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嘴里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 褚映玉其实不太想走,比起不熟悉的傅云姝,她更愿意在这里守着苏媃,然而昌乐公主的面子不能不给,只好应下。 她朝床上的苏媃说道:“你好生歇着,我等会儿过来看你。” 苏媃仍是笑着点头。 连静萱和姚桃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昌乐公主也不好叫上她们,让她们到隔壁厢房去歇息。 两人自然也明白,傅云姝的事不是她们能掺和的,点头应下。 出门看到廊外站着的陆玄愔,昌乐公主眼睛一亮,“七皇弟,你也和我们一起去见福宜姑母罢。” 人多,便能分担福宜长公主的怒气,不必自己一个人受着。 陆玄愔看了眼她们身后的褚映玉,淡淡地应下。 他自然地走到褚映玉身边。 宁王妃识趣地朝前走了几l步,跟在安王妃身后,与他们夫妻俩隔开一段距离,心里不禁有些羡慕。果然是刚成亲的小夫妻俩,这般黏糊劲儿,也只有新婚时有,等过了一年半载的,雍王府迎进新人,便难再看到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心酸。 当年她和宁王成亲时,宁王也曾稀罕过她一段时间,两人蜜里调油,去哪都要黏在一块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比雍王和雍王妃更有过之无不及。 可等府里进了新人,宁王便原形毕露,时常和侧妃小妾风流快活,真是让她每每想起,就恨不得割了那玩意儿,省得他弄出一个又一个孩子,最后还不是要她这正妃来养。 陆玄愔和褚映玉走在最后。 仗着袖子宽大,旁人看不到,他明目张胆地握住她有些冰冷的手,轻声说:“映玉,别怕。” 褚映玉红着眼睛看他,“我没怕,我只是担心苏媃。” “会好的。”他这么说。 ** 昌乐公主将傅云姝安置在公主府的一处精美的院落。 几人过来时,发现驸马赵奕、安王、宁王、八皇子、九皇子等人都在,站在门外,屋子里传来傅云姝撕心裂肺的哭声。 见到昌乐公主过来,驸马顿时松口气。 安王苦着脸说:“皇姐,姑母在里面呢,这次她气得可不轻。” 昌乐公主也跟着苦了脸,他们这位姑母,素来是天家第一尊贵人儿,而且若说逞公主威风,没一个人能逞得过她,他们这些做小辈的,都只能俯首贴耳。 若哪个不敬她,只需要她进宫找太后、圣人告个状,一个不敬长辈的罪名落下来,实在教人头疼。 昌乐公主迟疑地说:“那个,你们不进去劝一劝福宜姑母?” 众人面面相觑,暗忖谁敢啊,现在进去不是要被姑母骂死吗? 看傅云姝哭成这般,当母亲的正心疼着,一腔怒火只会朝着他们这些人迁怒而来。 没办法,最后还是昌乐公主这作东道主的,硬着头皮进去请罪。 不过她也不是自己进去,硬是让众人都跟着进去。反正福宜长公主要骂的话,大家一起受骂。 她是大公主,是长姐,众人能怎么办?只能跟着她进去了。 厢房的门开着,众人进去,见到福宜长公主坐在床边,傅云姝趴在她怀里哭。 傅云姝的号啕大哭变成呜呜咽咽的哭,一边哭一边说:“娘,有人要害死女儿!女儿被人推下观星楼,差点就死了……” 进来的昌乐公主等人悚然一惊,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个不停。 那一瞬间,安王、宁王等人都忍不住隐晦地看着屋子里的冤种兄弟姐妹几l个,猜测到底是哪个动手,是不是想栽赃陷害自己,将福宜长公主的恨引到自己身上。 如果傅云姝真的死在这里,不说昌乐公主,就是今日来公主府的人,也要承受福宜长公主的滔天怒气。 昌乐公主又惊又怒,直觉有人要陷害自己。 刚才她来看傅云姝时,傅云姝可没说这些,显然是不信任自己,直到福宜长公主来了,她才吐露自己坠楼的真相。 傅云姝虽然骄纵了些,却也不是个蠢笨的,这次她差点被人害死,不知谁是忠谁是奸时,肯定不会轻易吐露。 果然,就见福宜长公主俏脸发寒,一双凤目凌厉地扫向进来的这群人。 福宜长公主的容貌和傅云姝极像,是个极为美艳的女子,美得耀目,多年的养尊处优,令她有一种凌厉的威势,当她怒极之时,那厉凌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 她一只手轻轻拍抚着女儿的背,一边冷声道:“昌乐,这事是发生在你的府里,你怎么看?” 昌乐公主顶住压力,赶紧道:“姑母放心,侄女一定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还云姝表妹一个公道!” 傅云姝抽抽噎噎地说:“推我的就是公主府的一个丫鬟,她嘴角边有一颗痣。” 昌乐公主的腿都软了,焦急地说:“云姝,表姐怎么可能会害你?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福宜长公主没理会她的急切,拍了拍女儿,说道:“云姝,你来说,不急。” 傅云姝擦了擦眼泪,有母亲在,她的情绪好了许多,口齿清晰地说:“娘,当时有个丫鬟找我,将玄宇表哥的玉佩给我,说他找我有事相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看向九皇子陆玄宇。 九皇子赶紧道:“云姝表妹,我并未找你。” 英国公府是他的外祖家,他和傅氏兄 妹关系确实好,但一直将傅云姝当成妹妹看待,从未有过想娶她的想法,他心里明白,父皇也不会允许英国公府出一个皇子妃。 何况现在父皇给他和姚家姑娘赐婚,不管如何,他都不会私下与云姝表妹相见的,更不会选在昌乐公主府里与她私会。 傅云姝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摔成两半的玉佩,“可是,这是表哥你的玉佩,我没有认错。” 傅泠书、傅云姝兄妹俩和九皇子经常接触,自然也认得他贴身佩戴的玉佩,这是淑妃在九皇子十五岁时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九皇子佩戴多年,兄妹俩都认得。 九皇子看到那块玉佩,脸色微变,喃喃地说:“可是这玉佩,去年秋猎之时,不小心在山里遗失,后来我让人去找,都没有找回来……” 因为是母妃送他的玉佩,他也不好告诉母妃让她伤心,便将这事瞒着,除了贴身的侍从,无人知晓他这玉佩遗失了。 福宜长公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其他人也噤若寒蝉。 从这两人的对话能知晓,这次傅云姝出事,完全就是有人故意为之,若不是雍王的侍女苏媃恰巧救了傅云姝,只怕她真的死了。 “……我以为玄宇表哥找我有事,约我在观星楼见面,我去了观星楼,在那里等他,可是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有人趁我不注意,从背后将我了我一下,我就从观星楼摔下去……” 说到这里,傅云姝缩在母亲怀里发抖,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这次的事吓坏她了,每想一次就吓一次。 福宜长公主又气又怒,想骂她,可看她的模样,又心疼不舍。 最后她只能气得拍了下床,恨恨地骂道:“玄宇都已经有婚约,你去见他作甚?” 傅云姝原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低下头,嘴里嗫嚅着。 其实她不说,众人也知道。 左不过是还抱着希望,以为九皇子对她是有情谊的,觉得圣人的赐婚并未问过九皇子的意思,他也是被逼无奈的。 昌乐公主、安王、安王妃等人不觉在心里暗骂蠢货,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倒是连累得他们差点被迁怒。 旁人不知九皇子的性子,她傅云姝还不知道吗? 既然圣人都已经给他赐婚,他们就不再有可能,以九皇子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种让人诟病的事。 去年荣亲王世子和褚惜玉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私会一事暴光,不知惹来多少麻烦,九皇子可不蠢,前车之鉴在这里,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与不是未婚妻的女子私会? 想到此,众人不禁看了眼昌乐公主。 怎么她举办的赏花宴,都出事呢?是不是太邪门了? 昌乐公主可能也想到去年的事,心里真是呕得厉害,有股想要杀人的冲动,她的赏花宴明明就是炫耀自己养的名花,顺便给京中那些未婚男女认识的机会,促成几l对好姻缘,怎地一个两个的,都想在她的赏花宴私会。 真是气死她了! 福宜长公主也是气得不行,但比起这个,她更恨算计她女儿的人。 她冷冷地说:“昌乐,马上去查你府里的下人,看看他们身后还有谁,胆敢算计本宫的女儿!” 昌乐公主背脊一寒,赶紧应下来,和驸马一起去忙这事。 福宜长公主看向进来的这群侄子和侄媳妇,脸色也没见多好,勉强地道:“你们是来看云姝的?云姝没事了,你们都下去罢。” 众人也只是来走个过场,闻言自不会在这里碍着。 褚映玉正要和陆玄愔一起出去,福宜长公主叫住他们。 “玄愔,听说这次救了云姝的是你们府里的一个丫鬟,本宫承这个情,日后定会报答你们。”福宜长公主说,一双凤目沉沉的。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携着褚映玉离开。 安王和宁王则是羡慕不已,能让他们这骄傲的姑母说一句软话可不容易。 望着陆玄愔夫妻俩离开的方向,宁王摇着手中的玉骨扇,说道:“咱们这七弟,可真是幸运。” 安王憨厚地笑着,“可不是,七弟确实是个幸运的。” 安王妃和宁王妃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 两人明智地保持沉默。 八皇子和九皇子也没在这里多待,他们跟上陆玄愔夫妻俩。 九皇子神思不属,这次的事虽然与他无关,但确实也是因为他遗失母妃送他的玉佩,让人有了可趁之机。 若是傅云姝真的死了,他难辞其咎。 八皇子沉默地走着,神色有些阴沉,像是谁欠了他。 他素来就是这般,因敏妃出身不好,他从小就是宫里一个透明的皇子,直到年纪大些,懂得如何争宠,终于让元康帝注意到他,敏妃也母凭子贵,得以封为四妃之一。 几l人重新来到苏媃休息的客院。 姚桃和连静萱都在这里陪着苏媃,同时也是不放心她,听到外面响起下人行礼的声音,两人走出去,正好与几人迎面撞见。 看到跟在陆玄愔夫妻俩身后的八皇子、九皇子,两人都有些傻眼。 这是赐婚以来,这两对未夫妻俩第一次正式见面。 幸好,虽然姚桃认不出哪个是八皇子、哪个是九皇子,但连静萱是认得的。 她拉着姚桃上前请安。 褚映玉心情虽然沉重,看到这两对未婚夫妻撞见,心里也略有些那啥。 她暗暗拉了下陆玄愔,说道:“王爷,咱们进去看看苏媃。” 陆玄愔毫不迟疑地进去,没理会傻站在那儿的四人。 正好公主府的下人煎好药,热气腾腾的药端上来。 褚映玉原本是想喂苏媃喝药的,但碗太烫,她捧不住,只好鼓起脸吹了吹。 苏媃不禁有些好笑,下意识地看向王爷,果然发现王爷身上的气息变得极是沉闷。 等药凉一些,褚映玉端过来,要喂她喝药。 苏媃感觉到旁边某道如实质的目光,无奈地说:“王妃,不用您喂,奴婢一口气闷完,不用受罪。” 褚映玉想到自己以前喝药,也是宁愿一口气灌完,不愿意被人一口一口地喂着煎熬,便将药碗递给她。 等苏媃喝完药,福宜长公主也来了,特地过来谢她救了自己女儿。 福宜长公主比昌乐公主更有诚意,不仅说话好听,也给出实际好处,许诺苏媃一件事,只要她能做到的,尽管提,甚至愿意为苏媃赎身,给她一个自由身。 虽然苏媃是雍王府的下人,但她这姑母开口,想必陆玄愔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苏媃含笑道:“多谢公主,公主的美意苏媃心领了,只是苏媃现下是王爷的人,苏媃答应过皇后娘娘,会好生照顾王爷和王妃的。” 福宜长公主听后,目光微闪,倒也没勉强。 “倒是本宫不好强求!不过本宫的许诺不管多久都有效。” - 时间已经不早,公主府里的宾客离开得差不多。 姚桃和连静萱也离开了。 因为苏媃受伤之故,褚映玉和陆玄愔是离开得最迟的。 昌乐公主有事将陆玄愔叫走,褚映玉则是守在苏媃床前,看到她的模样,又有些忍不住,难受地问:“苏媃,好些了吗?” 苏媃道:“喝过药后好多了。” 褚映玉抿嘴,自责地说:“早知道,我就不让你去盯着他们……” 她不知道傅云姝什么时候死,就让苏媃派人去盯着,根本没想到,苏媃居然会亲自去救人。 虽然她不想傅云姝出事,可也不想苏媃为救她受伤,如果让她选的话,褚映玉宁愿傅云姝死,苏媃好好的。 苏媃哪里看不出她的自责,怕她继续自责下去要闷出病,只好小声道:“王妃,您不必自责,是王爷让奴婢去救傅姑娘的。” “什么?” 褚映玉眼眶里还含着泪,愣愣地看她。 苏媃道:“来公主府前,王爷曾经吩咐过奴婢,让奴婢今日跟着傅姑娘,若她有危险,出手救她。” 第74章 掉马 苏媃喝过药后,慢慢地昏睡过去。 褚映玉坐在床前,垂眸盯着她苍白的脸,久久不语。 不久后陆玄愔过来接她。 离开前,褚映玉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苏媃,吩咐公主府里的人好生伺候着,顺便将弄月留下来照顾她。 弄月的力气大,能搭把手,万一有人对苏媃不利,还可以保护苏媃。 昌乐公主和驸马赵奕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夫妻俩一个劲儿地感谢陆玄愔。 “玄愔,这次多亏有你,真是谢谢你啊!” “改日若能捉住陷害傅云姝的真凶,定亲自登门致谢。” 面对夫妻俩的感激,陆玄愔仍是冷冷淡淡的,矜冷而孤傲。 昌乐公主并不在意这些,转而热情地拉着褚映玉说话,“七弟妹,下次我再给你下帖子,请你过来玩啊!对了,我最近刚得了些玩意儿,也不值什么,明儿让人送些过去给你赏玩……” 对于她的热情,褚映玉心里是拒绝的。 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好像每次都要出点事,她觉得以后没事还是别过来了,省得不小心沾上倒霉事。 至于她说不值什么的玩意儿,褚映玉没放在心上,和陆玄愔一起离开。 直到坐上马车,仍能看到昌乐公主夫妻俩站在那里,一脸殷切地盯着他们。 褚映玉不禁有些奇怪。 以昌乐公主的性格,那是无利不起的,就像她一心想要让自己儿子赵仲成娶明惠郡主,其实也是看中安王皇长子的身份,想用儿子的婚姻来赌一把。 对陆玄愔,她虽然看重,但也不是那么看重。 看中的是陆玄愔嫡子的身份,以及他身后的皇后,但也因为陆玄愔的缺陷、皇后的病重,有时候难免轻慢几分。 马车启动,车轮辗过青石板路。 褚映玉靠着车壁,像是累着了。 一双有力的手臂探过来,将她揽到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让她紧绷的精神缓解些许。 他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温醇,“累了?” 褚映玉不想说话。 她确实有些累,却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累。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他刚才昌乐公主找他去做什么,也想问他为何要吩咐苏媃去救傅云姝…… 只是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下。 她发现自己在畏惧,甚至在逃避,一时间居然怯于知晓答案…… 陆玄愔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催她,宽厚温暖的手有节奏地拍抚着她,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像块甜糕似的,依靠在他怀里。 他将她抱了个满怀,低头轻轻地蹭着她温暖柔嫩的脸蛋。 两人亲密地相拥,彼此气息交融,成为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可是褚映玉的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茫然,眸心深处是极度的沉静。 陆玄愔素来敏锐,如何没发现她的异常,神色一顿,问道:“怎么了?” 褚映玉仍是没作声,继续保持沉默。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王府。 总管柳全迎过来,确认两个主子都好好的,总算松了口气。 高门大户之间的消息灵通,更不必说雍王府,先前他听说福宜长公主之女傅云姝在昌乐公主府中坠楼时,吓了一跳,担心波及到两个主子。 不过这口气显然松得太快了。 等两人下了马车,他就发现两个主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仅是他,正院伺候的下人也发现两个主子之间的情况不对,呼吸都放轻许多。 虽然王爷仍是如往常那般,牵着王妃的手,可两人之间那种别扭古怪的气氛,就是让人莫名有所感。 陆玄愔好几次看向褚映玉,发现她正在走神,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感觉像离自己很远。 他的唇抿紧,下颌微紧,身上的气势越发的冷冽凛然。 然而纵使如此,坐在他身边的她却仍像是没看到一般,倒是周围的下人都骇得脸色微白。 直到宁福儿过来,恭敬地道:“王爷,华先生有事找您。” 华先生便是府里的幕僚华预章。 陆玄愔闻言,神色一顿,朝褚映玉叮嘱一声,便转去了书房。 褚映玉站在门口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语。 “小姐。”寄春有些担忧地问,“您怎么啦?是不是和王爷置气了?” 私底下时,她仍是习惯叫褚映玉小姐。 明明先前在公主府时,小姐看着还好好的,难不成是回去的路上,两人在车里起了什么矛盾? 褚映玉无语地看她,“为何是我和王爷置气,不是他和我置气?” 寄春如实回答,“因为王爷将您放在心里,事事以您为重,大伙儿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自从大婚伊始,只要王爷在府里,便会陪着她家小姐,关心她的衣食住行,甚至有王爷在,她家小姐被噩梦惊醒后,有个人安抚陪伴,多少能睡会儿,精神看着好了许多。 寄春原本还觉得,王爷每天来回奔波,晚上有时候回到府里时都三更半夜了,不若在军营那边歇下,省得累坏身体。 后来她听秦嬷嬷提过一次,才发现王爷会每天坚持回来,是担心没有他在,小姐晚上惊梦后睡不好。 得知这事,寄春心里自是感动的。 只要对她家小姐好的,她都觉得是好人。 褚映玉却有些发怔。 是啊,自从大婚伊始,他就对她就很好,关心她吃没吃饱,睡没睡好……正是太好了,让她觉得不真实。 后来才知道,他倾心于她,所以才对她好。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倾慕自己呢?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看到他写的那首诗,明白他的心意后,心里涌起的却不是高兴欢喜,而是更多的茫然和不解。 直到今日听到苏媃那话,她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可她又迟疑,因为他的某些反应不太对,不像是重生的。 褚映玉想得头都疼了,浑浑噩噩地由着丫鬟们簇拥着去伺候着洗漱更衣…… 直到安静的夜幕中,梆子声遥遥传来,她茫然地转头。 “几点了?” 寄春拿着一把小剪刀,将灯芯剪掉,说道:“戌时末了。” 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小姐,您要先去歇息吗?” 傍晚时宁福儿过来,说王爷有事要和华先生商量,不知什么时候忙完,让王妃先用膳歇息,不必等他。 时间都这么晚,王爷还没回来歇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寄春觉得小姐不必再等。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五连珠大红宫灯,摇曳的灯光在她的眼瞳里晃动着,将她黑色的瞳仁映衬得越发的黝黑油润。 她倏地站起,膝盖上的佛经滚落到地上。 寄春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佛经,不解地看她,“小姐,怎么啦?” 每当她家小姐心神不宁时,就喜欢看佛经、抄佛经。 看她翻了一晚,还以为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禇映玉不语,飞快地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王妃,您要去何处?”秦嬷嬷赶紧抓起旁边的一条披风,一边跟上。 褚映玉埋头走,“我去找王爷……” 王妃要去找王爷,没人敢拦着。 这暮春的夜晚还有些冷,秦嬷嬷给她系好披风,让人掌灯,以免路太黑,害得王妃摔着了。 褚映玉脚步不停,一个劲儿地朝着陆玄愔的书房走去。 跨过月洞门,远远的便看到书房的灯亮着,透过那大开的窗,能看到坐在书房里的人的身影。 宁福儿和两名玄甲卫守在书房外。 发现王妃过来,宁福儿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王妃,您怎地来了?” 褚映玉的面容陷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她的语气听着很柔和,“我有事找王爷。” 宁福儿闻言,没问什么事,亲自迎着她过去,说道:“王爷就在里面,王爷吩咐过,您直接进去就行。” 以前王爷就吩咐过,只要王妃过来,不需要拦她。 褚映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神色微微一动,朝开着门的书房走进去。 进入书房,她一眼就看到坐在朝南的窗口边的大书案前正在忙碌的陆玄愔。 案上堆着不少公文,还有一些信件、宗卷之类的。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发现是她时,眼神明显变得柔和,甚至还有些高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朝她走来。 褚映玉站在那里,看着他走来,神色有些木然。 他拉着她微凉的手,将她带到书房里靠墙的长榻坐下,温和地问:“映玉,怎么?” 褚映玉木木地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今日为何要叫苏媃去救傅云姝?” 陆玄愔没说话,望着她的面容。 然而褚映玉却不再看他,移开了视线,继续说:“你是不是提前知道傅云姝会出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是……他经历过? 褚映玉一颗心提了起来,她知道雍王府的消息很灵通,如果他提前得到消息也没什么。既然如此,那上辈子他为何不让苏媃救下傅云姝?难道是因为上辈子他们两人都没去参加这次的赏花宴吗? 她的思绪又飘回上辈子。 成亲的第一年,两人形同陌路,她避居在王府,他则很少回府,夫妻俩莫说一同去参加什么宴会,就是在府里见面的次数都少。 难道便是因为如此,所以前世时他不救? 在褚映玉努力地分析时,她冰冷的手被人握住。 也不知道是这一路走来夜风太凉,还是她此时情绪不对,手脚发冷,被他温暖的大手一碰,她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去。 然而那只手霸道地握着她,没让她收回。 褚映玉瞪着他那只紧握住自己不放的手,喉咙发干。 然后,她被他抱起来。 他将她抱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前,将案上的公文信件随意地往一旁堆过去,然后拿起狼豪笔,在一张白纸写下一行字。 【我梦到的!】 “梦?”她傻傻地抬头,看他的侧脸。 他继续挥豪:【我梦见傅云姝会死在今日的赏花宴,死得极度不光彩……】 傅云姝会死在昌乐公主府的观星楼,死前中了某种秘药,身体在极度的亢奋中,失足从观星楼摔下来。 当场死亡。 后来传出,傅云姝想用下作手段逼九皇子娶她,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的消息。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白纸上的字,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文盲,不认识上面的字了。 她喃喃地说:“所以,你做了梦,在梦里看到的?” 陆玄愔神色坦然,“嗯,是梦。” “真的是梦?” “是。” ………… 陆玄愔担忧地看着她,发现她现在的情况比今儿从昌乐公主府回来路上时,看着还要糟糕。 他放下笔,捧着她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 “映玉!” 褚映玉涣散的瞳孔渐渐地聚焦,看到他面上的焦虑之色,仍是不敢置信,下意识地问:“你还梦到什么?” “很多。”他说。 “有什么?” 陆玄愔深深地凝望她一眼,再次提笔继续写。 【我梦到你被家人逼着替嫁。】 【我们并未在婚前认识。】 【陆子晏和褚二的事没被人发现。】 【婚礼前一晚,褚二消失,你被家人逼着替嫁给我,他们说你自愿上花轿。】 【我还梦见,你总是坐在窗边等我回来……】 ………… 【第二年时,我们终于圆房……】 他写了很多,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褚映玉看到“圆房”两个字时,眼皮不禁跳了跳,发现他的笔戛然而止,催促道:“还有呢?” 陆玄愔丢开笔,“没了。” “没了?”她像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他的话,看着很傻, 仿佛有口疾的那个人是她。 陆玄愔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一本正经地说:“没梦到。” 这些日子, 他做的梦又开始断断续续的, 并不连惯,每次都在梦到两人圆房后就戛然而止。 褚映玉转头看他时,恰好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 他很少笑,像这般轻松的笑更是难得一见。 她张了张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陆玄愔只好又拿起笔,蘸了蘸墨,在另一张空白的纸写下:【去年在安王府,你落水后的当晚。】 去年她落水? 那不正是她重生之时? 褚映玉的瞳孔震颤,愕然地看着他。 她重生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梦到上辈子的事? 他的梦是真的只是一个梦,还是他其实也重生了,那是属于他的记忆在苏醒? 褚映玉嘴唇微颤,用极轻的声音说:“你……会心仪我,是因为你做了梦吗?” 她总算知道,他这辈子为何会喜欢她,若是人一直在做梦,梦到一个人,肯定会有些心思的吧?只是以他的性格,他居然没有将她当成妖邪,找得道高僧来灭了她? 这不太像陆玄愔的性格。 陆玄愔神色一顿,下颌明显紧绷起来。 “不是。”他语气有几分压抑,“不是、因为梦。” 为何会爱上她? 若只是梦,就算夜夜梦到一个女子,他也不会轻易爱上她,只会万分防备。 可他的心欺骗不了自己,每次想到她,心坎间涌起的欢喜都要满溢出来,一颗心都要装不下,心脏为之绞痛,疯狂地催促他,赶紧去到她身边,拥她入怀。 当亲自看到她时,是那样的欣喜,那样的激动,那样的迫不及待,让他难以克制地做出像登徒子般的事,只想碰碰她、亲亲她。 这些根本骗不了人。 人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任他再怎么否定,也没办法否定自己的心。 就好像…… 【我们前世已经认识。】他一笔一划,用力写下,【我前世便已爱上你。】 陆玄愔转头看她,开口道:“那是,我们的、前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5章 继续掉马 他说,那是我们的前世。 褚映玉没想到他居然猜出来了,而且如此笃定。 按前世今生算,那可不就是他们的前世吗。 只是她实在不懂,为何他是以梦的形式来梦到前世的事。 如果说上天垂怜自己,让自己得以带着记忆回到过去,得以重活一回,他这又算什么呢?为何只以梦的形式来记起前世,而且梦还有限制的,并未梦齐全。 或者,那真是梦吗? “映玉。” 她的脸又被他捧住,他比她高太多,两人站在一起时,她总是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此时他俯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专注地盯着她,眼波潋滟,似是含情脉脉。 仿佛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这个认知让她的背脊微僵,褚映玉有些不知所措。 他还说,他在前世便已经爱上她。 怎么可能呢?明明、明明…… 褚映玉心神大乱,结结巴巴地说:“王爷,你、你或许弄错了,你前世不可能喜、喜欢我的,因为你当时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话还没说完,便见到他脸上的了然之色。 褚映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越发的慌乱,下意识挥开他的手,转过身,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书案的一角,指骨泛白。 她背对着他,身体绷紧,看起来可怜又孱弱,像一只踏入陷阱中的小动物。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紧接着是贴来的男性灼热坚实的身躯。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揽到怀里,低头在她耳侧吻了吻,声音低哑,“映玉,你也、一样,是不是?” 这种时候,他不再介怀自己的言辞,而是选择直接开口询问。 褚映玉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从来没想过要在他面前暴露自己重生的事,可他刚才透露的消息太多,甚至还说他前世已经爱上她,让她心神失守,居然无意识地在他面前暴露自己重生的事。 她的身子被他转过来,一只手揩去她眼角的泪。 他爱怜地吻了吻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心里有些刺痛,轻哄道:“别哭。” 褚映玉安静而沉默地流着泪,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他,压抑地说:“你走开,我没有,我……” 陆玄愔身体岿然不动,她的力气根本推不动他修长有力的身躯。 只是看她快要崩溃的样子,他心中大痛,将她拥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放开。 褚映玉挣不开,最后只能趴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哭得声撕力竭,哭得委屈极了,似是要将两辈子的委屈都哭出来。 守在书房外的玄甲卫和宁福儿等人听到里面突然响起的哭声时,面面相觑,俱是吃了一惊。 王妃怎哭成这般? 难不成王爷欺负她了? 除了这个念头,他们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能让王妃哭成这般。 宁福儿头皮发麻,担心不已。 王爷对王妃有多爱重,这些日子他们这些下人算是看明白,他宁愿每天来回奔波,也要回府看一眼王妃,陪她入睡。 除了王妃外,这辈子还没哪个女人能让他如此,只怕将来也不会出现另一个能让他如此的女人。 现在宁福儿不求别的,只愿王妃和王爷好好的,白头偕老,夫妻恩爱。 只希望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别折腾来折腾去的,再深的感情也会折腾没。 ** 书房里,褚映玉的哭声越来越小,同时也哭花一张脸。 她哭得累了,恹恹地靠在男人怀里,任由他拿帕子给她拭去脸上的泪,然后她自己也摸出一方帕子,自己擤鼻涕。 今晚这一哭,什么形象都没了,哪个刚新婚的女人会在自己年轻俊美的夫婿面前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的? 褚映玉无地自容。 不过这一哭,倒是让她的脑袋恢复清明,理智也回归,人跟着冷静下来。 有时候情绪的宣泄,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现在她心里的郁结在这一场大哭中消除不少,能理智地面对前世的某些事。 褚映玉胡乱地将脏了的帕子塞进袖子里,见他手里还拎着一条给她擦眼泪的帕子,一把抢过来,也塞进去,眼不见为净。 见他眼里露出笑意,她凶巴巴地说:“你笑什么?” 陆玄愔绷住脸,严肃地说:“没笑。” 褚映玉认认真真地审视他,确认他没有笑,也没有嫌弃后,再次确定他是真的爱她爱到居然能忍受她这么糟糕的形象,忍受她在他面前哭得稀哩哗啦的。 要知道,这位王爷以前最讨厌有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不是让人叉出去,就是转身就走。 “王爷。”褚映玉心平气和地说,“你说,你是做了关于前世的梦,是吗?” 陆玄愔点头,反问她,“你呢?是不是,也做梦?” 褚映玉并不蠢,心知秦嬷嬷和关嬷嬷是皇后派来的人,她也没有试图收服她们,对于她的情况,她们私底下肯定有和他提的。再加上大婚后,两人基本都是同床共枕,就连她的小日子到来时,也没有分开过,她晚上做噩梦惊醒的事,他也知道…… 他会觉得自己和他一样,也是做了前世的梦,好像也挺正常的。 褚映玉便顺势道:“是的。” 承认自己也做了前世的梦,比说自己是死后重生归来的要容易多了,也更好理解。 陆玄愔不动声色地问:“梦什么?” 他问她梦到了什么。 褚映玉身体一僵,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就和王爷梦到的一样,我妹妹惜玉在婚前失踪,爹娘怕婚礼上没有新娘子,婚礼无法顺利进行,会让你成为笑柄,得罪圣人、皇后和太后,所以就押着我上花轿……” 听到这话,他的神色有几分不愉。 褚映玉继续说:“成亲当晚,王爷您掀开盖头,发现新娘子换了人,你很是生气……” “没生气。”陆玄愔赶紧说。 他确实没生气,清楚地感觉到梦里的“自己”当时的心情,新娘是哪个他并不在意,既然是她嫁过来,那他的皇子妃就是她。 甚至在圣人和太后生气时,也是他作主要将她留下的。 他非常庆幸自己当时这么决定。 褚映玉怅然地道:“您是没生气,只是也没在意。” 陆玄愔无话可说。 她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难得见他被噎住,却并不觉得高兴,只是为上辈子的自己心疼。 “翌日进宫请安时,我爹娘已经提前一步进宫,向圣人请罪,说我自己上花轿,贪慕虚荣……”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很淡,像是千帆过尽早已看开,已经不在意了。 只是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陆玄愔搂着她的腰的手徒然收紧,让她觉得有些疼,不由看向他。 他明明心疼她的,却忍不住问:“你不愿……嫁我?” 褚映玉觉得好笑,是真的笑了,也不怕得罪他,冷静地说:“王爷,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你,虽然曾见过你,但每一次见你时,你都是以褚惜玉未婚夫的身份出现,你觉得我会愿意嫁给自己的妹夫吗?”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变厉。 只是她的嗓音天生软和,就算厉色也不明显,唯有那双眼睛闪耀着熠熠的光亮。 陆玄愔低头认错,“抱歉。” 他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到,如果没有前世的替嫁,他们不会有交集,或许她会嫁给孟瑜山,或者是左五郎,绝对不会是自己。 两人将来只会是妹夫和妻姐的关系,形同陌路。 每每想到此,他心里就生出一股酸涩,整颗心变得空洞洞的,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 她是他的妻。 他是如此的爱重于她,习惯她每晚坐在窗边等他归来,习惯她夜晚的相伴…… 绝对不能放手! “你弄疼我了。”褚映玉平静地说,让他放开手。 陆玄愔回过神,发现自己抓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扯在怀里,赶紧松开,果然看到那嫩白纤细的手腕上出现的痕迹,顿时心疼起来。 她的皮肤白晳细嫩,平时在床榻上,他稍稍用点力,就能嘬出点痕迹,有时候情难自禁之时,不小心咬了一口,都要心疼很久,晚上趁着她睡熟了时,偷偷给她上药,怕她第二天会疼。 褚映玉倒是没在意,上辈子第三年,他不知道发什么疯,在床榻间弄得挺重的,每一次都很激烈,她又不敢拒绝,可能给了他什么错误的印象,让他觉得她也喜欢这种事……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有些黑,不愿意再想这些。 不过,他以后会不会也梦到第三年的事?会梦到她死了吗? 这么一想,褚映玉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她的前世只活到二十岁,他的前世呢?又有多长?是不是在她死后,他重新续娶了? 可惜他现在只梦到成亲第二年的事,不然她真的很想问一问…… 陆玄愔道歉完后,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纠结那些事,因为这世间没有如果。 他继续问:“还有呢?” 褚映玉很淡然,“其实我梦到的也不多,也就是到咱们成亲第三年,第三年的夏天,北疆战事告急,你急急忙忙地去了北疆,我留在京城……” “第三年?”他惊讶地看她。 褚映玉很稳得住,“对,你去北疆后,我就没再梦到了。” 至于为何不说第三年的秋天她坠崖身亡的事,她下意识地不想说,为何不想……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她也没弄明白,直觉就是不想说。 陆玄愔若有所思。 他能感觉到,她其实说谎了,其中肯定还有她没透露的。 只是,当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她的双手不觉握紧成拳,又竖起重重防备……这让他不忍心再逼她。 算了。 陆玄愔在心里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以后的事他也会梦到,现在问不出来,日后也会知晓,不过是迟一些罢了,何苦去逼她。 陆玄愔不再提这个,低头吻了吻她。 她僵硬的身体在这个吻中,渐渐地变得柔软,再次软倒在他怀中。 只是一会儿后,她又伸手推开他,神色有些落寞,“王爷,因为这些梦,所以你觉得你是爱我的,是吗?” 褚映玉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扭头看向窗外的夜色,轻声说:“王爷,我们的前世,开头实在不好,我也未曾强求什么,后来为你打理王府,你给予我王妃的尊荣,我们相敬如宾,这样不好吗?” 比起这辈子他炙热的情意,她其实更宁愿他如前世那般,两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可以彼此给予信任。 但再多的就没了。 可是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咄咄逼人,她能感觉到他的渴望,他付出的情谊,他也想要得到相同的回报。 比起一厢情愿,更希望两情相悦。 她实在…… 陆玄愔握住她的肩膀,迫得她抬头看他,认真地说:“不是的。” 他想了想,拿起一支新笔,在纸上写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褚映玉盯着这一行字,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她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原来在前世,他便已经对她生出了情谊,并不仅仅将她当成一个摆设,所以第三年,他回府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甚至在床榻上…… 褚映玉不禁咬住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你呢?”他沉声问,对他可有半分的情谊? 他的神色十分克制,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握着狼豪的手背青筋毕露,等待着她的回应。 他们是夫妻,是亲密的枕边人。 夜夜相拥之时,他渴望怀里的她也是在爱着自己。 褚映玉低声道:“我不知道。” 她清楚地看到那只握着狼豪的手用力到将笔杆捏断,如同他此时紧绷的心情。 可她真的不知道。 上辈子,她活得太卑微,不敢去想,也不敢奢望。 比起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她只想要一个安稳的、不受人打扰的庇护之地,让她好好地过日子。雍王府便是这样一个可以庇护她的地方,她又怎么会生出妄想,去破坏这份难得的安宁? 这辈子,她清楚感觉到他的情谊,却因对上辈子的耿耿于怀,无法轻易接受。 好半晌,陆玄愔丢开被他捏断的笔。 “没关系。”他的声音喑哑,拥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决定不再去逼她。 “是我、不好。”他这么说。 确实是他不好,上辈子他冷待她,只将她当个摆设,直到日渐的相处中,渐渐地被她吸引,爱上了她。 所以这辈子,梦到她时,他轻易地爱上她。 但她受了委屈,不能一时接受他也是应该的。 褚映玉靠着他,神色茫然。 真的没关系吗? 每每看到他沉默而执着地盯着自己,锋利的眉眼,像一柄出鞘的宝剑,轻易间便能伤人于无形,并不是像没关系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有姑娘问这文要写多长,预计是60W字,其实已经过半啦=。= 第76章 掉马后 夜已深,万籁寂静。 宁福儿提着灯笼走在前方,灯笼的光洒在脚边。 此时已是四更天,整个皇城的人几乎皆已入眠,陆玄愔抱着怀里已然熟睡的人,脚步稳健地走在夜色笼罩的雍王府中。 正院的廊下,大婚时悬挂的红灯笼仍是没有撤下,在夜间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陆玄愔看到廊下的大红灯笼时,眸光微动。 前世他们大婚时的红灯笼,似乎在一个月后就被人撤下,当时的皇子府虽多了个女主人,却十分沉闷。 每当忆起这些,他心里是惆怅的,也是遗憾。 遗憾自己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没能和她好好地相守。 或许,她隐瞒的事情之中,有让他无法承受的某些事,若不然,为何每当看到她时,心头总会在不经意间,涌起一种几近窒息的绝望,似乎她曾经离他而去,让他再也找不着…… 回到正院,陆玄愔没让人进来伺候,亲自抱着她回房,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 他坐在床边,她的眉头微微一动,很快便在他的安抚中,睡得更沉。 今日发生太多事,她的情绪大悲大喜,心力交瘁之下,先前在书房时,就抗不住打起磕睡,抱她回来的路上,她便已经陷入沉睡之中。 室内亮着一盏羊角宫灯,灯光幽幽,床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没让它倾泄入床内,打扰她的睡眠。 就着昏暗的光线,他凝望着她的睡颜,没有丝毫睡意。 陆玄愔守着她,想了很多事,也猜了很多,最终所有的猜测都掩埋在这黑暗的夜色之中。 ** 褚映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明媚的阳光从窗口倾泄而入,一寸寸吞噬室内的阴暗。 刚醒来时,她的脑袋昏沉,意识并不清醒,下意识地伸手要拉床边的金绳,叫人进来伺候,伸出来的手就被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抓住。 褚映玉清醒了几分,懵懵地转头,看到坐在床前的男人,似是在守候着她。 “……王爷?”她喃喃地叫道,难得在早上醒来时看到他,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嗯了一声,探臂将她抱到怀里,吻了吻她睡得红扑扑的脸蛋。 褚映玉早已习惯他的亲密举动,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下意识地想要赖会儿床,直到昨晚的记忆一点一点地灌入脑海里,她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 同时人也僵硬在那里。 天亮了。 那些曾在黑夜之中可以轻易宣泄出来的情绪,却在白日明亮的光线中难以启齿,甚至让她羞耻不已,无地自容。 她想到自己昨晚是如何崩溃地哭泣,是如何在他面前坦白自己“重生”的秘密,又是如何在他怀里疲惫地睡去…… 毫无形象可言,可怜又丑陋…… 任何一个正常的姑娘,都不愿意去接受这些回忆。 这一刻,褚映玉宁愿天没亮。 陆玄愔看她逃避的模样,眼里浮现笑意,心里生出几分欢喜。 她在他面前, 越发的自在起来, 不若初见时的防备、警惕和疏远, 以不合规矩为借口, 实则对他敬而远之,不愿与他扯上关系。 比起一个恪守规矩、完美的妻子,他更愿意她是一个会在自己面前哭哭笑笑的人。 也更真实。 “饿吗?”陆玄愔问。 时间已经不早,担心她饿着,他让丫鬟进来给她更衣。 褚映玉没想到自己这一觉会睡这么久,心里略有些那啥,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陆玄愔身上穿的衣服,居然是昨晚在书房的那套。 她的神色有些惊疑,迟疑地问:“王爷,你昨晚没睡吗?”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没将之当回事,直接去净房洗漱。 褚映玉失神地盯着净房的方向,听到寄春小声说:“小姐,听秦嬷嬷说,昨晚王爷抱你回来时,都已经过了三更,后来王爷坐在床边一个晚上呢……” 昨晚是秦嬷嬷守夜。 秦嬷嬷会和寄春说这个,也是担心夫妻俩是不是吵架了,想让她来问问王妃。 昨天王爷和王妃从公主府回来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颇为古怪,后来王妃大晚上的去书房找王爷,王爷昨晚一宿不睡,坐在床边守着王妃一整晚…… 这种种异常,都让伺候的下人担心,生怕两个主子吵架,日后变得生份。 褚映玉怔住。 他坐了一个晚上?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她没能回应他的感情,让他难受?还是昨晚两人说开,知道她也“梦到”前世,让他心情不太好? 等陆玄愔更衣洗漱完,褚映玉已经坐在桌前等他一起用早膳。 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但早膳还是要吃的。 陆玄愔和以往一样给她夹了不少糕点,先不管她会不会吃,只要她能多吃两口都是好的。 褚映玉无奈地说:“王爷,我吃不了这么多,别浪费了。” “不会。”陆玄愔说道,“喂猫。” 褚映玉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猛地看他,想到什么,脸渐渐地涨红,有些羞耻地说:“王爷,你是说竹馨院里的猫吗?” 说到这个,她脸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 竹馨院是府里一个比较偏僻的院落,没人居住,那里有一个狗洞,时常会有外面人家养的猫从狗洞里进来玩耍。 上辈子,褚映玉在那里发现经常有猫跑进来后,会带些吃剩的食物去喂它们。 后来有一次,被他发现这事。 之所以他一说她就懂,纯粹是因为那次她被他突然冒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整个人栽倒在地,很倒霉地扭伤了脚,被他一路抱回正院。 陆玄愔看她满脸通红,嘴角微微勾起。 他当然记得很清楚,这是上辈子他第一次主动抱她,也是从那次开始,让他意识到妻子不是那些陌生的女人,而是可以碰触、可以抱在怀里的姑娘。 情不出所起,一往而深。 他对她的感情,便是在这朝朝暮暮的相处中,一点点地生起。- 用过早膳, 褚映玉看了看天色, 让关嬷嬷将府里的账册送过来。 陆玄愔端着一杯茶, 坐在一旁陪她。 准确地说, 应该是看她,那双眼睛没有离开过她,让她十分不自在。 褚映玉无奈地转头说:“王爷,你今儿不忙吗?” 自从婚假结束后,他就开始忙碌,不说白天,晚上他能按时回来都算是不错的。 今儿看他悠闲地留在府里,还盯着她一个劲儿地瞧,难免有些纳闷。 陆玄愔端着茶的手很稳,说道:“不忙。” 褚映玉又看他几眼,决定不理他。 反正,上辈子他也这么盯着她,存在感极强,以前可能不懂,经过昨晚的坦白,她有些明悟,他会对自己产生情谊,便是在这种日复一日的关注而生罢。 处理完府里的事务,褚映玉放下账册,一盏茶递过来。 她抬头看向给她端茶倒水的王爷,沉默片刻,抱着某种受宠若惊的心态,接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他又递来一块点心。 褚映玉很是无奈,“王爷,我不饿的。” 他看她片刻,确定她是真的不饿后,遗憾地将点心放回去,说道:“太瘦了。” 还是太瘦了,抱起来轻飘飘的,没丁点肉似的。 褚映玉摸了摸自己的脸,“王爷,寄春昨儿还说,我最近胖了不少呢。” 多亏他每天坚持投喂,她确实看着长了一些肉,这算是雍王爷的功劳吧。 “很瘦!”陆玄愔很坚持。 褚映玉不和他争辩这些,低头喝茶时,突然想到什么,她的动作一顿。 她让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都退下,看着他说:“王爷,你去年频繁做梦,真的没有觉得太诡异,将我当成妖邪吗?”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很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默然。 哦,看来他是怀疑过,可能也找过高僧了。 褚映玉一时间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是想着,果然还是那个陆玄愔,她该庆幸自己还好好地活着,甚至被他喜欢吗? 褚映玉又问:“王爷,你去找哪位高僧?” 陆玄愔原本不想和她说这个的,觉得没必要,但见她好奇,只好道:“相国寺,圆慧。” 相国寺的圆慧大师? 褚映玉微微瞪大眼睛。 相国寺是皇家寺院,据说它在前朝时的名声就十分响亮,大周建立时,太|祖封之为国寺。 圆慧大师的名声,就连褚映玉这样的内宅女眷也听说过,知道他是一名得道高僧,佛法精深,不过常云游在外,想找他可不容易。 褚映玉忍不住问:“圆慧大师说了什么?” 她真的很好奇,陆玄愔因为梦境去寻圆慧大师,他会说什么? 陆玄愔深深地看她一眼,取过桌面的纸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褚映玉看着这两句佛谒,有些迷糊,不禁看着他。 陆玄愔却放下笔,“没了。” “没了?” 她有些不可思议,“圆慧大师只给你这两句,没别的了?” 他又提笔写下一句:【他说,顺应本心。】 当他见到圆慧大师时,他似乎知自己为何而来,送给他这两句佛谒,在他离开时,又让住持转告他一句话,让他顺应本心。 顺应本心? 他当时心里一直想着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她,胸腔中炙热的情感满溢出来,只想紧紧地将她拥入怀里,想要让她如梦中那般,成为他的妻。 便是因为有圆慧大师这句话,他决定不再去纠结梦境,开始去接受它,分析梦境。 直到他得出结论,知道这是他们的前世。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她轻抚着茶盏,久久无言。 其实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想告诉她,他的心意,那双眼睛灼灼地盯着她,让她开始忐忑起来。 直到柳全过来,向他们禀报,昌乐公主府的管事过来了。 褚映玉的思绪还沉浸在先前的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事?” “据说是昌乐公主让人送些玩意儿过来给王妃赏玩。”柳全笑道,“公主府的管事就在外头候着,您要见他吗?” 闻言,褚映玉总算想起昨天离开时,昌乐公主说过的话。 虽然她并不稀罕昌乐公主的东西,可这人都过来了,决定还是见一见,顺便也问问苏媃的情况。 褚映玉在花厅里接见公主府的管事,问道:“不知我们府里的苏媃姑娘怎么样了?” 管事恭敬地道:“王妃放心,苏媃姑娘今日的精神看着好许多。公主为了医治苏媃姑娘,让太医在府里候着,以防苏媃姑娘身子不适。” 知道苏媃得到极好的照顾,褚映玉总算放心。 接着她又询问将傅云姝引到观星楼的那脸上有痣的丫鬟,可有找到她? 有傅云姝的指认,想要在公主府里找出一个丫鬟很容易,不过很可惜,当昌乐公主让人去找时,居然没找着人,那丫鬟就像在公主府里凭空失踪。 昨天褚映玉离开时,公主府还没找到她。 管事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小心地说:“昨天傍晚时已经找到,是在府里的一处枯井下找到的……” 闻言,褚映玉的脸色微微发白。 在枯井下找到的?只怕找到时人已经没了。 管事看她的脸色发白,担心吓着雍王妃,便是自己的罪过,赶紧转移话题,让人将公主叫他们送来的东西呈上来给雍王妃。 褚映玉看到昌乐公主让人送过来的玩意儿。 南边进贡的珍珠,一颗颗有龙眼那么大,品相极好,还有高达半丈的珊瑚宝石盆景,一颗颗宝石亮晶晶的,点缀在珊瑚之中,美丽又富贵,据说这是当年昌乐公主成亲时,下面的人进贡的,昌乐公主非常宝贝它。 更不用说其他的玉石、翡翠等东西。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熠熠发亮,光是价值就不可估算。 褚映玉第一次发现,原来当朝的大公主居然这般财大气粗,忍不住问公主府的管事,“这真是皇姐让你送过来的?” 管事镇定地回答,“是的。” 褚映玉心情复杂地收下,让关嬷嬷将之登记入册,然后将那匣子珍珠留下来赏玩。 陆玄愔看她将珍珠当成弹珠玩,有些好笑,回想自己私库里的东西,好像也有一匣子的粉珠。 这还是大婚前,皇后让人送过来给他的。 于是他吩咐柳全,去将那匣子粉珠拿过来。 褚映玉收到这匣子的粉珠,很是无语,“这东西不适合玩罢?” 这可是粉色的珍珠,十分珍贵,适合用来做成头面首饰,要是拿去卖,价值可不低。 “没事。” 雍王也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尽管玩。” 褚映玉:“……”不愧是姐弟俩,行事都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7章 负心 下午,福宜长公主也使人送礼过来。 福宜长公主出手同样阔绰,礼物很丰厚,有给雍王夫妻的,也有给苏媃的,以感谢苏媃昨日救了傅云姝。 比起昌乐公主,福宜长公主实在得多,也显得真心多了。 褚映玉亲自接待福宜长公主派过来的管事。 她客气地问候傅云姝的身体情况。 管事恭敬地答道:“昨儿公主带着小姐回府后,公主派人进宫去请了几位太医过府给小姐看腿,太医说,只要精心养着,用上好药,日后小姐便能恢复如初,不会落下病根。” 褚映玉闻言,一脸庆幸地说:“如此甚好。” 心里却想,也就福宜长公主有这般底气,能网罗天下的好药材给傅云姝治脚,若是一般人家,没这个条件的,只怕会留下残疾。 只能说,傅云姝投了个好胎。 管事也是心有戚戚,感激地说:“多亏贵府的苏媃姑娘,我们家小姐才能平平安安的。” 要不然,不管是小姐坠楼而亡,还是摔断腿,以后只能当个跛子,他们这些下人只怕都要受罪。 褚映玉客客气气地送走福宜长公主府的管事,同样让关嬷嬷先将这些东西登记入库。至于福宜长公主送给苏媃的,则是搬到苏媃的住处,等她回来后由她自己处理。 苏媃确实不算是雍王府的下人,她有自己居住的院落。 这一日之内,雍王府接连有两位公主送礼过来,外头看到的人也不少。 不过昨日昌乐公主府的事已在京城传开,大伙儿倒也能理解。 据说圣人得知这事后,勃然大怒,让人彻查此事,而太后也被吓到了,不管这大晚上的,硬是打发宫里的嬷嬷去英国公府探望傅云姝,担心外孙女有个好歹。 因这事,现在京城里有不少人都绷紧了神经,担心又是一桩先太子事件。 当年先太子之死,不少朝臣落马,甚至连着废了两个皇子。 傅云姝的份量自是没法和先太子比,然而只要想到若是傅云姝死了带来的后果,便让人悚然而惊。 不说当日前去参加赏花宴的那些人,就是他们身后的家族都心中惴惴,暗自猜测幕后下手之人是谁。 很多人都猜测,这是否又是那些皇子排除异己的手段之一。 外面风起云涌,雍王府里却十分安宁。 陆玄愔已经连续几日都待在府里,陪在褚映玉身边。 不知情的还以为陆玄愔这是担心妻子被赏花宴的事吓着,知情的则知道,他们王爷这几天,带着王妃抚琴弄花,月下漫步,极尽高雅之事,夫妻俩的感情看着好像更好了。 褚映玉却觉得有些烦躁。 琴棋书画这四样,除了书,其他三样她一窍不通,自然也风雅不起来。 但陆玄愔通啊,他让人从库房里取来一方古琴,兴致勃勃地教她抚琴,教她宫商角徵羽,在春日灿烂的春光中,给她弹奏了一曲凤求凰。 陆玄愔有一双桃花眼。 这样的眼睛,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 会让人觉得含情脉脉, 看只狗都很深情。然而放在他身上, 桃花眼亦被他那身凛冽的气势压下, 无人会觉得他的桃花眼含情。 直到现在,当他敛去一身气势,对着她弹凤求凰时,褚映玉被他那双桃花眼看得面红耳赤。 上午学琴,下午他教她制香。 秦嬷嬷笑呵呵地带着人送来不少香料,然后识趣地退下,不打扰两位主子的雅趣。 褚映玉坐在一旁,看他用那双修长漂亮的手分拣各种香料。 明明这是一双拿起剑就能上阵杀敌的手,此时却熟练地分拣着香料,他的姿态清雅中正,身上有皇室子弟的矜贵,又有世家蕴养出来的优雅,一举一动,如同被百年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 褚映玉失神地看着他,一时间无法将现在这个风雅无双的陆玄愔和传闻中驰骋沙场的铁血战神论为一谈。 宛若两个不同的人。 “映玉?”他抬头看她,双眸含笑。 褚映玉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用团扇微微遮住自己的脸,问道:“王爷,你怎么会制香?” “母后。”陆玄愔道,“她喜欢。” 皇后当年也是个清雅人,陆玄愔小的时候,皇后亲自手把手教他琴棋书画,教他制香谱曲,调做胭脂。 若是先太子还在,陆玄愔将会如皇后所希望的那般,成为辅佐太子的贤王。 晚上,两人坐在榻上,桌上摆着棋盘,他教她下棋。 下棋是一件需要耐性的事,如果是褚映玉自己,她能对着棋盘一整天。 但不知怎么的,和他对奕开始,褚映玉就忍不住急躁起来,最后下成了个臭棋篓子,而且输了时还会耍赖皮。 “这步不算,我下错了。”她理直气壮地悔棋。 陆玄愔也不在意,双眸溢满笑意,重新落子,另辟蹊径,照样能将她杀得片甲不留。 褚映玉人都傻了,顿时不服输地道:“再来!” 连续下了好几盘,不管她怎么悔子,最后赢的都是陆玄愔。 褚映玉心里有些郁闷。 直到睡觉时,也是闷闷不乐地将自己埋在被窝里。 “映玉?”陆玄愔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不知她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先前输得太多,心里不高兴? 虽然他很想让她赢,但她下棋实在太急躁,简直就是胡乱一气地下,就算棋圣来了,想让她赢也没办法。 褚映玉扭头看他一眼,没忍住说:“你怎如此厉害,好像什么都会。” 这话是一种夸奖,陆玄愔心情很好地受下,低头亲了她一口,“你也是。” “我不是。”褚映玉有自知之明,她学东西确实很快,但再快也没办法像他这样举一反三。 人们常说,哪家的姑娘或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其实这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做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都是选择一两种钻研。 可这些在这人面前,好像都不算什么,他确实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想到他书房里,有一幅她的画像,据说是他亲手所绘,褚映玉便觉得脸庞有些热。 这是她偶然发现的。 据说这是去年,他见过梦里的自己画出来的。 褚映玉垂着头,靠在他怀里,心脏跳得有些快。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快要守不住自己的心。 哪个女子能拒绝俊美的夫婿这般一心一意的爱恋,对方还是个如此优秀的男人。 在他吻过来时,褚映玉伸手挡住他的唇。 她莫名地有些心慌,硬着头皮说:“王爷,您可知是何人要杀傅姑娘?” 前世她的处境不好,在内宅之中很多消息不灵通,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傅云姝之死是谁策划的。 陆玄愔神色一顿,抓着她的手举到头顶,俯首吻过来,含糊地说:“不知。” 褚映玉有些急,“是真不知,还是不想和我说?” 好一会儿,他抬起脸,那双线条优美的唇像是涂了脂粉般,水光潋滟,看得她心口一跳。 褚映玉头皮发麻,不过她很快就注意到他的神色。 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有告诉她。 “王爷……”她喃喃地开口。 男人颀长的身躯笼罩着她单薄的身子,他一边吻她,一边低喃:“玄愔,我的名。” 他让她唤他的名字。 褚映玉呐呐地叫道:“玄愔……” “乖。” 伴随着这句沙哑的夸赞,层层帷幔落下,遮掩帐内的动静,只有在那夜风中,隐约能听到几道破碎的泣音。 ** 陆玄愔在府里待了三天,终于出门。 褚映玉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陆玄愔在府里镇着时,给人一种极大的安全感,但两人待在一块儿,不分白天黑夜,总是莫名其妙的就会搂抱到一起,滚到床上,实在是太累人。 过了几日,褚映玉接到长平侯府的消息,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的婚期已经定下,就在六月。 前来告诉她这消息的是常嬷嬷。 作为孟蓉身边得用的老人,常嬷嬷在长平侯府风光十来年,面对褚映玉这府里的嫡长女,也是能轻慢几分的。直到褚映玉被赐婚七皇子,常嬷嬷开始战战兢兢,收起所有的轻慢,反而还要担心大小姐秋后算账。 其实她真的不愿意过来,但若是她不来,随便派个丫鬟过来,那不是让大小姐觉得长平侯府不重视她,惹得她心中不快吗? 褚映玉道:“现在距离六月也有一个月不到,是不是太赶了?” 常嬷嬷陪着笑,“六月正好有个好日子,定在六月刚刚好,您也知道的,二小姐的婚事耽搁不得。” “倒也是。”褚映玉慢不经心地说。 常嬷嬷看出她的不以为意,却不敢说什么,嘴里说道:“二小姐其实一直很想您,说等她添妆和出嫁时,希望您能回去。” 褚映玉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却没有说会不会回去。 常嬷嬷不敢多问,说完这事,便离开雍王府。 回到长平侯府,她去向夫人复命时,并不敢说大小姐轻慢的态度,只道已经通知大小姐。 幸好孟蓉也没想知道长女是什么反应,摆了摆手让常嬷嬷下去。 这婚期定得太仓促,孟蓉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办法。 毕竟现在两家都只想低调,赶紧将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慢慢地让世人忘记当初的丑闻。 但孟蓉仍是不想太委屈小女儿,想尽量将婚事办得漂亮一些,还有嫁妆也要弄得好看一些,就算比不上褚映玉这皇子妃,也不能太差。 最近为了操持小女儿的婚事,孟蓉忙得晕头转向,一时间倒是没心思去搭理丈夫。 等到她发现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丈夫时,抽了个空问道:“侯爷呢?” 话落,便见寻芳等几个大丫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头不禁咯噔了下。 孟蓉眯起眼,冷冽地看着她们,“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寻芳战战兢兢地道:“夫人,侯爷他最近都在书房……” “书房?”孟蓉目光微闪,心知若是没其他事,寻芳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只怕还有她不愿意接受的事。 孟蓉倏地起身,决定去书房看看。 寻芳等丫鬟脸色微变,却也不敢阻止,默默地跟在夫人身后。 孟蓉沉着脸,风风火火地来到书房。 看到守在书房外的侍从,她手一招,几个婆子就上前捂住对方的嘴,孟蓉走过去。 书房的门掩着,里面传来男人和女人嬉笑的声音,以及某些不堪入耳的淫|秽之语,不用进去就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 孟蓉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一脚将书房门踹开。 门踹开的刹那,书房里令人作呕的一幕映入眼前。 孟蓉死死地盯着搂在一起的男女,眼睛渐渐地充血,一股血腥味从喉咙溢出,她直接喷了出来。 “阿蓉!” 长平侯吓得推开怀里的女人,衣衫不整地朝她奔过去,扶住她踉跄的身体,焦急不已。 “阿蓉,你听我解释,我、我……” 孟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书房里的女人,然后目光转到他焦急的脸上。 她的唇边还挂着血,衣襟也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染红,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惊的语气问:“你当年说过,此生绝对不会负我,这就是你的承诺?” “我……”长平侯避开她的目光,小声地辩解,“阿蓉,我没有负你,我和她只是玩闹,用来泄火的……” 孟蓉哈了一声,目光依然紧紧地盯着他的脸,掐住自己的手心,面露悲苦之色。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便是这般对我的?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着,她闭上眼睛,软绵绵地倒下。 长平侯见她面色死灰,吓得几欲魂飞魄散,抱住她就往外冲。 “快去请太医!” 他朝着那些吓傻的下人吼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78章 渣男 听说孟蓉病了,褚映玉有些纳闷,问得很直白:“谁又气到她了?” 闻言,寄春差点就喷了,“小姐,您这话千万别让人听了去。”不然肯定要被人说她不孝。 褚映玉道:“这是当然,我这不是和你说嘛。” 要是在外面,她一个字儿都不说。 寄春看她不以为然,有些高兴,又有些无奈。 她发现,自从小姐大婚后,这性子一点一点地发生改变,沉闷的模样渐渐消失,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不少,人也跟着活泼一些了。 看她说话都没个顾忌便知,要是以前,按她谨言慎行的性子,就算是在私底下,嘴巴也闭得像蚌壳般。 不过寄春也知道,她家小姐会如此,也和王府的环境有关。 王爷自不必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出他对王妃的珍重,王府里的下人自然也会看眼色,对王妃恭恭敬敬的,不敢给她添堵。 王爷的纵容,府里也没什么糟心事,褚映玉的性子会变,她一点也不意外。 寄春道:“听说是操持二小姐的婚事累倒了。” 所以不是小姐说的谁气着她。 “我不信!”褚映玉说道,“我娘她那么疼褚惜玉,就算再急上火,也不至于累倒,何况褚惜玉这不是还没嫁呢。” 要病倒也等到褚惜玉出阁再说,撑都要撑着一口气。 不得不说,褚映玉还是挺了解她那娘的,素来骄傲惯了,什么都想做到完美,让人称赞。 寄春摊了摊手,“奴婢也是听长平侯府的采买管事这么说的。” 今儿她去街上买胭脂水粉,碰巧遇到长平侯府采买的管事。 寄春是褚映玉身边的大丫鬟,长平侯府的下人都认得她,难得能见到她,可不就想要讨好寄春姑娘一二,自然而然的,便将主母生病之事秃噜出去。 对于孟蓉生病之事,褚映玉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只是她没想到,翌日长平侯会使人递消息给她,告诉她孟蓉生病,让她回去一趟。 将长平侯府传话的人打发走后,寄春问褚映玉:“小姐,您要回去吗?” “回啊!”褚映玉道,“我爹都让人过来通知我,我若是不回去,岂不是让人说我不孝?” 大周以孝治天下,她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要为陆玄愔考虑一二,万一哪个多事的御史弹劾雍王妃不孝,会连累到雍王。 现在正是诸皇子争储最激烈的时候,唯有陆玄愔好,她才能好。 这阶段,她不会自毁长城。 褚映玉叫人进来伺候她梳妆打扮,坐车回长平侯府。 这是褚映玉婚后第二次回来。 第一次是归宁之时,离开得匆促,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两个多月。 王府的马车进了长平侯府,褚映玉下车,便见长平侯一脸欣喜地迎过来,高兴地说:“映玉,你回来啦。” 褚映玉朝他行了一礼,口中唤道:“父亲。” 长平侯看了看王府的马车,忍不住问:“王爷怎没和你一起来?” 褚映玉的神色一顿,有些啼笑皆非。 她这个爹啊,明明生着一副好皮囊,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无能至此。 圣人去年盛怒之下降了他的职,勒令他在家反省,直至今日,只怕早就忘记他是哪号人物。不过也是,圣人日理万机,长平侯一无才能,二无特殊之处,哪会配让圣人一直惦记着。 她爹只怕也知道圣人对自己并不在意,才会一直将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希望王爷女婿能助他重回朝堂。 只是他又拉不下那脸,直接跑去女婿那儿找他。 这不就是想方设法地想让女婿过来嘛。 只是她没想到,素来和孟蓉夫妻情深的父亲,为了让她和陆玄愔回来,居然不惜拿孟蓉的病作伐子。 孟蓉刚病着,他就巴巴地让人去王府送消息,也不知道孟蓉知道心里会如何想。 褚映玉神色平淡地道:“王爷事务繁忙,女儿平时也难得见他一回,今日女儿回来得仓促,并未同他说这事。” 长平侯听罢,心里十分失望,面上也流露出些许。 他还以为,今日女婿会陪女儿一起回来呢,不是听说雍王非常宠爱王妃吗? 褚映玉当作没看到,主动询问:“不知母亲的身子如何?” “太医来看过,说是要好生将养着。”长平侯含糊地说。 褚映玉挑眉,见他含糊其词的,便知道孟蓉生病只怕不简单,要不然,直接说便是。看来她猜测应该是对的,孟蓉肯定是因为其他事病倒的。 褚映玉和他说了几句话,便要去探望孟蓉。 既然都回来了,做戏肯定要做全。 长平侯不好阻止她去探望生病的妻子,给身边的下人使眼色,让人去正院那边通知一声,他亲自陪着长女过去。 来到正院,褚映玉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苦药味儿,心中了然,看来孟蓉这次病得不轻。 还没进去,便在门口被人拦住。 寻芳一脸愁苦地给两人请安,说道:“王妃,夫人知晓您回来了,不过她病得有些重,怕将病气过给您,让您不用特地进去看她,她知道您的孝心。” 褚映玉挑眉。 她也不稀罕去看孟蓉如何,不过也要做做样子,问道:“母亲的身子如何?” 寻芳拘谨地道:“刚才已经吃过汤药,有些困乏,准备歇下,其他的还好。” 褚映玉又询问几句,做足了孝顺的模样。 寻芳忐忑地应对,十分小心,生怕大小姐坚持要进去,直到侯爷也跟着劝说几句,终于让大小姐打消进去的念头。 “好罢,那我便不打扰母亲歇息。”褚映玉一脸忧心忡忡,“你们要好生伺候母亲,让她的身子尽快恢复,长平侯府可缺不得她。” 长平侯面色有些不自然,嘴里道:“你的孝心你母亲自是知道的。” 寻芳也低眉信目地应下。 待父女俩离开,寻芳抬头,看着被王府众多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的褚映玉,心里的滋味难言。 犹记得去年秋天,大小姐在安王府落水被抬回来,病了好几天。 那时候她代夫人过去看大小姐,看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一身病气,身边只有一个忠心的丫鬟照顾着,其他人都当没看到,如同一只可怜又狼狈的小狗,当时心里还生出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 侯府的大小姐又如何?在这府里过得连她一个丫鬟都不如。 她虽是下人,府里却将她当副小姐般地养着,她的穿着打扮有时候比大小姐还要精致体面。 然而现在,再次面对大小姐,她要处处小心谨慎地陪着。 至于自己这个曾经的侯府副小姐,其实也不过是个主子可以随便放弃的下人罢了。- 离开正院,褚映玉对长平侯道:“爹,惜玉的婚期定下了,女儿想去看看她。” 长平侯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去罢,你们是姐妹,身上有斩不断的血缘,将来你们要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是该多亲香的。” 褚映玉嘴角扯了扯,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对褚惜玉说呢? 来到浣纱院,褚惜玉一脸惊喜地迎出来。 “长姐,你几时回来的?”她欢喜地过来拉着褚映玉,“我还以为要等我出嫁时才能见到你呢。” 褚映玉看她脸上没有阴霾的笑脸,可能是婚事已经定下,人也跟着恢复以往的明媚活泼,格外讨喜。 她说道:“听说母亲生病了,我回来看看。” 闻言,褚惜玉脸上的笑容微敛,眉头皱了起来。 褚映玉坐下后,下人殷勤地端了茶点过来。 她拿着团扇,给自己扇了下。 已是五月中旬,天气变得炎热起来,每一天都热得教人受不住。 褚映玉随意地和她聊了几句,话题一转,说道:“听说母亲为了给你操持婚事,都累病了。” 褚惜玉愕然地看她,似是没想到她这么说。 “才不是!”她很激动地反驳,“分明就是娘被爹气病的!” 褚映玉用团扇半掩着脸,乌黑润泽的杏眸微微瞠大,像是被吓到了,惊呼道:“怎么会?” 褚惜玉一脸愤愤不平,她摆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下去,和褚映玉说:“爹他太过分了,居然和一个丫鬟在书房里……”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厌恶、羞耻的神色,“母亲去书房找父亲,亲眼目睹这事,直接气得吐了血……” 这下子,褚映玉脸上的神色是真心实意地震惊了。 从小她就听说,长平侯夫妻有多恩爱,长平侯没有妾侍,所有的子女都是妻子静安郡主所出,多年如一日守着静安郡主一人。 直到她长大,时常听人说,长平侯是对妻子一往情深,多年守身如玉。 这就是长平侯的守身如玉? 真是个……笑话。 褚惜玉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爹怎么能做这种事呢?他怎么能负了娘?他到底将娘置于何处……” 她越说越激动,要不是长平侯是她爹,而且这么多年一直疼她,只怕褚惜玉都忍不住破口大骂渣男。 褚映玉心里毫无波动。 等褚惜玉的情绪缓和一些后,她轻声说:“惜玉,男人三妻四妾是这个理……” “我不管!”褚惜玉激动地说,“晏郎曾经答应过我的,如果我能嫁予他,以后他只会有我一个人,不会有通房小妾。” 褚映玉掩在团扇后的嘴角扯了扯。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倒是小瞧这人,姚桃说得对,能引诱有婚约的姑娘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的? 可惜上辈子荣亲王世子死得早,倒是无缘得一见。 不过,这辈子姚夫人母女俩都活下来,江南没有匪祸发生,荣亲王世子应该不会再被圣人派去剿匪,想必也不会牺牲了罢。 前世因姚夫人和姚桃死于回京路上,圣人大怒,派人剿匪,却未想都没成功,反而让江南匪祸四起。 圣人要给姚大将军一个交待,便派荣亲王世子南下剿匪。 褚映玉心里还在琢磨着荣亲王世子剿匪牺牲的事,听到褚惜玉恨铁不成钢地说:“长姐,你怎能这么想?谁说男人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分明就是不正常,为何男人可以有那么多女人,咱们女人却只能从一而终?长姐,我知道你嫁的是皇子,要是雍王想要纳小,你也没办法,可你也不能就这么认命啊……” 虽然不喜欢褚惜玉,但不得不说,她这话说得很对。 褚映玉心里对她的话是赞成的,看她倒是顺眼了几分。 就像她不喜欢孟蓉,也觉得长平侯不能守住承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十足的恶心一般。 “长姐,要是皇后娘娘给雍王赐女人,你一定要拒绝!”褚惜玉劝道。 褚映玉淡淡地道:“长者赐,如何敢辞。” 不过上辈子,皇后可没管雍王府如何,也没像其他皇子的母妃一般,时不时要往儿子府里塞女人,仿佛怕儿子和自己离了心,或者受了委屈似的。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们自己一辈子被困在皇宫里,自哀自怨,却也不想想,她们此举对那些被送过去的年轻姑娘是不是一种迫害。 褚惜玉愣了愣,不高兴地说:“难不成只能接受?反正,我、我是不要的!” 虽然经历这么多事,她的脾气仍是没什么改变。 褚映玉不是她娘,没那么多的心思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等她将来吃过亏后,便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不想就不会发生的。 褚映玉没在长平侯府待太久,时间差不多时便准备离开。 刚出浣纱院,一个莽撞的丫鬟冲过来,被秦嬷嬷等人拦住,没让她冲撞到褚映玉。 那丫鬟急急地叫道:“大小姐,是奴婢啊,奴婢是寄冬!” 褚映玉转头,看向被拦住的丫鬟,发现确实是寄冬。 现在的寄冬穿的是粗使丫鬟的衣裳,脸上用的脂粉十分劣质,一看就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不好。 寄冬见她停下,激动地道:“大小姐,奴婢有事和您说。” 褚映玉想了想,让人放开她。 寄冬忐忑地走过来,扑通一声跪下,给她磕了几个响头,说道:“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以前不应该那样对您……请您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能为您所用。” 褚映玉居高临下地看她,“我身边不缺使唤的丫头。” 寄冬咬了咬牙,狠下心说:“大小姐,前些天,奴婢听到夫人被侯爷气晕前,说了一句话。” 褚映玉若有所悟,让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退远一些,微微低头,“什么话?” “夫人说,她为侯爷做了那么多,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侯爷却这般对她,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自从寄冬被褚映玉赶出秋藜院后,便想和乐嬷嬷一起回夫人身边伺候。 只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何其多,哪会要她们,乐嬷嬷后来被派去外院做粗活,寄冬用银子收买了内院一个管事,倒是能留在内院,只是也从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变成一个粗使丫鬟。 寄冬很不甘心。 任谁明明可以一步登天,跟着大小姐陪嫁去王府,却生生被断了前程,变成一个粗使丫鬟,都不会甘心的。 她明白,长平侯府捧高踩低,自己在这里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唯一能让她出头的,只有大小姐。 可大小姐不会要她这种不忠心的丫鬟。 幸好,寄冬伺候大小姐几年,知道大小姐和夫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当年她被夫人派过来时,还得到夫人身边的人提点,让她盯着大小姐,将大小姐一举一动汇报正院。 既然如此,何不拿夫人作探路石,向大小姐表忠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9章 喜欢 当日看到夫人沉着脸、气势汹汹地去书房找侯爷时,寄冬就机灵地躲到书房不远处,清楚地听到夫人那句伤心欲绝的质问,便察觉到其中有什么问题。 她觉得大小姐应该会感兴趣。 夫人那话连她听了都要心惊胆战,不知道夫人做了什么事,能称得上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 ? 她来找大小姐,也是想为自己搏一个出路,不想后半辈子烂在这侯府里。 寄冬当然也晓得,大小姐可能会将自己交给夫人处置,毕竟不管如何,大小姐都是长平侯府的嫡长女,与长平侯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富贵险中求,她更倾向大小姐对夫人这么多年来的偏心不会无动于衷,肯定会心有不满。 见大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寄冬忍住心中的俱意,继续道:“大小姐,奴婢的话句句属实,没有欺骗您之意。” 褚映玉俯首看她半晌,说道:“你起来罢。” 寄冬知道自己赌对了,她心中大喜,从地上爬了起来。 褚映玉道:“日后,你便在长平侯府待着,有什么消息继续传给我,我会派人与你接应。” 说着,她朝寄春招了招手。 寄春走过来,不满地瞪了寄冬一眼,还记得当初她那些不敬的行为。 褚映玉说:“给她些银子。” 寄冬以前在秋藜院里过惯好日子,拿的是一等大丫鬟的月例,私底还有正院那边的赏赐,花起银子来大手大脚的。 这一夕之间跌落泥潭,哪里受得了? 光看她用的脂粉就知道她这些年肯定没存什么积蓄,囊中羞涩,现在最需要的便是银钱。 寄春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将之塞给寄冬,说道:“这里有二十两,过些日子,我会再让人送些来给你。” 虽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不过多年的主仆,让她明白怎么做。 寄冬心里有些失望,其实她是想让大小姐将她带去王府的,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自己以前做的事,大小姐肯定不会放心用她,让她留在长平侯府更能发挥她的作用。 不过,在收到寄春递过来的银子时,她还是欣喜若狂,毕竟她最近实在太缺银子了。 寄冬并不是长平侯府的家生子,而是从小卖身进来的。 她在外面有父母家人,最近兄长要娶妻,老娘频频过来找她要银子,她根本拿不出来。现在有大小姐的打赏,倒是能缓解燃眉之急,同时也能让她买些好的衣服首饰,吃上几顿好的,重新过上以前的好日子。 寄冬惊喜又感激地说:“多谢寄春姐姐。”然后又朝褚映玉不断地拜谢。 寄春说道:“希望你日后好好为小姐做事。” “奴婢会的!”寄冬恨不得向褚映玉表忠心,“奴婢一定会做好大小姐吩咐的事!” 打发了寄冬后,褚映玉便要离开,一个管事嬷嬷匆促过来,说道:“大小姐,王爷来了。” 褚映玉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神色有些微妙,问道:“他在何处?” “就在前面花厅那边,侯爷陪着呢。” 那嬷嬷高兴地说。 褚映玉来到花厅,看到穿着一袭玄色绣金色云纹团花锦衣的陆玄愔坐在那里喝茶,长平侯殷勤地说着什么,脸上的谄媚之色生生坏了那张英俊好看的脸。 看到这样的长平侯,褚映玉也觉得有几分丢脸。 她走进来,唤了一声“父亲” ,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长平侯看到褚映玉过来,十分开心,一脸慈爱地说:“映玉,难得王爷来了,不若今儿你们就在府里用过膳再回去罢。” 褚映玉冷淡地道:“不必了,王爷事务繁忙,便不打扰。” “你这孩子!”听出她话里的拒绝之意,长平侯脸色有些不好,讨好地看向陆玄愔。 陆玄愔直接站起,走到褚映玉身边,说道:“走罢。” 长平侯:“……” 陆玄愔此举是丝毫不给长平侯这岳父面子,同时也是在附和褚映玉的话。 褚映玉见长平侯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脸羞愤之色,当作没看到,说道:“父亲,女儿和王爷先回去了。” 长平侯僵着脸说:“好、好吧,你们路上小心,改日有空再回来。” 走出花厅的门槛时,陆玄愔伸手扶住褚映玉,然后手就一直没有放开。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是雍王爱重雍王妃的表现,甚至亲自过来接她回府。 但看在长平侯眼里,就十分不是滋味,明明女婿和女儿的感情好他是应该高兴的,可是若女婿与女儿感情太好,甚至帮着她一起落自己这岳父的面子,那就不好了。 长平侯心里有些后悔,为何雍王娶的是长女,若他娶的是小女儿,以小女儿的乖巧贴心,肯定会劝说雍王帮助自己罢。 ** 雍王府的马车离开了长平侯府。 马车里,褚映玉问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陆玄愔一如既往地直接:“接你。” 闻言,她不禁掩唇笑起来,只是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变浅。 陆玄愔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看到她脸上的变化,有些不解,握着她的手问:“怎么了?” 褚映玉抿了抿唇,低声说:“王爷可知母亲这次为何生病?” 他自是不知,也不关心长平侯府如何,诚实地摇头。 褚映玉一只手轻抚着腕上的玉镯,继续说:“想必王爷应该听说过,长平侯对妻子一往情深之事罢?” 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屡见不鲜。 难得有长平侯这般痴情的男子,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说在京城,就是在大周也是少见。这些年,长平侯别的不出众,这深情之名远播,不知让多少闺中女子为之向往,恨不得成为长平侯夫人。 这曾经也是孟蓉最为得意的事。 长平侯确实没什么能力,但他爱重妻子,为妻子守身如玉,不贪花好色,不留连青楼。他不像别的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地往府里抬,让妻妾斗得跟乌鸡眼似的。 不知多少因为丈夫宠爱小妾而遭冷落的女子羡慕孟蓉。 陆玄愔双目直勾勾地看着她,若有所悟。 褚映玉当没看到他的视线,继续说:“听说当年父亲和母亲成亲时,对她许诺,一辈子只有她一人,没想到父亲却破了誓,母亲因此气病了……” 说完后,她靠着马车,闭上眼睛,仿佛累了。 马车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两人都不再言语,直到马车回到王府,陆玄愔跳下马车,转身探臂,直接将她抱下来。 褚映玉惊呼一声:“王爷!” 陆玄愔没理会,直接抱着她回正院。 府里的下人埋着头,当作没看到。 回到房,陆玄愔将她放到炕上,然后欺身过去,在她下意识地往后退时,他的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一双桃花眼专注地凝视她。 “我明白。” 他开口道,声音喑哑。 褚映玉缩着身子,呼吸之间都是属于他的气息,那浓烈的男性气息极具侵略性,让她有些慌。 “你、你明白什么?” 她有些结巴。 陆玄愔低头,吻了吻她的脸,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只有你!” 他的王妃只有她。 他的女人也只会只有她。 他郑重地说:“不会有……别人,永远!” 褚映玉咬住红唇,低声道:“王爷,您别说,万一像我父亲那样……” 一辈子太长了,没人能保证一辈子都不会变。 像她父亲,不就变了?既然做不到,就不要许出诺言。 “不会!”陆玄愔断然道。 他不屑长平侯所为,既然不能守住承诺,便不应该轻易许诺,害得妻子为此伤心病倒。 或许一辈子很长,但陆玄愔笃定,自己一旦许出的承诺,便能坚守到底,断不会中途变心。 这世间,也不会再出现另一个褚映玉让他变心。 他和她之间,是前世今生的姻缘,是宿世的缘份,这世间不会再有这样奇妙的缘份了。 陆玄愔心里是欢喜的。 他知道她在试探。 若是她心里没有他,何必试探这些?他也愿意给她许诺,一辈子只有她。 他伸手抚着她的脸,忍不住将她拥到怀里,又吻了过去,情难自禁之时,只能唤着她的名字。 “映玉,映玉……” 叫着这个名字,就像是失而复得,让他几欲落泪。 褚映玉迷迷糊糊地攀住他宽厚的肩,脑袋快成一团浆糊。 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身体疲惫不堪,理智渐渐地回归,她将脸埋在枕上,心里慢慢地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有羞耻,有无措,还有些许难以描述的欢喜…… “映玉。” 陆玄愔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寝衣,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微微隆起的肌理,充满了力量。 他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起来,抱到浴房去沐浴。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被褥席子已经换过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松柏的香味。 褚映玉看到那张拔步床,不免想到先前这张床的混乱,顿时想捂住脸。 身后挨过来一具灼热的身躯,男人有力的手臂将她搂到怀里,她有些不适地推了推他,小声地说:“王爷,太热了。” 过了端午,天气就变热了。 这夏天和冬天是不一样的,就算室内有冰鉴,可她仍是觉得热得紧。 褚映玉的体质就是那种热不得、冷不得的,冬天冷得难受,夏天也会热得难受。以前没条件时,她还会忍耐,现在有条件享受,她就娇气起来。 陆玄愔其他都纵着她,唯独这点不能纵着,晚上不抱媳妇睡觉,那他娶媳妇做什么? 上辈子白白浪费一年多,居然放着媳妇在府里,自己往外跑,时常不归家。 每每梦到这事,都会让他气得要死,暗骂上辈子的自己蠢,有媳妇都不懂得好生抱着。 他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拿过一把扇子,给她扇凉,说道:“睡罢。” 褚映玉不知道这位王爷心里后悔上辈子成亲第一年不归家,很是无语地说:“王爷,你这样不累吗?” “不累。” 他回答得铿锵有力。 褚映玉叹气,人心都是肉做的,这些日子,他的表现她看在眼里,甚至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正是如此,今儿听到他的承诺时,要说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不知所措,却也能感觉到心里生出的欢喜。 现在不是前世,前世她活得惶惶,命运蹭蹬,看不到未来,自然不敢轻易奢望不可能的事。 今世开局太好了,而他从一开始就向她诉衷情,明确地表达他的倾慕之心。 当人的生活变得安逸时,难免会有其他方面的需求,会忍不住想要得到更多的心灵抚慰和寄托。 她也是喜欢他的吧? 怎么能不喜欢呢。 他是她的丈夫,他的身份、地位、容貌、品性……都足以令女子为之倾慕,相比之下,重言之症真的不算什么。 褚映玉侧过身,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不解地看过来时,小心翼翼地吻上他的唇。 她有些颤抖,这样主动的事,她很少做,每一次都带着一种惶恐不安,生怕被拒绝,又怕自己做出格,带来不好的后果。 每一次,她都需要鼓起所有的勇气。 陆玄愔没有动,几近屏息地看着她。 两人的亲热不少,但都是他主动,她从来只是被动地接受。 他并不蠢,相反,他敏锐得不可思议,不管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情场上,只需要一些端倪,便能让他瞬间推理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结果。 直到她腼腆地退开,陆玄愔终于没能忍住,双手紧紧地将她按在怀里,沙哑地说:“映玉,你……” 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我的? 他想这么问,却开不了口。 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尚且没有丝毫动摇的七皇子,此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忍住心里的羞意,含糊地说:“王爷,睡吧。” 她安安静静地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徒留陆玄愔再次睁眼到天亮。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80章 苏媃在昌乐公主府里养了大半个月的伤,终于告辞。 其实在公主府的第三日她就想回雍王府,只是昌乐公主总以这样那样的借口留下她,褚映玉也担心她的内伤不宜移动,让她在公主府继续养伤。 反正公主府里的好东西多,各种名贵的药材不吝啬地往苏媃这儿L送,那就多留些日子。 苏媃无奈,只好继续留下养伤,过了一段难得悠闲的日子。 就是养伤其间,昌乐公主不要总是过来打扰,明里暗里地劝说她另投主子就更好了。 第一次发现昌乐公主的目的时,苏媃不禁啼笑皆非。 她没想到对方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 不过这样的事,苏媃遇到得多了,以前也没少有人暗示过,让她另投他处,别跟着一个无法登顶的皇子。 面对昌乐公主的暗示,苏媃直接以“此事要禀与皇后娘娘”为由,将她堵了回去。 就算是昌乐公主,也不敢挖皇后的墙脚。 皇后这些年表现出来的行事手段,威严甚重,就算她现在避居坤宁宫养病,也没有多少人敢小瞧她。 昌乐公主是知道皇后的厉害的,最后只能作罢。 让她去找皇后不可能,她就想着,要是苏媃自己愿意投自己门下,就另当别论。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放弃。 是以在太医明确表示,苏媃姑娘不必再卧床养伤时,苏媃马上告辞离开。 昌乐公主虽然很想将人留下,可也不能明着抢人,仍是没能劝说苏媃跳槽,她只能十分遗憾地派人送她回雍王府,并且准备一车的谢礼,指明是要给苏媃的。 褚映玉知道今日苏媃回来,按捺不住,到二门处等她。 看到苏媃从马车下来,褚映玉高兴地道:“苏媃。” 苏媃没想到王妃居然会亲自在这里等自己,受宠若惊之余,某种怪异的念头又浮现在心头。 作为暗卫出身,苏媃的洞察力非常敏锐,她早就发现,王妃对她有一种极为奇怪的信任和纵容,似乎不管她做什么,王妃都是支持的。 在王妃还没有嫁过来之前,就如此了。 褚映玉走过来,拉着苏媃的手,问道:“你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太医怎么说?不会留什么后遗症罢?” 越说她越担心。 苏媃在公主府养伤时,碍着规矩,她不好频频过去看她,只去了两次。 若不是怕随便挪动对苏媃身体不好,褚映玉很想将苏媃带回府里养伤的,公主府再好,哪里比得过雍王府。 苏媃温温和和地笑道:“多谢王妃关心,奴婢很好,太医说再养些时日便好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真的?” “自是真的。”苏媃莞尔,“昌乐公主对奴婢很是大方,各种名贵的药材都很舍得,奴婢的身子养得极好。” 褚映玉顿时放心下来,觉得昌乐公主此举是应该的。 要不是有苏媃在,傅云姝会死在她府里,福宜长公主悲恸之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昌乐公主。 要知道,上辈子昌乐公主被福宜公主第一个报复,卫国公府也元气大伤。 褚映玉关心苏媃的身体,和她说了几句话,就催她去歇息。 “你好好歇息,不必急着去做事,有什么事先交给宁福儿L就好,养伤要紧。” 听着她的叮嘱,苏媃面上应下,心里着实有些无奈。 其实她的身体真没这般脆弱,但看王妃关切的模样,又不忍心拒绝。何况,被王妃这般关心,其实感觉还真的挺不错的。 ** 晚上,陆玄愔回来,就听到褚映玉叨念苏媃的事。 陆玄愔原本不以为意的,听她念得多了,心里略有些吃味,在她继续叨念时,直接将人搂到怀里,俯首堵住她的嘴。 很好,终于消音了。 好半晌,褚映玉涨红脸,嗔怪道:“你干嘛呀?” 她差点就没办法呼吸。 男人带着薄茧的指腹拭去她唇边残留的水渍,他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 心里却想着,她如此信任苏媃,甚至是纵容,只怕是念着上辈子苏媃护持她的情谊。 再回忆这辈子在靖国公府初见时,她对自己避之不及,心里的郁闷更深了。 某位王爷越想越难受,拿起桌上的笔,提笔写下:【去年未赐婚之前,你一直不想嫁与我,是也不是?】 褚映玉看到这行字,眉头微跳,哑口无言。 见他一双桃花眼幽幽地盯着自己,执拗地要一个答案,她期期艾艾地说:“王爷,当时我们彼此各有婚约,我并未多想……” “不对!”陆玄愔目光犀利,一语道出,“你不愿。” 她分明就是不愿意的,只想和他划清界线,这辈子不愿意再嫁他。 只要想到如果自己没有梦到前世,没有主动出击,只怕这辈子可能她就真的嫁给孟瑜山或左五郎,他心里就生出一股戾气。 褚映玉看他沉着脸,一身戾气,有些心惊,嘴巴动了动,想说几句好话,又不怎么怎么说。 她当时确实不愿意嫁他。 但他好像对此很是介意的样子。 “王爷……啊——” 褚映玉惊叫一声,被他直接抱了起来,双手下意识地攀住他的肩膀,怯生生地抬头,和他深邃的目光对上,不禁头皮一紧。 糟糕了…… 她的预感是正确的,直到三更半夜,她都不能休息。 某位王爷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个信条贯彻到底,只是苦了褚映玉,最后都吓得只管往床里缩去,就怕他再来一次。 “王爷……”她裹着被单,脸蛋酡红,汗湿了鬓角,颤巍巍地说,“其实这世间没有如果,现在我们不是成亲了吗?” 陆玄愔扯着被子的一角,将她扯过来,将人搂住。 这世间确实没有如果 。 他在心里暗忖,就算有如果,如若他发现自己的心意,他也会忍不住将她抢回来,不管她是否已经嫁人。 世人皆道他被皇后教养得雅正端直,品性中正。 然而若是中正之人,真能守得住北疆吗? 为了减少将士的牺牲,为了护着边境的百姓,他也曾用阴谋诡计,算计胡狼十八部,甚至害死不少胡人。 他从来不是什么品性正直的好人。 若是一无所知还好,在梦到前世,梦到他的意中人时,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意中人嫁与他人为妻,与自己再无缘份? - 褚映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觉得他好像对这事还耿耿于怀,心里有些发愁,要怎么安抚他。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当男人拈酸吃醋时,威力如此可怕。 以往她只见过后宅的女人拈酸吃醋,以为男人不需要如此,这位王爷倒是打破她的认知。 褚映玉被他箍在怀里,无法挣脱,只好自救。 “王爷。”她讨好地亲了亲他被汗水打湿的下颌,“其实我也舍不得你的,前世虽是替嫁,但在王府的日子,却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安宁……” 说到最后,她有些惆怅。 只要不去理会外面纷纷扰扰的流言和恶意,王府的日子真的很安宁祥和,他将外界的伤害都为她御之府外。 只是人都是贪心的,总想要得到更多,或许对她来说,她还来不及去奢望,便先殒命,也是一种幸运罢。 陆玄愔心里的某些介怀很快就被心疼所取代,搂着怀里的人又哄起来。 他哄人的方式就是将她当小孩子,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褚映玉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某种难言的悸动,忍不住想,原来陆玄愔这样的男人,哄起人来时,也会如此笨拙。 笨拙得可爱。 ** 苏媃回府后,褚映玉开始对她嘘寒问暖,一日三餐都要过问一番。 陆玄愔虽然仍是吃味,但已经能克制住。 只是每次都会忍不住后悔,然后骂前世的自己,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媳妇,也不怨他的王妃今世没想嫁自己,不肯爱他…… 她连一个名义上的侍女的善待都愿意回报,自己作为她的丈夫,若是一开始便珍爱她,与她举案齐眉,她只怕早就奔向自己罢。 幸好,在钦天监将八皇子、九皇子的婚期定下后,褚映玉的注意力总算从苏媃身上转回来。 两位皇子的婚期定在秋天。 一个在中秋之前,一个在中秋之后。 八皇子和九皇子的年龄相近,年纪不小了,圣人让钦天监看好日子,让两人在今年都解决终身大事。 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最后钦天监仍是完美地完成任务。 这期间,褚映玉也去姚府看姚桃,看她苦逼地学规矩礼仪,纵使心疼,也知道这是为她好,只好让人多送些好吃的过来给她补补身子。 转眼就到六月,褚惜玉出阁的日子。 一大早,褚映玉和陆玄愔说:“王爷,今儿L我要回长平侯府,送妹妹出阁。” 虽然和褚惜玉的感情不算好,但作为长姐,妹妹出嫁若是不回去,也说不过去。 陆玄愔道:“我陪你。” “不用。”褚映玉弯了弯眼睛,“你有事便去忙罢,不用你陪着的。” 说完,就见他抿着唇,一双眼睛幽幽地盯着自己。 褚映玉上辈子为讨好他,早就摸清楚他的性子,一看就知道他不高兴了。 她很自然地改口:“王爷要是不忙,便陪我一起去罢,我也是喜欢王爷陪着的……” 说到这里,她有些赧然,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 陆玄愔这才高兴起来,握着她的手,温声道:“甚好。” 他知道她和长平侯府的关系不睦,长平侯府没一个善待过她,又如何要求她无怨无悔地回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自不愿她一个人回去独自面对那些不喜欢的人。 陆玄愔心疼她前十八年在娘家的日子,有时候午夜梦回之时,忍不住想,若是当初她从青州回到京城,皇祖母为他和她定下婚约多好。 那时候,他一定会让母后多关照她,甚至有事没事就去见她,让长平侯府不敢亏待她。 若是不行,就让母后将她接到宫里教养,给她公主郡主般的尊荣。 时间差不多,夫妻俩坐上马车前往长平侯府。 马车里,褚映玉想到什么,说道:“王爷,今儿L应该会见到荣亲王世子罢。”如果婚礼没有意外,肯定能见到的,“说起来,前世荣亲王世子死得太早,我还未曾见过他本人。” 上辈子的这时候,荣亲王世子已经南下剿匪。 而这辈子,不用剿匪,他还好好地待在京城,应该不会早死。 对于他是死是活,褚映玉自然不在意,只是想见见这人,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褚惜玉不惜为他逃婚。 陆玄愔执着她的手,神色微敛。 比起避居府内的她,他在梦里知道的事更多。 荣亲王世子的死另有隐情,不管那匪祸如何,荣亲王世子都逃不过一个死,这是他那父皇给姚大将军的交待。 用一个亲王世子的命,给姚夫人母女俩赔罪。 陆玄愔知道她和姚夫人母女俩的感情颇深,不敢告诉她这些,怕她知道后会难受,会忍不住想要手刃前世害死姚夫人母女俩的仇人。 只是陆玄愔小瞧了褚映玉对他的了解。 她警惕地看着他,小声地问:“王爷,荣亲王世子之死,是否有什么内情?” 陆玄愔沉默片刻,将她拉到怀里搂着,吻了吻她的额头,“有。” “是什么?”褚映玉好奇地问。 陆玄愔不语,继续吻她。 褚映玉:“……”好了,她能确定,荣亲王世子之死的内情很大,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来回避自己的问题。 马车来到长平侯府时,褚映玉的嘴唇都肿了。 她拿出一面靶镜,发现自己唇上的口脂都没了时,气得瞪他一眼,重新给自己补妆。 陆玄愔双眼含笑,在她补妆时,还趁机凑过去亲一口,弄得自己唇边沾了些红色的口脂,让她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怀,双眼弯成月牙,笑得明媚灿烂。 一如他想像中的模样。 甜得像块糖糕,让他的心都要化了。 褚映玉一边笑,一边拿帕子为他拭去唇边沾到的口脂,要是让他这么下车,旁人一看就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他不要脸,她还是要脸的。 “王爷,下次别这样了。”她嗔道。 陆玄愔嘴里应着,根本没往心里去,下次还想这般。 等她给自己补好妆,确认身上并无不妥,又查看对面的王爷,为他整了整被自己刚才揪乱的衣襟。 她明明在嗔怪他的,却是眉眼柔和,神色恬静,再无初见时的沉郁和厌悒。 陆玄愔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心软得不可思议。 真好啊。 他忍不住想,她终于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L,悄然间绽放,露出明媚的芳华。 第81章 今日长平侯府有喜,难得热闹起来。 褚映玉抬头张望了下,发现这热闹还是欠缺了些,不说当日她大婚之时,连孟瑜山大婚时的热闹都比不上。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两家的婚事定下后,再粉饰太平,已经发生的丑事没办法当作不存在。 除了褚家的亲戚不能不来外,其他人能不来的就不来。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聊天,面上笑着,却也不甚热络。 直到听闻雍王和雍王妃来了,众人脸上的笑容方才看着真实一些,纷纷起身相迎。 长平侯一脸惊喜地说:“王爷、映玉,你们来啦。” 孟蓉跟在他身边,涂着厚厚的脂粉都遮掩不住面上的憔悴和腊黄之色,眼神疲惫,身子看着也比以往更加单薄。 一看就是身子还没彻底好转,不过是强撑着。 褚映玉看了眼这对夫妻俩,心里很平静。 她没多看他们,和陆玄愔一起,被众人簇拥着,往花厅而去。 在花厅坐了会儿,褚映玉对这些人的奉承有些不耐烦,便说要去看新娘子,离开了花厅。 来到浣纱院,这里倒是比较热,除了褚家的姑娘都在这里陪着新娘子,还有齐润怡、孟月盈等人也来了。 褚惜玉闺中玩得好的姐妹都很给面子地过来送她出嫁。 见到褚映玉,众人都很高兴。 “映玉姐姐,你来啦!”齐润怡笑盈盈地过来挽着她的手。 其他人也是笑眯眯的,今日是褚惜玉的大喜日子,不管平时有什么矛盾,都选择在这一日高高兴兴地送她出嫁。 褚惜玉端坐在那里,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已经上了新娘妆,头上戴着凤冠,笑得一脸幸福。 她高兴地说:“长姐,你来啦,我还以为你今儿不会来了呢。” 褚映玉坐下来,说道:“你今日出嫁,我再怎么着也要过来看看的。” “长姐,你真好。”她一脸依赖地说。 褚映玉接过丫鬟呈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就被她轻轻地扯了下袖子。 她偏首看过去,褚惜玉感性地说:“长姐,我今日就要出嫁了,日后离开这个家,我也变成出嫁女,这里就不再是我的家……” 她看起来有些伤感,双眼湿润,含着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褚映玉沉默,没办法感同身受。 当日她成亲时,压根儿就没什么不舍和伤感,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压抑又痛苦的地方。 见她无动于衷,褚惜玉有些讪讪的,没办法再伤感。 她用帕子拭去眼中的泪,以免弄花脸上的妆,低声道:“长姐,不管以往咱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日后我们代表的是褚家,是褚家的姑娘,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父亲希望我们将来守望相助……日后若是妹妹有什么难处,还望长姐莫要吝啬搭把手。” 褚映玉扯了扯嘴角,“好说。” 褚 惜玉有些不满意她的冷淡,泫然欲泣地看她,“长姐,你、你是否还在怪我罢?” 褚映玉连话都懒得回,只觉得一阵无趣。 她百无聊赖地坐着,压根儿就不搭理这话,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原本坐得有些远,特地腾位置给姐妹俩说话的孟月盈等人见褚惜玉一副要哭的模样,褚映玉无动于衷,生怕姐妹俩在这种大喜的日子起什么矛盾,赶紧过来劝解。 孟月盈道:“这大喜日子,可不兴哭泣。” “正是。”齐润怡拿帕子给她擦泪,“万一弄花脸上的妆,荣亲王世子看到,会被吓到的。” 褚惜玉噗地笑出声,赶紧忍住泪。 孟月盈等人一边安抚褚惜玉,一边暗暗地看褚映玉,见她冷冷淡淡的,虽然觉得她此举不妥,却没那胆量去说什么。 她现在是雍王妃,可不是她们能指责的。 再天真的姑娘也能掂量这点。 褚映玉并不想和褚惜玉表现什么姐妹情深,是以坐了会儿,见她总是叽叽歪歪的,便找了个借口欲要离开,突然见又有人进来。 来的是妇人打扮的左明珠。 左明珠进来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褚映玉,不免愣了下,然后上前行礼。 “见过雍王妃。” 她虽是将门出身,礼仪却是不错的,并不是那种真的莽得不懂看人眼色的。 褚映玉朝她微微颔首,对于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左明珠现在是褚家姐弟几个的表嫂,孟褚两家平时走得近,褚惜玉要出嫁,左明珠这表嫂过来给她送嫁也是应有之义。 见她要离开,左明珠开口道:“雍王妃不多坐会儿吗?” 褚映玉客气地道:“不了,屋子里人多,实在太闷,我出去吹会儿风。” 闻言,左明珠有些讪讪的,微微侧身,让她离开,姿态明显有些避让。 孟月盈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气闷。 自从左明珠嫁进来后,以往安静的靖国公府变得热闹起来,当然这种热闹不是她想看的,这种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没人会喜欢。 孟月盈以前就知道左明珠在左家极受宠,是左家的掌上明珠,据说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主。但她真没想到,左明珠都是别人家的媳妇,面对公婆长辈时,居然也受不得委屈。 特别是对上她娘,左明珠时常能将她娘气得暴跳如雷,甚至前些天还将她娘气病了。 这还不如褚映玉呢。 每次看到她娘气得捂心口哎哟地叫疼,孟月盈就会想,若是二哥娶的是褚映玉,以褚映玉的性格,肯定不会和婆母对着干,她娘也不会被气成这样,没一天安生日子。 ** 褚映玉来到花园,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 长平侯府的下人端来冰酪等解暑的吃食,褚映玉刚吃一口,就被寄春叨念。 “小姐,您可别贪凉,万一吃坏肠胃怎么办?还有您的小日子就要到 了,届时又要在床上躺个一两天,疼得厉害……” 褚映玉捏着汤勺,看着像个管家婆的寄春,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它推开,眼不见为净。 寄春笑盈盈地递了一杯蜜水给她。 为了让她开心些,寄春神神秘秘地说:“小姐,刚才奴婢听说了一些事,您听了一定会高兴。” 褚映玉配合地问:“什么事?” 寄春笑眯眯地说:“奴婢先前遇到孟家表姑娘的丫鬟,和她聊了下,听说自从表少爷和左家姑娘大婚后,靖国公府变得很热闹呢。” 据说左明珠和孟瑜山大婚的第二日,给长辈敬茶时,左明珠就和婆母齐氏直接对上了。 齐氏是打从心里不喜欢左明珠这儿媳妇的。 她虽然满意左家的权势,可是不满意左明珠是以那样的情况和自己儿子凑到一块儿,只觉得左明珠是个不检点的,甚至认为当日那情况,说不定是左明珠故意凑上去的,就是为了赖上她儿子。 齐氏的想法很简单,在她心里,她的儿子样样都好,别的女人只有哭着求着想要嫁进来的份儿。 这也是她以前不满意褚映玉,理所当然地觉得只要自己想,就能给儿子另择个高门贵女的原因。 在齐氏心里,左明珠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定是看上自己优秀的次儿,故意中招,就是为了赖上她儿子,好将自己嫁出去。 是以新妇敬茶这日,齐氏就明摆着刁难左明珠,想要压一压她的气势,好让左明珠知道,这里不是将军府,既然嫁过来,就好好地守着孟家媳妇的规矩,做一个听话的孟家媳,别妄想和在左家一样,人人都捧着她。 左明珠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不干了。 既然婆婆不受她的茶,说她丢人现眼,那她就直接掀了茶,一盏热茶泼到齐氏身上。 据说当日敬茶,可谓是鸡飞狗跳,最后以孟瑜山将左明珠拉走、靖国公世子将齐氏拉走结束,不然婆媳俩估计会当众打起来。 褚映玉目瞪口呆。 “真的?” 寄春用力地点头,“自然是真的,您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打听一下,据说这事当日看到的人不少。” 这事不光彩,孟家下了禁口令,不准下人们往外说。 是以这事也没传出去。 不过如果真要打听,还是能打听出一二的。 褚映玉叹为观止,同时也敬佩左明珠的大胆,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啦,靖国公府不想将事情闹大,怕左姑娘闹起来。”寄春耸耸肩,“虽然左姑娘行为不妥,但齐夫人说话也特难听了,她还以为左姑娘是那种任由她搓圆搓扁的小媳妇,自己能逞婆婆威风呢。” 寄春说着,心里是解气的。 她不喜欢齐氏,以前小姐和表少爷有婚约时,每次见面,齐氏都要挑剔或刁难她家小姐,有时候说的话难听极了,寄春气得都想打人。 现在好啦,左家姑娘可不是个受气的,休想在她面前逞什么婆婆威风,只怕以后还有得气受。 褚映玉道:“嗯,挺好的。” 说着,心情大好地将蜜水一饮而尽。 寄春瞅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忍不住说:“小姐,你变了。” 要是以前,她家小姐压根儿不会附和一句,也不会表现得如此幸灾乐祸。 褚映玉笑眯眯地问:“这样不好吗?” “好的呀。”寄春快活地说,“我希望小姐一直都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 正说着,不远处有下人行礼的声音,口里叫着“表二奶奶”。 褚映玉抬头,看到左明珠朝这边而来,一看便知道是特地过来找自己的。 “雍王妃。”左明珠有些忐忑地上前,呐呐地问,“我、我可以坐下吗?” 褚映玉略略颔首,让人给她倒了一杯蜜水。 蜜水很甜,左明珠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偷偷地瞄了一眼褚映玉,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一直想见见你。” 褚映玉平静地看她,“有什么事吗?” 左明珠琢磨不透她的态度,既然琢磨不透那就不琢磨,诚实地说:“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不管如何,她确实算是抢了褚映玉的婚约。 若是当日她更机敏一些,反应更迅速一些,便不会发生那些事,不会害得孟褚两家解除婚约。 左明珠心里是愧疚的。 她听说祖母做的事,却不能指责她,祖母所做所为,皆是为了自己。 左明珠愧疚难安,她不惧任何人,也问心无愧,唯有对褚映玉,终究是愧疚难安。 褚映玉定定地看她半晌,说道:“左姑娘不必如此。” 其实,就算没有左明珠,就算那日孟瑜山没和谁在一起,她和孟瑜山的婚约仍是难续,齐氏不愿意儿子娶她,梦到前世的陆玄愔也不允许她嫁孟瑜山。 左明珠双眼一亮,忐忑地问:“那、那你是原谅我了吗?” 见褚映玉摇了摇头,她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心里难受得快要哭出来时,又听到她说:“我从未怪你,谈何原不原谅?” 左明珠愣住,有些糊涂,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讷讷地道:“不管如何,我是对不住你的!日后褚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若是能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褚映玉突然问:“这是你的承诺,还是左家的承诺?” 左明珠迟疑片刻,说道:“是我的承诺,不过若是……需要左家,请尽管吩咐,只要不是背信弃义之事,左家都会尽量做到。” 这话说得含蓄,同时也表达了左家的意思。 褚映玉抚着茶盏,眼里意味不明。 谁说将门之女只会舞刀弄枪、蠢钝不堪?这些不过是世人刻板的印象,就算在世人眼里莽撞没脑子的左明珠,其实也并非真的蠢。 ** 孟月盈找过来时,发现左明珠和褚映玉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两人之间的气氛居然看着还挺好。 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人都被弄懵了。 这两人居然能摒弃前嫌,坐在一起喝茶,是褚映玉的胸襟太好,还是这左明珠太过花言巧语? “月盈,你来啦。” 看到孟月盈,左明珠笑盈盈地朝她打招呼。 孟月盈警惕地看她,走过来说道:“映玉表姐,吉时快到了,荣亲王府的迎亲队伍就要抵达。” 褚映玉听罢,站了起来,朝左明珠说:“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左明珠笑容明亮轻快,纵使已为人媳妇,依然如未出阁前,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笑哈哈地说:“我还没见过荣亲王世子长什么样呢,居然能让惜玉表妹倾心。” 这话听着就像是讽刺。 孟月盈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又咽下去。 左明珠是个直爽的脾气,有什么就说什么,她可不懂什么是含蓄、委婉。正是如此,有时候还真是被她气得够呛,连祖父都被她气过一回,后来眼不见为净。 第82章 前面响起噼哩叭啦的炮竹声。 荣亲王府的迎亲队伍来到长平侯府,一身大红色新郎官服饰的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坐在一匹骏马上,面带笑容,有着新郎官的意气风发。 陆子晏利索地跃下马,上前拜见长平侯夫妻。 长平侯笑容满面,亲自扶他起身,说了几l句话,便让他去迎新娘,夫妻俩则到正堂坐着,等新人过来与父母拜别。 不久后,新郎新娘出现,上前跪拜长辈。 褚映玉站在人群中,打量荣亲王世子。 确实是个气宇轩昂的英俊郎君,一袭大红色的喜服,胸前挂着红绸扎的大红花,衬得他英姿卓越,莫怪曾经引得京城不少贵女芳心暗许。 他脸上一直带着从容的笑容,看到新娘辞别父母时身子微颤,明显不舍,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体贴地安慰她。 等新娘被扶上花轿后,他也翻身上马,朝着沿途道喜的人拱手回礼,彬彬有礼,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 直到迎亲队伍出了长平侯府,府里的热闹渐渐地熄灭。 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开,刚才看着还热闹的长平侯府,很快就恢复安静,只余地上残留的红色炮纸,像是繁华过后的灰烬,被碾压入尘土之中。 陆玄愔过来找褚映玉,携着她一同离开长平侯府。 上了马车,褚映玉还在想着刚才见到的荣亲王世子,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这时,她的脸被人捏了下,她懵懂地抬头看过去,不懂他为何捏自己。 “想什么?”他短促地问,声音低沉悦耳。 褚映玉道:“荣亲王世子。” 陆玄愔眸色微暗,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愉,很不高兴她与自己在一起时,居然在想一个不相干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男人。 褚映玉意识到他又吃醋了,仍是有些不自在。 就算她知道原来他前世便倾慕自己,然而本性使然,她习惯含蓄内敛的表达方式,不太能适应他的直白和干脆。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像陆玄愔这样的男人,居然也会为情所困,爱慕女子,而且被他爱慕之人还是自己…… 偶尔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常有种不真实感。 她摸着袖子的襕边,解释道:“荣亲王世子看着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倒是不像那等会觊觎旁人未婚妻的奸恶小人……” 是对方掩饰得太好,还是荣亲王世子本人真是个好的? 陆玄愔很不客气地道:“虚伪。” “啊?”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他,“王爷,何出此言?”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不客气地评价一个人,居然说荣亲王世子是个虚伪的?当然,比起自己刚才见的,她当然更相信他的判断。 陆玄愔没有解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 虽然和荣亲王世子做了连襟,然而雍王仍是没将此人放在心里,甚至并不觉得他需要与连襟搞好关系 。 纵使在成为连襟之前,其实他们也是堂兄弟。 天家无亲情,莫说是堂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见得关系有多好,陆玄愔压根儿不稀罕这样的连襟。 他对荣亲王世子的不屑明摆着。 褚惜玉大婚的翌日傍晚,褚映玉听说她回了娘家。 她有些懵,问道:“回娘家?今儿不是她给长辈敬茶请安吗?” 这是大婚的第二天吧,又不是明儿出嫁女归宁,她怎么就回娘家了? 寄春也觉得有些那啥,说道:“听说好像是今儿敬茶时,荣亲王妃训斥二小姐一顿,二小姐心里委屈,回房就让人收拾东西回长平侯府了。” 对此,寄春是敬佩无比的。 果然二小姐就是二小姐,受了委屈时,绝对不会自己憋着。 褚映玉问:“荣亲王府没阻止吗?” 不应该啊,荣亲王府怎么会让新妇敬茶的当日就收拾东西回娘家,这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嘛? 寄春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寄冬没说。” 自从寄冬投诚后,时不时会将长平侯府的消息送过来,寄春负责接应,倒是知道不少长平侯府的事。 褚映玉其实也不奇怪荣亲王妃会在新妇敬茶时刁难褚惜玉,大抵在当娘的人眼里,自家的孩子千好万好,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绝对是别人引诱的,不是自己孩子的错。 再加上荣亲王世子以前的名声确实好,谁都没想过,他居然会和褚惜玉……荣亲王妃自然不会怪罪儿子做了那样的丑事,只会将满腔的恨意往褚惜玉身上使。 更不用说婆媳之间,很少有和睦的,婆媳天然就是对立的,荣亲王妃会折腾褚惜玉,并不奇怪。 幸好,荣亲王府大概也丢不起这个脸,第二天褚映玉又听说,荣亲王世子亲自去长平侯府,将褚惜玉带回去了。 虽是如此,这事还是引来京中不少人的笑话。 姚桃来王府找褚映玉,听说这事时,咋舌道:“你这妹妹也真是大胆,不愧是被你爹娘宠着长大的,不知天高地厚。” 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褚惜玉这人,突然有些敬佩。 确实啊,她是受了委屈,直接跑回娘家,然后又被丈夫亲自去接回来,这面子是有了,可也和婆家闹翻了。 当然,就算没有这事,荣亲王妃也是不喜这儿媳妇的,迟早会闹翻。 褚惜玉此举,摆明着就是没想过要讨好婆婆,也不知道她是蠢笨还是任性妄为。 褚映玉道:“理她这么多作甚?倒是你,最近规矩学得怎么样?” 姚桃一听,顿时苦着脸,嘴巴往下耷拉,“甭提啦,天天学这个学那个,学得我都要搓火了。” “你娘也是为你好。”褚映玉柔声安慰,“你日后是皇家媳妇,这规矩礼仪还是要注重的。” 姚桃点头,“我知道啊,只是以前散漫惯了,突然要当个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还是有些不习惯。”她挠 了挠脸,“算了,不说这个,我今儿来找你有事呢,静萱约我去连家的庄子玩几l日,你要不要一起去?” 褚映玉惊奇地问:“你和她几l时这般好了?” 居然已经好到能互相约对方去庄子玩的程度。 “还不是因为咱们一起被赐婚。”姚桃坦然地说,“她这人也挺好的,日后成为妯娌,咱们可以往来。” 她心里门儿清,前头的安王妃、平王妃和宁王妃和她们的年纪相差甚大,只怕说不来,再加上那些皇子……姚桃早已打定主意,日后嫁了人,要紧跟着褚映玉,坚定地站在雍王夫妻这边。 褚映玉欣然答应她的邀约。 主要是最近天气确实太热了,六七月份的京城就像蒸笼,好些人家都出京避暑,连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去皇家园林避暑。 不过她没有答应去连家的庄子,而是请她们去雍王府的庄子玩。 褚映玉给连静萱写帖子,让人送去连府,一个时辰后,下人将连静萱的回帖带回来。 连静萱欣然应了她的邀约。 她笑着对姚桃道:“行啦,你们明儿一起来罢。” 当晚,陆玄愔回府,褚映玉和他说这事。 “去罢。”陆玄愔一边脱去汗湿的外袍,一边说道。 褚映玉跟在他身后,说道:“我们去的是小青山那边的庄子,那里也不远,方便你来回……你每天也能多睡会儿。” 陆玄愔神色一顿,探臂将她抱到怀里,先是亲了她一口,然后搂着她一起进浴池。 褚映玉惊叫:“我刚洗了……” 最后的话很快就被堵没了。 ** 翌日,褚映玉让人收拾东西,去小青山的庄子避暑。 小青山的位置极好,能在这里建庄子的,都是达官贵人,因为这里距离圣人避暑的庆春园很近,又有五军营的将士驻扎在附近,不管是盛宠还是安全,都有了。 雍王府的庄子伫立在山脚下。 刚下马车,一阵凉爽的山风吹来,将从城里带来的灼热暑气都吹散几l分。 连静萱和姚桃都觉得浑身舒坦,眺望绿树环绕、亭台楼阁的庄子,只觉得这一景一物美轮美奂,不愧是雍王府的庄子。 三人略作歇息,褚映玉请她们到水阁吃烤鱼。 鱼是从溪中捞上来的。 这溪水是从山中流下来的山泉水,甘甜清冽,在这溪水中长大的鱼,肉质肥美,没有什么鱼腥味儿,不管怎么做都好吃。 吃着美味的烤鱼,啃着冰镇清甜的瓜果,喝着解暑的酸梅汤,看着这夏日湖中亭亭青莲,惬意无比。 褚映玉亦是难得胃口大开,吃了小半条烤鱼,问道:“连姑娘最近过得如何?忙不忙?” 连静萱有些羞怯道:“若是雍王妃不介意,唤我静萱便可。” 褚映玉含笑应下。 说了会儿话,褚映玉约莫已经摸清楚连静萱的为人。 她的容貌娇怯秀美,给人一种怯生生印象,宛若只受惊的小白兔,实则外柔内刚,性情直率,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却又不拘泥于陈腐礼教,聪慧大气,不愧是尚书府的嫡出小姐。 怪不得姚桃会和她交好。 对此褚映玉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高兴姚桃能在京城中又找到一个可以相交的朋友。 不管八皇子、九皇子将来会如何,对于此时的她们而言,当下是的交往是真心不过。 晚上,陆玄愔来到庄子。 褚映玉招呼他吃烤鱼,这是让厨房特地给他做的,旁边还有冰酪碗、酸梅汤和凉面,都是消暑开胃的吃食。 “小青山这边的风景真好,可惜上辈子我没怎么来。”褚映玉感慨,觉得自己上辈子错过良多。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明白,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不喜欢往外跑。 更何况,也没人陪她过来。 不像现在,有知交好友一二,可以一起赏风景,吃美食,坐在一起聊天说话,好生自在。 陆玄愔自是明白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说:“日后,也可。” 褚映玉闻言,婉然而笑,点头道:“王爷说得对。”然后又和他说,明儿她要去庆春园那边给皇后、太后请安。 “我也去。” 陆玄愔道,既然都来这边,自是要去给长辈请安。 - 第二天大早,两人前往庆春园。 来到庆春园后,他们先去给皇后请安。 两人到来时,皇后已经醒了,正在用早膳。 夏日的天亮得早,天气闷热,皇后醒来得也早,看到儿子和儿媳妇进来,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你们来啦,过来陪本宫用膳。” 两人虽然已经吃过早膳,不过仍是坐下来,陪皇后略吃一些。 用过早膳,褚映玉留在皇后这里说话,陆玄愔则去见圣人。 皇后让人给褚映玉端来一碗解暑的冰酪,叮嘱道:“这东西寒凉,莫要多吃,对肠胃可不好。” 褚映玉腼腆地应是。 皇后看她小口地吃冰酪,问道:“听说你邀请姚姑娘和连姑娘去庄子玩?” 褚映玉放下手中的小勺子,如实道:“连姑娘约阿桃去庄子玩,阿桃来找儿臣时,问儿臣要不要去。儿臣便想着,府里也无事,便邀请她们一起来小青山这边的庄子避暑。” 她知晓皇后的消息素来灵通,也不意外她会这么问。 皇后闻言,笑了笑,温声说:“看来这连尚书的孙女是个爽快的,圣人给老八定了个好媳妇。” 到底是自己儿子,元康帝给八、九皇子挑儿媳妇时,也是考虑过女方的家世、容貌、性情之类的,并不是真的随便乱选人。 褚映玉闻言,明白皇后对自己和连静萱往来一事的态度,顿时安了心。 撇开那些皇子在前头的争储不谈,皇子妃之间是妯娌,往来是必然的,加上□□皇子排名比较靠后,在朝中的势力比不上前头的几l位皇子,她和未来的八皇子妃、九皇子妃交好,也没什么。 第83章 褚映玉在皇后这里坐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直到陆玄愔回来,和他一起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里十分热闹。 姜贵妃、林贵妃都在这儿,还有几个得宠的妃子,以及公主、皇子妃和宗室女眷等。 让褚映玉吃惊的是,荣亲王妃居然也在这里。 见两一起过来请安,太后笑:“你今儿怎地一起来了?还有玄愔,哀好久未见你,听你父皇说,你最近很忙,不过就算再忙,也要顾好自的身子啊。” 陆玄愔点头应是。 褚映玉腼腆羞涩地跟着应一声。 旁边的安王妃打趣:“七皇弟和七弟妹之间的感情可是京城里出了的好,到他一起来,孙媳倒是不外。” “可不是。”荣亲王妃开口,“就连我都听说雍王对王妃如何爱重,真是羡煞了。” 太后一脸惊讶地问:“真的呀,外面怎么说?” 荣亲王妃便挑了一些来说,她说话时,满脸真挚,又添几分风趣,很容易便让心生好感。 太后很快就被她逗得哈哈笑起来。 褚映玉坐在那里,抬头了一荣亲王妃,心里多少有些敬佩。 去年因荣亲王世子和褚惜玉私会之事,太后不仅厌恶褚惜玉,亦是恶了荣亲王一脉,极少再召见荣亲王府的女眷。哪想到时隔大半年,荣亲王妃居又回来了,而且太后的神色,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亲近。 褚映玉若有所悟。 荣亲王一脉能深得圣宠信,可不仅是凭荣亲王和圣之间的那点血缘和养育关系,还有荣亲王一脉也懂得做之故。 等他离开庆春园时,甚至还到穿着金吾卫服饰的荣亲王世子,发现他刚从圣那边过来。 荣亲王世子见到雍王夫妻俩,停在路边行礼,姿态恭敬。 “见过雍王、王妃。”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都没他一,携着褚映玉离开。 倒是褚映玉回头了一,见他仍是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并未因陆玄愔冷淡轻慢的态度而有所愤懑。 光是这份涵养,就是寻常难以企及。 回到庄子,褚映玉问:“王爷,荣亲王世子已经回朝堂了?” 陆玄愔点头。 不仅荣亲王世子,连荣亲王也一。 圣将他晾了大半年,到底顾念着多年的情谊,加上荣亲王夫妻俩都是会做的,一个在太后那边使劲,一个努力地向圣上书自省,是以在荣亲王世子与褚惜玉低调地成亲后,圣便让他重回朝堂,又开始重用他。 褚映玉心里感慨,圣对荣亲王一脉可真是恩宠,只要荣亲王一脉不做谋反之事,一辈子荣华富贵少不了。 也不知褚惜玉是不是要吃苦头。 褚映玉的预感很快就成真,过了几,褚惜玉来到庄子找她。 褚惜玉过来时,褚映玉正和姚桃、连静萱一起在湖里泛舟,采摘莲蓬,丫鬟婆子在旁边护着,一派欢声笑语。 得知褚惜玉过来,褚映玉不免觉得有些扫兴。 只是都已经登门,在世里,她是嫡亲的姐妹俩,若是她不去见一见,明儿还不知会传出什么来。 她让姚桃和连静萱继续玩,自则上岸。 “她怎么来了?”褚映玉纳闷地问。 秦嬷嬷伺候她更衣,一边说:“荣亲王府在青山这边也有庄子,想必荣亲王府的世子妃也来这边避暑。” 褚映玉倒也不外,只是没想到,褚惜玉会跟过来避暑。 褚映玉换好衣裳,来到前院的花厅。 她刚到花厅,褚惜玉见到她,突泪婆娑,拉着她的袖子哽咽地叫:“长姐……” 褚映玉:“……” 褚映玉面表情地拂开她的手,说:“你若是想哭,就到外面哭,哭完再过来。” 这话恁地情。 褚惜玉怕她将自赶,只好拭去脸上的泪,虽没再哭,但着还是一脸委屈的模。 褚映玉打量她,发现成亲不过半个月,褚惜玉着憔悴不少,原还有些圆润的脸蛋,居变尖了,眉间多了些愁绪,少了以往的活泼天真。 一就知婚后的生活不如。 不过也能想像,毕竟她大婚第二就敢回娘,落荣亲王府的面子,想必荣亲王府虽不能在明面上做什么,私底下的磋磨肯定是不少的。 褚惜玉被宠爱着长大,她从来不知,深宅大院里,主母若是想磋磨一个时,有的是手段,甚至让挑不出毛病。 荣亲王妃可不是个简单的,褚惜玉以后只怕还有得哭。 褚惜玉她神色冷淡,勉强地:“长姐,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算什么打扰。”褚映玉说,“我刚和阿桃、连姑娘在湖里泛舟,闲着也没什么事。” 褚惜玉不禁扁了扁嘴,“长姐玩得倒是高兴,也不叫妹妹一声。荣亲王府的庄子离这边很近,长姐若是有什么好玩的,也可以叫妹妹一起。” 褚映玉奇异地她一,“有什么好叫的?我邀请阿桃和连姑娘过来玩,你还在新婚呢,若是将你邀请过来,届时荣亲王世子怎么我?” 褚惜玉被噎了下。 褚映玉却不耐烦再应付她,随便说了几句,就打发她离开。 离开时,褚惜玉脸上的神色不太好。 寄春在里,声地说:“姐,这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不好?”褚映玉端着冰镇的果子露喝了一口,“她今儿过来,不过是想借雍王妃的头来压荣亲王府一头,我难不成还要如她的愿?” 不说她和褚惜玉没什么姐妹情,就算有,出嫁的姐姐也管不到妹妹和妹夫里去吧?这不是得罪吗? 褚惜玉还不值得自伸这个手。 ** 姚桃和连静萱在庄子里玩了几,因为要备嫁,很快就回京城。 来到青山后,褚映玉时不时去庆春园这边给皇后、太后请安,这里去庆春园,比从王府去皇宫要近得多,褚映玉也乐得每天 过去。 青山这边,不仅有雍王的庄子,其他几位皇子也有庄子,安王妃和宁王妃时不时会给褚映玉下帖子,邀请她过去玩。 不过大多时候,她都以天气太热为由拒绝。 虽来到庄子,褚映玉仍是不太喜欢随动,除了给皇后请安,其他时间都缩到庄子里。 倒是褚惜玉来找她几次,只是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很快就回去。 纵使如此,仍是给世一种姐妹俩感情很好的印象。 褚映玉知她想做什么,心里虽有些膈应,但想到这世间女子立足不容易,倒也没说什么。 转夏天过去,迎来了秋天。 八月初,八皇子大婚。 褚映玉和陆玄愔前往八皇子府喝喜酒,新拜完堂后,褚映玉去新房探望连静萱。 新房里的很多,都是皇室、宗室的女眷,特地来新娘子的。 连静萱的盖头已经被掀开,文静羞涩地坐在铺着大红色喜被的床上,垂首听着众的打趣声。 八皇子也在一旁,身上穿着皇子朝服,大红色的正装,起来气风发,没了平时的阴沉,亦是个不可多得的英俊郎君。 面对众的打趣,八皇子有些不自在,瞄了一新床上坐着的新娘子,又飞快地收回目光,被拉出去敬酒。 八皇子离开后,其他也识趣地纷纷散去。 褚映玉在最后,她笑:“八弟妹,恭喜了。” 连静萱羞涩地红着脸,声若蚊蝇,“谢谢……” 褚映玉莞尔,不免想到自和陆玄愔大婚之时的事,时她的惊奇大过羞涩,连静萱这才是正常的姑娘大婚时的模。 陪连静萱说了会儿话后,褚映玉便离开新房这边。 她刚出去,就听说诸位皇子正在吃酒,八皇子这个新郎官被宁王、平王拉着灌酒,连陆玄愔也被安王拉着吃酒。 皇子在喝酒,其他也非常捧场,气氛很是热烈。 等酒席散后,褚映玉见到一身酒气的陆玄愔,他大步过来,容色清冷,拉着她的手登上马车,扬长而去。 身后还传来平王的大嗓门:“咱不醉不归……” 刚上马车,褚映玉就落到一个充满酒气的怀抱里,后带着酒气的吻绵绵密密地落下来。 好一会儿,她涨红脸,终于挣脱醉鬼的怀抱。 “王爷,你醉了?”褚映玉心翼翼地他。 见她离自远远的,他有些不满,伸手过去,将她拽过来。 他的面白如玉,着分正常,就连那双平里冷冽深邃的黑眸也是一副清冷正气的模,浑不出醉酒的子。 只是他捧着她的脸,像狗一般胡乱地亲时,便知这位王爷已经醉了。 这是褚映玉第一次到他喝醉。 没想到陆玄愔喝醉时,脸上一点都不显,就连时那副冷冽的模,都足以欺骗世。怪不得刚才皇子在拼酒,他那么容易脱身,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没醉,不耐烦在这里陪那些皇子瞎起哄。 马车回到王府,褚映玉正要扶醉鬼下车,哪知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就这么跳下车。 褚映玉惊呼出声,双手攀住他的脖子。 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正要生气,却见他得地过来,还朝她挑了挑眉,后抱着她大步朝前。 褚映玉:“……” 正院的下没发现雍王已经醉了,见王爷抱着王妃大步地进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平时不都是这的吗,皆低眉顺目地退下去。 直到褚映玉被他一把丢进了浴池,他也扑通跳进去。 褚映玉呛了一口气,顿时气得想打。 只是她还没打,某就像条蛇般滑过来,从背后搂着她,将脸埋在她颈项间,嘟嘟嚷嚷地叫着她的字。 “映玉、映玉、映玉……” 褚映玉浑身湿嗒嗒的,被他身上的酒气一醺,感觉头都有些晕沉。 被他叨念得烦,她开口:“王爷,闭嘴!” 他的声音一顿,又嘟嚷一句:“不要!”后伸手去扯她的衣服,“沐浴……” 褚映玉被迫和醉鬼洗了一个鸳鸯浴,其的滋味之难言,便不必说了。 好不容易两洗漱干净,换上清爽的衣物,她以为醉鬼王爷已经折腾完,可以回床睡觉,哪知他又拉着她出去。 “做甚?”褚映玉奈地问。 陆玄愔一脸认真地她,“舞剑。” 褚映玉:“……” 宁福儿匆匆忙忙地送过来一把剑,并将周围的下都遣散。 他王爷在月下的庭院里舞剑,凑到褚映玉身边,声地说:“王妃,王爷这是醉了罢?” 褚映玉语地他,“你跟他这么久,难不知王爷醉酒后是什么模的吗?” 宁福儿说:“以前王爷醉酒时,都是一个静静地坐着。” 所以他也没想到,这次王爷醉酒会玩得这么花啊,像只开屏的孔雀一般,还要给王妃舞剑呢。 褚映玉:“……” 褚映玉言以对。 正要说什么,突一剑光袭来,要不是宁福儿闪得快,只怕那剑要落到他身上。 宁福儿心脏都要跳出来,后怕不已。 两过去,只见月下的男子手持着长剑,目光森冷地盯着宁福儿,语气森:“滚!” 宁福儿麻利地滚了。 没了宁福儿,庭院里只剩下褚映玉和陆玄愔两。 陆玄愔盯着她,神色冷冽,褚映玉吓得屏住呼吸,怕他发酒疯。 她听说男喝醉酒后,行事与清醒时截不同,甚至有些男喝醉酒还会打。 哪知他突丢开手的剑,过来,双手揽上她的腰肢,将她抱起放到庭院里的一张石桌上,他跪坐在她面前,将脸埋在她的膝盖,双手紧紧地环着她的腰。 “映玉,别……” 褚映玉莫其妙,“我没啊。” “你了,我找不、到……”他喃喃地说,翻来复去都是这句话,“我,找不到、你……” 听他结结巴巴的声音,这是他清醒时绝对不会做的事,褚映玉一颗心又酸又软。 其实她真的不介他的结巴,不介他的缺陷,若是他想说,她便听。 可惜两辈子,他都极力避免在世面前开口,似乎很是在自的缺陷。 到这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此时委屈巴巴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像个孩子般结结巴巴地倾诉他的委屈,她心里难免涌起几分怪异的怜爱之感。 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触动。 幸好宁福儿机灵,提前将院子里伺候的都打发下去,不让下到这的雍王爷,只怕他的威信要大打折扣。 第84章 这一晚,褚映玉渡过了一个大婚以来,最混乱的夜晚。 以至于第二日,被人叫醒时,她的精神萎靡不振,眼底的青色极为浓重,连妆容都没办法完全遮掩面上的疲惫之色。 与她相反,某位喝过醒酒汤的王爷精神焕发,与平时无异,甚至还很纳闷她为何如此萎靡。 褚映玉哪里没看到他面上的疑惑。 自从大婚后,两人同床共枕,每晚被他哄着入睡,虽然还会有惊梦,但多少能睡会儿,不若以往整宿整宿都没睡好,精神自然也好了许多。 这人的精神好,吃饭也香,养了好几l个月,终于养出一些血色。 褚映玉在心里琢磨着,见他频频盯着自己,便说道:“王爷,昨晚你喝醉了。” 陆玄愔神色一顿,嗯了一声。 她又说:“王爷还记得你喝醉后做了什么吗?” 陆玄愔面露迟疑之色,问道:“什么?” 他回忆自己以往喝醉酒时的事,在北疆七年,那里天寒地冻,喝酒能御寒,他没少碰酒。更不用说与那些将士们混在一起,不喝酒是不可能的,每次打了胜仗时,也会与将士们不醉不归。 不过他喝醉后,听宁福儿他们说,他素来只是安静地坐着,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甚至让人看不出他其实已经喝醉。 昨晚,应该也是这般罢? 褚映玉一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没记忆了。 听说有的人酒醒后还能记得醉酒时自己做的事,有的人则不能,完全没记忆。 昨晚她还特地询问过宁福儿,王爷喝醉酒后,翌日有没有印象,宁福儿说应该有,但王爷喝醉后都是安安静静的,也不折腾人,这有没有印象也不打紧。 现在看来,她明白了,这人压根儿就忘记自己喝醉酒后的事。 褚映玉的心情不太好,任谁被折腾一个晚上没好好休息,心情都不太会好。 直到登上马车,和他一起进宫时,她的神色仍是有些沉凝。 陆玄愔偷偷瞄着她,直觉不太妙,难不成昨儿自己喝醉后对她做了什么?王妃生气了,他该怎么办? 今儿是八皇子和八皇子妃大婚后进宫请安的日子,作为兄嫂,陆玄愔和褚映玉也是要进宫里见一见新人的,顺便给新弟妹见面礼。 两人先去皇后那儿。 皇后看到儿媳妇时,忍不住问了一句:“映玉今儿的精神看着不太好,可是昨晚没歇息好?” 褚映玉委婉地道:“昨儿王爷喝醉了。” 皇后顿时了然,她也听说那群年长的皇子昨儿在八皇子婚礼的宴席上喝醉酒的事,据说除了第一个走的七皇子,其他皇子都喝醉了,喝醉后甚至还闹起事。 现在看来,她儿子不是没醉,而是没人看出来。 也幸亏他走得快,不然这闹事的人也有陆玄愔一个。 皇后先是嗔怪儿子一眼,“你怎么将自己喝醉了,是不是喝醉后回去闹你媳妇?” 陆玄愔完全没印象,也不知道如何反驳,低头认错。 皇后骂完儿子,又笑着朝儿媳妇说:“玄愔小时候是个顽皮的,有一次趁宫人不注意,偷喝他三哥的酒,将自己喝醉了,闹得整个宫里都翻腾不休,闹出好一阵的笑话,后来……他喝醉后,就不再闹了。” 褚映玉原本还有些惊奇,没想到陆玄愔小时候居然如此顽皮。 等听到后面,发现皇后的语气似乎有些怪,她心里暗暗猜测,这个“后来”,估摸与先太子有关,否则她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让陆玄愔改变得如此彻底。 还是他喝醉酒后,选择闹不闹,还要看人的? 皇后脸上的异样很快就敛去,温声宽慰褚映玉几l句。 褚映玉腼腆地笑道:“其实王爷也只是闹了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皇后也是给人当过儿媳妇的,哪能不知道她这是为儿子遮掩,没好声气地又瞪了儿子一眼,方带着他们前往慈宁宫。 皇后作为诸位皇子的嫡母,如若身体不是真的糟糕到起不来,像这种大婚后第一天皇子妃进宫请安的时候,她还是很给面子地露个面,喝口儿媳妇敬的茶。 此举也是告诉那些不安分的嫔妃,她这皇后还没死呢,有什么小动作都给她收起来。 来到慈宁宫,这里的人已经不少,都围在太后身边说话。 今儿的敏妃亦是容光满面,一改过去谨小慎微的模样,穿着崭新的宫装,特地打扮一番,等着喝儿媳妇的茶。 众人也能理解她,多年媳妇熬成婆,在皇后到来前,不免打趣她几l分。 直到盛装打扮的皇后到来,那些打趣敏妃的话都歇了,众嫔妃们纷纷起身相迎,敏妃也收起脸上差点就飘起来的笑容,恭谨地上前请安。 在皇后面前,极少有哪个嫔妃敢张狂的。 除了皇后是个聪明人,懂得如何制衡后宫外,也因他们那位圣人从来不是个宠妾灭妻的,不管圣人宠爱哪个妃子,将人捧上天,只要其对皇后不敬,皆能毫不留情地收回所有的宠爱。 无情得让人心寒。 圣人这样的态度,也让后宫的这些嫔妃们不敢小瞧皇后。 只要皇后活着的一天,她们就只能安分乖觉地在妃位上待着,休想惦记皇后之位。 太后见到皇后几l人,便笑了。 她看了看陆玄愔,说道:“听说昨儿你们几l个在小八的婚礼上喝得酩酊大醉,闹得小八也不安生,可是如此?” 陆玄愔再次低头认错。 不仅是陆玄愔,已经到来的安王、平王和宁王等人也纷纷上前认错。 安王妃等人自然也跟着起身请罪。 当这群皇子和皇子妃们出席,众人便发现,他们的精神都不太好,一副宿醉的模样,就算是皇子妃们,也都是眼底泛着青色,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相比之下,陆玄愔的精神好得让人侧目。 太后嗔怪道:“你们呀,哪能这般闹自己兄弟的婚礼?”她指着陆玄愔,“还是小七乖,没有和你这些兄长们一起闹。” 被太后夸的陆玄愔再次赢来众人的注目。 安王等人面上陪着罪,心里却发狠,明明昨儿大家一起拼酒,也没少给陆玄愔灌酒,怎地只有他陆玄愔没喝醉? 难道陆玄愔的酒量这么好? 安王妃等人心里也十分不愉,大家一起挨骂,就你雍王没被骂,不患寡而患不均。 不久后,八皇子夫妻俩过来了。 看到八皇子脸上和诸皇子一样萎靡的神色,众人再次了然。 看来昨晚八皇子确实被那些兄长们闹得不轻。 至于八皇子妃同样精神不振的样子,这不算什么,大抵新娘子很少能在大婚第二日精神好的。 太后是平等地心疼每一个孙子的,看八皇子这般,免不了又将安王等人骂了一顿,给八皇子妃的见面礼都丰厚几l分。 当然,再丰厚也没有给褚映玉的丰厚。 嫡孙媳妇和其他孙媳妇还是不同的,太后也拎得清这点。 将近午时,诸皇子们终于离开皇宫。 走到宫门前,一群皇子彼此看了一眼,火药味极浓。 其中脾气最为暴躁的平王第一个没忍住,阴阳怪气地说:“老七啊,听说昨晚你跑得最快,你这也太不够义气了,将哥哥几l个丢在那里,害得我们被骂。” 今儿可不仅太后骂他们,圣人后来也将他们叫过去骂了一顿。 唯一没被骂的,只有看起来非常精神的陆玄愔。 皇子们心里都被骂得搓起火来,于是这怒气就往陆玄愔身上去。 陆玄愔瞥他一眼,没说话。 安王跟着说:“下个月是九弟的大喜日子,七弟届时可要给个面子啊。” 宁王耷拉着因喝酒太多肿起的泡泡眼,“还是别了罢,省得喝多了,父皇又要逮着咱们骂一顿。” “没啥。”平王哼了一声,“九弟的大喜日子嘛,多喝两杯是应有之义,只要不醉得太过便是。” 大不了这次不闹九皇子的婚礼。 陆玄愔没理这些人的酸言酸语,扶着褚映玉上车离开。 被留下的几l位皇子只能瞪着雍王府的车,想骂人嘛,又不知道如何骂,毕竟陆玄愔素来是这副德行,想让他开口说点儿好话,难如登天。 要是他们以他不敬兄长为由斥责一顿? 得了,宫里的圣人很快就会将他们揪进去骂他们不体恤兄弟,明知道兄弟有口疾,还要拉着他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你们是长舌妇不成? 身体有疾了不起啊? 陆玄愔仗着重言之症,圣人、太后都对他宽容几l分,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打压他,反而颇为体谅他。 从小到大,陆玄愔仗着这个,不知道逃过多少罪责。 安王等人心里的滋味难言。 既羡慕陆玄愔因为身体有疾,不 管做什么,从未被圣人忌惮打压,又庆幸陆玄愔如此,与那位置绝缘,他们不必防着他。 不然好不容易拉下一个先太子,又要再次拉下一个嫡皇子。 ** 回到雍王府,褚映玉略用过午膳,便去补眠。 陆玄愔精神确实不错,也没有睡意,想了想,将宁福儿招过来,问他昨晚的事。 宁福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心地说:“王爷,您昨晚闹着要给王妃舞剑呢。” 陆玄愔眉头微跳,总算明白褚映玉今儿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看来昨晚他喝醉后,不仅闹了她很久,而且可能还做了什么。 他又问:“然后?” “然后您将属下赶走了。”宁福儿有些委屈地说,他不就是离王妃近一点嘛,王爷差点就一剑将他削成人棍。 这喝醉了酒,居然也能吃这么大的醋。 陆玄愔没能从宁福儿这里问出什么,知道关键还在褚映玉身上。 于是他回房里守着她,等她午睡醒来,将人捞到榻上坐着,默默地将一张写着字的纸条递过去给她。 褚映玉刚睡醒,就着他的手喝了盏茶,勉强清醒了一些。 看到他递来的纸条,她忍不住看他一眼,将之打开,上面写着:【昨晚我醉酒后说了什么?】 褚映玉没有回答,而是问道:“王爷不记得了?” 陆玄愔点头,表示不记得了。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说道:“既然王爷不记得,那便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 陆玄愔不免有些急切,他提笔写下:【能否同我说一说?】 “王爷真要知道?”褚映玉问他。 陆玄愔再次点头,然后便见她面上露出一种略带尴尬的神色,看得他眼皮直跳。 “……昨晚,王爷闹了许久,舞完剑后,还要带我去屋顶赏月。”她吞吞吐吐地说,“后来还是宁福儿和苏媃帮忙,将我俩带下去的,不过王爷放心,除了宁福儿和苏媃,没人见到王爷这副模样……” “就是回房睡觉时,王爷搂着臣妾哭了……” 陆玄愔:“……” 雍王想说不可能,他怎么会哭呢?这么没面子的事,他绝对不会在王妃面前做的,哪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会在自己心爱的姑娘面前哭的? 可看她肯定的模样,他又说不出口。 褚映玉试探地问:“王爷可是想到什么伤心之事?” 陆玄愔抿着嘴,没有作声。 伤心之事?他这辈子的伤心事有二,其一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之死,其二是母后的身子衰弱,神仙难救,无能为力。 除此之外,两辈子唯一能牵动他心的,也只有她。 但她好好地待在他身边,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虽然她现在并不是那么喜欢自己,但他并不在意,只想着,只要他一如既往地待她好,她的心迟早会被捂化,亦会回馈他同等的感情。 褚映玉见状,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明悟。 看来昨晚他酒后的话,或许并不是对她说的,就算是,也不是现在的陆玄愔。 难不成唯有醉酒后,他才想起上辈子的所有记忆? 第85章 接下来的几天,褚映玉明显感觉到陆玄愔在躲着自己。 他这种躲并不是指不回府,而是两人在一起时,他明显不怎么看自己,都是趁着她不注意时,偷偷地看过来,每当她转头看过去时,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一脸冷峻的神色。 这和过去只要两人在一起时,他就喜欢盯着她截然不同。 幸好几天过去,他就恢复正常,并没让下人们察觉出什么。 褚映玉估摸着,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应该是过去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直接当作不知情,以往如何,现在也如何。 转眼就到中秋。 每年中秋节,宫里都会举办中秋宫宴,宴请朝臣百官及其女眷,皇子和皇子妃也要进宫与宴。 中秋的前三天伊始,大街小巷就热起来,颇有过节的喜庆热闹气氛。 雍王府也是张灯结彩,下人们都换上喜庆的新衣裳,往来间脸上的笑容便没断过。 褚映玉也很是忙碌了一番,安排府里过中秋的事宜。 虽然主子们要进宫参加宫宴,但府里的下人也要过节,少不得要安排好,让大家过个热闹的节日。 中秋这日,陆玄愔从外头回来,进门就问:“王妃?” 秦嬷嬷笑道:“王爷,王妃去看周嬷嬷了。” 周嬷嬷的身体不好,王府将她接过来奉养她,自然不仅仅只是给她一个地方住,褚映玉若是没什么事也会去看看她,特别是这逢年过节的,时常会去看一看,让老人家安心。 秦嬷嬷等人看在眼里,心里甭提有多舒坦。 她们被皇后派过来伺候王妃,心里明白这辈子是伺候王妃到老了。日后她们老得不用再伺候主子,以雍王、王妃的心善、仁义,王府肯定也会为自己养老,有王妃这般心善的主子在,不用担心老了被怠慢。 陆玄愔嗯了一声,先进内室洗漱一番,正要去周嬷嬷那儿接人,发现褚映玉已经往回走。 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凉。 如今天气已经转凉,每到天冷时,她的手脚就会发凉,秦嬷嬷曾私下和他说过,因为她体寒之故,甚至可能会影响子嗣。 褚映玉看到他,便笑道:“王爷,你回来啦。” 陆玄愔嗯一声,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带她回室内,然后塞了个手炉到她怀里。 她看得直笑,“王爷,天气还没冷到要用手炉。” “你冷。”他直接说。 褚映玉道:“也不算太冷,只是风大了一些,我穿得可多了。” 两人随意地交谈着,褚映玉瞄了他一眼,见他眉眼淡淡的,神色冷冽,又是抿嘴一笑。 陆玄愔疑惑地看她,不知道她笑什么。 褚映玉自不会告诉他,她只是想到他前阵子别扭的模样,每每想起就想笑,没想到英明神武的七皇子陆玄愔,喝醉酒后会搂着她哭,清醒后又会别扭地躲着她,挺有人情味儿的 。 她以前还有些怕他的,现在发现,居然一点也不怕了,就算他沉着脸也不怕。 两人稍坐会儿,直到时间差不多,便梳妆打扮,坐车进宫参加中秋宫宴。 来到宫门前,两人刚下车,便见八皇子府的马车正好到。 八皇子扶着连静萱下车,看到他们,两人走过来。 “七皇兄,七皇嫂。” 连静萱第一次参加中秋宫宴,心里是比较紧张的,这会儿看到褚映玉,总算镇定一些。 她朝褚映玉笑了笑,见她也回了一个笑容,顿时心中大定。 八皇子转头看她一眼,若有所悟。 来到宫宴所在的大殿,这里来的人已经不少,按品级、身份入座。 圣人、皇后和太后还未到,来到这里的人依序坐下,和周围的人小声地交流聊天。 褚映玉刚坐下,发现有人过来。 “长姐、姐夫。” 她抬头看过去,是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和褚惜玉一同过来了。 在两人朝雍王夫妻俩走来时,殿内若有似无的目光都朝他们看过来,意味不明。 陆子晏恭敬地给两人行礼,“王爷、王妃。” 陆玄愔像是没看到他们,径自给褚映玉倒了一杯热茶。 他可以当众无视两人,褚映玉却不能,客气地说:“原来是世子和世子妃。”却不叫妹妹、妹夫。 褚惜玉面上的笑容看着很乖巧,打完招呼后,热络地说道:“好久不见长姐了,原是想这些天给长姐下帖子的,没想到临近中秋实在太忙……长姐,改天妹妹给你下帖子,请你到府里喝菊花酒,你一定要来啊。” 褚映玉含笑道:“若是有时间的话,自是要去的。” 漂亮的话谁都会说,褚映玉也不在意在人前说几句漂亮的话,至于去不去,还不是由她自己决定。 姐妹俩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话,荣亲王世子和褚惜玉便离开了。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却有不一样的意味儿。 平王嗤了一声,朝邻桌的宁王道:“看来荣亲王这是要支持老七了。”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讽刺,荣亲王可是个老狐狸,这殿里的所有皇子,没哪个能拉拢得了他,他一直是旗帜鲜明地表示只忠于圣人。 也正是如此,圣人对他恩宠有加,就算荣亲王世子做了那样的事,不过大半年,又恢复他们的职位。 宁王摇着扇子,“五皇兄,你就少说两句罢,省得父皇听到要骂你是长舌妇。” 整天没得搬弄是非。 平王气得直瞪他,“你就不能说几句好的?” 宁王气定神闲,“弟弟说的是事实。” 平王不再搭理他,转向自己的妻妾,接过身边侧妃递来的酒一口饮尽。 今日来参加宫宴的各家女眷,一般都是正妻,很少像平王这般,除了正妃外,还带了个侧妃。 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到平王的侧妃 身上,确实是个极为娇媚的女子,有容貌只是清秀的平王妃衬着,更显得她姿色无双。 在场的正妻们都看不惯平王偏宠侧妃的行为,对像木头一般坐在那里的平王妃也是恨铁不成钢。 拿出你正室的派头来,将这小贱蹄子压下去啊! 由得她猖狂! 宁王妃犹其生气,看不过眼,要不是宁王拉着,她就要张口讽刺几句,省得丢人现眼。 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宁王平时和女人厮混时,她都敢上手去打。 就是打了也没用,宁王风流时仍是风流。 皇子们的席位是连在一起的,褚映玉也看到平王和侧妃的举动。 她只是微微拧眉,便不再多看。 上辈子时,她就听说平王偏宠侧妃之事,宠到平王妃都快要有名无实。 连静萱也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到木讷地坐在那里的平王妃,难免有几分物伤其类。 林贵妃难道不清楚自己儿子宠爱侧妃,由着侧妃作贱王妃吗?只是当母亲的,有时候也管不住儿子,甚至觉得平王妃不讨自己儿子喜欢,是她没用,自己不立起来,婆婆能帮到几时? 连静萱的视线落到隔壁的褚映玉身上时,紧绷的精神缓和许多。 已经成婚的四位皇子,安王、平王和宁王都是妻妾成群,只有雍王的后院干干净净的,只有王妃一人,京中亦有两人恩爱无双的传言,还是有些安慰的。 “你总是看七嫂作甚?”八皇子忍不住问。 他突然出声,连静萱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怯怯地看着他。 八皇子看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脸上的神色一滞,有些不自在地说:“没事吧?喝口水。” 连静萱接过他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小声地说:“臣妾觉得,七皇兄和七嫂之间真好……” 说到最后,她的脸蛋腾地红了。 八皇子有些不自在,在桌下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们也一样。” 看她羞涩地笑,又觉得这话也没什么难说出口。 八皇子也是第一次成亲,不知道怎么和皇子妃相处,前头已经大婚的几位兄长便是他学习的对象。不过他在心里琢磨了下,觉得大皇兄外憨内奸,五皇兄宠妾灭妻,六皇兄风流成性,唯一能学习的只有七皇兄。 父皇现在春秋鼎胜,估计还能活个十年八载的,上头的几名皇兄个个都是不好相与的,他排在后头,母妃不得宠,母族也比不上其他皇子,没必要和他们去争那位置。 如此不若低调一些,别折腾出什么来,惹得那些兄弟们针对便是。 ** 时间差不多时,元康帝、太后和皇后终于来了。 殿内的人纷纷起身相迎,行礼。 礼毕,众人再次入座。 元康帝先是举杯与众人同庆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然后是诸皇子和百官上前向圣人进酒。 进酒完后,便有宴戏表演。 乐师奏乐、伶人跳舞,一片喜庆热闹之景。 待到戌时,元康帝领着众人,到殿外看中秋烟火。 大周的烟花做得十分好看,在夜空中绽放时,美轮美奂,那一刹那的盛景,吸引众人的目光。 烟花在夜空中炸开的那瞬间,褚映玉的手被身边的人紧紧地握住。 她抬头看他,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看她。 他的眼里倒映着烟花绽放的光影,刹那间永恒的盛景,烙在她心头,似是与她共赏。 褚映玉心弦微悸,朝他笑了笑。 她感受到了他的情谊,也感受到他的珍重之心。 心里并非没有触动,明知道一旦沉沦,便是万劫不复,然而此时她仍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他已经将他的心捧到她面前,她又如何能不动容? ** 中秋有赏花灯的习俗,除了民间外,宫里也特地扎了不少花灯,供宫中的贵人赏玩。 宫宴过后,朝臣百官都已经出宫,宗室及皇子则随元康帝去赏花灯。 褚映玉被陆玄愔拉到一处昏暗的地方,然后被人抱住,炙热的吻便落下来。 “王爷……” 她伸手捶了他一下,满脸通红,没想到他居然做这种事。 如果是上辈子,有人会告诉她,有一天陆玄愔居然会在中秋宫宴特地将她拉到黑暗的地方做这种事,她一定觉得对方疯了。 陆玄愔握住她的手亲了亲,然后将心心念念的姑娘搂在怀里。 刚才看烟花时,他就想亲她了。 每次她朝他笑时,他便无法克制。正因为她难得展颜,他每次都想要用心地收藏,永远记在心里。 两人躲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亲热,最后等他们重新回到人前时,褚映玉觉得嘴巴都要麻了。 “七嫂,你怎么啦?”连静萱奇怪地问了一句。 褚映玉庆幸周围的光线比较暗,让人看不清楚自己面上的异常,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八弟在找你呢,你快过去罢。” 连静萱看到找过来的八皇子,朝她笑了笑,然后走过去。 褚映玉看着连静萱乖巧地站在八皇子面前,原本一脸阴沉的男人,看到她时,脸上的神色微缓,不禁心中微动。 八皇子素来性子阴沉难测,并不讨喜,不过显然连静萱能摸到他的脉,和他相处得还算不错。 正看着,被圣人叫过去的陆玄愔回来了。 “看什么?”他问道。 褚映玉抬头看他,笑了笑,说道:“看八皇弟和八弟妹,他们挺相配的。” 一个看着阴沉不讨喜,一个宛若小白兔般怯生生的,却心有计算,只要连静萱用心经营,未尝不能将日子过好。 陆玄愔随意看一眼,很快就收回目光,拉着她的手道:“走了。” 褚映玉乖乖地跟上他的脚步,问道:“王爷,去哪里?” “出宫。” “这么早?”她有些惊讶。 看安王、平王和宁王等人,都恨不得跟在圣人身边伺候,好让圣人知道他们有多孝顺。 陆玄愔不在意这些,带着她出宫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去看民间的花灯节。 第86章 中秋的民间花灯节十分热闹。 大周的各种佳节之夜,一般晚上都是没有宵禁的,是以他们出宫的时间虽然已经很晚,大街上仍是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陆玄愔先是带褚映玉去巷子里的一家小摊子吃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先前的宫宴,她吃得并不多,主要是宫宴的食物端上来时,大多都已经冷了。她的肠胃从小就不太好,对吃食很挑剔,只能吃熟的、热的食物,不能吃生冷的,不然要闹肚子。 馄饨很鲜美,很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而且份量很大,价格却很便宜。 褚映玉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和他分食一碗。 褚映玉发现,这人虽贵为皇子,对民间的那些美食居然也如数家珍,这京城的长街巷子里,哪里有好吃的民间小吃,他居然都懂。 她不禁想起少年时,曾见过年少的陆玄愔鲜衣怒马,策马而过的身影。 当时先太子还在,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有圣人和皇后宠爱,有太子护着,也算是京中游手好闲的纨绔之辈。 吃了几个馄饨垫过肚子后,她便双手撑着下巴,看他将剩下的包圆,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是盈着笑意。 陆玄愔抬眸看她,看到她眼中晃动的灯光,心弦微动。 “看什么?”他问道。 褚映玉正看得入神,听到他的话,有些无措,眼神一飘,含糊地道:“没看什么。” 他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见她不说,便继续低头用膳。 吃过小馄饨,陆玄愔就拉着她去河边放花灯。 河边不远处有专门卖花灯的摊子,摊子上也放了笔墨纸砚,方便客人写下愿望放到花灯里。 褚映玉捧着他买的兔子花灯,见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愿望,然后将笔递给她,示意她也写。 “我也要写?”她惊讶地问,他不是已经写了吗? “写!”雍王殿下很坚持。 褚映玉只好拿笔也写下一个愿望,等写完后,发现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后,仗着身高看她的愿望。 她的神色一顿,不由想起元宵节时,她放花灯时许下的愿望。 那时候她的愿望和姚桃有关。 好像有些明白他带自己来看花灯的原因了,只怕就是为了放花灯许愿罢。 去河边放花灯时,褚映玉笑道:“王爷,你许的愿望是什么,给我看一下罢。” 刚才他在纸上写愿望时,基于礼貌,她没有凑过去看。 不过自己写愿望时,被他光明正大地偷看,她也有些好奇他写了什么。 陆玄愔没有藏着掖着,大方地将那张折起来的纸条递给她,任由她看,非常光明磊落。 褚映玉将之展开,看到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愿岁岁年年与君同。】 褚映玉看着上面的字,晓是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他的直率和直白,心里仍 是受到极大的触动。 她的性子内敛,没办法像他这般直率地表达,也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最后等来的是一场伤心绝望。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也太过无情,她很难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 “陆玄愔……” 她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这一刻,不是敬称“王爷”,只是单纯地想叫他的名字。 陆玄愔将写下愿望的纸折起来,加上她许愿的那张纸,一起放到花灯之中。 接着,他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执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将那盏花灯放入夜色笼罩的河中,看着它飘飘荡荡而去,最终汇入河面上那万千花灯之中,与它们飘飘然地荡向远处。 回去的路上,褚映玉有些安静。 陆玄愔似是没发现,握着她微凉的手,想让她的手暖和一些。 回到王府时,已经夜深。 褚映玉在丫鬟的伺候下洗漱更衣,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昏暗的床顶。 不久后,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然后她又落到熟悉的怀抱。 褚映玉很自然地翻身,在他怀里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伸手拥住他。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睡罢。” 秋日微凉的夜风穿过树梢,窗棂被风吹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更深了。 她的身体很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憋得有些难受,她忍不住轻轻地唤了一声:“陆玄愔。”不等他开口,她又说,“你再给我些时间,我、我……” 不知何时,她的眼角已经染上湿意。 “别哭。” 一只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痕,他吻了吻她的眼尾,轻声哄她。 他并不想让她哭的,只是没想到她心里会这么难受,他的情谊、爱慕会成为她的负担。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想让她知道,他倾心于她,想要呵护她,想与她朝朝暮暮。 “我的错……”他吻着她的泪,自动认错。 男子汉大丈夫,向妻子认个错没什么,雍王殿下很干脆。 褚映玉搂着他,“不是,不是你的错,是我害怕……我害怕……” 她怕这一切是不真实的,也怕自己交付出真心后会被伤害,更害怕哪一天自己就会死了,所有的一切如同水中花、镜中月。 “别怕。”陆玄愔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心里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知道她敏感、不安,没有安全感,或许是她生长的环境,没一个人愿意爱她,也或许是前世的替嫁,被千夫所指、被他冷待……都在她心里留下极深刻的阴影。 她既没安全感,又极度缺爱。 如若有一天,有人愿意爱她时,她会手足无措,会怀疑自己为何能获得这些,会觉得不真实,下意识想要逃避…… 陆玄愔将一切看在眼里,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咄咄逼人,一直在逼她接受。 其实她已经做得很好 了。 确实是他的错,他不应该逼她的。 褚映玉仍是摇头,将自己整个身子往他怀里挤,似是在他身上寻求安全感。 帷幔内的光线近乎于无,黑暗让她能轻易地将白日里无法诉诸于口的话说出来,她颤抖地说:“陆玄愔,我会努力的,我也喜欢你……” 陆玄愔反应过来时,恨不得将怀里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有这般可怜又可爱的人,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令他魂牵梦萦,明明胆子很小,却又害怕辜负别人强加给她的情谊,逼着自己一定要去回应,不然就会不安、无助又慌乱。 她并不欠任何人。 可她却怕他得不到回应会伤心难过。 真是…… 陆玄愔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如此卑鄙之人,卑鄙得利用她性子里的缺陷,逼着她回应自己。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吻着她颤抖的眼皮,吻着她柔软的唇…… “映玉……” 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觉得这世间再也没有一个姑娘能让他这般喜爱了。 ** 中秋节的第二天,褚映玉一觉睡到将近午时。 醒来时,她人还有些懵懂,全身酸疼得厉害,等她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夜色退去后,那些大胆的、放纵的情绪,再次收敛,缩回乌龟壳里。 寄春伺候她洗漱更衣时,瞄到她衣襟下的痕迹,又开始愤愤不平。 王爷实在太过分了,又开始咬人…… 褚映玉虽然不自在,不过仍是问了句:“王爷呢?” “在书房呢。”寄春说道,“小姐您有事要找王爷吗?” 褚映玉面无表情,“没有!” 身子实在不舒服,褚映玉并不想动,软绵绵地坐在窗边,望着庭院里的那棵杏树,一颗心渐渐地变得安宁。 她突然笑了下。 寄春端着药茶过来,问道:“小姐,您今儿L的心情好像很好呢。” 褚映玉闻到那药茶的味道,脸就皱起来,但不能不喝。 她慢吞吞地喝,一边问:“我心情好?哪里看出来的?” 寄春指着她的嘴角,“因为您今天一直在笑啊。”她很是高兴地说,“小姐,您最近看起来越来越放松,笑容也变多了,奴婢很高兴。” 褚映玉安静地喝完药茶,将茶杯放下,对坐在旁边分着绣线的寄春道:“嗯,确实有些高兴的事。”她的眉眼柔和,蕴着笑意,“寄春,以后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寄春歪着脑袋,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嘴里笑道:“那是自然,咱们都会好好的。” 傍晚,陆玄愔踏着夕阳的余辉走进正院,看到坐在窗边等他的人。 他的眸色变得十分温和,走到窗边。 “映玉。” 褚映玉趴在那里,朝他笑道:“王爷,忙完啦?” 陆玄愔看到她眉间的笑意,心情大好,站在窗边,伸手将屋子里的她直接抱了出来。 “王爷!”她吓了一跳,然后又笑了。 这个意外让屋里屋外伺候的下人都呆住了。 王爷这是做什么? 雍王殿下可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他就是想抱抱她,将她从屋子里抱出来,和她在庭院中相拥,一起看夕阳落山。 ** 过了中秋后不久,褚映玉听说姚大将军要回京了。 姚大将军成亲多年,与夫人只育有一女,如今唯一的女儿L要出阁,他这作父亲的自然要回来亲自送女儿L出嫁。 圣人也体谅他,知道姚大将军爱妻爱女如命,早在姚大将军递折子回京时,就批准他回京之事。 其实圣人也有些心虚的,他知道姚大将军从不欲将女儿L嫁入皇家,却仍是钦点姚姑娘为九皇子妃,多少有些对不住忠心耿耿的姚大将军。 自从得知姚大将军要回京,褚映玉心情就很振奋。 她让人去打听姚大将军到京的时间,准备去姚府拜访,同时问陆玄愔:“王爷,我若是去见姚叔叔,应该不会对您有影响罢?” 如果只是和姚大将军的家眷往来,倒也没什么,毕竟女眷之间往来,从来都不会影响到男人的事。 但若是当朝的王妃和姚大将军之间有往来,那就不一样了。 自中秋那晚后,褚映玉对这辈子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逃过前世的死亡之劫,好好地活着,找出前世杀死自己的人,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她现在被人如此珍视地爱着,也有喜欢的人,实在不愿意重蹈覆辙,二十而亡。 陆玄愔道:“不会。” 他伸手轻抚她的发,她刚洗漱完,准备就寝,她的乌发如丝绸般披散在身后,光滑润泽,格外的美好。 褚映玉顿时安心了,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对他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她朝他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姚叔叔,其实我和姚叔叔见面也不多,他不常回京,上次见他时,还是六年前,他回京述职……以前姚叔叔还说,要收我为义女呢。” 说到这里,她不禁抿嘴笑起来,“如果当初姚叔叔和姚姨收我为义女,只怕我真的嫁不成王爷。” 她成为姚大将军的义女,舅母肯定不会再嫌弃她不得父母宠爱,说不定在她及笄时,就会马上让她嫁过去。 齐氏就是这么一个势利之人。 陆玄愔抿紧嘴,神色不太好。 他不爱听这样的“如果”,在他心里,她便是他的妻,永远不会改变。 褚映玉看到他脸上的神色,顿时起了心思逗他,“王爷,如果我真的和瑜表哥成亲,你怎么办?” 陆玄愔握住她的纤腰,冷峻地说:“抢亲。” 抢过来便是。 男人都有劣根性,抢别人的妻子不算什么,就算是陆玄愔,也不会以为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到了那时候,只怕会用下作的手段将人抢过来。 比起名声,他更在意她。 褚映玉没看到他眼里的阴郁,以为他是在说笑,歪在他怀里,继续说:“我先嫁了瑜表哥,你不好抢罢?” “没事。”他淡淡地道,“你和离,二嫁。” 让她二嫁便是,他娶得起。 褚映玉顿时喷了,嗔怪道:“王爷,别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啊。” 第87章 中秋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褚映玉的身体畏热又畏寒,秋风起时,犹其注意穿衣保暖。纵使如此,某天早上醒来时,喉咙仍是一阵干涩,咳嗽出声。 众人如临大敌,秦嬷嬷给她看过后,开了一些治咳嗽的药给她吃。 傍晚,陆玄愔回来,带了不少蜜饯回来,让她喝完药后能甜甜嘴。 褚映玉翻看桌上的蜜饯,不禁有些好笑,“王爷,我只有一张嘴,哪里吃得下这么多的蜜饯?” 这怕不是将半个京城的蜜饯种类都买回来了罢? 别看每一样的数量不多,但那么多蜜饯加在一起,就显得这数量非常多,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陆玄愔道:“无妨。” 让她慢慢吃,吃不完就赏给下人。 褚映玉拿起一块糖渍的梅子放进嘴里含着,让寄春将这些蜜饯分门别类装起来,多出来的打赏给下人。 寄春特地用精巧的陶瓷小罐子装了几种她常吃的放到桌上,她伸手可以拿取的地方,方便她当零嘴,想起就吃几块。 褚映玉盯着桌上装蜜饯的小罐子,突然想起上辈子,她经常活动的地方,也常放着各种各样的蜜饯,让她习惯性地想起就吃一枚。 这蜜饯似乎是突然有一天就出现在屋子里的,连她都没反应过来。 现在想想,应该是他吩咐的。 那时候,已经是他们成亲后的第三年。 褚映玉有些恍然,原来一切的改变,是从他们第二年圆房开始,直至第三年,两人的相处越来越像夫妻。 只是虽像夫妻,但陆玄愔却从未和她说过什么软和话,依然是那位尊贵的、冷峻的七皇子,心思难测。 “想什么?” 她的身体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搂着她的男人吻了吻她的侧脸,温声询问。 褚映玉转头看他的脸,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我想前世,王爷待我一直都是冷若冰霜,让人猜不出王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哪个陆玄愔是真的? 是前世那个冷冷淡淡、不为儿女私情所动的陆玄愔,还是这辈子倾慕她、咄咄逼人的陆玄愔? 陆玄愔听后,很自然地唔了一声,“都真。” 他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承认,梦里的自己起初确实只是将她这皇子妃当摆设,后来的日渐相处中,渐渐地爱上她,却不知如何表达。甚至想着,他们会有很长的人生,而且他也习惯与她的相处方式,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他以为她是懂他的。 结果这辈子才发现,她居然完全不懂,还误会他。 至于这辈子,如此急切,自然也是有原因。 其一是因为她不愿意嫁他;其二是她生病了,她的身体、她的心都在生病,让他无法坐视不管,只想用感情套住她,转移她的注意力;其三也是他素来喜欢速战速决,既然发现问题不对,便寻找解决之法。 - 褚映玉喝了三天的药,总算不再咳嗽。 只是每次喝药时,她的胃口总是不太好,人也看着清缄不少。 正好这时,姚大将军已经进京几日,褚映玉的病好后,便挑了一个时间,去姚府拜访。 雍王府的马车驶进姚府时,不少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各有思量。 褚映玉从车里出来,见到姚桃迎面走来。 姚桃穿着粉色的衣裙,在秋日萧瑟的庭院之中走来,宛若枝头上灼灼绽放的桃花,明媚张扬。 “阿丑。”姚桃高兴地拉着她,“你好些日子没来啦,近来在忙什么呀?” 自从被赐婚后,姚桃就一直被拘在府里学规矩、备嫁,人都快要憋疯了。是以她最盼褚映玉过来看她,或者邀请她去玩。 先前还有个连静萱能联络,自从连静萱大婚后,她也忙着适应婚姻生活,姚桃也不好去打扰她。 褚映玉柔声道:“前些天有些咳嗽,怕过病气给你,就没来。” “生病了?没事吧?”姚桃担忧地说,摸了摸她的脸,“怪不得这次看你,好像又瘦了,雍王府的厨子做的饭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啊?” 褚映玉莞尔,“放心,绝对合胃口的,就是生病,吃不下。” 雍王府的厨子以前都是御厨,陆玄愔出宫建府后,皇后担心他吃不好,特地将宫里的御厨送过去给他。 这在皇子中是独一份,连圣人也默许了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姚桃拉着褚映玉去正院,拜见姚大将军。 她们过来时,姚大将军和姚夫人正在屋子里说话,听说两个孩子过来了,夫妻俩不禁相视一笑。 姚大将军是行伍出身,身材高大魁梧,国字脸,皮肤黝黑,身板结实又威武,很符合世人对武将的印象。 他身上有一种豪迈之气,笑起来时声如洪钟。 “映玉来啦。”姚大将军笑着说,“吃了没啊,饿不饿?快坐下来。” 姚桃拉着行完礼的褚映玉坐下,说道:“爹,难得阿丑来,今儿咱们一家一起吃个饭,庆祝你回来。” 姚大将军宠女儿,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接着姚大将军关心地问褚映玉几句,都是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吃得好不好、雍王对她好不好之类的。 就像远归的父亲关心出嫁的女儿。 褚映玉腼腆地一一回应,表示很好。 姚大将军打量安静乖巧地坐在对面的姑娘,摸了摸下颌的短髯,一双虎目精光四射,“你这娃儿,若是有什么委屈,可以和咱们说,你虽不是我们的女儿,我和夫人却是将你当女儿看待的。” 说到这里,他又哼了一声。 当年要不是长平侯夫人死活不同意,他和夫人早就将褚映玉认作义女。 姚大将军只有一个女儿,再认个义女也没什么,更何况这姑娘当初还救过自己的女儿,他心里是十分感激她的。 姚夫人嗔怪道:“说 什么话呢?” 要是以前,提这个没什么,现在褚映玉是雍王妃,要是雍王妃多一个当大将军的义父,只怕那些皇子都坐不住。 纵使雍王身体有疾,与那位置无缘,可架不住雍王实在太过优秀,且手握军权,已经引得那些皇子朝臣警惕不已。 这也是褚映玉被赐婚七皇子后,姚夫人从来不提这事的原因。 世人只以为褚映玉和姚桃是闺阁好友,却不知她与姚大将军夫妻的感情更不错。 褚映玉笑道:“姚叔叔莫要如此说,在映玉心里,你们其实也和映玉的父母差不多,倒是无需画蛇添足。” 虽然有个“义女”的名份能让她光明正大地叫两人义父义母,但若是这名份带来的麻烦太大,在心里记着便是。 褚映玉也不是一定要追求这名份。 “你这孩子还是那般通透。”姚大将军笑道,尔后想到什么,又道,“对了,这次回来,我带了不少小玩意儿,等会儿映玉回去,一起带回去罢。当初你大婚时,我也不在京城,这算是补偿给你的结婚礼物。” 褚映玉下意识要拒绝。 能让姚大将军当礼物送的,肯定价值不俗。 姚夫人笑道:“我已经收拾好了。”转头对褚映玉说,“没事儿,桃儿有的,你也有,无需介怀。” 褚映玉有些哽咽,低低地应下。 在姚府待了大半天,褚映玉离开时,后面还跟了一辆马车,马车里都是姚大将军从西南带回来给她的礼物。 满满的一车,颇惹人注目。 过了几日,褚映玉接到安王府的帖子,安王妃请妯娌们去府里赏花吃烤鹿肉。 因安王妃说妯娌们都来了,褚映玉不好不去,让人准备了些礼物,前往安王府。 安王作为圣人第一个皇子,虽然比不得嫡子,地位也不同寻常。 不少朝臣正是因为他是皇长子而附上来,安王在朝堂的势力不可小觑,平日里,只要安王府举办的一些什么宴会,京中的各家都很给面子前来,便是宁王妃和平王妃,也很少会拒绝。 于是经常找借口拒绝的雍王妃,便显得极不给面子。 褚映玉到来时,看到宁王妃正和平王妃说什么,宁王妃看起来很激动,平王妃低着头,默默地受着,安王妃侧在旁劝着什么,连静萱这最小的妯娌安静地坐在旁边,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见到褚映玉,有些无聊的连静萱顿时双眼一亮,站起来叫了一声:“七嫂。” 安王妃和宁王妃抬头看过来,朝她打招呼。 只有平王妃依然垂头坐在那儿,直到褚映玉走近,方才讷讷地叫了一声“七弟妹”,便不再作声。 安王妃热情地招呼褚映玉,上前挽着她的手,“可算是将你盼过来了,给你下帖子,十次有九次你是不来的。” “我这边也一样。”宁王妃也抱怨道,“你这雍王妃也太忙了罢,平时也不知道忙什么,每次都有借口拒绝。” 面对两个嫂子的抱怨,褚映玉不慌不忙地道:“两位嫂子息怒,我这身子不争气,你们请我时,恰好我身子不适,实在不是不愿意来,怕扫你们的兴。” “真的?” 两个妯娌打量她,虽然觉得她确实过于纤瘦,但不至于身体不好吧? 女人身体不好是大忌,特别是皇家媳妇,要是传出体弱多病的名声,让人想到会不会于子嗣有碍,难免会有人拿这点来攻击她。 安王妃作为长嫂,素来爱在妯娌面前展现长嫂如母的风度,当即关切地说:“七弟妹若是身子真不好,可要好生歇着,不能真的病倒了!咱们女人啊,还要伺候家里的爷们,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身上的担子重着呢……对了,七皇弟和七弟妹成亲也有大半年,或许很快也要有消息了罢?” 褚映玉羞涩地低头,“我家王爷和母后都说,我年纪还小,不急呢。” 安王妃被噎了下。 你都十八了,翻了年就十九,哪里还小? “大嫂,这种事确实急不来。”宁王妃搭腔道,“倒是五嫂府里的那侧妃,就时常拿五嫂身子不好说事,五嫂的身子哪里不好?这狐狸精是想压五嫂一头呢。” 说到最后,她看着平王妃,又是恨铁不成钢。 平王妃小声地道:“六弟妹,你别说了……” “哎哟,你以为我想说?我还不是看不惯那小贱蹄子,居然逞威风逞到本王妃面前来了,还叫我弟妹——啊呸,她一个侧妃,有什么资格叫我弟妹?五嫂,你也该管管你府里的小妾,要是我府里的小妾敢这么无礼,我一个大嘴巴子过去……” 平王妃无措地道:“六弟妹,我代她向你道歉……” 褚映玉总算明白刚才来时,宁王妃和平王妃在说什么,怪不得宁王妃这般激动。 至于安王妃,看宁王妃又和平王妃单方面的吵起来,都没管褚映玉,原本要说的话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难得褚映玉过来,她原本还想以长嫂的身份训斥一下七弟妹的不合群,却被这两货给搅了。 连静萱看得分明,心里有些好笑,拉褚映玉到一旁坐下。 等安王妃去安排席宴,她小声地说:“七嫂,咱们这位大嫂可真是长嫂如母。” 什么都想管一管,连人家府里的事都要插一手,小叔子和弟媳妇生不生孩子也要过问。 褚映玉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定是看出刚才安王妃说那席话的用意,附和道:“可不是。” 她是不在意安王妃怎么说的,要是在意,这大半年来,就不会一直拒绝安王妃的邀约。 安王妃去安排好宴席过来,见宁王妃还在拉着平王妃说话,话题已经从骂平王府的侧妃转到教她怎么将不省心的妾侍压下去,而褚映玉则和连静萱坐在一块儿,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在笑。 看到这一幕,她又有些心梗。 她请这些妯娌过来,不是让她们在这里联络感情的,而是想让她们拜见自己这长嫂啊! 第88章 安王府的厨子的手艺很不错,鹿肉烤得焦香四溢,刷上特制的酱料,香得连一向不好口腹之欲的褚映玉也没忍住多吃几片。 吃一口烤肉,配上滋味绵长的菊花酒,是极难得的享受。 妯娌几个一边欣赏着院子里的大片绽放的秋菊,一边享受着美酒佳肴,宾至如归。 宁王妃赞道:“大嫂,你府里这做烤肉的厨子手艺可真绝,不知怎的,我府里的厨子就是做不出这味儿。” 平王妃默默地吃着,小声地附和。 “你们若是喜欢就多吃点。”安王妃笑盈盈地说,不忘招待两个年纪小的妯娌,“七弟妹、八弟妹,你们别客气啊。” 褚映玉和连静萱纷纷点头。 其实安王妃除了喜欢摆长嫂的派头外,平时的为人处事还是很公允,在外素有贤良的名声。 看安王府后院的妻妾和睦就知道了。 吃饱喝足后,安王妃又安排众人去看戏。 安王府里有自己培养的戏班子,安王妃时常让戏班子排戏,每排出什么新戏,便会请京中各府女眷过来听戏,以此联络感情。 台上传来咿咿呀呀的唱念声,褚映玉坐在下面喝茶,时不时看一眼远处的天空。 相比之下,宁王妃和平王妃都听得很认真,连静萱也颇感兴趣。 褚映玉不爱听戏,主要是她以前很少听戏,对这些不了解,自然也不懂,现在也没培养出这般兴趣爱好。 安王妃对每一个妯娌都很用心的照顾,很快注意到褚映玉的心不在焉。 她笑问道:“七弟妹,你不喜欢台上的这出戏吗?这是最近新排好的戏,我觉得不错,想让你们一起欣赏。” 褚映玉坦然地道:“不是,是我听不懂。” “这样啊……”安王妃一脸理解的表情,“以后多听戏就能听得懂了。对了,听说七弟妹府里好像没养戏班子和伶人乐伎,要不要嫂子我送你一些,你平时想听戏就让他们在府里唱给你听?” 褚映玉很客气地拒绝。 她又不傻,谁知道带回去的戏班子中有没有探子,就算没有探子,她也不喜欢听戏,白白养着一个戏班子,那不是浪费银钱吗? 有这个钱,她宁愿送去抚幼院多养几个孤儿。 安王妃见她拒绝,也不失望,转头问连静萱,“八弟妹要不要?” 连静萱怯怯地说:“这个……我要回去问过我家爷才行……” 她一副新婚小媳妇“以夫为天”的模样,娇娇怯怯的,什么都要过问一下府里的夫君,看得安王妃嘴角直抽。 八皇子妃这性子,尚书府到底是怎么教出来的? 现在是新婚还好,若是将来八皇子府里迎进了新人,估计又是一个“平王妃”,要被侧妃妾侍欺到头上。而且,八皇子的性子阴沉难测,实在不讨喜,看着也不像是会体贴人的。 安王妃是个周到的主人,见褚映玉对听戏没兴趣,便陪她聊 天。 聊着聊着,说到褚映玉前些天去姚府的事。 “听说七弟妹那天离开时,带了一车的东西,都是姚大将军送你的礼物。”安王妃意有所指,“倒是没想到,原来七弟妹与姚大将军还有这般的交情。” 那边正在认真听戏的宁王妃、平王妃和连静萱都不禁看过来。 那天褚映玉离开姚大将军府时,那一马车的东西,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这是没办法否认的事。 这话题太过敏感,纵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但也没谁会不识趣地跑到雍王夫妻俩面前问他们和姚大将军之间有什么交情。 姚大将军的身份注定和任何皇子都不可深交,否则容易引来上位者的忌惮。 若雍王真与姚大将军私交甚笃,只怕很多人晚上都要睡不安稳。 安王妃这话,明摆着是试探。 褚映玉放下手里的茶盏,含笑道:“大嫂也知道,我和姚姑娘交好,我们是多年的闺中情谊,姚大将军不过是看在姚姑娘的面子上,加上我曾经救过姚姑娘,他这次难得回来,特地送给我的谢礼罢了。” 连静萱很配合地问:“七嫂,你曾经还救过姚姑娘?” 褚映玉谦虚地道:“不过是小时候遇到差点被拍花子拐走的姚姑娘,当时年纪小,胆子也大,便搭了把手,也不算是救,只是姚大将军和姚夫人一直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宁王妃点头,感叹道,“姚大将军夫妻俩只有姚姑娘一个女儿,他们自然感激救了他们女儿的人。” 平王妃难得附和,“七弟妹是个心善的。” 褚映玉腼腆地笑着,仿佛被她们夸得很不好意思。 这话题很快就揭过不提,至于众人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褚映玉解释完,继续若无其事地和连静萱说话,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时间差不多,众人终于告辞离开。 连静萱挽着褚映玉的手一起走,像是有聊不完的话,最后顺便登上雍王府的马车,八皇子府的马车在后面跟着。 坐到车里,连静萱道:“七嫂,看来今儿大嫂会邀请咱们去赏花,估摸是想摸清楚雍王和姚大将军之间的关系呢。” 因为和姚桃交好之故,连静萱和褚映玉的关系也不错,彼此又是妯娌,说话也敞开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连静萱试探过八皇子,知晓他对那位置没想法。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不会去掺和那些皇子们的争储之事。 何况男人的争储,和她们女人有什么关系?只要不影响她们女人间的感情便行。 褚映玉拍了拍她的手,“日后这种事只怕多着呢。” 连静萱笑了下,说道:“其实也怪有趣的,咱们这几个嫂子都各有性格,其实也不算太难应付。”她又说道,“等阿桃大婚后,咱们请阿姚一起去庄子玩。” “好啊。”褚映玉笑道,“我陪嫁中的一个庄子有汤泉,到时候天气冷了,请你们去泡汤泉。” “那就说定了。” 两人说说笑笑,气氛和睦。 在路口时,连静萱下了雍王府的马车,与褚映玉道别离开。 ** 晚上,陆玄愔回来,褚映玉和他说起今儿去安王府作客的事。 “大嫂人怪好的,什么都要关心,也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精力关心别人。” 这话一听就是反话,讽刺安王妃多管闲事。 陆玄愔听她抱怨安王妃问他们几时有好消息的事,视线落到她平坦的小腹,问道:“你怎说?” 褚映玉看着他,平淡地说:“我说王爷和母后都觉得我还小呢,不急。” 闻言,他眼里掠过笑意,点头道:“确实。” 褚映玉没想到他居然会附和,狐疑地看他一眼。 觉得她小什么的,完全就是她胡扯,反正安王妃也不能去找陆玄愔或皇后确认,所以她很放心。 不过看他居然也不急,她总觉得有些怪异。 就寝时,褚映玉靠在他怀里,忍不住小声问:“王爷,你真不急?”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像他这般年纪的男人,孩子都有好几个。 陆玄愔在她有些忐忑的脸蛋上亲了亲作安抚,说道:“不急。” 他们才成亲大半年,有什么可急的? 就算在梦境里,他们成年两年,也没有子嗣,照样不急。 褚映玉却想起前世成亲三年,第二年两人圆房后,其实房事虽不频繁,但也不算少,却一直没有孩子,心里多少有些明悟。 她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腹部,只怕问题应该出在自己身上。 她的月事素来不准,每次月事来时腹疼难受,秦嬷嬷给她看过,说她有宫寒的毛病,女子宫寒会影响子嗣。 褚映玉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重。 如果她不能生…… 她轻声说:“王爷,如果我不能生……” 陆玄愔不以为意地道:“过继。” 他从来不觉得子嗣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曾经从未想过会与哪个女子成亲,是以对子嗣亦不强求。 如果她不能生,过继一个便是,反正他有那么多兄弟,前面几位皇兄生的孩子并不少,特别是六皇兄,府里的妻妾成群,经常听说哪个妾侍又怀孕之类的,压根儿就不缺孩子过继。 褚映玉听他轻描淡写的一个“过继”,人都有些呆。 男人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后代吗? 若是妻子不能生,他们宁愿纳妾,或者休妻另娶个能生的……怎么会有人像他这般,轻飘飘地一句“过继”?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上辈子皇后从来没催过她生孩子。 看来皇后估摸也是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要是他不想,催也没用。 褚映玉不觉心情大好,主动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王爷,你真好。” 今儿被安王妃问有没有好消息时,她虽然反击回去,其实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压力。 不过这会儿,这种不高兴完全没了,心里轻松许多。 她突然发现,他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丈夫。 一旦被他放在心上,是非常幸运的事。 她终于对前世的某些事释然,他那时候冷待她,不过是因为他不爱她,自然也不能强求他接受一个被人硬塞过去的妻子。 这些日子,褚映玉渐渐地和前世的自己和解。 她开始认真生活,认真地去感受生活的美好,甚至积极地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例如努力地打理她的嫁妆、打理王府的产业,将赚到的钱匀出一部分用来投入抚幼院。 陆玄愔将难得主动热情的她抱住,察觉到她的心情放松下来,心里也很高兴。 他拍抚着她的背,温声道:“睡罢。” 褚映玉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一边想着明儿要做的事,慢慢地陷入黑甜乡。 这一晚,一夜好眠。 第89章 转眼便到姚桃和九皇子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褚映玉就爬起来,对刚醒来的陆玄愔道:“王爷,我等会儿要去姚府看阿桃,送她出嫁,等迎亲队伍离开后,我再去九皇子府,便不和你一起去九皇子府了。” 这就是闺中好友变成妯娌的烦恼。 不仅要去女方家,还要赶去男方家,就像赶场子似的。只是作为闺中好友和妯娌,两边都得去,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相信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说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 陆玄愔看她嘴里叨念着今天的行程和注意之事,一边让人安排要送去姚府和九皇子府的贺礼,忙得不可开交,但她的眉稍眼角却流露出轻快的笑意,便知她对此甘之如饴。 “去罢。” 他摸摸她的头发。 他知道她对姚姑娘的感情非同寻常,上辈子姚姑娘早死,成为她心里的一个难以迈过的结,她的沉郁厌悒,和姚夫人母女俩的死也有大半的关系。 虽然仍是有些吃味儿,可如若能让她消除心中的结,倒也希望姚姑娘这辈子平安喜乐,好好地活着。 褚映玉来到姚府,进门便见姚府张灯结彩,到处喜气洋洋的。 下人们穿着崭新的衣裳,走路似是有风般。 时间尚早,姚府的客人还未上门,褚映玉来得倒是早了一些,姚府的下人却是见怪不怪。 褚映玉去桃花斋看姚桃,发现这姑娘刚醒来不久,看到她时,还摸着头愣愣地说:“阿丑,你来得可真早,吉时还没到呢。” 褚映玉都被她弄得没脾气了。 今儿到底是谁的大喜日子啊?怎么她还没自己紧张?要是她真赶在吉时再来,那像什么话? 姚桃笑嘻嘻地说:“这有啥?三月时,阿丑你大婚,我是挺紧张的,轮到自己时,发现好像没什么可紧张的。” 褚映玉也想到自己三月成亲那会儿,姚桃送她出嫁,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和现在这副乐呵呵的模样完全没法比。 要当新娘子的人不紧张,褚映玉只好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交待她一些注意事项。 等姚桃略作梳洗后,褚映玉和她一起去正院给姚大将军夫妻请安。 夫妻俩看两人相携而来,脸上都带着笑。 “映玉怎来得如此早?”姚夫人拉着她说,“是不是没歇好?”看她眼底的青色,难免有些心疼。 褚映玉道:“今儿是阿桃的大喜日子,心里一直惦记着。” 姚夫人闻言,神色柔和,转头看到正拉着丈夫说话的女儿,天真烂漫,丝毫没有新嫁娘的紧张羞涩,原本尚有些伤感的心情,顿时完全没了。 她无语地道:“咱们为她急得不行,她自个倒不当回事。” 褚映玉抿嘴一笑。 那边的姚桃听到这话,扭头说:“娘啊,有啥好急的?反正等婚后,我要是想你了,就回来看你。至于爹… …改日我得了空,我和娘再一起去西南看你,不就和以往一样吗?” 姚大将军笑呵呵地点头,表示闺女说得不错。 姚夫人看这乐呵的爷俩,也不好扫兴地说,姑娘家嫁人总归和在娘家是不一样的,届时要操持一大家子,要侍奉婆母,哪里能随时回娘家?甚至还能远行去看亲爹? “娘当年出嫁后,还不是想回娘家就回娘家?”姚桃不以为意,和褚映玉说,“要不然,当年我也不会在青州遇到阿丑。” 姚夫人无语。 那能一样吗?她当年嫁入姚家时,丈夫还不是现在的大将军,边境环境不好又危险,他舍不得她在那里陪他吃苦,也舍不得将她留在家中,面对姚家的一大家子人埋汰,便让她时不时回娘家。 再加上那时候姚夫人还管着葛家的商行,就算嫁人后,仍是女扮男装,走南闯北,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姚家,其实都没什么差别。 天家媳妇可没有寻常人那般自在。 更不用说女儿上头还有一个婆婆淑妃在,大抵当婆婆的,都不会喜欢看儿媳妇太过散漫自在的。 姚夫人越想越揪心,又涌起嫁女儿的愁肠百结和担忧不舍。 褚映玉能理解她的心情,宽慰道:“姚姨放心,日后阿桃嫁过去,我会多看着她的。” 她视姚桃如亲姐妹,更有上辈子姚桃早亡的遗憾,这辈子只愿她平安喜乐到老,已然将之视为自己的责任。 姚夫人闻言,拍了拍她的手,欣慰又愧疚,“映玉,有你在,我倒是放心的。” 正是有褚映玉这位雍王妃在,她知道褚映玉定然不会放着女儿不管,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有她时时提点,女儿过得定然是不差的。 却又有些愧疚女儿以后可能会成为她的负担。 褚映玉和姚桃陪姚大将军夫妻俩一起用了顿午膳,方才回桃花斋,然后开始洗漱梳妆,换上皇子妃的嫁衣。 不久,连静萱也来了。 她和褚映玉一样,打算先送姚桃出嫁,然后再赶去九皇子府参加婚宴。 看到一身嫁衣、坐在那里的姚桃,她笑道:“阿桃,恭喜啊,等会儿九皇子就会来迎亲,你也别紧张,听着喜嬷嬷指挥便是。” 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 姚桃笑嘻嘻地道:“放心,我现在不紧张。” 她确实也不紧张,直到吉时到来,九皇子的迎亲队伍过来时,还如常地和褚映玉他们微笑,然后盖上盖头出嫁。 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离开了,锣鼓声渐渐远去。 姚大将军扶着姚夫人,夫妻俩面露伤感之色,看两人发红的眼眶,便知道先前已经哭过。 褚映玉也有些黯然失落,不过仍是打起精神宽慰两位长辈。 姚夫人勉强地道:“映玉,时间不早,你也快去那边罢,不用担心我们。” 姚大将军朝她点头,扶着夫人回房歇息。 褚映玉和连静萱一起出门,正要赶往九皇子 府,没想到陆玄愔和八皇子一块儿来接她们。 褚映玉很惊讶,“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她看了眼八皇子,可能是小时候过得不如意,他身上总有一种阴郁的气质,给人一种不好相与的印象,实在难以想像,他居然也会如此体贴。 八皇子却出乎意料地实诚,“遇到七皇兄,便和七皇兄一起来了。” 褚映玉哦了一声,没说什么,由陆玄愔扶着上马车。 八皇子也扶连静萱上马车,然后坐了进去。 马车朝着九皇子府驶去,连静萱羞涩地说:“殿下,没想到你会来接妾身,妾身很是高兴……” 说着,她伸手过去,怯怯地拉着他宽大的手。 八皇子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其实他没想到要来接她的,今儿在宫里遇到雍王,听他身边的下人说要去姚府接王妃,想起早上出门前,他的皇子妃说今儿要去姚府送姚姑娘出嫁的事,于是便和他一起来了。 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八皇子觉得如此也不错,心里暗暗记下。 ** 皇子们的婚礼的流程都差不多,繁杂又累人。 等新娘子被送入新房,褚映玉准备去看姚桃,离开前提醒某位王爷,“王爷,今日一定不能再喝酒,知道吗?” 雍王殿下一脸正直地应下。 不过她仍是不太放心,叫来宁福儿,“你盯着王爷,千万别让他又喝太多酒。” 宁福儿苦着脸,他盯着也没用啊,王爷又不听他的。 褚映玉和连静萱一起去新房看姚桃。 她们过来时,发现安王妃、宁王妃和平王妃都已经到来,正笑看新人喝合卺酒。 等九皇子出去敬酒,几个妯娌陪着姚桃说话。 安王妃问道:“九弟妹,累不累?要不要喝水?”然后又朝九皇子府里的下人叫了一声,叫她们给皇子妃倒水。 姚桃眨了眨眼,没太摸得清安王妃的意思,保持礼貌性的笑容。 安王妃又说了几句,表达了对新娘子的关心后,和宁王妃、平王妃等人一起离开。 褚映玉和连静萱在最后。 姚桃看着她们直笑,问说:“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些东西?” 想到两人又是送她出嫁,又是赶到这边参加婚宴,不知道怎么累人呢,多少有些担心。 褚映玉忍不住笑,“你先关心自己便行,我们不用你关心。” “就是。”连静萱也跟着笑,回想自己当日大婚时,紧张得都忘记好多事,再看姚桃的镇定泰然,突然觉得自己输了。 不过这样的姚桃也挺神奇的。 两人陪姚桃说了会儿话,最后还是姚桃让她们放心,不用担心她之类的,终于将两人劝走。 走出新房,连静萱还是止不住笑,“阿桃可真有趣,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到她。” 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和姚桃在一起时,会发现她心里从来不 存事,仿佛这世间总是明媚美好的,与她在一起时,连带着心情也会变得愉快,天大的烦恼好像都会消失。 这也是连静萱能如此迅速地与姚桃相交的原因。 大抵越是心思重的人,越喜欢和这样纯粹的人相处罢。 褚映玉含笑点头。 两人来到前院时,又听说那群皇子正在喝酒,喝得挺凶的,大伙儿都劝不住。 安王妃一脸无奈地说:“八弟妹,你回去得劝劝八皇弟,今儿是他先闹起来的,估摸心里还惦记着上个月你们成亲时,大伙儿灌他酒呢。” 连静萱神色一顿,腼腆地说:“大嫂,我会劝的。” 安王妃无语,看她这副小媳妇的模样,真是担心她能不能劝得住。 褚映玉也有些担心,怕陆玄愔喝醉,然后又要闹一场。 等到那边的宴席结束,陆玄愔过来找她,虽然一身酒气,看着神色还挺正常的。 应该没醉吧? “走罢。”陆玄愔说,拉着她的手离开。 见雍王过来接人,安王妃忙问道:“七弟,你大哥他们喝完酒了?” 陆玄愔道:“没有。” 闻言,安王妃终于坐不住,和宁王妃、平王妃一起过去找人,生怕他们喝高了又动起手,明儿圣人又要生气斥责。 - 回到王府,陆玄愔安静地坐着,没有闹腾,也没有要给她舞剑,就是反应有些迟钝。 “王爷,你真没醉?”褚映玉又问一声。 陆玄愔神色淡然,他说:“没有。” 褚映玉观察他片刻,确定他不会发酒疯后,总算松口气,拉着他一起入睡。 今儿忙了一天,她也实在是累着了,很快就入睡。 是以她不知道,陆玄愔在她睡着后轻手轻脚地起床,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缺月,神色紧绷。 好半晌,他来到床边,盯着她安静的睡颜,然后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凑近她的脸,轻轻地摸了摸她温热的脸,确认她是真实的、活生生的。 ** 翌日,褚映玉和陆玄愔进宫。 今儿两人的精神都不错,褚映玉还夸某位王爷,“昨晚王爷没喝醉,真好呢!饮酒伤身,日后喝酒也要适量方是。” 陆玄愔镇定地嗯一声,丝毫没有昨晚的记忆。 看来他昨晚应该喝醉了,不过这次不像上次那般闹她,而是如以往那般喝醉后会自己安静地坐着。 两人先去皇后那儿,然后和皇后一起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里的人和上次八皇子大婚时的人差不多,皇子们看着精神也不太好,显然昨晚还是喝多了。 太后正在斥责他们,“你们都多大的年纪,怎地还像小孩子似的,喝起酒来没个正形。幸亏小七派人盯着,没让你们像上回小八大婚时那般胡闹,不然你们父皇可饶不得你们。” 诸位皇子乖乖听训。 只是听到最后,免不了对陆玄愔咬牙切齿。好个陆玄愔,好个雍王,怪不得昨天又是第一个走的,这是给他们挖坑呢。 至于带头灌酒的八皇子,也被安王几人迁怒,觉得他是存心报复。 第90章 诸皇子正在受太后训斥时,九皇子和姚桃过来了。 众人看过去,发现两人的精神居然挺不错的。 据说昨晚安王等人喝醉酒闹起来时,被陆玄愔留下的人阻止了,倒是没有像八皇子大婚那般被闹得不可开交。 特别是九皇子妃,一张微圆的脸蛋像那枝头的桃花,粉面桃腮,脸上的笑容娇俏可人,看着就讨喜。 九皇子俊秀温和,九皇子妃喜俏明媚,夫妻俩站在一起,出乎意料的相配。 太后年纪大了,就喜欢这种讨喜的年轻小姑娘,不禁笑道:“还是皇上会选儿媳妇,瞧给你们挑的皇子妃多好。” 这是将八皇子妃、九皇子妃都夸进去了。 至于褚映玉这七皇子妃,是太后自己挑的,不算在里面。 安王妃、宁王妃勉强地笑了下,平王妃则讷讷地低下头。 安王和平王也不太高兴,宁王盯着手中的扇子,暗暗撇嘴。 当初他们的皇子妃并不是圣人亲自选的,而是各皇子的母妃和皇后一起选的,选好后告知圣人一声,圣人便下旨赐婚,全程都未插手。 许是那时候,先太子还在,除了太子外,圣人对其他皇子们的婚事并不怎么看重,直接将挑选皇子妃之事交予皇后和两位贵妃协理。 现在想想,安王几人心里便有些不舒服,甚至琢磨着,圣人亲自给八、九位皇子挑选皇子妃,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怎么他们的皇子妃就交给皇后来选,轮到八皇子他们,圣人就亲自选呢? 在众人的心思各异中,新妇敬茶完毕。 太后和众人说了会儿话,看时间差不多,便让他们都散了。 众人恭敬地告退。 褚映玉和陆玄愔先将皇后平安送回坤宁宫,这才出宫。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王府而去。 褚映玉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已是深秋,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都可能会下场秋雨,时不时能看到秋风将路边探出墙头的树上的枯叶卷起。 这样一派萧瑟秋景,却没让褚映玉太伤感。 她的目光转到马车里,看着身边的男人,握住他搁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由衷地说:“王爷,谢谢。” 她知道,他昨晚会特地派人盯着,便是不想让安王他们酒后闹事,破坏九皇子和姚桃的新婚之夜。 他会如此,自然也因为知道她重视姚桃。 怎么能不让她感激。 陆玄愔轻抚她的面容,没有说什么,甚至并不需要她的感激。 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解除她的心结罢了。 褚映玉望着他半晌,然后抿嘴笑起来,主动靠在他怀里。 **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 褚映玉是个怕冷的,等到下第一场雪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平时都是窝在府里看看账本。 最近褚映玉的事多了起来,原因是姚夫人让 人送过来的江南船厂的账册。 葛家在江南有一个船厂,同时也组建了一支船队。 不过以前这支船队是小打小闹,后来姚夫人接手后,渐渐地将它经营起来,船队也扩大。 先前姚夫人让她将信转交给陆玄愔,褚映玉还没怎么明白姚夫人的用意,直到姚夫人将江南船厂的干股送了八成过来,总算明白她的意思。 姚夫人想将船厂交予雍王。 大周的海船业并不发达,并非朝廷禁海,而是海上危机重重,大多商户组建船队,也只敢沿着海岸线航行,极少会出海,更不用说离开大周远航,前往更遥远的海外之地。 偶尔也会有洋人乘坐海船来到大周,那些与大周人截然不同的洋人,每每会引来世人好奇的注目,从那些洋人口中得知,那浩瀚的大海之外,居然还有不少洋人的国家。 听说大周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在洋人国家十分受欢迎。 若是能组建一支船队,前往洋人国家,用丝绸、茶叶和瓷器等换回洋人的金子和宝石,其中的利润无法想像。 姚夫人敏锐地察觉到海外的商机。 不过她虽有魄力想要发展船队出海,却没那实力,光有船队还不行,还要有海军护送,否则只怕船刚出海,就要被海上肆虐的海盗抢了。 海上的危机不仅仅是来自各种天灾,还有人祸。 有这实力的只有雍王。 雍王手撑玄甲军,手里还握有当年先太子留给他的某些势力,想要组建一支可以远航的船队非常容易。 而且,也唯有雍王出手,不会引来圣人的忌惮。 是以姚夫人决定将船厂交予雍王,葛家和她只占两成干股,以雍王马首是瞻。 褚映玉看到姚夫人让人秘密送来的账本,怔怔失神半晌,很快便收敛所有的心思,帮忙打理起姚夫人送来的这份产业。 陆玄愔回来时,见她正在看账本,旁边桌上还有一叠,数量颇多。 他凑过去亲了她一口,然后转身去净房洗漱。 褚映玉正忙着,习惯他的亲密举动,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翻下一本账本。 等陆玄愔洗漱出来,换上干净的衣物,发现她仍在忙碌个不停,看都没看他一眼,他只好坐到她身边,拿起一本账册看了看。 正看着,突然听见她说:“王爷,上个季度的收益已经送过来,您若是要拿钱,明儿去找柳总管,和他说一声便可。” 说着,她递了一本账册给他。 陆玄愔神色一顿,接过看了看,发现上面的收益果然又增加不少。 从那些前世有关的梦境里,他知她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说,还将府中的产业都经营得很好,自从她接手后,府里的产业就没有不赚钱的,每个季度的收益都翻了一翻。 明明看着柔柔弱弱的,然而真的非常能干。 是以前世在他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时,便已经被她所吸引,对她非常放心,连手中不为人知的 私产都交予她帮忙打理。 他是信任她的。 天色已经暗下来。 陆玄愔见她还在忙,伸手过去,将她手中的账本拿走,说道:“歇息。” 褚映玉坐久了,反应有些迟钝,因看得太久,眼睛也有些干涩,不太舒服,不由眨了眨,正要伸手揉时,他将她揽到怀里,小心翼翼地为她按了按眼睛周围的穴道,缓解眼睛的疲惫。 陆玄愔有些心疼,责备道:“别太累。” 实在不行,可以叫苏媃过来帮忙。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这可不行,苏媃平时很忙的,哪能什么都推给她?” 就算苏媃是暗卫出身,什么都能干,但这生意上的事,苏媃看着还是有些勉强,远不如自己精通。 对于自己难得有一项压过苏媃的技能,褚映玉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 上辈子,她每每都庆幸自己曾经跟姚姨学过如何看账册,听她说过生意上的事,加上她在这方面确实也比较擅长,方才让她能有一技之长,能在王府立足。 要不然,她真的只是被王府养着的废物,什么都不会,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王府的庇护。 陆玄愔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又涌起几分酸涩。 他默默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然后将她抱回床上,让她好好歇息。 褚映玉瞥见他眼里的心疼,倒也没强求要继续看,享受他的心疼和呵护。 翌日,陆玄愔难得留在府里,陪褚映玉一起看账本。 他看得很快,并用朱笔将一些有问题的地方圈出来。 褚映玉原本还似疑非疑,用笔算了下,发现他圈出来的地方确实存在问题,不禁被他的速度震住。 “王爷,你连算账都会啊。” 对了,这位王爷确实是位天才人物,只要他想学的,总能学得又快又好。只是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他平时的事情多,不能所有都亲自做了。 褚映玉瞅着他清隽好看的侧脸,由衷地发出一声感慨,“王爷,还有什么你不会的?” 陆玄愔轻描淡写:“生孩子。”然后又淡定地补了一句,“不会。” 褚映玉:“……” 褚映玉差点被他这一本正经的“不会生孩子”弄得笑崩。 男人当然不会生孩子,可他正经的模样,不免添了几分好笑。 正笑着,苏媃过来,有事禀报。 “什么事?”褚映玉含笑问道,神色透着几分轻松随意。 苏媃瞥见她脸上的神色,心中一叹,恭敬地道:“王妃,暗九回来了,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叫孤鸿子的道士。” 褚映玉脸上的笑容僵住,缓缓地收敛。 “映玉?” 陆玄愔丢开手中的账本和笔,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有些凉,也不知道是室内的地龙烧得不够旺,还是其他。 他担忧地看着她。 褚映玉回过神,问道: “他们在哪里?” “刚进府里,就在外面候着。”苏媃道,“不知王妃可要现在见孤鸿子?” 褚映玉点头,冷静地说:“既然人来了,那便要见一见的。” 说着她站起身,不慎将旁边的砚台打翻,墨汁溅到她的手和裙摆上,在那白色挑线裙子上晕染开,将一条好好的裙子弄脏了。 褚映玉低头看着上面的墨渍,有些怔忡。 陆玄愔见状,朝苏媃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探臂将怔在那里的人抱了起来。 “王爷?” 他将人抱回室内,让丫鬟打来热水,帮她洗去手上的墨汁。 褚映玉呆呆地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在铜盆中细心地清洗,心里的茫然渐渐地退去。 “王爷。”她又唤了一声。 陆玄愔嗯一声,用帕子将她手上的水渍擦干,沉声说:“别怕,有我。” 听到这话,褚映玉那飘忽不定的心终于落下。 一刻钟后,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的褚映玉和陆玄愔一起出门。 他们来到外院的一处偏厅。 知道王妃畏寒,偏厅里放着好几个烧得极旺的火盆,虽然比不上地龙,多少也有些暖和。 褚映玉和陆玄愔坐下后不久,苏媃带着一名风仙道骨的道士进来。 这道士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面有风霜之色,显然是赶了许久的路,然而却难掩那张过分年轻的脸,看着二十出头,唇红齿白,容貌秀丽。 若不是他的胸膛是平的,明显有男人的喉结,只怕都让人误以为是个姑娘。 典型的男生女相。 褚映玉怔了怔,狐疑地看他,迟疑地问:“你是孤鸿子?” 年轻道士朝两人行了一礼,声音略有几分嘶哑,“正是贫道。” “你……”褚映玉越发的不可思议,“你的年纪看着不算大……” 道士含笑道:“回王妃,贫道今年已三十有九,明年就要四十。” 褚映玉:“看不出来……” 孤鸿子显然已经习惯世人对他年龄的质疑,十分淡定,那份从容,倒是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感觉。 褚映玉暂时将对他年龄的质疑放下,开门见山地问:“孤道长,听说你十多年前来过京城,路过长平侯府时,曾说长平侯府刚出生的姑娘是刑克六亲之命……” 孤鸿子脸色微变,说道:“王妃,贫道十几年前确实路过京城,被长平侯府请去为一位夫人治病,但并未说过长平侯府的姑娘是刑克六亲之命!” 见上首位置的雍王目光冷冽地看过来,眼中杀机尽显,孤鸿子心头一惊,在这大冷天的,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怪他如此。 像他们这样的方外之人,其实也是血肉之躯,任他们本事再大,也大不过皇权。孤鸿子平时最不喜与皇家打交道,若不是这次被皇家的暗卫寻到并捉住,绑着回京城,只怕他都不太愿意踏入此地。 更不用说这位雍王,当朝的皇七子,他也是略有耳闻,知晓这可不是个善茬,若是被他盯上,自己日后只怕难以脱身。 褚映玉却不信,不悦道:“孤道长,你莫要骗我,这可是靖国公亲自说的。” 孤鸿子气得嚷嚷道:“贫道并未说过这样的话,若是王妃不信,贫道愿意与靖国公当面对峙!” 大概是性命攸关,也气得狠了,孤鸿子气咻咻的,那世外高人的形象都没了几分。 褚映玉不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似是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实性。 孤鸿子越发的急切。 他进京时,便已经打听过京城里的情况,知晓靖国公是雍王妃的外祖父,对于雍王妃而言,肯定是信任靖国公多于他这个陌生人,此乃人之常情。 “王妃!”孤鸿子继续道,“王妃若是不信,贫道可以发誓……” 褚映玉见他不过三言两语便破功,有些失望,看着不像是什么厉害的世外高人啊。 幸好孤鸿子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若是知晓,肯定要喊冤枉。 他不过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虽出自禹州城有名的松鹤道观,却也不是观中最厉害的弟子,只是生性散漫,喜爱玩山玩水,不愿受红尘羁绊,称不上什么世外高人。 褚映玉心绪虽乱,面上并未显,说道:“此事我自会去查证!孤道长难得进京一趟,不如在府中盘桓些时日,好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不知孤道长意下如何?” 她说得客气,却不容质疑。 孤鸿子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不管是他,还是他身后的松鹤道观,都无法和皇权对抗,他只希望雍王妃要查的事别牵连到自己和松鹤道观。 等孤鸿子被苏媃带下去,褚映玉脸上的平静破碎,露出茫然之色。 “映玉?”陆玄愔揽住她的肩膀,担忧地看她。 褚映玉迷茫地看他,喃喃地道:“王爷,我虽然早就知道外祖父的话不可信,没想到他话里只怕没多少真的,他在哄骗我……当年的事,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第91章 天空阴阴沉沉的,到了傍晚时,突然下起雪。 褚映玉抱着一个掐丝珐琅的暖手炉,靠在窗边,望着窗外絮絮而下的雪,此时天昏地暗,让人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陆玄愔从书房回来,拂去飘落在肩膀上的雪花,看她坐在窗边,这窗并未关严实,时不时有些雪花飘进来。 他走过去,一把将人抱起,远离冷风直灌的窗口。 摸了摸她被寒风吹得冷冰冰的脸蛋,他用一件大氅将她裹紧了一些。 褚映玉回过神,朝他笑,“王爷,我不冷的。” 陆玄愔哪会信她,难免迁怒伺候的下人,一群丫鬟嬷嬷被他凌厉的目光盯得战战兢兢的,差点跪下请罪。 还是褚映玉摆手让她们下去,说道:“王爷,是我想看雪的,不怪她们。” 作主子的不让关窗,下人有什么办法? 褚映玉不是个苛刻的主子,自己犯的错误,没法看着别人因自己受累。 褚映玉见他还绷着脸,转移话题,问他饿不饿,让人传膳。 夫妻俩默默地用了一顿晚膳,等洗漱过后,时间已经差不多,该就寝了。 两人躺在床上,陆玄愔如往常那般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哄着她睡觉。 只是这一晚,褚映玉睡得并不安稳,好几次都在睡梦中惊醒。 每次她惊醒时,陆玄愔也跟着醒过来,又将人好一阵哄,重新哄她入睡。 直到早上起来,她也不知道这一晚做了什么梦,感觉乱七八糟的,精神不免有些萎靡。 褚映玉的神色有些恹恹的,喝了杯酽酽的浓茶,总算振作一些。 没见到陆玄愔,她问道:“王爷出门了?” “没呢,王爷在书房。”寄春服侍她梳头,一边往关得严实的窗看了一眼,“凌晨开始,这雪越下越大,现在仍是下个不停,外面的雪厚得都到腿肚,这种天气出门太遭罪。” 用过早膳,褚映玉叫来苏媃,询问孤鸿子的安排。 “奴婢将他安排在客院那边,着人盯着呢。”苏媃说道,“柳总管派了两个粗使婆子过去伺候,不过孤道长虽不太习惯,休息得尚可。” 褚映玉道:“我要见他。” 苏媃没有多问,去将孤鸿子叫过来。 褚映玉走出门时,发现天空还在下雪,雪花飘飘洒洒,天地一片苍茫。 寄春给她撑伞,一边叮嘱道:“小姐,小心脚下,这雪天地滑,别摔着了。” 雪虽然下得大,府里的下人时不时会清理正院到大门的路,以免影响到主子们出行。 褚映玉仍是在昨天的偏厅见孤鸿子。 孤鸿子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道袍,经过一晚的休整,人看着都容光焕发不少,一看就知道昨就歇息得挺好的。 看来被困在王府对他的影响不算什么。 褚映玉先是让他坐,客气地问:“孤道长昨晚歇息得可好?” 孤鸿子恭敬地行了一礼,方才坐下,谨慎地回答:“多谢王妃关心,贫道歇息得不错。” 有丫鬟端着茶点进来,茶香袅袅,点心是素点,样式精致,看着极为美味。 雍王妃越是客气,孤鸿子就越是提心吊胆。 雍王妃自然没有雍王身上那股浓重到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看着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内宅妇人,年纪也不大,她的容貌秀丽之极,身姿纤弱,气质清雅,又融合了些许温婉柔和,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可憎可怕。 然而只要想到自己这次是如何被人绑到京城的,孤鸿子就心中难定。 褚映玉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昨晚没睡好,她的脑仁一抽抽地疼,精神也不太好。 不过到底沉淀了一个晚上,原本有些空茫无措的情绪压下来,恢复冷静,自然也有心思询问一些事。 “孤道长。”褚映玉问道,“听说你的医术很好?” 孤鸿子谦虚道:“只是略通岐黄之术,偶尔给人看一些风寒腹泄之类的小病,赚些盘缠罢了。” 褚映玉笑了笑,“孤道长未免太过谦虚。我听说你当年给因为难产伤了身子的长平侯夫人治病,当时太医都说,她伤了身子,只怕难再有身孕,却因孤道长帮忙,让她一年后便怀了身了,诞下一对龙胞胎……” “孤道长,可有此事?”她盯着他,温温柔柔地问。 孤鸿子脸色变了变,艰难地说:“确有此事!不过长平侯夫人虽因难产伤了身子,却也不是不能治,贫道的师父曾经给不少不孕不育的妇人治过类似的病,是以贫道见多了,也知道如何治一治的。” 褚映玉点头,突然又问:“孤道长当年给长平侯夫人看病时,确定你医治的人就是长平侯夫人本尊?” “……” 孤鸿子沉默地看她。 褚映玉又催促地唤了一声,“孤道长?” 孤鸿子叹道:“王妃,贫道以前不曾见过长平侯夫人,不知她是否是本尊,不过当时贫道被请去治病时,那位夫人住在长平侯府的一个庄子里休养,周围伺候的下人倒是不多,一个个口舌紧闭,不苟言笑,贫道当时只是为了弄些盘缠,并未多注意……” “孤道长可注意到当时有什么奇怪之处?”褚映玉又追问。 孤鸿子想了想,说道:“庄子守卫森严,贫道被长平侯府的下人警告,不许乱走。不过有一次贫道去给长平侯夫人请脉时,正好听到她和长平侯哭诉,说什么她怀孩子辛苦,我就不辛苦,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坏了身子之类的……” 说到这里,孤鸿子不禁苦笑。 当时他以为长平侯做了对不起妻子的事,在妻子怀孕期间也让妾侍怀孕了。 这种事不少见,世间男子多薄幸,没哪个能在妻子怀孕时守得住的,是以他也没多想。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脸上的神色很平淡,似是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好一会儿,直 到孤鸿子满脸愁绪地喝第二盏茶,她感叹道:“看来孤道长的医术确实很好啊。” 孤鸿子硬着头皮说:“王妃过誉了。” 褚映玉又问他一些问题,孤鸿子皆一一回答,没有任何隐瞒。 他其实不喜与权贵打交道,被带到雍王府时,亦做好心理准备,但随着雍王妃问的问题,知道得越多,他就越心惊,担心自己没法脱身。 直到她问完,便让孤鸿子回客院歇息,仍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离开时,孤鸿子试探性地问:“王妃,不知贫道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贫道好些年未曾回禹州,想回去看看。” 褚映玉很是和气地说:“孤道长若是想回去,我也不阻止,不过还望孤道长体谅,等到当年的某些事查明后,证明孤道长未曾说过本王妃刑克六亲这种话,孤道长便可以离开了。” 孤鸿子一听,就知道短时间内,雍王府是没有放人的意思。 他心里想要骂人,这靖国公安的是什么心,居然诬赖自己当年曾言刚出生的雍王妃刑克六亲,这不是想让雍王夫妻记恨自己吗? 而且,谁会如此狠心,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刑克六亲这种话,那不是妖道吗? 虽不曾摸清楚事情真相,孤鸿子也知道自己当年给长平侯夫人治病时,可能卷入了那些豪门后院的龌龊之事,现在雍王妃开始翻当年的旧账。 一个不好,翻出个什么天大的秘密,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 他心里极为后悔,当初不应该贪图长平侯府丰厚的赏金的。 孤鸿子离开后,褚映玉静静地坐着。 直到火盆里的火快要熄灭,偏厅里的温度降低,陆玄愔过来寻她,终于让她回过神。 陆玄愔摸了摸她的手,发现冷得像冰块,脸色变得冷峻,直接用斗篷将她裹起来,带回房里,将她放到暖乎乎的薰笼上。 “王爷。”褚映玉感受着身子瞬间被热气包围,身体渐渐地暖和起来,平静地开口道,“当年长平侯夫人怀孕时,长平侯也让另一个女人怀孕了,我可能就是另一个女人的孩子,长平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在难产时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她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是个见不得人的,若是如此,倒也能明白孟蓉对自己的厌恶和恨意。 因为孟蓉自己的孩子死了,反倒是她活下来。 陆玄愔握着她的手,想让这双手暖和一些,担忧地看着她。 “映玉……” 褚映玉朝他笑了笑,看起来心平气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这其中还有很多疑问不能解,须得找到当年伺候长平侯夫人的下人,才能清楚真相。” 见他眼里露出心疼之色,褚映玉有些莞尔,“王爷,其实确认我不是她的孩子,我心里只有高兴。” 没有孩子不孺慕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的褚映玉总是很难过地想,为何母亲不爱她,只爱褚惜玉和褚瑾玉,难道 是她不好吗? 现在知道孟蓉不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心里只有庆幸。 原来不是她不好,而是孟蓉不是她的母亲,所以不能爱她罢了。 陆玄愔见不得她如此,明明在笑,其实心里在难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难过,还以为自己很平静。 “你很好。”他认真地说,“映玉,很好、很好!” 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明明出生后不久就被丢去青州,独自一人长大,七岁被接回京城后,无人关心,甚至被长平侯夫妻若有似无地排斥在外,将她困囿在内宅后院,用规矩教条束缚她,欲要扼杀她的本性,让她成为被人摆布的傀儡。 纵使如此,她也没有怨恨父母。 前世的她孝顺、乖巧、懂事,纵使被他们逼着替嫁,被千夫所指,痛苦不堪,仍是念着他们的生恩和养恩。 他一遍遍地说她很好,让褚映玉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变得轻快许多。 她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轻松,甚至还能和他打趣,“王爷,大概也只有你说我很好了——不对,姚姨和阿桃也觉得我很好呢,姚姨从小就和我说,我是个很好的孩子,阿桃也很喜欢我……” 之所以没有被日复一日的规矩教条磨灭本性,亦是因为姚夫人和姚桃的支持和宽慰,她知道这世间还是有人爱她、觉得她是好的。 陆玄愔满心的怜爱最后变成了吃味。 又是姚夫人,又是姚桃! 每当听她用那般愉快的语气提起姚家人时,他心里就忍不住想,要是当年在青州,先认识她的是他,现在她嘴里提的,肯定是自己了罢。 虽然吃味,但陆玄愔其实也是极为感谢姚夫人母女俩的。 正是因为有她们的鼓励支持,才能让她在那些晦暗的日子里,得到足够的善意和爱护,让她成长时不至于太过绝望 ** 询问过孤鸿子后,褚映玉又有了些猜测。 因暗九仍在寻找当年长平侯府卖掉的那些下人,褚映玉没再给他增加工作,而是找上苏媃,让她帮忙调查长平侯夫人身边的下人。 这些年,长平侯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换了好几批,那就全都查一遍。 苏媃去安排这事,不过因那些下人不是被发卖,就是已经没了,查起来还是需要些时间的。 褚映玉按耐下来等消息。 过了几日,褚映玉听说陆玄愔要带孤鸿子进宫给皇后看病,她有些吃惊。 “他能行吗?” 不是她怀疑孤鸿子的医术,而是这些年给皇后看病的人,都是医术高明的太医,就算从民间寻找的厉害大夫,也会经过重重审查,确认身份后,才带进宫里。 因孤鸿子当年掺和了长平侯府的事,褚映玉对他是有些不信任的。 “可以。”陆玄愔说道,将一份资料递给她。 褚映玉狐疑地翻开,发现这是王府暗卫查到的孤鸿子的资料,连他祖宗十八代都扒出来 ,几岁被收入道观,师父、师兄、师弟是谁都一清二楚。 很快她的目光便是一凝,惊讶道:“他的医术居然这么厉害?” 松鹤道观在禹州城远近闻名,前任观主重山道长——也是孤鸿子的师父,他的医术有妙手回春的美誉,可惜已在十多年前仙逝。 现在的观主是孤鸿子的师兄,医术比之前任观主差了许多。 而孤鸿子则继承其师的医术,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主要是孤鸿子这些年一直在外云游,他一边云游,一边救治了不少人,这些人有平民百姓和乞丐,也有达官贵人,甚至还有西域那边的外族。 对于病人,他一视同仁,并未因为身份而区别对待。 他并不慕名,救了人也不留名,多是要些盘缠,于是也没有多少人知晓他是松鹤道观的弟子。 陆玄愔在纸上写道:【当年母后病重时,父皇曾经请过松鹤道观的观主前来为她医治。】 褚映玉目光微凝,心中了然。 想必现任的观主医术不精,自然没能治好皇后。 知道孤鸿子的医术比之他师父亦不逊色,请他为皇后看病亦是在理。 等陆玄愔带孤鸿子进宫时,褚映玉也跟着一起进宫。 出门时,她看向穿着一袭整洁道袍的孤鸿子。 大概是因为要进宫,他换上王府的绣娘特地给他做的崭新道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将自己的仪容打理一遍,唇红齿白,面容秀丽,看着不像个道士,倒像是哪家的小公子。 这模样长得实在太秀气了些。 而且也实在年轻,这些道士难道都这么驻颜有术的吗? 孤鸿子知道今日要进宫给皇后治病,他对此很淡然。 他不是那种脾气古怪的大夫,只是个世俗之人,只要给钱,他便治。如果没钱,若是自己手中尚有余资,那也是可以治一治的。 第92章 孤鸿子是外男,而且没有官身,想要入宫其实并不方便。 不过陆玄愔已经提前和宫里打好了招呼,加上皇后给他的令牌,是以带人进去还是十分容易的。 三人来到坤宁宫。 皇后早已得到消息,他们到来时,她便在殿内等着。 殿内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只有宫嬷嬷和翡音、坤宁宫的总管太监方德中几人守着,见到雍王夫妻俩带着一个陌生的道士进来,眼里皆露出希翼之色。 不过,这道士是不是看着太年轻了些? 就和世人对大夫有一种固定的印象,觉得大夫都是越老医术越精,毕竟大夫的医术确实也是一个需要时间积累的过程,老大夫钻研医术的时间长,自然也比年轻大夫要更厉害。 孤鸿子过于年轻的外形,让人不免生出些怀疑。 孤鸿子倒是很淡定。 他云游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以前遇到的病人对他也颇有质疑。 对此,孤鸿子向来表现得很从容,若是病人愿意相信他,他便治,若是不相信,他倒也不强求。 孤鸿子上前,恭敬地给皇后请安。 这世间没什么真正的方外之人,纵使是出家人,亦是生活在这红尘俗世之中,脱离不了吃喝拉撒等,不会真的清高到见到这世间的真龙至尊时,还会不识趣地拿乔。 皇后温言笑道:“孤道长不必多礼。” 然后又让人给他赐座。 她的神态从容,虽形容憔悴,一身病骨,却不失一国之母的雍容大气。就算知道孤鸿子的医术颇为厉害,或许对她的病有用,亦未失态。 褚映玉和陆玄愔也跟着坐下。 孤鸿子不喜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皇后娘娘,贫道今日来此,是受雍王所托,给您看病。请娘娘容许贫道越矩,要给娘娘的身体检查一番。” 旁边的宫嬷嬷问:“如何检查?可是要请脉?” 孤鸿子坦然道:“不止。” 宫嬷嬷和翡音哑然,皇后娘娘千金贵体,岂能让个外男随意碰触,就算太医每天过来请脉,也要在手腕上蒙着帕子。 “无妨。”皇后含笑道,“麻烦孤道长了。” 听皇后这么说,宫嬷嬷和翡音便不再出声,褚映玉和陆玄愔皆安静地看着。 孤鸿子先给皇后看脉,然后查看皇后的面色,接着观察皇后的眼鼻口以及后颈等地方,还有手腕及手臂等处。 虽知道这是在看病,但看到皇后要露出脖颈等地方给一个外男查看,宫嬷嬷等人一颗心还是提起来,好悬忍住没呵斥他放肆。 幸好,孤鸿子的行为虽然不妥,但他穿着道袍,神色肃穆,且容貌极好,给人一种方外之人的出尘飘逸感,倒也不至于太难接受。 孤鸿子检查得很仔细,速度倒也不慢。 检查完后,他心里了然,认真地说:“娘娘,你的身体衰弱,多有病痛,并非因病之故, 而是中毒所致。若贫道未看错,这毒已入肺腑,有十年之久。” 话落,整个大殿为之一静。 方总管下意识地看向大殿外,面露警惕之色。宫嬷嬷和翡音也紧张地看着孤鸿子,紧张中又透露出一种希翼之色。 陆玄愔沉默地坐在那里,双目幽深,只有褚映玉控制不住脸上的惊骇。 皇后的身体如此衰弱,居然是中毒所致? 皇后的神色未变,只是问道:“孤道长,这毒能不能解?” 孤鸿子神色凝重地摇头。 见状,宫嬷嬷等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显然他们也知道,皇后身体如此,确实是因为中毒之故。 先前听他一口断定皇后中毒时,他们心里确实涌起希望。 当初那些太医看来看去,根本看不出皇后病重的原因,只道是因先太子逝去,皇后伤心欲绝,承受不住丧子之痛,为此大病一场,身体便越来越不好。 后来还是松鹤道观的现任观主被请进宫给皇后看病,几经问诊,迟疑地道出皇后身体如此,是中毒所致。 那么多太医,都不能看出皇后身体真正衰弱的原因。 松鹤道观的观主虽看出,但也不太确定。 只有孤鸿子,给皇后检查完身体,一口道出皇后中毒,且十分笃定。 皇后见他摇头,倒也没有太失望,继续问道:“可有缓解之法?” 孤鸿子点头,正色道:“若是皇后娘娘信贫道,贫道倒是可以为娘娘缓解一二,延长娘娘的寿命。” 这下子,殿里的人都露出惊喜之色,褚映玉甚至忍不住微微倾身,一脸期盼地看着孤鸿子。 皇后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特别是看到儿媳妇有些失态的举止时,不禁莞尔。 她温声道:“本宫自是信道长的。”她微微坐直身,不紧不慢地说,“松鹤道观的陈观主是孤道长的师兄罢?当年他看出本宫中毒,并且曾道,本宫拖着这病体,纵是好药养着,最多也只能活个十年,便是极限。” 孤鸿子闻言,了然道:“娘娘后来用了别的药罢?” 若不然,皇后也不能撑到现在。 不过这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最多也只能给皇后再多续命几年,而且越到最后,活着越是痛苦,不如死去。 皇后含笑点头,似是对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并不在意。 然而,若真不在意,她也不会苦苦支撑到现在。 皇后看了一眼儿子和儿媳妇,继续问孤鸿子,可以为她续多少年的寿命。 孤鸿子没说大话,只道:“贫道医术不精,最多只能给皇后娘娘再续十年。” “十年啊。” 皇后挺直的身子微微塌下,靠入身后的松墨迎枕之中。 她眼里似乎多了什么,教人看不清楚,显然心里对这个“十年”并不是太平静的。 好半晌,皇后微微一笑,“十年也不错,足够了。”然后温声道,“如此,就劳烦孤道 长。” 孤鸿子道:“贫道自会尽力而为。” 接着孤鸿子去隔壁偏殿,将治疗方式写下来。 宫嬷嬷等人紧张地跟过去守着,殿内剩下皇后、陆玄愔和褚映玉三人。 皇后看着面前坐着的儿子、儿媳妇,温柔地笑道:“辛苦你们了,没想到你们居然将孤道长找回来。” 她的容貌被这么多年的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已无当年的风华,但笑起来时,总会让人觉得是好看的。 其实当年想请的是孤鸿子的师父重山道长进京为她治病的,可惜重山道长早在几年前仙逝,只能请孤鸿子的师兄前来,对方的医术比不上其师,无能为力。 至于孤鸿子,他的名声不显,就算是他的师兄,虽知晓这小师弟的医术被师父称赞过,但达到什么程度,却不清楚。 是以当师兄的没有冒然开口推荐小师弟,以免为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皇后又问:“你们如何找到孤道长的?” 她确实有些好奇,先前儿子只说找到一个医术厉害的道士,想让他进宫给她看病,却没说是松鹤道观的弟子。 陆玄愔闻言,淡淡地道:“巧合。” 若是提及如何找到孤鸿子,免不了会涉及到褚映玉的身世之谜,以及长平侯府当年隐藏的秘密。 在尚未查清楚真相前,陆玄愔不欲让太多人知晓,也不想让皇后为此费心。 皇后哪里没看出儿子不欲多说,倒也不多问,和他们闲聊起来。 直到孤鸿子那边写好治疗事宜,并开了一张药方子,三人也准备出宫了。 “皇后娘娘,您先按照这药方子用药,先吃上半个月,半个月后,贫道进宫给您请脉,再换别的方子。” 三人安静地出了宫,回到雍王府。 因答应要给皇后治病,现在孤鸿子也不急着离开京城,成为雍王府的座上宾。 褚映玉很是诚恳地朝孤鸿子道歉,“先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见谅,日后若是道长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孤鸿子并没将之放在心上,理解地道:“王妃不必如此,是贫道当年行事不慎,让人打着贫道的名义差点坏了王妃的名声。” 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批命,说她刑克六亲,这种事在孤鸿子看来,简直是用心险恶之极。 也幸亏雍王妃并未受到影响,顺顺利利长大,若不然,便是他之过。 纵使他当时并不知情,却是被人打着自己的名号行此险恶之事,自己也要担上几分责任。 褚映玉特地吩咐柳总管,让他给客院那边多送些东西,务必要让孤鸿子在府里住得舒心。 也没别的,只要想到他能再给皇后续命十年,对他再客气都使得。 皇后是坤宁宫的定海神针,又何偿不是他们夫妻俩的定海神针,皇后活着,他们夫妻俩才能好。 褚映玉曾想过,上辈子自己死前,皇后还好好地活着,心里还曾庆幸。 现在想想,只怕自己死后,皇后的身体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怪不得那时候皇后大病一场,差点就去了,只怕她已经支撑不了太久,圣人才会对皇后那般宽容。 褚映玉想了许多,直到天色不早,她问道:“王爷呢?” “王爷在书房。” 褚映玉闻言,便让人给她更衣,披上大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进门见陆玄愔伏案批阅公文。 他管着西郊大营,还有北疆的玄甲军,每日都有不少公文送过来,各种事宜不管大大小小,都要他亲自过目、处理,有时候甚至要忙到三更半夜。 褚映玉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陆玄愔知道她来了,见她一直不说话,抬头看过去,见她站在门边,有些无奈。 “映玉,过来。” 褚映玉踱步朝他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被他拉到怀里。 她依在他怀里,因刚从外面进来,她的身子有些冰冷,不过他的体温高,在冬天时也是暖呼呼的,像暖炉一般,很快她的身子就被他身上的体温捂暖和。 褚映玉靠着他,低声问道:“王爷,母后怎会中毒?” 陆玄愔闻言,倒是不意外她会过来问。 不管是梦境里的前世,还是这一世,她素来敬重母后,平时若是无事,时常会进宫给母后请安,比自己这当儿子的还要尽心。 陆玄愔很自然地取来纸笔,在上面写着:【当年三哥出事,母后心神大乱,被人趁机而入。】 褚映玉拧眉,问道:“是何人所为?” 【慧贵妃。】 褚映玉盯着慧贵妃这三个字,有些迷茫。 她对慧贵妃并不熟悉,当年她回京时,年纪尚小,没人会和她说宫里的事。后来她被困在内宅之中,对宫廷之事亦是不了解。 当然,也有人为刻意抹去慧贵妃存在的原因,如今知道慧贵妃的人没几个。 褚映玉见他神色冷峻,知道他不太愿意提这事,体贴地没多问,原是想离开的,被他拉着。 “陪我。”他说道,声音醇厚温和,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褚映玉没办法拒绝这样的他。 听说长着桃花眼的男人,看狗都深情,以前她不明白,现在约莫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她总觉得这位王爷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幸好,雍王殿下在外时素来冷峻,不苟言笑,那股冷冽的气势,压过桃花眼带来的错觉。 唯有在闺房之中,当他一身气势敛去,变得温和时,桃花眼便藏不住。 褚映玉原是无聊地坐在旁边看书的,后来见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试探性地帮他分捡公文,分门别类的放好,方便他批阅。 对此陆玄愔很高兴,夸了她一句:“不错。” 她抿嘴笑了笑,帮他将公文分类放好后,继续坐下来看书。 两人一个看书,一个 处理公务,墙角的香炉里暗香袅然,一派宁静温馨。 ** 翌日,陆玄愔一早便出门,去了西郊大营。 褚映玉用过早膳,娴熟地处理完府里的事宜,对了几本账册。 将事情解决得差不多,她叫来关嬷嬷,让她坐下。 关嬷嬷只坐了半个身子,恭敬地问:“王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褚映玉道:“嬷嬷,你在坤宁宫伺候了几年?” 虽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关嬷嬷仍是老实地道:“奴婢是十三岁时被选到坤宁宫伺候,至今已有二十来年了。” 褚映玉暗忖,二十来年,确实是坤宁宫的老人,也不怨皇后会将她们派过来。 她又问道:“嬷嬷可知慧贵妃?” 关嬷嬷诧异地看她,谨慎地道:“奴婢知道。” “和我说说她罢。”褚映玉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关嬷嬷赶紧起身,双手接过,挑了一些说道:“慧贵妃是圣人登基后采选进宫的秀女,容貌娇艳无双,一朝进宫,便得了圣宠,圣人当年极宠爱她,并排除众议,很快就封她为贵妃,亦是皇后娘娘之下唯一的贵妃……” 当年可没有现在的姜贵妃、林贵妃。 这两个贵妃还是在慧贵妃没了后册封的,也因皇后身体不好,特地提拔起来,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 “……后来,慧贵妃当年犯了些事,被赐死,太后娘娘禁止宫里提慧贵妃的事,渐渐地便没人再提她。” 关嬷嬷说得有些含糊,后面这句,其实也是提醒褚映玉,莫要在外随便提慧贵妃,以免招来麻烦。 褚映玉从关嬷嬷含糊的话中听出,世人对慧贵妃之死晦莫如深。 只是她确实想知道慧贵妃的事,直接说道:“嬷嬷可知,母后其实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关嬷嬷脸皮微微一抽,哑然地看她,似是没想到王妃居然如此直接。 褚映玉继续道:“听说母后会中毒,是慧贵妃所为。” 第93章 褚映玉知道皇后当年中毒一事惊世骇俗,不然宫里也不会瞒得这么紧,没有一丝风声走漏,连曾经盛极一时的贵妃都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宫,再无人谈及她。 这其中牵涉到的事情肯定不少。 她道:“嬷嬷,你就和我说一说当时的事罢。” 关嬷嬷不禁叹气,知道王妃今日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 她想了想,说道:“自从慧贵妃进宫后,圣人独宠她一人,后宫的嫔妃都要避其锋芒。慧贵妃是个野心勃勃的女子,一直想要取皇后而代之,只是皇后娘娘是圣人的发妻,她无错又育有两位皇子,就算是圣人,也不可能轻易废后,太后和朝臣都不会允许,再加上圣人倒也没有太过糊涂……” “直到先太子突然崩逝,其中涉及到不少人,那时候皇后娘娘因先太子之死心力交瘁,便给慧贵妃可趁之机,给皇后娘娘下毒……” 说到这里,关嬷嬷神色微顿,说道:“皇后娘娘中毒后,很快就查出是慧贵妃所为,太后震怒,连圣人也没办法再护着慧贵妃,为给皇后一个交待,只能将其赐死。” “不过慧贵妃虽然死了,当时的朝堂和后宫却不太平……” 褚映玉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低声问道:“嬷嬷,当年先太子之死,可是和慧贵妃有关?” 关嬷嬷神色一紧,张了张嘴,然后默默地点头。 先太子之死涉及到的人太多了,前朝后宫,甚至还废了两个皇子,至今谈起时,仍是叫人后怕不已。 见状,褚映玉明白了。 虽然关嬷嬷不敢说得太明白,寥寥数语,仍是能感觉到当时的凶险。而且慧贵妃之死,只怕并非她给皇后下毒那般简单,应该还有其他的内幕。 只是关嬷嬷虽是坤宁宫的老人,有些事她却是不知道,这其中应该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事。 褚映玉也没再勉强关嬷嬷,让她下去歇息,她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将其中的疑点列出来。 她写得太认真,以至于陆玄愔回来都没注意到。 直到他伸手,将她写满字的那张纸取过来,褚映玉抬头看到是他,神色一僵,下意识要将那张纸抢回来。 “王、王爷。”她有些结巴,“你回来啦。” 陆玄愔盯着纸上的字,见她紧张无措,索性坐下来,取了纸笔,在另一张白纸上写:【慧贵妃身份有异,她是前朝公主。】 褚映玉愣了下,吃惊道:“真的?她不是江南人士吗?” 陆玄愔摇头,继续写:【她出生时便被送到江南宋家,取代真正的宋家女,连宋家人都不曾发现她的身份……】 当年宋家的一个小妾怀了身孕,生产时不慎摔了一跤,导致难产,那时候宋家正好出事,兵荒马乱的,便被人趁机换了孩子。 宋家小妾生的孩子被掐死了,换上刚出生不久的慧贵妃。 慧贵妃以宋家女儿的身份长大,在她记事开始,前朝遗 贼便私下与她接触,告诉她关于她的真实身世,让她仇恨取代她的国家的大周朝。 等到慧贵妃及笄,正逢元康帝登基,宫中采选秀女,慧贵妃以宋家女的身份入了宫,被元康帝看上,封为贵妃。 慧贵妃极得盛宠,在后宫中行事猖狂,给人一种愚笨的错觉。 事实证明,她并非蠢人,若不然也不能给皇后下毒。 慧贵妃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她想要当皇后。 待她成为皇后,诞下皇子,她的儿子便是嫡子。 恰巧优秀贤德的太子已经没了,陆玄愔这嫡子生来有疾,不足为虑,圣人又是春秋鼎胜,足以等她的孩子长大。将来她的孩子继位,这江山再次回到前朝皇族血脉手中。 若不是皇后在中毒后迅速反应过来,查出慧贵妃的身世来历,让她功亏一篑,只怕还真是让她得逞。 大周建国至今,将将五十多年。 当年大周取代大庆朝时,大庆朝也在大火中付之为焦土。 大庆朝的少帝原是要被烧死在宫中,与大庆朝共存亡,最后被忠心耿耿的老太监救了出去,从皇宫的地道离开,隐姓埋名于民间,换了身份,一心想要复国。 慧贵妃便是那位少帝的后人。 - 褚映玉愣愣地看着他写下的字,没想到事情确实牵涉过大,怨不得他昨天不太想说。 若不是她察觉有异,自己在这里琢磨,他也不会告诉她。 陆玄愔其实并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操心。 “王爷……”褚映玉欲言又止。 陆玄愔摸摸她的脑袋,让她别多想。 慧贵妃已死,当年前朝后宫都被清理过一遍,纵使有慧贵妃留下的前朝探子,也清理得差不多。 褚映玉却极为不安。 她突然对上辈子自己的死产生疑问,动手的真是那些皇子吗?还是另有其人? 若是以前,她会笃定自己的死和那些皇子争储有关,现在却觉得,暗地里只怕还有前朝遗贼盯着,慧贵妃若不是蠢的,只怕应该还留有什么后招罢? 不过很快褚映玉就没心思再关注这些。 自从苏媃去查长平侯夫人身边以前伺候的下人,虽然花了一些时间,费了不少功夫,到底查出了些东西。 她将查到的消息呈上来。 褚映玉慢慢地看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冷。 苏媃低声说:“当年长平侯与静安郡主孟蓉成亲前,结识了一个卖茶女,与之互生情愫,后来成亲后,便将那卖茶女养作外室。在长平侯夫人怀孕后不久,那卖茶女也被诊出身孕……” 说到这里,苏媃迟疑了下,继续道:“属下查那卖茶女时,发现那卖茶女原是靖国公在老家曾娶的妻子蒋氏所出,名叫孟芙。” 靖国公生于乡绅之家,到了年纪时,家里给他娶了一房妻子。 只是好景不长,刚新婚不久,正逢天下大乱,靖国公也被拉去了战场,九死一生,建立赫赫功业,被封为靖安侯。 后来他尚了庆阳大长公主,成为驸马,显赫一时。 至于老家的妻子蒋氏,据说在战乱之时被叛军杀害,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然而事实的真相却是,那元配妻子不仅没死,反倒寻到京城,被靖国公当成外室养起来,两人后来还瞒着庆阳大长公主生了一个女儿。 至于为何隐瞒元配妻子没死之事,其实也能理解。 当年靖国公尚公主时,明言没有妻子,那时候已经登基的太|祖为他赐婚,并封他为靖国公。可以说,这靖国公的爵位,有一半是他在战场上拼下来的,有一半是庆阳大长公主为他挣来的。 庆阳大长公主是太|祖之女,也是个帼国不让须眉的人物。 当年她还曾随太|祖上过战场,为此耽搁了婚事,太|祖一直对她有愧,是以在她下降当时的靖安侯时,太祖封驸马为靖国公,如此也是补偿庆阳大长公主。 若是靖国公突然冒出一个原配妻子,欺君不说,庆阳大长公主亦会果断与他和离,届时这靖国公府的爵位会被收回。 如此不若委屈元配妻子,维持原样。 褚映玉不语,双目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纸条。 苏媃犹豫地说:“奴婢调查了当年伺候蒋氏的下人,尚有一位老人在,还有她和孟芙居住的巷子里的邻居,发现她所生的女儿孟芙,据闻与庆阳大长公主之女孟蓉极为相似,两人皆像靖国公府里曾经的太夫人。” 孙女长得像祖母这种事其实并不鲜见。 靖国公的两个女儿,不管是庆阳大长公主所出的女儿孟蓉,还是蒋氏所出的女儿孟芙,都长得像祖母太夫人。若不是两人有不同的母亲,只怕都以为她们是双胞胎。 实在太像了。 褚映玉的手有些颤抖,一时间脑海里掠过无数的猜测,脑仁都要爆炸了。 她的双眼瞪得极大,浑身发冷。 “王妃!”苏媃察觉到她的异样,赶紧上前扶住她,担忧地问,“您没事吧?” 褚映玉咬着牙关,想说自己没事,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苏媃被她的反应吓到,担心她生病了,赶紧扶她进内室歇息,为她盖好被子,又让下人弄些汤婆子过来,放到被子里,将她捂暖。 秦嬷嬷也吓得不行,赶紧过来给她查看身体。 褚映玉近乎麻木地任由她们忙碌,手里死死地拽着那几张写着消息的纸。 陆玄愔很快就赶回来。 他今儿没去西郊大营,而是在兵部衙门那边,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看她缩在被窝里,浑身发颤,他心中大恸,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起来,紧紧地搂到怀里。 室内伺候的下人见状,赶紧退出去。 “映玉,别怕。”他亲吻她冰冷的脸,握着她发颤的手指,温柔地说,“有我呢。” 在他的安抚下,褚映玉渐渐地平静下来。 只是她的心仍是 不平静的,红着眼睛,沙哑地说:“王爷,他们害死了我娘……” 陆玄愔沉默地搂着她。 先前回来时,听苏媃提了一句,知道她查到一些消息,正是知晓了那些消息,才会让她反应如此大。 陆玄愔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看她这般,想必一定很不堪。 陆玄愔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褚映玉总算平静下来,身体不再发颤。 陆玄愔去倒了杯温水喂她,看她乖乖地喝下,垂下的眼皮极薄,能看到上面细小的血管,就像涂了一层胭脂似的,又娇又脆弱。 褚映玉喝完水后,想到什么,转身将落到床里边的那几张纸找出来。 纸已经有些皱,不过上面的字迹仍是十分清晰。 陆玄愔抱着她到炕上坐下来,接过那几张纸,迅速地看起来。 苏媃是暗卫出身,虽然什么都能干,但她最擅长的还是收集消息。她是个极为敏锐的,天生就适合干这一行,暗卫们送来的各种消息都是通过她的手来归纳总结,提炼出有用的消息呈给主子。 这次苏媃原本只是从长平侯夫人以前伺候的下人入手查,正好暗九前面已经查到不少东西,将那些消息都递给她,苏媃筛选了几遍,这次再查长平侯府的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却未想越查越深,甚至还牵涉到靖国公那边的外室,于是又趁机查过去。 虽因时间久远,当年很多真相都被人为抹去,然而只需要一些蛛丝马迹,苏媃都能查过去,将其抽丝剥茧,得到她想要的真相。 只怕连靖国公都不知晓,雍王身边有这般厉害的暗卫,要不然,他不会在孟瑜山大婚时对褚映玉撤谎。 更不会觉得,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当年又有他扫尾,正在人查不出来。 苏媃能查到的消息确实不多,很多证据也没了,但那些看似凌乱的、毫不相干的某些消息,又有一些还活着的老人,从他们那里问到的事,经她一整合,便能推断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这是苏媃之能。 她细心地将自己根据那些消息推断出来的结果写下来,呈给主子。 褚映玉安安静静地坐着,轻声道:“按照苏媃的推断,我娘应该是真正的长平侯夫人孟蓉,而现在的长平侯夫人,则是靖国公和元配妻子蒋氏所出之女孟芙。” 孟芙、孟蓉,合起来便是芙蓉。 一听就是姐妹俩。 “当年外祖母突然病逝,我娘得到消息时,确实伤心欲绝。然而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她仍是振作起来。却未想,挺着大肚子的孟芙突然登门,并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她,我娘受到了刺激,与孟芙发生冲罕,结果两人一起难产。” “……当时在长平侯府里,府里的下人自然先顾着长平侯夫人,产婆也都被叫过去,孟芙没人理会,最后难产生下了一个死胎。” “我娘虽然顺利生下我,却难产而亡,只怕连看都没能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她的双眼通红,难过得差点落泪。 先前她庆幸现在的长平侯夫人不是她的母亲,也尽量不去想生母的结局,结果发现,她真正的母亲比自己想像中的要惨。 若是她还活着,定然不会像现在的长平侯夫人这般厌恶自己,而是像“孟蓉”疼褚惜玉那般疼她的罢? 陆玄愔已经看完苏媃整理好的消息。 真正的长平侯夫人孟蓉难产而亡后,孟芙取而代之,伪装成孟蓉,对外说难产而死的是“孟芙”,并借着产后身体不好,避居到长平侯府的庄子里,以免被人发现她顶替了孟蓉的身份。 孟芙和孟蓉长得太像,两人都肖似祖母,加上孟芙有心学孟蓉的作派,又有长平侯、靖国公等帮她,为她扫平障碍,想要取而代之轻而易举。 太后虽在,但太后一直在宫里,自然不知道庆阳大长公主去世不久,她的女儿也难产而亡。 等孟芙在庄子里休养一年,又怀上身子,不宜出门,自然也有理由不用进宫给太后请安。 于是在她生下龙凤胎,可以进宫给太后请安时,已经过去好几年。 好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的记忆模糊,想必太后对孟蓉的印象也模糊得差不多,就算察觉到性子有些差别,估计也看不出来,更不会多想。 孟芙确实聪明,这一招偷天换日,居然骗了所有的人。 唯一知道真相的,也只有靖国公、长平侯褚伯亭,以及已逝的长平侯老夫人。 陆玄愔下颌微紧。 他总算明白为何靖国公一定要他的王妃嫁给孟瑜山,除了和长平侯老夫人的约定,也是补偿被孟芙害死的孟蓉,弥补庆阳大长公主。 不管如何,靖国公和庆阳大长公主也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这些感情,比不上男人手里的权势和家族传承。 第94章 明明终于知道真相,然而褚映玉心里却没有任何开心,反而极为压抑。 真相太过不堪,她甚至希望苏媃弄错了。 可理智上她又知道,苏媃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贸然将消息呈过来。 褚映玉神色恹恹,虽有陆玄愔宽慰陪伴,没有因太过不堪的真相而崩溃,可精神仍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消沉。 正院伺候的下人不知道她怎么了,一个个急得不行。 陆玄愔特地将公事推了,留在府里陪她。 “王爷,你不必这样。”褚映玉勉强打起精神,让他回去当差,“我没事的。” 陆玄愔接过丫鬟端来的药茶,亲自喂她,说道:“无妨。”顿了下,又加一句,“不忙。” 褚映玉没信他。 如今已经进入腊月,眼看就要到年底,各个衙门正是忙碌的时候,哪可能不忙? 只是她劝他去忙自己的事,他却稳稳地坐在旁边,甚至让宁福儿将一些紧急公文送过来,当着她的面处理。 褚映玉见状,没再说什么。 许是有人陪着,或许是这辈子有人疼着,纵使再难过,她也没有一直消沉下去。 晚上睡觉前,褚映玉将苏媃叫过来。 外面风雪交加,室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下人都退到外面候着,屋子里只有褚映玉、苏媃和坐在旁边、神色冷峻的陆玄愔。 褚映玉问道:“苏媃,你这边掌握多少证据?” 知道真相后,她固然难受之极,但心里也是恨那些人的,恨他们害死她的母亲。为人子女,既然知道生母遇到那样的事,不可能不为她讨个公道。 纵使这公道中包括与她血脉相连的父亲、外祖父。 可那又如何呢? 难道她还能因为犯错的人是长辈,是双亲中的另一个,是亲生父亲,是外祖父,便要饶恕他们,放弃为母亲讨公道? 若是她因为孝道饶恕他们,生母的血债又该如何偿还? 苏媃道:“奴婢掌握了一些证据,不过因时间久远,有些证据不足以证明,若是想要让……认罪,还需要找到更有力的证人。” 褚映玉微微倾身,认真地看她:“什么证人?” “当年伺候静安郡主的下人,最好是静安郡主的陪房。” 苏媃嘴里的静安郡主自然是真正的孟蓉,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 现在的长平侯夫人不过是一个窃取别人身份和人生的卑鄙无耻小人,若是真正的孟蓉在,孟蓉肯定仍是静安郡主,想必应该不会被太后禠夺郡主封号。 是以苏媃直接称呼已逝的孟蓉为静安郡主。 褚映玉默默地坐在那里,神色冷峻。 静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下人,早在孟芙取而代之时,便以各种借口赶去庄子,或是直接发卖,然后悄无声息地死去。 能有多少个幸运地活着,她不敢保证。 毕竟当年孟芙能如此顺利地取而代之,靖国公和长平侯肯定都有出手,长平侯便罢了,以靖国公的行事之狠辣,断不会让那些人逃脱,活着变成把柄。 褚映玉想到这里,都有些不抱希望。 “没关系。”她喃喃地说,“就算没证据,我也可以去皇祖母那里告他们一状,若是皇祖母知晓他们做了那些事,以皇祖母对外祖母的情谊,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就是证据不足时,太后可能不会那么容易相信她。 但这又有何妨? 有时候,其实证据也不是那么重要,特别是对那些上位者而言,他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 早在去年,太后就因为褚惜玉和荣亲王世子之事,恶了长平侯府,孟芙在太后这边早就失了信任和宠爱,从这一年,太后都没招她进宫便知。 只要能让太后相信现在的长平侯夫人是假的,便也能达到目的。 就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想让太后真正相信,还是有些困难。 苏媃柔声说道:“王妃,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这半年来,暗九除了寻找孤鸿子道长外,同时一直着手调查长平侯府当年发卖出去的下人,上次他送孤鸿子道长回来时,属下曾问过他,他说已经有些眉目,何妨等上一些时日?” 褚映玉有些惊喜,“真的?” “是真的。”苏媃点头,“暗九将孤鸿子道长送过来后,他就匆忙北上,许是真的有什么消息,只是因为不知道情况如何,属下也不好与您说。” 暗九将孤鸿子送到王府后,并未多作停留,就直接离开。 这事褚映玉也是知道的,为此还担心暗九会不会熬坏身子。培养暗卫不易,每一个都非常忠心能干,她可不希望轻易折掉哪一个。 知晓暗九那边可能已经有消息,褚映玉纵使恨不得马上就将那些人送进牢里,让他们血债血偿,也只能暂时按耐下来,等暗九回来再说。 只是这样的日子不太好过。 每一天都极为煎熬,就算睡梦之中,亦是恨得心头滴血,恨不得生啖他们的血肉。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每每想到当年生母死得那般屈辱,想到自己刚出生就被送到青州,想到这些年被他们无视、责骂、欺骗,想到他们趴在她亲生母亲身上、理所当然吸血时的嘴脸,想到他们假惺惺的补偿…… 褚映玉就恶心得想吐。 陆玄愔自然也看到她的情况,很是担心她,同时知道这种时候,除了让她报仇外,其他都是虚的。 其实他能理解她的心情。 正如当年嫡亲的兄长被害死,母后被人下毒……这些亦让他恨之入骨,若不能为他们报仇,枉为人子。 陆玄愔减少了出门的时间,除非有紧急事,有什么公务都让人送过来,在府里处理。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他特地将公文随便堆在一起,放在她面前,让她帮忙整理。 等 她分门别类整理好,他又让她帮忙读公文。 褚映玉委婉地提醒他:“王爷,这是不是不太好?” 陆玄愔很淡然地在纸上写着:【我听你读,在心里跟着你多读几遍,便能顺利地背出来。】 “真的?”她吃了一惊,却并不怎么相信,“你不会是骗我的罢?” 陆玄愔继续写:【若不信,且试一试。】 褚映玉确实不太信,觉得他此举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决定试一试。 不过她到底不好直接读公文,取了书架上的一本书过来,随便打开一页,试着读了一段:“杨德祖为魏武主薄,时作相国门……” 等她读完,看向面前的男人,眼里难掩好奇,等着他读。 陆玄愔淡定地张口:“杨德祖为魏武主薄……” 这么一大段的语句,他读得十分流畅,没有丝毫的钝挫和磕巴,和平时说话时,若是超过三个字就会结巴完全不同。 褚映玉都惊呆了,“王爷,你、你真的可以?” 陆玄愔道:“若是……提前记,便可。” 意思是,若是在心里提前默读数遍,好好地练一练,其实可以流畅地背出来。 褚映玉大为惊叹,说道:“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王爷提前练一练,居然能流畅地读出来。”然后又有些黯然,“上辈子王爷不曾和我说过这些。” 陆玄愔神色一紧,原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怎么又变成自己的错了? 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将公文递过去给她,“映玉,读罢。” 褚映玉深深地看他一眼,问道:“王爷,你这是找我练习吗?” 他嗯了一声,坦然地表示,确实是找她练习,练习多了,读公文和折子也能流畅一些。当然,以他平时不爱开口说话的性子,其实很多时候也不需要他说多少。 要是他真的背得流畅了,只怕那些兄弟又要警惕起来。 褚映玉只好帮他读公文,让他跟着自己练习。 在读公文时,不免记住上面的内容,她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的,后来不知不觉间便被公文上的内容吸引,甚至有时候读着读着,会失神地想着,若是自己,要怎么解决。 这时候,陆玄愔也不催她,而是淡定地自己拿起下一份公文径自看起来。 等褚映玉回过神,她有些羞窘,赶紧继续读下去。 读完后,她会问他有没有练习。 “有。”陆玄愔淡定地说,“在心里。” 他在心里跟着练。 褚映玉怀疑地看他,“真有用吗?” 陆玄愔张口便将刚才她读过的公文复述一遍,一字不漏,而且颇为流利。 褚映玉震惊了,叹为观止,“王爷,你这是过耳不忘吗?”虽知道他极为聪明,学什么又快又好,却未想他还有这般厉害的记忆力。 陆玄愔谦虚地表示没什么。 公文实在太多,陆玄愔表示一个人忙不过来, 让她帮忙看。 褚映玉:“……王爷,这不好罢?” “无妨。”陆玄愔道,“看罢。”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如此,便和他一起看公文,甚至鼓励她发表自己的意见。 起初褚映玉磕磕碰碰的,谨慎又小心,然而这次数多了,旁边又有某个王爷兜底,让她尽管放开手,她的胆子就大起来。 如此过了几天,褚映玉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 不过她心里仍是惦记着暗九几时能回来。 直到过了腊八,暗九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回来了。 当时褚映玉正和陆玄愔用膳,得知暗九回来,她倏地站起,哪里还有心思再吃饭,直接去见暗九。 见到风尘仆仆的暗九,褚映玉激动地问:“暗九,你回来啦,怎么样?” 陆玄愔盯着暗九,轻捻着大姆指上的墨绿色的板指,神色暗沉。 暗九躬身道:“属下找到两个人,一个是当年庆阳大长公主安排给静安郡主的陪房,叫老吴,另一个则叫萍儿的丫鬟。” “老吴是庆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一个老嬷嬷的儿子,静安郡主出嫁后,被安排在长平侯府前院当管事。萍儿则是静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一个二等丫鬟,原是长平侯府的家生子……” 暗九简单地说了下这两人的情况。 当年静安郡主身边伺候的人是分时间被送走的,而且那些发卖的下人被送去的地方也不一样,有的被送去北地,有的送去南方,或者西北、西南等。 老吴被发卖前,被人引诱赌博,输了不少银子,被捉住把柄,捅到主子那里,长平侯便代替在庄子里养身子的“孟蓉”将他发卖。 萍儿则是因为对长平侯不规矩、妄想要爬床被发卖。 那么多被发卖出去的下人里,只有老吴和萍儿活下来,其他的人早已经死在路上。 两人能活下来,倒也是他们幸运。 老吴当时碰巧偷听到有人要杀他,在半路时便跑了,在他逃跑时还遇到追杀。 老吴发现追杀他的人有靖国公府派来的人时,十分害怕,这些年都战战兢兢地躲着,不敢回京城。后来他在北地成亲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更不愿意回京城,生怕给妻儿带来危险。 至于他的老子娘,在静安郡主出嫁后不久便去世,老吴在京城里也没什么挂念。 至于萍儿,因姿色不俗,负责带走她的人伢子原本是答应会在半路让这丫鬟病逝的,结果因为舍不得,将萍儿卖到南方的一个偏远的村子里。 这些年,萍儿已经在那里成亲生子,落地生根。 得知这两人在府里,褚映玉亲自见他们。 老吴的年纪已经不小,生得黝黑瘦小,看到褚映玉时,激动地叫了一声“大小姐”。 褚映玉和孟蓉长得很像,老吴一眼就认出来。 萍儿是典型的乡下妇人打扮,身材臃肿痴肥,浑然看不出曾经在长平侯府当丫鬟时的美丽模样。不过从她的五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样貌是不错的。 比起老吴的激动,萍儿略有些拘谨,飞快地看了一眼褚映玉,便低下头。 褚映玉看到这两人时,脸上已无激动之色,十分平静。 她和气地询问他们当年被发卖的事。 老吴很是激动,激动中又夹杂着恨,“大小姐,老奴是被冤枉的,当时有人故意引诱老奴去赌,想将老奴赶出长平侯府……事发时,老奴原是想要见郡主一面,可他们并不给老奴机会……” 说到最后,老吴眼里含泪。 那时候,庆阳大长公主已经去世,孟芙避居在别庄,老吴并不知道孟蓉已经死了,是见不到人的,也没办法回靖国公府找庆阳大长公主主持公道,就这么被发卖出去,差点被杀。 他还以为杀自己是静安郡主的意思,确实伤心极了。 直到现在,得知当年静安郡主已经出事,现在的长平侯夫人不是静安郡主,老吴终于明白自己会遇到这些的原因。 第95章 隆冬腊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 褚映玉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纷扬而下的大雪,雪已经下了好些天,断断续续的下,时下时停,屋檐上堆积了不少雪,从屋顶砸落下来,一个不慎就会被兜头砸了一脸。 陆玄愔走进来,看到她坐在那里,不禁有些无奈。 每当她的心情不好,便喜欢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年四季皆如此。 每每见此,他心里会闷闷的,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会想起上辈子她在窗边等他归来时的身影,大多时候是孤独寂寞又隐忍的。 陆玄愔走过去,将她抱回床。 “睡罢。”他说道。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他身上的冷香很好地安抚她紧绷的神经,让她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低声道:“王爷,苏媃和暗九已经将证据收集得差不多,也有了人证,明儿我便进宫请皇祖母作主。” 陆玄愔拍抚着她纤瘦的背,嗯了一声。 “王爷,明儿你别进宫,我自己一个人去见皇祖母。”她又叮嘱道,不想让他掺和进来。 陆玄愔没说什么,哄着她睡觉。 只是褚映玉并不怎么睡得着,好不容易入睡,却是噩梦连连。 她满头大汗地惊醒,看到被自己吵醒的男人,嘴唇微微一颤,低声道:“王爷,我梦到她了……” 陆玄愔手一顿,知道这个“她”是真正的孟蓉,静安郡主。 “我梦到她在生孩子,她很痛苦……原本她可以活下来的,可是……他们不愿意让她活着,她就这么生生地疼死了……” 她语无伦次。 虽然知道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才会做这样的梦。 可她仍是难过得不行,痛苦难抑。 后半夜,褚映玉实在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熬到天亮。 陆玄愔也陪着她熬。 天微微亮时,褚映玉就爬起来了。 她的脸色不好,眼底泛着青色,满脸倦容。 然而她的精神又是亢奋的,压过身体的疲惫,让她看起来无比的冷静、坚定,勇往无前地面前即将到来的事。 陆玄愔担忧地看她,想劝她好好歇息,明儿再进宫也行,却又知道她心里的仇恨,若是不让她宣泄出来,一直积压在心里,她会更难受。 褚映玉坐在梳妆台前,哪里没看出他的担心。 她嫣然一笑,柔声说道:“王爷,你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能撑得住的。” 穿戴整齐,褚映玉走出门,准备进宫。 今日天气很好,昨儿夜里雪就停了。 一大早,下人们就将屋檐和廊下的积雪都扫了,以免影响到主子们出行。 陆玄愔不放心,送她进宫。 对此,褚映玉没说什么,默默地接受他的体贴。 马车停在宫门前,褚映玉整了整衣服,正要下车, 被他拉住。 她疑惑地转头看他。 “映玉。”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他定定地看着她,“别怕,有我。” 褚映玉有些好笑,面上也露出笑容,说道:“王爷,我不怕的。”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嗯,我知道有王爷在,我不怕。” 她笑起来时,温婉动人,又像个漂亮的小姑娘,很容易让人为她心折。 明明看起来那般纤弱,必要之时,又能坚强地面对。 陆玄愔说不出让她别那么坚强、可以依靠自己的话,他希望她依靠自己,在他的庇护下过得无忧无虑,却又明白,有些事情仍是需要她自己去面对。 褚映玉坐着宫里的软轿前往慈宁宫,陆玄愔则去承乾殿拜见圣人。 今儿虽然没下雪,风却很大,冷风从软轿的布帘吹进来,吹得人的脸皮发麻。 褚映玉的背脊挺得笔直,望着前方,一双眼睛并无焦距。 直到软轿停下,外头有宫人小声提醒慈宁宫到时,她的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双手用力地揉着眼睛,将眼睛揉得红通通的后,便低头下轿。 - 慈宁宫里,太后刚醒来,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 听说雍王妃来了时,太后有些懵,说道:“这天儿还早,雍王妃怎么就进宫来了?” 不管是后宫嫔妃过来请安,还是命妇进宫请安,都是看时间的,很少会这么早就过来打扰。 当然,褚映玉这雍王妃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是不一般的,纵使她这一大早过来,太后也没有觉得不合规矩,只是纳闷她为何来得如此早。 禀报的宫人道:“奴婢也不知,不过看雍王妃的脸色不太好,好似哭过了。” “什么?”太后吃了一惊,“莫不是谁欺负她?” 然后赶紧让人将她叫进来。 褚映玉低着头走进慈宁宫,看到太后时,她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扑通一声跪下,哭得肝肠寸断地叫道:“皇祖母,您要为孙媳的母亲作主啊!” 太后被她惊得差点打翻手中的茶盏。 她将茶盏放下,赶紧道:“这是作甚?你母亲怎么啦?” 心里却纳闷起来,长平侯夫人不是好好的吗?为何要给她作主? 其实说起来,太后这一年多没见过长平侯夫人,早就将她忘到角落,旁人也识趣地不提她。 像太后的身份,她的身边永远不缺讨好的人,一旦许久不曾被她提起,就要作好被她遗忘的心理准备。这也是为何很多宗室女眷时不时要进宫给她请安的原因,就是怕被太后忘记。 太后虽因庆阳大长公主之故,施恩长平侯夫人,可在褚惜玉让她丢了那么大的脸,让她差点对不起皇后和嫡亲的孙子后,便也迁怒起长平侯夫人,觉得她教女无方。 听褚映玉突然提起长平侯夫人,她心里是不太乐意的,她可不想给长平侯夫人作什么主。 褚映玉眼泪潸然,凄切地哭道:“皇 祖母,孙媳近日才发现,原来长平侯府里的那位,并非孙媳的亲生母亲,孙媳的亲生母亲早在当初孙媳出生时,就已经死了!” 这话石破天惊,瞬间整个慈宁宫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悚然地看着她。 褚映玉伏跪在那里,哭得肝肠寸断,呜咽地道:“皇祖母,您一定要为孙媳的母亲作主啊!她当年被人害死,还被顶替了身份,死不瞑目,孙媳每每想到此,便觉痛彻心扉,恨不得出生时便随母亲去了才好,省得留在这世上,被人如此作贱,认贼作母……” 太后懵了好一会儿,总算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你说什么?你的母亲早就死了?那现在长平侯府里的人是谁?” 她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不相信庆阳大长公主真正的女儿已经死了,这些年被她招进宫里,频频施恩的不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而是一个冒牌货,甚至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褚映玉哭得伤心欲绝,“她不是孙媳的母亲,是外祖父靖国公与外室所生的女儿孟芙……” 接着,她将当年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 慈宁宫里静悄悄的,只有雍王妃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却格外的清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听到一个令人悚然的真相。 “……许是母亲在天有灵,让孙媳时隔多年,碰巧遇到当年伺候过母亲的一个老人,从他那里得知真相。” 说完,她再次深深地跪下,哭道:“皇祖母,请您为孙媳的母亲作主啊!” 太后坐在那里,好半晌都没出声音。 这事太过骇人听闻,也太不可思议,让她一时间无法相信。 不过看她哭得那般伤心,太后还是道:“映玉啊,你先起来罢!”看她哭得浑身颤抖,都担心她哭坏了身子。 有宫人过去,将褚映玉扶起来,扶到旁边坐下。 太后看她哭肿的眼睛,眼底有浓重的青黑之色,极为憔悴,一看就知道已经许久未曾好好休息。 得知这样的真相,她休息不好也是正常的。 太后心里其实已经相信几分。 为人子女,若非遇到这种可怕的事,哪会贸然揭穿它,毕竟杀母凶手中还有双亲之一的生父。 太后年轻时,听说过民间的一出杀母案,因为杀母的是生父,是以那些作儿女的,居然选择原谅了杀人凶手。 理由也简单,他们不能不孝。 只是,他们对父亲不能不孝,那对母亲就能不孝了吗? 太后震怒不已,“他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混淆皇室血脉,杀害皇家郡主!” 再看褚映玉,她后知后觉地想到,他们害死的孟蓉,还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更是怒不可遏,当即说道:“来人,去将长平侯夫妻和靖国公带进宫里,哀家要好生问问他们!” 等宫人出去后,太后想到什么,又道:“去请圣人过来。” 靖国公到底是朝中重臣,当年也是以军功起家的,太后纵使气 恨他的行事毒辣,却也没有冒然处置他。 不过光是一个混淆皇室血脉,就足以定他的罪。 ** 坤宁宫。 皇后刚起,便听说雍王妃进宫,直接前往慈宁宫,而且是哭着进去的。 她的神色微凝,叫来宫人给她更衣。 宫嬷嬷低声道:“娘娘是要去太后那儿?” 皇后嗯了一声,淡淡地道:“雍王妃是本宫的儿媳妇,她遇到这种事,本宫这当母亲的,总要为她讨个公道。” 昨儿夜里,她收到儿子让暗卫送来的消息,知道儿媳妇今日要进宫找太后作主。 皇后乍然得知儿媳妇的身世真相时,也愣了下。 不过她到底是皇后,跟着圣人从潜邸到皇宫,母仪天下,经历的事不少,倒也不觉得这事有多难接受。 宫嬷嬷也是知道真相的人之一,她叹道:“以前只觉得雍王妃是个可怜的,长平侯夫妻俩太过偏心,没想到还有这般缘由。” 说得也是,当母亲的再偏心,也不会偏心成这般,除非那不是她的女儿。 皇后轻蔑道:“本宫素来不喜她,以前觉得她太过势利,连儿女都能利用,现在倒是明白她为何如此。” 一个以外室女身份长大的女人,而且自己母亲原本还是父亲的正室,却阴错阳差,憋屈地成为见不得人的外室,导致自己的出生也极不光彩,成为奸生女,要说心里没怨恨是不可能的。 孟芙当年敢李代桃僵,替代孟蓉的身份,未尝没有处心积虑的安排。 只怕她早就打着这主意。 凭什么你能以嫡女的身份,风光无限地活在这世界上,我却只能当一个见不得人的奸生女? 孟芙能这么多年伪装成孟蓉,不被人发现,除了长平侯和靖国公的帮助外,肯定也有她自己的刻意为之。 或许在孟蓉生前时,她就刻意地模仿孟蓉的性格、行事和穿衣打扮,这才能骗住那些认识孟蓉的亲朋好友。 从中可以看出,孟芙的性子里的果断、贪婪和势利。 她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摆脱奸生女的身份,于是窃取孟蓉的身份。 虽说代替的是别人,连名字都是别人的,可对于孟芙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若不然,孟芙作为外室女,永远都不可能嫁入大户人家,不可能有郡主的身份,被世人敬重。 她选择了一条能让她名利双收、富贵无双的路。 纵使这条路很惊险,一旦被识破便是灭顶之灾,她仍是选择如此,富贵险中求,莫过如此。 皇后是女人,看多了世间百态,其实能理解孟芙的选择。 但不能说这是对的。 既然她敢做,那便要有心理准备,一朝暴露,血债血偿。 ** 元康帝刚下朝,正准备考校皇子们的差事做得如何,慈宁宫的宫人过来,说太后有事找他。 以为太后那边有什么紧要的事, 他也不迟疑,直接带着几位皇子一起过去。 刚进慈宁宫,元康帝和那些皇子敏锐地察觉到出事了。 特别是太后脸上余怒未消,坐在一旁的雍王妃哭红了双眼,形容憔悴又可怜,让人不免怜惜几分。 见到元康帝,太后就怒气冲冲地说:“皇上,哀家活到这把年纪,从未想到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恶毒之人!皇上,你一定要给庆阳作主,不能因她不在,就不管她,让她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心。” 元康帝听得一脸懵,连那些皇子也很懵。 陆玄愔坐到褚映玉身边,看她红肿的眼睛,心疼得不行。 元康帝迟疑地问:“母后,庆阳姑母怎么了?” 这人都死了快二十年,还能有什么冤情需要管的? 太后震怒地将长平侯府当年发生的事告诉他。 元康帝听后,震惊不已,“真有此事?”然后又问了一句,“可有证据?” 不能因为雍王妃的一面之词就定靖国公和长平侯夫妻的罪,这事还要讲究证据。 在场的那些皇子们也看过来。 他们惊讶地看着褚映玉,原本只是跟着父皇过来给太后请安,顺便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哪知道会听到这般骇人听闻之事。 再看与雍王妃坐在一起的陆玄愔,免不会惴测,不知道这事是雍王妃自己查出来的,还是老七帮的忙。 褚映玉站起,哽咽地道:“父皇,儿媳自是有证据的,不然也不敢贸然打扰皇祖母。”然后又说,“证人已在宫外候着,皇祖母刚才让人去传他们了。” 元康帝的神色稍缓,打量她一番,见她说得笃定,连证人都有,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这事不是闹着玩的,若无证据,雍王妃也不敢直接进宫,将它闹出来。 正说着,皇后也来了。 皇后进来,先是给太后、元康帝请安,等她听说长平侯府的事,亦是震怒不已。 “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居然胆敢杀害当朝郡主,戕害皇家血脉,恶毒之极!”皇后怒声喝斥,“皇上,母后,你们一定要给可怜的雍王妃作主啊!” 听到皇后这话,元康帝这才想起,雍王妃还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当年他能顺利地登基,庆阳大长公主这位姑母是功不可没,母子二人其实也承这个情,是以这些年,不管对靖国公府,还是对长平侯夫人,都多有恩赐拂照。 太后会高看长平侯夫人一眼,抬举褚惜玉、褚瑾玉这对龙凤胎,更多的是看在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 然而现在,当他们得知,长平侯夫人不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那对龙凤胎更不是庆阳大长公主的亲外孙女,真正的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反而被丢到青州独自一人长大,活得艰难无比。 这么一想,两人顿时怒火中烧,更是恨极了长平侯夫妻和靖国公。 很快便有宫人进来禀报,说证人带过来了。 来的证人不少,除了老吴和萍儿外,还有长平侯府的其他下人,当年伺候蒋氏母女俩的下人,以及蒋氏母女俩居住的巷子里的邻居,以及孤鸿道长等人。 第96章 听说宫里来人,长平侯先是一愣,尔后惊喜不已。 “来的是谁?可是圣人派过来的?” 自从去年被勒令在家反省,且都快要反省一年,仍不见起复的希望,这对于正值壮年、觉得自己还能在朝中再干个三十年的男人来说,不啻于致命打击,原本的意气风发,快要被无所事事消磨掉。 一直被关在家里,不能出门,这时间一长,人也会变得颓废,甚至会做一些以前不会做的事,例如背着妻子偷腥之类的。 对此长平侯也是有些愧疚的,只是这份愧疚,在仕途不如意时很快就消失,甚至开始埋怨妻子,没教好女儿L,害得自己被牵连,丢了差事。 也因为如此,这半年来,长平侯夫妻俩的关系变得僵硬,不复以往的恩爱。 父母的关系不好,连带着也影响到子女,褚瑾玉便不爱回家。 至于褚惜玉,作为出嫁女,她也不好管父母的事,而且她也没精力关心父母如何。她嫁入荣亲王府伊始,过得也十分不如意,时常回娘家哭诉。 长平侯看着夫妻不睦,家不像家,对此也是难受的。 他希望这个家能回到去年秋天之前,夫妻恩爱,子女孝顺,他是风光无限的长平侯,妻子是太后信重的静安郡主,儿L女孝顺乖巧,是前途无量的龙凤胎,人人喜爱。 是以得知宫里来人,他第一时间以为是圣人终于想起他。 张总管尴尬地道:“侯爷,不是圣人派来的,来的是慈宁宫的李公公。” 长平侯愕然,很快又高兴地问:“可是太后要召见夫人?” 虽不是圣人派过来的,太后派过来的也不错啊,只要妻子能重新获得太后的重视,有太后帮忙美言,自己起复指日可待。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太后不仅召见妻子,也召见他。 张总管道:“侯爷,太后还等着您和夫人呢,赶紧准备,以免让太后娘娘久等。” 闻言,长平侯虽纳闷,倒也没再迟疑,赶紧让人去通知妻子。 宫里召见是大事,长平侯夫妻俩都不敢拖拉,夫妻俩很快就洗漱更衣,打扮得体进宫。 在长平侯府等候的李公公见夫妻俩来了,也不多作寒暄,直接道:“走罢。” 察觉到他轻慢的态度,孟蓉——或者说孟芙心里直觉不好。 她勉强地笑道:“李公公,不知太后召见我们夫妻俩有何事?”她以前也在慈宁宫行走,倒是认得这太监。 说着,示意身边的嬷嬷递了一个装银票的荷包过去。 然而李公公拒绝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进宫便知。” 孟芙见状,一颗心更是沉得厉害。 这些宫里的太监,都是无根的浮萍,没有安全感,最爱这等黄白之物,一般他们出宫传达宫中贵人的口谕时,只要舍些银钱,多少也会给他们行个方便,给人透露几分。 如果哪天他们拒绝了,不是他们改邪归正 ,不贪了,而是事情严重到让他们觉得拿这钱烫手。 两人坐上马车,马车朝着宫里而去。 长平侯也反应过来有些不对,惴惴地说:“阿蓉,你说太后怎会突然召咱们进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孟芙沉着脸坐在那里,没有作声。 自从书房事件后,夫妻俩的感情破灭,两人其实许久没有说过贴心话,亦无法再恢复以往的融洽。 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两人明面上仍是当作无事发生,僵硬地处着。 “阿蓉……”长平侯见她不作声,继续道,“你素来聪明,你觉得会是什么?” 对于妻子的聪慧,他从来不怀疑。 孟芙被他烦得不行,“我哪知道!”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却又猜不透太后突然召唤他们进宫的原因。 听他口口声声地叫着“阿蓉”,若是以往她没觉得有什么,这是她自己选的人生,是她选的丈夫,就算蠢了一点,至少是个侯爷。 可这会儿L,她突然就有些忍不住了。 她低喝道:“别叫我阿蓉!” 长平侯被她突如其来的喝斥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地往外看,紧张地说:“阿蓉,你在说什么啊?” 孟芙冷冷地看着他,突然笑了下,说道:“只是不爱听你这么叫我。” 长平侯并未因她的态度生气,反而越发的惴惴不安,“阿……夫人,你别这样。” 以往夫人都不会这么喝斥,她的态度变化,让他直觉不安。 孟芙只是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心里有些失望,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 马车抵达宫门前,夫妻俩下车时,发现旁边还有一辆马车,是靖国公府的马车。 靖国公站在马车停,似是在等人。 在靖国公身边,还有慈宁宫的太监候在一旁。 看到这一幕,孟芙的心沉得更加厉害,艰难地叫了一声“爹”。 长平侯小心地问:“岳父,您怎会在此?”想到什么,他大惊失色,“太后也召见您?” 靖国公看着沉着脸的女儿L,以及满脸惊慌的女婿,心里已有种预感。 和这一年被彻底地排挤在权贵圈之外、完全接收不到消息的长平侯府不同,靖国公府有庆阳大长公主的遗泽,还是很风光的,是以在宫里来人召见后不久,靖国公就得到消息,知道雍王妃一早就进了宫。 想起四月份时,褚映玉私下来找他,咄咄逼人的态度,靖国公不禁闭了闭眼睛,心里生出无限的悔意。 当年那孩子出生时,就应该除掉她。 若不是长平侯老夫人拦着,长平侯也迟疑不决,何至于留下这祸根? 靖国公再次睁开眼睛,朝女儿L、女婿道:“走吧。” ** 带证人进来的是苏媃。 看到苏媃时,元康帝眸光微动,原本的八分相信变成十分。 苏媃是暗卫营出来的 暗卫,知道这事的极少,宫里只有元康帝和皇后知晓,甚至当初将苏媃送到陆玄愔身边,也是元康帝允许的。 那时候太子死了,皇后身中巨毒,陆玄愔年纪又小。 为了保护仅剩的嫡子,也为了保证他的将来,元康帝答应皇后,将嫡子送去北疆挣军功,同时也派苏媃跟去保护他。 苏媃是暗卫营中最优秀的暗卫,优秀到甚至不能以性别来区分她,这样优秀的暗卫,一般都是用来保护未来储君的。 元康帝原是想将苏媃送去给太子的,可惜还来不及送,太子就死了。 基于补偿的心态,他答应皇后,将苏媃送到陆玄愔身边,保护他周全。 以苏媃的本事,若要查清当年之事,却是有可能的。 其他人也知道苏媃,不过都以为是皇后特地让人调|教好伺候小儿L子的,倒也没怀疑什么。 毕竟皇后调|教出来的人,都是不差的。 苏媃恭敬地将整理好的证据呈给元康帝。 其他皇子很是克制,才没有伸长脖子去看那些证据,其实心里好奇得不得了。 元康帝看完后,又将证据递给皇后。 至于为何没给太后,是因为太后年岁已大,有些老眼昏花,平时看件信等都是让宫人读给她听,现在也没必要给她看。 太后看了这些证人,听着苏媃一个个介绍过去,不时地点头。 直到孤鸿子时,她有些纳闷,“这位道长又是何人?” 孤鸿子上前,行了一礼,“见过太后娘娘,贫道是松鹤道观的弟子,道号孤鸿子,重山道长是贫道的师父。” 太后讶然,她知道松鹤道观,松鹤道观的道士们医术都很不错,名闻天下,就算她在宫里,也略有耳闻。 她不解地问:“道长怎地也成证人了?” 松鹤道观的道士不是很少会插手权贵之事吗? 孤鸿子无奈地解释,“当年贫道路过京城……” 听完他的解释,太后勃然大怒,气得拍桌子,“真是混账东西!靖国公居然想出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批命,说她刑克六亲,他这是想做什么?要逼死映玉不成?映玉不是他的外孙女吗?哪有这般恶毒的外祖父?” 俗话说虎毒尚不食子,老人有隔辈亲,靖国公如此行为,让素来对孙辈慈和的太后简直不能理解。 皇后冷笑道:“母后,他连亲生女儿L都能不顾,何况只是一个外孙女罢了。” 太后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看向褚映玉的目光越发的怜惜。 原本以为这孩子已经够苦,没想到还能更苦,差一点就要顶着刑克六亲的名头长大,有这样命格的孩子,哪家敢娶?哪家敢接近? 褚映玉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身子微颤,似是伤心到极点。 陆玄愔握着她的手无声安慰。 终于,在苏媃介绍到老吴时,靖国公和长平侯夫妻俩到了。 三人进来时,发现殿里的 人很多,所有的视线都落到他们身上。 长平侯有些慌乱地跟着岳父、妻子上前行礼,靖国公和孟芙显得极为镇定,让人不禁感慨一声,不愧是父女俩,心都是一样的硬。 三人跪在那里,没人叫他们起,他们也不敢起。 太后盯着孟芙看了看,说道:“你就是孟芙?” 听到这话,长平侯脸上露出惊骇之色,靖国公心头一紧,唯有孟芙,垂首跪着,默默不语。 看到长平侯没有掩饰的反应,众人便知褚映玉说的是真的。 再看靖国公和孟芙,两人仍是不动声色,倒是衬得长平侯实在蠢得厉害。 想到这么蠢的人,居然敢做那等大逆不道之事,连元康帝都觉得匪夷所思,他是如何敢让孟芙取代元配妻子的?就不怕哪天真相暴露? 太后又道:“孟芙,抬起头来。” 孟芙仍是没动,便有宫人过去,粗暴地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脸上,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听说孟芙和孟蓉长得都像靖国公的母亲,孙女肖似祖母,这倒也是常事。 太后盯着孟芙看了许久,转头问道:“狄嬷嬷,当年你是见过静安的,你说这孟芙像不像静安?” 狄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伺候太后数十载,经历风风雨雨,自然也见过真正的孟蓉。 “回娘娘,这孟芙确实长得极像静安郡主。”狄嬷嬷肯定地说,然后嘘唏道,“这不仅长得像,神态也像,这些年观她行事,为人处事居然也像,老奴还真没发现静安郡主原来换了个人。” 这话说得寻常,听到的人却也明白。 孟芙肯定是早有预谋,故意学静安郡主的作派,不然如何能装得这么像,连曾经常接触孟蓉的狄嬷嬷都看不出来? 她一个外室女,要是没人帮助,怎么可能接触得了静安郡主,知道她的喜好和行事方式? 不少人的视线落到靖国公身上,心里已经认定,靖国公绝对在其中出过力。 想到靖国公为了一个外室女,迫害嫡出的亲生女儿L,这冷心冷肺的心性,让人一阵悚然。 太后没再看孟芙,而是问老吴,“你说一说当年的事。” 老吴跪在地上,呜咽着说:“……当年奴才在外院伺候,听说郡主难产时,还很担心,便想去打探情况,哪知被人拦下来,正院那边有老夫人和侯爷守着,奴才无法得知郡主的消息。后来奴才从一个内院的相好那里得知,郡主会难产,原来是长平侯的外室跑到郡主面前,故意刺激到郡主……” 其实老吴并不清楚这些事,他也没相好,那些知情人大多已经死了。 不过为了让圣人、太后相信,他按照苏媃姑娘提前吩咐的,加了一些合情合理的经历进去。 有时候,证据这种东西,其实也是人为编出来的,若不然,历史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冤假错案。 “……后来奴才听说,长平侯的外室难产死了,郡主虽然也难产, 不过顺利地生下大小姐,只是伤了身子,加上庆阳大长公主之死,让她心里难受,便去庄子休养。郡主这一休养,奴才再也没有见过郡主,奴才后来被人引诱着犯错,被侯爷发卖出去……” 老吴说完这些,看向长平侯,说道:“侯爷可还记得老奴?老奴是吴安啊,是郡主的陪房,当年您让人将老奴打了一顿,说老奴在府里赌博,坏了规矩,还让人将老奴发卖出去。” 像他这样的家生子,身契捏在主子手里,是可以随便发卖的。 长平侯抬头看他,过了这么多年,哪里还记得他。 更何况,老吴的模样发生极大的变化,而且当年处理的下人太多,他也没心思一个个地去记。 老吴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记得自己。 不过他也不在意,向太后说了一些当年在靖国公府伺候的事,他是庆阳大长公主安排给静安郡主的陪房,证明是庆阳长公主信任的人,知道一些主子的事,说起来头头是道,也证明是他的身份。 太后已经相信他的身份,因为老吴说了一件当年她送给庆阳大长公主的礼物,老吴的老子娘在庆阳大长公主身边伺候,倒是见过,无意中说给儿L子听,让他记住这件礼物。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记得的也只有狄嬷嬷。 老吴的身份确凿,他的话自然也是有力的证据之一。 其实到这里,已经不需要靖国公等人狡辩什么,他们的罪证确凿,端看圣人怎么处置。 元康帝一脸失望地看着靖国公,“国公,你糊涂啊!” 靖国公伏跪在地,磕了几个头,沉声道:“陛下,当年之事,臣其实也是事后方才知晓,只是臣已经没了一个女儿L,不能看着第二个女儿L……所以臣当时只能保持沉默。” 靖国公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听这话,好像又给自己辩解了。 好一个身不由己的父亲,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选择不知情,放任另一个女儿L取代嫡女的身份,成为长平侯夫人。 这话听着就觉得是狡辩,也让人恶心坏了。 在场的人忍不住看他,没想到靖国公居然将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亲生女儿L,这看着好像不怎么爱这外室女啊。 孟芙身子一颤,伏跪在那里,仍是选择不语。 只有长平侯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靖国公,说道:“岳父,你说什么啊?你当年不是一直都说,你愧对阿、阿芙,明明阿芙是你在老家所娶的妻子所生,却要委屈阿芙当外室女,所以你对她多有补偿,甚至想让臣舍弃映玉,以免她活下来会威胁到阿芙,要不是我母亲当初极力反对,许是映玉就死了。” 靖国公眼里掠过几许阴霾之色,嘴里却道:“伯亭,你记错了,当年我没说过这种话。映玉是我的外孙女,是阿蓉留下的女儿L,我再狠心,也不至于如此对自己的外孙女。” 长平侯再蠢也知道靖国公这是推御责任,想将罪名都推给他们夫妻俩。 更准确地说,他是在保全靖国公府。 长久以来被岳家压制的窝囊气一下子爆发出来,长平侯终于忍不住,气得叫道:“岳父,您怎能如此?明明当年主张要除去映玉的就是你,要不是我和母亲拦着,映玉就死了。”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褚映玉,焦急地解释:“映玉,爹一直都不想这么对你的,也不想伤你的母亲,你母亲是难产而亡,爹当时真的不知道孟芙会借着岳母之死,趁机混进府里去见你母亲,害得她难产而亡……” 他不愿意担上杀害静安郡主的罪名,就算他有错,也只是帮孟芙隐瞒身份,没有犯下杀人大罪。 褚映玉没作声,她的脸色白得透明,用帕子捂着嘴。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的嘴脸,再一次面对时,仍是让她恶心得想吐。 胃里翻江倒海,若不是在御前,怕御前失仪,褚映玉真的要吐出来。 长平侯为了脱罪,继续说:“还有,这事我母亲也知道的!她为了保住映玉,以此威胁岳父,在她死前,让岳父为映玉和瑜哥儿L定下婚事,其实也是为了让映玉将来有个保证!” 孟芙肯定不喜欢孟蓉留下来的孩子,说不定哪天就趁机弄死她,没有谁能发现。 为了保住这孙女的命,长平侯老夫人只能尽量给她安排。 靖国公仍是一派平静地说:“伯亭,你何至如此?我当年之所以答应长平侯老夫人给映玉和瑜哥儿L定下婚约,也是因为映玉是我的外孙女,我也是心疼她的。” “你心疼她?你心疼她到想让映玉进府里给瑜哥儿L作小吗?”长平侯冷笑,不客气地揭穿他的意图,“其实你是想让她嫁进孟家,将来好让她悄无声息地在后宅病逝罢?如此她就不再是威胁,不用担心将来会暴露。” 这一刻,这对相得多年的翁婿俩终于撕破了脸面,揭穿残酷的真相。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越发的觉得褚映玉可怜。 陆玄愔心里涌起一股戾气,双目阴沉地盯着靖国公。 “够了!”元康帝开口喝道,满脸不悦之色。 长平侯和靖国公一惊,再次沉默下来。 元康帝冷冷地看着靖国公,没想到以为忠心的臣子,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辈,任他再多狡辩,真相摆在面前,众人都不是蠢笨的,哪里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老吴鼓起勇气说:“皇上,奴才当年被人追杀,就是靖国公府派去的,奴才有证据。” 说着,他看向苏媃。 苏媃躬身道:“陛下,老吴那里还留有靖国公府标志的箭矢。” 靖国公镇定地反驳道:“老吴以前是靖国公府的下人,有府里标志的箭矢是正常的。” 苏媃道:“国公爷只怕不知,当年您派出去追杀老吴的侍卫,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被您让人暗地里杀了他们,却有一个躲了起来,并没有死。” 说着,她看向元康帝,请示他让那证人进宫。 元康帝允了。 不久后,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进来, 他穿着十分落魄,面上饱经风霜。 这人曾经是靖国公府里的侍卫,他身上还留有靖国公府的身份证明,并且只需要派人去查,他的身份也能对得上。 侍卫将当年靖国公如何吩咐他们去杀那些平阳侯府里被发卖的下人的事说出来,并摆出了证据。 至此,靖国公再无法反驳自己不是知情者,什么都没做。 靖国公确实没有杀女,但他在事后为了另一个女儿L,不仅帮忙遮掩长女之死,还要杀人灭口,甚至连外孙女都不放过,狠辣之极。 陆玄愔终于忍无可忍,倏地站起,一脚朝靖国公踹过去。 靖国公猛地倒在地上,哇的喷出一口血。 他的年纪毕竟大了,就算看着身体硬朗,精神矍烁,其实也是一个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哪里经得住年轻力壮、且有武艺的年轻人这么一踹。 元康帝的眉头跳了跳,想说什么,看到嫡子脸上的戾气,形若疯癫,到底没说什么。 太后和皇后默默地移开目光,当作没看到。 其他皇子见元康帝没开口,心里顿时各种不平,老七当众暴打一朝国公,父皇居然什么都没说。 长平侯被吓到了,惊惧地瘫在地上,看着长身玉立,却像个魔煞般的女婿,牙齿上下打颤,说不出话来。 孟芙挣开押着她的宫人,尖叫一声:“爹!” 靖国公趴在那里,宛若一条死狗。 听到女儿L的叫声,他又咳出一口血,虚弱地叫:“陛下,臣有罪,请看在臣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看在庆阳的份上……” “你有什么脸提庆阳?”太后厉声道,“你若真爱惜庆阳,当年就不应该养外室,更不应该这么对庆阳的女儿L!” 突然想到什么,太后又惊又怒,“当年庆阳突然病逝,不会是你做了什么罢?”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皇上,你一定要派人查一查。” 庆阳大长公主对他们母子有恩,太后一直惦记着她的恩情,若是知道她生病离世是人为,定饶不得凶手。 元康帝闻言,点头道:“母后放心,朕会着人去查。”接着他也不看地上的靖国公,直接道,“来人,将他们押到天牢,待查明他们的罪证,再作处置。” 原本可以当场定罪的,不过多了当年庆阳大长公主病逝这事,便先查清楚,再一起定罪。 待三人被禁卫拖下去,元康帝看向坐在那里的褚映玉。 以前因为长平侯府的丑闻,其实他是不太满意这儿L媳妇的,但人却是个好的,仪态容貌皆出众,配得上老七。 这会儿L知道她的身世及经历的事,不免又想起庆阳大长公主当年的恩惠,元康帝看她时多了几分慈爱。 “雍王妃。”元康帝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朕定会还你、还庆阳姑母一个公道。” 褚映玉苍白着脸站起谢恩。 她的身姿纤弱,神色憔悴,双眼哭得红肿,满脸木然之色,让人怜惜不已。 “儿L臣谢过父皇……”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下去。 “映玉!” 陆玄愔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在她落地时,及时将人抱住,刚才还满脸戾色的脸庞露出惊慌之色。 第97章 不过半天时间,慈宁宫发生的事便已经传遍京城。 历来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毕竟盯着皇宫的人实在太多,不管是明着或暗里,专门传递宫廷消息的人不少。 特别是这次褚映玉进宫找太后作主时,并未遮掩自己的行为,可谓是大张旗鼓,再加上当时还有那么多皇子、宫人在场看着,这事也不可能瞒得住。 得知靖国公、长平侯夫妻已经被投入天牢,众人又惊又懵。 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不敢置信。 这未免也太过大胆了,居然敢混淆皇室血脉,甚至害死真正的静安郡主,并且这么多年来,居然没人发现长平侯夫人是假的?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荣亲王府离皇宫近,得到的消息也最快。 乍然听说这事时,荣亲王府里的人都被它砸懵了。 “不可能!”褚惜玉第一时间尖叫出声,愤怒地瞪着前来禀报的王府总管,怒斥道,“胡说八道!我娘就是外祖母的女儿,她是庆阳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是静安郡主,怎么可能是假的?” 她气得浑身发抖,双手攥紧成拳,仿佛管事敢再说一句,她就会扑上去撕了他。 王府总管苦着脸道:“世子妃,这消息千真万确,属下可没说错,外面大伙儿都在传这事呢!而且这是从太后宫里传出来的,不可能有假。” 嘴里为自己辩解着,其实心里生出几分鄙夷。 现在的长平侯夫人是假的,听说曾经还是长平侯的外室,那她所生的儿女,岂不是奸生子? 不仅总管这么想,其他反应过来的人也是这么想。 原本以为的尊贵无双的侯府嫡女,哪知道原来是一个奸生子。 当然,若不是她的身份一直隐瞒着,奸生子怎么可能嫁进亲王府,还成为亲王府的世子妃?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褚惜玉嘶声大叫,疯狂地摇头,绝对不相信他的话,甚至指着总管,厉声喝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居然敢乱传长平侯府的闲话,就算你是王府的总管,长平侯府也定饶不得你!” 荣亲王妃见她状若疯癫,要扑过去撕打总管,喝了一声:“行了,成何体统!”她不耐烦地朝儿子道,“晏儿,还不拉住她!” 陆子晏上前拉住激动的妻子。 捉住她时,发现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便知她嘴里骂得厉害,其实她心里也明白,总管说的多半是真的,只是嘴里不愿意承认。 陆子晏心里也有些怔然。 原来他的妻子居然只是一个奸生女…… 褚惜玉目光哀切地看着他,“晏哥,一定是骗人的吧?我娘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她明明就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啊!是不是长姐怨恨母亲对她偏心,所以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谎话来报复母亲?长姐实在太过分了……” “得了吧!”荣亲王妃厌恶地看她一眼,实在听不下去了。 “听说罪证确凿 ,圣人都将他们投入天牢,怎么可能是骗人的?”她冷笑道,“你就算不能接受这事,也不能这般诬蔑雍王妃吧?看来你自己也知道你那外室娘有多偏心,怪不得她对雍王妃不好,听说从小就将人家丢到青州老家自生自灭,恁地狠心。” 当初被左家请去当说客时,她还在心里嘲笑过长平侯夫人明明是个偏心的,面上还要装模作样,没得恶心人。 现在得知真相,倒也能理解了。 只是真没想到啊,那孟蓉——不对,应该叫孟芙的女人,居然只是个外室女,还给长平侯当了外室,而且胆子居然这么大,窃取皇家郡主的身份,骗过了所有人。 “不是的!”褚惜玉摇头,拒绝相信,“我娘不可能是假的。” 她失魂落魄,身体抖得不行,不愿意相信这事。 荣亲王妃现在看她就烦,朝儿子道:“晏儿,你带她回你们院子里,别让她在这里,吵得我头疼。” 陆子晏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道了一声“母亲好生歇息”,便拉着褚惜玉离开。 褚惜玉嘴里反复地唠叨着不可能,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离开。 走出门时,遇到回府的荣亲王。 陆子晏上前给父亲请安。 荣亲王看了一眼像是傻了一样的儿媳妇,明白他们也听到外面的消息,他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他们离开。 荣亲王妃见他回来,上前伺候他更衣,一边说道:“王爷,长平侯府的事你知道了罢?” 荣亲王坐下来,端着一盏热茶,微微颔首。 “臣妾真没想到,那孟芙如此大胆。”荣亲王妃像是嘘唏不已,“臣妾以前就觉得,能养出褚氏这样的女儿,想必长平侯夫人也不是什么好的,没想到臣妾居然说对了。” 她一直都不喜欢褚惜玉这儿媳妇。 然而却不得不捏着鼻子让儿子将她娶进门,心口就像梗着一口痰,吞不下、咳不出,看到她就恶心。 不过现在好啦,褚惜玉从长平侯府的嫡女变成奸生女,只要想到此,她就能大笑出声。 荣亲王妃道:“王爷,如今世人都知道长平侯夫人是假的,原来是长平侯的一个外室,她所出的两个孩子便是奸生子,咱们晏儿的妻子可不能是个奸生女。王爷,您说……” 荣亲王知道她的意思,先是摇了摇头,在她有些急切时,又道:“过些时日再说罢。” 虽知道长平侯夫妻和靖国公已无翻身之日,可在他们刚获罪,荣亲王府就急急忙忙地休了褚惜玉,这让外人怎么看他们? 荣亲王府还是要脸面的。 荣亲王妃有些失望,她真是恨不得马上就休了褚氏这丢人现眼的儿媳妇,一刻都不想让她在王府里待着。 不过丈夫说得也对,若是现在就将她休了,外人会说晏儿薄情,对儿子的名声不好,还是再等等罢。 - 被陆子晏拉回房的褚惜玉木然地坐在那里,嘴里依然唠叨着不可能。 陆子晏开口宽慰道:“惜玉,你也莫急,岳父岳母现在被关在天牢,圣人还未处置他们,或许还有转机。” 他这话纯粹只是安慰,然而褚惜玉听进去了,振作起精神。 “你说得对!”褚惜玉紧张兮兮地扑到他身上,不安地说,“晏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娘绝对不可能是假的,定然是长姐的报复……晏哥,你一定要帮帮他们!” 她哀求地看着他,如今自己能求的人,也只有他了。 如果外祖父没出事,她会回靖国公府去求外祖父,可外祖父也被一起关起来,舅舅又是个不顶事的,她现在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丈夫。 至于婆婆和公爹,褚惜玉很清楚,他们一直不喜欢她,若是求他们,他们不会答应的。 陆子晏为难道:“惜玉,天牢不像其他地方,若是没有圣人手谕,是不能轻易进去的。” 圣人直接将他们关进天牢,从中也能看出他的态度。 靖国公三人的罪是板上钉钉的,没人能为他们求情,等待他们的,只有一个结果。 褚惜玉怔怔地看着他,迷茫地道:“那、那我该怎么办?那是我爹娘啊!” 这一刻,她痛苦不已。 那是从小就疼她、宠爱她的父母,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事的。 陆子晏想了想,说道:“其实你想救他们,也不是没办法,可以找雍王妃。” 褚惜玉一听,瞬间就振作起来。 “对,还有长姐!”她咬着指甲,有些神经兮兮地说,“对的,长姐不可能这么狠心的,那可是她爹娘!就算我娘真的……但我娘对她也是有养恩的,生恩不如养恩,更不用说爹也是她的亲爹,她不能这么不孝!” 陆子晏听到她的话,眉头又皱起。 这话就连他一个外人听着都觉得刺耳,若是雍王妃听了,只怕会更加恨罢? 褚惜玉有了目标,马上就要去雍王府找褚映玉。 不过被陆子晏拦下了,“听说雍王妃还在宫里,没有出来。” “那、那好罢,我等她出宫。”褚惜玉说道,原本她想说进宫去找人的,想到自从去年伊始,宫里的太后就没再召见过自己,她也知道太后是恶了自己,就算她现在递牌子进宫,太后也不会见她的。 这让褚惜玉心里十分煎熬。 她突然后悔这一年多来,没有想办法重新让太后喜欢她,甚至婚后,婆婆多次进宫给太后请安时,也没有跟着进宫。 当然,这诚然也有婆婆不愿意带她进宫的原因。 褚惜玉这一等,并没将褚映玉等出宫来。 因为褚映玉这一晚都没离开皇宫。 ** 褚映玉这次昏迷了许久。 直到她醒来,发现周围安安静静的,陌生的环境,让她有些迷茫,好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宫里,是一处陌生的偏殿。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殿内点着羊角宫灯,隐约能听到 外面北风吹过的声音。 “映玉!” 惊喜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看到守在床边的男人。 “王爷……”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下意识要坐起身。 陆玄愔紧张地伸手按住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着,说道:“别动,躺着。” 褚映玉人还有些迷糊,不过因为醒来后便看到他在这里,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周围陌生的环境也没有让她太过难受。 见他紧张的举动,她说道:“王爷,别紧张,我没事的。”然后又补充一句,“就是有些想吐。” 她的神色明显忍耐着,总觉得恶心得厉害。 陆玄愔闻言,招来一个宫女,送来一个盂盆,让她对着盂盆吐。 褚映玉:“……” 褚映玉对着盂盆干呕了几下,大概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没能吐出什么,反而折腾得头晕眼花,难受得厉害。 陆玄愔扶着她,接过宫人递来的温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喝完一杯温水,总算没那么难受,心口的恶心也暂时压下。 褚映玉恢复了一些精神,问道:“王爷,这是哪里?” “慈宁宫。” 褚映玉怔了下,自己居然还在慈宁宫里? 想必是她突然昏厥,太后便让她在慈宁宫里暂时歇下罢。 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褚映玉说道:“我这是昏迷了一天吗?” 昨晚她没睡多少,今儿一早进宫,精神一直绷着,后来又被那些人恶心到,导致身体承受不住,直接昏厥过去,好像也能理解。 正说着,几名宫人端着食盒进来。 为首的是翡音。 翡音看到她醒了,双眼一亮,眼里露出热切的神色,关心地问:“王妃,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褚映玉还靠在陆玄愔怀里,见她们进来,便要坐直身子,不想被他揽着腰,制止她乱动。 她有些窘迫,低声道:“我、我现在挺好的,就是有些泛恶心。” 翡音柔声说:“这是正常的,过段时日就好。”然后又问,“您应该饿了罢?先吃些东西。” 褚映玉睡了许久,现在身体还有些软绵绵的,并不觉得饿。 也可能是饿过头了,没什么感觉。 见宫人将食物呈过来,她想要下床,陆玄愔制止了她,直接将她抱起,抱到殿内的一张八仙桌前,翡音无比自然地拿了一件御寒的衣服为她披上。 褚映玉浑身不自在,要是在雍王府里便算了,这里是宫中,还是太后的慈宁宫,被他们这般细致地照顾着,当成易碎的琉璃似的,让她越发的窘迫。 陆玄愔给她盛了一碗梗米粥,里面掺了肉糜,加了翠嫩的小青菜,从卖相来看就非常好看,闻着也香,有米香和肉香。 原本觉得不饿的,闻到这碗粥时,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褚映玉默默地喝粥。 其实她想问一问今天的事,想问那些人是不是还在天牢里关着,想问为何他们不出宫,反而仍待在慈宁宫…… 然而看到殿里守着的人时,她又默默地闭上嘴。 正喝着粥,太后过来了。 褚映玉见到太后,便放下汤匙,起身请安。 “哎,坐着,坐着!”太后急忙地说,满脸慈爱地看着她,“你现在身子不比以往,好生歇着,注意身体。” 褚映玉没听懂,以为自己今天晕厥是生了什么病,然而看周围的人都是笑眯眯的,陆玄愔更是将她当琉璃般呵护,心里又涌起一种茫然感。 “皇祖母。”褚映玉开口道,“孙媳打扰了,没想到孙媳睡了这么久……” 太后欢喜地道:“这哪叫打扰?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褚映玉越发迷惑,太后这反应不对啊。 太后拉着她的手叮嘱道:“你呀,以后要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可别再像今儿那般莽莽撞撞的,连自己怀了都不知道……” 第98章 褚映玉傻傻地看着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什么?” 太后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自己忍不住就先笑了,一脸慈爱地说:“你呀,连自己要当娘亲都不知道,这日子也过得太糊涂啦!孤道长和太医都给你看过了,刚满一个月左右,月份还很浅,要小心地将养,特别是前三个月,可要仔细些……” 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欢喜之意溢于言表。 周围的宫人也是一脸高兴的模样。 历来添丁都是喜事,更不用说雍王如今年岁大了,也该有个子嗣,不然总归让人不放心。而且太后是个喜欢孩子的老祖母,这有喜的人还是她最喜欢的孙媳妇,那可不就喜上加喜。 褚映玉仍是傻乎乎的,双手下意识地贴住自己平坦的小腹。 前世直到她死时,也没什么消息,她以为自己是不能生的,是以这辈子心里还有些彷徨,万一自己不能生怎么办。 然而陆玄愔告诉她,若是她不能生,那就过继孩子,未将它当回事。 因为有他这话,她终于抛下那些隐忧,不去想它。 哪知道她都做好将来不能生的准备,突然间得知,自己竟然怀孕了,这根本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太后见她好半天没反应,终于有些担心,“映玉,你这是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赶紧去叫太医过来!” 没等褚映玉张口说什么,已有机灵的宫人去叫太医。 太医来得也很快,估计就是在慈宁宫里候着,以防雍王妃再出什么事。 太后道:“太医,你快过来给雍王妃瞧瞧。” 陆玄愔握着褚映玉的手,也是满脸紧张地看着太医,不是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而是生怕她的身体有个什么。 太医上前,给褚映玉请了脉,又问了一些问题,说道:“雍王妃没事,估摸是害喜。” 太后问:“要不要吃药?” “如若害喜不算太严重,最好不要轻易吃药,是药三分毒。” 褚映玉怕他们担心,忙道:“你们别担心,除了有些恶心想吐,我没什么事的。” 太医又道:“不过雍王妃还是要注意些,您的身子气血两虚,需要多补补,否则将来生产时要受罪。” 历来妇人生孩子都像闯鬼门关,雍王妃身子骨着实薄弱了些。 褚映玉的身体确实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这些天没休息好,累出来的。 这点太医和孤鸿子都说过,可能是精神不好,连带着也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是以反应便有些大。 只要好生养着,倒是没什么事。 太医下去后,翡音拿了一罐酿造的酸梅子过来,问褚映玉要不要含上一颗。 “这酸梅子是梅子未成熟时摘下来酿制的,听说以前皇后娘娘怀雍王殿下时,就爱吃这个,后来皇后娘娘就习惯每年都让人酿上一坛子备着。” 翡音一边解释,一边打开 罐子,一股酸爽的味道飘出来。 闻到那味儿,褚映玉没犹豫,含了一颗,那酸爽的滋味多少压过那股恶心感,人也跟着清爽了许多。 “挺好的。”她朝翡音笑道。 太后高兴地说:“酸的好,酸的好。” 所谓酸儿辣女,一般都不会出错,雍王妃喜欢吃酸,说不定肚子里的孩子会是个小皇孙。 如今太后是越看褚映玉越喜欢。 特别是想到她的经历,从小就是个苦命的,摊上那些事,如何不让人怜惜。 现在太后对褚映玉,那是心疼得不行,是以看到她在慈宁宫晕厥过去,紧张得都要跟着晕了,不过等得知她怀了身子,又喜得不行,直接将人留在慈宁宫,都不让别人动她。 老太太脸上的喜气,众人都能看出来,跟着高高兴兴的祝贺雍王夫妻俩。 褚映玉被他们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我没那般娇贵的。”她腼腆地说,又有些愧疚,“让皇祖母担心了,是孙媳的不是。” 太后嗔道:“你这孩子,说是的什么话?”然后又心疼道,“若是哀家当初眼睛利一些,发现真相,你这孩子也不至于被他们狠心地送去青州……” 褚映玉纤长的眼睫微颤,勉强道:“皇祖母,都过去了。” 太后又拍拍她的手,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感慨地说:“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怪不得哀家第一眼见你时,就觉得喜欢,你虽然长得和庆阳不像,但你身上的气势是最像庆阳的……” 听她说起外祖母,褚映玉心情有些低落。 许是被勾起曾经的回忆,太后絮絮叨叨地说:“当年你外祖母是个巾帼须眉,跟着太祖上战场,立下汗马功劳,为此耽搁了婚事。她是太祖之女,太祖去后,让她辅佐先帝,大家都敬重她,当年先帝宠爱钱贵妃,欲要废掉太子,立钱贵妃之子为太子,还是她帮忙周旋,方才保住圣人的太子之位……” 这些事在场的人都隐约有听说,不过没太后说得那般详细。 褚映玉心里恍然,总算明白为何太后一直惦记着庆阳大长公主的恩情,这份恩情确实极大。 大到太后不断地施恩假冒静安郡主的孟芙,以及她的两个孩子。 “庆阳这辈子活得潇洒,她的性子很好,是个疏朗大气之人,没人不喜欢她。可惜她生的两个儿女不争气,靖国公世子孟玉珂才干平平,静安……”太后叹了口气,“庆阳在世时,其实很担心静安,毕竟静安是女子,嫁入长平侯府,长平侯府面上看着锦绣繁华,实则也不大中用……” 太后仍记得当年庆阳大长公主和她说的话。 她说她并不担心儿子,就算儿子才干平平,到底是男儿,将来继承国公之位,吃不了什么亏。 倒是女儿静安郡主,性子看着霸道,什么都要强,其实就是个内里软的,容易被人哄住,自己总不能护她一辈子。 “庆阳看人还真准,静安可不就是如此,甚至搭上自己 的命。”太后嘘唏道,“哀家知道庆阳放不下静安,便想着为她护一护,多提拔静安和她的孩子……” 说到这里,太后的脸色有些沉。 哪知道自己好心提拔,居然提拔的是个冒牌货,两个孩子是奸生子,和庆阳大长公主没丝毫关系。 得知真相,太后心里也是气得不行。 这些年,她为何会宠信长平侯夫人,高看龙凤胎,时常将他们招进宫里以示恩宠?还不是看在庆阳大长公主的面上,为此不经过皇后的同意,就匆促地给七皇子和褚惜玉定下婚约…… 龙凤胎确实是祥瑞,很喜庆,但再喜庆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对龙凤胎的喜爱,都是建立在他们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外孙女的身份上,若他们不是,太后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结果却被如此欺骗愚弄,太后没直接要了他们的命,还算是她心肠软的。 褚映玉默默地听着,见她生气,宽慰道:“这不是皇祖母的错,是他们太会骗人。” 太后总算舒心了一些,又骂道:“还有那长平侯的老夫人,也是个可恶的,居然帮着隐瞒这些,以为保住你不被他们害死,就是赎罪了?要不是她死得早,看哀家不赐她一杯毒酒!” 褚映玉没说话。 以前她还感念祖母曾经的庇护,觉得长平侯府里唯一真心待她的是祖母,将自己的梯己留给她当嫁妆傍身。 现在想想,真是恶心得不行,长平侯老夫人所作所为,不过是愧疚的补偿。 太后絮叨许久,她的年岁大了,以前熟悉的人都一一离去,变得唠叨起来,总爱和身边的人唠叨曾经的故人旧事。 今儿发生太多事,又让太后记起当年庆阳大长公主的好。 看到褚映玉,就想到庆阳大长公主,免不了和她絮语。 还是狄嬷嬷提醒,雍王妃肚子里还怀着孩子,需要休息,太后方才反应过来,朝褚映玉道:“映玉啊,你好生歇着,明儿哀家再来看你。” 褚映玉笑着应一声。 等太后离开,陆玄愔问她:“累不累?” 她摇了摇头,“还好,今天睡了一天,没怎么累的。” 这时,翡音端来一碗药。 飘来的药味儿让褚映玉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安胎药。”翡音柔声说,“您今儿的情绪太过激动,对身子不好,太医开了副安胎药,让您喝着。” 褚映玉忍不住又抚了抚肚子,大概是太小了,她没什么感觉。 陆玄愔接过药,喂她喝药。 等她喝完药,迅速地将一颗糖渍的梅子塞进她嘴里,让她甜甜嘴。 喝完药,夜已经深了。 陆玄愔抱着她上床歇息。 褚映玉疑惑地看他,“你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已经出宫建府的皇子不是能在皇宫里过夜的,宫门下钥后要离开皇宫。 陆玄愔道:“无妨。” 他的媳妇被心疼的太后留在宫里,刚被诊出怀身孕,并且一直昏迷不醒,他如何能离开她身边? 陆玄愔恨不得一直守着她,不再让人伤害她。 褚映玉打了个哈欠,原本以为睡了一天不困的,但靠在他怀里,听着外风凛冽的北风吹过屋檐的声音,雪落的声音,他身上的体温烘得被窝暖乎乎的,眼皮渐渐地变得沉重起来。 “睡罢。”陆玄愔拍抚着她,“我陪你。” 褚映玉嘀咕一声,“明儿咱们回府罢……” 慈宁宫的偏殿虽然好,太后也慈爱,宫人们伺候得也用心……然而,在她心里,给她安宁和庇护的,始终都是雍王府。 她在那里待了两辈子,是两辈子中唯一安宁的地方。 陆玄愔嗯一声,直到怀里的人呼吸变得绵长,软软地靠着他睡去,他轻拍着她的手仍是没停。 他没什么睡意,守着怀里安睡的人,想了很多。 在那些还没有梦到的前世,他们的未来会是怎么样的呢?她肚子里的孩子并不在前世的梦境里,他们成亲的第二年才圆房,她根本没怀孕。 不知为何,陆玄愔总有一种迫切感。 他迫切地想梦到更多的前世,想要得到更多的记忆。 总觉得再不快点,又会发生让他悔恨终身、难以承受的事…… ** 翌日,褚映玉没能离开慈宁宫,也没能出宫。 因为太后要留她,说让她在宫里多待几日,说她还在安胎,不要轻易移动。 陆玄愔一切以她的身体为重,默许太后的决定,在她看过来时,难得有些心虚地不敢看她。 褚映玉没办法,只好继续留在慈宁宫安胎。 偏殿这里很安静,那些宫妃过来给太后请安时,其实也去探望怀孕的雍王妃,不过被太后拦下。 最后来的只有几位皇子妃。 安王妃、平王妃、宁王妃和连静萱、姚桃都来了。 “七弟妹,恭喜啊!”安王妃端着长嫂的架子,“你和七弟成亲快要一年,终于有好消息,咱们也为你高兴。七弟这年纪大了,也该有个孩子,若是个小皇孙最好了……” 宁王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平王妃小声地说了一句恭喜。 连静萱懒得搭理安王妃,姚桃则是不高兴地看安王妃,觉得她说话实在不中听。 “大嫂,你这话不对啊。”姚桃开口道,“七嫂刚怀上呢,你就来说什么若是小皇孙更好这种话,这不是特地来戳人心吗?”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众人都没想到,九皇子妃居然如此莽,敢当着安王妃的面怼她。 这说话也太直了一些。 安王妃面子有些挂不住,勉强地道:“九弟妹,你说什么啊?我可没这意思。” 姚桃才不管她,继续道:“大嫂你也别嫌我说话直,你自个说话不中听,还不许我说得直点?我的年纪小,大嫂你别放在心上啊。” 说着,她抬起一张年轻的脸,眨巴着眼睛看安王妃。 安王妃心口一梗,说不出话来。 宁王妃没忍住噗的笑出声,见安王妃瞪过来,赶紧道:“大嫂,抱歉啊,没忍住,你们继续。” 平王妃有些无措,别人当着她的面吵架,她就不知如何是好。 连静萱心里为姚桃竖大姆指,面上怯生生地说:“大嫂,九弟妹说得对,当年您怀第一胎时,生的是明惠郡主,可不是皇孙呢。” 安王妃差点被她们气死。 她不就说了一句话嘛,瞧瞧这些人,说的是什么啊! 若不是记得这里是慈宁宫,她差点忍不住,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得,我说不过你们,我知道你们几个好,七弟妹和八弟妹、九弟妹都是一伙的,倒是衬得我这嫂子里外不是人了。” 说着,也不待旁人说什么,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就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第99章 绑走 安王妃怒气冲冲地离开,除了宁王妃、平王妃看了一眼,其他人没当一回事。 宁王妃望了望和褚映玉说话的连静萱、姚桃,觉得安王妃说得挺对的,这三人看着就是一伙的,她们这些年长的嫂子,和她们格格不入。 虽然都是皇家媳妇,但因背后的皇子各怀心思,妯娌之间极少能真正交心的,倒是显得这三人好得不正常。 “九弟妹,你刚才那么说她,大嫂可能不高兴。”宁王妃说了一句。 姚桃歪头看她,一脸无辜,“我说什么啦?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宁王妃淡淡一哂,“这不是你说得对不对,而是咱们这大嫂是个气性大的,只怕九弟要受累。” 届时安王妃回去和安王一说,安王是皇长子,是长兄,要是他想寻个由头教训九皇子,九皇子免不了要吃亏。 姚桃不在意地道:“没啥,要是他们觉得我不在理,咱们可以去找圣人评评理。” 宁王妃顿时不说话了。 行罢,看来这九皇子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面上看着天真直率,人家身后站着姚大将军,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宁王妃和平王妃很快就离开,最后只剩下褚映玉三人。 没了她们在,三人说起话来更自在。 姚桃拉着褚映玉的手,担心地说:“我昨儿听说你在慈宁宫昏迷的消息时,真是担心死了,幸好后来听九皇子说,你只是有了身子,受不住晕厥,没什么大碍,不然……” 说到最后,她的眼眶发红。 从昨天她就担心到现在,要不是九皇子劝着,昨天她就要守在慈宁宫不走了。 褚映玉道:“我没事啊,在宫里能有什么事?”见她红着眼睛,又有些无奈地道,“你别哭啊,要是九皇子见着,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姚桃用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嘀咕道:“他不会以为你欺负我,他知道咱俩好着呢。” 闻言,连静萱笑道:“幸亏七嫂没什么事,不然阿桃可能真会哭出来,让九弟好一阵心疼。” 她这么说,也是昨天见到九皇子那心疼劲儿的。 昨儿听说慈宁宫里发生的事,她和姚桃根本坐不住,匆忙进宫来看她。 只是当时褚映玉一直昏迷,两人守在那里也没什么用,直到天色暗下来,不能留在宫里,只好先出宫。 当时姚桃对着昏迷的褚映玉都哭了,还是九皇子一直哄着的。 连静萱正好看到这一幕,看他们那黏糊劲儿,直道受不了。 褚映玉听得直笑,很是欣慰。 九皇子的性子极好,能包容姚桃的直率跳脱,小夫妻俩成亲至今,看着感情很好,每次出现时,总是甜甜蜜蜜的。 当然,作母亲的淑妃估计心里不会太高兴,幸好九皇子虽然孝顺,但也不是愚孝那种,在淑妃面前自然是收敛一些,等出了宫后,该如何就如何,反正淑妃也不能出宫去管他们夫妻俩如何相处。 在姚桃成亲后,褚映玉也是特地让人多关注九皇子夫妻俩的情况,得知姚桃在九皇子府过得好。 “你们不用担心我,其实我现在心情还是挺不错的。”说着,她朝她们眨了眨眼睛。 仇人都送进天牢,再过些时日,他们就会受到惩罚,没比这更好的。 其实现在褚映玉真的很高兴。 心里并没有什么报完仇后的空茫无措,有的只是快意,还有对肚子里的孩子的期盼。 可以说,肚子里的孩子来得太及时,在她报仇完后,让她转移了注意力。 姚桃和连静萱仔细看了看她,确认她的精神真的不错后,总算松口气。 倒是褚映玉想到什么,问姚桃:“听说你昨天进宫看我,守着不肯走,淑妃没为难你罢?” “没呢。”姚桃不在意地说,“有皇后在,她哪里敢为难我?” 她知道皇后会帮自己,肯定是看在褚映玉的份上。 姚桃并不在意,淑妃是婆婆,自己敬着她、也远着她,但若是她想仗着婆婆的身份欺负自己,那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是什么逆来顺受之人。 姚桃扭头看连静萱,“倒是静萱,敏妃对你咋样的?有没有常给你立规矩?” “没呢。”连静萱好笑地说,“我又没做什么事,敏妃为何要给我立规矩?何况我家爷也是心疼我的,我和我家爷好着呢。”- 这边三人正在说话聊天,那边太后听说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递了牌子想进宫,烦躁地挥手。 “不见不见!”太后生气地骂道,“让他们滚!” 狄嬷嬷柔声道:“娘娘何必这般生气,他们进宫其实不仅想见你,估计也是想见见雍王妃的。” 昨日靖国公三人被关进天牢后不久,靖国公府的人得到消息,就递牌子想进宫来请罪,不过太后没见他们。 当然,圣人倒是接见了靖国公世子。 太后生气道:“他们要见映玉作甚?有什么好见的?映玉现在怀着身孕,万一他们冲撞到她可不好。” 她现在对靖国公有关的人和事实在没什么好感。 若不是想到靖国公世子也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孩子,其实早在知道靖国公做的事时,就想将靖国公府里的人都关起来。 太后是心疼褚映玉的,只因褚映玉太苦了,但对靖国公世子一脉却没什么心疼,毕竟靖国公对褚映玉狠心,对唯一的儿子还是很不错的。 靖国公对儿子和外室女越好,她就越心疼静安郡主和褚映玉,连带也迁怒靖国公世子。 “阿狄,你说靖国公世子真不知道静安死了吗?”太后沉着脸问,“静安好歹是他同胞的亲妹妹,当兄长的真认不出自己的亲妹妹?” 对靖国公世子孟玉珂当年有没有参与那些事,太后还是存着怀疑的。 雍王府摆出来的证据,都指向靖国公、长平侯老夫人和长平侯夫妻四人是知情者,其他人并不知情。 因为没证明,是以现在靖国公府其他人还是好好的。 狄嬷嬷道:“奴婢觉得,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她给太后倒了一杯水,继续说:“靖国公世子年长静安郡主好几岁,而且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亲兄妹,也不可能日日见面,长大后见面更少,若是疏远些的,认不出来也是正常。再加上靖国公世子估计也不会怀疑父亲和妹妹,自然不会多想。” 还有一点,狄嬷嬷没说的是,以靖国公的聪明狡诈,肯定不会让儿子掺和这些事,以免知道的人越多,越无法保秘。 他总不能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杀人灭口罢? 还有,若是将来事情暴露,想必圣人也会看在靖国公世子不知情的份上,饶他一二,尚能保住孟家。 虽然觉得狄嬷嬷说得对,太后还是生气。 她怒拍了下桌子,“说到底,就是他蠢,连亲妹妹被人替代都不清楚!” ** 宫里的太后在生气,靖国公府的人得知再次被宫里拒绝时,都十分失望。 特别是齐氏,现在她是怕得不行,忍不住埋怨起丈夫,“你和静安是亲兄妹,居然连自己妹妹被人替换了都不知道,也不怪太后和圣人生气……” 靖国公世子面子挂不住,反驳道:“自从阿蓉出嫁后,我就和她极少见面,况且那孟芙和阿蓉长得那么像,还学阿蓉的作派,能以假乱真,我认不出来不是正常的吗?”然后又指责她,“你不是也没认出来?亏你以前和阿蓉还水火不容,居然连自己讨厌的人也没认出来。”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敌人。 但这话放在他夫人身上是行不通的。 齐氏恼火道:“我只是她嫂子,认不出来不是应该的吗?你也知道我以前和孟蓉关系不好,我哪会注意她是不是真的?” 说到底,不管孟蓉还是孟芙,都一样的讨厌。 反正两个小姑子给她的感觉都不是什么好鸟,她没认出不是正常的吗。 两人互相指责,其他人看得实在无奈。 现在府里的主子都在这里,孟青山夫妻、孟瑜山夫妻和孟月盈等坐在下首位置。 昨天听说靖国公被关进天牢,靖国公府的主子们都慌了,整晚都没睡好。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进宫探探情况,甚至靖国公世子都主动进宫向圣人请罪,可惜圣人不太愿意搭理他,除了确认他不知情外,就将他打发出去,也没说要如何处置靖国公府。 但大抵是不好的,爵位肯定保不住。 这让靖国公府的人如何不慌张焦急? 若不是靖国公积威甚深,只怕众人都免不了要埋怨他。 陈氏看公婆居然还有心情吵,拉了拉丈夫的袖子。 孟青山只好道:“爹、娘,你们别吵了,现在咱们应该商量一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齐氏气冲冲地说,“你们那好祖父,为了一个外室女,不顾咱们的死活,他干出这样的事,只怕咱们全家都要受累。” “应该不会吧?”孟玉珂讷讷地说,“当年的事是父亲和孟芙所为,咱们都是不知情的,而且看在我娘的面子上,圣人和太后应该会对我们宽恕几分。” 他现在庆幸自己母亲在太后和圣人那儿还有些薄面。 齐氏呵了一声,让他别太乐观,“就算圣人因庆阳大长公主,不牵连我等,但靖国公府的爵位……” 说到这里,她就不甘心。 她才不管靖国公的死活,但靖国公府是她儿子的,若是皇上收回爵位……盼了这么多年,齐氏如何甘心。 孟玉珂明白她的意思,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一切只能看圣人的意思,他们急也没用。 他叹了口气,看向在场的儿女和儿媳妇们,目光落到左明珠身上。 比起焦急的众人,左明珠是最平静的。 当然,也能明白她的平静,毕竟她嫁的是嫡次子,不指望着靖国公府的爵位过日子,靖国公府如何,她压根儿就不在意。 长子媳妇陈氏道:“娘,其实我觉得,如果能让映玉表妹向太后为我们求个情……” 现在唯一能帮他们的,也只有褚映玉了。 褚映玉是雍王妃,太后非常喜欢她,更不用说她的身世太可怜,还是静安郡主留下的唯一血脉,太后正是怜惜她的时候,要是她能帮忙求个情,或许靖国公府的爵位还能保住。 闻言,在场的孟家人都沉默下来。 齐氏满脸不自在,嘀咕道:“只怕她不肯罢……” 她心里其实挺后悔的,要是早知今日,当初她就不会对褚映玉那么糟糕,愿意哄着她。 孟家人心里都清楚,当初他们是怎么对褚映玉的。 其实陈氏也清楚,只是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这时,左明珠突然笑出声。 她的笑声清脆,引来众人的注目。 左明珠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别想着去求雍王妃,要是你们真求了,只怕太后和雍王都会生气。” “那、那不求她,咱们就只能等着圣人怪罪?”孟月盈小声地问。 左明珠道:“是这个理。” 齐氏一看她就生气,觉得她在幸灾乐祸,气得跳起来,“闭嘴,你又不是映玉,你懂什么?给我滚边去!” 左明珠让下人换了盏热茶过来,撇嘴道:“娘,你真要我滚?” 齐氏张嘴就道:“那是自然,滚回你娘家去……” “娘!”孟瑜山皱眉,“你少说两句。”看向左明珠,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左明珠压根儿就不在意齐氏,她直接站起,一把拉起孟瑜山,说道:“夫君,走,我带你滚回我娘家!反正你娘也不要你了!” 孟瑜山:“……” 齐氏:“……” 众人:“……” 孟瑜山只是一介文人书生,哪里比得上将门出身的左明珠,真的被她扯起来,拉着出了门。 屋里的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直到人都没影儿,终于反应过来。 齐氏气得一个仰倒,猛地捶着胸口,“真是反了反了,哪有这么做儿媳妇的!我要让瑜哥儿休了她!” 可惜不管她如何叫嚣,屋子里的人都没附和她,反而叹气。 自从左明珠嫁过来,婆媳俩天天过招,输的从来都是齐氏,因为左明珠底气太足,而且她还能打啊,一个不高兴,真的会出手打人的。 一个时辰后,孟家人听说,左明珠让人收拾东西,带着丈夫一起回左家。 齐氏不敢置信,“瑜哥儿居然跟着那女人走了?我不相信,我儿子不可能会走的!” 就算靖国公府现在前途未明,优秀的二儿子也不会真的抛弃亲人,跟着妻子离开。 来禀报的下人满头大汗地说:“这个……二少爷是被二少奶奶绑着上马车的。” 齐氏:“……”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看你们说这新文名不好,那还有几个选择,你们觉得下面几个怎么样? 1、映玉藏珠 2、珠联玉映 3、春山映玉 其实是原来的文名太长了,都超过九个字,就想换个短的=。= 当然,如果你们有觉得好的名字也可以留言告诉一声啊,实在不擅长取名,想得头都要秃了QAQ 第100章 滚 褚映玉被太后留了三天。 这三天,她在慈宁宫的偏殿里安胎,虽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害喜的症状。 但太后仍是担心有个什么,硬是让她留下来安胎,让太医早晚过来给她请脉。 褚映玉无法拒绝太后的好意,只能留下来,陆玄愔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离开怀着身孕的妻子,只好每天殷勤地往宫里跑。 白天他出宫办事,晚上进宫陪她。 这种行为,完全颠倒顺序,和其他皇子是反着来的。 对此安王等人很有意见,私下嘀咕个不停,整得好像只有他陆玄愔的王妃会怀孕似的,他们的王妃也生过啊。 当年安王妃等人怀孕时,也没像雍王夫妻这般大动干戈的。 不过他们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一下,没敢往外说,不然他们那偏心的父皇听到,定会臭骂他们一顿,说他们连个身体有疾的兄弟都容不下之类的。 褚映玉也有些担心,晚上歇息时问他:“这样好吗?” 陆玄愔安抚地亲了她一下,表示圣人和太后都是允许的。 有了宫里的两个地位最高的人的允许,其他人哪里还敢说闲话,这不是和他们对着干吗? 在偏殿里躺了三天,也喝了三天的安胎药,太医终于表示,雍王妃身体没什么事,可以出宫了。 褚映玉总算松口气,终于可以出宫回府。 虽然在慈宁宫的这几天,有太后护着,没让人敢来打扰她,让她过得极为安逸,可她还是想回雍王府。 离开前,太后拉着她叮嘱道:“你现在怀着孩子,要小心些,有什么委屈就让人进宫告诉哀家,哀家给你作主!” 褚映玉点头,腼腆地说:“有皇祖母这话,没人敢欺负孙媳妇的。” 看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太后越发的怜惜,觉得正是因为她太过乖巧孝顺,才会让那些人欺负至斯。 人善被人欺,那长平侯夫妻仗着是她名义上的父母,可不就一直欺负她。 还有孟家的那些人,也不是好的,听说那靖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以前就一直嫌弃她。 要不是后来自己慧眼识珠,将她指给七皇子,指不定现在还被怎么欺负,甚至说不定都被人害死了。 这么一想,太后对这孩子越发的怜惜,甚至生出几分责任感。 这是庆阳的外孙女,若自己不护着,何人能护她? 褚映玉不知道太后心里所想,不过看她的神色,大抵也能猜出一二。 这对她有好处,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接着褚映玉转去坤宁宫拜别皇后。 来到坤宁宫,翡音小心地扶着她下轿子。 这些天,翡音都在慈宁宫里伺候她,褚映玉知道皇后这是不放心,特地让翡音过来伺候。 不过确实也是有翡音在,褚映玉这几天在慈宁宫里待得很放心。 褚映玉刚下轿,便见皇后居然迎了出来。 这隆冬时节,外面天寒地冻,褚映玉担心得不行,赶紧上前去扶住她,说道:“母后, 外面冷, 您别出来, 省得受了寒气。” 皇后眉眼俱是笑, 忙道:“本宫不用你扶,你顾好自己便是。” 儿媳妇现在可是怀着身子的,怀孕的女人再金贵不过,皇后哪里敢让她扶,忙让周围的宫人扶她。 褚映玉被两名宫人扶着,着实无奈,只好跟着她进殿。 殿里暖烘烘的,并没有那种冬天门窗紧闭的窒闷感,甚至连薰香味儿都没有,只有纯然清新的空气。 褚映玉心里了然。 她有害喜的症状,现在连香炉里燃的香都闻不得,会觉得恶心难受,皇后估摸是知道了,所以没让坤宁宫殿里燃香。 婆媳俩坐下后,宫人端了茶点过来。 给褚映玉的是一杯偏酸的梅子水,这梅子水要是正常人喝,肯定会酸爽,褚映玉却觉得喝着清爽极了。 皇后关心褚映玉的身体,问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闹她。 “母后放心,儿媳肚子里的孩子挺好的,没闹呢。”褚映玉柔柔地回答,“这几日儿媳在皇祖母那儿,吃了睡、睡了吃,没事就躺着,都快要养胖了。” 皇后笑道:“胖点好,你太瘦了。” 儿媳妇有身孕,皇后是最高兴的,若不是这天气确实太过恶劣,她都恨不得天天去慈宁宫看她。 当然,她虽然没去,每天都听人汇报儿媳妇在慈宁宫的情况,让人盯得极紧,以免现在怀着身子的儿媳妇出事。 婆媳俩说了会儿话,都是皇后给儿媳妇传授一些孕期的注意事项,怕她年轻没经验,粗心大意,有个好歹。 同时也派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给她,全方位地盯着。 褚映玉知道皇后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的重视,认真地倾听她的话,对她派来的人,也全都收下,没有拒绝。 她心里约莫有种预感,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对皇后而言非常重要。 不过想想也明白,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皇后的第一个孙子或孙女,是皇后的血脉,她重视也是正常的。 等皇后交待完,褚映玉转而询问皇后的身体。 “母后,您近日觉得怎么样?过几天,孤道长要进宫来给您请脉了罢?” 褚映玉一边问,一边打量皇后的脸色,觉得她的脸色仍是那么苍白,身体十分削瘦,看着好像和以往没什么区别,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难道孤鸿子开的药没用?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必担心,温声道:“自从喝了孤道长开的药,本宫身体都轻快许多,夜里睡觉时,偶尔也能睡个踏实觉,呼吸也没那般沉重……” 效果还是有的,只是不太明显,只有皇后自己能感觉到。 褚映玉拧眉,“可您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 皇后被她逗笑了,“本宫这是中毒,并不是生病,哪里能好得那么快的?孤道长说过,起码要先调理大半年,然后再慢慢地用其他法子压制本宫体内的毒……而且,本宫这样才好呢。” 孤鸿子给她治病的事,除了圣人和太后,其他人并不知情。 不过,他们也以为孤鸿子虽然会医术,水平大概和现在的松鹤道观的观主差不多。皇后自然不希望自己身体好转的事让人知道,那些人误会才好。 他们一直盼着她死,她却好好地活着,就是不死。 褚映玉明白皇后的意思,她心里是希望皇后好好活着的。 如果说陆玄愔在京城,能镇得住那些牛鬼蛇神,那么皇后活着,便是定海神针一般,让人备感安心。 “母后,您要保重身体。” 她轻声说,“等肚子里的孩子出来,还要您多照看呢。” 只要想到上辈子没有孤鸿子,自己死后,皇后很快也会毒发身亡…… 她便不寒而栗。 甚至有时候会忍不住想,陆玄愔到时候该怎么办呢?妻子没了,母后也死了——他那时候会不会很伤心? 皇后扑哧笑出声,“我这身子,可没办法给你们照顾孩子,还得你们自己照看方是。” 嘴里这么说着,她的眉稍眼角俱是笑意,显然对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是期盼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盼着他好好的。 褚映玉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直到陆玄愔过来接她。 这是今儿他离开时说好的,会接她出宫。 两人起身拜别皇后。 褚映玉说:“母后,过些日子我进宫来看你……” 上辈子时,因陆玄愔时常不在府里,她被皇后接到坤宁宫,住在坤宁宫的偏殿里,对这里算是十分熟悉。 “这天儿太冷,你还是别进来了。”皇后赶紧道,“这天儿时不时下雪,雪地湿滑,你还是在府里好生待着便是。” 然后又叮嘱儿子,好生照顾他媳妇之类的。 陆玄愔一一应下。 在皇后的殷殷叮嘱声中,夫妻俩离开皇宫。 两人离开时,还带着皇后安排的几个宫人和嬷嬷。 马车里铺了好几层毯子,车底下放了火盆,人坐在其中,一点也不觉得冷。 陆玄愔上车后就将她纳在怀里,用斗篷裹住她。 褚映玉被他捂得都出了汗,无奈地说:“王爷,我真不冷的,都要出汗了。” 他摸了摸她的后颈,发现确实有些湿润,有些不好意思,将裹着她的斗篷松开些许。 褚映玉哪里看不出他的紧张,虽是第一次怀孕,她却感觉良好,甚至紧张不起来。 她握着他温暖的大手,靠着他的肩头,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马车回到雍王府,褚映玉被他扶下车,看到王府熟悉的环境,以及迎过来的寄春等人,心里顿时踏实了。 “我回来啦。” 她朝她们说。 寄春的眼泪瞬间就涌出来,哭着叫了一声小姐。 秦嬷嬷道:“你这丫头,王妃刚回来,哭什么呢?还有要叫王妃。” 寄春赶紧擦去眼泪,点头认错,“嬷嬷说得是,是奴婢放肆了!”然后又说,“王妃总算回来,路上累不累。” 私底下,她还是喜欢叫褚映玉小姐的,不过在王爷面前,还是要叫王妃。 褚映玉被下人们簇拥着进了屋子。 接着关嬷嬷去找柳全,让他给府里的下人多打赏一个月的月例,算是庆祝王妃肚子里有了小主子。 柳全笑着应下,这可是他们王府的大喜事,自然要大家一起庆祝。 ** 雍王妃出宫回府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那些盯着雍王府的人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褚映玉刚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听说荣亲王世子和世子妃来了,想要见她。 她想也不想地说:“不见!” 柳全有些迟疑,“王妃,这是不是不太好?” 不管如何,只要荣亲王府没有休了褚惜玉,她就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还是他们王妃的嫡亲妹妹,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就算世人知道褚惜玉是奸生女,但若是他们王妃见都不见她,少不得要被说狠心。 褚映玉压根儿就不在意,上辈子骂她的人多了,不痛不痒。 不过她也知道柳全是好意,直接道:“你去告诉他们,太后叮嘱过了,我要安胎。” 多好的借口啊,完全能堵住世人的嘴巴。 柳全想了想,觉得也是,亲自去见了荣亲王世子夫妻。 柳全一脸为难地说:“我们王妃正在安胎,受不得累,没法过来见你们,还望世子和世子妃见谅。” 褚惜玉焦急地说:“那、那我亲自去见她……” 这是听不懂人话呢? 柳全面上的神色不变,委婉地道:“世子妃还是莫要为难在下,我们王妃今儿出宫时,太后就叮嘱过,让她好生安胎,一切以她的身子为重,让我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要多注意一些。” 所以想去打扰王妃?那是不可能的。 褚惜玉当然听懂了,可她好不容易等到褚映玉出宫,马不停蹄地过来,只想见到她,让她出面去救父母。 都过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在天牢的父母和外祖父怎么样。 现在是腊月,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就算在屋子里都觉得冷,何况是天牢那种阴森又恐怖的地方,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受罪呢。 这几天,褚惜玉心里无比的煎熬,甚至晚上睡觉时,做梦都梦到父母和外祖父被冻死在天牢里,吓醒后就一直哭。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救他们的。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褚映玉身上,除了她,不知道还有谁能救父母和外祖父。 褚惜玉还想向柳全央求一番,没想到陆玄愔亲自过来。 见到他,陆子晏神色一颤,赶紧拉着她上前去行礼。 褚惜玉心里也有些惴惴的,怯怯地看陆玄愔一眼,嘴里嗫嚅着叫了一声“姐夫”。 陆玄愔神色冷峻,直接开口道:“滚!” 说完,也不搭理他们,抬步离开。 陆子晏低下头,掩饰眼里掠过的阴霾。 褚惜玉先是被这声毫不留情的“滚”吓到,同时心里涌起一股密密的疼痛,让她不顾一切地朝着陆玄愔的背影叫道:“姐夫, 您还记得九年前的事吗?相国寺的后山, 是我救了您……” 陆玄愔脚步一顿, 转头冷冷地看她。 褚惜玉见状, 心中一喜,以为他还记得当年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不禁涌起无限的希望,挣开陆子晏拉着她的手,赶紧奔过去。 陆子晏望着她奔向陆玄愔的身影,眼里浮现阴鸷之色,使那张彬彬有礼的脸孔都有些扭曲。 褚惜玉奔上前,扑通一声跪下去,哀求道:“姐夫,看在我当时救了你的份上,你帮我劝劝长姐,让她别这么对爹娘和外祖父,那都是她的血脉至亲啊,她不能如此不孝,会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听到这话,陆玄愔脸上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已经100章了,这章送100个红包吧,感谢大家的支持=33=- 还有,看到你们的留言了,没想到你们都觉得原来的文名比较好╯︿╰ 不过我觉得你们有些姑娘帮取的名字也挺不错的,感觉有好几个可以选择呢。 我再看看,V文改名要找编缉帮忙,这么频繁改名好像不太好,都不好意思找她,这名字就先用着,过段时间再找她改吧_(:з」∠)_ 还有,谢谢大家的喜欢,爱你们=33= 第101章 吵架 前院的事很快就传到褚映玉耳里。 寄春愤愤不平地说:“二小姐是不是脑壳有疾?居然敢说小姐您不孝,要被世人戳脊梁骨?要是小姐您真放过那些人,您才是对夫人不孝呢!” 寄春简直不知道怎么评价褚惜玉,这也蠢得太过分了罢? 还是她以为,她家小姐仍是以前被困在长平侯后院,被他们欺压,只能忍气吞声,看不到丝毫希望、没人能撑腰的可怜人? 只要她动动嘴皮,小姐就必须原谅那些人,让圣人将他们从天牢释放出来?做什么美梦呢。 “她不是蠢。”褚映玉淡淡地说,“她只是没有办法了。” 人在绝境之时,总会做出一些令世人瞠目结舌的蠢事。褚惜玉的行为或许在正常人眼里,蠢得无可救药,却也是她目前所能做的。 她只能如此蠢下去,寄希望在唯一能帮她的人身上。 寄春纳闷地说:“二小姐这又何必呢?俗话说,罪不及出嫁女,就算靖国公他们被问罪,也不会祸及到她身上,她还是尊贵无比的荣亲王世子妃,就算荣亲王府将来要休了她,她也还能保住一条命。” 在寄春看来,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褚映玉扯了扯嘴角,“她只是想救下那三人,想恢复到以往……只要靖国公在,长平侯夫妻在,她就有依靠,荣亲王府不敢怠慢她、休弃她……” 当然,也纯粹是褚惜玉想救那三人的命。 不管如何,这些年,她都是被这三人宠爱着长大的,她不能睁眼眼地看着他们去死。 寄春又生气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所以就能来恶心您吗?明知道您现在怀着孩子,需要安胎,她居然还想来找你去救那三人,将您当成什么了?二小姐可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做事从来只想到自己,只要自己安心,从未想别人会怎么样。” 回想以往褚惜玉明里暗里打压褚映玉的事,寄春一口气梗在心头。 褚惜玉确实是个自私自利之辈。 明明她拥有那么多的宠爱,父母长辈疼宠,朋友喜欢,但她还是觉得不够,不管是父母亲人,还是外人,只要发现有人亲近褚映玉,她就会若无其事地将那些人的目光转移开,直到褚映玉又变成孤家寡人一个,只能坐在角落里,默默无闻。 褚映玉必须要被父母厌弃、被亲人无视、被外人排挤,如此才更符合她的心意。 自利自私,无谓的恶毒,莫过如此。 寄春生气一阵,很快又高兴起来,说道:“不过咱们王爷是个明理的,二小姐想要挟恩图报,王爷直接让人将她丢出去。” 简直大快人心。 寄春说了会儿,发现褚映玉脸上并无笑意,忍不住问:“小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以为她家小姐被褚惜玉的行为恶心到了,寄春紧张得不行。 她家小姐现在可是怀着孩子,不能有丝毫闪失。 寄春就要去叫秦嬷嬷过来,褚映玉拦住她,“我没事,我的身体很好。” 可小姐你的表情看着不像是很好的样子啊。 寄春猜测道:“小姐, 您是因为二小姐不开心吗?” 褚映玉想了想, 便点头。 寄春道:“小姐您别理她, 反正咱们早就与她撕破脸, 日后您不见她便是,省得恶心自己,没人会怪您的。” 褚映玉只是点了点头,勉强地笑了下。 主子心情不好,作下人的也有些担心,怕她什么都积在心里,也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正当秦嬷嬷等人有些焦急时,陆玄愔回来了。 秦嬷嬷她们欣喜不已,赶紧禀报道:“王爷,王妃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陆玄愔脚步一顿,“怎么?” “就是,先前荣亲王世子妃来找王妃的事,王妃已经知道,后来又听她说的那些话,可能让王妃心里难受……” 秦嬷嬷吞吞吐吐地说。 见他脸色变得难看,神色冷峻,秦嬷嬷等人有些腿软,慌忙解释:“王、王爷,不是咱们想告诉王妃,是王妃要听的……” 她们其实也不想让王妃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特别是和长平侯府有关的。 可王妃是这府里的主子,这些是瞒不住的,王妃想听,她们也不能不告诉她啊。 陆玄愔脸色暗沉,正是因为不想让他们打扰到妻子,他才会亲自去一趟撵人,哪知道仍是让她难受。 他摆手让她们下去,抬脚进了房间。 在房里候着的寄春等丫鬟见他回来,暗暗松口气,默默地退下。 有王爷陪着,王妃的心情应该很快就会好的吧? 陆玄愔进来,便见褚映玉坐在窗边。 幸好现在窗户紧闭,没有冷风吹进来,不然他又要担心她冻着自己。 他走过去,探臂要将她抱离窗边,却不想她居然一巴掌朝他的手拍过来,并扭身躲过他的怀抱。 “映玉?”陆玄愔不解地看她。 褚映玉脸上没有表情,整个人看起来硬梆梆的,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溢着雪光,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柔声问道,眼里满是担心。 褚映玉却不像以往那般乖顺软和,反而硬梆梆地说:“王爷,刚才的事,我听说了。” 陆玄愔嗯一声,仍是不解。 她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以前臣妾听说,我那好妹妹褚惜玉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想必王爷心里也是有她的罢?毕竟当年若不是她救了您……” 连“臣妾”都出来了,可见她是生气的,要知道她很少在他面前称什么“臣妾”。 “胡说!” 听到最后,陆玄愔沉声怒斥。 褚惜玉似是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到,双眼瞪得大大的,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陆玄愔见状,放缓了声音,“映玉,我没有。” 褚映玉只是沉默地看他,并不作声。 他看不懂她此时眼里的情绪,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映玉,我没有!” 他的心里从来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其他女人,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不曾有过其他女人。 “映玉,相信我!” 他说着,伸手过去欲要将她拥到怀里。 褚映玉仍是扭开身子。 怕她伤着自己,他也不敢不管不顾地将人抱住,只能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以免她磕着撞着。 褚映玉的神色有些涩然,“王爷,你让我怎么相信你呢?前世那么多人都说,我是被硬塞给王爷你的妻子,害得王爷与褚惜玉错过,所以你不喜回府,时常在外面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褚惜玉也一直为你不嫁,是我这恶毒的女人害得你们分开,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胡说!” 陆玄愔再次气得不行,这是谁传的?真是胡说八道! 他不回府,是因为他领了圣人给他的差事,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时间每日赶回府里,索性便宿在军营那边,并不是因为褚惜玉。 他连褚惜玉长什么样的都没注意。 当初被换了个妻子时,他确实没怎么在意,可后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渐渐地爱上她,除了她外,心里压根儿就没旁人。 更何况,替嫁的事,虽是长平侯夫妻俩一堂之言,她从来没反驳,但只要仔细查一查,便知道根本就是褚惜玉在婚礼前一晚逃婚,不愿意嫁给他。 要不然,后来荣亲王世子也不会死在剿匪之中。 荣亲王的死涉及到不少事,还有朝堂上的某些较量。 褚映玉紧紧地盯着他说:“王爷,你就别辩解了,大家都说你有一个心上人,心上人就是当年救了你的褚惜玉!所以刚才你为何不帮她呢?王爷也好将恩情还了……” 这话听得十分刺耳,陆玄愔生平第一次如此生气,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特别是发现她居然一直都误会自己,从上辈子误会到现在,怪不得她这辈子不愿意嫁给他。 他又气又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解释道:“不是,她不是、我的……心上人,你听我……说……” “那你说!”褚映玉仍是冷着脸。 陆玄愔匆促地解释,“当年在……相国寺,我被追、杀,她正好、碰见……” 褚映玉默默地看着他气急之中,结结巴巴的开口辩解,顿时有些心虚。 其实她早就对上辈子的那些流言产生怀疑,毕竟这辈子很多事都不同,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谊,对她的喜爱,他也从一开始就明确地告诉她,他从前世就喜欢她的。 那自然没褚惜玉什么事,上辈子的那些所谓传言,也让她察觉有异。 只是先前听褚惜玉和他提救命之恩,不免又想到上辈子自己的处境,以及那些围绕着自己的流言,心里的委屈和难受顿时就涌出来。 是以看到他,就免不了想要翻旧账,和他吵起来。 将他逼成这样,其实也不容易,要知道这位王爷对其他的不在意,却在口疾这事上极爱面子,很少会让人看到他这一面。 虽然心虚,但她仍是咬着牙关,没说话。 要说褚映玉现在的心态, 就有些恃宠而骄, 或者说是仗“肚”欺人。 反正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 她心里难受, 欺负一下他又怎么啦?上辈子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不许她发泄一下啊? 这委屈并没有因为重生后、因为他这辈子对她好就消失。 以前她从来不提这些,是因为她没有底气和他吵,或者说理智大于情感,让她克制着,从来不越矩。 然而现在怎么也忍受不了,心口发胀,就想和他吵一吵,将之发泄出来。 等他解释完,褚映玉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当时你被人追杀,褚惜玉帮你掩护,算是救你一命?” “不是。”陆玄愔神色有些阴郁,沉闷道,“并不、需要她。” 褚映玉咄咄逼人:“所以,就算没有她,你原本也能顺利逃脱的?” 他嗯了一声。 褚映玉点头表示明白了,继续不依不饶地问:“那上辈子的流言又怎么说?” 陆玄愔又急起来,他并不知道上辈子还有这样的流言,因为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根本不知道,也没听说过。 “我不知。”他说着,有些愧疚地低头,“我的错。” 他并没有发现这些,没有照顾好她,让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 她是他的妻,他有照顾她的责任,应该为她撑腰的。 褚映玉阴阳怪气地说:“哪是王爷的错啊,是我太小气才对,居然听信外面的传言……” 陆玄愔又急了,“不是,你很好,映玉很……好,我的、心上人,只有你……” 他气急,恨不得将心剜出来给她,让她知晓他的心上人一直都是她,什么褚惜玉,什么救命之恩,都是旁人的自以为是。 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不复以往的镇定从容,也失了雍王以往的威严。 褚映玉总算良心发现,心虚地想,是不是欺负得太过了? 可是……看他这么焦急的样子,完全没有以往的矜贵持重,其实心里居然有些开心的,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欺负他,这般伟岸男子,还能被她欺到如此境地…… 怎么就觉得开心呢? 褚映玉心虚地问:“真的?” “真的!”陆玄愔此刻真是恨不得剜心明志才好。 “那、那好吧。”褚映玉见好就收,“我相信你。” 只是她这么说了,陆玄愔却没有高兴,他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越来越心虚,总算发现她是故意的。 “你故意?”他下颌微紧。 褚映玉的视线一飘,因为第一次和他吵架,到底也不太习惯,嘟嚷道:“我、我没有,这不是上辈子太难受了嘛。” 陆玄愔心中刺疼,知道她上辈子过得不好,承受太多的痛苦,这些痛苦之中,甚至也有自己给予她的。 纵使那时候他是无心的。 褚映玉见他不作声,还以为他气得狠了,赶紧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你的心上人原来是我,别气了啊!” 陆玄愔幽幽地看着她, 就算知道她是故意的, 他其实也没办法对她生气。 半晌他轻轻地哼了一声, 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 褚映玉靠着他, 又问道:“王爷,当初追杀是怎么回事?” 九年前在相国寺,他被追杀,那时候太子已经死了,难道那些人仍是不放过他? “是慧贵妃留下的势力吗?” 陆玄愔轻轻地嗯了一声。 当时慧贵妃已死,不过慧贵妃身后代表的前朝遗贼并未完全清除干净,为了给慧贵妃报仇,他们没办法对宫里的帝后出手,所以盯上陆玄愔。 他们要将狗皇帝的所有嫡子都杀死。 当时他去相国寺为皇后祈福,在这里遇到刺杀。 褚惜玉正好也随母亲去相国寺上香,看到这一幕,扯开喉咙大喊,引来寺里的僧人相救。 其实陆玄愔那次去相国寺,并不仅是为皇后祈福,也是为了引出前朝埋在京城的探子,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有比圣人的嫡子的份量更大。 当时陆玄愔是以身作饵,确实惊险万分,不过圣人也在暗地里安排暗卫护着,没有褚惜玉,其实陆玄愔也不会有事。 因这事当时涉及到前朝势力,不好对外明言,是以众人都保持缄默,对于褚惜玉以七皇子的救命恩人自居,圣人和皇后一直没作声。- 晚上睡觉时,褚映玉忍不住又问:“王爷,褚惜玉真不是你的心上人?” 可能怀孕的人脾气都比较大,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和理智,她现在也一样。 陆玄愔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瞬间又变得冷嗖嗖的,烧着地龙的室内好像都跟着降温。 褚映玉将自己缩进温暖的被窝里,被子盖到下巴,眨巴着眼睛看他。 看到这样的她,他哪里还气得起来,“不是!” 褚映玉又问:“那你对她可有……她好歹也当了你几年的未婚妻。” 陆玄愔深吸口气,想说什么,对上她眨巴着的眼睛,积在心口的气顿时一滞。 他转身走出去。 见他离开,褚映玉有些纳闷,难不成她将他气走了? 一刻钟后,陆玄愔总算回来,递给她一张纸。 褚映玉瞅着他的脸色,看不出有没有生气,低头看手里的纸,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好多字。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他的陈情书? 他先是自陈与褚家二姑娘毫无干系,表示与她未曾见过几面,甚至婚前唯一的交集是相国寺里她扯的那一嗓门,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后来他去北疆,太后趁他不在,给他定下婚约,他根本就不清楚未婚妻长什么样,更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情谊,甚至这桩婚事,也并非他所愿,纯粹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褚映玉看他写得公事公办的,就有些想笑,想必七皇子长这么大,还没向谁如此陈情自己的心意罢? 怕他生气,她很好地绷住。 “王爷,我相信你!”褚映玉温婉地道,眼睛一转,“去年你从北疆回来时,听说你特地去参加明惠郡主举办的赏花宴,就是为了见未婚妻,当时我在那里落水,多亏苏媃救我,在我昏迷之前,我还见到你呢,不过那时候王爷可不认识我。” 陆玄愔又僵硬住了。 褚映玉似是没看到,惆然地道:“那次落水,我病了好些天,没人来看我。好不容易褚惜玉来了,她却和我说,她去参加明惠郡主举办的秋猎,当时你也在,知道她爱吃柿子,王爷你还体贴地给她摘了柿子……” 说到最后,她幽幽地叹气。 “王爷,你怎么说?” 褚映玉温温柔柔地问。 翻旧账什么的,她最会了。 陆玄愔绷着脸,硬梆梆地说:“我没有。” 他怎么可能会给一个连脸都没怎么记住的未婚妻亲自摘柿子? “是……宁福儿。”他肯定地道,定是宁福儿背着主子,自作主张。 褚映玉挑眉,倒也不意外,宁福儿确实挺会来事的,估摸是觉得主子对未婚妻太过冷漠,所以自作主张。 这点小事,若是以往的陆玄愔,倒也不会和他计较。 见她不作声,以为她不相信自己,陆玄愔便要出去。 “王爷!”褚映玉赶紧叫住他,万一真让他去叫宁福儿过来对质,那不是让他知道他们夫妻吵架,翻旧账嘛? 她也会不好意思的。 陆玄愔固执地看着她,“你相信?” “相信了,相信了!”她赶紧将他拉上床,“王爷,你陪我睡觉罢,我困了。” 其实她也不是怀疑他,全世界的人都可能会说谎骗人,只有雍王不会。这位王爷素来不屑说谎,若是他做的事,会亲口承认,没做的事,休想赖在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02章 恶有恶报 在褚惜玉喊出那句“她不能如此不孝,会被世人戳脊梁骨”时,陆子晏就知道要糟。 果然,陆玄愔面色森寒地看过来,冷声道:“叉出去!” 没给两人求情的机会,高大矫健的王府侍卫出现,粗暴地将两人扯起,然后直接丢出王府。 两人狼狈地摔在王府的大门口前。 幸好刚下了场雪,王府门前的雪还没扫干净,两人摔在雪地里,倒也没伤着,就是看着极为狼狈。 路过的人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讶地停下来观看。 住在这附近的,都是权贵之家。 可想而知,这一幕估计很快就会传遍京城。 跟着出来的柳全厉声道:“我们王妃刚回府,太后娘娘叮嘱了,王妃要好生安胎,你们却来打扰她,还辱骂她,安的是什么心?” 这话其实是说给那些路过的人听的。 果然,那些人听后,看陆子晏两人的眼神多了鄙视。 最近京城里谁不知道长平侯夫妻做的恶,要点脸的,都不会来找苦主雍王妃求情。 这次宫里的太后和圣人态度非常坚定,谁来求情都没用。 是以也不会有哪个二愣子不识趣地跳出来说雍王妃不孝,将生父亲手送去大牢之类的,要说也只在私底下嘀咕几声雍王妃是个狠人,以后最好不要得罪她。 更不用说,现在雍王妃还怀了身孕。 那可是太后和皇后都盼着的小皇孙呢,太后为此破例留雍王妃在慈宁宫安胎,便知道宫里有多重视。 这时候,没人会敢打扰雍王妃养胎,就怕有个什么。 荣亲王府的下人见两个主子居然被雍王命人丢出来,噤若寒蝉。 他们也不敢抗议什么,赶紧过去将两位主子扶起来。 “世子、世子妃,你们没事罢?” 陆子宴还好,褚惜玉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哪里受得住,摔在地上时,只觉得浑身疼痛不已,好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陆子晏身上的衣服沾了雪,头发也有些凌乱,被人这般粗暴地丢出来,于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他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 就算去年在昌乐公主府里与褚惜玉的私情暴露,昌乐公主最多也只是怒声赶人,没有直接动手将他丢出去。 陆玄愔是第一个! 陆子晏额头青筋突突地跳着,再难维持什么风度,甩袖就上了马车。 “走!”他喝道。 今日丢脸丢到大街上,不用想也知道刚才这一幕很快就会传遍京城,暗地里不知会有多少人嘲笑他被雍王丢出府。 若说去年那事,虽然也丢脸,但世人提起他时,更多的会说男儿风流,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然而现在,世人提及,只会说他陆子晏不如陆玄愔一个结巴,甚至还被一个结巴瞧不起,丢出了王府。 陆玄愔简直是将他的面子和尊严都往地上踩。 陆子晏心中恨极。 “世子?”下人迟疑地说,“世子妃还未上车呢。” 夫妻俩一起来雍王府,坐的同是一辆马车,若是这么走了,世子妃只能和下人挤一辆马车回去,这传出去,未免太不体面,对世子的名声也不好。 闻言,陆子晏被怒气冲晕的脑子清醒几分,不再言语。 那边的褚惜玉也被焦急的嬷嬷扶起来。 她摔得不轻,浑身难受,不过比起身体的难受,涌上心头的更多的是茫然。 等她看到陆子晏就这么上了马车,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时,更是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寒冷,比天空中正在纷扬落下的雪还冰冷、无情。 陆惜玉木然地被下人扶上马车。 马车里的光线昏暗,夫妻俩各坐一边,谁也没开口,就这么安静地回到荣亲王府。 刚下马车,褚惜玉便见她的陪嫁丫鬟香柳焦急地过来。 “小姐,少爷出事了。” 褚惜玉很快意识到她嘴里的“少爷”是褚瑾玉。 原本褚瑾玉是长平侯府的世子,府里的下人一般都是称呼他为世子。 只是在长平侯夫妻被关押进天牢后,圣人便下旨夺去长平侯的爵位,褚瑾玉自然也不再是长平侯府的世子,香柳等人现在只好叫他少爷。 长平侯府的爵位被夺,侯府也被官兵封了,褚瑾玉这个前任的世子被赶出来,身无分文,无处可去,最后只能来找褚惜玉。 他现在是住在褚惜玉名下的一栋宅子里。 这宅子是她的嫁妆之一,她出嫁时,孟芙为了唯一的女儿,添的嫁妆不少。因她是出嫁女,嫁妆倒是还在她手里。 褚惜玉接到褚瑾玉出事的消息,又匆忙离府。 这次陆子晏没陪她一起出门,阴沉地看着马车离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觉得世子此时的模样极为陌生,他们的世子素来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面上一直都是带着笑容的,文雅谦和,何时像这般? 幸好,陆子晏脸上的阴沉很快退去,又恢复以往的宽厚随和。 他吩咐身边的下人,“跟着世子妃,别让她出事了。” ** 褚惜玉赶到某处巷子里的一栋宅子。 这宅子是三进,在京城这寸金寸土的地方,实属不错,只是若和以前的长平侯府比,那肯定是没法比的。 褚惜玉进门就看到弟弟身边伺候的一个小厮焦急地迎过来,问道:“瑾弟怎么了?” 那小厮抹着眼泪说:“少爷的腿被人打断了。” “什么?”褚惜玉又惊又气,厉声道,“谁打断的?” 小厮迟疑道:“是、是瑞亲王府的六公子……少爷和他在迎芳楼遇到,瑞亲王府的六公子嘲笑少爷是奸生子,少爷气不过,就和他打起来……” 褚惜玉一时间不知道更恨哪个,是恨被人骂奸生子,还是恨瑞亲王府的陆子文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打断她弟弟的腿。 若说不是故意的,绝对不可能。 奸生子! 奸生子!!! 这段时间,她听得最多的便是这三个字,似乎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透着这三个字,私底下更是肆无忌惮地嘲笑她只是一个奸生子。 褚惜玉身体有些踉跄,好半晌恨声问:“他去迎芳楼做甚?” 就算她只是一个闺阁姑娘,也知道迎芳楼是什么地方。 有一次,她爹被同僚拉去迎芳楼喝花酒,衣服沾了那楼里的花娘身上的脂粉,回家后被她娘好一顿骂,她也知道了迎芳楼那是男人喝酒快活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陪酒的花娘。 可褚瑾玉去那里做什么? 那是他能去的地方吗?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去喝花酒?!!!! 小厮忙道:“二小姐,少爷只是心里苦闷,想借酒消愁,并不是要去喝花酒!” 褚惜玉却懒得再听,直接进了屋。 褚瑾玉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泌着密密麻麻的冷汗,嘴里一直在叫疼。 看到她,褚瑾玉满脸恨意地叫道:“二姐,你一定要给我报仇!陆子文那小子一定是故意的,他故意砸断我的腿,我要弄死他!一定要弄死他!” 褚惜玉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发现那条腿居然是歪的。 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为他包扎了伤口,但因这腿伤得太严重,大夫的医术只是寻常,不是宫里那些厉害的太医,没办法帮他正骨。 褚惜玉又气又恨,拍了他一下,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出去喝花酒?你这腿去年就被人打断过一次,今年又断,你不想要了?” 褚瑾玉也很急,痛得冷汗涔涔,直叫道:“二姐,你一定要请宫里的太医给我治腿,我不想当瘸子!” 褚惜玉到底没办法看着唯一的兄弟变成瘸子,只能道:“我尽力罢。” 这话说得很虚。 她心里其实也明白,寻常人是请不动太医的,只能以荣亲王府的名帖去请,但荣亲王府绝对不会为她兄弟请太医。 褚瑾玉见她答应,总算放心,一脸期盼地问:“二姐,怎么样,你去见那女人了吗?她答应救爹娘吗?” 他嘴里的女人是褚映玉。 从小到大,他就不爱叫褚映玉“长姐”,至于为何不爱,或许是察觉到父母对褚映玉的微妙态度,连带着他也从不将她当成长姐敬重,视她如无物。 是以直到现在,他还没能纠正以前的观念。 自从褚映玉被赐婚七皇子、出嫁、册封王妃,褚瑾玉就没怎么和她见过。 主要是孟芙有意将儿子与褚映玉隔开,省得儿子莽撞,和褚映玉正面冲突,到时候吃亏的绝对不是褚映玉。 孟芙此举是为了保护儿子,却没想到也害了他。 这让褚瑾玉现在提起褚映玉时,仍有一种居高临下、理所当然的心态,觉得她还是以前那个被自己欺负也不敢反抗的可怜虫。 也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必须要去救他们爹娘。 褚惜玉坐在床前,失魂落魄地说:“我没见到她……” 回想先前他们被雍王毫不留情地命人丢出王府时,他看她的目光甚至冷得没有一丝温情,她就害怕得发抖。 以前两人尚有婚约时,她埋怨七皇子冷情冷心,不会说句软和话讨好姑娘,看着就不是个好夫婿人选,若自己将来嫁了他,肯定过得不如意,比死了还难受。 然而现在她才明白,原来雍王并非对所有人都冷情冷心,他唯一的软和和温情只给了他的妻子,那般冷情的男子,也可以如此用心地宠爱一个女人。 原本她也是可以成为他的妻子的,也可以被他呵护宠爱着的。 是她当初愚蠢地放弃了这个机会,放弃得到他的温情宠爱…… “你怎么没见到她?”褚瑾玉嚷嚷道,“是不是那女人拿乔,不愿意见你?”他满脸戾气,狠狠地捶着被子,“她以为自己成了雍王妃,就可以高枕无忧?也不想想,她这雍王妃是从你手里抢来的,她就是个抢别人婚约的卑鄙小人,还能耐上了?” 褚瑾玉骂了许久,而且越骂越脏,也不知道他一个在侯府长大的公子,去哪里学来这些污七八糟的脏话,听得褚惜玉都有些受不了。 “瑾弟,够了!”她说道,“你少骂几句,太难听了。” 褚瑾玉却道:“那不正适合那女人吗?她就是个天生的烂|货、贱|人……” 小厮端茶进来,正好听到这话,手抖了下,茶水晃出来,溅到他手背上。 这宅子里伺候的下人也有,不过并不多,和以前在侯府时是完全没法比。只是因为褚瑾玉脾气太差,那些下人都不敢过来伺候,也只有这小厮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还有些情份,倒也愿意过来伺候他。 小厮听他骂雍王妃,头皮发麻,同时也觉得少爷蠢得让他绝望。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理所当然地觉得,雍王妃必须要帮他们救出长平侯夫妻,否则她就是个烂人。 这是凭什么啊? 少爷的脑壳是不是出生时被夹到了,才能坏成这般? 褚惜玉忍耐地道:“行了,你骂再多也没用。”她伤心地说,“娘害死了长姐的娘亲,爹和外祖父还帮娘偷天换日,窃取长姐娘亲的身份,她恨爹娘和外祖父也是正常的……” 虽然她嘴里口口声声地说“她不能如此不孝”,但那只是为了以德压人,想让长姐顾忌名声,说不定真的愿意宽恕爹娘几分。 其实她心里明白,长姐和爹娘之间的仇恨,这辈子都化解不了。 也不怪她不愿意见自己。 褚惜玉伤心地想着,可她又能怎么办呢?那是她的爹娘,从小就宠着她长大,若是她不想法子救他们,她就没爹娘了。 褚瑾玉恨声道:“她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爹娘养她这么大,是缺了她的吃喝还是缺了她的穿?这不比她那死鬼娘对她要好吗?爹娘对她可是有养恩的,生恩哪里比得上这些年的养恩?她就是个白眼狼,根本不惦记别人的恩情,早知道当初我就弄死她……” “我们会落到这境地,都是她害的!她就是个恶毒的女人……” “行了!”褚惜玉垂泪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不愿意见我,她不会救爹娘的……” 说到最后,她痛哭出声。 褚瑾玉的骂声卡在喉咙里。 不管他骂得如何激烈,但他又能如何? 被人灰溜溜地赶出长平侯府,不再是金尊玉贵的长平侯世子,现在甚至只能满身是血地躺在这里,见都见不到褚映玉。 褚惜玉没在这里多呆。 虽然担心褚瑾玉的腿,但目前她无能为力,只能叮嘱小厮多照顾,明天她会让人去外面请个厉害的大夫过来给他看看。 “我不要大夫,我要太医!”褚瑾玉嚷嚷道,“二姐,你赶紧给我请太医!你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你能请到的!” 褚惜玉为难道:“我婆婆不喜欢我,估计不会让我请……” “那老虔婆,迟早要弄死她!”褚瑾玉又疼又气,满脸狰狞,“我不管,你必须给我请!” 褚惜玉再好的脾气也被他弄得破功,气得打了他一下,“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有什么办法?你现在朝我骂也没用!”骂到最后,她又呜咽出声,痛苦地说,“瑾玉,你这性子该改改了,你怎么就不为我考虑一下呢?他们现在都叫我奸生女,他们都不喜欢我……” 褚瑾玉的声音消失,他张了张嘴,最后只道:“你放心,有那女人在,荣亲王府不敢对你如何的。” 就算他不喜欢褚映玉,也知道她是雍王妃,和他们有血缘关系,荣亲王府还是忌惮几分的。 褚惜玉勉强地扯了下嘴唇,然后离开了。 回到荣亲王府时,天色已经彻底地黑下来。 褚惜玉又冷又饿又累,神色麻木。 她先去找荣亲王妃,想让她拿荣亲王府的帖子,请个太医过来。 荣亲王妃警惕地问:“请太医做什么?咱们府里可没人生病,不会是给你那奸生子的弟弟请的罢?” 褚惜玉涨红脸,但想到褚瑾玉的腿,还是忍下脾气,忍气吞声地说:“瑾弟的腿被端亲王府的六公子打断了,若不是好好医治,只怕会瘸腿……” “那不是很好吗?”荣亲王妃风凉地说,“反正只是个奸生子,偷了这十几年的富贵,也该偿还了。说不定这次他被人打断腿,就是老天爷让他偿还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嘭的一声,褚惜玉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在地上。 荣亲王妃被她吓得尖叫一声,骂道:“你作甚?要发疯就出去,我这儿可不是你能发疯的地方!” 褚惜玉双眼死死地盯着她半晌,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见她没再发疯,荣亲王妃松口气,恨恨地骂道:“迟最有一天让晏儿休了你!” 褚惜玉听到了,但她没回头,只是在心里冷笑。 想休她? 到时候她不介意与荣亲王府鱼死网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03章 后果 翌日褚映玉醒来,发现陆玄愔还在府里,并未出门。 她疑惑地看他一眼,今儿不是休沐日,加上年底比较忙,他怎么还在府里,看着好像还挺清闲的样子? 直到用过早膳,宁福儿被叫了进来。 宁福儿一脸忐忑,扑通一声跪下,诚恳地认错:“王妃,都是奴才自作主张,去年给褚二姑娘送柿子,并不是王爷吩咐的,王爷一直不知情……” 褚映玉的神色有些木然。 她扭头看向坐在一旁喝茶、故作淡然的某位王爷,见他看自己一眼,然后又移开了,仿佛对这一幕并不在意。 要是真不在意,宁福儿哪里会跪在这里明着请罪、实则是向她解释? 宁福儿向王妃诚恳地认了错,表示以后一定不会自作聪明,并且被罚了一年的银钱,终于一脸愧疚地下去。 待他下去后,褚映玉无奈地道:“王爷,我真的没有不相信你。” 陆玄愔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还将宁福儿叫过来? 心里腹诽着,褚映玉面上却笑得很是开心,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见他看过来,凑过去在他唇角边亲了一口。 “王爷,我很高兴。”她柔声说。 陆玄愔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很快就压下来,仍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暗忖虽然他不喜欢她和自己吵架,但若是能解清误会也是好的。 他们之间不需要误会。 褚映玉看他明明心里高兴要死还要强忍着的模样,越发好笑,以前怎么不知道,这位王爷其实是个表里不一的呢? 她笑着时,眼角余光不经意掠过窗外,突然发现风雪停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 褚映玉有些怔然。 她走到窗边,将窗推开,看着庭院里挂在枝头的雪,远处的天空难得透出几分灰蓝色。 冷风吹进来,原本暖融融的室内多了些冷意。 陆玄愔拧着眉,将她搂在怀里,挡住从窗口吹进来的风,说道:“冷,回去。” 褚映玉靠着他,仍是盯着窗外的天空,开口道:“王爷,我想去祭拜她。” 陆玄愔嗯了一声,知道这个“她”是真正的静安郡主孟蓉。 自从知晓孟蓉的死后,太后又重新恢复孟蓉的郡主身份,现在众人称呼孟蓉都是直接叫静安郡主,而不是称呼她为长平侯夫人。 反正长平侯府都不在了,也没必要再叫这个。 褚映玉有些伤感,“她死后,他们根本不在意她,将她随便葬在山里,以一个无名氏葬下,没有墓碑,没有祭祀,死后孤伶伶的……若是她泉下有知,或许也宁愿一个人葬在外面,也不想葬进褚家祖坟罢。” 虽是褚家妇,但褚家负了她,丈夫、婆婆都负了她,不若和离。 这些天,褚映玉在慈宁宫里安胎时,太后也做了不少安排。 除了恢复孟蓉的郡主身份外,同时也查清楚她葬在何处,甚至和褚映玉商量,欲将孟蓉的坟迁出来,将她葬在庆阳大长公主的坟旁,让母女俩作伴。 庆阳大长公主是太祖之女,当年她去世后,当今感念她的恩泽,作主将她葬入皇陵,并未入孟家的祖坟。 此举虽会引来孟家人的不高兴,但当皇帝的可不管这些,自己高兴就好。 如今静安郡主孟蓉若是葬在庆阳大长公主身边,也能进皇陵,这是皇家对她的补偿。 褚映玉心里是有些高兴的。 人都重视身后事,事死如事生,她想让母亲死后也能体体面面的,九泉之下能高兴一些。 “皇祖母说,年后让钦天监看个好日子,将她的坟迁出来。”褚映玉低落地说,“王爷,明儿天气好,我们去祭拜她罢。” 陆玄愔说了一个好字。 褚映玉嘴角勾了勾,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空,继续道:“王爷,我想去天牢。” 他的神色一顿,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仍是道了一句“好”。 稍晚一些,褚映玉穿着厚实的衣服,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罩着雪帽,被陆玄愔扶上马车。 要去天牢探视犯人,一般需要圣人的手谕才能进去。 也不知道陆玄愔怎么做的,他扶着褚映玉进去时,那些手执武器的侍卫居然没有拦他们。 天牢阴森昏暗,透着森然的寒气。 狱卒引着两位贵人,朝着最里面走去。 阴森的环境让人不舒服,褚映玉不禁拢紧了身上的斗篷,觉得有些冷。 靖国公和褚伯亭夫妻三人是分开关押的,不过三人的牢房倒是靠得很近。 天气寒冷,三人都穿着囚服,囚服单薄,并不能御寒。 此时他们都是缩在角落里,用那散发着异味的毡毯紧紧地裹住自己,以此来抵抗寒意。 狱卒也怕他们冻死了,是以在冷硬的床上铺了些干草之类的。 虽是如此,对于这些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贵人来说,这样的环境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活受罪,半死不活地吊着。 就算是靖国公,年轻时上过战场,亦吃过不少苦头,然而在他与庆阳大长公主成亲后不久,便上交虎符,安心当起国公,衣食住行样样精致讲究,早就习惯了享受,如何还能吃得了这样的苦? 更不用说他被陆玄愔踹了一脚,直接吐血,年纪又大了,要不是狱卒怕他死了,给他灌了几碗汤药,只怕都熬不过当晚。 褚映玉站在那里,看着牢房里的三人。 靖国公蜷缩着身体躺在铺着干草的床上,面色腊黄中透着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从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气声。 褚伯亭缩在床上,用毡毯裹着自己,喃喃地说着什么,孟芙背对着牢房门,披头散发,看不清楚面容。 发现外面的动静,褚伯亭抬头,看到出现的褚映玉,他双眼一亮,慌忙丢开身上又冷又硬的毡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他双手紧紧地抓着冰冷的铁栏,惊喜地说:“映玉,你是来看爹的吗?” 褚映玉不语,淡淡地看着他。 陆玄愔陪在她身边,扶着她的腰,神色冷冽,浑身紧绷着,一旦察觉到她的身子有任何不适,马上就将她带走。 褚伯亭激动地说:“映玉,爹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向圣人求情,将我放出去?你娘不是我害死的,我罪不至死啊……” 被关的这几天,他真是受够了。 褚伯亭出身长平侯府,从小就没受过什么苦,这几天简直就像噩梦一般,让他后悔得不行,每天都在后悔自己当年不应该鬼迷心窍,帮着孟芙瞒天过海,害得自己落到这下场。 褚映玉轻声说:“爹,你确实罪不至死,但你隐瞒我娘的死,混淆皇室血脉,此乃大罪,相信不用我说,爹您也是明白的罢?” 静安郡主是庆阳大长公主之女,身上也流有皇家的血脉。 这是皇家最不能容忍的事,孟芙的取而代之,是蔑视皇威,不将圣人放在眼里,不怪太后和圣人勃然大怒,不容许任何人求情。 他们今日敢做这些事,明儿是不是敢造反? 褚伯亭神色一滞,慌乱地说:“可是、可是……都是那女人逼我的啊!她说,若是我不帮她瞒着,她就要去太后那儿状告我,说我养外室,害死你娘……我是无心的,我并不想害死你娘,是孟芙自己趁机混进府里,跑到你娘面前刺激她,想要害你娘,我当时并不知情……” 见褚映玉神色始终淡淡的,不为所动,褚伯亭越发的慌,“映玉,爹其实是爱着你娘的,只是孟芙她当年故意以卖茶女的身份接近我,在我喝醉酒时,她伪装成你娘……我以为她是阿蓉,才会和她……醒来时,她威胁我,说要将这事告诉庆阳大长公主,我不敢让岳母知道,只能一直和她……” “其实她当年接近我,就是为了取代你娘!” 闻言,褚映玉平静的神色总算多了些情绪,她怔怔地问:“真的?” 褚伯亭点头,他虽然蠢笨了些,但也不是真的蠢,以前不去思考这个,是因为不需要他去思考,也没这必要。现在变成阶下囚,随时有死亡的威胁,让他终于不再隐瞒。 “你也知道孟芙是岳父外室所出,她的身份摆在那里,一辈子都没办法嫁入高门,她想摆脱外室女的身份,所以早早盯上你娘,想要取代你娘的身份,毕竟她们长得那么像。” 怕她不相信,褚伯亭又道:“我没骗你,这事岳父也是知道的。” 靖国公自觉愧对蒋氏和孟芙,对这母女俩的很多要求都尽量满足——除了不能让她们进入靖国公府,承认她们的身份。 是以在孟芙有意识地学习孟蓉的作派时,靖国公也没说什么,甚至还提供一些帮助。 可惜有庆阳大长公主坐镇,孟芙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直到庆阳大长公主病逝,终于让她等到机会。 孟蓉原本就因母亲之死而伤心欲绝,好不容易为肚子里的孩子振作起来,孟芙突然出现,给了她致命一击,让她难产而亡。 虽然孟芙也付出了代价,没了肚子里的孩子,可到底成功地取代孟蓉的身份。 恰巧这时对孟蓉最了解的庆阳大长公主没了,除了当娘的,不会有人能认出她不是孟蓉,让她顺利地取而代之。 褚伯亭道:“我真没想害死阿蓉,可那时候,我得到消息时,阿蓉已经出事……”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若是太后知晓静安郡主被长平侯的外室害死,肯定饶不得长平侯府,整个长平侯府都要遭罪。 褚伯亭约莫也知道提起这些,只会让长女心情不好,小心地说:“映玉,你记得你祖母罢?你祖母其实是最疼你的,你刚出生就没了娘,岳父和孟芙都觉得杀了你比较好,是你祖母护住你,没让岳父和孟芙将你害死……” 长平侯老夫人就算生气儿子和孟芙干的事,可事已成定局,又能如何? 她只能帮着隐瞒,同时保住孟蓉留下的孩子。 长平侯老夫人到底是心软的,褚映玉是她的孙女,又是孟蓉留下的孩子,他们已经对不起孟蓉,哪里能看着孟蓉的孩子被人害死,便出手护住她。 在长平侯老夫人看来,孩子是无辜的,而且还那么小,甚至没有记事,养着也没什么。 “你会被送去青州,其实也是你祖母的意思。” 褚伯亭继续道,“你祖母的身体不好,没办法时时护着你,担心孟芙会对你做什么,只好将你送离京城,让你在祖宅好好地长大。” 孩子实在太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夭折。 一个年幼的孩子夭折,肯定不会引起世人的怀疑,若是孟芙想杀了年幼的褚映玉,那是轻而易举。 接下来的事也知道了,褚映玉七岁时,长平侯老夫人的时日不多,坚持要将长孙女带回京城。 在她死前,努力地给褚映玉的未来做好安排。 “你祖母给你和瑜哥儿定下婚约,只是想给你多一层保障,她并未想到岳父会如此狠心。”褚伯亭低声下气地说,“映玉,你祖母是疼你的。” 褚映玉终于开口,“疼我?难道不是她愧疚之下的补偿吗?”说到这里,她只觉得一阵好笑,脸上又露出厌恶悒之色,“你也别说什么疼不疼的,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愧疚,以免将来死后没脸去见我娘。” 这话说得犀利无比,褚伯亭讷讷的,不知道怎么反驳。 褚映玉却没理他,而是看向另一间牢房。 原本背对着门口的孟芙,不知何时候转过身,她也不吭声,默默地听着两人说话。 在褚映玉看过来时,她突然开口:“你知道这些年,我为何没弄死你?” 褚伯亭一愣,猛地转身看过去。 孟芙的声音沙哑干涩,虽然处境糟糕,但比起褚伯亭的激动,显然淡定许多,就算狼狈,亦挺直背脊。 和懦弱的褚伯亭相比,孟芙看着居然还有些骨气。 孟芙也不等她开口,继续道:“我一直想除掉你以绝后患,可惜那老不死的不肯,说若是你死了,她就进宫向太后揭穿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她眼里露出浓重的恨意和不屑。 既然都选择帮着她一起隐瞒,那何不狠心一些,将孟蓉的孩子一起弄死,偏偏留了个祸害活着,随时反噬他们。 褚映玉冷冷地看着她。 孟芙笑了下,“你七岁被接回京城时,你祖母的身体已经快不行,我想着,只要这老不死的一去,让你也来个病逝轻而易举。哪知道这老不死的居然还留了后手,安排人隐姓埋名,一旦你出事,那边得到消息,就会向世人揭露这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04章 畅快报复 褚映玉至始至终都没出声,淡淡地听着,脸上亦没什么表情。 什么愤怒、伤心、气愤、怨恨……都没有。 她如同一个旁观者,听着别人的故事,似是与她毫无干系,无人能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 孟芙也并不需要她说什么,说这番话时,她心里是怀抱着满腔的恶意,想要刺激她发怒,同时还有发泄失败者的不甘。 她本来不应该走到这一步,落得这下场的。 如果能在褚映玉出生时,就杀了她的话。 可因为长平侯老夫人那假惺惺的仁慈和愧疚,让褚映玉得以顺利长大,给长平侯府带来灭顶之灾。 孟芙讥讽地笑了笑。 她知道长平侯老夫人的想法,那老太婆顾念褚映玉是褚家的血脉,无法坐视自己的孙女惨遭杀害,所以她想要护住孙女的命。 可她又怕长平侯府出事,便坐视孟芙取代孟蓉的行为,甚至帮着隐瞒孟蓉之死,为其掩护。 这何偿不是一种纵容,成为孟芙的帮凶。 真是虚伪得令人作呕。 孟芙说:“如果你祖母知道,你长大后会亲手毁掉长平侯府,只怕她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心软和仁慈,恨不得在你出生时,就冷眼看着我们杀了你罢。” 她满脸恶意地看着褚映玉,等着她崩溃。 看到褚映玉那张脸,如此像孟蓉,她心里就恨。 她恨孟蓉,连带着也恨孟蓉的女儿,想折磨孟蓉的女儿。 每次看到褚映玉被自己这“母亲”的无视、偏心所伤,黯然神伤,或者被罚跪祠堂跪得双膝都烂掉,因学不好规矩被教养嬷嬷罚到病倒时…… 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 你孟蓉是国公府尊贵的嫡女又如何? 你生的女儿还不是落到我手里,任由我随意磋磨? 孟芙恶意地说:“事实证明,你祖母错了,她在意的侯府,在意的褚家,被她护着的孙女毁掉,她一定会后悔当年留下你的命。” 褚映玉总算开口,平静地问她:“为何你会觉得,祖母真会为了我去揭穿你的恶行?她难道不知道一旦揭穿这事,对长平侯府是灭顶之灾吗?” 孟芙的脸皮抽搐了下,憔悴苍白的脸扭曲起来。 去年秋天前,她还是个保养得体的贵妇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和褚惜玉站在一起,不像母女,反倒像是姐妹。 后来连续的打击,让她迅速地憔悴起来,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但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着还是比民间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妇人要年轻许多。 直到这几日的牢狱之灾,让她迅速地变得苍老。 此时的孟芙,就像一个快要迈入五旬的妇人,沧桑憔悴,头发间能看到掺着的银丝。 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头发就迅速地白了大半。 孟芙恨声道:“所以我说她虚伪又恶心!明明为了长平侯府、为了褚家,帮着隐瞒我做的事,偏偏又为了一个孙女,居然不顾长平侯府、不顾褚家那么多人。” 有时候, 人可以因为心中的愧疚, 明知道是威胁, 仍是将威胁留下来。 长平侯老夫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因为愧疚, 所以在知道孟蓉被害死后,自己也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跟着病倒了,如此缠绵病榻七年,终于熬不过心里的愧疚,撒手人寰。 也因为愧疚,所以她拼命护住褚映玉。 孟芙觉得可笑之极,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愚蠢又可笑的人,而她居然就败在这种人手里。 褚映玉不为所动。 她早就知道,祖母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出于对她的慈爱,而是因为心里愧疚罢了。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所以,当一个人不够恶时,千成不要去做恶事,甚至与恶人为伍。 不过,褚映玉觉得,祖母应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手,只是用来威胁孟芙的罢了,否则苏媃肯定会查出来。 孟芙聪明一世,却因为多疑,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以至于她现在落到这下场。 当然,褚映玉今儿过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 她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今日来此,是来看看你们的下场有多惨。”她轻抚着平坦的肚子,往后靠了靠,让自己靠在陆玄愔温暖的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温度。 这让她觉得安心,面对这些人也不觉得那么恶心。 褚伯亭脸上的期盼僵住了,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说这种话。 孟芙倒是心平气和,甚至说道:“你从小就是个脑后有反骨的,不愧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太后说得对,你确实像她。”她笑了笑,坦然地承认自己所做的事,“所以我一直让人盯着你,从你会说话伊始,就让人教你规矩,读女四书,抄佛经,跪祠堂,压制你所有天性和思绪……” 可惜,她都已经做了这么多,极尽所能地打压她,想将她养成自己手里的傀儡,操控一辈子。 可褚映玉居然没有被彻底地扼杀本性,仍在顽固地坚持着。 看似沉默寡言,贞静柔顺,孝顺父母,实则并不是那么听话。 一旦稍有放松对她的打压,她就能生出反骨,另寻他法,给自己寻一条出路。 果然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狠。 不过,也确实折磨到孟蓉的女儿,这些年,她心里一直是畅快的。 褚映玉早有猜测,听她亲口承认,倒是并不难接受。 然而陆玄愔却受不了。 纵使他早就从暗卫查到的资料中得知她从小到大过得并不好,今儿发现,原来她的处境比自己想的还要困难、危险,对她怀抱恶意的人占据“父母”的天然有利身份,在她懵懂地接触这个世界时,就对她极力打压,想要扼杀她的本性。 不成傀儡就让她崩溃,最后自我了结。 若不是顾忌着怀里的人,陆玄愔几欲要提剑将这几人刮了。 人性之恶,总能超出世人的想像。 陆玄愔浑身紧绷,牙关紧咬。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大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手中,他下意识地握住,胸腔弥漫的杀意总算按耐下来。 褚映玉突然说:“听说褚瑾玉的腿断了,是被瑞亲王府的六公子打断的。” 闻言,孟芙脸上刚浮起的得意消失。 她的脸庞抽搐了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褚映玉。 褚映玉继续道:“听说他的腿伤得挺严重的,寻常大夫治不好,唯有宫里的太医才能治,否则会成为瘸子。” 可惜,现在的褚瑾玉不再是长平侯世子,根本请不起太医。 孟芙和褚伯亭都清楚这点,夫妻俩同样焦急起来,只是一个在心里急,一个面上透露出来。 褚伯亭急道:“映玉,他、他是你弟弟,你能不能……” “不能!” 褚映玉说,“他也不是我弟弟,我没有这种恶心的弟弟,我娘只生了我一个,一个奸生子也配当我弟弟?” 她脸上露出轻蔑、不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 褚伯亭却有些生气,“你、你怎么能说瑾玉是奸生子?”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心里还是在乎的,也是挂念的。 男人都有传宗接代的思想,虽然平时也疼爱女儿,可是在这些男人心里,儿子才是最重要的,是家族的传承,是延续血脉的根。 “为什么不能?”褚映玉反问,指着孟芙道,“她只是你的外室,不是你名媒正娶的妻子,也不是你纳入府里的妾,不能因为她顶替我娘的身份,就否认她外室的身份吧?你和她生的孩子,不就是奸生子吗?” 多好理解啊。 现在谁不说龙凤胎就是奸生子? 褚伯亭被她噎住了。 虽然她说得对,但是,那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 “映玉。”褚伯亭低声下气地道,“瑾玉虽然……但他是褚家长房唯一的男丁,和你流有相同血脉的……” 孟芙双眼死死地盯着褚映玉,也被那句“奸生子”刺激到。 不管她刚才怎么沉着冷静,甚至试图激怒褚映玉,欲要让她崩溃、难受,但没想到最后难受的反倒是自己。 孟芙自然是在意自己那双儿女的。 正因为太过在意,甚至舍不得他们吃苦头,舍不得让自己的孩子品尝自己曾经作为“外室子”的苦楚,才会养得他们那般天真。 她筹谋数年,当年不惜给自己捏造卖茶女的身份,给褚伯亭当外室,以此谋夺孟蓉的身份,不仅是想给自己谋个出路,堂堂正正地活着,也给自己的孩子谋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龙凤胎出生后,也是孟芙这辈子最得意的时候。 这时候,她已经成为长平侯夫人,龙凤胎是祥瑞,也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归长平侯府,没人能质疑她的身份。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能不爱呢? 比起会背叛她又愚蠢的丈夫,两个孩子才是她的心头肉。 见褚映玉不为所动,冷酷之极,褚伯亭心寒又害怕,勉强地道:“没事,惜玉定然不会放着瑾玉不管的……” 龙凤胎从小感情就好, 褚瑾玉一直护着姐姐, 想必他现在出事, 褚惜玉不会不管他。 褚映玉好心地告诉他:“褚惜玉倒是想管, 但荣亲王府不准她去请太医。” “荣亲王府不准?”褚伯亭再次僵住。 孟芙的脸皮又颤了下,以她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女儿现在的处境? 更让她难受的是,褚映玉那轻飘飘的声音灌入耳里,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她心上,快要将她的心砸碎。 “褚惜玉是奸生女,以荣亲王妃的性子,怎会允许王府的世子妃是个奸生女?迟早会让荣亲王世子休了她……” “啊————” 孟芙终于忍无可忍,发狂地尖叫起来。 她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发被她撕扯下来,状若疯癫。 褚映玉看着她发疯,不为所动,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也非常的安稳,并未受到什么惊吓。 她想,自己果然像孟芙所说的,是个天生反骨的。 若不然,她为何要特地跑来这里报复他们,欣赏这这些人的丑态,让他们崩溃呢? 一只手及时掩在她眼前,同时她也被拥入泛着冷香的怀抱里。 陆玄愔担心她被孟芙吓到。 其实他并不想让她来天牢的,这种地方并不是孕妇能待的,就怕她受到刺激,对身体不好。 可到底舍不得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只能自己陪着她过来,时刻注意。 这边的动静惊动狱卒,便有狱卒过来,一鞭子朝发疯的孟芙抽过去,将她抽飞在地。 孟芙的尖叫声变成痛苦的呻|吟。 褚伯亭吓得缩在角落里,生怕被狱卒也抽上一鞭子。 见孟芙安静下来,狱卒又识趣地退离,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候着。 褚映玉将遮住眼睛的手拉下来,像是在欣赏牢里的三人的狼狈,看得津津有味。 她疑惑地说道:“你真奇怪,你因为自己是外室女而自卑愤怒,所以你恨庆阳大长公主,觉得她霸占你娘的位置,害她从孟宗岳的元配变成外室。也恨我娘,觉得你和她长这么像,都是孟家的血脉,但她却是堂堂正正的公府嫡女,你只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 “那你为何不恨害得你娘成为外室的孟宗岳呢?” 孟宗岳是靖国公的名字。 褚映玉现在连称呼他为外祖父都觉得恶心,选择直呼他的名字。 孟芙身体一颤,她伏在地上,并没有出声,背上的囚服被新鲜的血液浸湿,那里正是刚才被狱卒抽鞭子的地方。 狱卒的鞭子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能将人抽得皮开肉绽。 褚映玉知道她其实是在听的,继续说:“若不是孟宗岳贪图庆阳大长公主带来的荣耀,也不会撒谎自己未娶妻,隐瞒你娘的存在;在你娘寻到京城时,明明他可以向庆阳大长公主禀明你娘的存在,与庆阳大长公主和离,偏偏他贪生怕死,让你娘成为他的外室……” 褚映玉道:“你应该恨的是孟宗岳,应该恨的是你娘,明知道他不是良人却甘愿成为他外室,与他一起苟且生下你。” “可你偏偏不去恨他们,反而恨毫不知情的庆阳大长公主母女俩。” 她幽幽地叹道,“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很可悲吗?” 明明这么多人中,最恶心、最无耻的就是孟宗岳。 孟芙最该恨的就是孟宗岳,是他让蒋氏母女俩成为外室和外室女,被世人耻笑,永远摆脱不了的耻辱。 “其实你不过是因为孟宗岳于你有利,所以你认他这个爹,为他辩护,觉得他身不由己,将恨意洒向更加无辜之人。” 褚映玉总结道:“孟芙,你真是可悲啊!” 自私自利,和褚惜玉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俩。 趴在地上的孟芙浑身颤抖。 终于,她喉咙里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呜咽声,喃喃地说:“不是的、不是的……” 褚映玉残忍地说:“你的两个孩子会和你一样成为奸生子,也是你的选择。你自甘为他的外室,没有三书六礼,无媒无聘,就算你取代我娘的身份,但你也不是真正的孟蓉,褚惜玉和褚瑾玉成为了以前的你,也是被世人瞧不起的外室子、奸生子。” “不——”孟芙崩溃地哭泣。 她吃过外室女的苦,发誓不让自己的孩子也如此,可到头来,她的两个孩子却步上她的后尘,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外室子、奸生子。 褚映玉漠然地看着她崩溃。 褚伯亭心惊肉跳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儿一点也不乖顺贞静,也不是个木讷的。 相反,她是个疯狂的,也是冷血的。 可以用最恶毒的语言打击自己的敌人,直到对方崩溃。 更可怕的是,孟芙都崩溃了,她居然还没放过她。 “还有,你既然取代我娘,也霸占了她的嫁妆,她的嫁妆好用吧?”褚映玉温温柔柔地问,“对了,褚惜玉出嫁时,你给她置办的嫁妆中,有一半是从我娘的嫁妆里掏的罢?她一个奸生女,怎么能用正室的嫁妆呢?” 这话一出,褚伯亭脸色大变。 孟芙哭泣的声音也顿住,她爬了起来,扑到铁栏前,疯狂地叫道:“不、你不能——” “我能!”褚映玉一脸温柔地说。 她依然是那般的温婉柔和,就像他们印象里那般,娴静优雅,如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蕖,娇弱又美好。 可她说的话,做的事,却如此冷酷无情。 此时,褚映玉脸上一带挂着笑容,那笑容也是极为温柔美好的。 仿佛这里不是天牢,她对着的也不是自己的仇人。 她的目光从崩溃的两人掠过,看向躺在角落里、不知生死的靖国公,温柔地说:“外祖父,我知道你能听到,你要好生保重身体呀,您所重视的靖国公府,以及孟家所有人,只怕也会走上长平侯府的路。” 太后和圣人都气恨靖国公所做的事。 虽然孟芙手段恶毒,但靖国公的狠辣也触怒太后和圣人。 或许太后还会因为靖国公世子是庆阳大长公主之子宽恕几分,圣人却不会, 在他心里, 靖国公所做的一切, 让他恶心之极, 连带着作为靖国公的儿子的孟玉珂,亦会被圣人迁怒。 靖国公府的爵位迟早保不住。 就算靖国公为了保护孟玉珂,没让他参与那些事,甚至没让他知情。但孟玉珂是既得利益者,而且也是个蠢顿不堪的,圣人压根儿就没将他放在心上。 以前只是看在庆阳大长公主的面子上诸多恩赐,现在这些恩赐将会毫不犹豫地收回来。 人走茶凉,莫过如此。 这话一出,靖国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艰难地转过头,朝这边望过来。 “你、你……” 他想说话,但他喉咙里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就像被恶鬼扼住了喉咙,徒劳地挣扎着,双眼鼓起,不甘又绝望地嘶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05章 助母和离 离开天牢,陆玄愔便担忧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 褚映玉抬头朝他笑,“王爷放心,我很好呢,没什么不舒服的。” 她戴着雪帽,眉目如画,双眼弯成月牙,美丽无瑕,神态平和安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陆玄愔默默地看她,碰了碰她的脸,生怕她积在心里不说。 倒是褚映玉问:“王爷可是觉得我太过狠心?” 上辈子,她曾被人骂冷血无情,是个狠毒之人。 当时褚瑾玉和瑞亲王府的六公子陆子文在迎芳楼起了冲突,褚瑾玉动手将陆子文从楼上推下来,导致陆子文当场死亡。 瑞亲王府为此事震怒不已,扬言要褚瑾玉给陆子文赔命。 长平侯夫妻俩为了救儿子四处奔走求情,求到褚映玉这儿,让她出面救褚瑾玉。 褚映玉自然是不愿意的,不过是拒绝两人的要求,就被人骂冷血无情,不顾同胞兄弟死活。 那么一个恶心的玩意儿,她为何要救他? 可人便是这般,谁弱谁有理。 褚瑾玉就要给死去的陆子文偿命了,多可怜啊!就算褚瑾玉做错了事,害了一条人命,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世人只会觉得她是当姐姐的,居然不救自己的亲弟弟,甚至还拒绝双亲的请求,任由他们跪在地上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如此狠毒无情,枉为人子,枉为亲姐。 褚映玉知道世人喜欢人云亦云,站着说话腰不疼。 可她也知道,人总是要被孝道和道德裹挟着,一旦有丝毫的差错,就会成为世人眼里的异类,被人侧目,指指点点。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可也架不住人人都指责她狠毒。 褚映玉有时候也会想,她真是个狠毒的人吗? 听得多了,她也觉得自己或许就是个冷血狠毒之人。 是以现在她很平静地问他,平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同时也想让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没办法做一个善良大度的女人。 谁伤害了她,她就会千方百计去报复,还要落井下石,将他们踩到尘埃,让他们痛苦崩溃。 陆玄愔神色未变,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手里,说道:“傻话。” 这算什么狠毒无情? 她是杀人了,还是害人了?或者是叛国了,还是祸害天下苍生? 不过是将别人施予在她身上的恶还回给罪魁祸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谈何心狠? 如果不是那些人,她会有一个美好的人生,在母亲的疼爱中长大。 她也会成为活泼可爱、单纯讨喜的姑娘。 她不会如此敏感,不会如此痛苦,在煎熬中长大,硬是逼得自己硬起心肠,竖起所有的防备。 其实在他心里,没有比她更好的姑娘了。 她保护自己的手段,在他看来,着实太过温和,哪称得上什么恶毒? 褚映玉认真地看他,确认他说的是真的,抿嘴笑起来,“王爷,你真好。” 是啊,两辈子其实他都没变。 上辈子她拒绝长平侯夫妻俩的请求,不肯出手救褚瑾玉,他听说后也没说什么,甚至在长平侯夫妻再来府里寻他求助时,直接命人将两人丢出去。 可惜褚瑾玉居然好命的没死。 没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孟芙求到太后那儿。 太后那时候当孟芙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女儿照顾,爱屋及乌,对龙凤胎也极为恩宠,到底不忍心褚瑾玉年纪轻轻就给人偿命,插手这事。 最后让长平侯府用爵位赎褚瑾玉的命。 长平侯府早就没落,用一个没用的侯府爵位去抵陆子文一命,显得陆子文的命很不值得,瑞亲王府对此颇有微词,更恨褚伯亭等人。 至于褚映玉,自然也被人骂得更狠。 很多人认为,娘家变成这般,失去爵位,都是她袖手旁观,不顾念亲情。养出这样冷酷无情的女儿,还不如当初不生她,生下来是祸害娘家的讨债鬼,白眼狼。 褚映玉心平气和地想,这辈子长平侯府的下场更惨,褚瑾玉虽然活着,但被还活着的陆子文打断了一条腿。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再骂她恶毒呢? 居然将娘家祸害成这般。 陆玄愔确认她身体没有什么不适,松口气,就要带她回府。 “王爷,我想进宫。”褚映玉轻声道,“我娘的嫁妆,该讨回来了。” 先前在天牢和孟芙说的话,她并不是为了吓唬她,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当初庆阳大长公主放心不下女儿,女儿出嫁时,给她备丰厚的嫁妆,然而在孟蓉死后,都便宜孟芙和长平侯府。 便宜谁都不能便宜那些恶心的人。 他们越痛苦,她就越畅快,瞬间就心平气和、神清气爽,比什么安胎药都有用。 陆玄愔闻言,让马车转道进宫。 他亲自陪褚映玉去了慈宁宫见太后。 太后见两人进宫,有些纳闷,“你们怎地来了?映玉的身子如何?怎不在府里好好养着?” 说着赶紧让陆玄愔扶他媳妇坐下来,千万别累着她。 妇人怀孕,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没事千万别出门到处乱跑。 听到太后的话,褚映玉的眼睛就红了。 “皇祖母……” 太后有些急,以为又出什么事,“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褚映玉哽咽地道:“先前孙媳和王爷去了一趟天牢……” “你去做甚?”太后越发的急,“你怀着身子呢,那地方阴森森的,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然后又责备孙子,“你怎么任她如此胡来?你也是个胡来的,居然还陪她去天牢。” 陆玄愔低头认错。 太后很担心褚映玉的肚子,赶忙让人去请太医。 褚映玉道:“皇祖母,孙媳妇身体无碍,就是去天牢一趟,见了父亲和外祖父他们,心里有些难受罢了。”她哽咽地说,“看到他们,孙媳就想到孙媳可怜的母亲,当年外祖母一直不放心她……” 太后也有些伤感,“可不是,庆阳所生的一双儿女,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静安。静安不像她哥哥孟玉珂,她不是男儿,将来无法继承靖国公府,姑娘家终究要嫁出去的,若是遇到良人还好,若不是……” 很显然,静安郡主遇到的不是什么良人。 庆阳大长公主所出的一双儿女,长子孟玉珂自出生就被封为靖国公府的世子,自幼被靖国公带在身边教养,与母亲并不亲近。 后来女儿出生,庆阳大长公主专心教养女儿,可以说静安郡主是在庆阳大长公主身边长大的,最得她的宠爱。 靖国公和长平侯府的老侯爷年轻时一起打过仗,两府走得近,是以静安郡主和褚伯亭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褚伯亭才干平平,但他确实长了一张俊俏的脸,很容易引得姑娘家喜欢,静安郡主亦是如此,两人又是青梅竹马的感情,长大后便想嫁褚伯亭。庆阳大长公主纵使觉得褚伯亭太过优柔寡断,并非良配,可女儿喜欢也没办法。 “静安的婚事定下后,庆阳一直都很担心。”太后叹气说,“庆阳看出褚伯亭不顶事,一旦长平侯府的老侯爷去了,长平侯府很快就会没落。是以她给静安准备极为丰厚的嫁妆,给她一个依靠……” 太后说到这里,猛地反应过来,目光微凝,“孟芙取代静安,静安的嫁妆岂不是在她手里?” 褚映玉垂泪道:“正是如此,孙媳也是刚才方想起这事。”她伤心地说,“孙媳每每只要想到母亲的嫁妆被害死她的人拿着,这些年还不知道用了多少,心里便难受……” 陆玄愔看她默默流泪,手指动了动,想给她拭泪,到底忍住了。 太后怒道:“静安的东西,岂由得她一个外室女染指?” 她当即叫人过来,让人去查静安郡主的嫁妆。 吩咐完这事后,她安慰伤心的褚映玉,“你别哭啦,哭坏身子可不好,哀家定会让人将你娘的嫁妆完完整整地讨回来。” 褚映玉双眼含泪,感动道:“多谢皇祖母!其实孙媳对娘亲的嫁妆有多少并不在意,只是想着那好歹是外祖母给娘置办的,怎么能给害死了我娘的人糟蹋?就算孙媳拿去捐给朝廷,也不愿意便宜他们。” “说什么傻话呢。”太后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那是你娘的嫁妆,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嫁妆不给你给谁?” 历来母亲的嫁妆都是留给自己的孩子,静安郡主的嫁妆自然也是如此。 这是人之常情。 褚映玉拭去脸上的泪,孺慕地看着太后,“皇祖母,谢谢您。”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安心养胎,其他的事都交给哀家,日后莫要再去天牢这些地方,万一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什么,只怕后悔莫及。” 褚映玉乖巧地应下。 这时,太医被人请过来,给褚映玉请脉。 “太医,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没事罢?”太后紧张地问。 太医道:“太后娘娘放心,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很好,不过雍王妃的身子较弱,还是要小心养着些方是,不要轻易劳累,受到刺激。” 妇人怀孕前三个月都是危险期,太医也是小心为上,不严重都往严重说,没毛病也要挑出些毛病来。 闻言,太后也要赶褚映玉赶紧回府里歇息,没事不要随便出门,甚至免了让她进宫请安,有什么事派个人进宫就行。 褚映玉乖巧地感谢太后的爱护,接着面露踌躇之色。 “怎么啦?可是还有什么难处?”太后问道。 褚映玉咬了咬唇,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起身缓缓地朝太后跪下。 陆玄愔见她下跪,神色一凝,小心地护着她,跟着她一起跪下。 太后道:“你这是作甚?赶紧起来。”又朝陆玄愔说,“小七,你还不赶紧将你媳妇扶起来?她还怀着孩子呢。” 褚映玉却没起,而是说:“皇祖母,孙媳想求您一件事,您能不能作主,让我娘和离?” 太后愣住了,“什么?” 直到她再复述一遍,太后皱起眉,问道:“你真想让你娘与褚伯亭和离?” 褚映玉一脸坚定地点头。 太后迟疑地说:“可若让你娘与褚伯亭和离,只怕你的名声也不会好……” 哪有当女儿的会请求让父母和离的? 就算褚伯亭再多的不是,他也是褚映玉的父亲,揭穿他的罪行便罢,还要让父母和离,只怕世人会说雍王妃不孝。 褚映玉哭道:“皇祖母,若是娘亲还活着,只怕也希望与他和离罢?母亲枉死,还受此大辱,被人顶替身份,父亲明知真相,却护着凶手,对母亲无情无义,如此不若让母亲与他和离。” 太后看她哭得如此伤心,最后叹了口气,“哀家答应了!” 她赶紧让孙子将人扶起来,看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红通通的,纤姿楚楚,说不出的可怜,她叹道:“可怜的孩子。” 为了让母亲不受辱,提出让母亲和离,日后只怕世人少不得要指责她一二。 但这又何偿不是她为人儿女的一片孝心? ** 褚映玉和陆玄愔出宫后不久,太后派去的人已经拿到孟蓉的嫁妆单子。 一般高门嫁女,都会有嫁妆单子,抄作两份,一份放在娘家,一份由出嫁女带去夫家。是以静安郡主的嫁妆单子也有两份,一份在靖国公府,一份在长平侯府,想要取到它非常容易。 取到嫁妆单子后,慈宁宫的人进入被封起来的长平侯府,打开库房,清点孟蓉的嫁妆。 这一清点,发现孟蓉的嫁妆居然不剩多少。 太后勃然大怒,“怎会没有多少?难不成他们都将静安的嫁妆霍霍没了?” 真是越说越生气,当年静安郡主出嫁时,有多少嫁妆,她可是一清二楚,毕竟庆阳大长公主可是特地进宫和她提了一嘴的。 负责这事的慈宁宫的内侍道:“太后娘娘,奴才查看过,静安郡主的嫁妆除了一部分被花用完的,还有三分之二是被送到荣亲王府?” “送到荣亲王府?”太后先是有些糊涂,尔后瞬间明白,“给荣亲王世子妃当嫁妆了?” “正是!” 太后更加生气,拍着桌子骂道:“真是岂有此理!那是静安的嫁妆,褚惜玉一个外室女,有什么脸面拿静安的嫁妆给她陪嫁?” 特别是知道褚映玉这亲生女儿的嫁妆中,居然没有一点是孟蓉的嫁妆,反倒都给褚惜玉当嫁妆,陪嫁去了荣亲王府,没得恶心人。 太后是越想越气,命令道:“去将静安的嫁妆带回来,那是给雍王妃的,一件都不能留下!” 内侍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06章 讨回嫁妆 慈宁宫的内侍得了太后的命令后,便拿着孟蓉的嫁妆单子,以及整理出来的账册,直奔荣亲王府。 荣亲王府的主子们以前极得宫里的贵人重视,府中的下人自然也认得慈宁宫的内侍,发现为首的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公公,还有一群内廷禁卫。 荣亲王府的下人直觉来者不善,赶紧去通知王妃。 今儿不是休沐日,荣亲王父子俩皆不在,王府里只有女眷。 荣亲王妃听说慈宁宫的内侍到来时,心里咯噔了下,以为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不怪她风声鹤唳,去年发生了私会之事后,荣亲王府被宫里的太后厌恶、圣人大怒,差点一蹶不振。 直到现在,她仍是心有余悸。 荣亲王妃忐忑地迎出去,看到李公公和那群内廷禁卫时,腿肚子有些发软。 她勉强打起精神,忐忑地问:“原来是李公公,您怎地来了?可是太后娘娘那边有什么吩咐?” 李公公看她一眼,并未与她多作寒暄,开门见山地问:“贵府的世子妃可在?” 荣亲王妃闻言,不仅没有放松,反而一颗心提得老高。 难不成太后终于要清算孟芙生的那两个奸生子? “在的。”她老实地说,一边吩咐人去将褚惜玉叫过来,一边招待李公公和那群内廷禁卫,试探地问,“李公公,你找她有何事?” 李公公喝了口热茶,身体暖和许多,说道:“太后娘娘找世子妃有些事。” 多的便不说了。 虽然荣亲王父子俩确实极得圣宠,然而他们现在到底不比以前。李公公知晓太后虽然重新招荣亲王妃进宫,这不过是看在圣人再用荣亲王父子的份上,其实她老人家心里对去年的事还膈应着,对荣亲王一脉亦不如以往那般看重。 李公公是看主子面色行事的奴才,自然也不会像以往那般热情以待。 荣亲王妃看在眼里,心里暗恨,却不敢流露丝毫。 她知道太后对他们确实不若以往那般宠信,对他们有了怨言。 若是太后因为褚伯亭夫妻俩的罪行迁怒褚惜玉,也不知道会不会连累到荣亲王府。 想到这里,荣亲王妃十分后悔。 早知道在褚伯亭夫妻俩被圣人投入天牢时,就应该逼着儿子休掉褚惜玉,省得留着她连累荣亲王府。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半刻钟后,褚惜玉总算来了。 她是得到消息时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的,明明是隆冬腊月,硬是跑出一身汗水。 看到坐在正厅的李公公,褚惜玉有些怯,上前福了福身,小心地问:“李公公,不知太后娘娘寻我有何事?” 李公公站起,取出孟蓉的嫁妆单子,清了清喉咙,开始表明自己的来意。 等荣亲王妃和褚惜玉明白他的意思,婆媳两人的脸色大变。 太后居然要帮褚映玉将孟蓉的嫁妆讨要回去? 荣亲王妃不可思议地看着褚惜玉,质问道:“你娘居然将静安郡主的嫁妆给你当陪嫁带过来?” 孟芙哪里来的脸啊? 窃取了静安郡主的身份不说,居然还将人家的嫁妆给个奸生女当陪嫁,这种事也亏孟芙做得出来,真是让人恶心坏了。 褚惜玉脸色苍白,无助地道:“我、我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嫁妆是娘亲为她准备的,听娘亲说,从她出生时就为她攒嫁妆…… 出嫁那晚,娘亲告诉她,有这些嫁妆,在荣亲王府里她一定能立足。 毕竟她这婆婆也是个势利眼,要不是有这份丰厚的嫁妆,只怕都不看她一眼。 “你不知道?”荣亲王妃鄙夷地看她,“你那娘只是个外室,手里哪有什么钱给你置办嫁妆?长平侯府的底蕴摆在那里,若是不挪用静安郡主的嫁妆给你,你那嫁妆能看吗?” 褚惜玉难堪地咬住唇,“不是的……” 她没什么底气地反驳,其实心里知道她说得八|九不离十。 荣亲王妃越发的鄙夷,怪不得褚惜玉的嫁妆这么丰厚。 当初看到长平侯府那边送过来的嫁妆时,她心里还嘀咕过,难道是她看错长平侯府,它的底蕴居然如此深厚? 雍王妃褚映玉出嫁时,那十里红妆,不知道红煞了多少人,是所有皇子妃都比不上的。不少人私底下曾说,为了给褚映玉准备嫁妆,只怕要掏空长平侯府了罢? 哪知道轮到褚惜玉出嫁时,长平侯府居然还能再掏出一份丰厚的嫁妆。 现在荣亲王妃倒是明白了。 长平侯府的底蕴肯定不咋样,褚惜玉的嫁妆能如此丰厚,原来真的是挪了静安郡主的嫁妆凑的。要知道,当初庆阳大长公主极为疼爱静安郡主,她出嫁时同样是十里红妆,嫁妆只多不少,这些年就算被花出去一部分,剩下的还有很多。 接着李公公将整理好的册子拿出来,告诉她们,褚惜玉的嫁妆中有多少是静安郡主的嫁妆。 这册子整理得非常完善,待他一一读出来,再对比褚惜玉的嫁妆单子,证据确凿,根本无从抵赖。 褚惜玉瘫软在地上,整个人木愣愣的。 周围的人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她,比看“奸生女”的目光更甚。 一个奸生女,居然没有丝毫羞耻心地将人家正室的嫁妆挪为己用,当成自己的嫁妆。反倒是静安郡主唯一的女儿,居然没有拿到丝毫。 怪不得太后会震怒,派李公公过来讨要嫁妆。 这种事,谁能忍? 但凡有点羞耻心的,都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李公公道:“世子妃,太后娘娘说了,虽然雍王妃不计较,但她老人家却是不能看着她吃亏的,是以让奴才过来,将静安郡主的嫁妆清点好带走。” 说着,他看向荣亲王妃。 荣亲王妃是个识趣的,马上道:“是这个理,太后娘娘英明!” 赶紧让人去打开安置褚惜玉嫁妆的库房,让人将属于静安郡主的嫁妆一一清点出来。 就算她心疼得厉害,也不敢打这嫁妆的主意。 清点嫁妆需要时间, 不过今儿李公公带来的禁卫数量不少。 不久后, 一名禁卫将一个装各种商铺、庄子和房契等的匣子拿过来, 递给李公公过目。 李公公看了看, 一一和嫁妆单子对上,然后招来一名禁卫队长,朝他们道:“这京城里的几个宅子的位置挺好的,是当年庆阳大长公主亲自为静安郡主准备的,离得近的这几个,你们先带人去收了,别让什么猫猫狗狗占了静安郡主的宅子。” 禁卫队长应一声,带人气势汹汹离去。 褚惜玉瞳孔微缩,心里很是不安,想到褚瑾玉现在居住的宅子。 她不知道那宅子是不是静安郡主的嫁妆之一,若是的话…… 这大冷天的,褚瑾玉的腿又断了,请不到太医为他医治,若是再被人从宅子里赶出来……她简直无法想像后果。 褚惜玉恳求道:“李公公,我弟弟还在双茶巷的一栋宅子里,能不能……” “双茶巷啊?”李公公的记忆很好,“这巷子里的那栋宅子也是静安郡主的。” 褚惜玉顿时急了,“李公公,我弟弟他受伤了,你能不能看在以往也算是看着我们长大的份上,让人先别将他赶出去,我马上派人去接他……” 孟芙在龙凤胎年纪还小时,就时常带他们进宫拜见太后,龙凤胎喻意好,也确实讨喜,宫里很多人都喜欢。 可以说,褚惜玉和褚瑾玉这对龙凤胎算是从小就在宫里行走长大的。 李公公作为慈宁宫的老人,也算是看着姐弟俩长大。 褚惜玉还记得,以往的李公公十分慈和,对姐弟俩殷勤又周到。 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她希望李公公能宽容几分,给他们姐弟俩留些体面。 李公公却不爱听这话。 “世子妃。”他尖着声音说,“奴才虽然只是一个阉人,却也知晓礼仪廉耻。若不是罪人孟氏窃取静安郡主的身份,你们姐弟俩又如何能进宫拜见太后,在宫廷行走?奴才又如何能与你们有什么情谊?” “世子妃还是莫要说这种可笑的话,让人徒然发笑。” 褚惜玉脸色青白交错,就像被人当众扒下脸皮,只觉得快要窒息。 旁边的荣亲王妃用帕子掩住嘴,嘴角翘起。 瞧,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只是一个奸生女,以前所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和身份、地位,都是静安郡主真正的女儿——褚映玉的。 她有什么脸用这个来求情? ** 禁卫的速度很快,第一个去的便是双茶巷。 一群禁卫如狼似虎般地涌进宅子里,宅子里伺候的下人惊慌失措,发出尖叫声,被驱赶出去。 屋子里的褚瑾玉因为腿伤动弹不得,加上疼痛,一天到晚骂骂咧咧的。 这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有下人不知死活吵闹,他又破口大骂起来。 直到房门被人嘭的一声踹开,身材高大的禁卫走进来,像拎小鸡崽儿似的,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褚瑾玉又惊又吓,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是谁?你居然敢闯我家,我要去衙门告你……” 禁卫根本不理他,拖着他出去。 他的腿上有伤,被禁卫粗暴地拖出去时,受伤的腿在地上磕磕碰碰地拖拽,难免碰到伤处,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我的腿——” 他痛得大哭大叫,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狼狈的模样,哪里还有曾经侯府世子的尊贵。 伺候他的小厮仓皇地跟着,不敢出声。 小厮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然认出禁卫身上的衣服,知道这是内廷禁卫,他哪里敢随便叫。 禁卫像拖着一条死狗似的,将哭嚎不已的褚瑾玉丢出门外。 其他的下人也被一一撵出去,然后迅速地取出封条,将宅子封起来,继续赶往下一个地方。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一句解释。 等到禁卫离开,小厮方才跑过去查看地上的褚瑾玉。 “少爷,您怎么样?” 由于是被人直接从床上拖出来的,褚瑾玉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被丢在雪地里,不过一会儿就被冻得瑟瑟发抖,浑身都冻僵硬了,哭嚎声也变小,脸色青白,狼狈不堪。 褚瑾玉牙齿打着颤:“我的腿、我的腿……去、去找我二姐……” 小厮生怕他真的被冻坏了,只好将他扶起来,先找个地方将他安置好,再去荣亲王府找二小姐。 ** 褚映玉回府后,没怎么关注外面的事,好好地睡了一觉。 可能是因为怀孕,她最近变得比较啫睡,总觉得怎么睡都不够,睡着后也不再轻易做噩梦。 又是一觉醒来,褚映玉软绵绵地靠在玄青色细布绣祥云的迎枕,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这孩子不仅来得及时,也格外乖巧。 除了在慈宁宫时她昏迷一次外,后来从安胎到现在,她的反应都不算太大,就算害喜,其实也只是干呕,饮一杯偏酸的梅子水便能止住几分。 寄春笑道:“小姐,你这是要和小世子打招呼吗?” 褚映玉看她一眼,“万一是个小郡主呢?” “没关系呀。”寄春语气轻快,“先开花后结果也是不错的,到时候凑成一个好。” 褚映玉浅浅地笑,由着丫鬟扶她起床。 洗漱过后,她坐在桌前用膳,一边问道:“王爷呢?” “王爷一早出门了。” 得知陆玄愔不在,褚映玉没再多问,安静地吃着丫鬟夹过来的食物,虽然用得不多,却比怀孕之前好一些,让秦嬷嬷等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用过早膳,便有下人来报,靖国公府的人欲要见她,已在府外候着。 “有谁?”褚映玉问。 关嬷嬷禀报道:“靖国公府的世子和世子夫人,以及大少爷、大少奶奶。”然后问道,“王妃,您要见他们吗?” 褚映玉神色平淡,“见罢。” 大概是昨儿去了天牢一趟,做了让自己开心的事,现在她的情绪平和稳定,倒也不介意见一见那些人。 很快靖国公府的人便过来了。 四人见到坐在那里的褚映玉, 恭敬地上前行礼。 等他们行完全礼, 褚映玉方才开口, “坐罢。” 雍王府的下人虎视耽耽地盯着他们, 四人皆有些尴尬,硬着头皮坐下。 褚映玉端起秦嬷嬷准备的梅子水喝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舅舅,你们今儿过来有什么事?” 孟玉珂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有些无措,呐呐地道:“我们过来看看你,听说你有好消息,恭喜啊……” 齐氏和陈氏低着头,并不吭声。 孟青山也老老实实的。 听到孟玉珂干巴巴的话,三人心里十分郁闷。 特别是陈氏,觉得今儿他们来这里,只怕要白走一趟。 她心里也有几分埋怨,要不是孟家人以往做得太绝,从来不将褚映玉当成亲人看待,如今只怕她也不将他们当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07章 和离了 褚映玉放下喝了几口的梅子水,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就没有别的了。 这过分的客气,又何偿不是一种疏离和冷漠,没有亲戚间的亲热,没有丝毫的亲情可言。 孟玉珂虽然平庸,也是从小被靖国公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并不是真的蠢,哪里没看出褚映玉对他们是什么态度。 他突然迟疑起来,对这次来此的目的也不知道该不该提。 褚映玉贴心地帮忙接过话,“舅舅,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罢。” 孟玉珂迟疑地说:“映玉,舅舅这次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不知宫里……要如何处置靖国公府?” 褚映玉神色一顿,面露无奈之色。 “映玉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她轻声说,“不过,大抵要等圣人查清楚当年外祖母之死……是否是人为?” “绝非人为!”孟玉珂激动地说,“娘确实是病死的,当年她去世前,身子就已经很不好,一直是我和齐氏伺奉她汤药……” 齐氏也有些慌,慌忙点头。 见褚映玉看过来,那双眼睛清浚浚的,像是要看透她的内心。 她吓得不行,惊慌地想,褚映玉不会怀疑自己当年对病重的庆阳大长公主做了什么罢? 庆阳大长公主是她的婆婆,虽然婆媳之间极少有和睦的,可她也没那么大的胆子,真的敢对庆阳大长公主出手。 况且,庆阳大长公主身边可是还有忠心的下人伺候着,她哪里敢做什么? 孟玉珂看起来很激动,“我娘年轻时上过战场,受过重伤,其实她的身体一直并不是那么好。听说我出生时,她熬了许久才挣扎着生下我,后来更是没精力看顾我,是以我都是由父亲照顾教养长大的……” 庆阳大长公主休养了几年,身体总算好一些。 后来又意外怀孕,这孩子便是静安郡主。 自从静安郡主出生后,庆阳大长公主的身体变得更差了,不过她仍是打起精神,用心地照顾女儿,将女儿养在身边。 褚映玉淡淡地听着,比起孟玉珂和齐氏的紧张,陈氏和孟青山的不安,她平静得让人心慌。 “映玉,你要相信舅舅!”孟玉珂道,“那是我的亲娘,就算舅舅再没用,再畜生,也不会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的双眼有些湿润,作为一个儿子,他也是孺慕母亲的。 褚映玉唔一声,说道:“舅舅放心,映玉知道的,圣人定会让人查清楚。” 原本还满怀期盼地看着她的几人,一颗心瞬间就沉下来,宛若沉到冰水里,又冷又寒。 她没说相不相信,但从她话里透露的意思知道,她不会信他们的话。 她只相信证据。 孟青山心里苦笑。 他突然羡慕被左明珠绑回左家的二弟,不用面对这些,就算靖国公府将来……有左明珠在,也影响不到他什么罢。 孟玉珂茫然地看着褚映玉,难受地说:“映玉,你不相信舅舅,是吗?” 齐氏僵着脸, 嘴巴嗫嚅着, 不知道说什么。 褚映玉没在这事上和他纠缠, 而是问了一句, “舅舅,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难道真的没发现孟芙的身份吗?” 孟玉珂一愣,羞愧地说:“映玉,舅舅……真的没发现。” 褚映玉又问:“我娘的死,你真不知情?” 孟玉珂越发的羞愧,几乎无地自容,“映玉,舅舅……真的不知,若是我早知道的话……” “若是您早知道的话,您会揭穿它,还我娘一个公道吗?” 孟玉珂嘴巴张了张,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会揭穿它吗? 应该……不会吧。 毕竟若是揭穿这事,太后一旦知晓靖国公居然养了外室,甚至他的私生女害死静安郡主,定会雷霆大怒,靖国公府的下场也好不到哪。 更何况,靖国公再不好,那也是他爹,将他教养长大的父亲。 为人子女,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受罪无动于衷?到底会为了保住父亲,保住家族,当作不知情罢。 旁边的齐氏急得要死,一直频频给丈夫使眼色,让他说“会”! 褚映玉会问这些,证明她其实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能保住靖国公府的爵位。 可他居然迟疑了,她心里恨得不行。 褚映玉了然,帮他回答:“看来舅舅不会。” 孟玉珂面露苦笑,讷讷地说:“映玉,抱歉……是舅舅对不住你娘,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认不出来,害得你这些年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不过,舅舅一直是希望你好的。” 他一脸真诚地说。 褚映玉嘴角扯了扯,叹道:“舅舅,我相信你,不过你也更疼褚惜玉和褚瑾玉他们,不是吗?” 龙凤胎是祥瑞,而且活泼讨喜,长辈们喜爱一些是正常。 更不用说有靖国公和孟芙夫妻俩的态度,周围的人多少也会受到影响,自然会更偏向被宠着的孩子。 她是相信孟玉珂对当年的事确实不知情。 他这样的性子,平庸无能,以靖国公的精明,不会让他掺和进来,因为根本没用,反而因为知道的人越多,越有暴露的危险。 也相信他对自己是有几分疼爱的,只是真的不多。 原是想见一见他们,确认一下当年的事他们知不知情。 现在已经有答案,倒也在预料之中。 孟玉珂张嘴,还想说什么,褚映玉已经没有心思搭理他们。 她端起茶,“舅舅,你们回去罢。” 见她端茶送客,孟玉珂等人纵使再不想走,也只能无奈地起身。 这时,王府的总管柳全过来,禀报道:“王妃,太后娘娘宫里的李公公来了,说是将静安郡主的嫁妆给您送过来。” 闻言,孟玉珂等人骤然停下,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太后居然真的将静安郡主的嫁妆送过来了? ** 雍王府的正门大开,只见内廷禁卫将一车又一车的东西拉进雍王府。 京城里关注这事的人不少,看到这一车车的东西,暗暗咋舌。 昨儿太后宫里的内侍去荣亲王府清点静安郡主的嫁妆时,就已经有不少人得到消息。 忙碌了一天,翌日终于将清点好的嫁妆送到雍王府。 静安郡主当年出嫁时,可是十里红妆,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嫁妆只会多不会少,这么一大笔的数目,让人看着就羡慕。 特别是那些皇子,更是眼都红了。 雍王这娶的哪里是王妃,分明就是个下金蛋的财神爷啊! 孟玉珂等人失魂落魄地离开雍王府。 他们今儿来找褚映玉,除了想让她帮忙保住靖国公府的爵位,其实还想叙一叙甥舅情的,毕竟这外甥女实在太有出息,其他的不说,光是太后对她的愧疚,只要她亲自去求太后,想必太后会心软放过靖国公府的其他人一马。 可惜,错过就是错过了。 这些年,他们如何对她,她也如何对他们。 他们对她没什么感情,她自然对他们也没什么感情,又怎会帮他们? 齐氏心里不是滋味,十分不甘心,忍不住说:“女人哪个不想娘家好的?娘家就是女人的底气,咱们也算是她的娘家,若是咱们好了,她的底气也足,她怎么就……” 就像她的娘家忠勇侯府,比起没落的长平侯府,没实权的靖国公府,忠勇侯府可是有实权的。 正因为有这样厉害的娘家,她在靖国公府的地位无人能撼动。 褚映玉是雍王妃,现在她还能仗着太后的愧疚怜爱她几分,护着她,将来这份愧疚没了,雍王府里再进了新人,若没有娘家支持,看她怎么在雍王的后院立足。 齐氏这话说得中肯,也是世人的想法。 孟玉珂父子俩都觉得她说得对,如果褚映玉聪明些,就应该顺势和他们修好,保住靖国公府才对,这是她将来的底气。 所以他们实在不解,她为何就那么倔呢。 陈氏看了一眼那对父子俩赞同的神色,心里嗤笑。 若是娘家不中用,这样的娘家有什么保住的必要?更何况其中还涉及到杀母之仇。不是人人都想要这么一个娘家的。 以褚映玉的性子,估计她宁可不要娘家,也不想帮他们保住爵位罢。 陈氏心里同样不甘心,但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褚映玉的性子。 她不是孟家人,是半路嫁过来的孟家媳妇,作为一个局外人,倒是将褚映玉这些年的处境看得更明白。 那样所有人都忽视、欺辱的处境下,她没有崩溃,也没有被养成随便人拿捏的傀儡,可见她的心性之坚韧,不会流俗于大众。 靖国公府的一行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府里。 没想到,还有让他们沉重的事在后头。 刚回到府里,他们就听说,宫里的太后直接下懿旨,让静安郡主和褚伯亭和离。 和离?!! 所有人都没想到,太后居然会让两人和离。 这一个都死了十几年,一个还在天牢里关着…… 很快,众人就知道,这是褚映玉向太后亲自求的。 那天褚映玉从天牢出来,直接进宫找太后,看到的人不少,虽然没多少人知道她和太后说了什么,但在她出宫后,看太后又是让人去将静安郡主的嫁妆讨回来,又是下旨让静安郡主和离,便知道这其中肯定有雍王妃的手笔。 雍王妃果然是个狠人啊! 不少人倒吸了口冷气,同时飞快地想着,他们以前有没有得罪过雍王妃。 靖国公府的诸人也是满脸茫然,面面相觑。 没等他们品味出个什么心情,孟玉珂接到宫里传来的话,允许他们去天牢探望犯人。 自从靖国公三人被关进天牢,靖国公府也是想去天牢探望他们,同时想打点一番,送些东西进去,让他们在天牢里待得舒服一些,毕竟现在大冬天的,天气那么冷,实在煎熬。 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靖国公年岁那般大,已是一个七旬的老人,作儿女的哪里能不担心。 然而天牢不是那么容易进的,没有圣人的手喻,他们就算再多方打点,不给进就是不给进,甚至都打探不到一丝消息,不知道三人在里面如何。 得了宫里的允许,孟玉珂赶紧让人准备,他要去天牢探望。 最后,孟玉珂带着长子一起去天牢。 天牢的守卫森严,父子俩老老实实地被狱卒搜身,带来的东西都被狱卒拿走,不允许他们带进去。 孟玉珂很是失望,忧心忡忡地跟着狱卒进去。 看到天牢里像风烛残年老人的靖国公时,孟玉珂父子俩心里都不好受。 “爹,你怎么样?” “祖父……” 不管靖国公做了什么,他在孟家人心里,一直都是威严的父亲和祖父,是靖国公府的顶梁柱,看到他落得这下场,父子俩心里说不出的心酸。 靖国公僵硬地转过头,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珂儿……” “爹,是儿子。” 孟玉珂抹着泪说,“儿子来看您了。” 靖国公想说什么,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短促的声音,就像破了个洞似的,重重地粗喘着,不能成言。 孟玉珂越发的伤心,抹着泪哭道:“爹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那边的褚伯亭惊喜地扑到铁栏前,叫道:“舅兄,青山,你们来啦!”然后又问道,“你们怎么进来了,是不是圣人……” 是不是圣人宽恕他们,否则哪会轻易允许人进来看他们? 孟青山看了一眼正在哭的父亲,主动回答:“是宫里允许我们过来探望的。”想了想,他据实以告,“太后娘娘让人将静安姑母的嫁妆从长平侯府和荣亲王府带走,送去雍王府给雍王妃……” 原本一脸漠然的孟芙听到这话,激动地扑过来。 她嘶哑地喊:“我的瑾玉呢?惜玉呢?他们怎么样?” 孟青山神色复杂地看她,以前他一直将她当成静安郡主,是嫡亲的姑母,从未怀疑过。却不想这人如此狠毒,害死真正的静安姑母。 虽然在血缘关系上,她也算是自己的姑母。 孟青山道:“他们……挺好的。” 孟芙双眼死死地盯着他,厉声道:“你们为何不护着他们一点?他们也是孟家的外甥和外甥女,你们为何不帮他们?” 孟青山别开脸,并不言语。 为何要帮他们?靖国公府都自身难保,他们哪有那力气去帮两个奸生子?别说这么多年的感情,那感情是建立在他们是真正的静安郡主的孩子的份上,而不是建立在一个外室女所出的孩子身上。 那两个孩子的出生是耻辱。 孟青山不想回答孟芙的问题,朝褚伯亭道:“对了,太后已经下懿旨,让你和静安姑母和离。” 什么?!! 褚伯亭傻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08章 诛心 褚伯亭从未想过,他会与静安郡主和离。 让男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妻子和离,对于男人而言,这样的打击不啻于被戴绿帽子。 在他心里,静安郡主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才对。 这是男人的一种独占心理,无关情爱。 “为、为什么?”褚伯亭结结巴巴地问,“太后娘娘为何突然下这样的懿旨?” 况且,人都死了十几年,和不和离,又有什么干系? 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和离? 孟青山如实道:“这是映玉向太后娘娘请求的。” “映玉?”褚伯亭大受打击,又惊又气,“她、她为何要如此?” 这不孝女,居然做这种事?她就这么恨自己? 为何要如此? 孟青山暗忖,当年静安郡主的死,虽然不是褚伯亭亲自动的手,但他也算是刽子手,间接害死静安郡主,事后还帮孟芙遮掩,当了帮凶。 以褚映玉那爱憎分明到心狠的性子,不仅要将仇人踩在脚下,还要诛其心,让其痛苦万分坠入修罗地狱。 孟青山也没想到,这位表妹心狠至厮。 以往看她文文静静的,温顺柔和,被偏心的长辈无视、被人欺负时,也从未有怨言,逆来顺受,像是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宛若一个小可怜儿、受气包似的,还以为她就是这种柔顺不争的性子。 哪知道当她一朝得势,所有曾经欺负过她的人,甚至是她的仇人,都在她手里折了,甚至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这哪是什么受气包,小可怜,逆来顺受? 那些不过是她无力反抗时的暂时妥协罢了。 再看褚伯亭,这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她都能如此狠心地将他打落到尘埃,孟青山突然觉得,她没有搭理他们这些外祖家的亲戚,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孟青山一面被褚映玉的狠辣惊住,一面也在反省,自己以前有没有欺负过她。 孟青山看了一眼牢里的三人。 祖父看着时日不多,只怕熬不了多久,就算他能熬,等到查清楚祖母的死因,不管祖母之死与他有没有关系,圣人也不会让他活。 孟芙死死地盯着自己,怨恨他们不对褚惜玉姐弟俩伸出援手,又为两个儿女的处境担心、心疼,整个人疯得厉害。 褚伯亭则因为和离的事,被打击得不轻,那股精神气儿瞬间就散掉,显现出一股苍老、颓废,哪里还有年轻时的俊俏贵公子模样。 孟青山在心里深吸口气。 和愚钝的父亲不同,其实得知宫里来人,允许他们去天牢探望时,他就隐约明白宫里的意思。 想让他们将外面的消息告诉这三人。 看到他们不敢置信、崩溃的样子,这样的报复之狠,让孟青山背脊发寒。 他突然不敢去猜,这到底是谁安排的。 行事如此之狠辣,似是要在他们活着时,让他们备受煎熬,每一天都活在煎熬、崩溃之中,就算死时都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不舍,死不瞑目。 孟家父子在天牢待的时间不长,很快狱卒就过来赶人。 孟玉珂点头哈腰,给狱卒塞银子,恳求再给他们一些时间,狱卒收下银子后,勉强地应下,让他们再待半刻钟。 孟青山冷眼看着狱卒离开,再次印证心里的想法。 ** 褚映玉看着禁卫送过来的东西,有些失神。 关嬷嬷等人忙着清点,对嫁妆单子一一对应,忙得不可开交。 旁边坐着的李公公喝了口热茶,笑盈盈地说:“雍王妃,静安郡主的嫁妆都在这里了,那些损失的,也用等价值的东西填补上,若是没有,便用银钱补上,您瞧瞧数量是不是对得上。” 褚映玉回过神,感激地说:“李公公,今儿辛苦你们了,不用算,本宫是信你们的。” 然后吩咐让厨房那边准备席面,招待这些辛苦送嫁妆过来的禁卫。 这大冬天的,他们辛苦走一遭,可不能让他们白跑一趟。 李公公笑呵呵地说:“雍王妃不必客气,咱们这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令,自然要为王妃讨回静安郡主的嫁妆,不能遗漏丝毫。” 直到王府的人将送过来的嫁妆清点完毕,确认没有错误,李公公和吃饱喝足的内廷禁卫领着雍王府丰厚的红封离开。 一个个心情都很不错。 因为雍王妃非常大方,给的赏银都不少,雍王府里的席面也很不错,不愧是御厨做的席面,其他王府里可没有。 送走李公公等人,褚映玉让人将这些嫁妆登记入册,然后看着窗外又飘起的雪花发呆。 寄春端了一杯梅子水过来,说道:“小姐,真好呢,郡主的嫁妆被太后娘娘讨回来,没被那些坏人占了,奴婢心里真是高兴。” 褚映玉轻轻地嗯一声,手抚着平坦的小腹。 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总会无意识地抚着肚子,明明肚子里的孩子才一个多月,并未显怀,感受不到什么。 然而只要手贴上去,她心里就会变得十分平静。 寄春见她情绪不高,小声问:“小姐,您不高兴吗?” “没有。”褚映玉朝她笑了笑,“其实我是高兴的。” 仇人都在受苦,她娘的嫁妆也讨回来了,没什么不高兴的。 寄春似信非信地看着她,想了想,决定说些让她会高兴的事。 “小姐,听说昨儿李公公带人去荣亲王府带走郡主的嫁妆后,荣亲王妃就嚷嚷着要让荣亲王世子休妻呢。” “真的?”褚映玉挑眉。 寄春点头,笑着说:“这事儿外面都传遍了,当时荣亲王妃叫嚷得可厉害了,居然还让人去将在宫里当值的荣亲王世子叫回来……”说到这里,她嘘唏地道,“二小姐这下可怜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休了。” 寄春并不喜欢褚惜玉,甚至巴不得她过得不好,觉得褚惜玉以前的荣华富贵和地位,都是孟芙偷来给她的。 可当得知她可能会被夫家休弃时,心里又觉得她是可怜的。 毕竟女子一旦被休弃,不仅会被世人指指点点,也无处可去,未来没个着落。 虽然在婆家时日子过得艰难了一些,到底还算是有个家,一个遮风挡雨、安身的地方。一旦哪天被婆家休弃,那些娘家愿意接受归家的还好,若是娘家嫌弃丢脸,不接受,或者直接不认这女儿,被休弃的女子又该如何? 这大抵就是这世间女子的命罢。 褚映玉听到寄春的嘘唏,心情徒然变得晦暗几分。 上辈子,从她被替嫁伊始,寄春总是担心她会被休弃,担心她不能在王府立足,将来怎么办?- 傍晚,陆玄愔回来,进门就见褚映玉坐在暖炕上,正在翻看账册。 他身上落了雪,先去净房换下沾染一身寒气的衣服,洗漱过后,又去薰笼那里暖和了手,方才抱她。 他摸了下她的肚子,问道:“难受吗?” 褚映玉朝他笑,“不难受的,我喝着梅子水呢,只要恶心时,就喝一口。”说着她端起桌上的梅子水,喂他喝了一口。 见他被酸得直皱眉,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眉眼弯弯,可爱又狡黠。 陆玄愔哪里没看出她是故意的,有些无奈,更多的是纵容,若是能让她高兴,再喝两杯酸死人的梅子水也没什么。 将人小心地搂在怀里,他看向桌上的账册,不太赞同地看她。 “别累着。”他说着,用长了胡茬子的下巴在她脸蛋上蹭了蹭,然后被她嫌弃地推开。 褚映玉双手捂着自己的脸,“王爷,疼呢,你今天没刮胡子吗?” 她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下巴确实长了胡茬子,摸起来刺刺的,有些扎手。 陆玄愔看了看她的脸蛋,果然有几点红,在那白晳柔嫩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她的肌肤太嫩,胡茬轻轻地刮一刮,都会有反应,他只能每日殷勤地刮胡子,不然若是不小心扎疼了她,会被她嫌弃,不准他亲近,而他也会心疼。 男人一旦到了年纪,就喜欢蓄胡子,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稳重,这样做事旁人也会信任几分。 像安王、平王和宁王等人正是如此。 然而陆玄愔为了他媳妇,两辈子都没蓄过胡子,没少被安王他们嘲笑他白面无须,不像个男人,倒像小白脸之类的。 当然,每次陆玄愔都会将他们扯去演武场,用拳头让他们知道,谁不像男人。 陆玄愔今儿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打理自己,只好去刮胡子。 等将胡子刮干净,他又跑过来搂着她,继续用脸蹭她。 褚映玉被他蹭得直笑,觉得他像一只大狗似的,也不知为何这么喜欢蹭人。 夫妻俩笑闹了会儿,褚映玉躺在他怀里笑得直喘气。 担心她笑岔气,陆玄愔不再闹她,拿起一本账册看起来。 原本是想帮她看看的,这样她就不用辛苦地看账册,能好好休息,哪知道这一看,发现并非是纯粹的账册。 “这是……”他不解地看她。 褚映玉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髻,又端来梅子水喝了口,说道:“王爷,这是长平侯老夫人的梯己。” 陆玄愔安静地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当年她去世前,要将她的梯己留给我当嫁妆,以前我不知道那些事便罢了,现在知道了,我不想要她的嫁妆。”褚映玉轻声说。 曾经她以为,祖母是长平侯府里唯一对她好的人,哪知道真相如此不堪。 这些东西,不过是她愧疚的补偿,不管她补偿多少,都无法让她娘复活,也无法弥补她这些年来受到的委屈。 甚至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 褚映玉不想要,是以昨儿她就吩咐人将长平侯老夫人的梯己整理出来。 她将那本登记着长平侯老夫人梯己的册子递给他,说道:“王爷,这些由你处置罢。” “你可以将它们折合成银两,买些物资或者直接送银两给边疆的战士,让他们过个好年罢。”褚映玉轻描淡写地说,“唔,现在距离过年也没多少天,可能无法在年前送过去,年后送到也不要紧的。” 陆玄愔惊讶地看着她,似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做出这样决定。 “你……” 褚映玉笑了笑,“王爷,我给你打理王府,有些事情你也并未刻意瞒我,我没那么笨的,哪里看不出那笔银子的去向。”她叹了口气,伸手轻抚他俊美的脸,轻声问,“王爷,当年圣人将你送去北疆时,是不是和母后有什么约定?” 陆玄愔神色一顿,像是意外她会猜到,又有些不意外。 她一直都是聪慧敏捷的,否则前世他也不会尚未发现自己心动之前,就将王府和他的私产都交予她,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取来纸笔,在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褚映玉默默看完,不禁笑了下,脸蛋挨着他的肩膀,柔柔地说:“圣人许是没想到,你会在北疆一待就是七年,甚至立下赫赫战功,收服北疆不说,还打造出一支精悍的玄甲军……” 怕嫡子在北疆拥兵自重,但又与皇后曾有约定,所以圣人最后只能折中,不收回他的兵权,但朝廷不会给玄甲军拨军饷,想要养玄甲军,只能由陆玄愔自己想办法。 于是每个月,王府都要拨出一大笔的银子出去,秘密送往北疆。 褚映玉从上辈子就知道玄甲军是他养着的,只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原因。 怪不得其他皇子都没军权,只有陆玄愔手里有玄甲军,让那些皇子和他们身后的人忌惮不已,只要陆玄愔在京城,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圣人也用陆玄愔来牵制这些年长的儿子。 可谓是一举两得。 褚映玉在心里感慨,宫里的那位圣人不愧是御极近三十年的帝王,这手平衡之术,玩得可真溜。 陆玄愔听到她的话,偏首吻了吻她的脸,眼里流露出欢喜和隐藏不住的爱意。 这让他如何不喜爱呢? 就算没有前世,这辈子只要与她接触,他仍是会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爱上她。 陆玄愔最后没要这笔钱。 “为何?”褚映玉不解,“难道你也嫌弃这是长平侯老夫人的东西,觉得它晦气?” 她现在已经不将那些人当长辈,称呼也转变得极为生疏。 陆玄愔握了握她的手,“不是。” 他只是觉得,养玄甲军是他的责任,不需要她来负担。 更何况,她会做生意,打理起王府的产业井井有条,这一年给王府赚进来的银子不少,不需要其他的补贴。 褚映玉见他真不收,叹了口气,“好吧。”她想了想,“既然你不收,那这笔钱,我就用来做其他的……嗯,王爷,你说我用来办抚幼院,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给她们提供工作,怎么样?” 陆玄愔道:“好。”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她,“别太累。” 她抿嘴笑起来,“不会的,我可以找阿桃和姚姨帮忙,她们有经验。” 姚夫人名下的商铺里,女掌柜和女管事都多,只要有才能的,姚夫人都不会在意他们是男是女,甚至在一男一女的才能都差不多时,她会优先选择女子。 这世间女子立足不容易,能帮一把便一把。 若不是真的极为困难,又有哪个姑娘家愿意出来抛头露面呢? 就算是有才华、真心喜爱做生意的姑娘,想要干出和男人一样的事业,要付出的更多,不是她们能力不够,而是这世道对女子的打压。 今儿听寄春说,荣亲王府可能会休弃褚惜玉。 她其实并不在意褚惜玉如何,只是想到,这世间女子的命运,从出生到死亡,似乎一生都寄托在他人身上,身不由己,不免心有戚戚,想做点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09章 生不如死。 褚映玉心里有了主意,过了几日,便给姚桃下帖子,请她来府里作客。 姚桃来得很快,前晚刚给她下帖子,翌日一早就过来了。 见面姚桃就先关心褚映玉的身子,“阿丑,你身子如何?还难受吗?” 褚映玉请她坐下,让下人端来热汤给她暖暖身子,笑道:“挺好的,你放心罢,没什么难受了,连害喜的症状都不算重。” 姚桃瞅着她,其实不怎么放心。 盖因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总担心她会受到影响,万一刺激到可不好。 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姚桃有时候自己听到那些闲话都受不了,恨不得将那些说闲话的人捉起来,将他们的嘴巴都打烂。 褚映玉倒是干脆,“他们爱说就说,嘴巴长在他们身上,我也没办法阻止,不是吗?” 如果上辈子,她可能还会难受。 不过都死过一次,她早就看开,总不能为了世人的看法,为了名声面子之类的,就不去报复那些人罢?她才没这么傻呢,要她选择,当然是选择痛快地报复。 人活着,不就是让自己痛快的吗? 姚桃瞅了瞅她,突然说:“阿丑,你变了好多。” 褚映玉莞尔,“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姚桃双手托着下巴看她,“嗯……不过挺好的,我喜欢你这样。” 以前的褚映玉活得太压抑、太谨慎卑微,无处安身,她看了都心酸。 现在好啦,她终于能开怀地笑,甚至能无视外面的闲言碎语,有一种豁达又平和的心态。 这样的褚映玉,确实不会再被那些事所伤。 姚桃原本还担心她受不住,特别是她怀着身孕,万一看不开,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好。 如今看她能吃能睡,还能笑,她总算安心了。 褚映玉笑了笑,给她倒了一杯茶,将自己准备做的事和姚桃说了。 “啊,你真要将那些东西折合成银子拿去花掉?”姚桃吃了一惊,“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吧?” 哪有人将银子往外推的道理? 褚映玉道:“我拿着手脏,不若用它们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姚桃到底是理解她的,点头道:“确实,做一些有意义的事,省得恶心自己。”她兴致勃勃地问,“不如这样,我也出一笔银子,和你一起办罢。” 褚映玉神色一顿,“这……” 她找姚桃过来,只是想让她帮忙参考,提些意见,并不是让她参与。 因为这需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钱财太多。 而且除了抚幼院外,若是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弄个安身立命之地,还要给她们提供工作,条条框框很多,还容易引来一些酸儒和腐儒的攻讦。 褚映玉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的,这样的攻讦,陆玄愔也不会放在心上,确认对他的影响不算太大后,才决定去做的。 她并不想将姚夫人和姚桃拉来一起干,只是想让她们帮忙弄个流程,让王府的人去做。 姚桃笑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做些对天下女子有益的事, 不比在府里当个无所事事的皇子妃, 白白浪费时间要好吗?” “再说了, 我娘名下的铺子以前可没少做这些事,只是碍着……不好弄得太大,以免引来麻烦,我以前还觉得挺可惜的。” 若是做得太过,万一被御史弹劾姚大将军收买民心可不好。 姚大将军的身份太过敏感,以至于姚夫人以前也只能私底下让自己名下的铺子救济一些可怜的女子,从来不敢在明面上多做。 “我就不同啦。”姚桃理直气壮地说,“我现在是皇子妃,我以皇家媳妇的名义出面去办这些事,就算有御史看不过眼要弹劾我,那我也可以说,我作为圣人的儿媳妇,理应做些于国有民有利的事,算是给圣人和太后娘娘积攒功德,可不是为自己的私心,若还有人误会,他们安的是什么心啊?” 姚桃说得振振有词,满嘴的狡辩。 褚映玉无言以对。 姚桃嘿嘿一笑,“阿丑,你其实也是这么想的罢?不也是因为你现在成了皇家媳妇,是王妃吗?既然咱们处于这位置,比以往能做的事多了,为何不利用它呢?” 褚映玉无奈地笑了笑,“我倒不怕什么,我家王爷能为我兜底。” “我也不怕!”姚桃的手一挥,“我娘说啦,只要我跟着雍王府做事就好,是好是歹都不怕。” 褚映玉越发无奈,但也知道姚夫人如此叮嘱她,也代表姚大将军的立场,支持的是雍王,而非女婿九皇子。 姚桃想到什么,“对了,还可以问问静萱要不要一起干,我觉得静萱一定会愿意的,她是个聪明人。” 褚映玉瞬间就明白她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届时三个皇子妃都参与了,然后可以再将安王妃、平王妃和宁王妃一起拉下水…… 连静萱很快来到雍王府。 她先关心褚映玉的身子,然后才笑道:“阿桃你有什么事,这么急着叫我过来。” 姚桃将褚映玉想做的事告诉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干?” 连静萱挑眉,她并不意外姚大将军会支持雍王而不选九皇子。 或许世人会觉得雍王生来有疾,与那位置无缘,从未考虑过支持他。然而只要用心想一想,便知道雍王手里握有的筹码之多,细想之下,便会心惊肉跳。 当然,比起这些,最重要的还是圣人的态度。 他们这位圣人,是个难得长寿的,而且身体之硬朗,只怕还能再活个一、二十年,时间那么长,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随着圣人的年岁越大,帝王的多疑会让他忌惮那些年长的皇子,也会忌惮那些渐渐长大的皇子,唯一不需要忌惮的,只有陆玄愔。 他虽是嫡子,却生来有疾。 光是这点便能让圣人对他无比的放心,不会忌惮他,甚至为了保护这嫡子,还会纵容他偶尔越界。 姚大将军为了女儿的将来,自然会选择一个能庇护女儿的皇子。 九皇子虽是女婿,但谁能保证女婿一定会对女儿好? 但若是将来雍王得胜的话,以雍王妃和姚家的关系,不管将来如何,雍王妃都会保住姚桃,无人能伤害她。 这便是姚家不支持女婿,支持雍王的原因。 连静萱看得明白,面上却笑道:“听着挺好的,我也加入罢。” 姚桃笑了,“我就说静萱会愿意。” “自是愿意啊。”连静萱笑得有些羞怯,“我也是女子,能给世间可怜女子做些事情,不比在后院里和那些女人斗来斗去有意义吗?” 闻言,姚桃皱眉,拉着她的手问:“静萱,是不是八皇子给你气受了?” “这倒没有。”连静萱笑道,“现在府里只有我一个皇子妃,还没进新人呢,哪会给我气受。” 她说的其实是在娘家时的事。 连静萱虽是嫡女,但娘家的庶女庶子不少,父亲、兄弟的姨娘通房更是不少,她从小看到大,也知道这是正常现象,但不代表她会认同。 被选为皇子妃时,她对八皇子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大抵八皇子会和家里的父兄差不多,或者和安王、宁王和平王的后院差不多。 可这架不住有个雍王横空出世啊。 人家雍王大婚至今,就连雍王妃都怀孕了,王府仍是没进新人,只守着一个王妃过日子。 那她也要求八皇子学他哥的,没什么毛病吧? 连静萱是个有想法的姑娘,以前只想着先占住八皇子的宠爱,在府里进新人之前,与他培养好感情,让自己的地位不受影响。 现在觉得,雍王都能做到的事,你八皇子也应该能做到的罢? 若是做不到…… 姚桃不知她心中所想,拉着她说:“要是八皇子给你气受,你一定不要忍着啊,你和我们说,我们去找皇后娘娘作主。” 皇后可是皇子们的嫡母,找她准没错。 连静萱笑着点头,说道:“九皇子若是对你不好,你也可以和我们说一说,我们一起去找皇后娘娘作主。” “哈哈,放心罢。”姚桃笑得开怀,“我可是记住啦,不过他现在对我挺好的。”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前儿他还送了我一只可爱的狗儿呢,要不是映玉怀着身子,我都想送过来给她耍一耍。” 褚映玉好笑道,“不必,这是九皇子送你的,你自己耍着就好。” 说笑会儿,三人开始聊起正事,商量如何帮助那些可怜的女子,要怎么做。 商量好几个时辰,姚桃和连静萱还趁机在雍王府里用了顿午膳。 最后还是怕打扰褚映玉休息,姚桃两人决定她们先商量好,拟出个大概的章程,再来找她,不让她太劳累。 ** 距离过年已经没多少天。 外面天寒地冻,褚映玉一般没什么事都窝在府里,不到外面去受罪。 她虽然没出门,不过外界的消息倒是有不少源源不断传到她耳里,除了寄春说的,还有苏媃说的。 “小姐,快要过年了,外头可真热闹。” 寄春今儿出府去置办些东西,回来就兴高采烈地和褚映玉说。 等她说完外面的热闹,又说起一些八卦,“听说荣亲王妃没再坚持要休掉二小姐,也不往外嚷嚷,可真是奇怪呢。” 褚映玉微微一怔,唔了一声,“确实奇怪。” 以荣亲王妃那性子,发现褚惜玉没什么价值,而且还污名满身,肯定会第一时间逼着陆子晏休掉褚惜玉才对。 以褚惜玉现在的名声,就算荣亲王府将她休弃,世人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是啊,可真是奇怪。”寄春很是纳闷,“我听说,有人还特地问荣亲王妃这事呢,结果荣亲王妃将人臭骂了一顿,说他们多管闲事。” 褚映玉闻言,心里有几分了然。 荣亲王妃如此,莫不是褚惜玉手里有荣亲王府的把柄? 略一想她就知道这把柄是什么,应该和陆子晏有关,或者说,当初褚惜玉与陆子晏的事,只怕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还有,褚瑾玉的腿听说断了,以后是个瘸子啦。”寄春笑眯眯地说,“先前他住的一栋宅子,其实是郡主的嫁妆,被禁卫赶了出来。伺候他的小厮倒是个有良心的,将他安置到客栈里,去找二小姐帮忙。” “二小姐匆匆赶过去,帮他付了住宿费用后,将他安置到一栋小宅子。” 说到这里,寄春神神秘秘地问:“小姐,你知道那是哪里吗?” 褚映玉很给面子地问:“哪里?” “那里可是当年靖国公用来安置外室的宅子,也是那坏女人长大的地方,就在城西的一处巷子里的宅子,周围的环境不好,鱼龙混杂的,像褚瑾玉那样的娇贵少爷,住得可委屈了。” 褚映玉问:“褚惜玉怎会将他安置在那里?” “不安置在那里,能到哪里?”寄春不以为意,“小姐你以为二小姐的嫁妆之中有多少属于她自己的?郡主的嫁妆被太后娘娘派人带走后,留在二小姐手里的嫁妆几乎没多少,二小姐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银钱买房安置褚瑾玉,总不能带回王府罢?” 荣亲王府是不会允许褚惜玉将褚瑾玉带回来的。 “听说那宅子一直在那蒋氏的名下,蒋氏去世后,转到孟芙的名下,孟芙又将它转到褚惜玉名下,现在算是褚惜玉唯一拥有的宅子。” 寄春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听说有人查出那房子是靖国公当年用来安置外室的,时常有一些浪荡子和纨绔会跑去骚扰,甚至有过分的,往里面泼脏水……” 以褚瑾玉那心高气傲的性子,被人泼粪水,比让他死了都难受。 偏偏他腿又受着伤,连跑出去骂人都没办法,只能天天躺在床上破口大骂,忍受着屋子里那恐怖的难闻气味,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0章 年后处置 每到过年,便是一年中最热闹也是最繁忙的时候。 不过现在褚映玉怀了孩子,大伙儿都怕她累着,尽量不来烦她,打扰她休息。甚至府里的一些事务,都由柳总管、关嬷嬷等人处理,若是无法处理的,等王爷回来再去问他。 褚映玉难得过了段清闲的日子。 快要过年,她很关心那些被不远千里请来的证人,问苏媃他们的情况。 苏媃笑道:“王妃放心罢,除了老吴决定留下来,其他人都各自归家去了。柳总管派王府的侍卫护送他们回去,还给了他们一笔银子,足够他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枉他们此次进京一趟。” “等过完年,老吴说会去北疆,将他的妻儿都接过来,届时再来伺候您。” 这么多年过去,这些证人其实都有自己的小家,就算没有,也在某个地方安定下来。 是以这次被王府的人带到京城来作证后,他们都决定回去。 至于老吴,他本来就是静安郡主的陪房,也是静安郡主身边仅剩的老人,褚映玉心里感谢他当日在慈宁宫时的作证,问他要不要留下来。 老吴考虑过后,决定留下。 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也想给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儿过好日子。他觉得自己老了,留在王府里也伺候不了王妃,自请去庄子,想给王妃打理庄子。 褚映玉自然应了他。 关心完那些人,褚映玉也关心府里的客人,除了周嬷嬷,还有孤鸿子道长。 她朝关嬷嬷吩咐道:“孤道长那儿要仔细伺候着,别怠慢了。” 关嬷嬷自是应下。 王府自然不会怠慢孤鸿子,除了不能直接在客院里给他建个道观外,其他的一律都满足他。 孤鸿子对此很淡定,同时也非常识趣,特地挑了个时间过来给褚映玉请脉,感谢雍王夫妻的照顾。 他感谢的方式就是用心看顾褚映玉的身体,说道:“王妃的脉相极好,就是太瘦了,平时要多吃一些,药补不如食补。” 褚映玉见陆玄愔看过来,无奈地点头。 以前这位王爷就喜欢投喂她,现在得了孤鸿子这话,只怕一日三餐都恨不得投喂。 转眼便到除夕。 除夕有宫宴,作为皇子和皇家媳妇,陆玄愔和褚映玉是要进宫参加宫宴。 陆玄愔有些担心,这天气冷,时不时下雪,地面滑,万一摔着了可不好。 他想让褚映玉在府里待着,别进宫去了。 反正众人都知道她的情况,她若是不进宫参加宫宴也没什么。 褚映玉笑道:“哪有这般严重?”她不以为意,“何况有王爷在呢,我不怕的。” 陆玄愔想了想,觉得也对,他自会护着她。 夫妻俩打扮妥当,乘坐马车进宫。 他们进宫的时间早,宫宴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始,先去坤宁宫看皇后。 皇后依然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看着好像没什么变化。 事实上,只有皇后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才知道,皇后现在的身体好多了,能下床走走,一天清醒的时间变长,不像以前,大多时候都会昏睡过去。 两人来时,皇后笑盈盈地让他们坐下,仔细看了看褚映玉的面色。 “不错,映玉看着比以往精神。”先是欣慰她精神好,尔后又道,“还是太瘦了,是不是害喜很严重,都没吃饭?” 褚映玉腼腆地道:“母后放心,儿媳现在吃得不少,王爷一天到底都在催儿媳要多吃。” 皇后赶紧说:“也不能吃太多,万一都补到孩子身上,孩子太大可不好生。” 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怀孕时,世人皆以为不断地给孕妇补身体是好事,能养人和养孩子,却不知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喂得太胖,不然生产时,不仅母亲辛苦,对孩子也不好。 褚映玉笑道:“母后放心,秦嬷嬷她们都懂的,也提醒过儿媳。” 她身边除了会医术的秦嬷嬷外,还有三个嬷嬷也是极有经验的,这些日子和她说了不少孕期注意之事,褚映玉都认真地听取。 皇后闻言,便放心几分,又问她肚子里的孩子情况。 “很好呢。”褚映玉抿嘴笑道,“这孩子不爱闹腾,挺乖的,我最近害喜都没那般严重。” 皇后高兴地道:“看来确实是个乖的,本宫当初怀玄愔时,闹得都六个多月了,本宫还害喜得严重,怎么都吃不下。” “母后辛苦了。”褚映玉一脸感同身受。 皇后扑哧一笑,“还好,就是生下来后,发现又是个小皇子时有些失望,原本以为这胎应该是个小公主的。” “……” 陆玄愔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婆媳俩聊天,趁着褚映玉没注意,喂她吃一块甜糕,见她无意识地吃下,又塞一块。 皇后看到这一幕,不禁好笑,也没提醒儿媳妇,只觉得怪有趣的。 直到时间差不多,夫妻俩陪着皇后一起去慈宁宫拜见太后。 来到慈宁宫,这里没什么人,那些宫妃都先一步去举办宫宴的大殿等候。 太后见到褚映玉,又是一阵关切,说道:“这天儿冷,你不应该进宫来的,在府里好生歇息便是。” 褚映玉撒娇地说:“孙媳想皇祖母了。” 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让太后顿时舒心地笑起来,转头叮嘱陆玄愔一定要照顾好他媳妇,同时又交待褚映玉,明儿初一不用特地早起进宫贺岁,以她的身体为重。 褚映玉乖巧地应下。 太后拉着褚映玉絮絮叨叨地说话,关心她的身体,也和她聊起庆阳大长公主和静安郡主。 人老了就念旧,太后也是如此,太后现在就喜欢和褚映玉唠叨一些以前的事,褚映玉每次都很有耐心地倾听,时不时附和一声,很容易满足老人家的倾诉欲。 皇后坐在一旁喝茶,看到这一幕,眼里掠过几分笑意。 这儿媳妇确实娶得极好,不仅儿子喜欢,也是个能撑得起事儿的。 她的目光在褚映玉平坦的肚子上掠过,很快便敛去眼中的思绪。 太后说着, 又说到庆阳大长公主当年的死。 “皇上派人去查了, 似乎并未查到什么可疑之处。”太后皱着眉说, “庆阳的死, 看来靖国公府没有做什么手脚。” 褚映玉闻言,神色一顿,没说什么。 太后见她安静的模样,拍了拍她的手宽慰,“不管如何,孟宗岳胆敢背着庆阳养外室,还那样对待静安和你,绝对不能原谅。” 大周朝有规定,驸马不能蓄养姬妾和外室。 孟宗岳是知法犯法,更是罪加一等。 太后继续道:“皇上说,大过年的见血不吉利,打算过完年后再处置他们。” 褚映玉听罢,面上露出伤感之色,心里却是一片平静。 太后却以为她心有不忍,越发的觉得这孩子纯善,并不忘本,纵使那些人如此对她,她心里还是有不忍的。 “他们罪该万死,你不必有负罪。”太后宽慰道,“不是你的错。” 褚映玉低低地应一声。 宫宴时间快到时,元康帝派人过来请太后和皇后过去,一行人赶往交泰殿。 此时前来参加宫宴的朝臣、宗室和皇子及家眷都已经到齐,太后和帝后是最后到来的。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雍王夫妻俩格外的醒目。 直到两人坐下,仍是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 陆玄愔和褚映玉两人皆非常淡定,无视那些目光。 褚映玉随意地瞥了一眼宗室那边,发现荣亲王府的女眷中并没有褚惜玉,荣亲王世子陆子晏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她也没多看,漠然地收回视线。 平王端起酒,开口讽道:“七弟、七弟妹,你们来得可真及时,莫不是七弟妹身子重,不好走太快?” 当他们的皇子妃没怀过呢? 这肚子都还没大,就喘起来。 陆玄愔看他一眼,突然倒了一杯酒,然后放到他面前,“喝!” 不啰嗦,就是干。 平王:“……” 安王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今儿是除夕,若是喝醉了闹起来可不好看,父皇还在上头看着呢。” 平王嘿然冷笑,“怕什么?咱们兄弟感情好,多喝几杯,父皇看着也开心。” 老头子年岁大了,就喜欢看儿子们兄友弟恭的戏码。 平王端起酒就喝,自己喝完,挑衅地看着陆玄愔。 陆玄愔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两人开始较起劲来,打圆场的安王被他们拉着一起喝,接着是宁王以及八皇子、九皇子也被拉过来一起喝酒。 男人们在较劲,女眷们劝不住,只能焦急地看着,担心他们又喝醉酒发酒疯,届时圣人发怒,大家都讨不了好。 姚桃担心地问:“他们若是喝醉怎么办呀?” 褚映玉淡定地说:“没事,有圣人看着呢。” 果然,不久后便见元康帝身边的太监过来,那群正在较劲的皇子们讪讪地散了。 只是平王仍是不甘心,约陆玄愔过完年后再喝酒。 陆玄愔应下。 宫宴结束后, 时间已经不晚。 朝臣和宗室皆已出宫, 那些出宫建府的皇子亦不准留宿宫中, 纷纷离去。 陆玄愔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褚映玉出宫, 甚至在发现路滑时,一把将她抱起来,直接抱上马车。 看到这一幕,不少人都沉默了。 男人觉得,雍王未免太过儿女情长,瞧他将护着他王妃那个劲儿,就算雍王妃有了喜信,行动不便,也不至于如此,多派些下人护着便是。 女眷们则是暗暗羡慕。 女人哪个不想得到丈夫的宠爱,被丈夫重视呢?明明雍王看着就是个冷面郎君,为何他能做到如此? 如今雍王妃身子不便,不能伺候雍王,居然也没见雍王府进新人,宫里的皇后也没往雍王府塞人。 再看自己身边的这些在她们辛苦怀着孩子时,仍不忘左拥右抱的臭男人,心里顿时极度不平衡。 安王妃目送雍王府的马车离开,瞄了一眼同在今年进门的连静萱和姚桃,笑着说:“你们也赶紧回府罢,这天儿冷,冻坏身子可不好。” 连静萱和姚桃闻言,不禁想起宫宴前,这位大嫂说的话。 明里着关心她们的身子,其实暗地里问她们成亲好几个月,怎么都没消息。 姚桃从来是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当场就怼回去,将安王妃气得够呛。 连静萱虽然没像姚桃说得这么直白,但也是刺了一句回去。 “大嫂放心,我们年轻着呢,不怕冷的。”姚桃笑盈盈地说,“倒是大嫂,您的年纪不小,要小心些方是。”她的目光一转,转到安王妃身边的明惠郡主身上,“还有,明惠的年纪也不小啦,大嫂也该关心一下她的终身大事,省得留来留去留成仇。” 说着,也不管安王妃和明惠郡主脸色徒然大变,她昂着头,拉着九皇子就走。 连静萱暗暗一笑,也跟着八皇子登上马车离去。 宁王妃捂嘴笑了一声,扭身离开。 至于平王妃,缩了缩脑子,像小媳妇似的跟在平王身边,没去掺和妯娌间的交锋。 登上马车,姚桃的嘴巴就撅起来。 九皇子好笑地说:“阿桃,你若是不喜欢,以后别搭理她便是。” “我当然不喜欢她!”姚桃恼道,“她这大嫂当得可真是合格,哪个弟妹生没生孩子都要管一管,当自己是皇后不成?” 九皇子赶紧掩住她的嘴,“小声点。” 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会彻底地得罪安王夫妻俩,他那大哥面上憨厚,私底下可不是个大度的。 姚桃哼了一声,嘀咕道:“我又没说错,她有那闲心管我们,怎不管管她自己的女儿?这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都死绝,居然瞧上自己的堂表叔……” 说到这里,她面露鄙夷之色。 按照辈份,孟瑜山其实还是明惠郡主的堂表叔,虽然关系有些远,但也算是长辈。 然而皇室的娇女可不管什么辈不辈份的,看上了就大胆地示爱。 这天底下最不讲规矩的便是皇室,特别是明惠郡主是圣人的第一个孙女,行事更是张狂。再加上孟瑜山有未婚妻,大家都以为明惠郡主只是少年艾慕,也没当回事,只要她高兴就好。 姚桃却一直记恨明惠郡主曾经刁难褚映玉的事,连带着也记恨安王妃,觉得她不会教女儿,放任自己女儿欺负人。 是以安王妃每次端着长嫂的架子训话时,她从来不给面子,直接怼回去。 姚桃说:“下次她敢再挑我的刺,我照样骂回去,我才不怕她呢,大嫂又咋啦?当大嫂的就能欺负人?” 九皇子无奈地笑了下,“好吧,你骂可以,别气坏身子。” 闻言,姚桃脸上的怒气微敛,有些不好意思地靠在他怀里。 ** 回到王府,褚映玉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 自从怀孕后,她比较嗜睡,这会儿时间已晚,哪里能撑得住,感觉被人裹得严实,从马车里抱下来时,她不安地动了下。 “无事。”陆玄愔轻声安抚,“睡罢。” 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意识又沉下去,乖巧地倚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褚映玉这一觉直接睡到天明。 等她醒来,天色大亮。 没见到陆玄愔,便知他应该已经进宫贺岁,褚映玉一个人也自在,吃了厨子特地做的早膳。 早膳过后,柳总管带着府里的管事过来给王妃拜年。 褚映玉接见他们,给他们打赏了新年红包,也让寄春、弄云弄月给府里的下人发新年红包。 到了午时,陆玄愔终于回来。 回来第一时间,他先去看褚映玉,确认她好好的,去换下身上的衣服,特地坐在薰笼上将自己的身体烘暖和了,方才过去抱住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111章 处决 元宵节过后,宫里终于传来对靖国公、褚伯亭三人处置的消息。 三人皆难逃一死。 同时,圣人收回当年太|祖御赐靖国公府的铁券丹书,夺去靖国公府的爵位。 褚映玉得知这事后,沉默许久。 周围的下人担忧地看着她,怕她心情不好,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宫里的处决下来时,褚惜玉上门求情。 “长姐,求求你救救他们吧!他们虽然做错了,但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啊……” 褚惜玉哭得肝肠寸断,十分绝望。 王府的下人脸都绿了,恨不得将她的嘴堵上。 柳总管铁青着脸去正院,禀报道:“王妃,荣亲王世子妃就在咱们府外跪着哭呢……” 王府知道王妃不喜褚惜玉姐弟俩,是不会让他们登门。 但他们是将人挡在外面,没让进来,没想到荣亲王世子妃这么放得开,直接在他们大门前跪着哭。 褚映玉没有见她的意思,说道:“将她送回去罢。” 柳总管得了话,挑了几个力气大的婆子,将跪在王府门前的褚惜玉强制送回荣亲王府。 将褚惜玉强制送回荣亲王府后,雍王府的嬷嬷对荣亲王妃道:“我家王妃说了,若是荣亲王府不懂规矩,莫怪她进宫找太后说一说。” 荣亲王妃闻言,脸也青了。 这是指责她不会教儿媳妇呢。 她赶紧赔不是,保证日后一定会看着人,不让人再去打扰雍王妃安胎。 好不容易将雍王府的人送走,荣亲王妃气得一巴掌朝褚惜玉的脸扇过去。 她怒不可遏地骂道:“你到底想做甚?你以为求到雍王妃那里,她就会去救人吗?别傻了,你那恶毒的父母和外祖父将雍王妃害成这般,雍王妃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会原谅他们?就算雍王妃想,这是圣人的旨意,她也不可能让圣人收回圣旨,你去求她也没用!” 褚惜玉脸蛋瞬间就红了,高高肿起。 她神色凄楚,抽抽噎噎地哭。 荣亲王妃看她这样子,就气得心口疼,“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会哭,有什么用?!我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会娶你这样的丧门星进府,有你这样的儿媳妇,我都没脸出门见人。” 荣亲王妃越想越气,破口大骂,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褚惜玉不语,只是捂着脸哭,伤心又绝望。 直到荣亲王父子俩回来,陆子晏将红肿着脸的褚惜玉带走,荣亲王则拧着眉,满脸不愉。 荣亲王妃气道:“王爷,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休了这丧门星?” 荣亲王道:“不急。” “不急不急,怎么可能不急?”荣亲王妃恨得不行,“您可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笑话咱们的?我每次出门,最怕别人来问我为什么还不休了这丢人现眼的儿媳妇,我这辈子还没这么丢脸过……” 荣亲王淡淡地看她一眼,不悦道:“这事不能急。” 荣亲王妃被噎了下,难受极了,最后坐下来,狠狠地给自己灌了一杯冷茶,怒道:“这女人果然是个狡猾的,当初为了嫁给晏儿要死要活,说不愿意嫁雍王,结果,她居然……” 想到褚惜玉手里握着的东西,荣亲王妃心里就恨。 这女人看着爱她的儿子爱到不顾一切,却不想居然还留了个心眼,掌握了晏儿故意引诱她、夺七皇子未婚妻的证据,若是这些证据让宫里的太后、圣人和皇后看到,她的儿子后半辈子就要毁了。 他们现在不仅不能休了她,还不能对她如何,不然她一个想不开就将之捅出去…… 荣亲王妃气得心口发堵,嚷嚷道:“晏儿也真是的,这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当初何必看上她?” 荣亲王默默闭眼不语。 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但七皇子的未婚妻只有一个,不是褚惜玉也会是别人。 ** 孟玉珂父子俩再次来到天牢。 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过来,这次两人带来的东西没有被狱卒收走,顺利地送进去。 孟玉珂满脸悲怆,孟青山也是静默不语。 天牢里的三人很安静,褚伯亭像是失了魂一般,孟芙蜷缩在角落里,神色麻木。昏迷中的孟宗岳毫无所觉,只是看着也熬不了多久,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区别。 孟玉珂满脸悲痛地看着牢里的父亲,哽咽地叫了一声“爹”。 孟青山见父亲只顾盯着祖父,便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取出来,说道:“圣人仁慈,将褚瑾玉流放至西北……” 这话一出,原本麻木的孟芙猛地抬头,失魂落魄的褚伯亭浑身一震。 “怎么会?”褚伯亭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双手抓着铁栏,激动地说,“瑾玉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孟青山解释道:“褚瑾玉以外室子身份,窃取侯府世子之位……” 褚伯亭猛地跌坐在地上。 他突然哈哈地笑起来,然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孟青山不知道他哭什么,大抵是为自己快要死了,也为唯一的儿子被流放西北而哭。 褚瑾玉从出生起,就是侯府世子,金尊玉贵长大,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流放到西北后,怎么可能熬得过那里恶劣的环境?更不用说,他断了一条腿。 褚瑾玉的结果不用想便知,好一点的能顺利抵达西北,后半辈子痛苦地熬着,若是不好,只怕人还没到西北就没了…… 孟芙死死地盯着孟玉珂,眼里布满血丝,森然道:“大哥,瑾玉是你外甥,你不能不管他啊!不然妹妹死了也不能安心。” 这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孟青山毛骨悚然,觉得这女人疯了。 孟玉珂还为父亲就要死了伤心难过,闻言骂道:“他是我外甥吗?我可没有这种奸生子的外甥,我的外甥只有映玉,她才是静安的女儿,其他的都不是!”他怒瞪着孟芙,“要不是你当初狼子野心,窃取我妹妹的身份,我们家如何会被你害至如此?父亲又何至于为了帮你落得这下场?” “你就是咱们孟家的灾星!是你害了咱们孟家,害得孟家没了爵位,现在沦落成庶民……” 孟玉珂一腔怒火都朝着孟芙而去,恨不得生啖她的血肉。 孟芙就是罪魁祸首。 若不是她,孟家现在还是好好的国公府,有太|祖御赐的铁券丹书,身份尊贵,他还是尊贵的靖国公世子,儿女们也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大家都好好的。 孟芙嗤笑,虽死到临头,但她却仍是不悔,冷笑道:“我是你们孟家的灾星?真是好笑,难道不是你们孟家贪图富贵,当年想要尚公主,让孟家更进一步,是以隐瞒我娘的事,让皇家以为孟宗岳没娶妻吗?” “其实那小贱人说得对,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孟宗岳才对,是他自己利欲熏心,是他舍不得我娘,居然让我娘给他当外室,还和我娘一起生下我……你以为我愿意一出生就当个卑贱的外室女吗?” 孟芙激动地咆哮起来,满脸扭曲恨意,“确实,我不应该恨庆阳大长公主母女俩的,她们明明不知情,但她们和我的立场天生对立,唯有除去她们,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所以我让自己去恨他们,却从来不恨孟宗岳……” “哈!怎么可能不恨他?明明就是他负心,是他负了我娘,是他害我成为外室女、奸生子,是他……” 说到最后,孟芙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们都活该!这是报应!孟宗岳最看重孟家,想要孟家改换门庭,世世代代地传承下去,所以他不择手段,欺骗皇家,给你们这些子孙后代谋荣华富贵……” 可这荣华富贵和她一个外室女有什么关系呢? 孟宗岳就算是国公,也不能承认她,让自己这外室女嫁高门,甚至当年居然还想将她送回老家,让她隐姓埋名嫁个平民百姓。 凭什么啊?她也是孟家的女儿,她凭什么只能嫁平民百姓,一辈子过苦日子? “孟宗岳最看重孟家,所以孟家的爵位没了,圣人真是英明。”孟芙阴阳怪气地说,“你们现在都沦落成庶民,不就和以前的我一样吗?这不就是你们孟家的命运吗?你有什么脸来质问我?” 孟玉珂没想到她这么疯,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芙却没放过他,冷声道:“还有你,你也是个虚伪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庆阳大长公主是你母亲,静安郡主是你嫡亲的妹妹,可你从此至终都没为她们说过什么,心里只有你的爹,你不过也是清楚,你是孟宗岳唯一的儿子,他手里的东西都是你的,所以你就一心向着他,从来不质疑他的话……” “连亲生妹妹都认不出,你这窝囊废活着有什么用?”孟芙不啻以最大的恶意羞辱他,“你以为孟宗岳有多爱你?不过是因为他只有你一个儿子,若是我娘当年能给他生个儿子,你这个靖国公世子肯定和孟蓉一样,难逃一死,他才不会让你活着……” 孟玉珂嘴唇颤动,“不、不会的……” 孟芙哼一声,“怎么不会?当年我做的那些事,你以为他不知情吗?他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在意罢了。” 眼看着孟玉珂被她逼到崩溃,孟青山赶紧道:“你休得胡言。” “我胡言?”孟芙冷笑,“不信你去问孟宗岳,他在听着呢。” 闻言,孟青山看过去,发现隔壁牢房里躺着的老人确实转过头,只是那双半睁半闭的眼睛老泪纵横,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孟家的爵位没了伤心,还是为唯一的儿子伤心。 孟青山不敢多看。 作为孟氏子,亦是孟家的长孙,祖父对他曾寄予极大的期盼,从小他就是在祖父身边长大,甚至偶尔能感觉到祖父对他的失望,因为他不够聪明,心性也不够坚硬。 相比之下,祖父对优秀的二弟孟瑜山更加满意。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祖父对孟家的爵位、传承更重视,子孙太过平庸,一直都让他不满意。 若不是当年尚公主,不能纳妾,或许他愿意多纳几个妾,看看能不能生出更优秀的孩子,多生几个,总有个优秀的。 孟青山知道今儿过来的目的达到,并不想在这里多待。 幸好圣人虽然夺了靖国公府的爵位,其实对孟家还是开恩的,至少不禁止孟家的子孙出仕,这大概是看在庆阳大长公主的面上。 他也庆幸,幸好父亲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儿子,若不然…… 孟青山扶起失魂落魄的父亲,说道:“这是我们最后来看你们,给你们送了些东西,你们……” 他想说什么,发现也没什么可说的。 “青山!”褚伯亭急忙地说,“你去找映玉,一定要让她保住瑾玉,瑾玉是她唯一的弟弟啊……” 孟青山听得一阵无奈。 他断然拒绝:“不可能!” 虽然理解褚伯亭放心不下唯一的儿子,但也没必要说这种可笑的话,褚映玉和褚瑾玉之间,从来不是什么姐弟,更没什么亲情可言。 就算他只是一个外人,也曾好几次看到褚瑾玉是怎么对这姐姐的。 他从来没尊重过褚映玉这长姐,居然还妄想这时候了,让褚映玉保住他? 褚伯亭难受地道:“那是他唯一的弟弟啊……” 孟青山不理会。 孟芙似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她转头对褚伯亭说:“行了,别再说这些可笑的话!你这种没用的男人,也不知道孟蓉当年怎么会看上你,蠢得只有一张脸能看,要不是没得选择,我根本不想面对这么愚蠢的你!” 褚伯亭生气道:“你说什么?当年你不是说,你爱我爱到不能失去我,愿意给我当外室,甚至你取代阿蓉时,也不过是太爱我……” 虽然在褚映玉面前,他将责任都推给孟芙,但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爱他爱到愿意做下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 孟芙冷嘲热讽,“你还真相信啊?怎么可能?你这么蠢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去爱的?如果孟蓉当年挑的是别的男人就好了,至少我不用委屈自己面对一个蠢货,生下来两个像你一样蠢的孩子,让我操碎了心……你应该感谢褚映玉那小贱人不像你,更像庆阳大长公主,不然若和你一样蠢,我早就弄死她……” “你、你这女人!!” 褚伯亭气得扑过去要掐她,可惜两人不在同一个牢房,有铁栏隔着,根本掐不了。 他嘭嘭嘭地撞着铁栏,不断地辱骂。 孟芙也不甘示弱,同样骂回去。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快要死了,不再忍着,将这些年受的窝囊气都骂回去。 曾经的“恩爱夫妻”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着,同时还揭露不少不为人知的事,让原本要离开的孟玉珂父子俩都停下来,吃惊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第112章 褚映玉很快就从苏媃那里听说天牢的事。 据说, 褚伯亭和孟芙这对昔日恩爱无比的夫妻在牢里撕破脸,互相辱骂诅咒对方不说,还揭露不少夫妻俩以往做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丑事, 真是丑态毕露。 或许人之将死,已然不顾忌那些。 原来孟芙从未爱过褚伯亭,不过是因为她要窃取孟蓉的身份,只能将就选择这男人, 甚至嫌弃他蠢,连累她生下的两个孩子也蠢。 褚伯亭却一直以为孟芙是爱自己的,毕竟孟芙为了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都愿意做那些事,甚至抛弃自我扮演孟蓉, 表现得很深情…… 结果发现并非如此,对褚伯亭这样的男人来说, 简直是毕生耻辱。 褚映玉对他们狗咬狗没兴趣, 倒是听说孟宗岳没能撑到行刑前便断了气, 不免有些可惜。 三人的死讯传来时,褚映玉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 直到陆玄愔回来,默默地将她拥入怀里, 如往常那般, 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 默默地安慰她。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道:“王爷, 明儿我想去祭拜我娘。” 陆玄愔道:“我陪你。” 褚映玉弯起眼眸, 轻轻地嗯了一声。 翌日, 天空一片阴沉,下起蒙蒙细雨, 整个世界笼罩在雨雾之中。 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地驶过被细雨润泽的京城,朝着郊外而去。 马车里,褚映玉靠着陆玄愔睡着了。 他身上的气息总能让她睡得更加安稳,特别是那仿佛浸染了某种松雪味道的冷香,有种安抚情绪的作用,让她能睡得更踏实。 自从怀孕后,她不仅嗜睡,也闻不得某些薰香的味儿,屋子里的香炉不再燃着香,连她的衣物等都尽量不再薰香。 唯一让她能接受的,只有陆玄愔身上残留的冷香。 原本寄春还想将她衣服也薰上同一类型的香料的,哪知道薰上去后,效果却并不好,褚映玉只穿了一次便有些受不了,让她别薰了。 许是他数年如一日,衣服都是用这种香料来薰染,日久天长,他身上也沾染上那味儿,久久不散。 就算现在为了她,同样不让自己的衣服薰香,他身上的味儿也没散多少。 正是这种不算太浓烈的清冽的气息,让她觉得还能接受,每次靠着他时,总能睡得十分安稳。 突然,熟睡中的人身体微微一动,缓缓地睁开眼睛。 在她的身子动时,陆玄愔就察觉到她醒了,低头看她,温声询问:“怎么了?” 她看起来有些愣愣的,好半晌都没说话。 陆玄愔倒了杯温水喂她,等她喝完,又为她整了整颊边的碎发。 今儿出门只是去祭拜,她穿着打扮以清淡为主,头发随意地绾起,甚至没有佩戴任何首饰,素面朝天,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般干净、清爽,又有说不出的清雅柔和,格外动人。 褚映玉呆愣半晌,说道:“王爷,我刚才做了个梦。” “是什么?”他问道。 褚映玉转头看向车窗的方向,车窗的帘子放下,无法看清楚窗外的景色。 她缓缓地说:“我不太记得清楚了,依稀梦到一个人,她看着很熟悉,朝我笑得很开心呢,说我做得很好……” 闻言,陆玄愔心里有几分明悟。 他没再多问,将她拥在怀里,温暖宽厚的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想哄她再睡会儿。 褚映玉却没了睡意,默默地靠着他。 马车在一处山脚停下。 这附近没什么人家,周围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远处有延绵而去的农田,在春雨的润泽下,田地里长出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充斥着早春的气息。 这附近没有路,马车没办法上山,只能在这里停下。 陆玄愔将马车里的人抱了下来,宁福儿和苏媃在旁打伞,挡住那细细密密的春雨。 褚映玉往周围看了看,又看向那被细雨打湿的树林和狭窄的山道,说道:“我们走罢。” 陆玄愔先是给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然后护着她上山。 天气阴沉沉的,因为下雨,地面湿滑,路并不好走,幸好有雍王府的侍卫在前面开路。 一行人沉默地上山。 上山的路其实早在去年就有人特地整出来,一直通向山腰处一座孤坟。 看到那座明显被人修整过的孤坟,褚映玉的神色一顿,然后缓步走过去。 当年他们将孟蓉葬在这里,随意地在山里挖了个地儿就将人葬了,也不管什么风水不风水。 钦天监那边虽然看好了迁坟的日子,却是在三月份,还需要等一等。 是以孟蓉的坟还没迁走,仍在这边,是一座孤坟。自去年得到消息时,雍王府便特地派人过来修坟,让它尽量不显得太过寒瘆。 褚映玉看着这座孤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山间有风吹过,冷风裹挟着冰冷的细雨,飘洒在脸上,她仰起头看向灰色的天空,似是连天空都在哭泣一般。 褚映玉默默地祭拜,告慰死者,带来那三人已经伏诛的消息。 若你泉下有知,应该会欣慰罢? 她在心里说,你的女儿不枉重活一世,这辈子终于揭穿他们的恶行,没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也算是成功了,是吗? 直到祭拜完,陆玄愔见她身上的披风被雨淋湿大半,她的手也被冷风和冻雨淋得冰冷一片,嘴唇发白,心头一紧,握住她的手道:“走罢。” 褚映玉嗯了一声,在他的搀扶中离开。 往山下走时,褚映玉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阴沉的天空下,被春雨润泽的山脉碧翠如洗,烟云笼罩,似是山中有灵,沉默地凝望着山下来客,又似在目送他们离开。 褚映玉心里涌起些许酸涩,又有释然。 该做的,她都做了,该报的仇,她也差不多报完了。 现在她有了孩子,这辈子走上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她会过得更好。 ** 祭拜回来,褚映玉的情绪明显不高。 陆玄愔有些担心她,特地在家里陪她,就算要处理什么公务,也让人将那些公文、宗卷等送到房里,并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处理。 然后,褚映玉又变成了帮他读公文的人。 读完公文,还要帮他处理起公文。 如此过了几天,褚映玉处理起公文来越发的娴熟。 特别是她上辈子练字时,还被他手把手地教过,甚至能模仿他的字,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是以几日过去,居然没有人怀疑这些公文上的批注不是他写的的,而是出自她手。 陆玄愔特地看过她处理的公文,发现并无问题,满意地颔首:“不错。” 这也是他的有意为之。 自从去年让她帮忙看公文,发现她在政务上有独到的见解后,他便有意识地培养她在这方面的能力,结果也非常好,和他预料的一样惊喜。 褚映玉却有些不自在,“王爷,这样是不是不好?” “没关系。”陆玄愔说,“很好。”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因为有她帮忙,让他轻松不少,这是宁福儿、苏媃等人都无法帮他的。 褚映玉瞅了瞅他,觉得他好像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这……我到底是内宅妇人,若是让人知道……” 陆玄愔仍是那句“无妨” 他从未觉得女子生来不如男人,也不认为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不能干。 在北疆的七年,每每战事起,北疆不管是男女老少,都要进入备战,甚至需要时,连女人也会上战场与敌人厮杀。 战争从来不是女人止步的地方。 同理,这世间其实并不是男人的天下,若是给女人同样的机会,她们并不比男人差。 就像他的母后。 他的妻子。 陆玄愔将她处理过的公文整理好,叫来宁福儿,让他带下去。 褚映玉沉默地看着,直到宁福儿将它们取走,没有送回来的意思,心里难免浮现一种难言的情绪。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接下来的几日,褚映玉都陪陆玄愔在书房里一起看公文,或是看他处理公务,甚至看他和幕僚商议事情。 随着她知道的越多,她就越沉默。 倒是宁福儿、苏媃和王府的幕僚对此没有表现丝毫的不适,甚至连她出现在书房时,很自然地接受了。 处理完公文后,陆玄愔会抱着她,大手小心地贴在她肚子上,问道:“累吗?” “挺好的。”褚映玉朝他笑,看起来颇为精神。 陆玄愔看了看她,若有所思。 后来,褚映玉只要拿起公文时,精神就抖擞,这状态甚至能持续一整天。 但若是当天没什么公文需要她看,她的精神就恹恹的,并且十分嗜睡,可以睡个昏天暗地。 原本陆玄愔还怕累到她,毕竟她现在怀着孩子,而且比较嗜睡,好像怎么休息都不够。直到几次后,他终于发现只要公文在手,她不仅不会累,反而格外精神时,终于明白了。 她其实喜欢的。 只是她怕被人发现,对他、对王府都不好。 于是,陆玄愔更喜欢将白天没有处理完的公文拿回家里处理。 夫妻俩窝在书房里,两人一起看公文,速度会快很多。 如此陆玄愔也不需要在外忙到天黑后才能回来,因为他都是将处理不完的公文带回府,用过晚膳后,夫妻俩一起处理,如此他便能在晚上准时抱着媳妇上床睡觉了。 转眼便到三月。 钦天监终于定好日子,给孟蓉迁坟。 褚映玉原本是想亲自去的,却因肚子已经显怀,太后担心她的身体,没让她去,而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让她去上支香,祭拜先人。 做完这些,褚映玉难免又变得消沉,很快就被某人的公文勾走了心思。 如此到四月份,天气已经彻底地暖和起来。 正好这时,褚映玉听说连静萱怀孕的消息。 对了,年后圣人正式给八皇子、九皇子封王,八皇子封为定王,九皇子封为贤王。 连静萱有孕是好消息,褚映玉特地带礼物去定王府探望。 她来时,姚桃正好也在,正和连静萱说话。 姚桃看褚映玉穿着宽松的春衫,因为春衫并不厚,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脸惊奇,赶紧过去扶她。 “快坐下,别累着了。” 连静萱也招呼道:“七嫂,你快坐。” 褚映玉坐下来,朝连静萱道了一声恭喜。 连静萱有些不好意思,娇怯的脸蛋微微泛着红,越显娇美可人,她赧然道:“七嫂你的肚子不方便,哪里要你亲自过来,使府里的下人过来便行。” 褚映玉笑道:“这怎么行,到底是喜事,我也想过来看看你。” 然后又问她的身体情况,害不害喜,休息得怎么样,能不能吃得下之类的。 两人都是孕妇,聊起怀孕之事十分投契。 等她们说得差不多,姚桃已经无聊地啃起定王府为连静萱做的糕点,说道:“听你们说得头头是道的,我头都大了,感觉怀孕好麻烦啊。” 闻言,褚映玉和连静萱不禁瞅着她。 其实进门后,褚映玉就暗中关注姚桃,毕竟姚桃只比连静萱晚一个月成亲,连静萱现在都有好消息,担心她会急。 不过一路观察下来,发现姚桃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免有些放心。 连静萱笑道:“一个没注意就和七嫂聊起来,阿桃你闷吗?要是闷的话,园子里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鸟儿,可有趣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姚桃摆手,“不用,会说话的鸟儿我见过,是一种鹦鹉,也没什么稀奇的,陪你们比较重要,毕竟你们都是孕妇,不盯着我不放心。” “这里是定王府,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褚映玉好笑地问。 “你不懂。”姚桃双手撑着脸看她们,双眼亮晶晶的,“你们肚子里可是怀了孩子,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褚映玉和姚桃在定王府里待了大半日,直到下人来禀报,说定王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雍王和贤王。 连静萱一听,打趣道:“看来雍王和贤王是来接你们的。” 褚映玉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姚桃却扬眉笑起来,大大方方的地说:“那是自然,我今儿过来看你,还特地和我家王爷说了,他说会过来接我,我便特地在你这儿赖多些时间,等他过来。” 褚映玉和连静萱都被她逗笑。 两人互视一眼,其实心里多少有些高兴的。她们连续都有好消息,担心姚桃会心急,或者因为压力太大会难受。 然而她并没什么变化,仍是那般活泼明媚,与九皇子贤王的感情也很好。 这样她们便放心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她们这刚放心呢,过了几日,就听说姚桃将九皇子打了。 第113章 听到这消息时, 褚映玉顿时有些坐不住。 果然,很快就传来姚桃被宫里的淑妃叫过去的消息。 褚映玉当即让寄春给她梳洗更衣,也跟着进宫看看情况, 若是淑妃要罚姚桃,她少不得要请皇后帮忙。 自从怀孕后,褚映玉进宫的次数少了,不过仍是在初一十五时, 会固定进宫给太后、皇后请安。 来到皇宫,褚映玉先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见到她,皇后关心地询问她的身子情况, 然后笑道:“你是为贤王妃来的罢?” 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 儿媳妇为何进宫,皇后心里门儿清。 褚映玉有些不好意思, “先前听说了些事, 有些不放心, 儿媳便想进宫来看看……” 自己的儿子被儿媳妇打了,想必当娘的都不会高兴,甚至有些婆婆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 直接给儿媳妇定罪, 罚了再说。 先不管对错, 碍于孝道,婆媳间的较量, 大多都是当儿媳妇的吃亏。 在褚映玉心里, 姚桃的性子虽然单纯活泼, 然而在姚夫人的教导下,亦是个明理懂事的姑娘, 断然不会做出无故打人之事。 肯定有什么原因。 皇后道:“不必担心,本宫已经问过,里面有误会。” “误会?”褚映玉不解。 端着茶点过来的翡音不禁抿嘴一笑,说道:“其实这事也和定王妃怀孕有关,听闻定王妃有喜的消息时,淑妃便私下给贤王府送了好几个美貌的宫女过去,说是让她们伺候贤王夫妻……” 褚映玉闻言,顿时有些明白。 她拧起眉头,没想到淑妃居然心急成这般,就算她急着抱孙子,九皇子和姚桃成亲不过大半年,太医又没有说姚桃不能生,有什么可急的? 大周的传统重嫡庶,一般人家在正妻怀孕之前,都尽量避免弄出一个庶长子,以免日后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大概是看出褚映玉脸上的一言难尽,翡音继续解释:“……听说淑妃送去的宫女中,有一个不安分的,用了下作手段要害贤王,贤王妃很生气,动手时不小心伤到贤王……哪知这传到外面,就成贤王妃动手打人。” 褚映玉无话可说。 不管这是怎么传出去的,对姚桃都不好,明显是在指责姚桃居然殴打夫婿,打的还是当朝的皇子。 若是圣人和太后是不明理的,届时岂不是姚桃要受责罚? 果然,很快就听说淑妃带着姚桃去慈宁宫,要找太后作主。 褚映玉有些担心,看向皇后。 皇后朝她宽慰地笑了笑,说道:“不必担心,太后是个明理的。” 褚映玉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太后对皇子们是隔辈亲,她平时再慈和不过,对每一个皇子都很关心,知道皇子妃居然敢打皇子,她心里肯定会先帮被打的孙子。 再加上还有一个淑妃在旁拱火,她怕姚桃应付不了。 见她实在不放心,皇后便带她去慈宁宫看看。 她们到来时,淑妃正向太后哭诉儿媳妇不贤不孝,是个妒性大的,将她送去伺候贤王的人都关到偏院里,不准她们靠近贤王。 太后正欲开口,发现皇后和褚映玉来了,赶紧让人给她们看座。 “皇后,你怎来了?身体可无碍?” 然后又关心褚映玉的身体,问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问太医有没有固定去给她请平安脉之类的。 皇后坐下来,含笑道:“母后放心,今儿天气好,本宫想出来走走,不妨事。” 褚映玉也腼腆地谢过太后的关心,表示一切都好。 她趁机看了一眼跪在那儿的姚桃,这时姚桃也看过来,朝她眨了眨眼睛。 太后关心完两人的身体后,重新将话题转回来,问道:“贤王妃,淑妃说的可是真的?” 姚桃脆生生地说:“皇祖母,不是这样的,孙媳当时是无意的……” 话还没说完,便有宫人过来禀报九皇子贤王来了。 太后神色一顿,让贤王进来。 贤王来得极为匆忙,进殿后先是朝跪在那里的姚桃看了一眼,见她安然无恙,总算松口气,然后跪下来给太后、皇后请安。 淑妃正等着太后作主呢,见到儿子进来后,目光先是朝儿媳妇那里看,差点被气了个仰倒。 在贤王进来时,众人都看到他下颌处有一道明显的伤,像是被某种利器刮破的,伤口已经愈合,但那伤痕很明显。 更有些眼睛毒辣的,看出像是被指甲抓出来的。 太后惊道:“贤王,你脸上的伤……” 贤王一脸羞愧地说:“皇祖母,这是孙儿不小心伤到的。” “胡说!”淑妃激动地说,“你这伤哪里像是不小心伤的?分明就是被人抓的,肯定是姚氏抓伤你,你现在居然还在袒护她?!” 说到最后,淑妃气得不行,觉得儿子居然还在护着那狐狸精。 贤王垂眸,“母妃,真的是儿子不小心伤到的,并非王妃所伤,当时儿子……”他脸上露出难以启齿之色。 众人一看,便知有异。 这伤若真是指甲抓出来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抓伤堂堂皇子? 只是淑妃已经认定是姚桃所为,仍是不依不饶。 或者说,难得能捉住儿媳妇的把柄,让她不想错过这次的机会,要给儿子讨个公道,压一压她的气焰。 “玄宇,你莫要担心,如实说便是,太后娘娘定会为你作主的。”淑妃鼓励道,以为儿子忌弹姚大将军。 在淑妃心里,儿媳妇是姚大将军之女,这身份虽然好,能帮助儿子,但将门之女实在没规矩,总气得她心口疼。 淑妃心中的理想儿媳妇是娘家侄女傅云姝,偏偏圣人当初越过所有人,直接给她儿子定下姚大将军之女。 自从儿媳妇进门后,她便看不顺眼。 更让她生气的是,也不知道这儿媳妇有什么好的,居然将她儿子的心都勾走,她几次三番想将自己身边的心腹宫女派去伺候他,他都拒绝了。 定然是姚氏这狐狸精妒性大,不许他儿子亲近别的女人。 淑妃其实也有些埋怨皇后和雍王妃的。 她觉得姚氏会如此,定是学雍王妃的作派,雍王妃现在都有了身孕,身子不便,不能伺候男人,居然还不给雍王张罗女人。皇后也是的,居然也不给自己儿子安排,难不成她真能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个女人把持住? 只是淑妃心里再不舒服,却不敢表现出来。 她不敢和皇后这么说,雍王妃也不是她的儿媳妇,她想说教也不能越过皇后。最后只能紧盯着儿媳妇,总怕她太善妒,委屈了自己儿子。 在淑妃一句句的催促中,贤王终于无可奈何地说:“母妃,儿臣之所以被伤到,是因为有人给儿臣下药,王妃当时为了让儿臣清醒过来,不小心弄到的……” “什么?!!!” 淑妃又惊又怒,“谁给你下药?” 太后也是满脸震惊,给皇子下药是大罪啊,谁这般大的胆子? 这下子,贤王妃不贤不孝已不算什么,众人都关心贤王被下药的事。 褚映玉来之前从皇后这边得知真相,倒是没太惊讶。 她心里暗忖,看来皇后手里应该也有专门收集消息的人,她的消息才如此灵通,皇后也不介意让自己知道这点,先前才会让翡音直接告诉她。 贤王为难地看淑妃一眼,困难地说了一个名字。 “绿莺?不可能!”淑妃震惊道,“她不会对你下药的,她是本宫派去伺候你的,最是贴心不过!何况本宫曾告诉过她,若是她能怀上你的孩子,本宫会为她请旨,让圣人封她为侧妃,她不会给你下药……” 因为太过震惊,淑妃脱口而出,话落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下。 太后哪里还不明白,大怒道:“淑妃!” 淑妃战战兢兢地请罪,“太后娘娘,臣妾、臣妾……” 太后气得不行,她的年纪大了,众人都担心她气坏身子,赶紧涌过去给她顺气,让她别生气。 最后淑妃被罚,要不是贤王和姚桃求情,只怕连妃位都不保。 虽是如此,淑妃也被太后勒令回去闭宫思过,没旨意不准踏出她的宫门一步,同时也让她别去插手孩子间的事,省得给贤王搞出个庶长子来。 ** 这事很快就传开,众人总算知道贤王妃打人的真相,难免有些嘘唏。 若不是淑妃硬是闹出去,世人也只会以为贤王妃不贤惠,居然敢殴打夫婿,哪里会知道这里头还有这样的内情。 连静萱、褚映玉和姚桃三人再见面时,连静萱道:“淑妃也真是的,她难道就没看出来,圣人和太后都希望皇子们的嫡子先出生,最厌烦先搞出个庶长子吗?” 只要看前面的安王、宁王和平王府里的情况,便能猜测出一二。 就连雍王这里,在褚映玉没怀之前,宫里的皇后、太后也没说要给雍王府塞人,便知都是想让雍王妃先生个嫡子再说。 当年圣人就是先帝的嫡长子。 虽说圣人的先太子并非是嫡长子,但那时候是因为情况特殊,圣人有一次喝醉了酒,临幸了个丫鬟,哪知道那丫鬟怀上后故意隐瞒,偷偷生下安王。 安王出生时,恰好皇后刚好进门。 但不管怎么说,太后和圣人的思想都是比较传统的,都希望皇子们先有嫡子,绝对不会喜欢先搞出个庶长子。 除非皇子妃迟迟未有消息。 姚桃撇嘴道:“其实我也不急的,我进门才半年呢,急什么。” 更何况贤王也说了,他并不喜欢弄出个庶长子,看安王就知道庶长子有多不麻烦。 除此之外,他也不喜欢淑妃总将手伸到府里,纵使淑妃是亲娘。 没办法,贤王觉得他的亲娘脑子不怎么好,不仅不能帮儿子,反而还会拖后腿,当儿子的更希望她安分地待在宫里,别去掺和那些事。 褚映玉道:“幸好这次有惊无险,阿桃你没事。” 姚桃朝她笑,“放心啦,我能有什么事,我爹的身份摆在那里,可不是任人欺负的。” 她连安王妃都敢怼,淑妃这在宫里的婆婆更没什么好怕的。 确认姚桃没什么事后,褚映玉便放心了。 不过很快,她的心情又变得不太好,因为陆玄愔要出远门。 “去哪?” 陆玄愔道:“北疆。” 闻言,褚映玉拧起眉头,第一个反应便是北疆有异动。 上辈子便是如此,成亲的第三年,因为北疆战事告急,他去了北疆,直到她死前都没见到他。 幸好,他很快就告诉她,最多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 “真的?”褚映玉不放心地问,“不打仗?” “不打!” 陆玄愔能感觉到她的不安,将人搂到怀里,低头蹭了蹭她,说道:“等我。” 等他回来! 他其实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京城,主要是她现在怀着孩子,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柔软和责任感,只想好好地保护她。 - 陆玄愔很快就离开。 他离开时,褚映玉还在睡,等她醒来,身边的被窝早已经冷了,显然人走了许久。 陆玄愔是秘密离京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不在,褚映玉越发不爱出门,平时来看她的,也只有姚夫人和姚桃,或者连静萱给她下帖子,请她去定王府里赏花品美食。 自从怀孕后,连静萱胃口大开,什么都想吃,口味也变得古怪。 为了满足她的口腹之欲,定王府里的厨子天天都要搅尽脑汁钻研出新菜系,好满足他们王妃的嘴巴。 褚映玉去吃了一次连静萱推荐的美食,便再也不想去了。 虽说女人怀孕后的口味确实会变得很怪,但再怪也没连静萱的怪,褚映玉觉得自己还是正常人的味觉,实在欣赏不来连静萱喜欢的食物。 倒是姚桃很感兴趣,有时候很捧场,有时候也被古怪的味道吓退。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过了端午,褚映玉就开始在数陆玄愔回府的时间。 明明上辈子,陆玄愔也时常不在府里,甚至因此外面有了流言,说他不喜替嫁的妻子。那时候褚映玉除了被流言所困外,对于陆玄愔回不回府,其实也是没什么感觉。 然而现在,她却对他多了一种思念。 盼着他平安归来,想和他分享胎动的喜悦,三更半夜醒来时,会忍不住将他的枕头抱在怀里,想念他身上的气息。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六个多月,早在五个月时,她就感觉到胎动,六个月后,胎动越来越频繁。 半夜被肚子里的孩子踹醒时,褚映玉难免又想起他。 什么时候回来呢? 就在褚映玉盼着陆玄愔回来与他分享胎动的喜悦时,没想到却得知他遇刺受伤的消息。 第114章 乍然听说陆玄愔遇刺受伤的消息, 褚映玉的脑子一懵,下意识地抱着自己的大肚子。 “王妃?” 苏媃担心地看她。 褚映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 似是堵着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妃,您没事罢?” 苏媃更加担心了,眼看她还没反应, 便想去将孤鸿子叫过来给王妃看看。 在她就要去叫人时,褚映玉终于开口,嘶哑地问:“他伤得如何?” 苏媃沉默地看着她。 见状, 褚映玉明白了。 若非情况实在严重,苏媃定不会主动告诉她这事。她现在还怀着孩子, 受不得刺激,不到万不得已之时, 王府的人不敢冒这个险。 心脏宛若被一只手紧紧捏住, 几乎喘不过气来。 褚映玉深吸口气, 看起来很冷静,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苏媃仍是紧张地看着她,生怕她身体不舒服, 说道:“王爷现在的情况很危急, 听说一直昏迷不醒……” 听到陆玄愔已经昏迷五天时, 褚映玉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 明明天气已经变得炎热,可她却觉得屋子里好冷, 是不是冰鉴里的冰放多了? “……已经在望州请了过大夫, 只是那些大夫都看不出什么名堂, 王爷一直未有苏醒的迹象,如此下去, 只怕他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甚至可能……” 陆玄愔遇刺的地方在望州城附近,那里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的话,只需要一天时间就能抵达。 在陆玄愔受伤昏迷后,暗九便将他送到望州城找大夫。 然而望州城只是个小城,这里的大夫医术比不上宫里的太医,他们至今仍是没看出什么,找不出陆玄愔昏迷不醒的原因。 因无法确定陆玄愔的情况,加上大夫们叮嘱,侍卫们不敢轻易移动他,怕伤及他的身体。 他们没办法,也不能看着王爷一直昏迷下去,只好给京城这边传递消息,让王妃拿个主意。 苏媃禀报完后,低声道:“王妃,王爷现在情况不明,最好赶紧派个太医过去……” “不行!”褚映玉断然道,“不能派太医。” 陆玄愔遇刺的事绝对不能传出去,让那些皇子知道,不知道他们会趁机做什么。 “让孤鸿子过去。”褚映玉冷静地说。 苏媃神色一顿,然后点头,“属下马上去找孤道长一起去望州……” 她也不赞成找太医,就算有皇后帮忙遮掩,也不能保证不会透露什么风声。幸好府里还有个孤鸿子,他的医术不错,让他过去倒是方便。 哪知道她正要去安排,又听到褚映玉说:“我也去。” “王妃?”苏媃愕然地看她。 褚映玉扯了扯嘴角,“不亲自去看看,我不放心。” 苏媃沉默地看她半晌,见她神色坚定,冷静自持,最终没说什么:“属下马上去安排。” 等苏媃下去,褚映玉仍是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一点也不冷静,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颤。 她不明白,为何陆玄愔这辈子会遇刺受伤,甚至昏迷不醒。明明上辈子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直到她死前,他一直都好好的。 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这辈子很多事与前世不同,所以两人的命运也改变了? 褚映玉双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神色晦涩不明。 突然,肚子被踢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高耸的肚皮,手轻轻地抚上去,然后手贴着的地方又有一个凸起,像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和她打招呼。 凝重混乱的心情刹时稍稍缓和,心里的茫然和无措也退去。 褚映玉很快又振作起来。 她相信人定胜天,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放弃,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 一队人马护着一辆低调的马车,从王府的后门驶出,悄无声息地出了京城。 马车里,褚映玉和孤鸿子、苏媃相对而坐。 事有轻重缓急,此时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先赶去望州再说。 有孤鸿子这大夫在,如果褚映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也能及时医治,倒也不担心。 不过出门前,苏媃还是让孤鸿子给王妃请脉,若是她身体不适合出行,就算以下犯上,她也得将人劝住。 孤鸿子给褚映玉把了脉,说道:“王妃的脉相平稳,身体养得极好,出门也没什么大碍,只要小心些便是。” 苏媃这才松口气。 其实让王妃去望州有些冒险,毕竟王妃的肚子这么大,舟车劳顿,怕对她的身体不好。 然而王爷生死不明,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若是王爷有个万一…… 褚映玉笑了笑,温声说道:“你们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会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的。” 不管如何,她都要亲自去一趟,不亲眼看到他,确认他的情况,她不能安心。 这种时候让她在府里等消息,她反而会胡思乱想,食不下咽。 她有些庆幸,自从怀孕后,她的身体便养得不错,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健壮安稳,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马车出了城后,褚映玉就靠着苏媃闭目养神。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 因要赶时间,是以晚上也不休息,争取在明天傍晚抵达望州。褚映玉也没让人操心,努力地将自己照顾好,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 翌日傍晚,一行人总算抵达望州。 在城门关闭前,他们顺利进城。 接着马车朝着望州城的城东而去,来到城东一处清幽的巷子,然后驶进了一座宅子。 马车停下,苏媃扶着褚映玉下车。 宅子里警戒的暗九见到褚映玉时,浑身一震,赶紧过来行礼,“见过王妃!” 褚映玉焦急地问:“王爷呢?怎么样?” 暗九低声道:“王爷在屋子里,还未苏醒……” 褚映玉顾不得其他,朝着宅子里的一间被侍卫重重守着的厢房而去。 苏媃扶着她,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的肚子。 先前在马车里,可能是舟车劳顿,也可能是这两天休息不好,王妃的神色不怎么好。 虽然孤鸿子给她把过脉,说没什么事,多歇息便行,但苏媃还是无法放心。 王妃肚子里这孩子,不仅是王爷唯一的血脉,宫里的皇后也十分看重,甚至可能关系到……让她无法不担心。 褚映玉进门,见守在床前的宁福儿。 宁福儿看到褚映玉时,也和暗九一样,人都要傻了,结结巴巴地叫道:“王、王妃……” 王妃怎么来了? 这里可是望州,距离京城有两三日的路程,算算时间,王妃应该是昨天晚上出发的,估计连夜赶过来…… 宁福儿想到这里,整个人都不好了,担忧地看着褚映玉的肚子。 褚映玉没理他,来到床前,看到床上面容变得瘦削的男人。 距离他昏迷至今,已经过去七天。 七天的时间,人不吃不喝,如何受得了? 如果他继续昏迷下去…… 褚映玉忍住涌上心头的酸楚痛苦,朝跟进来的孤鸿子说:“孤道长,你快过来给王爷看看。” 孤鸿子上前时,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意外。 这一路,她都没叫过一声苦一声累,咬着牙跟着他们赶路,明明是孕妇,吃不好、睡不好,却硬撑过来了,着实让他吃惊。 还以为她见到人时会崩溃,哪知道她仍是控制住了情绪,平静地面对。 在孤鸿子给陆玄愔查看身体时,褚映玉坐在床前看着。 宁福儿注意到她的嘴唇有些干躁,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小声地说:“王妃,喝口水。” 褚映玉心不在焉地捧着杯子,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床上的人。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子里亮着几支白烛。 就着明亮的光线,褚映玉凝望男人熟悉的面容,发现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想他,不过一个多月未见,他的眉眼轮廓让她眷恋。 她无法想像,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他,自己会怎么办? 或许她会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坚强地活下去,像过去那般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人生没有什么目标,感觉不到活着的乐趣…… 孤鸿子检查一遍,特地检查陆玄愔的头部,很快便明悟。 “王妃,贫道要给王爷施针,若无意外,王爷明儿应该能醒。” 褚映玉还愣着,苏媃和宁福儿已经双眼大亮,惊喜地看着他,“真的?” “自然!”孤鸿子自信地说,“王爷这种情况,我以前也见过,应该是与人打斗时不慎撞击到头颅,导致颅内有瘀血,让他陷入昏迷状态,只要施针将头颅中的瘀血化开便能醒来……”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苏媃和宁福儿再三确认,脸上总算露出笑影。 太好了! 褚映玉双眼也露出惊喜之色,赶紧催促他施针。 孤鸿子取出一套银针,先用火炙烤过,给银针祛毒,然后让宁福儿将人扶起来,给他的头部施针。 很快,陆玄愔的头部扎满密密麻麻的银针,长短不一,让人看着都有些害怕。 褚映玉不忍,好几次都移开视线。 苏媃见状,轻声问:“王妃,您要不要出去……” “不用。”褚映玉道,“我能撑得住。”她的一只手始终搭在高耸的肚子上,似是在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又似在安抚自己。 这两天,苏媃一直密切地关注她,时刻注意她的情况。 这么看下来,她发现褚映玉远比想像中要坚强,看似柔弱,纤姿楚楚,不堪一击,实则如蒲草般坚韧,似乎不管风吹雨打,都无法将她催折。 她始终是平静的,纵使这平静的表象下也许带着惊惶不安,却也努力地让自己撑下来,不给他们添麻烦。 苏媃心里一叹,尔后微微一笑。 她有些明白主子这般冷硬又无趣的男人,为何会对她倾心了。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也会为美人化为绕指柔。 特别是这美人看似柔弱易折,实则坚不可催,是个能担事,与男人并肩而立,男人怎会不心动呢? 孤鸿子施针的时间有些久,整整忙了一个半时辰。 屋子里静悄悄的,众人都不敢出声打扰他,屏息地看着。 直到他施完针,宁福儿小心地将人扶着躺下,孤鸿子说:“好了,明儿早上应该能醒。” 宁福儿忐忑地问:“万一没醒呢?” 苏媃闻言,朝他瞪了一眼。 会不会说话? 孤鸿子并未因他的质疑而生气,淡然地道:“若是没醒,再施几次针便是。” 等孤鸿子离开,苏媃见褚映玉仍守在床前,问道:“王妃,您要不要去歇息?” 褚映玉其实已经累得狠了,却不想离开,说道:“我想陪他。” “这样可不行,您得去歇息。而且您这两天吃得不多,要是饿坏身子可不好,王爷醒来会心疼的。”苏媃劝道。 宁福儿闻言,也跟着劝起来。 被两人一起劝,褚映玉只好先去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然后又去洗漱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重新回到房里。 她看着床上依然安静沉睡的男人,朝苏媃道:“我今儿在这里歇息。” 苏媃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床,床确实挺大的,王妃想陪王爷也不是不可以,便道:“属下就在外面守着,您有什么事可以叫属下。” 褚映玉嗯一声,温声道:“苏媃,辛苦你了。” 等苏媃下去后,褚映玉慢吞吞地爬上床,挨着他躺下。 她将脸凑近他,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冷香,干干净净的,清冽怡人,原本浮躁不安的心瞬间就宁静下来。 她的身体也跟着渐渐地放松,甚至只来得及握住他的手,便沉沉睡下。 门外,宁福儿小声地问:“你怎么带王妃来了?王妃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七个月,这舟车劳顿的,万一……” “没有万一!”苏媃打断他,“我问过孤道长,孤道长说王妃的身子养得极好,可以出行,这一路上有孤道长盯着,能有什么事?而且王妃想来,我怎么阻止她?” 宁福儿无语地看她,“我不信以你苏媃姑娘的口才,劝不住王妃。” 这是不想劝吧? 当他不知道苏媃在心里想什么,万一王爷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让王妃见王爷最后一面…… “你对王妃可真好。”宁福儿小声地嘀咕,“你别忘记,你的主子是谁。” 他觉得苏媃越来越不像话,完全倒向王妃,若是让她在王爷和王妃中选一个,苏媃绝对会选王妃。 苏媃白他一眼,“我知道我的主子是谁!倒是你,小心王爷醒来骂你,连王妃都不敬着。” 宁福儿委屈,他怎么不敬王妃了? ** 褚映玉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累得狠了,虽然心里存着事,身体却无法抵抗睡意,一整个晚上都沉沉地睡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却怎么也无法挣扎着醒来。 直到一股极大的力道袭来,拉扯着她的手臂和肩胛,疼痛让她总算从睡梦中苏醒。 她睁开眼睛。 刚刚醒来,神智还有些混沌,不知身在何方。 “映玉……” 一道颤抖的声音响起,褚映玉的反应慢了半拍,她缓缓抬眼,看到俯视她的男人,他凑得极近,头发垂落到她颊边,带来几分痒意。 褚映玉双眼瞪大,抱着肚子,惊喜地坐起。 “王爷,你醒了。” 男人就坐在床边,任她将自己柔软的身体贴过来。 他浑身僵硬,原本抓着她手臂和肩胛的手渐渐地松开,似是有些无措,僵直地任由她贴近,直到她整个人投入他怀里,没有动作。 “王爷?” 褚映玉很快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稍稍退开,抬头看过去,与一双泛着血丝、蕴着无尽癫狂戾气的双眼对上时,心脏微微一悸。 第115章 褚映玉明显感觉到陆玄愔的不对劲。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多想, 因为她嗅闻到浓郁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儿让她有些想吐,定睛一看, 便看到他胸膛的衣襟泅染出一片血色,顿时一惊。 “王爷,你的伤口撕裂了……” 当即她赶紧开口往外叫人,“苏媃, 快进来!” 苏媃就在门外守着,听到声音赶紧推门进来。 进来时,她首先看到床前的男人, 顿时一喜,叫道:“王爷, 你醒来啦!” 宁福儿和暗九等也进来,看到已经苏醒的陆玄愔, 又惊又喜。 坐在床上的褚映玉焦急地道:“王爷的伤口裂开了, 你们快去叫孤道长过来。” 宁福儿闻言, 转身就跑去隔壁叫孤鸿子。 褚映玉担心得不行,昨儿到这边时,她的心思都放在他昏迷不醒这事上, 至于他身上的其他伤, 因为穿着衣服, 并未看到,也没怎么听他们说, 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一觉醒来, 他居然直接将自己的伤口折腾到崩裂了。 她有些懊恼自己睡得太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 甚至将自己折腾成这般。 “王爷,你快躺着。”褚映玉一边催促他,一边要下床,将位置腾给他。 哪知道她的脚刚放下去,一双手就伸过来,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同时将她往一个充满血腥气的怀抱里压过去。 明明他沉睡了七天,刚苏醒过来,却不知这力气为何如此大,让她动弹不得,担心压到肚子,她吓得赶紧抱住自己的西瓜肚。 褚映玉又惊又吓,“王爷,你的伤……” 然而不管她怎么挣扎,那双手都没放开她,牢牢地禁锢着她的上半身。 她快要被那浓重的血腥味薰吐了,要知道孕妇的鼻子非常敏感,闻不得异味儿,她只好说:“王爷,我难受……” 禁锢着她的手总算松开一些,但仍是有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腕不放,仿佛生怕她走掉似的。 褚映玉抬头,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顿时哑然。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睛里依然布满血丝,像是许久未睡,眼里蕴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下意识有些不敢看他。 孤鸿子被宁福儿焦急地扯过来,进门就看到这一幕。 一个坐在床前,胸前的衣襟都被血染湿,却仍是固执地拉着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床上的人。 一个坐在床上,被人禁锢着,动弹不得。 孤鸿子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衣襟上那大片的红,说道:“王爷,先让贫道为您处理伤。” 陆玄愔像没听到,那双眼睛仍紧紧地盯着人。 褚映玉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觉得他现在古里古怪的,不过到底担心占据上峰,忍住心头的异样,柔声说道:“王爷,先让孤道长处理你的伤罢,你这样我难受……” 这类似示弱的话一出,他僵硬的脸庞终于多了些情绪,愿意让人给他处理伤。 只是这期间,他的手仍是牢牢地拉着她,生怕她消失一般。 不说褚映玉,就是宁福儿、苏媃都看出不对劲,不过他们并未多想,以为王爷刚苏醒过来,看到王妃出现在这里,情绪有些不对罢了。 苏媃都已经做好被王爷责罚的心理准备。 当他身上的衣服褪下,看到他胸前那道横贯左心口的狰狞刀伤,褚映玉只看一眼,就脸色发白地别开了脸。 鼻翼间都是血腥味儿,心口发闷,心脏揪得难受。 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眶发热,想说什么,嘴唇颤抖,却难以成言。 陆玄愔身上的伤不少,不过最严重的还是胸口的伤,原本应该要痊愈,却不知他先前是怎么折腾的,居然让伤口崩裂。 他这次伤得确实严重,除了不明原因昏迷不醒外,也因胸口这道严重的刀伤,差点就伤及心脏,情况十分严重,连暗九等人都怕他撑不下来。 若不然,也不会将消息传回府里。 孤鸿子处理好他的伤后,严肃地叮嘱道:“王爷,你暂时不要有什么激烈的动作,免得这伤反复崩裂,届时失血过多,神仙难救,可不是开玩笑的。” 陆玄愔没作声,一双眼睛仍是盯着身边的人。 要不是他的脸色苍白,都让人以为他感觉不到疼痛。 褚映玉却听得心惊肉跳,赶紧保证道:“我会盯着他的。” 她心里也有些恼,生气他不顾自己的身体。 处理好他的伤后,孤鸿子便利落地离开了,对探究雍王的异常没什么兴趣。 苏媃和宁福儿收拾换下来的血衣和绷带,忍不住又看一眼坐在床上的王爷,还是觉得他挺奇怪的。 苏媃收拾完后,过来问道:“王妃,您饿了吗?属下给您和王爷弄些吃的过来。” 褚映玉回神,点头应了一声。 等苏媃和宁福儿下去,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俩。 褚映玉盯着他的胸口位置,衣襟微微敞开,能看到上面绑着的白布,回想刚才惊鸿一瞥的伤,她抽了抽鼻子,小声地问:“王爷,是不是很疼?” “不疼。” 他的声音沙哑,回答得小心翼翼,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见她鼻头发红,有些无措。 褚映玉抬头看他,再次与他的目光对上,像是被吓到,又移开了视线。 虽然没看他,仍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紧盯着自己。 和以往那种沉默的凝视不同,那目光浓烈之极,蕴含着某种极致的痛苦,甚至还有些迟疑和无措。 褚映玉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好保持沉默。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默默无言。 直到苏媃端着做好的早膳进来,褚映玉想起身去用膳,却被他紧紧地钳着手,她有些无奈,说道:“王爷,我饿了。” 他终于松开手,只是在她起身时,居然也想跟着站起,被她按住。 “你坐着……不对,你靠着床,别乱动。” 她探过身子,取来一个松墨色的大迎枕放到他腰后,让他半躺着,不要乱动,以免伤口又裂开。 在她做好这些,正欲要离开,他的手又探过来,死死地拽着她的袖子,一双眼睛沉沉地盯着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褚映玉与他对视半晌,重新坐下来。 苏媃见状,搬了一张小桌子过来,将早膳放到桌上,先是伺候他们洗漱,然后让两人维持着这姿势用早膳。 褚映玉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仍是勉强地喝了小半碗小米粥,再吃一个烧麦。至于 陆玄愔,他身上有伤,而且刚苏醒过来,只能吃一些易克化的,倒也好解决。 伺候两人用过膳,又端来药让王爷喝下,苏媃收拾好屋子,叮嘱道:“王爷,王妃,你们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唤属下一声。” 然后便拿着东西出去。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阳光从窗台洒过,外面的天色极好,然而屋子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沉寂。 褚映玉坐在床边,担忧地看着他,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从他苏醒伊始,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特别是看她的眼神,起初的癫狂戾气,让她心惊肉跳,后来像是确认了什么,蕴着无尽的痛苦。 陆玄愔不语,而是张开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在怀里。 褚映玉怕压到他的伤,赶紧道:“王爷,别……” 可他却不听,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就算伤口在叫嚣着痛苦,仍是没有让他松开分毫。 剧烈的疼痛和怀里真实的触感,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求了一生,盼了一世,终于得到神明的眷顾。 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当陆玄愔从黑暗中睁开眼睛时,他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那漫长的、孤寂又痛苦的前世,不得解脱。 陆玄愔微微闭上眼睛,沙哑地开口,“映玉……你活着……” 他颤抖的手轻抚她的面容,手中温热细腻的触感,鲜活之极,都在告诉他,她好好地活着,就在他的怀里。 不再是冰冷的尸体。 褚映玉神色一顿,总算明白什么,心头发紧。 好半晌,她艰涩地开口道:“王爷,你……梦到了?” 以前他说他的梦只到他们成亲的第二年,偶尔也会梦到第三年的一些事,两人渐渐像夫妻那般相处,但也仅是如此,他的梦境并不连贯,只是偶尔梦到一些情景。 “不是梦。”他喃喃地说,“是记忆……” 那是他前世的记忆。 只是因为他的记忆被压制了,只能以梦境的方式让他慢慢地回忆。 直到这次受伤,他终于想起前世所有的记忆。 这七天的昏迷,让他像是走完了前世痛苦的一生。 褚映玉有些怔然,原来不是梦吗? 那他岂不是也像她一样,是死后重生的? 这么一想,褚映玉低声问:“王爷,你也死了吗?” 这个“死”字似乎刺激到他,让他变得极为激动,褚映玉能感觉到他徒然收紧的力道,让她有些疼。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脸庞因为某种痛苦扭曲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睛戾气横生,形若恶鬼,恐怖之极。 “疼……”她轻呼一声。 听到她喊疼时,他吓得松开了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同时目光落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 其实她的肚子并不大,只是她的身材纤细,又穿着单薄的夏衫,便衬得那肚皮圆滚滚的。 他的瞳孔微缩,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大手覆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在他的手贴上去时,突然感觉到手心的一个鼓起,就像肚子里的孩子隔着母亲的肚皮,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他的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映玉、映玉……” 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小心地拢着她,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颈边,眼泪落了下来。 感觉到肩头的湿润,褚映玉眨了眨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哭了? 她怔怔的看着前方青色的帷帐,眼睛却没有焦距,失神地想着,他为什么哭呢?是因为想到上辈子她的死了吗? 他说他都记起来了,那他是否知道上辈子她已经死了呢? 褚映玉有很多话想问他,只是想开口时,喉咙像被什么堵住,眼眶也红了。 前世死得太惨烈,从悬崖坠落下来,粉身碎骨的痛苦,从前世蔓延到今世,让她重生后每每会在睡梦中惊醒,浑身痉挛,久久不能平息。 或许临死前,她对他是有过怨和恨的。 怨他为何一去不回,恨他为何久久未归,让她一个人面对京城那些豺狼虎豹,让她为他担忧,为皇后担忧。 只是她又明白他的为难之处,知道他并不是故意不回来,也不是故意要害自己的。 她的死和他无关,却也和他息息相关。 谁让她是雍王妃,是他的妻子,与他荣誉与共呢。 褚映玉到底是个理智的,很快就收敛起脆弱的情绪,冷静地问:“王爷,你记起多少?” 他没有抬头,依然将脸贴在她的颈间,却又小心翼翼地没有压到她和她的肚子。 “很多。”他说,声音嘶哑。 褚映玉叹了口气,想问什么又闭上嘴,说道:“王爷,你还受着伤,先躺下罢。”怕他不听话,她又添了一句,“我很累。” 她确实很累,有一种倦倦的疲惫感。 闻言,他赶紧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揽着她躺下。 因为肚子大了,她现在不能平躺着睡,都是侧卧着睡的。 她侧躺在他身边,鼓起的肚子顶着他,他没办法像以往那般抱着她,只好握住她的手。 褚映玉很快又有了睡意,两天没好好休息,虽然昨晚睡了一晚,但天没亮就被他弄醒。 她打了个哈欠,含糊地问:“王爷,你可知这次刺杀你的杀手是谁派过来的?” “荣亲王。” 她有些怔然,不解地问:“荣亲王?真的?” 陆玄愔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只手环着她,小心地朝她靠近一些。 他沙哑地说:“睡罢。” 褚映玉在熟悉的轻哄中,很快又陷入沉眠。 陆玄愔久久未闭眼睛。 直到身体实在熬不住,他的眼皮渐渐地垂下来,陷入沉眠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陆玄愔再次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寻找那个人,感觉到怀里的重量,她的呼吸就在颈边,轻轻浅浅的,鲜活又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她的脸,将手放在她的鼻子前,感受到那轻浅的呼吸,最后目光落到她的肚子上。 那是他和她的孩子。 这是上辈子没有的孩子,如果她没有死,他们在一起,他们也会有这个孩子。 纵使那些人死一千次、一万次,千刀万刮,诛其九族,都换不回她。 第116章 陆玄愔能顺利醒来, 暗九等人都松口气。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王爷虽然醒过来了,但好像不太对劲, 其中表现最明显的就是变得喜怒不定,而且特别的黏王妃。 只要王妃离开他的视线一息时间,便要找人,脸色也变得阴沉凶戾。 看起来还有点疯。 宁福儿和苏媃都被他徒然变脸吓到。 两人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不短, 自诩还算是了解他的,这么多年来,也习惯揣摩他的心思, 自觉只要他一个眼神,便知晓上意, 继而为他分忧解难。 可自从陆玄愔从昏迷醒来后,两人发现, 他们好像并不是那么了解王爷。 他们以前对王爷的所知, 都被打破。 要不是确认这人仍是王爷, 从他受伤伊始,宁福儿都守着他,没有被人调换的可能, 他们都以要为王爷换了个人。 当然, 唯一不变的, 仍是王爷对王妃的那份心意。 王爷似乎对王妃更稀罕,更离不得人。 这日, 天气不错, 褚映玉打算出去走走, 买些东西。 因陆玄愔的伤势极重,不能上路, 怕伤口又崩裂,是以他们打算在望州城暂时住下,等他的伤势恢复一些再回京。 “映玉……” 褚映玉穿戴整齐,正准备招呼苏媃出门,听到男人沙哑的叫唤。 她抬头看过去,看到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男人,那双眼睛里的血丝依然没有退去多少,不经意看到时,总会被吓到。 褚映玉原本还以为他的眼睛出什么问题,后来问了孤鸿子才知道,他是休息不好所致,整晚整晚都没睡,一日日地熬下来,眼里的血丝便越来越多。 不过想到他已经记起前世的事,她又有些理解他为何会如此。 她心里是担心的,想让孤鸿子给他开些助眠的药。 “王爷,我和苏媃出去走走。”褚映玉朝他笑道,“我长这么大,只去过青州,难得来到望州,不出去看看挺可惜的。” 最重要的是,望州有一个千年古寺迦南寺,她想去给佛祖上香。 陆玄愔抿着嘴,张口道:“我……” 我陪你。 “王爷。”褚映玉打断他的话,“你的伤还没好呢,要卧床休养,可不能瞎折腾,你等我回来呀。” 陆玄愔的话被她堵住。 他不想让她离开,只要看不到她,他心里就急,甚至怀疑现在不过是一场梦,梦醒来时,他仍是孤寂在坐在偌大的承乾宫里,支撑着他的只是一个虚无飘渺的神鬼传说。 然而当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又说不出让她别走的话。 褚映玉走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低头在他抿紧的薄唇上亲了一口,含笑道: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王爷,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这语气,分明就像是在哄孩子。 陆玄愔:“……” 将人安抚住,褚映玉戴上幕离,带上侍卫,和苏媃一起出门。 宁福儿目送王妃搭着苏媃的手愉快离开的身影,心事重重地进了房。 果然,进门就见到王爷阴冷地坐在那儿,一双黑眸沉沉地看过来,眼里流露的阴霾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宁福儿心脏狂跳,顿时羡慕起苏媃能陪王妃出门,不用面对王爷。 这些天,要说他们最害怕的,便是面对这样的王爷。 明明他也没做什么,甚至因为受伤,人看着十分虚弱,但不知为何,却有一种让人惧怕的深沉威严,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以往王爷身上的威仪虽然也重,但他到底年轻,更多的是年轻人的锋芒,如同一柄出鞘的宝剑。 现在的王爷,给人一种仿佛浸淫权柄数十载的帝王,敛去锋芒,越发的深不可测。 每当这时候,几乎让人以为那年轻的皮相下,是一个深沉老辣的掌权者。 宁福儿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觉,毕竟王爷今年也只有二十有四,王爷会有这般的变化,应该是死里逃生,那些人触怒了他。 应该罢? 反正只要确定这人仍是当朝的七皇子,是雍王,是陆玄愔,便是他们效忠的主子。 “王爷。”宁福儿硬着头皮,低声禀报,“您这次遇刺,暗卫已经查明,是荣亲王派过来的杀手。他们买通一批江湖人士,配合荣亲王府的暗卫,想将您劫杀在路上……荣亲王和安王、平王联手了,不过安王和平王互相都不知道荣亲王和他们联手,两人都以为荣亲王只支持自己……” 圣人宠信荣亲王府一脉,给予其极大的信任。 是以皇子们都想要拉拢荣亲王一脉,给自己增加筹码。只是荣亲王是个老狐狸,面上看着谁都没搭理,暗地里却挑唆着那些皇子的关系,让他们内斗不休。 陆玄愔面无表情地听着,并不意外。 等宁福儿禀报完,他冷声道:“方御史。” 宁福儿神色一顿,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属下这便去安排。” 荣亲王既然敢伸手,那就别怪他们报复。 宁福儿咧了咧嘴,面露凶狠之色,抬头看了一眼主子,见他已经闭上眼睛,识趣地告退。 ** 出了门,褚映玉和苏媃先去迦南寺上香,感谢佛祖保佑陆玄愔平平安安归来。 接着她给生母点了一盏长明灯。 直到时间差不多,两人终于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到街上有什么好吃的,也买了一些。 褚映玉特地多买了几样蜜饯。 她朝苏媃道:“王爷现下要喝药,那药闻着味道就挺苦的,给他甜甜嘴。” 苏媃听得好笑,掩嘴道:“王爷一定很高兴。” 她知道王爷的喜好,并不喜甜,不过如果是王妃买回来的,他应该会很高兴,就算是甜的,也能面无表情地吃下去。 王爷在王妃面前,越来越没原则了。 嗯,以前好像还能稳得住,这次重伤醒来,以前在意的东西,他都毫不犹豫地抛弃。 昨儿晚上,苏媃守夜时,居然听到王爷断断续续地和王妃说话,虽然声音很低,她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可以感觉到,王爷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口疾…… 她心里就明白,王爷在王妃面前,果然连原则都能抛弃。 如果这都不叫爱,她也不知道叫什么。 回到宅子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褚映玉满载而归,笑盈盈地推门进去。 “王爷,我回来啦。”她一边走一边说,“怎么不点灯?”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陆玄愔靠坐在床上,他的身影陷在昏暗的光线之中。 跟进来的苏媃扶着她,怕她摔着。 宁福儿很有眼力地过去掌灯。 灯光大亮,也让人看清楚床上的男人。 不知是否是光线的原因,他看起来极为阴郁,眉间蕴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躁郁之色,一双眼睛如狼般,紧紧地锁住进来的人。 这样的眼神,褚映玉被他盯了好几日,已经习惯了。 她笑着走过去,自然地伸手任他握住,柔声问:“王爷用膳了?” 陆玄愔没作声。 “王爷还没吃呢。”宁福儿小声地说,“等王妃回来陪您一起用膳。” 褚映玉闻言,让他去张罗晚膳,同时说道:“王爷,您现在受着伤,若是饿了要先吃,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陆玄愔点头应下,不管她说什么,都应下来,看着很好说话的样子。 两人用过膳,苏媃端着一碗药过来。 药已经凉得差不多,褚映玉伸手接过,喂他喝药,然后将今儿买的蜜饯拿过来,取出一颗喂他。 “这是我选的蜜饯,想着你在喝药,嘴巴太苦,给你甜甜嘴。”她笑盈盈地问,“王爷,甜不甜?” 陆玄愔点头,“甜。” 还在屋子里的宁福儿听到那声“甜”时,头皮发麻。 要知道王爷最不喜欢吃甜的,似乎三岁以后,就很少吃甜的东西,对甜表现得很抗拒,这让那些小时候爱吃甜食的皇子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褚映玉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蜜饯,笑眯眯地说:“确实很甜。” 她看了一眼苏媃和宁福儿,发现他们没注意这边,主动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说道:“我们一起甜了。” 陆玄愔盯着她,将她拉到怀里,低下头。 好半晌,等他抬头,说道:“很甜。” 褚映玉满脸通红地看着他,总算想起屋子里还有人,慌忙往外看,发现苏媃和宁福儿已经离开,总算松口气。 “王爷!”她嗔怪道,“下次别这样,被人看到可不好。” 陆玄愔嘴里应一声“好”,至于下次会不会再犯,实在难说。 褚映玉听出他的敷衍,根本不信他,又瞪他一眼,便要起身,然后被他拉住。 “去哪?”他问道,一双眼睛紧迫地盯着她。 褚映玉道:“我去洗漱,这天儿热,出了一身汗,臭哄哄的,薰到你可不好。” “没事。”陆玄愔揽着她的腰,在她身上嗅了下,“不臭,很香。” 这行为有些像登徒子,她又羞又气,“胡说,明明就很臭。” 鉴于他最近的表现,她觉得他估计是说反话,不能信他的嘴巴,扬声叫苏媃备水,她要沐浴。 离开时,她警告道:“王爷,我要去沐浴,你不准跟过来,万一伤口又裂开,咱们就分床睡。” 这句威胁成功地将欲要下床的男人制住。 他抿着嘴,固执地看着她,眼里又浮现阴郁之色,看着挺吓人的。 褚映玉却不怎么害怕,甚至还上前,狗胆包天地搂着他亲了几口作安慰,然后去沐浴。 等她将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的回来,让宁福儿端来水,给他擦身子。 他身上有伤,不能沐浴,这些天都是用水擦身子,加上屋子里有冰鉴,比较凉爽,他身上倒也清爽。 将人打理得清清爽爽后,褚映玉上床歇息。 她躺在他身边,温温柔柔地和他说今儿在外面做了什么,说起自己去迦南寺上香时,她虔诚地说道:“我第一次这么感激佛祖,让你能平安归来。” 陆玄愔眸色微黯,伸手将她揽紧。 她感谢佛祖让他平安,可他却恨透那漫天的神佛,夺去了她,让他们阴阳相隔数十载。 似乎感觉到他的心绪不平,褚映玉低声问:“王爷,我在这里呢。”她贴着他,声音格外温柔,“其实我很感谢上天,能让我们这辈子重来,让我们再次相遇、相守。” 两人都有记忆,他们这辈子可以一起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其实褚映玉很想问他,上辈子她死后的事,皇后怎么样,他又如何。 只是每当她想开口,看到他眼里浮现的痛苦和戾气,看到他偶尔流露出的怨憎、仇恨和狰狞,便不再询问。 自从知晓他的心意,知道他在前世便已倾心于自己,便知自己的死会让他难过。 只是她没想到,她的死带给他的痛苦会如此大。 那些痛苦甚至几乎要催毁他,将他压垮。 褚映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决定再缓缓。 ** 褚映玉来到望州后,除了偶尔出门,其他时候都待在宅子里。 大多数时候,她都陪着陆玄愔,想缓和他的情绪。 陆玄愔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每当看到他脸上不经意浮现的阴沉和戾气,她就有种熟悉的感觉,觉得此刻的他就像刚重生时的自己——甚至比那时候的自己的状态更严重。 褚映玉心里很担心。 她自己经历过,所以很明白他此时的疯狂和憎恨。 只是她走出来了,却不知道他何时能走出来。 让她庆幸的是,他虽然状态不好,只要有她陪着,他的情绪会缓和不少,至少看起来还是正常的。 半个月后,陆玄愔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他们终于回京。 来时日夜兼程,只用两天时间,回去的时候,因为走得慢,整整在路上走了四天,每到天黑时就找地方落脚歇息,并不赶夜路。 第四天的傍晚,他们总算顺利回到京城。 看到熟悉的地方,褚映玉备觉亲切,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显得活泼不少。 她轻抚肚皮,安抚肚子里欢快的小家伙,转头朝陆玄愔说:“王爷,咱们回家了,孩子也很欢喜呢。” 陆玄愔嗯一声,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轻抚她的肚子,果然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踢了好几下。 “太闹。”他说道,有些担心她受不住。 褚映玉抿嘴一笑,“只是偶尔罢了,等会儿他就睡啦。” 果然,踢了几下,肚子里的孩子便沉寂下来,应该是累得睡着了。 雍王府因为两位主子的归来热闹起来。 回到府里,褚映玉看起来轻松许多,见寄春激动又担心地拉着自己察看,她宽慰道:“放心,我很好,有孤道长在呢,不会有事。” 寄春扁了扁嘴,“小姐你出远门,奴婢哪里能不担心。” 褚映玉好说歹说,总算让寄春露出笑脸,然后说起主子不在京城时,京城发生的事。 “小姐,您不知道,荣亲王世子居然被御史参狎妓,而且还在……时杀了人,现在他还在牢里关着呢,身上的职位都被圣人撸了。荣亲王夫妻都急坏了,这些日子一直想将他弄出来,但大理寺那边却咬得紧,不肯放人。” 褚映玉惊讶地看她,“真是荣亲王世子?” “对啊。”寄春用一种惊叹的语气说,“没想到荣亲王世子看着文质彬彬的君子,居然还有这种嗜好,听说那陪他的花娘死时的模样很惨,被他活生生地弄死,让人不忍看。” 寄春是未婚姑娘,说这个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花娘是怎么被弄死的,只是听人说起时,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褚映玉怔住。 荣亲王世子陆子晏居然做这种事? 回想几次见到陆子晏时的情景,总觉得他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就算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也不会让人发现才对,更不用说被人捉了个现成。 第117章 回到京城, 时间虽晚,陆玄愔仍是先进宫一趟,直到宫门下钥方才回来。 晚上歇息时, 褚映玉问他,荣亲王世子是怎么回事。 陆玄愔静静地看她,并不说话。 褚映玉又道:“是不是你……” 是不是他出手了? 他默默地点头,依然安静地看着她, 没有解释什么,那双眼睛里还有些血丝,显然这些天仍是没睡好。 自从她让孤鸿子在他喝的汤药里加了些安眠成份的药材, 倒也能让他多少睡会儿,可若是药一断, 他就开始失眠,休息不好。 只是总不能一直都用药来助眠, 这对身体不好, 便改成点燃有安眠作用的香。 但褚映玉怀着身孕, 嗅觉比较敏感,闻到香炉里薰香的味儿,实在不舒服, 轮到她晚上没睡好。 于是陆玄愔让人熄了香炉里的香料, 不准再燃香。 对此, 连孤鸿子都无奈了,诚恳地建议他们还是分房睡罢。 孤鸿子的意思也很明确, 反正雍王妃现在身子不便, 夫妻分房睡不是正常的吗?他虽不喜与权贵打交道, 但也知道那些权贵的规矩,妻子有孕时, 夫妻都是分房睡的,哪像雍王夫妻,感情好得这种时候还要黏在一起,没分房睡的说法。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夫妻感情这么好的。 褚映玉被他说得脸红,私底下试着和陆玄愔提分房睡的事,结果可想而知。 最后她索性也不提了,就先这样罢,等时间久了,说不定他会渐渐地恢复过来,就像当初的她一样,时间总会治愈那些伤痕。 确认荣亲王世子的事是陆玄愔的报复后,褚映玉便安然入睡,没再理会。 许是见她太过淡定,陆玄愔忍不住说:“你不问?” “有什么好问的?”褚映玉很淡定,“荣亲王敢派人刺杀你,你还击他们有什么不对?如果他们身正,你就算想算计他们也没办法。” 更不用说,她巴不得荣亲王府付出代价。 每每想到他胸口的致命伤,想到他昏迷了七天,要不是有孤鸿子在,她甚至不敢保证宫里的太医能不能让他苏醒过来…… 只要想到这些,她心里就恨得厉害,恨不得荣亲王府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让她同情他们?觉得他不应该报复他们? 那是不可能的。 陆玄愔理解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 她话里的意思是,只怪荣亲王世子自己有变态的癖好,被他利用报复,是陆子晏活该。 笑声从他喉咙里逸出来,低沉浑厚,也是他苏醒后,第一次这般畅快地笑。 褚映玉看他一眼,发现这人笑起来怪好看的。 特别是当他畅快地大笑时,有一种阳刚的豪迈,让人能想象当年他在北疆那片冰雪草原上畅快驰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陆玄愔笑过后,将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的眼皮,轻声呢喃,“欺你,都该死……” 所有欺辱过她的人,都该死! 褚映玉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心脏微微一跳。 她的手不觉揪住他的衣襟,神色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王爷……” 陆玄愔轻拍着她,一如往常地哄她,“睡罢。” 可褚映玉哪里睡得着,很想问,又怕问得多会让他失控,只好道:“荣亲王世子应该没有欺负我……” 毕竟荣亲王世子上辈子死得那么早,按他曾说的,陆子晏是推出去平息姚大将军怒气的。她咬了咬唇,上辈子杀了姚姨和姚桃的,到底是不是荣亲王府指使的? “不是。”陆玄愔神色冷峻,“他没死。” “什么?” 褚映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荣亲王世子没有死?死在剿匪中的不是陆子晏? “那是谁?”她急忙问。 陆玄愔冷冷吐出两个字:“替身。” 替身?只是替身?荣亲王府居然连圣人都被蒙蔽了。 褚映玉倒吸口气,荣亲王府哪里来这么大的胆子?他们哪里来的人手,居然能做到这地步? 怪不得姚大将军最后叛出大周,想必也是发现这事。 这下子,褚映玉是彻底地睡不着,忍不住问他。 他却没细说,主要是她现在身子重,不宜多思多虑,陆玄愔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她,不能忍受有一丝一毫对她不利的事。 他只道荣亲王府与前朝有关,别的便不肯再说,让她睡觉。 纵使如此,也足够让褚映玉震惊到失语,瞬间就将某些事联系起来,甚至有了些猜测。 “王爷……” “睡罢。”陆玄愔轻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 褚映玉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堵住,明显不欲让她操心。 不是觉得不应该让她知晓,而是爱重她超过一切,只希望她这辈子平平安安,万事无忧。 最后褚映玉无奈地睡下。 意识陷入黑甜乡前,她想着,这事还是得问清楚才行。 ** 翌日,褚映玉醒来时,听说皇后宫里的翡音姑姑过来了,奉皇后娘娘的吩咐,给他们送东西。 褚映玉忙让人将翡音请过来。 翡音捧着一个黑漆雕海棠花的匣子,进来后先是给两人请安,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明显松口气。 见状,褚映玉便知皇后派她来送东西是假,过来看他们是真的。 褚映玉有些愧疚道:“劳烦母后惦记,倒是我们应该进宫给她请安的。” 陆玄愔默然不语。 虽然他平时也是这般,但翡音仍是能感觉到雍王的异样。 昨儿雍王进宫,只去圣人那儿,并未去坤宁宫,估计也是怕皇后见到他担心。 翡音不动声色地笑道:“娘娘在宫里有太医照看,王爷王妃不必担心,只要你们好好的,娘娘就开心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翡音放下东西回宫复命。 送走翡音,褚映玉想了想,还是让人给她更衣,决定进宫给皇后请安。 她朝陆玄愔道:“母后很担心你,咱们进宫去见见她,让她老人家宽宽心。” 陆玄愔的神色一顿,然后沙哑地说了一声好。 察觉到他的异样,她略一想便明白,张了张口,那句“上辈子母后是什么时候去世”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其实早就有猜测,定是她死后不久,皇后应该也毒发身亡。 一下子没了心爱的妻子和母亲,他该有多难过? 每当想到这些,看到他恢复记忆后的样子,她便不怎么奇怪,反而有些心疼和无奈。 两人穿戴整齐便坐车进宫。 来到坤宁宫,刚进去就见皇后脚步匆促地走过来,看到相携而来的儿子和儿媳妇,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看到皇后,陆玄愔的神色有些恍惚,然后沙哑地唤了一声。 “……母后。” 皇后心疼道:“怎地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休息?” 看到儿子眼里的血丝,皇后的心都要拧碎了,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陆玄愔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沉默。 母后离开他太久太久,久到他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让她别为自己担心。 褚映玉发现他的异样,扯了扯他的袖子,朝皇后笑道:“母后,咱们先进去,这外面实在太热。” 皇后一听,赶紧拭去眼里的泪,说道:“你们先进来。” 然后又吩咐宫人去准备儿子和儿媳妇爱吃的茶点和零嘴。 每次来皇后这里,吃的喝的是少不了的,皇后满腔的母爱都恨不得倾泄在他们身上。 褚映玉给面子地拿了一块糕点,慢慢地吃。 很快,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下,只剩下婆媳三人。 皇后盯着儿子看了许久,轻声问:“玄愔,发生什么事?” 陆玄愔沉默了下,说道:“无事,莫担心。” 旁边的褚映玉看罢,知道他不打算将两人重生之事告诉皇后。 这也能理解。 就算有孤鸿子在,皇后的身体调理了大半年,仍是不若正常人,要是受到刺激,万一病倒了可不好。 皇后还是理解自己儿子的,闻言便知道他不想说。 她心里叹口气,并没有勉强,只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母后不逼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和母后说,别的做不了,不给你们拖后腿还是可以的。” 陆玄愔道一声好。 接着皇后又问褚映玉的身体。 这次陆玄愔重伤之事,皇后也是清楚的,甚至褚映玉离京前往望州,还是她帮忙遮掩,是以直到现在,无人知晓雍王妃曾离开过京城。 见儿媳妇的身体没什么,精神也不错,皇后总算放心,转而提起朝堂上的事。 皇后说起上个月江南水灾的事。 原本褚映玉并未怎么上心,毕竟江南水网密集,时有水患,朝廷对江南水患非常头疼,时常派人修筑堤坝,光是银子就拨了不少。 直到她听皇后说,上个月被派去赈灾的是安王,结果银灾银没有分到受灾的百姓手里,被安王私吞了。 褚映玉不禁怔住。 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事。 不过私吞赈灾银的不是安王,而是安陵府的知府,和安王压根儿没关系,安王虽有监督不利之责,却无大碍的。 褚映玉的目光转到旁边坐着的陆玄愔身上,心里又有几分明悟。 看来是他出手了。 先是荣亲王世子,然后是安王,接下来是谁? 心脏微微一跳,总觉得陆玄愔现在的状态不太好,说得好听点叫情绪不稳,难听点就是在发疯,无差别地攻击。 皇后似乎只是随口提了句安王私吞赈灾银的事,然后就转到别的地方,仿佛她这个嫡母只是关心那些皇子,对此无限嘘唏。 说得差不多,皇后道:“你们难得进宫,也去给太后请个安罢。” 褚映玉和陆玄愔站起身,应了一声是。 离开坤宁宫,两人转道去慈宁宫。 刚进门就听到安王妃的哭声,定睛看过去,果然看到安王妃跪在太后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太后一脸无奈之色。 见到褚映玉两人过来,太后松口气,说道:“安王妃,哀家老了,管不着儿孙的事,你来求哀家也没用,还是回去想想怎么让安王将功补过,日后别再做这种事,莫说圣人震怒,哀家都要生气……” 褚映玉听了会儿,很快就明白。 原来是安王因为私吞赈灾银之事,被圣人勒令在府里思过,所有的差事都被撸了个精光,变成一个光头王爷。 安王妃进宫来找太后求情。 太后将安王妃训斥了一顿,然后不理她的哭诉,让宫人将她扶出去。 没了哭哭啼啼的安王妃,太后总算觉得清净许多,看向褚映玉和陆玄愔时,目光变得十分慈爱,觉得还是这两个孩子乖巧,不会有事没事来闹她老人家。 两人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说道:“映玉好些天没进宫,听皇后说你前些日子吃坏肚子,身子可无碍?” 褚映玉知道这是皇后为遮掩她离京的借口,一脸羞愧地说:“皇祖母,孙媳的身体已无大碍。是孙媳的不是,因为嘴馋偷吃东西,让你们担心……” 太后笑道:“孕妇嘴馋是常事,只是再嘴馋也要注意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免不了又是一顿责备。 只是比起先前对安王妃的斥责,这责备显得非常轻。 褚映玉乖巧地应下。 陆玄愔也保证会盯着她,不让她乱吃。 太后看着夫妻俩,不禁叹口气,“要是他们都像你们这般省心就好了。” 然后又说起自从安王被圣人责罚在府里反省后,安王妃天天来她这里哭,明惠郡主也去向圣人求情。 明惠郡主是元康帝的第一个孙女,对她还是颇为疼爱的。 也正是因为她的求情,元康帝对安王的惩罚并不重,没让安王损失太大。只是明惠郡主也付出她的婚姻,元康帝要给她和昌乐公主之子赵仲成赐婚。 褚映玉听到这消息,有些惊讶。 “明惠的年纪也大了,是该成亲了。”太后和蔼地说,“正好昌乐一直想为仲成那孩子求娶明惠,只是明惠不愿意,这次因为安王之事,明惠总算松口。” 褚映玉惊讶得不行。 因圣旨还没下,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她也是今儿在太后这里才听说。 明惠郡主素来瞧不起赵仲成,不屑搭理他,没想到为了安王,她居然愿意嫁? 怪不得安王只是被圣人勒令在府里反省,没受到什么惩罚呢。 明白这点,褚映玉忍不住又偷偷看一眼身边的男人,总觉得这一环接着一环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他插手。 夫妻俩在太后这边坐了会儿,终于离开皇宫。 出宫时,他们遇到安王妃母女俩。 看到他们,明惠郡主恶狠狠地朝褚映玉瞪过来,她的眼睛红肿,明显哭了许久,眼里满是怨愤和恨意。 第118章 褚映玉漠然地看她一眼, 礼貌地唤一声大嫂。 安王妃停下来,勉强地笑了下,叫了一声“七皇弟、七弟妹”, 便不再言语,也没心情像以往那般端着长嫂的架子。 褚映玉原本不欲理会她们的,打声招呼就要走,哪知道陆玄愔突然停下来。 “看什么?”他冷冷地说, 目光如狼般凶戾地朝明惠郡主疾射而去。 明惠郡主噤若寒蝉,瞬间收回了瞪着褚映玉的目光。 安王妃下意识地抬头,也被他的眼神震住。 她僵硬地站在那里, 一时间忘记反应。 还是褚映玉见情况不对,赶紧将人拉走, 同时朝安王妃道:“大嫂,我们还有事, 先走了。” 陆玄愔怕她摔着, 总算收回目光, 扶着她离开。 因褚映玉身子不便,夫妻俩走得并不快,然而那般高大冷峻的男人, 搀扶着她时, 刻意地放慢脚步, 说不出的温柔体贴。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离开,安王妃母女俩仍站在那里, 一个神色晦涩, 一个满脸怨愤。 “走罢。”安王妃低声对女儿道。 母女俩坐上安王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离开皇宫。 安王妃看到女儿满脸不愤之色,忍不住道:“明惠, 下次莫要像刚才这般,你七叔他可不是个好惹的……” 陆玄愔那人确实不是个好惹的,当他从北疆归来伊始,便像压在诸位皇子头上的那块巨石,沉甸甸的,挪不开,也不能无视。 而且他从来不避讳地向世人展示他对雍王妃的重视,招惹他便罢了,若是招惹到雍王妃,雍王第一个就饶不得人。 想到刚才女儿满脸怨恨盯着雍王妃的模样,安王妃明白,莫怪雍王反应会那么大。 “我怎么了?”明惠郡主冷笑,“难不成她褚映玉那般珍贵,本郡主看一眼都不行?” 她当然不待见褚映玉,纵使这两年她一直避免和褚映玉见面。 昔日的情敌突然变成长辈,说不尴尬是骗人的。 但比起尴尬,明惠郡主更憋屈,甚至觉得自己每次屈辱地朝她行礼,恭敬地叫她“七皇婶”时,都觉得褚映玉在看自己笑话,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 就如同曾经自己高高在上地俯视她。 久而久之,明惠郡主越发不喜褚映玉,甚至产生一种扭曲的憎恶。 这次父王出事,明惠郡主怀疑是不是雍王也在其中做了什么,否则父王怎么可能如此毫无防备,便被揭发了贪污赈灾款的事? 她不相信自己那些狼子野心的叔叔没出手。 她觉得褚映玉一定是在笑话她。 昔日的天之骄女,沦落到要嫁给一个纨绔色胚,只怕她心里不知怎么嘲笑自己呢。 明惠郡主越想心中越是大恨,看到褚映玉时,就有些控制不住。 见她像炮仗似的,安王妃不解地问:“雍王妃又怎么招惹你了?” 她从来没将女儿以前恋慕孟瑜山的事放在心里,主要是两人差着辈份呢,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以她一直觉得女儿和褚映玉之间其实也没什么矛盾,就算女儿以前刁难过褚映玉,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褚映玉作为长辈,应该不会如此小气地放在心上。 明惠郡主只是冷笑,没有作声。 安王妃叹息,疲惫地说:“明惠,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为了你父王,答应和赵仲成的婚事,你再忍一忍……” 赵仲成确实非良配,然而他身后的卫国公府和昌乐公主都不容小觑。 昌乐公主的驸马是卫国公府的世子赵奕,卫国公可不像被除爵的靖国公府,那是有实权的勋贵,前朝时就存在了。 昌乐公主和赵奕成亲后,这么多年只有赵仲成一个儿子,赵仲成也是卫国公的长孙,卫国公和老夫人都对他宠爱非常,在赵仲成坚持要娶明惠郡主时,卫国公府也忍心拒绝。 这次安王能全身而退,也是因为明惠郡主答应嫁给赵仲成,卫国公府在背后出了力。 可是明惠郡主并不开心,听到安王妃的话,她委屈得想哭。 她低声道:“娘,我不喜欢赵仲成,他就是个没用的,而且喜好美色,听说伺候他的丫鬟都被他沾了个遍,还有不少通房……”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喜欢的男人,应该像孟瑜山那样光风霁月的君子,风度翩翩,踏着清风明月而来,而非像赵仲成这样的色中恶鬼,没有丁点本事,只会窝里横。 赵仲成会想娶她,不过是因为自己从小对他不假辞色,加上她长得好看,身份贵重,才会被他看上。 并不是因为喜欢她。 安王妃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叹道:“傻丫头,男人成亲前,屋子里有几个通房是常事,等你们成亲后,将她们打发走便是!你还小,以后会知道,这日子久了,男人就会收心……” 明惠郡主不禁沉默。 这种话只怕她娘自己都不相信,让她如何相信?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 明惠郡主不稀罕赵仲成,也不在意赵仲成有几个女人,但她觉得恶心。 只要想到要嫁给赵仲成这样没用的男人,她就想吐,继而涌起滔天怨恨,恨趁人之危的昌乐公主和卫国公府,恨父王贪污赈灾款,恨他行事不慎,连累自己,恨暗中出手的那些皇叔们…… 明惠郡主心里的恨无法发泄,憋得实在难受,不甘心地说:“娘,宫里的林贵妃难道不说什么吗?” 昌乐公主的生母是林贵妃,与五皇子平王是嫡亲的姐弟。 按理说,昌乐公主和卫国公府应该支持平王才对,却让赵仲成娶自己算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改支持她父王? 安王妃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昌乐有多宠赵仲成,林贵妃虽然是昌乐的母亲,但昌乐也是当母亲的,赵仲成闹着要娶你,她哪里忍心拒绝?更何况……”她微微眯起眼睛,低声说,“昌乐这是想两头讨好呢,你父王是皇长子,最有可能问鼎那位置,赵仲成娶了你,将来若是你父王胜出……” 安王是个疼女儿的,届时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就算要清理那些兄弟的势力,也不会对昌乐公主和卫国公府如何。 同理,将来那位置若是平王得了,平王难道还能对嫡亲的姐姐下手不成? 不得不说,昌乐公主打的主意非常好,让儿子娶安王的女儿,于她于卫国公府都不吃什么亏。 明惠郡主嘴巴动了动,很想问,万一父王和五皇叔都不是胜利者,昌乐公主岂不是赌输了? 只是这么想到底太过晦气,到底没问。 若是可以,她还是希望胜利者是她的父王,将来她是尊贵的长公主。 只要她父王成事…… 褚映玉、左明珠,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 回到王府,褚映玉发现陆玄愔的心情明显不好,有些不解。 “王爷,你怎么啦?”她拉着他的手,仰头看他。 陆玄愔没有说话,他的眸色幽暗,下颌紧绷,整个人看起来阴郁又深沉,让人莫名有些害怕。 褚映玉想了想,问道:“是因为明惠郡主吗?” 见他的神色微动,她心里有些明悟,将他拉到窗边坐下,说道:“王爷,不必理她,我是她的长辈,规矩摆在那儿,她还能再欺负我不成?” 话虽是这个理,但他仍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滔天杀意。 “她欺你。”他冷冷地说。 褚映玉淡淡地道:“没关系,以后有得她受罪的时候。”见他仍是绷着脸,显然不能释怀,她又说,“王爷,其实我是个小气又记仇的,根本不善良不大度,别人怎么对我,我都记着呢……” 想到什么,她打了个比方,“例如前世王爷冷待我,我也记着。” 陆玄愔脸上的阴郁沉闷顿时碎裂,眼里露出惊惶之色,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说,只能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 他想说不是故意的,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从辩解。 那时候,他确实冷待她。 褚映玉没甩开他的手,但也不主动,继续道:“你瞧,我连这个都记得如此清楚,怎么会记不住她以前怎么对我的,是吧?” 陆玄愔沉默,越发的不安。 “只是,不是我不想报仇,不想还击,而是时候未到。”她意味深长地说,“一旦时机到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是吗?” 就像她对付孟宗岳和孟芙、褚伯亭一样。 褚映玉劝道:“王爷,时机未到,现在对付她是不智的行为,你也别为这个生气,不值当。” 明惠郡主根本不算什么,一旦安王倒下,她便不成事。 是以她从未将明惠郡主放在眼里。 陆玄愔心不在焉地嗯一声,眼神阴沉,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见状,褚映玉叹气,知道他现在仍受前世记忆的影响,短时间内他是无法走出来,只能多盯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褚映玉特地关注江南的水灾。 听闻那些受灾的百姓已经被元康帝派去的钦差安置好,赈灾的银子和物资也及时送到灾区,减少百姓的伤亡,总算松口气。 不过褚映玉觉得朝廷这次赈灾的反应如此快,不太寻常。 她转头看向坐在案前处理公文的男人,低声问道:“王爷,这次江南水灾,你事前已经作了安排,是罢?” 他既然有前世记忆,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灾情,提前作好防预部署倒也说得过去。 陆玄愔嗯一声,将一份公文递给她,示意她看。 褚映玉抿嘴笑起来,知道这男人虽受前世的记忆影响,人看着有些失控,但该他做的事还是会继续做。 褚映玉陪他处理公文。 因他这次遇刺受伤,积了不少的公务,每日忙到三更半夜。她看不过去,原是想让厨房多给他熬点滋补的汤药给他补补的,却被他捉来一起处理政务。 其实,和上辈子有些像。 前世的第三年时,两人相处已经十分和睦,她成为他的贤内助,为他打理王府,打理王府产业。 大概是见她能干,他起了培养她的心思,也是那时候,他手把手地教她习字,教她如何处理公文,教她要如何做。 陆玄愔此举若是传出去,只怕要被那些卫道士骂。 不过若看他的某些行为又不觉得奇怪了。 他身边有苏媃这般全能的女暗卫,甚至听说他在北疆时还培养一名女副将,那女副将手下有一支跷勇善战的女侍卫……便知他只看个人的才能,并不看性别,只要有才能之人,不管男女他都会用。 褚映玉觉得,如果他不是天生有疾,其实他非常适合那位置。 他一定是个很好的皇帝。 不过…… - 天气越来越热,宫里的圣人又带着太后、皇后及后宫的嫔妃们去庆春园避暑。 褚映玉是孕妇,孕妇的体温高,更加怕热,在陆玄愔的伤好得差不多时,也跟着去了小青山的庄子。 除了安王外,其他的皇子也带家眷去了,连静萱和姚桃没事就去找褚映玉玩。 就在六月最炎热的时候,褚映玉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热得满身大汗,心情浮躁时,便见寄春慌忙进来。 “小姐,不好了,王爷将平王打伤了。” 褚映玉眨了下眼睛,问道:“王爷受伤了吗?” 寄春有些懵地看她,下意识地道:“好像没有。” “那就好。”褚映玉很淡定地端起桌上的酸梅汤喝了一口,虽然没冰镇过,但酸酸甜甜的味道,还是驱散几分酷暑的炎热。 寄春被她弄得有些懵,小姐乍还这么淡定呢? “小姐,听说圣人很生气,要罚王爷呢。”寄春说着,满脸担忧。 褚映玉问:“圣人要怎么罚?” 寄春摇头,“奴婢不清楚,那边还没消息。” 褚映玉想了想,让人给她更衣,去庆春园一趟。 刚要出门,就见苏媃匆匆忙忙地过来,见到她,说道:“王妃,王爷那边安好,让您不用担心。” 褚映玉嗯一声,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圣人原是要罚王爷去跪奉先殿的。”苏媃说道,“不过奉先殿在宫里,便让他对着皇陵的方向跪,并未说什么时候让他起。” 褚映玉挑眉,“只罚王爷一人?” “不止,宁王和定王、贤王等所有皇子都一起跪。” “一起跪?”褚映玉不解,不是陆玄愔将平王打伤了吗?怎么其他皇子都要跪? 苏媃唇角微翘,“其实起因是平王邀请王爷喝酒,定王和贤王得知后,便将其他的皇子叫过去一起喝,可能是喝高了,起了冲突,王爷和平王便动起了手……”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褚映玉却觉得应该没这么简单。 陆玄愔不是这般冲动的人,就算他现在看着有些疯,却也隐忍着,没有直接和那些人对上,毕竟他也不傻。 褚映玉坐上马车,和苏媃一起往庆春园而去。 虽然知道情况,不过她还是想去看看。 “对了,平王伤得如何?”她总算想起受伤的平王,随口问了一句。 苏媃道:“平王的一条腿断了。” 褚映玉:“……” 她总算知道圣人为何如此生气,将所有喝酒的皇子都罚跪。 第119章 来到庆春园, 褚映玉先去找皇后。 经过大半年的调理,皇后身上的毒素压制得差不多,虽然看着仍是病恹恹的, 却不似以往那样整日都要卧床歇息,清醒的时间不多。 如今她也能如常人那般起卧,甚至出门走动。 不过皇后并不欲让人知晓她的身体情况,以往如何, 现在也如何,大半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宫殿里。 太后和元康帝只以为皇后吃了孤鸿子开的药,身体好一些, 并未多想。 见到褚映玉来了,皇后嗔怪道:“你现在身子重, 没事不要出门,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大不过你的身子。” 褚映玉知道她关心自己, 腼腆地道:“听说王爷被圣人责罚, 儿媳不太放心……”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不必担心,玄愔自有分寸。”见她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又道, “何况他一个大男人, 皮糙肉厚的,被罚一下也没什么。” 皇后让褚映玉坐着歇息, 让人端来茶点和酸梅汤, 怕她饿着。 看她不疾不徐, 褚映玉原本有些焦躁的心也安静下来,到底不忍辜负皇后的好意, 拿了块清爽的绿豆糕慢慢地吃起来。 等她吃得差不多,皇后道:“你随本宫去太后那儿。” 众人知道皇后的身体,没事不会来找皇后,这会儿应该都在太后那儿。 褚映玉应一声,用帕子擦干净手,随着她一起出门。 太后居住的宫殿离这里并不远,走了约莫小半刻钟就到了。 刚进去,就听到一道凄楚的哭声,褚映玉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是林贵妃的声音。 果然,进殿就看到坐在那里哭的林贵妃。 除了林贵妃外,姜贵妃、淑妃和敏妃等人都来了,还有平王妃、宁王妃、连静萱和姚桃也在。 这些人的神色都有些焦虑,应该是为皇子被圣人责罚而来。 听说这次圣人十分生气,又涉及到平王受伤断腿,不知情况如何,众人心里免不了有些担心,怕牵连到自己。 林贵妃一边哭一边说:“太后娘娘,您一定要为平王作主啊!太医说他的腿伤得很严重,一个不慎,可能后半辈子都要瘸了……” 说到这里,她又掩面痛哭起来。 平王妃站在林贵妃身边,也跟着低低地哭。 太后被她们哭得脑壳疼,勉强安慰道:“你们放心,太医会治好平王的,定不会让他的腿瘸了,你们没事就回去好好照顾他,让他早日养好腿,再别折腾。” 正说着,见到皇后和褚映玉进来,太后暗暗松口气。 她的脾气素来软和,虽然当了几十年的太后,是这后宫中身份最高的,可只要有人在她面前哭,还是有理的那方,她便觉得头疼,实在不知如何处理。 是以见到皇后时,太后便想将林贵妃和平王妃交给皇后。 以前皇后没有中毒前,她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没有让自己费心过,太后对皇后是极为信任的。 林贵妃见到皇后婆媳,眼里露出愤恨之色。 不过她也知道皇后的手段,不敢造次,只是哭着说:“皇后娘娘,平王的腿被雍王打断了,这次您一定要秉公处理,还平王一个公道。” 这话明着对皇后说,实则是告诉太后,打断平王腿的雍王可是皇后的儿子,太后一定要秉公处理,不能偏心。 太后听懂了,当作没听到,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慢慢地喝着。 皇后带着褚映玉走过来,先给太后行礼请安,然后坐在宫人搬来的圈椅上。 她脸上带着病容,一脸和气地说:“林贵妃,这事本宫已经听说了。本宫实在未想到,平王都快要到当爷爷的年纪,脾气还那么暴躁,他平时没事就找兄弟喝酒,每次都要喝得酩酊大醉闹事。本宫还记得,去年定王和贤王大婚时,也是平王拉着他的兄弟喝到大醉……” 说到这里,皇后一脸不忍看的模样。 在场的嫔妃和皇子妃们暗暗点头,可不是,每次皇子喝醉酒闹事,都是平王起的头。平王那暴脾气,得罪的人可不少,要不是圣人的儿子,早就不知道被多少人暗中罩麻袋报复。 林贵妃一双眼睛快要喷火,激动起来:“不管如何,雍王也不应该下如此狠手,那可是他的兄长啊!哪个当兄弟的会对兄长出手,将自己兄长的腿都打断的……” 她觉得雍王一定是故意的。 皇后道:“林贵妃,你别激动,这事起因还在平王身上,本宫听说,是他先找人喝酒,也是他先动的手。”她的神色微微一冷,“去年圣人就斥责过,不准皇子们喝酒闹事,然而平王屡教不改,本宫也实在头疼。” 就差没说,平王被打断腿是他活该了。 众人都不敢吱声,听着皇后看似安慰实则句句锥心的话,知道皇后是要护着自己的儿子。 淑妃、敏妃等几位皇子的母亲心里对平王也很不满,平王每次都爱拉着兄弟们喝酒,害得他们被圣人责罚。 这次她们的儿子也算是遭了渔池之殃。 太后道:“哀家问过了,喝酒的事是平王提议的,也是平王先动的手,雍王总不能站在那里让他打罢?” 皇后点头,轻叹一声,“雍王确实做得不对,平王要动手时,他就不应该还手的,本宫也没想到雍王会醉成这般,不小心打断平王的腿……” 皇后一口一个“雍王醉了”,一口一个“不小心”,将雍王摘出来。 太后却觉得是如此,对林贵妃说:“你别哭啦,这次的事是平王起的头,两人都喝醉,各有责任,不过责任更大的还是平王,这次算作一个教训,让他日后脾气别太急,也别总是没事找兄弟喝酒,这酒最好戒了罢。” 林贵妃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凄声道:“太后娘娘,平王的腿都断了啊,您怎么还能护着雍王?” 太后生气道:“哀家怎么护着雍王?哀家不过是与你就事论事。” 她虽然体谅林贵妃因为平王断腿口不择言,但也不是林贵妃能质疑自己的,“你若是觉得哀家说得不对,你去找圣人,让圣人看看哀家是不是错了?” 林贵妃哪里敢找元康帝? 先不说圣人对雍王的疼爱,这是世人皆知的,圣人怜惜雍王生来有疾,对他十分偏爱,只要雍王做的错事不大,圣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过多责罚。再说了,这次的事确实是平王不占理,要不然元康帝也不会只罚诸位皇子面向皇陵而跪。 林贵妃心里愤恨之极,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最后只能继续在太后面前哭。 太后被她哭得头疼,说道:“行了,没事你就去照顾平王,让他好好养身体,别再瞎折腾,省得以后真的瘸了。太医说了,让他多注意,这腿还是能养好的,恢复以往没问题。” 说着让宫人和平王妃将她扶回去。 林贵妃纵使满心不愿,也只能离开。 走出太后宫里,林贵妃越想越不甘心,看到旁边像木头似的儿媳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平王妃没有防备,被她打得摔倒在地,脸迅速地肿起来,甚至颊边还有一道被指甲刮出来的伤口,血瞬间就溢出。 林贵妃看到她脸上的伤,脑子总算清醒过来。 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周围的宫人来来往往的,被他们看到自己当众打人到底不好,恨声道:“还不起来?” 平王妃满脸麻木地坐在那里,默默地站起身。 林贵妃担心这事传到太后那里,急忙想走。 哪知婆媳俩刚走了会儿,便有宫人过来说:“贵妃娘娘,太后娘娘请平王妃过去一趟。” 林贵妃脸色一僵,她想拒绝却不敢,只能咬着唇,让平王妃离开。 - 平王妃回到太后的宫里时,众人都看到她脸上的伤,不少人皱眉。 太后生气道:“林贵妃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皇后皱着眉,也不喜林贵妃的作派,说道:“母后,先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给平王妃瞧瞧罢,女子的容貌何其重要,可不能留下疤痕。” 太后叹息一声,让人将平王妃扶到偏殿歇息。 等平王妃下去,太后对殿内的后妃和皇子妃们道:“哀家知道你们担心,不过这次他们闹得太过,确实该惩罚!你们先回去,等圣人气消了,他们应该就能回去了。” 这次的事让元康帝极为生气,并未说让那些皇子跪多久。 众人无奈,只能起身离开。 不过皇子妃们都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去偏殿探望平王妃。 太医已经过来,给平王妃看了脸上的伤,并给她开了药,宫人正给她用药膏涂抹脸上的伤。 平王妃的半边脸已经高高肿起,更衬得那伤痕十分狰狞。 女人都爱惜自己的容貌,看到平王妃的样子,几位皇子妃们都心有不忍。 宁王妃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说你啊你,这次的事又不是你的错,她打你时你不会躲吗?” 她没说的是,虽然林贵妃是平王的生母,但她只是一个妃,而非皇后。 对她们这些皇家媳妇来说,她们的正经婆婆是皇后才对,皇后都没打她们,林贵妃凭什么打皇子妃? 平王妃木然地坐在那儿,没有说话。 她知道婆婆平素不喜自己,她的性子太过木讷,并不讨人喜欢,不仅夫君不喜,婆婆也不喜。 宁王妃看她像木头似的,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虽恨铁不成钢,可她自己立不起来,别人想帮也不知道怎么帮。 看完平王妃,几位皇子妃便离开庆春园。 她们倒是想去看看被罚跪的皇子,或者让下人给他们送些吃的喝的,听说他们从午时一直跪到现在,这天气那么热,也不知道会有多受罪。 但圣人派侍卫守着,不让人过去,连那些嫔妃都不准去,知道见不到人,只好离开。 回去时,连静萱和姚桃跟着褚映玉一起去雍王府的庄子,明显是有话和她说。 褚映玉看了看天色,留她们在庄子里用膳。 用过晚膳,三人坐在一起说话。 连静萱先开口,她轻声说道:“先前我家王爷让人给我传了消息,这次的事,是平王故意设局,想借酒发疯,对雍王出手。” 姚桃神色一紧,“平王要做什么?” 连静萱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褚映玉看她一眼,看来定王确实非常信任她,连这种事都和她说。 她心里还存有疑虑,觉得应该是平王不怀好意,陆玄愔将计就计,至于将平王的腿打断之事,她觉得应该是陆玄愔临时起意的。 想到他恢复记忆后所做的事,她总觉得平王会被他打断腿一点也不意外,没将他那些兄弟们都一一弄死,还是他克制的。 三人说了会儿话,交流了些信息,连静萱和姚桃便离开了。 这天晚上,陆玄愔没有回来。 褚映玉睡了一个不太安稳的觉,早上醒来时,怔怔地发了会儿呆,问苏媃庆春园那边的消息。 苏媃道:“诸位皇子昨晚跪了一宿,圣人仍未让他们起。” 褚映玉拧眉,虽然能预料到,还是有些心疼的。 用过早膳,她又让人套车去庆春园。 刚到庆春园,褚映玉听到一道娇滴滴的哭声,有些疑惑地看过去,见到仍是红肿着脸的平王妃。 平王妃身边有一个正跪着哭的女子,长相艳丽娇媚,哭得梨花带泪,很是漂亮。 褚映玉的记忆不错,很快就记起这女子的身份。 是平王的侧妃,似乎是姓石。 平王妃原本木讷地站在那里,任由石侧妃哭,见到褚映玉,她神色微动,对石侧妃道:“你起来罢。” 石侧妃其实也发现有人来了,反而哭得更伤心。 “王妃,王爷的腿伤成这般,妾也是十分担心的,但真不是妾……” 平王妃任由她说,不为所动。 与其说是不为所动,不如说是麻木。 她朝褚映玉打了声招呼,让人将石侧妃扶起来,去林贵妃那儿。 褚映玉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心里有些奇怪。 她找了个宫人问道:“平王妃这一早就来了?” 平王现在受了伤,听说被抬回去养伤,平王妃和石侧妃应该在平王的庄子里照顾他才是。 那宫人伶俐地答道:“听说昨儿半夜,平王起夜时不小心又摔一跤,太医去看过,说平王这次摔得太重,伤上加伤,这腿可能治不好,日后会瘸……” 褚映玉愕然。 昨儿还听说,只要好好治,平王的腿应该不会有事,哪知道不过一晚,平王就要变瘸子。 一个瘸子是不可能当皇帝的。 看来平王已经失去争储的资格,对平王来说,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第120章 褚映玉望着平王妃和石侧妃离去的身影, 总算明白她们为何一大早就过来,只怕是林贵妃叫过来的。 她有些为平王妃担心。 昨日林贵妃虽然为平王的事闹腾,口口声声让太后作主, 但更多的还是想要打压皇后和雍王,心里还是满怀希望的。 毕竟太医都说了,只要养上几个月,平王的腿便能恢复正常。 哪想一个晚上过去, 平王居然伤上加伤,太医都断定没法治好,平王日后会瘸。这对林贵妃而言, 只怕和天塌了一般可怕,届时愤怒之下, 定会拿平王妃出气。 想到这里,她暗暗摇头。 虽然因皇子争储, 皇子妃之间并不和睦, 但撇开那些, 她和平王妃、宁王妃之间并无什么仇怨,没有见不得平王妃不好的心态。 反而像宁王妃一样,有些怒其不争。 褚映玉想了想, 对那宫人道:“麻烦这位公公去太后娘娘那边, 告诉她老人家, 平王妃在林贵妃那里。” 宫人有些不解,不过雍王妃的打赏非常大方, 殷勤地应下。 打发走宫人, 褚映玉去找皇后。 皇后今儿的精神不错, 见她来了,让人给她看坐, 然后问她饿不饿,又让人端来茶点时令果子和酸梅汤。 褚映玉刚用过早膳,并不饿,只喝了点酸梅汤压压暑气,问道:“母后,王爷怎么样了?他还好罢?” 想到他从昨日午时跪到现在,估计这一天一夜都没怎么休息吃东西,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皇后笑了笑,让她宽心,“圣人不会这么快消气,还要他们熬一熬,压压他们的脾气。”她端起茶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约莫傍晚时,应该就有消息。” 她对元康帝还是颇为了解的,一脸笃定之色。 褚映玉是相信皇后的,闻言总算放下心来。 她想起先前见到平王妃的事,便和皇后说了说。 皇后一脸惊讶地道:“哎呀,平王怎地如此不小心,居然起夜时摔了,那些下人怎么伺候的?”然后又叹了口气,怜悯地说,“平王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怎会如此多灾多难呢,莫不是犯了太岁?看来改天要多拜拜佛祖,让佛祖保佑。” 这话听着真真是慈母心肠,但褚映玉怎么听怎么奇怪。 她觑了皇后一眼,见她忧心忡忡的,似是真为平王担忧,要不是平王的腿是陆玄愔打断的,她就相信了。 以皇后的消息,只怕昨儿半夜平王府那边请太医的事,她早已知晓,肯定也知道平王以后会变瘸子。 这事其实也瞒不了人,连庆春园伺候的宫人都知道,更不用说那些后宫的主子们。 皇后这般表现,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褚映玉低头喝酸梅汤,觉得自己还有得学,若能学到皇后几分的精髓,这辈子也受用无穷了。 褚映玉没急着离开,在皇后这边歇下,想等陆玄愔受罚完,再和他一起回去。 没见到人,她心里多少还是不放心。 皇后自然也不赶她,儿媳妇在这里陪着,她心里还很高兴,拉着儿媳妇又说了不少妇人怀孕要注意的事。 “你这肚子快八个月了罢?看着有些小呢。”皇后瞅着儿媳妇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发愁。 虽然看着大,但这肚子还是挺小巧玲珑的。 褚映玉羞赧地道:“秦嬷嬷也这么说,确实有些小,让我多吃一些。不过孤道长说,孩子很健康,没什么事。” 皇后闻言,总算放心了。 她对孤鸿子的医术还是放心的,加上孤鸿子的身份,不会轻易被人收买。 到了午时,褚映玉陪皇后一起用膳,听说了林贵妃那边的事。 林贵妃将平王妃和石侧妃召过来,询问她们平王昨天起夜摔倒是怎么回事,她并不相信昨晚平王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认定是有人要害平王。 要不然,人好端端的在自己的地盘,怎会起个夜就摔了呢?明明有那么多伺候的下人。 林贵妃认定有人要害平王,将平王妃和石侧妃问了又问。 然而平王妃知道的并不多,因为昨晚并非是她照顾平王,照顾平王的是石侧妃。 平王宠爱石侧妃,平王妃就是个摆设,甚至对这妻子颇为厌恶。 这会儿摔断了腿,只能在床上躺着,平王不要平王妃来伺候,只让石侧妃陪着。听说昨晚平王摔倒时,只有石侧妃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 林贵妃便认定石侧妃是谋害平王的凶手。 她让宫人将石侧妃押下去审问,务必要问出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 至于平王妃,当然也没逃过林贵妃的怒气。 林贵妃气得口不择言,骂平王妃是个木头疙瘩,不懂得关心丈夫,居然让一个别有居心的侧妃去照顾平王,害得平王伤上加伤,终于瘸了腿…… 褚映玉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为何今儿石侧妃也被叫过来,石侧妃当时为何哭成那般,想必是怕林贵妃责罚。 不过,真的是石侧妃害平王起夜时摔倒的吗? 她觉得石侧妃应该不会干这种事,以石侧妃的身份,她肯定比任何人都希望平王安好。 难道真是巧合? 等褚映玉听到接下来的,觉得林贵妃是不是疯了。 翡音道:“……林贵妃怀疑平王妃是不是也想谋害平王,平王殿下平时对她确实不好,抬举石侧妃,林贵妃想让人将平王妃押下去审问,还打伤了平王妃……幸好太后娘娘派人过去将平王妃带走,不然平王妃真的……” 说到这里,翡音不禁摇头。 就算平王真的摔成瘸子,但只要没有证据证明是平王妃所为,林贵妃又有什么资格打平王妃,还让人将她押下去审? 这不是疯了吗? 皇后脸色也沉下来,冷笑道:“本宫看她确实是疯了,平王妃好歹也是她自己挑的儿媳妇,不满意可以多教教她。可看她这些年做了什么?那石侧妃还是她自己相中,抬进平王府的。” 既然不满意儿媳妇抓不住儿子的心,那就不要弄个狐狸精似的侧妃给儿子啊?这不是摆明着让儿子、儿媳妇闹矛盾,夫妻关系更疏远吗? 明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却只会有一味地责怪儿媳妇没本事抓住男人的心,照顾好男人,这不是糊涂是什么? 翡音笑道:“娘娘说得对,幸好太后娘娘不是糊涂的,派人将平王妃带走。听说平王妃离开时,衣服凌乱,额头上还有伤,像是被什么利器砸到,那血都浸到眼睛里了。” 褚映玉担心地问:“她没事吧?” “没事,太后娘娘派过去的人来得及时,太医已经给平王妃看过,她如今在太后娘娘那儿歇息。”翡音宽慰道,“不过这事确实是林贵妃不对,太后娘娘已经罚她禁足。” 皇后道:“确实该如此。”想倒什么,她又问,“圣人那边可知道了?” “应该是知道的,太后娘娘罚了林贵妃禁足后,让人去圣人那儿告诉他一声。” 闻言,皇后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用过午膳,褚映玉在皇后这边歇下。 夏日炎炎,天气极为闷热,不过殿内有冰盆子解暑,倒也有几分凉爽。 一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 褚映玉又去陪皇后,婆媳俩一起喝下午茶聊天,过得极为悠闲自在,差点就忘记那群皇子还在跪着。 直到元康帝突然到来。 褚映玉跟在皇后身后迎接圣人。 元康帝进来时,脸色阴沉,不怒自威,见到跟在皇后身边的褚映玉,有些惊讶,“雍王妃也在?” 褚映玉上前请安。 皇后道:“雍王妃担心玄愔,从早上就过来了。” 元康帝闻言,目光落到褚映玉高耸的肚子上,说道:“是个好孩子,就是玄愔太不像话。”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确实不像话,堂堂皇子,哪能每次喝醉酒就闹事,臣妾听了都臊得慌,这要是传出去,世人还以为是臣妾这嫡母当得不好,督管不严,让皇子们行事如此荒诞不堪。” “这哪能怪你?”元康帝不悦地说,“你平时已经做得极为公允,是他们自己不争气。”他的脸上浮现怒意,“平王昨儿半夜摔了一跤,太医说,日后这腿就算治好,也会变跛……” 褚映玉听得心惊肉跳,觉得他意有所指。 皇后吃了一惊,“怎会如此严重?连章太医也治不好吗?” 章太医擅长治骨,前年褚瑾玉和同窗打架摔断了腿时,也是章太医治好的,这次也是章太医去给平王医治。 元康帝盯着皇后,说道:“朕问过章太医,昨儿平王摔倒时被屋子里倒下的屏风压到伤腿,骨头彻底地截断了……” 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听说他的腿以后会跛,怎么高兴得起来。 皇后好像回不过神,愣愣地说:“臣妾还以为,以章太医的医术,定能治好平王的腿。先前听说林贵妃责罚平王妃时,还觉得她太过严厉,没想到……” 元康帝的目光在皇后身上停留许久,慢慢地移开目光。 “林贵妃确实不像话。”他有些疲惫地说,“平王就是被她宠溺太过,才会如此行事无章,脾气太过暴躁,酿出苦果。” 皇后叹道:“这次的事,玄愔也过了,该压压他的性子。” 她没为儿子求情,或者说他不是故意的,在圣人面前,这态度要摆出来。 元康帝拍拍她的手,说道:“皇后,林贵妃那儿还得你出面,省得她越来越不像话,母后年纪大了,总是去折腾她老人家,朕看着也不是滋味。你近儿精神看着不错,便交给你了。” 皇后自是应下。 元康帝仿佛真的只是过来交待这事的,说完后便抬脚离开。 皇后带着褚映玉送他。 走出殿门时,元康帝又看了一眼褚映玉的肚子,说道:“雍王妃快要生了罢?小心些。” 褚映玉心口微微一跳,低头应是。 直到元康帝的身影消失在前方,皇后握着儿媳妇的手,慢慢地往回走。 皇后的手有些凉,而且手上的肉少,摸着瘦骨嶙峋的,将她的手握得极紧。 褚映玉心里生出几分异样,回忆刚才圣人和皇后的对话,有些明悟,圣人这是在试探皇后。 元康帝突然来这一趟,让婆媳俩都没了先前的心情。 直到傍晚,宫人过来禀报,说圣人已经让人去将那些罚跪的皇子送回去。 褚映玉连忙起身,“母后,我去看看王爷。” 皇后嗯了一声,叮嘱道:“让玄愔好好歇息,没事别过来招他父皇的嫌。” 这次的事虽然是平王先起的头,但陆玄愔确实也动手打断平王的腿,元康帝对此十分生气,刚才过来也有敲打皇后的意思。 褚映玉辞别皇后,便去找人。 送她过去的是皇后宫里的人,将她带到庆春园的一处园子里,让她在这里等着。 夕阳西下,天边的云霞灿烂,这天气却是闷热得厉害。 不过站了会儿,褚映玉身上就流了不少的汗,衣服都被汗湿了。 苏媃拿帕子给她擦汗,又给她打扇子。 不久后,便见宁福儿扶着陆玄愔过来。 他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的,脚步迟缓僵凝,一看就知道跪得久了,腿都跪伤。 待他走近,能看到他身上皱巴巴的衣服,嘴唇干得厉害,眼睛里布满血丝,不用问也知道,这两天他定然没有休息过。 褚映玉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眼眶微微发热。 “王爷。”她叫了一声,朝他走过去。 陆玄愔垂眸看她,拉着她的手,说道:“回家。” 褚映玉想着他跪了那么久,膝盖还不知道烂成什么样,原是想去扶他的,被他避开了。 “不用。”他说着,看向苏媃。 苏媃马上过去扶褚映玉,柔声说:“王妃,咱们先回去罢,王爷的膝盖要敷药呢。” 褚映玉闻言不再坚持。 离开庆春园,他们坐上马车离开。 马车里,褚映玉要去撩他的衣服,但他说什么都不让。 “别看。”他沙哑地说,怕吓到她。 褚映玉拗不过他,只好作罢,想着反正回到庄子里,等上药时她还不是一样能看。 回到庄子,褚映玉马上让人将孤鸿子叫过来,给陆玄愔看膝盖上的伤。 因皇后在这边,加上褚映玉怀着身孕,陆玄愔实在不放心,让孤鸿子也跟着过来,现在倒是方便了他,不用让人去请太医。 孤鸿子已经听说所有皇子被圣人罚跪的事,被叫来时并不意外,甚至还拿了一罐自制的膏药过来。 他让宁福儿将陆玄愔的裤管撸起,查看他膝盖的情况。 褚映玉就在旁边,当看到那青黑发肿、甚至烂皮沁血的膝盖,忍不住捂住嘴。 孤鸿子看过后,说道:“没事,敷几天药,好生歇息便好。”然后又笑道,“王爷自幼习武,身体确实练得不错,这跪个几天倒也没什么事。” 陆玄愔没理他,拉着褚映玉,一脸认真地说:“不疼的。” 褚映玉哪里会相信他,这膝盖都快跪烂了,哪里不疼? 她以前也跪过,知道跪久了是什么滋味。 以前每次教养嬷嬷向孟芙告状,孟芙就会罚她去跪祠堂,有一次跪得最长的是三天,没吃没喝,不能歇息,差点就熬不住。 当然,她也并不是乖乖去跪,没人看着时,她就装装样子去休息,纵使如此,每次跪完,她的膝盖又青又肿,皮都跪烂了,钻心一样的疼,养了大半个月才好。 陆玄愔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阴沉,下颌紧绷,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阴测测的。 若不是孟芙已经死了,他不介意像上辈子那般,将她剥皮揎草,给他们用最惨烈的酷刑。 第121章 听说元康帝让那些罚跪的皇子回去, 皇子们的母妃和皇子妃们纷纷派人过去接他们,想着他们跪了两天,这膝盖只怕都要跪烂, 心里越发的恼恨挑事的平王。 连带着也有些迁怒雍王。 不过在得知平王的腿二次受伤,连太医也治不好,真的瘸了后,不少人都暗暗心惊, 就算心里对雍王有意见,也不敢表现出来。 不少人猜测,平王二度受伤, 是不是雍王让人干的。 只是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不敢表现出来,但对雍王到底是忌惮的。 八皇子定王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就见等在那里的连静萱。 她怀孕已经三个多月, 穿着宽松的夏衫, 能看到肚子微微凸起的弧度,原本娇怯的面容,也多了些母性的柔和恬静, 看着温柔而美好。 定王脸上的阴沉之色散去不少, 一瘸一拐地朝她走过去。 “王爷。” 连静萱也急切地迎过去, 看到他憔悴的模样,眼睛一酸, 眼泪就掉了下来。 定王有些无措, 她的容貌长得娇, 看着总是怯生生的,让人都不忍心欺负她, 连大声点都怕吓坏她。 特别是她现在怀着孩子,定王更怕她哭。 他只好将人搂着,安慰道:“别哭,本王没事。” 连静萱埋在他怀里哭了会儿,方才拭去眼泪,要扶他回去。 定王哪里敢让她扶,让丫鬟搀扶好她,自己一瘸一拐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总是回头张望,阴沉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却有些发愁。 自从王妃怀孕后,变得爱哭,每次见她哭得像只兔子似的,他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定王烦恼地想,女人是不是怀孕后就情绪不定,变得多愁善感? 不知道雍王妃是不是也这般,七皇兄到底是怎么安慰他媳妇的? 回到房里,连静萱要给他看腿上的伤,定王原本有些不愿意,怕会吓到她,毕竟她的胆子这么小,只是看她眼睛一红,又要哭了,只好让她折腾。 果然,当看到他腿上的情况,她又哭起来,哭得他头大。 幸好太医很快就过来,给定王看完膝盖的伤,一再表示定王只要好生休养些日子,这膝盖就没事,终于让她收住了眼泪。 太医知道这些皇子跪了两天,膝盖是什么情况,过来时也带了相应的药,让人给定王敷好药,见定王没有其他的病症,便告辞离开。 太医离开后,下人也将做好的膳食端上来。 知道他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连静萱让厨房做一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端上来。 正好定王也饿得厉害,没挑什么,端起碗就吃。 天色暗下来时,夫妻俩终于能坐下来说话。 定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微凸的肚子,低声说:“这两天辛苦你了。” 想到她还怀着身子,这两天不知道如何担心,到底有些愧疚。 连静萱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眼底泛着青色,说道:“王爷,您累不累,要不要先去歇息?” 定王先是摇头,看她恬静娇怯的模样,忍不住说:“静萱,咱们那七皇兄可是个狠的,他……” 有些话他不敢和旁人说,就连母亲敏妃也不敢说,唯一能说的,只有枕边人。 她是他的妻,两人荣辱与共,休戚相关,她绝对不会背叛他,是他可以放心诉说某些心里话的知心人。 从定王这里,连静萱总算弄清楚昨日发生的事。 昨日平王请雍王喝酒,确实不怀好意,想要用一个宫女来算计雍王。 “……平王计划趁机将雍王灌醉,让那宫女与雍王行了好事,届时再将那宫女塞到雍王府,如此不仅能将自己的人安插进雍王府,同时也能刺激雍王妃……” 连静萱听到这里,脸色微僵。 她吃惊地掩住嘴,不可思议地道:“平王这是疯了不成?雍王又不蠢,就算被他算计成了好事,也不会真的要了那宫女罢?” 当雍王是什么人,就算真的因醉酒碰了,明知道那宫女有问题,难道还会将人带回府里? 更重要的是,宫女都是皇帝的女人,若是雍王真睡了,圣人心里怎么想? 以圣人对雍王的偏爱,或许不会将一个宫女放在眼里,但架不住有心人会拿这事说项,御史也会弹劾。 被人提得多了,圣人再怎么偏爱雍王,心里只怕也会有疙瘩罢? 如此来看,平王的算计确实极为毒辣。 “他可没疯。”定王冷笑道,“本王这五哥目标也不是雍王,而是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 当然,若是能让父皇因此厌恶雍王,倒是一箭双雕。 平王这计谋确实看着挺蠢的,架不住有用啊,只要雍王中计,届时雍王有嘴也说不清。 “什么?!”连静萱骇然,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肚子。 自从怀孕后,一天天地感觉自己的肚子变化,她便多了几分柔软心肠,实在见不得这种事,甚至感同身受起来。 若是谁敢算计她的孩子,连静萱恨不得马上弄死他。 连静萱瞬间就明白平王的打算。 世人皆知雍王对雍王妃极为爱重,夫妻俩感情极好,雍王身边除了一个雍王妃,没有任何女人,连她身子不便都不曾破例。 若是平王的计划成功,雍王妃得知这事,只怕会受到刺激,万一动了胎气…… 想到雍王妃的肚子都快要八个月,也是最危险的时期,一旦有个什么,可能真的会一尸两命,连静萱就不寒而栗,同时也被平王的狠辣吓到。 以往她只知平王性子急躁,却不知他还能如此狠毒。 皇子争储可以在朝堂、在外面争,但直接对女眷和孩子出手未免太过恶毒不堪,品性可想而知。 见她被吓到,定王赶紧将她拥到怀里安抚。 好半晌,连静萱的情绪恢复一些,她有些迷茫地问:“王爷,为何平王要对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出手?” 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尚未知晓,将来就算出生,能不能养活还不一定,毕竟小孩子的生命力实在太脆弱,这年头孩子夭折是很正常的事。 在孩子没立住之前,其实世人对小孩子并不怎么在意。 目前雍王妃肚子里这孩子其实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 定王抿嘴,低头看着她微鼓的肚子,神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连静萱又唤了他一声。 定王回过神,轻轻地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 连静萱迟疑地问:“王爷,平王为何要对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出手……” 知道她和雍王妃、贤王妃交好,对她会如此执意这问题并不奇怪,定王想了想,小声地说:“其实本王也不太清楚,约莫知晓,应该是当年先太子身亡后,父皇为了补偿皇后,和皇后有了什么约定……” 什么约定? 连静萱真真是好奇极了,觉得这约定一定很重要,重要到平王才会对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有如此大的恶意,孩子还没出生,就想除去这孩子。 定王也是满脸疑惑,迟疑地摇头,“本王也不知。” 其实他心里约莫有一个想法,但觉得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直觉不可能。 毕竟父皇有那么多皇子,不可能直接越过儿子选孙子的吧?但想到父皇现在的身强体壮,听太医说,再活个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他又不太确定了。 在定王胡思乱想时,连静萱想到什么,低声问:“王爷,昨儿是你将其他皇子都叫过去喝酒的吗?” 圣人活着的皇子现在有八个,除了安王被圣人勒令在府里反省,昨儿七个皇子都在,就连年纪最小的十一皇子,今年不过十三岁,也被兄长们拉去一起喝酒。 定王摇了摇头,“不是本王,是贤王。” “贤王?”连静萱目光微闪,若有所思。 定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多想,“贤王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不然父皇也不会封他为贤王,也是想让他将来能辅佐……再加上贤王妃和雍王妃交好,估摸是他昨儿看出平王来者不善,便将我们都叫上,以防万一罢。” 哪知道后来的事情发展太过出乎意料,雍王压根儿没顾及什么兄弟情面,直接将平王的腿打断了。 当时那一幕回想起来,定王都不寒而栗。 他确实在陆玄愔眼里看到疯狂的杀意,他当时是真的想杀了平王的。 每每想到此,定王便有些庆幸,自己不曾和七皇兄为敌。 不知怎么的,最近七皇兄变得极为瘆人,那双眼睛里时常都泛着血丝,看人的眼神阴测测的,带着戾气,让人有一种他下一刻就会提着刀将自己的脑袋削掉的错觉。 不仅是他,可能其他兄弟也感觉到,不然平王不会被刺激到居然选在这时候,设这个局。 ** 这边,褚映玉抱着自己的大肚子,指挥下人准备晚膳和水。 “王爷,你膝盖有伤,不要泡澡,随便洗漱一下,别沾到水。”她叮嘱道。 陆玄愔嗯一声,这天儿热,人在外面不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他两天没洗漱,怕薰着她,没让她靠近。 等他打理好自己,褚映玉打了个哈欠,看着有些困倦。 陆玄愔慢吞吞地走过去,要将她抱回床。 她打了个激灵,瞬间就清醒,赶紧道:“王爷,你膝上还有伤,别折腾。”这时候她哪里敢让他抱。 见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她的头皮有些发麻,确认他仍是疯得厉害,主动地依到他怀里。 直到他伸手将她紧紧搂住,褚映玉方才松口气。 她在心中微微一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前世的记忆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她深有体会,怎么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有多危险。 好不容易将人哄回床,褚映玉侧着身体挨着他,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就算热出了汗也没喊一声。 他摸到她额头的汗渍时,拿了一把扇子给她扇凉。 “王爷,你为何要将平王的腿打断?”她轻声问。 陆玄愔的声音带着戾气,“他该死!” 褚映玉神色一顿,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果然绷得极紧,她便搓了下,硬是将那张冷硬的脸搓得柔和几分。 陆玄愔沉默而顺从地任她的手作怪,默默地给她扇凉,估计这世界上,也只有她敢这么对他。 她又换了个说法:“王爷,平王想做什么?” 陆玄愔原本不欲和她说的,免得污了她的耳,然而见她坚持,怕她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不好的,决定还是由自己告诉她。 褚映玉听他说平王想灌醉他,将一个宫女送到他床上时,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平王到底有多毒蠢坏,才会设这个局? “所以,你就顺势将平王的腿打断了?”她犹豫地问,是因为不能忍受平王这种恶心的行为吗? 陆玄愔低头看她,发现她并未多想,便点头应是。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肚子,眼神明灭不定。 褚映玉已经习惯他时不时会将手覆在她的肚皮上,倒是没什么感觉,亦未看到他的眼神变化,还在想平王到底有多毒蠢坏。 她又问道:“他是想让圣人厌恶你,顺便将人往咱们府里塞吗?” 陆玄愔嗯一声。 “这也太……” 褚映玉不知怎么评价平王愚蠢的行为,压根儿就不知道平王的最终目标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会设这个局,也是被陆玄愔逼的。 是以她对此心平气和,还问他:“王爷,昨儿夜里,平王摔断腿的事……” 她仔细地看他,不放过他脸上的变化。 陆玄愔道:“不是我。” 不是他干的。 他虽然打断平王的腿,其实只是暂时灭他的气焰,给他一个教训,还是留了一手的,想让平王安分点,等到她肚子里的孩子顺利地出生后,再无后顾之忧,便去料理那些兄弟。 褚映玉迷糊了,“难道真是平王倒霉?” 陆玄愔倒是知道几分,轻声说:“平王妃。” 嗯,什么平王妃? 褚映玉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双眼倏地瞪大,惊骇道:“是平王妃做的?为、为什么?” 她有些结巴,实在不敢想像,平王妃那种木讷又逆来顺受的性子,居然敢做出这种事,而且平王还是她的丈夫,她的一身荣誉和性命可都系在平王身上。 陆玄愔倒是知道原因,平淡地告诉她,平王妃原本有一个孩子,因平王当年偏宠一个妾侍,导致那孩子夭折了。 褚映玉愣愣的。 平王妃和平王成亲的时间已经有十年,但她一直没有孩子。 也正是如此,林贵妃才会将父亲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石氏弄进平王府,成为平王的侧妃,想让石侧妃诞下孩子。 褚映玉以前只知道平王妃当年孕育过一个小皇孙,小皇孙几个月时便夭折,这年头孩子夭折是常态,世人也没有多奇怪。 后来平王妃就没再生养,平王府里的孩子都是那些侧妃和妾侍所出。 而平王妃也因此在平王府里的处境越来越不好。 如果平王妃的孩子真是平王之故没的,平王妃会恨他倒也能理解,她现在也是当母亲的,无法忍受有人要对自己的孩子出手。 有些人看着闷不吭声,仿佛谁都能欺负,却是下手最狠的。 平王妃定然恨极了平王,恨到不惜弄残他,让他再无缘那位置,这对平王而言不啻于最可怕的报复。 褚映玉好像有些理解平王妃的想法。 平王就算以后坐上那位置又如何?他不待见平王妃,只怕他登基的那一日,就是平王妃被废的时候。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 第122章 陆玄愔的膝盖养了好些天, 终于能正常走路。 这段时间,他都待在庄子里,陪在褚映玉身边, 哪儿也没去,甚至也没什么事,十分清闲。 直到他的腿都养得差不多,也没见他要出门的意思。 起初褚映玉还很高兴有他陪着, 渐渐地便品出了些许不同。 午后,两人待在水阁里纳凉。 窗外是泛着粼粼波光的湖泊,湖中莲叶亭亭, 隐约可见水里有锦鲤游过。 褚映玉喝了口酸梅汤,看向案前正在作画的男人, 忍不住问:“王爷,你不忙吗?” 陆玄愔头也不抬, 最后一笔落下, 他放下笔, 将桌上的画拿起。 端详片刻,他将之递过去给她,漫不经心地说:“不忙。” 褚映玉好奇地看了一眼, 发现他刚才画的是一套女子的钗环首饰, 有些愕然, “这是什么?” 他没回答,反问道:“好看吗?” “好看!”褚映玉如实道。 他的画技高超, 这上面的钗环首饰精美漂亮, 栩栩如生, 若宛艺术品,甚至让人怀疑工匠能不能打造出来。 得了她的话, 他将宁福儿招进来,将这幅画递给他。 眼看宁福儿要将之带下去,褚映玉忙叫道:“等等,宁管事,你要带去何去?” 宁福儿笑道:“回王妃,奴才拿去给工匠,让工匠打造出来。”然后又添了几句,“王妃放心,咱们王府的产业中也有首饰铺,有会打造首饰的工匠,工匠的手艺高超,定能按照图上打造出来,等到中秋时,王妃就能戴上这些首饰了。” 褚映玉总算明白,她惊讶地看向陆玄愔,“这是给我的?” 陆玄愔嗯一声,端过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这时候的他,那副矜持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并不在意她的反应,看着又有些许以前的样子。 褚映玉微微失神,连带宁福儿离开都没注意到。 直到他伸手将她搂到怀里,低头蹭了蹭她的脸,她终于回神,突然想到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王爷,我平时戴的那些首饰,不会都是你画好样子,让工匠打造的罢?” 虽然她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妆奁里有多少首饰——因为数量太多,便懒得去看,但偶尔还是能发现那些首饰大多数都精美又大气,和外面首饰铺里卖的不太一样,每次戴出去,没少被人夸。 不过因为是王府里的下人送过来的,她也没多想,还以为是府里特地给她采买的首饰。 她从未想过,这是陆玄愔画好样子,让府里的工匠为她打造的。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仍是一派云淡风轻。 褚映玉自然是十分高兴,主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 “王爷,谢谢你,我很喜欢。” 陆玄愔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以免她不小心摔着。 她的肚子越来越笨重,行动有些笨拙,每次看到她揣着这么个大肚子,都有些担心。 陆玄愔不是没见过妇人怀孕,只是那些妇人与他毫无关系,他素来不会多关注,从来不知道妇人怀孕时,肚子会变这么大,揣着这么大的肚子,她会有多难受? 褚映玉很感动他为自己做的事,但她并没忘记先前的问题。 他最近太过悠闲,居然闲到能给她设计首饰。 要知道,和他成亲的这两年,也就婚假和逢年过节时他能清闲一些,平时他都是忙个不停,就算有时候在府里歇息,也是公文不离手,就没见他闲过。 褚映玉不免想到,是不是圣人还罚了其他? 果然,陆玄愔给予肯定的答案,圣人暂时免了他身上的差事,让他好好反省。 “反省?”褚映玉想到现在也在府里反省的安王,问道,“要反省多久?” “不知道。”陆玄愔很干脆地说。 褚映玉瞅着他,如果是一般人,被撸了差事,被勒令在家反省,定会十分焦虑,看以前她那“好”父亲褚伯亭就知道,还在现在同样反省的安王。 然而这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焦虑之色,颇为怡然自得。 如果忽略他眼里明显睡眠不足的血丝的话。 褚映玉叹气,“这样也好,王爷有时间陪着我,我挺开心的。” 陆玄愔低头吻了吻她,问她要不要去钓鱼。 听他提钓鱼,褚映玉便有些馋了,“我想吃烤鱼。” “不行。”陆玄愔摇头拒绝,“热气。” 褚映玉可怜巴巴地瞅着他,“吃一点没关系的,我想吃。” 自从秦嬷嬷他们觉得她的肚子小了点,肚子里的孩子不够大后,便让她多吃一些,再加上现在也不害喜了,胃口大开,什么都馋。 幸好她的馋不像连静萱爱尝试味道古怪的食物,她馋的都是很正常的食物,只要做得香喷喷的,她就爱吃。 陆玄愔没办法拒绝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就算知道她是装的也一样。只好答应,并且表示,只能吃一点。 “不能多。”他严肃地说。 褚映玉自然是满口应下,多不多还不是由她说了算,难不成他还能克扣她的口粮,让她饿肚子? 陆玄愔让人拿来钓鱼的工具,亲自钓鱼做给她吃。 褚映玉坐在铺着鱼戏莲叶棉垫的锦杌上,笑着问:“王爷你还会烤鱼啊?真厉害呢。” “以前、学过。”他慢吞吞地说,语气里有明显的钝挫感,但他的声音好听,就算结巴也不太明显。 下人们识趣地没过来打扰,就在不远处候着,这边只有夫妻俩。 陆玄愔选择钓鱼的地方有一片树荫,天气虽炎热,偶尔有山风拂来,带来几分凉爽,更显悠闲自在。 褚映玉坐在那里看他钓鱼,一边和他说话。 他仍是不太喜欢说话,但在她面前时,明显话变得多了,只要她开口,他都会回应,似是怕她再误会他。 自从恢复前世的记忆,他对她上辈子误会他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很快,陆玄愔就钓上一条鱼,看着约莫有两斤重。 这湖里的鱼是庄子里的管事特地让人养的,便是想等主子过来时有新鱼肥美的鱼可以吃,是以一条条都养得很肥,而且还很傻,随便钓就能钓上来。 钓上几条鱼后,陆玄愔撸起袖子处理鱼,让人升火烤鱼。 他处理鱼时的动作又快又利索,看着挺熟练的,褚映玉明悟,看来他以前确实是学过的。 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烤鱼的焦香味儿。 褚映玉的鼻子微动,看着他手里转动的烤鱼,越发的馋。 一条鱼烤好后,陆玄愔将它放到盘子里,将烤得金灿灿、洒着调味料的鱼肉剔下来,并细心地挑出鱼肉里的刺,最后端到她手里。 全程看着的褚映玉笑盈盈地吃起来,嘴甜地说:“王爷烤的鱼真好吃,味道真好,没想到王爷这么能干,除了不能生孩子,啥都会。” 陆玄愔努力地绷着脸,只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 没有男人不喜欢心爱的妻子这般夸自己,夸得他都觉得自己很厉害,恨不得再钓上十条八条的鱼烤给她吃。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只允许褚映玉吃一条,再多的便不让,生怕热气,对她的身体不好。 “明明还有这么多,再给我吃一条。”褚映玉挨着他撒娇,“王爷,玄愔,给我嘛,我还饿着。”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胃口能这么大,好像自从肚子里的孩子满五个月后,她吃得越来越多,以前半条鱼她都吃不完,现在吃完一条,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吃点。 被她这般撒娇,陆玄愔差点就要破功,全都给她。 她都叫他的名字了呢,为什么不给? 幸好这时下人过来禀报贤王夫妻来了,让他从色令智昏中回过神,坚定地拒绝她,让人将贤王夫妻请过来。 等贤王夫妻过来时,陆玄愔请他们吃鱼。 贤王受宠若惊,都有些结巴,“七、七皇兄,这是你烤的吗?好香啊,真给我们吃?” 陆玄愔淡淡地嗯一声,示意他们不必客气。 姚桃倒是大大方方的,端起一条烤鱼就吃起来,甚至都不用下人帮忙挑刺,她觉得吃鱼就要自己挑刺才有味道。 贤王见状,有些好笑,怕她被鱼刺扎到,还是给她挑了鱼刺再让她入口。 “真麻烦。”姚桃嘀咕一声,却没拒绝,拿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他挑好鱼刺的鱼肉,一边夸道,“七皇兄烤鱼的手艺真不错,怪不得七嫂今儿的胃口这么好。” 现在天气热,很多人都苦夏,食不下咽。 姚桃便是如此,她原本有些苦夏的,闻到烤鱼的味儿,便胃口大开。 吃一口香喷喷的烤鱼肉,再喝一口冰镇的酸梅汤,一个字:爽! 先前他们过来时,听雍王府的下人说,雍王和雍王妃在湖边烤鱼。 等他们发现下人都在远处候着,陆玄愔亲自动手在烤鱼,夫妻俩都惊讶得不行。 作为皇子,他们要学的东西很多,唯有这庖厨与他们无关,贤王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冷面郎君似的七皇兄居然有这般好的烤鱼手艺。 褚映玉眼睁睁地看着陆玄愔将剩下的烤鱼分给贤王夫妻,只能暗暗吞咽口水。 她也不好意思和客人抢吃的,更不用说这两个客人一个是她视为亲姐妹的姚桃,一个是小叔子。 等看到贤王挑鱼刺的举动,她眼里露出笑意。 贤王夫妻俩吃完,褚映玉眼不见为净,朝姚桃说:“阿桃,咱们去附近散散步。” 姚桃刚吃了两条烤鱼,撑得厉害,闻言便道:“行啊。” 她蹦跳过去扶褚映玉起来。 陆玄愔看她跳脱的样子,眉头微动,有些想将贤王妃换掉自己来。 贤王见状,说道:“七皇兄放心,阿桃有分寸的,她平时是活泼了些,关键时候还是可靠的。” 随着他的话落,果然见姚桃扶起褚映玉时,人都变得温柔起来,扶着她朝着前方的树荫走。 陆玄愔看了会儿,终于移开视线,看向贤王。 “有事?”他开门见山地问。 贤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阿桃想来看看七嫂。”然后又说,“我正好也有点事找七哥你。” 一声“七哥”比“七皇兄”要显得亲近一些。 陆玄愔端起下人准备的凉茶喝了一口,示意他说。 贤王知道他的脾气,从来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有话就直话,便道:“七哥,父皇是不是让你将西郊大营交给六哥了?” 陆玄愔嗯一声。 贤王皱眉,面露不赞成之色,“父皇有说什么时候让你回去吗?” 自从陆玄愔从北疆回来,一直管着西郊大营,经过他这两年的经营,西郊大营可谓是大变样,连他们这些皇子都看在眼里,心里再怎么酸,也不得不承认陆玄愔的领军练兵之能。 至于宁王?一个贪花好色的风流种,就怕他将西郊大营祸害了。 陆玄愔摇头,“没说。” 闻言,贤王忧心起来,叹道:“昨儿父皇让我去工部查工程款,我也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这东西查起来很容易出事。” 见陆玄愔盯着自己,虽然他没说话,但眼神很明显,在问他难道就不查? “当然要查的。”贤王摸了摸脑袋,“只是觉得,这一查会很麻烦,不过弟弟也会努力的。” 陆玄愔嗯了一声,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继续钓鱼。 他从来都不是个好的听众,也不是个好的聊天人选,也幸亏贤王知道他的性子,并不在意。 贤王又说起平王的事。 “听太医说,五皇兄的腿是治不好了,父皇对他颇为愧疚,虽说这次的事是五皇兄起的头,但他的腿也确实断了,日后变成个瘸子,实在是……” 除此之外,还有林贵妃去元康帝那里哭诉,挑起元康帝的愧疚。 现在元康帝开始补偿平王,赏了不少好东西给平王,时不时派人去看平王。 看元康帝对平王的亲热劲儿,衬得同样撸了所有差事的雍王挺可怜的。 贤王对他们那父皇的行为实在是难以理解。 他转而又道:“还有,很多原本支持五皇兄的朝臣都改投大皇兄那里……父皇虽未让大皇兄出来,但也默许大皇兄与那些朝臣接触。” 说到这里,贤王神色有些晦涩。 他虽无意争储,却也知道那位置安王是坐不好的,安王没有足以匹配野心的能力,若将来安王上位,他们这些兄弟只怕都会被他打压,结局难测。 陆玄愔神色淡淡地听着,不为所动。 直到鱼钩又动了,他一甩鱼杆,一条近三斤重的肥硕的鱼儿衔着鱼钩破水而出。 ** 另一边,姚桃也和褚映玉聊天。 “你这肚子看着好像又大了点。”她稀奇地说。 褚映玉笑道:“最近吃得比较多,长得快。”然后问道,“倒是你们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姚桃道:“当然是想过来看看你啦。”她抬头看了看周围,丫鬟默默地跟在身后,离她们有几步远,继续道,“原本还有些担心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倒是有闲情逸致。” 褚映玉抿嘴一笑,“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顶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不是这么说,我这不是……” 姚桃含糊地嘟嚷了一句,除了褚映玉,没人能听到。 褚映玉拍拍她的手,宛然而笑,只让她不用担心自己,“我和我家王爷都好着呢。倒是你,最近怎么样?淑妃没有再安排人去贤王府罢?” “她哪里还敢?”姚桃哼笑,“上次皇祖母可是特地警告过她,就怕又弄了个心气高、有主意的过来。” 万一再给贤王下药,淑妃估计都要以祸害皇子的名义被送去冷宫。 淑妃也被上次的事吓怕了,现在都不敢再插手儿子儿媳妇的事,特别是有林贵妃的例子在前,更不敢轻易动手。 “你知道平王府的石侧妃罢?林贵妃坚信是石侧妃害了平王,要不是皇祖母让人将石侧妃带走,只怕石侧妃都要被她弄死了。” 褚映玉惊讶,“真的?” 她只知道太后让人带走受伤的平王妃,没怎么关注石侧妃,没想到石侧妃也这么惨。果然,林贵妃能当上贵妃,也不是个等闲之辈,磋磨起儿媳妇来,倒是挺有一手的。 姚桃神神秘秘地说:“现在外头都在讨论平王的事呢,太医说他的腿治不好,以后就算好了,走路也会跛,很多人都在猜,是他自己摔的,还是……” 褚映玉见她瞅着自己,说道:“还是我家王爷干的,是吧?” 姚桃嘿嘿地笑了下。 对此,褚映玉早有心理准备。 她家王爷这算是给平王妃背了黑锅,不过就算众人都在猜测,没有证据证明这是雍王干的,也没人敢当面指责。 看来元康帝撸了陆玄愔的差事,让他能避开那些纷纷扰扰,居然也是好的。 第123章 七月底, 明惠郡主出嫁。 正好这时,元康帝也带着太后和后宫的嫔妃们从庆春园回到皇宫。 明惠郡主到底是圣人的第一个孙女,圣人对她也是疼爱的, 对明惠郡主的婚事极为看重,甚至打赏不少东西给明惠郡主当嫁妆。 太后也跟着赏了不少东西。 上面的贵人看重,下面的皇子朝臣们自然也跟着看重。 是以在明惠郡主出嫁这日,去安王府和卫国公府祝贺的人不少。 原本被勒令在府里反省了几个月的安王, 也趁着嫡长女出嫁的东风,进宫向圣人谢恩之际,趁机一番泣泪自陈, 表示已经知错,日后绝对不会再犯, 总算让圣人心软,解除了他的禁足。 听说安王出宫时, 脚步轻快, 路上遇到的人都在恭喜他。 明惠郡主是陆玄愔的侄女, 侄女出嫁,当叔叔的自然也要有些表示。 可惜,陆玄愔现在变成安王第二, 被圣人撸掉差事, 虽说没让他禁足, 但他自个反而不太乐意出门。 他并不打算去安王府祝贺,只让人送了贺礼过去。 倒是收到昌乐公主的喜帖, 让他们去卫国公府喝杯喜酒。 昌乐公主是圣人的第一个女儿, 自幼就颇受宠爱, 行事素来比较肆意,如今她的儿子要娶妻, 是喜事一件,给所有的皇子、皇子妃都发了请帖。 比起嫁女,娶媳妇自然是更热闹,接到喜帖的人都非常给面子过去。 褚映玉决定过去一趟。 听说她要去卫国公府喝喜酒,原本不打算出门的陆玄愔决定陪她一起去。 “王爷,你不必特地陪我去的。”褚映玉含笑道,“有苏媃在呢。” 陆玄愔盯着她的肚子,握住她的手道:“我陪你。” 知道他不放心,褚映玉最后没说什么,两人穿戴整齐后,坐上马车前往昌乐公主府。 他们到来时,卫国公府已经热闹非凡。 赵仲成虽是昌乐公主之子,不过他也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孙,将来要继承卫国公府的爵位,是以今日他的婚礼是在卫国公府举办的。 陆玄愔扶着褚映玉下马车,便见卫国公夫妻、昌乐公主和驸马卫国公世子赵奕等人迎过来。 “见过王爷、王妃。” 卫国公夫妻携着儿子上前请安,神色恭敬,并未因雍王的落魄有所怠慢。 不管雍王有多落魄,他都是圣人的嫡子,没看到平王被他打断腿,甚至传出不少流言,圣人却只是罚跪和撸掉他的差事,没有其他的惩治吗? 从这点就能看出,圣人心里还是看重这嫡子的。 昌乐公主笑道:“七弟,七弟妹,你们来啦,快进来坐。”她目光落到褚映玉高耸的肚皮时,哎哟一声,五2斯九零爸乙九二“弟妹这肚子看着不小了,是不是快要生了?” 褚映玉抿嘴笑道:“应该就在下个月。” 昌乐公主笑盈盈地说:“下个月就是中秋节,看来弟妹要过个中秋,这孩子才会出生。” 褚映玉忍不住看她,发现昌乐公主脸上的笑容和以往差不多,并未因为平王的事而迁怒他们。 或许她心里有恨,毕竟平王是和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昌乐公主面上不显,褚映玉也当作不知道,以往如何,现在也如何。 彼此寒暄几句,因又有客人来了,卫国公夫妻俩赶紧去迎客人,昌乐公主夫妻则引褚映玉、陆玄愔进去。 来到二门处,男女便要分开。 陆玄愔有些不放心褚映玉,忍不住看她。 昌乐公主笑道:“七弟就放心罢,你媳妇在我这儿,还能发生什么事不成?” 陆玄愔看了她一眼,明显不太相信她。 这里虽然不是公主府,不过去年和前年,公主府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不少人私下说,昌乐公主的赏花宴素来危险。 昌乐公主显然也想到这点,脸皮微微一僵,也不说什么大话,甚至还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罢? 她心里发狠,今儿是她儿子的大喜日子,要是哪个胆敢在她儿子的婚礼上闹事,看她不扒了对方的皮。 褚映玉暗暗捏了捏陆玄愔的手,让他不必担心,朝昌乐公主笑道:“皇姐说得是。” 见她给面子,昌乐公主松了口气,热情地招呼褚映玉。 褚映玉扶着苏媃的手离开,陆玄愔站在原地看了会儿,方才与赵奕去前厅那边。 昌乐公主将褚映玉亲自送到一处花厅。 这里有不少人,都是各家的女眷,以及几位皇子妃也在,众人簇拥着她们,陪她们说话。 看到褚映玉过来时,原本正在说笑的众人神色微微一滞,虽然很快就恢复,但仍是有几分不自然。 姚桃和连静萱招呼道:“七嫂,快过来。” 褚映玉看过去,发现不仅这两人在,居然连平王妃、宁王妃都在,不免有些吃惊。 她扶着苏媃的手过去,在几人身边坐下,多看了几眼平王妃。 褚映玉上次见平王妃时,还是在庆春园,平王妃和石侧妃被林贵妃召过去问话,听说她的额头被林贵妃用利器伤到。 这会儿见她,她脸上的伤已经好了,就是在额角处留了一道有些明显的疤痕,用碎发勉强遮挡几分,近距离时仍是能看到。 平王妃看着仍是那副木讷的模样,在褚映玉看过来时,朝她笑了下。 宁王妃盯着褚映玉的肚子说:“哎哟,你这是快要生了罢?” 姚桃担心地说:“你肚子都这么大,怎还出来?我还以为你今儿不会来呢。” 昌乐公主给她们这些皇子妃都下了帖子,大伙还是给这位圣人的大公主面子的,纷纷捧场过来。 但褚映玉的肚子都这么大,她若是不来的话,昌乐公主也不会说什么。 以昌乐公主和平王的关系,反正雍王和平王都闹这么僵了,他们不给昌乐公主面子又如何? 褚映玉笑道:“不妨事的,还有一个月呢,又不是走不动。” 还是那句话,昌乐公主是圣人的第一个女儿,今儿娶的儿媳妇又是圣人的第一个孙女,连圣人对这场婚礼都有所关注。 要是他们不来,圣人知道后还不知如何想。 连静萱瞅着她,不确定地问:“七嫂,你真的不会觉得肚子很重吗?” 她现在肚子并不算大,看到褚映玉高耸的肚子,看着好像快要临盆,难免有些害怕。 宁王妃哈哈笑起来,“这有什么?女人都是这样,越到后期,越不能躺着坐着,要多运动,这样才好生,当年我也是这样……” 平王妃也跟着点头,不过仍是叮嘱一句,“还是要小心为上。” 几位皇子妃当即聊起妇人怀孕的事,都是宁王妃和平王妃给她们传授经验,说一些她们当年怀孕的事。 褚映玉和连静萱就不必说了,都大着肚子呢,只有姚桃没有生养,不过她还是听得挺认真的,也是担心褚映玉。 花厅里的人见状,都有些愕然,似是没想到,这些皇子妃的感情居然如此好。 按理说,现在太子之位悬而未定,皇子们争储激烈,皇子妃们虽是妯娌,但也不好走得太近。 可看她们,说说笑笑的,平王妃和宁王妃居然还给她们传授一些妇人怀孕要注意的事,彼此和乐融融,简直让人觉得怪异极了。 端亲王妃看了一眼,扭头和儿媳妇说:“安王妃今儿嫁女,不在这里,这些皇子妃倒是和睦一些。” 端亲王世子妃心中微动,想起安王妃平时的举止,明白婆婆的意思。 她小声地问:“娘,咱们要去和雍王妃打声招呼吗?” 因当初太后要压过褚惜玉做的丑事,抬举褚映玉,拉了端亲王府的太妃帮忙,有这样的情谊在,是以端亲王府素来和雍王妃交好。 只是现在雍王处境尴尬,很多人都避之不及,端亲王世子妃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跟着避嫌。 不过想到宫里的太后对雍王妃的看重,她又有些不确定。 端亲王妃笑了笑,“自然要去的。” 说着,她搭着儿媳妇的手起身,朝着几位皇子妃走去。 见端亲王妃过来,褚映玉等人赶紧起身。 端亲王妃是长辈,皇子们都要称一声堂叔母,加上端亲王在宗室中颇有名望,管着宗人府,众人对端亲王妃自然也要敬重几分。 端亲王妃笑道:“许久不见,雍王妃看着气色不错。”然后又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几时生。 褚映玉一一应了。 看到端亲王妃婆媳和雍王妃打招呼,那些原本还有些避之不及的人不免诧异。 也有些聪明的,想起雍王虽被圣人撸了差事,让他反省,却没有禁足,甚至雍王手中的兵权也没收回去,他手里还有一支北疆的玄甲军…… 这么一想,她们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等到新娘迎入府里,众人入席时,有不少人和褚映玉打招呼,或是随便聊几句,看着与以往差不多。 在座的没有多少个是蠢的,或许有些人尚且看不明白,但更多的人还是能从雍王的情况中悟出几分的。 只要太子之位一日没有确定,一切都未有定数。 褚映玉和宁王妃她们坐在一起,看了看周围的宾客,发现荣亲王妃也在。 荣亲王妃阴沉着脸,并不见褚惜玉,便有些明悟,看来褚惜玉在荣亲王府的处境很不好。 至于原来的荣亲王世子陆子晏,虽然已经离开大牢,身上的污点并未洗清,连世子之位都没了,现在就是一个闲人。 宴席过后,宾客们纷纷离去。 昌乐公主眼看着宾客告辞,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总算松口气。 她也被以前赏花宴的事吓怕了,担心又有人在她的地盘搞事,要毁掉她儿子的婚事。 这口气刚松下来,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骚动声,昌乐公主那口气顿时梗在心口,颤声问:“又怎么了?” 有下人匆忙过来,禀报道:“公主,宁王殿下喝醉了……” 昌乐公主一惊,“他喝醉闹事了?有谁和他一起闹事?” 她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皇子喝醉一事,真是怕了他们,上次他们喝醉,她的亲兄弟平王变成瘸子,听说他的腿如今仍未能下地,意志十分消沉,连宫里的林贵妃也不太好。 昌乐公主不是不怨雍王,只是她更明白,一个瘸了的皇子是没资格问鼎皇位,她还有儿子,有夫君,还要向前看,只能打叠起精神应对,给自己寻找另一条出路。 她现在非常看好安王,是以对明惠郡主这儿媳妇也是十分满意的。 下人面上露出尴尬之色,“只有宁王殿下喝醉,他、他去更衣时,和江御史家的姑娘撞到了一起……” 虽然下人回答得吞吞吐吐的,但昌乐公主明白宁王为人,哪里不清楚。 宁王这是醉酒后好色的毛病犯了,只怕已经与那江姑娘……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人见宁王现在接管西郊大营,风头正盛,想要靠上宁王,或者是想挫挫宁王的气焰。 就不知这江姑娘是哪种。 昌乐公主神色不定。 现在平王瘸了,雍王被撸了差事,反倒是宁王得益,加上宁王的母妃是姜贵妃,子凭母贵,只怕又有人动了心思。 以前是安王和平王打擂台,现在变成安王和宁王打擂台。 不仅昌乐公主,那些还没离去的宾客们也很快想到这些。 宁王妃听到消息时,脸色铁青,握紧了拳头,扭头就去找宁王。 其他人见状,也不急着离开,纷纷跟过去看热闹。 褚映玉的肚子大了,并没有凑热闹,连静萱和姚桃也一样,平王妃犹豫了下,叮嘱道:“你们在这里待着,九弟妹多看着七弟妹、八弟妹,我去瞧瞧。” 想到宁王妃平时对她的照顾,虽然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但她骂得也很有道理,平王妃还是承她的情的,想过去看看,能不能帮她一把。 褚映玉三人坐下来,等那边的消息。 很快,她们就下人那儿得知,宁王妃过去时,宁王穿着中衣,正将江御史家的姑娘搂在怀里,那江姑娘是江御史府里的庶女,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袍,一看就知道是宁王的。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以为宁王妃会气得破口大骂,哪知道她只是冷笑一声,说道:“王爷,您若是喜欢江姑娘,纳回府里便是,何须在皇姐这里与她私会?” 宁王脸色尴尬,当然不承认是在这里私会,只道是误会。 江姑娘也躲在他身后嘤嘤地哭着。 宁王妃却没兴趣再和他们纠缠,也没理会周围的人,寻了昌乐公主,让她查明这事。 最后查到,江姑娘是被人故意引过去的,正好宁王喝得醉醺醺的,认不得人,将江姑娘误认是宁王妃。 宁王妃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压根儿就不信。 谁不知道宁王府里的女人众多,宁王一个个女人睡过去,独独不会将那些女人认作他的王妃,估计是有美人投怀送抱,他就将计就计。 反正他也不吃亏。 宁王妃也是个干脆的,直接和江姑娘说,过几日便让王府抬她入门。 接着带着喝醉的宁王离开了。 这事她办得非常干脆利落,没有闹腾,连昌乐公主都惊讶。 褚映玉等人听完后,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感叹宁王妃的果断和干脆,还是感叹宁王现在身价上涨,居然有人想用这种事来对付他。 要是一般男人遇到这种事,知道这是个阴谋时,肯定会赶紧撇清关系。 宁王是个风流好色的,有人对他用美人计,他自是笑纳了。更不用说宁王妃,大概是习惯宁王的风流成性,眼皮都不抬,直接帮你纳入府里。 这事实在办得漂亮。 原本针对宁王的阴谋,变成宁王抱得美人归。 姚桃感慨,“咱们这六嫂可真是爽利人。” 连静萱撇嘴,暗忖若不是早就对男人死心,哪会如此干脆?先前她生气,不过是怕宁王连累自己。 褚映玉回想上辈子宁王夫妻的事,可惜她死得太早,也不知道这对夫妻如何,宁王妃做事确实与众不同。 不久后,雍王、定王和贤王过来了,三人跟着他们各自归家。 回到王府,褚映玉好奇地问:“王爷,是谁要对付宁王?” 陆玄愔没将这事放在心上,随意地道:“安王。” “安王?”褚映玉若有所思,“是因为宁王接管西郊大营,风头太盛,安王要打压他吗?” 陆玄愔嗯一声。 若按正常的情况,宁王对江家姑娘做了什么,江家闹起来,宁王绝对吃不着兜着走。 可宁王妃反应及时,果断让江家姑娘进门,化解了一场危机。 褚映玉叹了口气,其实不喜欢这种拿女人来算计的行为。 她不免想到去年傅云姝坠楼之事,虽然过去这么久,公主府和英国公府一直没找到凶手,后来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对傅云姝出手的,估摸是隐藏在京城里的前朝之人。 褚映玉想到这里,低声问道:“王爷,慧贵妃当年去世后,父皇真的将慧贵妃的同党清除干净了?” 陆玄愔没作声,神色极为冷峻,拿扇子给她扇凉。 见状,褚映玉便明白了。 慧贵妃当年在后宫搅起风云,最后圣人虽然因她是前朝之人赐死她,但并未将前朝的势力拔除干净。 若是像上辈子那样,傅云姝真的在昌乐公主府坠楼而死,福宜大长公主悲痛之下,无差别地攻击,昌乐公主、卫国公府,以及好几个皇子都受到连累,这正是那些人希望看到的。 京城越乱越好,他们越高兴。 不过褚映玉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她想了想,看向陆玄愔,问道:“王爷,那些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傅姑娘出手,是不是有人帮他们?而且帮他们之人的身份颇高?” 陆玄愔神色一顿,目光晦涩地看她,点了点头。 “是谁?”她迫不及待地问。 陆玄愔垂眸盯着她,见她神色认真,定要问个明白,纵使心有不愿,还是答道:“荣亲王。” 荣亲王? 褚映玉有些怔然,又有些不意外。 上辈子因为荣亲王世子在剿匪“死了”,荣亲王府的行事变得低调,是以她一直未曾注意荣亲王府。 直到这辈子知道褚惜玉与荣亲王世子的事,荣亲王府便变得微妙起来。 若是荣亲王府与前朝的势力有关,倒也明白为何荣亲王世子假死能骗过元康帝,只怕她死后,应该还发生不少事。 褚映玉原本还想问,突然瞥见他脸上的神色,顿时问不出来。 好了,她明白了,看他这一副要发疯的症状,可能她上辈子的死,荣亲王府也插了一脚。 第124章 自从进入八月, 雍王府上下紧张起来。 孤鸿子和太医都说过,褚映玉的肚子应该会在中秋节前后发动,现在距离中秋也没多少天, 随时都有可能会生。 褚映玉的肚子也越发的沉,身体变得笨重。 不过她的身子养得好,加上年轻,怀孕后期的其他症状倒也不太熬人, 就是晚上睡觉时腿会抽筋,会频繁地起夜,让她有些睡不好。 许是孕期的吃食控制得好, 或者是她天生如此,怀孕期间并不怎么长肉, 身子看着仍是纤纤细细的,是以衬得那肚子越发的大, 就像揣了个皮球似的。 三更半夜, 褚映玉睡得正沉, 突然腿一阵抽疼。 她刚叫了一声,一只手便摸上她抽痛的腿,极有技巧地按揉起来, 很快就缓解腿上的疼痛。 褚映玉也渐渐地转醒, 张开眼睛, 就着朦胧的灯光,看到坐在旁边的男人。 “王爷……”她喃喃地叫了一声。 陆玄愔仍是不紧不慢地给她按揉着腿, 低哑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 宛若夜风中的絮语, 能安抚人心。 “睡罢。”他温柔地说。 这般折腾,褚映玉的睡意已经消减几分。 她侧躺在那里, 后腰处垫着一个姜黄色锦鲤锦锻的迎枕。看他仍在给她按摩腿,她的腿动了下,说道:“王爷,我不疼了。” 他松开手,问她渴不渴。 “不太渴。”褚映玉在他的搀扶下慢慢地坐起身,有些赧然地说,“我想起夜。” 闻言,陆玄愔探臂,神色自然地将她抱起,抱到屏风后,那里有一个恭桶。 他听孤鸿子说过女人怀孕后期的症状,听着就觉得很辛苦,原本他已经做好打算,在她怀孕的后期,一定要留在府里陪她。 不亲自守着她,他不能安心。 正好平王自己犯愚,直接撞到他手里,让他总算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出门。 等褚映玉解决完,洗净了手后,陆玄愔又将她抱回床。 她的脸有些红,就算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王爷,我是不是很重?”她小声地问,低头看自己的大肚子,里面揣了个娃娃,估计比没怀孕前重了很多。 陆玄愔道:“不重。” 以前没怀孕的时候,她瘦伶伶的,抱在怀里几乎像是没重量,让他总想多投喂一些,将她养胖点。怀孕后,发现她只胖肚子和胸,其他地方仍是不怎么胖,依然没有多少重量,他抱得很轻松。 陆玄愔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润喉。 她每天醒来时,有喝一杯温水的习惯。 褚映玉小口地喝着,喝了小半杯后,将杯子递给他。 喝完水,两人重新躺下睡觉。 刚躺下来时,褚映玉还没有睡意,问道:“王爷,你是不是没睡?”要不然,怎么会她刚动了下,他就及时帮她按摩抽筋的腿。 陆玄愔道:“有睡的。” 她根本不相信,“你眼里有血丝,怎么可能有睡?一定是没睡。” 说到这里,她满脸愁绪。 刚重生那会儿,她也是每晚都没睡好,知道那滋味有多难受。 看到他和自己当初的状态那么像,哪里不担心,怕他的身体哪天就熬不住。 褚映玉往他怀里靠了靠,低声说:“王爷,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咱们还有一辈子呢。” 这辈子,她希望他们都好好地活着,别再错过。 她不想两个人明明在一起,却不知彼此的心意,也不想两个人明明彼此有意,却阴阳相隔。 上辈子的遗憾太多,这辈子她希望能弥补它们。 陆玄愔低头吻了吻她的脸,保证道:“会的!” 他们这辈子会在一起,一起变老,直到白发苍苍,牙齿都掉了……每每想到这一幕,他就有落泪的冲动。 这是他前世求而不得的幸福。 褚映玉听到他的保证,便道:“那你得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像在描摹他的五官,柔声说,“王爷,睡罢,我陪着你呢。” 陆玄愔应一声,偏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汲取她身上的气息。 她从小就喜欢吃桂花糕和桂花糖,身上也沾着桂花的味道,香香的、甜甜的,抱在怀里,仿佛心都泛着甜意。 他不喜欢吃甜食,却非常喜爱她身上的气息,清新又自然。 褚映玉已经很困,仍是伸手轻拍着他。 就像她曾经被那些噩梦困扰的夜晚,他总是这么哄着她入睡的。 结果人还没哄睡,倒是将她自己哄睡了。 察觉到怀里的人安稳平和的呼吸,陆玄愔轻柔地给她摆了一个比较适合孕妇睡觉的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一只手拉着她搭在被褥上的手,也闭上眼睛试着让自己入睡。 ** 翌日褚映玉醒来,特地看了看,发现陆玄愔眼里仍有血丝,便知道他后半夜肯定也没睡好。 她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让孤鸿子想个办法,让他能好好休息。 吃药伤身体,要不试试按跷之术?以前秦嬷嬷给她按过,还是挺舒服的。 夫妻俩一起用过早膳,陆玄愔便去书房。 虽然他没了差事,看着无所事事,但每天仍是有不少秘密的信件和各种消息送过来给他过目,需要他定夺,一天中还是要抽出点时间来处理的。 原本他还想将她叫去书房陪他,不过褚映玉拒绝了。 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要主持府里的中馈,打理王府和江南那边的产业,还有当初和姚桃、连静萱一起合作开办的抚幼院和女子救济院等。 她一般都是在正院这边的小书房处理。 褚映玉处理完府里的中馈,便查看江南送过来的船厂账册。 去年接管姚夫人送来的船厂后,又是一番布置,下半年她就着手派了一支船队出海,南下与大周外的国家做生意。 这也是一次试水。 随行的除了船员外,还有陆玄愔派过去的一队识水性的玄甲军,以便保护船队。当时她特别叮嘱过,让船员记录沿途遇到的国家的情况,以便他们了解大周外的国家,将来不管做生意还是做点其他,都比较方便。 褚映玉发现船厂的账册有些问题,沉吟片刻,决定去找陆玄愔。 她站了起身。 候在一旁的寄春见状,过去扶她,问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坐得累了?”孕妇若是坐得太久,会腰酸背痛,需要时不时起身走动。 寄春谨记着,时刻关注褚映玉的情况。 褚映玉将账册合起,说道:“这账册有问题,我去书房找王爷问问。” 寄春闻言,没再多问,让弄云拿好账册,她和弄月小心翼翼地扶着褚映玉出门。 刚出门,一阵秋风拂来,空气中透着丝丝的凉意。 秦嬷嬷将挂在手里的披风披在褚映玉肩膀上,说道:“王妃,快要中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要注意别着凉。” 褚映玉温声应着,“还得劳嬷嬷多提醒。” 秦嬷嬷笑着说:“这是老奴应该做的。” 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她,朝书房走去。 褚映玉的脾气很好,对府里的下人很是体恤,从来不爱苛责下人,但却不是软和,一旦惹怒她,她也会雷霆处置。 王府的下人其实很喜欢这个王妃,这两年也算是摸清楚王妃的脾气,只要他们勤快干活,做好自己的本份事,不试图唬弄王妃、偷奸耍滑等,王妃对他们还是比较宽容的。 刚出正院,褚映玉便见到从前方回廊大步走来的男人。 她也不急着过去,仍是不紧不慢的,眼看他就要从回廊走来,突然一个穿着翠绿色缠枝花的刻丝褙子的少女从旁边的月洞门出现,见到陆玄愔时,啊的叫了一声,赶紧跪下请安。 看到这一幕,寄春等人的眉头就皱起来。 哪里来的丫鬟,真是没规没矩的…… 不对,这少女穿的衣服不像是府里的丫鬟。 陆玄愔并没注意那少女,眼睛落在褚映玉身上,大步走过来,伸手便扶住她。 原本扶着王妃的丫鬟们也识趣地后退。 褚映玉仰首看他,眼时浮现笑意:“我正要去找王爷呢,没想到王爷就过来了,王爷不忙了?” 陆玄愔道:“不忙。”然后又问她有什么事。 褚映玉没急着回答他,而是看向那边还跪在地上的少女,发现她抬起头,偷偷朝这边张望,一看就没规矩,不是府里的丫鬟。 要是府里有这么没规矩的丫鬟,关嬷嬷早就处理了。 微微眯起眼,褚映玉问道:“那姑娘是谁?” 关嬷嬷脸色有些难看,上前禀报道:“回王妃,她是周嬷嬷的外孙女苏月蝶,今儿来府里探望周嬷嬷。” 闻言,褚映玉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周嬷嬷的外孙女,怪不得胆子这么大。 她的神色有些冷淡,吩咐道:“既然是周嬷嬷的外孙女,将她带去周嬷嬷那儿罢。” 关嬷嬷飞快地看她一眼,心里有几分明悟。 这苏氏突然出现在王爷经过的地方,如此冒冒失失的,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妃虽然不至于生气,但也不会太高兴。 褚映玉没理会跪在那里的苏月蝶,转身离开。 陆玄愔疑惑地看她,不知她怎么突然心情不太好,好像是和周嬷嬷的外孙女有关,难道周嬷嬷的外孙女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 他回想了下,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两人回到正院,褚映玉将船厂的账册递给他,让他看看。 陆玄愔却不急着看,而是问道:“为何,不高兴?” 褚映玉端起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淡定地说:“没有啊,我哪里有不高兴?” “骗人。”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手指在她耷拉的唇角按了下,“这里,不高兴。” 他说她嘴角都不翘起,一眼就能看出不高兴。 褚映玉顿时想扭头看看镜子,难道自己在他面前,情绪外露,表现得这么明显? 见他盯着自己,执意要知道她为何不高兴,褚映玉便道:“王爷,你还记得周嬷嬷的外孙女吗?” “不记得!”陆玄愔非常干脆地说。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他从来没注意过周嬷嬷的外孙女是谁,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褚映玉噎了下,突然有些生气,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人家姑娘一颗芳心都系在王爷身上,想进府来伺候王爷呢,没想到王爷居然不记得人家了。” 陆玄愔被她的阴阳怪气弄得有些懵。 他实在听不懂她的意思,直接道:“我不懂。” 褚映玉看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头越发梗得厉害,甚至还有种打人的冲动。 仿佛那些事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甚至连苏月蝶这个人只怕都没在他心里留下丝毫的痕迹。 虽然这个发现让她很高兴,但怎么就那么憋屈呢。 陆玄愔见她好像憋得很难受,不免有些担心,说道:“若不喜,赶出去。” “这怎么行,她是周嬷嬷的外孙女呢。” 褚映玉嘴里说着,嘴角却翘起来。 周嬷嬷是先太子的奶嬷嬷,皇后将她送过来,是让他们奉养她。 当然,周嬷嬷也是个守本份的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从未仗着是先太子奶嬷嬷的身份便倚老卖老。 是以褚映玉也敬她几分,只要有空闲也会关心她,让府里好好照顾她。 但周嬷嬷的外孙女苏氏并不是。 周嬷嬷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都挺有主意的,知道周嬷嬷在雍王府里的地位特殊,便想借周嬷嬷的方便,将苏月蝶送进雍王府伺候雍王。 上辈子时,苏月蝶便曾跑到陆玄愔面前自荐枕席。 陆玄愔道:“没关系。” 就算是周嬷嬷的外孙女,他想赶就赶,可不会看谁的面子。 答应母后奉养周嬷嬷,只是看在亲兄长的份上,但也只是奉养她,给她养老,别的便没了。若是周嬷嬷不识趣,起了什么心意,他会毫不犹豫将人丢出去。 连对周嬷嬷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周嬷嬷的外孙女,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褚映玉明白他的意思,总算释然。 “行罢。”她哼了一声,嘴里说道,“王爷真不记得有一次,苏氏拦着你要给你自荐枕席吗?” 陆玄愔一脸莫名,“有吗?” “有!”褚映玉双眼盯着他,“就在明年的春天,杏花开时,有一天晚上,你从书房回来,她拦住你……” 随着她的叙述,陆玄愔总算有些记忆。 前世好像确实有这么一件事,不过他以为是哪个兄弟塞进府里的刺客想要行刺他,一脚踹过去,将人踹飞后,便没理会。 最后那人怎么样,他也不清楚,应该是宁福儿处理的。 陆玄愔想着,便将这事告诉她,同时问:“你不知?” 褚映玉神色一顿,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这事,我就不会生气了。” 也不会一直耿耿于怀。 陆玄愔觉得不太对,“为何、不知?不对,你看到?” 她当时一定在场,甚至看到这一幕,不然不会这么清楚。 那她肯定也应该看到自己没理会那苏氏才对,不应该生气,可刚才看她的气性好像不小。 褚映玉的眼神一飘,目光游移,就是没落到他身上。 见状,陆玄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堵心的人变成了他。 他沉下脸,生气地质问:“你一直、误会?” 而且她居然从前世误会到今生! 甚至在她前世死时,都带着对他的误会死去,那时候她该有多难受?怪不得她重生之时,整个人看起来那么不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甚至不愿嫁他。 第125章 这是褚映玉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生气。 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 他从来都不会对她发脾气。 明明他生气时的模样很可怕,那身气势没有收敛时,某种深沉的威仪和驰骋沙场的冷戾, 让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她并不怎么害怕。 虽然不害怕,却有些心虚。 她轻咳了一声,小声地反驳, “那什么,当时那种情况,我以为……” “以为?”他冷笑一声, 以为什么? 褚映玉踌躇着,不好意思承认, 自己当时只是看了一半,看到苏月蝶守在那里等他, 看到他朝她走过去, 那时候的杏花开了, 就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相约黄昏下,实在觉得厌烦,眼不见为净, 便直接走了。 其实不只苏月蝶, 想对雍王投怀送抱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他的身份贵重, 又是这般俊美的郎君,纵使生来有疾, 却无关紧要, 喜欢他、不介意他的缺陷的姑娘也是有的。 前世她从来都不觉得他会守着自己一个人, 日后这王府肯定会再进新人。 她哪知道他后面直接将人当刺客踹开。 “对不起嘛。”她诚恳地道歉,“我以后不会只看一半就走, 会留下来看完再走,行不行?” 陆玄愔:“……” 虽然你的道歉很诚恳,但怎么听着就让人不舒服呢? 心里不舒服的雍王很想做点什么,可看到她鼓起的肚子,很快又没招了。 “算了。”他说道,谁让他舍不得对她凶,更舍不得让她难受。 就算刚才生气,也只是生气她误会自己,竟然误会了两世,直到她死时都在误会他,她那时候该有多难过? 他更自责自己前世做得不够好,先是冷待她,后来明明爱上她,却没有告诉她,除了因口疾之故羞于启齿,也是觉得他们还有一辈子相守,她以后总会明白的。 未想这一迟疑,就是天人永隔。 每每想到此,他心痛如绞,哪里还舍得怪她,生她的气? 是他没有给她足够的信心,是他没有主动告诉她,让她知道,她在这王府里,是独一无二的女主人,是他的妻,没有人能越得过她。 除了她,不会有任何的女人。 褚映玉听到他说算了,双眼一亮,抿嘴笑起来,挨到他身边,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王爷,真不生气啦?” 她仰首看他,脸上的笑容温温柔柔的。 许是从小不被家人喜欢,独自一人长大,她的眉宇间总有一种萦绕不去的清冷,温婉的气质也无法掩盖,使她看起来格外矛盾。 却是这种矛盾格为吸引人。 陆玄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承认自己会倾心她,除了她的能干、温婉和陪伴,其实也有被她的美丽吸引。 “不生气。”他说道,将她轻柔地拥入怀里,“是我的……错。” 褚映玉忙道:“哪会是王爷的错,怪我没耐心,我当时应该在那里守着,看完王爷对付刺客的。” 说到“刺客”两个字,她又想笑了。 是不是他以前都将那些投怀送抱的姑娘当成刺客处理,才会毫无所觉,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笑,还挺开心的。 嗯,希望他继续保持这种优良传统,所有要靠近他的女人都是“刺客”,别让她们靠近! 陆玄愔哪里没听出她的调侃,并不觉得有什么。 周嬷嬷忠心于先太子,并不代表她的女儿、女婿和外孙女也忠心先太子,继而对他怀有善意,他们也随时可能被别人收买。 夫妻俩冰释前嫌,彼此都自我反省了一番。 前世的误会,不仅有他的错,也有她的错,两人一个结巴,一个明明有嘴,却不说。 当然,陆玄愔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大。 他能理解她在那样的处境下,需要谨言慎行,对他不够信任是正常的。是以看到有姑娘等在那里,疑似与他幽会,而且还是周嬷嬷的外孙女,身份特殊,自然会误会。 褚映玉道:“是我不够勇敢,如果我……直接问你,或者找人问问,就不会误会了。” 说到最后,她面露苦笑。 上辈子,她从没将王府当成自己的家,虽然这里给了她难得的安宁,不受外界惊扰,可在她心里也没什么归宿感,甚至不认为他是自己的丈夫,两人更像合作伙伴…… 这样的情况下,她确实无法勇敢,更不会有心思去想什么情情爱爱的。 或许她潜意识里是喜欢他的,只是这种喜欢没让她变得勇敢,更害怕受到更可怕的伤害,不如保持原样。 不动心,不动情,摆正自己的位置。 只是死的那一刻,心里或许多少会有遗憾吧。 陆玄愔看到她脸上的苦笑,心中刺痛,越发的自责。 她的胆小,又何尝不是她受到太多的伤害,这个世界没有人给予她善意,曾给过她善意和温柔的姚夫人母女俩早早地死了,成为她的心结,挥之不去的噩梦。 幸好,这辈子一切都可以挽回。 陆玄愔第一次如此感谢他们可以重生,还有重来的机会。 纵使这是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得到的机会。 褚映玉看到他脸上的痛苦自责之色,心里有些懊悔,不应该提这个的,但是…… “王爷,前世的事已经过去,那些事都还没发生,咱们都应该向前看。”她温声说,“所以你也别再自责,都过去了,好不好?” 她握住他的手,一脸认真地说。 陆玄愔神色一顿,瞬间就反应过来,总算明白她刚才为何一直扯着这事不放。 原来是想要劝说他放下前世,解开心结。 他露出一个笑容,嘴里说了一声好。 褚映玉狐疑地看他,他答应得越快,她越觉得他放不下。 虽然她也知道,不是旁人的三两语就能劝说的。就像刚重生时的自己,寄春总是劝她开心一些,然而她嘴里答应得好好的,仍是开心不起来,最后还是姚夫人母女俩平安归来,解去她的心结,才能慢慢地放下。 这期间,也有他的陪伴,以及给予她足够的爱和信任。 连她自己都放下得如此艰难,何况是他。 褚映玉心里是难过的,正是经历过,才知道让他放下前世的那些事有多困难,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她轻抚自己的肚子,很快又振作起来。 没关系,肚子里的孩子就快要出生,这是上辈子没有的,有这个孩子在,她和皇后都好好地活着,他总能走出来。 褚映玉想到这里,放松许多,将那本有问题的账册拿过来,让他看看。 “这是船厂那边送过来的账册,按照计划,年底出海的船队应该会回来,只要损失不大,还是有赚的……” 陆玄愔一边听她说,一边翻看账册。 他很快就看出账册里的问题,神色变得极冷,对她说道:“交给我。” 她的肚子那么大了,他不想让她再操心,决定揽过这事,让人去处理它。 褚映玉闻言笑道:“交给王爷我自然是放心的。” 既然他要接手,她也不会抓着不放。 江南的船厂算是姚家的投名状,本就是给雍王府的,只是他的事太多,是以这些由她来负责。 陆玄愔很快就吩咐下去,让人去江南处理这事。 他不仅接手了这事,同时也将府里的管家中馈等事都接了过来,不再让她忙碌。 于是轮到褚映玉变成无所事事,忍不住问:“王爷,那我做什么?” “歇着!”他不容质疑地说,然后又有些愧疚道,“不该让……让你忙。” 明白他的意思后,褚映玉有些哭笑不得。 她其实并不觉得管管家、看看账册有什么忙的,主要是府里的主子就他们两个,柳总管、关嬷嬷等人都很能干,可以为她分忧;至于府里的产业,忌惮王府的威势,下面的管事并不敢唬弄她,就算有什么问题,只要她多注意,让人去查清楚也能解决。 只是见他怜惜自己,褚映玉自然也不会和他抢,还特地看他怎么处理。 看了一次,她突然觉得,陆玄愔真的好会啊。 “王爷,你除了不会生孩子,确实什么都会。”她掩嘴笑,“希望咱们的孩子也像你,学什么又快又好,是个聪明能干的。” 陆玄愔不以为意,说道:“你也好。” 他更希望孩子像她,乖巧可爱又聪慧,还格外的惹人怜爱,只想什么都给她。 如果孩子像自己…… 算了吧,还是像她好,像她的话,他会更爱孩子。 ** 转眼就到中秋节。 褚映玉的肚子仍是没有发动的意思。 陆玄愔有些焦急,一大早就去问孤鸿子,他的王妃什么时候会发动。 孤鸿子被他吵得很无奈,“王爷,这事说不准,应该就在这几天,至于是哪天,贫道也没法确定啊。” 他实在没想到,雍王看着那么冷峻威仪的一个人,只要遇到他媳妇,就变了副模样,那副被情情爱爱侵蚀的样子,让人看了眼疼,哪里有什么帝王的威仪? 曾经在雍王身上感觉到的龙气和帝王威仪,估计是他的错觉。 陆玄愔问:“卜算?” 孤鸿子都快要吐血,“王爷,您是不是将咱们这些道士想得太厉害了,以为我们能掐会算天下事?没有的事!其实最多只能算一些近期的运势之类的,但孩子什么时候生,还真是算不出来,这要看天定,不是咱们能干预的。” 陆玄愔十分失望,看他的眼神带点嫌弃。 饶是孤鸿子的脾气再好,也差点被气得走人。 他总觉得这位王爷生来就是克自己的,不会上辈子自己就被他克过罢?不然为何他被绑来京城后,看到这位王爷,就有种好像冥冥中认识他的错觉。 修道之人的直觉极准,不可能会有错觉这种东西。 正因为如此,孤鸿子来到京城后便没急着离开,想弄清楚那种玄之又玄的事。 没从孤鸿子这边问出什么,陆玄愔只好作罢。 他回到正院看褚映玉,见她坐在那里,丫鬟正和她说一些外面的趣事。 见到他进来,丫鬟们识趣地退下。 褚映玉问:“王爷,今儿中秋节,宫里设宴呢,你几时进宫?” 每年中秋节,宫里都会设中秋宫宴,宴请百官和宗室,她现在肚子大了,加上随时可能会发动,今年便不进宫参加中秋宫宴。 陆玄愔摇头,“不去,陪你。” “不用你陪。”褚映玉笑道,“这府里有那么多人陪着,王爷您就放心地去罢。” 陆玄愔仍是摇头,他已经和宫里的皇后禀报过这事,皇后也觉得他在府里陪着她比较妥当。 反正他还在反省,去不去参加宫宴,也没人会说什么。 既然他要留在府里陪她过中秋,褚映玉便让人准备,晚上两人一起赏月。 下人们见王妃高兴,脸上也露出轻快的笑容,忙里忙外,府里分外热闹。 天色暗下来时,王府里亮起无数的灯笼,院子里挂起一盏盏各式各样的花灯,绕着回廊迤逦而去。 花灯做得精致,一看就知道颇为用心。 褚映玉看了看,心疼地说:“这花费不少罢?只有咱们两个人能看得了多少?实在是浪费。” 不当家不知米贵,自从知道他要自己掏钱养玄甲军,朝廷一点饷银都不会拨后,就想努力地赚钱帮他,平时能不浪费就不浪费。 她想做的事实在太多,银子总是不够用的,不愿如此奢糜。 陆玄愔不以为意,现在是他管家,想着中秋节她不能出门,让人将府里布置好,弥补她不能出门看花灯的遗憾。 “无妨。”他扶着她,带她观看院里的花灯,“只要你……喜欢。” 褚映玉抿嘴笑,心里甜滋滋的,“当然喜欢啦!王爷,谢谢你。”说着,她让他低头,她凑过去吻他。 陆玄愔眸色微黯,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在她要退开时,俯首吻了过去。 这个吻很轻柔,也很克制,能感觉到他的爱怜和柔情。 褚映玉的眼睫微微一颤,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清隽好看的脸,花灯溢散的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使他俊美得如谪仙人,柔化了他眉宇间弥漫不去的戾气。 十五的月很亮很圆。 两人坐在庭院里,赏月吃月饼。 府里厨子做的月饼种类很多,褚映玉每样都想尝尝,但她吃得不多,于是每一样都吃一点,吃不完的给他。 陆玄愔不爱吃甜食,这些月饼大多都以甜的为主,见状不禁沉默。 见他为难,褚映玉好笑地道:“算了,赏给下人罢,或者拿去喂猫也行。” 府里养的猫不少,都在偏远的院子里,那些猫儿来来去去,府里的人也不拦着它们,它们要是来了,就备上一些剩饭剩菜喂它们。 褚映玉虽然喜欢猫,却也不是一定要养着,偶尔路过时,去看一眼便觉得够了。 时间差不多,陆玄愔扶她回去歇息。 这个中秋节,两人过得都很安稳,没有什么事发生。 睡觉前,褚映玉抚着自己的大肚子,说道:“王爷,看来孩子很体贴咱们,没在中秋节这天急着出来,让咱们好好地过个节。” 陆玄愔嗯一声,伸手轻抚她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揣着颗皮球,也不知道这颗皮球什么时候能卸下来。 夫妻俩都在猜测“皮球”什么时候能卸下来,却未想,中秋节的第二天,褚映玉正在用早膳,突然感觉到肚子坠坠的,一股温热的水流了出来。 她的神色一顿。 “怎么了?”陆玄愔马上问道。 褚映玉有些羞耻,期期艾艾地说:“王爷,我想如厕……” 她以为自己控制不住那啥了,羞耻得不行。 直到他将她扶起时,秦嬷嬷看到她衣服上的湿濡,马上叫起来,“王妃,羊水是不是破了?” 褚映玉啊了一声,无措地看她。 第126章 孤鸿子很快就被请过来, 看过褚映玉的情况,确定她要生了。 褚映玉并没什么感觉,除了肚子有些坠坠的感觉外, 现在没有什么疼痛感,她卧躺在床上,脸上还带着茫然之色。 秦嬷嬷道:“王妃这是第一胎,妇人第一胎时一般需要的时间都会比较久, 您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儿才有力气生。” 说着她招呼人去做些吃的。 刚才王妃就在用早膳,羊水突然就破了, 没有吃什么东西。 褚映玉虽然听秦嬷嬷她们说了不少生产时会遇到的事,但两辈子她第一次生孩子, 事到临头完全没了主意,他们说什么便做什么, 心里既期待又害怕。 期待与肚子里的孩子即将见面, 又害怕生孩子时会不会很疼。 下人端了一碗面过来让她吃。 褚映玉在吃面时, 柳全已经打发人去宫里告诉皇后这事,同时也加强府里的守卫。 苏媃、宁福儿等都守在正房这边,还有陆玄愔从北疆带回来的一队玄甲军也守着。 孤鸿子也被留下来坐镇。 在褚映玉不知道的时候, 整个王府的护卫都得了命令, 加强王府的巡逻和警戒, 正院这边更是被护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苏月蝶待在周嬷嬷的院子里,听到外面乱糟糟的,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眼睛一转, 便走了出去。 刚到院门口, 就被一个守在那里的婆子拦住。 婆子皮笑肉不笑地问:“苏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苏月蝶时常进府探望周嬷嬷,王府里大多数都认识她。不过她虽是周嬷嬷的外孙女, 也是个外人,平时只是让她在周嬷嬷院子里走动,一旦出了院子,便不许她乱跑。 上次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到那边,差点就冲撞到王爷。 因为这事,柳全和关嬷嬷都很生气,罚了不少下人,最后还是看在周嬷嬷的面子上,加上王妃也没有处置的意思,方才作罢。 不过自那以后,关嬷嬷就在周嬷嬷院里添了些人手,只要苏月蝶过来就盯着她,省得她又乱跑。 苏月蝶的容貌并不算漂亮,难得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娇媚劲儿,很容易勾引男人的目光。 守门的婆子看她一眼,心里暗啐了一声狐狸精。 要不是狐狸精,怎会时不时往王府跑,打着来看周嬷嬷的名头,其实是想攀上他们王爷,进府来当个姨娘。 当他们瞧不出她打什么主意呢。 苏月蝶能感觉到婆子对她的敌意,她也不在意,笑盈盈地问:“嬷嬷,外面好像有些吵,不知发生什么事。” 婆子不耐烦地说:“苏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该问的。” 苏月蝶好像被她的态度吓到,有些害怕地说:“嬷嬷,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并非是要打探什么……” 这时,一个粗使丫鬟匆忙过来,见到婆子就道:“火婆婆,王妃发动了。” 婆子一听,顿时担心起来,不过她没忘记苏月蝶,仍是盯着她。 苏月蝶闻言,有些怔然。 原来是雍王妃要生了。 回想上次撞见雍王时,恰好雍王妃也在,她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到被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的雍王妃,让她本能地有些畏惧,心里更多的是火热和向往。 王妃可真是气派啊! 那么多丫鬟嬷嬷只伺候她一个人,这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虽然她的父亲是个官员,却只是京城里的一个小官,一家几口挤在一栋小宅子里,仿佛转个身就能碰到。 然而这样的宅子对于很多小官员来说,已经很不错,还是当年外祖母拿钱给母亲买的,当作她的嫁妆。 苏月蝶以前不觉得家里的房子有多小,直到她被母亲带到雍王府探望外祖母时,发现外祖母在雍王府住的院子,比她家都要大,也无比的气派。 据说这样的院子,在雍王府里只是寻常的院落。 苏月蝶心里的那个难受就不必说了。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外祖母伺奉过先太子,是先太子的奶嬷嬷,先太子去后,因外祖母的身子不好,皇后娘娘开恩,让她来雍王府里养老。 对此苏月蝶又是高兴又是难受。 高兴外祖母得皇后看重,在雍王府的地位不一般,难受她的外祖母居然只是一个伺候人的下人。 苏月蝶望着院子外半晌,转身回到房里。 刚进门,就听到一阵咳嗽声,她的脸上露出几分不耐烦,还是走了过去,给坐在床上正在咳嗽的老人拍抚胸口。 她脸上的不耐烦适时敛去,转变成担忧,“外祖母,您好些了吗?” 周嬷嬷咳了好一阵,总算舒坦了些,靠坐在床上,问道:“外头有些吵,发生什么事?” 苏月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一边说:“听说是雍王妃要生了。” “真的?”周嬷嬷面上露出喜色,双手合十,喃喃地说着菩萨保佑王妃平安生下小皇孙之类的话,十分诚恳。 苏月蝶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却道:“外祖母放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诞下小皇孙的。” 周嬷嬷不语,仍在喃喃地念着佛经。 念完了一遍佛经后,她看向外孙女,说道:“没什么事你就出府吧。” 苏月蝶怔了下,忍不住叫道:“外祖母!” 外祖母居然要赶她离开雍王府?为什么? 周嬷嬷脸上的气色不好,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然而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在此时暴出精光,十分深沉。 她不答,而是说道:“你娘当年要嫁给你爹时,其实我是反对的。” 苏月蝶咬着唇,心里有些愤怒,果然外祖母瞧不起她爹,觉得她爹没出息,不准娘嫁过去。 要不是她爹的俸禄实在少,养不活一家子,需要从外祖母这里拿钱,她其实并不想和母亲来这里看她,每次都要讨好她,才能从她这里拿到银子。 明明她有那么多银子,听说皇后娘娘打赏她不少,雍王妃对她更是宽容,可她却不将银子给他们这些亲人使。 “你爹是个没本事的,心气却高,连带着你娘也被他教坏了。”周嬷嬷冷冷地说,“还有你们姐弟几个,本事没有,好高骛远,实在是……” 她的神色冷漠,就差说她们苏家一窝子都是蠢蛋。 苏月蝶心里难堪,咬住嘴唇,“外祖母,您怎能这么说?” 外祖母只有母亲一个孩子,他们都是母亲的孩子,她不应该疼他们吗? 周嬷嬷不以为意,“我知道你们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我绝对不会让你进王府的!”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外孙女,“明明有大好的日子过,你们为何要掺和进来?” 那是他们能掺和的事吗? 一个不小心,可是全家都会被砍头的! 苏月蝶心里不以为意。 什么叫好日子?一家几口挤在一个小宅子里,转个身都挤,一年四季的新衣裳都没几件,想买个首饰要省了又省,一件首饰居然要戴个几年,更不用说吃喝方面,那就不是人过的。 他们想过好日子,想成为人上人有什么不对? 周嬷嬷又咳了一声,抬头看到外孙女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当年也是宫里混过来的,见得多了,女儿、女婿和外孙女的那点心思,她早就摸得透透的。 她突然有些心灰意懒,摆了摆手道:“行了,你走罢。” “外祖母!”苏月蝶有些急。 周嬷嬷却没理她,扬声叫来外面守着的小丫头,让小丫头送她出去。 苏月蝶是不想走的,好不容易守到雍王妃要生,那人吩咐的事她还没做,怎么可能走? 然而周嬷嬷没有丝毫心软,竟然叫来王府里的侍卫,直接送她出去,要是不肯走,就丢出去。 苏月蝶只能灰溜溜地离开王府,一路上都在心里大骂死老太婆。 回到家,见到父母,她委屈地说:“雍王妃要生了,外祖母让人将我赶出去。” “怎会如此?”苏父顿时就急起来,“岳母为何如此狠心?难道你们不是她的女儿和外孙女?” 周嬷嬷的女儿苏母倒是有些明白她娘的性子,小声地说:“我娘是个愚忠的,我就说这事是不成功的,她不可能会答应帮咱们,你当初就不应该收那些人的银子。” 苏父气得破口大骂,然后又指着妻子骂:“你也是个没用的,看来你娘一点也不在意你!” 说着就上前,一巴掌打过去。 苏母不敢反抗,只能双手护住脑袋。 苏月蝶和两个弟弟冷眼看着这一幕,没有上前阻止。 他们母亲是个没用的,从小就被父亲打到大,他们都习惯了。 其实他们心里也很不平,明明外祖母以前是给先太子当奶嬷嬷的,还有皇后看重,可她竟然都不主动向太子美言,给父亲升官,给他们这些外孙谋好处,害得他们跟着父母吃苦。 就在苏父破口大骂、暴打苏母时,突然两个侍卫破门而入。 苏父先是一怒,等看清楚他们身上的衣服,发现是雍王府的侍卫,心中一惊,赶紧端起笑脸,搓着手迎过去。 “两位大人,不知你们来府上有何事?” 苏月蝶和两个弟弟也有些害怕,瑟缩在一起。 只有苏母仍是蹲在地上,努力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两名侍卫没回答他,上前一把堵住他的嘴,然后将他带了出去。 眼看着父亲要被带走,苏月蝶忙问道:“你们要带我爹去何处?” 侍卫没理她,架着人就离开。 ** 褚映玉没想到生孩子会这么疼,身体像是被撕裂一般。 羊水破了时,她没什么感觉,还能如常地吃了一碗面。 然而一个时辰后,渐渐地就开始阵痛起来,每次宫缩阵痛,都疼得她脸色发白,差点叫出声。 “映玉。”陆玄愔守在床前,担忧地看着她,“疼不疼?” 褚映玉想说不疼,但张口就是痛苦的呻|吟,痛得满头大汗,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不容易熬过一次阵痛,感觉有人在给她擦汗,她睁眼看过去,见到床前的男人,发现他的脸色看起来无比苍白,眼里有些恐惧和害怕,一副被吓坏的模样。 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儿,被自己吓成这般,她又好笑又心疼,勉强地说:“王爷,你出去罢。” 秦嬷嬷说她这是第一胎,还不知道要生多久,万一等会儿疼得厉害,她没忍住估计会吓到他。 陆玄愔摇头,非常坚定,要留下来陪她。 “王爷,不如您出去罢。”秦嬷嬷委婉地劝,“您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哪有男人会进产房的? 可惜雍王我行我素惯了,哪会听劝,什么污秽不污秽的,他压根儿就没在意。 作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根本就不信这些。 最后还是他见褚映玉疼得厉害,孩子却一直不出来,忍不住急了,出去找孤鸿子,让他想办法。 孤鸿子一言难尽地说:“王爷,妇人生孩子都是这般,贫道也想不出什么办法。” “她很疼。”他满脸凶戾地说。 孤鸿子:“这个……应该没哪个女人生孩子不疼的吧?” 他又说:“办法!” “王爷,真没办法啊!”孤鸿子都被他折腾得想抓狂,“王妃这是自然顺产,等她生出来就好,没什么办法。” 见他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瞪着自己,浑身杀气,宛若一个纵横沙场的修罗杀将,好像下一刻就会提刀杀过来。 孤鸿子暗暗吞咽口唾沫,赶紧道:“王爷放心,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养得好,孩子也不算太大,很容易就能生出来的,只是因为第一胎,需要一些时间,您再耐心地等等啊……” 陆玄愔发现他一点用也没有,转身就进产房。 不过这次苏媃拦住了他。 要是其他丫鬟和嬷嬷,肯定拦不住,苏媃却是不一样。 “让开!”他满脸森寒地道。 苏媃硬着头皮说:“王爷,王妃不让您进去,让您在外面等着,不然她不生了。” 这威胁总算让他没硬闯进去。 陆玄愔很不甘心,站在窗外叫道:“映玉,映玉!” 屋子里正在忙碌的丫鬟婆子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眼里都是稀奇。 她们还从来没见过王爷这副模样呢,挺稀奇的。 褚映玉疼得思绪都涣散了,听到他的叫唤,张口想应一声,却是一声闷哼。 接生嬷嬷道:“王妃,吸气、吐气,您要用力,孩子就要出来了。” 秦嬷嬷等人也在鼓励,一边忙碌着。 褚映玉疼得都没力气,带着哭腔的声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能出来?我好疼啊……” 秦嬷嬷和苏媃见状,心疼得不行,又不知怎么办。 接生嬷嬷嘴里嚷嚷着快了快了,让她用力。 这时,又是一波阵痛袭来,褚映玉张嘴发出一声尖叫,痛得眼前发黑。 “王妃,用力啊,快了快了,见到孩子的头了。”接生嬷嬷惊喜地叫。 褚映玉已经听不进去,只是直觉地用力再用力,最后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感觉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整个人顿时一松。 嘭的一声,门也被人撞开,一个人冲进来。 “王爷!”屋子里的人纷纷叫道。 褚映玉的眼睛里都是汗水和泪水,模糊地看到冲到床前的男人,他满脸害怕之色,颤抖地朝她伸出手。 褚映玉困难地朝他笑了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褚映玉听到周围乱糟糟的声音,直觉皱眉。 她不是在生孩子吗? 为何周围这么吵?他们在吵什么? 好像有人在哭,有人在叫,还有人在骂着什么…… 褚映玉困难地睁开眼睛,当她看清楚周围的环境时,整个人都愣住。 这是……灵堂? 第127章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灵堂。 是谁死了?灵堂中央的棺材里躺着的是谁? 明明是灵堂, 这里却很吵,无数的声音灌入耳里,让她难受得脑袋像是要爆炸。 褚映玉下意识地用手撑住疼痛的脑袋, 尔后发现触觉不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是半透明的, 没有丝毫的温度。 似乎,就像话本里的鬼。 她变成鬼了? 褚映玉心中大惊,难道她难产死了? 虽然知道女人生孩子就像跨鬼门关, 但她实在不相信,自己居然会难产而死。 明明从怀孕伊始, 她就很努力地养身体,连孤鸿子都说她的身体养得不错, 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健壮, 从怀孕到发动时都是顺顺利利的…… 正当褚映玉心绪大乱, 突然听到一道有些耳熟的哭声。 “映玉,我的儿啊……” 一股恶心感袭来,她转头朝门口望过去, 当看到哭着进来的几人时, 瞳仁微缩, 满脸不敢置信。 褚伯亭?孟芙?褚惜玉?褚瑾玉? 褚伯亭和孟芙不是死了吗? 褚瑾玉也断了一条腿,被流放到西北后, 听说他在西北那边过得很不好, 不过褚惜玉送了银子过去打点, 倒是很顽强地苟活着,活着受罪。 可现在看他们, 褚伯亭和孟芙都活得好好的,褚瑾玉的双腿完好无损,褚惜玉甚至还梳着未婚姑娘的发髻…… 突然,褚映玉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灵堂前方的牌位,以及灵堂中的那口棺材,有一个不可思议议的猜测。 这是前世她死后的情景。 棺材里躺着的人——是她。 果然,就见褚伯亭一家扑到棺材前,痛哭出声,一边哭喊着她的名字。 褚伯亭哭得倒是真情实意,看起来极为伤心。 孟芙好像也很伤心,一边哭一边叫着“我的女儿”,时不时用帕子擦眼泪,每擦一次,眼泪就哗啦啦地流。 褚惜玉和褚瑾玉跪在父母身后,也跟着低头哭。 褚映玉沉默地看着他们。 她此时就像一个徘徊在人间无法投胎的鬼魂,悬立在棺材的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将灵堂里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褚伯亭四人过来时,那些原本在哭灵的宾客和下人们纷纷看了他们一眼,面露同情之色。 褚映玉的目光一转,看到跪在棺材旁烧纸钱的寄春。 寄春白衣素服,形容憔悴,瘦得像脱了形,脸上的悲伤化作麻木。 直到她听到褚伯亭等人的哭声,她的眼珠子僵硬地转了转,抬头看向他们,眼里瞬间迸射出刻骨的怨恨。 这样的怨恨引来了孟芙的注意。 她在低头拭泪时,瞥了一眼寄春,见到寄春脸上的怨恨之色,眼里露出杀意。 褚映玉飘下来,本能地挡在寄春面前。 她从来不怀疑孟芙的狠辣,一旦让她察觉到寄春的威胁,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寄春。 可惜她的身体挡不住什么,褚映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芙收回视线,继续抚着她的棺材哭,做足了慈母的模样。 这让她恶心坏了。 虽然知道孟芙是作戏成份多,只怕心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她这个随时可能会暴露她身份的人死了,她只会高兴。但看孟芙在自己的棺材前作戏,她心里还是很不乐意。 褚映玉厌恶地别开眼,看到旁边哭得双眼通红的褚伯亭时,漠然地掠过去。 纵使褚伯亭是褚家的四人中唯一为她的死哭得真心实意的,然而她心里仍是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她没去看褚惜玉和褚瑾玉姐弟俩怎么哭,决定先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褚映玉觉得自己应该没有死,毕竟在昏迷前,她听到接生嬷嬷说“出来了”,也感觉到孩子从她的肚子里顺利地出来。 虽然很痛,但其实她生得还算是顺利,并没有难产。 那她为何突然变成一个鬼,还回到了前世自己死后的时候? 或许,这是她在做梦? 褚映玉想着,捏了自己一下,发现没有丝毫感觉,不痛不痒。 既然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褚映玉没再纠结它,默默地看着灵堂里的人,顺便收集一些消息。 她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自己。 重生后每每回忆死前的事,她推测出当时要杀她的人应该有两伙,一伙是给她下毒的,一伙是将放到马车里,想制造出她不慎坠马的假相。 原本她可以问陆玄愔的,但看他恢复记忆后随时可能发疯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问他,想着等他的情况好一些再问的。 只是没想到,她还来不及问,便以这副模样回到前世。 褚映玉神色平静,查看灵堂里吊唁的人,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如果是前世刚死那会儿,或许她会怨气冲天,满心的戾气和怨恨。 然而重生后,该报复的人已经报复了,仇人也死了,再加上她现在过得很好,孩子已经出生,和陆玄愔的误会也解除,再多的怨和恨都已经放下,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些人。 吊唁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一拨,哭灵的人也继续哭。 至于褚伯亭那一家,在孟芙哭得晕厥过去后,被褚伯亭和褚惜玉姐弟俩带下去休息。 褚映玉冷眼看着他们,并不相信孟芙真会哭晕过去,估摸是作戏给人看的。 这是想让世人知晓,她这“母亲”有多疼爱长女,长女死了,她有多痛苦。 人死如灯灭,人都死了,他们和长女以往的不睦等烟消云散。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 灵堂也变得安静,连作法事的和尚也离去。 最后灵堂只剩下寄春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烧着纸纸,神色麻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褚映玉飘在她对面,怜惜地看着她。 她曾想过自己死后寄春会怎么样,肯定会很伤心,然而看到寄春为她的死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愧疚又心疼。 夜渐渐地深了。 寄春烧完手中的纸钱,怔怔地看着棺材,终于沙哑地开口,“小姐,您若是在天有灵,定要告诉奴婢,是谁害了您,奴婢定乍为您报仇!” 褚映玉叹息一声。 寄春独自守在阴森的灵堂里,褚映玉便守在她身边。 许是夜深人静,无人打扰,寄春断断续续地和棺材里的她说话。 “……小姐,王爷还没有回来,不过应该也快了,听说从北疆到京城,快马加鞭六七日便能到……” 褚映玉听罢,看向灵堂里的棺材,庆幸现在已经是深秋,天气不热,尸体放个十天半月都不会臭得厉害。 按寄春说的,王府的人去了她坠崖的地方,将她的尸体收殓。 据说她的尸体摔得破破烂烂的,王府的侍卫寻到时,甚至尸体已经被野兽啃啃得面目全非……不用想也知道,她的尸身有多难看,甚至不完整。 听说人死后一定要保留全尸,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然而她连全尸都没有。 看寄春为此痛苦自责,恨不得以身替之,褚映玉心中涩然。 夜深了,外头有梆子声响起,前院那边一阵喧哗传来。 褚映玉有些好奇,灵堂里没什么事,便想出去看看,然而刚到灵堂门前,就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束缚着,无法再出一步。 她转头看向阴森森的灵堂,好像有些明白。 自己已经变成鬼,不能离开尸身太远。 褚映玉只好耐心地等待着。 寄春对外面的动静毫不关心,继续烧起纸钱。 褚映玉看她烧个没完没了,觉得要是自己真作了鬼,去了地下,一定有花不完的钱。 直到第二天早上,褚映玉终于知道昨天夜里的喧哗是什么。 皇后娘娘昨儿又发病,病得非常严重。 她怔了怔,默默地低下头,脸上露出悲伤之色。 其实在她死前,皇后就病重过一次,差点熬不过来,连太医都隐晦地表示要做好准备。 幸好,皇后还是熬过来了。 但太医说,皇后的身体很差,这次能熬过来,下次不一定。 褚映玉很担心皇后的身体,就算知道她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命不久矣,仍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活久一点。 至少,有皇后在,陆玄愔面对她的死讯时,应该不会太难受。 如此过了几天,陆玄愔终于回来。 褚映玉正冷眼看着孟芙又抚着她的棺材假惺惺地哭,突然外面响起王府下人惊喜的声音。 “王爷,您回来了!” 褚映玉迅速地朝门口飘过去。 当了几天的鬼,她已经习惯飘来飘去,反而用双脚走路不太习惯。 褚映玉飘到门口,抬头张望,终于看到风尘仆仆归来的男人。 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披风荡在身后,满是灰尘。脸上长满乱七八糟的胡子,不知道多少天没刮,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碎发从鬓角垂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模样削瘦而憔悴。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灵堂前,突然停了下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顿住,久久未动,好像如何都没办法再抬脚向前走一步。 一种无声又窒息的痛苦从他身上弥漫,那高大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那样的辈伤,几欲塌下来,连那沾着灰尘的披风都是沉甸甸的。 褚映玉飘在灵堂门口,与他对视。 他的神色麻木,一双通红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焦距,无言的沉默和痛苦像是穿越了时间和空间,让另一个时空而来的她心脏为之拧痛。 所有人都不觉地沉默下来。 没有人开口说话。 好半晌,他终于抬起沉重的步伐,走进灵堂。 他的目光空洞地看着灵堂中的棺椁,缓慢地走过去,来到棺椁前。 突然,他伸手要将棺盖打开。 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惊住,反应过来后赶紧上前去阻止他。 “王爷,万万不可……” 未等他们阻止,陆玄愔已经将合上的棺盖打开。 褚映玉探头看了一眼,不忍睹目地闭上眼。 太惨了…… 连她都不忍再看一眼。 然而陆玄愔却不介意,他看着棺中的人,颤抖地伸出手想要碰她破碎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时收回了手。 褚映玉原本以为他是害怕自己可怕的模样,后来才发现,他是担心自己弄脏她的尸身。 他风尘仆仆回来,一路吞风饮雪,确实很脏。 “出去!”他沙哑地开口。 灵堂里的人看着他,面露迟疑之色。 柳全等人都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在他开棺时,那种担心达到顶峰,然而这里没有人能阻止他。 最后柳全默默地带着守在灵堂的下人退下。 离开前,他看了一眼站在棺椁前的男人,只见他低着头,身体陷在暗影之中,看不清楚模样,唯有从那沉默而微塌的身影能看出,他的痛苦和绝望。 灵堂又一次变得空荡荡的。 褚映玉飘在棺材前,看着垂首不语的男人,试着叫了一声:“陆玄愔。” 男人静默地站着,没有丝毫反应,同样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 她确实变成了一个没人能看得见的鬼。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灵堂里只有微弱的烛光在摇曳,阴森森的,秋风穿堂而过,更显阴冷森寒。 棺前的男人依然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丝毫变化。 褚映玉陪着他,看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空洞洞的,似乎这具躯体是空的,没有灵魂,没有思维。 褚映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纵使已经猜测出他在自己死后定然会难受,却未想到会如此。 他在她的棺材前沉默地站了一个晚上。 看着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不吃不喝,不休息,人越发的瘦削憔悴,褚映玉心里难受之极,担心他的身体熬不住,很想让人劝劝他。 可是有谁能劝得动他呢? 天亮了,柳全和宁福儿站在灵堂门口,欲言又止。 他们想劝王爷去歇息,劝王爷赶紧让王妃的灵体下葬,让王妃安息……可是看到他这样子,怎么也无法出口。 直到褚伯亭一家又来了。 最近两天,来吊唁的人渐渐少了,只有褚伯亭一家四口每天都会过来。 世人看在眼里,都道雍王妃虽然不孝,作父母的却是不计前嫌,得知她的死讯,当场就晕厥过去,等醒来后马上就挣扎着要来雍王府。 这些天,他们每日都来这里,每天都会哭到晕厥过去。 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雍王府的人冷眼看着。 因为王妃与父母亲人闹崩,作为王府的下人,他们自然向着王妃,也不待见褚伯亭等人,这些天看他们用死去的王妃来作秀,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名声,他们又气又怒,却无可奈何。 王妃的灵体还在灵堂,王府不愿意当着王妃的面和他们闹,让王妃死了都不能安心。 见到站在棺椁前的男人,褚伯亭满脸悲伤之色。 孟芙目光闪了闪,暗暗扯了下褚伯亭的袖子。 褚惜玉姐弟俩也在暗中偷看雍王,看到他站在打开的棺椁前,想到里面有一个死人,多少有些害怕。 褚伯亭受到妻子的暗示,上前劝道:“王爷,您别这样,映玉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您如此,定会难受……” 昨儿雍王策马进京时,不少人都看到,他一路疾驰回王府,风尘仆仆,显然是听到消息就回京,日夜兼程,和外面传的雍王与雍王妃的关系不好大有差异。 今日他们过来前,听说雍王在灵堂守了一夜。 褚伯亭以岳父的身份劝女婿莫要太悲伤,虽然女儿不孝,女婿却是当朝王爷,不管如何都希望女婿保住身体。 在褚伯亭开口时,陆玄愔缓缓地转头,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冷酷地盯着他,戾气冲天。 褚伯亭被他宛若恶鬼般的模样吓了一跳,差点就失态地叫出声。 孟芙和褚惜玉姐弟俩也是噤若寒蝉。 他开口道:“滚!” 第128章 皇后病重, 雍王妃去相国寺给皇后祈福,被人谋害,乘坐着马车摔落悬崖而死。 这事传出去, 世人骇然不已。 宫里的圣人和太后震怒,当即让人彻查此事。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在雍王妃死后——而且还是被人谋害而死, 反倒让世人对她的种种偏见消失。 不少人提起她时,都要感慨一声,是个可怜的。 年纪轻轻, 香消玉殒,死得如此凄惨, 谁人不怜惜。 若是她没有死,她还是尊贵的雍王妃。 以圣人对雍王的看重, 以雍王的能干, 将来虽不能继承那位子, 却也能富贵无忧。 偏偏雍王妃却没那福气享这泼天的富贵,嫁过去三年便惨死了。 可惜完,他们又猜测到底是谁要谋害雍王妃。 那可是当朝王妃, 何人如此大胆, 难道不怕被查出来后诛九族吗? 世人为谋害雍王妃的人的大胆心惊之余, 也忍不住猜测,他们为何要害死雍王妃, 难道是因为雍王妃是替嫁的, 看不惯她? 虽然已经过去三年, 不少人仍是记得当初雍王妃不知廉耻地抢自己妹妹的婚事、主动替嫁的事,太后和圣人为此十分生气。 这事成为雍王妃身上永远无法抹除的黑点。 就连她的父母都不原谅她此举, 婚礼的第二天就进宫揭穿她替嫁之举,向圣人请罪。当然,众人也明白,他们此举也是为了保住褚家,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现在人死了,往日的种种烟消云散,褚伯亭夫妻俩在雍王妃的葬礼上几次哭到晕厥过去,悲痛之极。 听闻夫妻俩在雍王妃葬礼上哭得那般伤心,世人大多都是体谅他们的,不管雍王妃如何不孝,做父母的还是爱着自己的孩子。 虽然褚伯亭没了长平侯府的爵位,他的夫人还是皇家的郡主,倒也算尊贵,世人多少还是给些面子,不会恶意揣测他们。 接着又有人想到如今仍未嫁人的褚惜玉,甚至也没有与人定亲。 很多人认为,当初若不是雍王妃替嫁,褚家的二姑娘和雍王早就成就好事,夫妻恩爱,不必两地相思。再看这几年,他们一个深居简出、未曾嫁人,一个时常不回府,显然对替嫁的妻子并不满意…… 现在雍王妃的位置空出来,若是雍王哪天娶了褚惜玉,倒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少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笃定等雍王妃的葬礼过去,说不定雍王府很快又要办喜事,这次雍王和褚二姑娘也算是重新团聚了。 直到雍王从北疆风尘仆仆地归来。 听说他来到灵堂时,亲自开棺,要再见雍王妃最后一面;听说他在灵堂默默地站了一宿,陪了一宿;听说他让侍卫将来哭灵、劝他保重身体的褚伯亭一家都赶出王府;听说他在雍王妃的灵体下葬时,一直抱着她的牌位…… 太多的“听说”让世人茫然。 似乎,好像……雍王并不像对雍王妃没有感情的样子,甚至看他这一系列的举动,能感觉到这感情极为深厚。 在雍王妃的葬礼结束后,雍王甚至悲痛过度,吐血昏迷过去,回去就直接病倒了。 圣人第一时间派太医去雍王府,太后和皇后也派人过去探望。 太医们回宫禀报,说雍王悲伤过度,加上从北疆回来,日夜兼程,一直没能好好歇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方才会承受不住吐血昏迷。 若是不好好养着,只怕会伤了根基。 众人听后,从茫然到惊讶到沉默。 至于曾经那些关于雍王和褚惜玉两情相悦、被迫分开的流言,也在此时被打破。 再也没有人说雍王和褚惜玉错过之类的话,甚至他们想到,以雍王的行事,和圣人对他的宠爱,当初雍王妃替嫁过来,他完全可以拒绝她,让人将这替嫁的妻子送回去。 就算他这么做,也没人会指责他什么,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他不仅没让人将替嫁的雍王妃送回去,并亲自保下她,平息了圣人的怒气,不再追究雍王妃替嫁的责任。 或许,雍王对褚惜玉这曾经的未婚妻,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般深情厚重,反而可能没有丝毫的感情。 也对,那是太后作主定下的,当时雍王还在北疆,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多了个未婚妻。 明白这点,那些因为这种流言,对雍王妃怀有极大恶意的人都不禁有些讪讪的,又有些愧疚。 只是人都死了,就算知道误会了她,也没办法和她说声抱歉。 ** 褚映玉亲眼看着自己的尸体下葬。 看着陆玄愔在葬礼过后吐血,人也跟着倒下。 看着宫里的太医被慌忙地请过来,看到太医的诊断,看到他苍白瘦削的模样,憔悴而落拓,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在床上。 直到他醒来,他挣扎着下床,没理会那些下人的阻止,踉跄地扑到桌上,将她的牌位紧紧地搂在怀里。 褚映玉觉得陆玄愔好像要疯了。 这些日子,他很沉默,虽然以往他也沉默,但那种沉默是不屑开口。 而现在的沉默,则是一种痛苦的压抑,极致的压抑,压抑得越久,越可怕,随时可能会爆发,伤人伤己。 他甚至不想让她下葬,要将她的尸体留下。 只是她的尸体破碎得不成样,加上人死后应该入土为安,哪有不下葬的道理,留着也没用啊,反而很可怕。 在众人的劝说下,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让雍王妃安息”,他终于同意。 后来,他就开始将她的灵牌抱在怀里,一直不离身。 在褚映玉跟着自己的牌位一起离开灵堂时,总算发现自己好像是附在灵牌上,灵牌在哪,她就在哪。 她并没有太过高兴,特别是看到陆玄愔的模样,心头涩然。 陆玄愔一直抱着她的灵牌,下人们也不敢冒然将灵牌带走,就算在他昏迷时,也将王妃的灵牌恭敬地放在屋子里,以免王爷醒来找不到灵牌要发怒。 现在的王爷让王府里所有的下人胆颤心惊,回来后他一直很沉默,却是这种沉默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宁愿他直接发脾气,将所有护主不力的下人都处置,也不想他这般。 陆玄愔醒来后,依然抱着灵牌,不吃不喝。 甚至他还不吃药。 褚映玉担心地看着他,急得团团转,可惜她现在只是一个鬼魂,没人能看得到她,听她说话,她想做什么都没办法。 柳全和宁福儿等人都跪在他面前,请他保重身体。 陆玄愔不语,黑黝黝的眼睛冷漠地看着他们。 自从他回来伊始,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可是宁福儿等人还是知道他的痛苦绝望。 秦嬷嬷等人在他醒过来后,都过来请罪。 “……王爷,当时王妃说累了,要歇息,咱们都在斋房外守着,不知不觉便睡去。等我们醒来后,王妃已经不见了,我们急忙去找,可是都没找到……” 秦嬷嬷哭着说,深深地伏跪下去:“王爷,奴婢有罪,是奴婢没护好王妃,让歹人害了王妃,请王爷责罚。” 秦嬷嬷等人闭上眼睛,已经作好赴死的准备。 陆玄愔面无表情地听着,神色冰冷,似是不为所动,只有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可知,他的心绪不平。 他在忍耐,忍住大开杀戒的暴戾。 褚映玉看他满脸戾气,知道他是想杀了这些护主不周的奴才,吓得飘过去想要阻止他。 “陆玄愔,你冷静点!” 她知道不是这些奴才的错,当时有人故意设下陷阱要害她,就算苏媃在,只怕也无法护住她。 偏偏苏媃有任务离开,只留下暗九。 就连暗地里保护她的暗九都受伤,现在还在养伤,下不了床。 暗九也过来请罪,他是被人抬过来的,来到陆玄愔面前,利落地跪下。 陆玄愔拔剑,指着跪在那里的暗九,嘶哑地说:“你该死!” 暗九垂头,说道:“王爷,当日围攻属下的几名黑衣人应该也是暗卫营出身,属下不敌,被他们重伤,无法护住王妃,属下该死,请王爷赐死属下!” 他将自己所知的消息禀报予主子,便闭上眼睛,从容赴死。 王妃死了,是他保护不利,他确实该死,愿意给王妃陪葬。 听到暗九的话,褚映玉愣了下,倒也不意外。 以暗九的身手,若不是同样是暗卫,怎么可能发现他,并伤得了他? 果然,她的死确实不简单。 就在陆玄愔满身戾气要杀死所有来请罪的人时,宫里来了人。 是皇后派来的,让他进宫一趟。 皇后知道陆玄愔的身体情况,在这种时候宣他入宫,肯定有什么事。 陆玄愔沉默片刻,终于丢开手中的剑,让人给他更衣。 看他总算愿意吃些东西维持体力,并让人打理仪容,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还是得当亲娘的出面才能镇得住发疯的儿子。 陆玄愔抱着她的灵牌进了宫。 褚映玉自然也跟着过去。 来到坤宁宫,褚映玉瞬间就发现坤宁宫的宫人神色不对,心头微微发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跟着陆玄愔进入皇后的寝宫,看到躺在床上的皇后时,一股莫大的悲痛弥漫在心头。 皇后的时日不多了。 宫嬷嬷看到陆玄愔,眼里浮现点点泪花,轻声说:“王爷,您来了。”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然后来到床前,轻柔地唤醒昏睡中的皇后。 皇后睁开眼,看到床前的儿子,吃力地道:“玄愔,你来了。” 陆玄愔低低地喊了声“母后” 他的声音沙哑,抱着灵牌的手青筋毕露。 皇后让宫嬷嬷将她扶起,靠着一个迎枕,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儿子,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灵牌时,目光颤动。 “是本宫害了映玉。”皇后轻声说,“玄愔,你恨不恨母后?” 陆玄愔低头不语。 皇后看着他怀里的牌位,目光悲伤,两行泪滑了下来。 “娘娘!”宫嬷嬷担忧地唤了一声。 皇后摆了摆手,继续说:“是本宫没护住她,玄愔,本宫真是后悔,早知道当年……咳咳咳……” 说到这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一口黑血。 “娘娘!” 宫嬷嬷急得不行,赶紧拿来一个白玉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喂给皇后,翡音也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助皇后服下药。 陆玄愔焦急地看着她,“母后……” 皇后服下药后,缓了许久,总算缓过来。 她喘着粗气,这一次吐血,又让她的脸色灰败几分,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然而纵使这般,她仍是朝儿子笑了笑,让他不必担心。 “母后。” 陆玄愔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眼里是压抑得极深的悲痛和彷徨。 心爱的妻子死了,母后也即将离他而去,这个认知快要将他压垮、逼疯。 皇后温柔地看着他,轻叹一声,“玄愔,当年玄泽出事,本宫中毒,圣人愧对本宫,再加上本宫手里有一些足以威胁圣人的东西,圣人只能妥协,和本宫定下一个约定。” 陆玄愔沉默地听着,并不言语。 飘在旁边的褚映玉面露诧异之色,没想到皇后手里居然掌握着威胁元康帝的东西,怪不得元康帝面对皇后的态度那么古怪。 就算元康帝确实因为慧贵妃之事愧对皇后,但也不至于事事都听从皇后的。 皇后的声音极为虚弱,中途又喘了好一会儿,继续道:“当年本宫和圣人约定,下一任帝王,必须是你的孩子!” 陆玄愔猛地抬头看她。 褚映玉也瞠目结舌,无法置信。 倒是守在旁边的宫嬷嬷一脸平静之色,显然早就知道。 不过想想,这事太过不可思议,事关重大,皇后以前没有向儿子透露也是正常的。 皇后的目光又落到陆玄愔怀里的灵牌,悲痛地说:“本宫原本想,等你从北疆回来,让你们生个孩子。映玉是个好姑娘,本宫很喜欢她,有这样的母亲,你们的孩子一定会非常优秀……” 自从知道自己中毒后,皇后便知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只想在死前,尽可能地帮助小儿子,保他一世无忧。 小儿子有重言之症,无缘帝王之位,然而他又是嫡子,不管将来是哪个皇子登上那位置,都会忌惮他,甚至可能不得善终。 既然如此,那就让孙子登上那位置,由儿子当摄政王。 可是她没想到,会因此害死儿媳妇。 皇后掩面,嘶哑地道:“当年,玄泽被他们害死,本宫不甘心,本宫想要为玄泽报复,想要所有害死玄泽的人都付出代价!可是最后死的只是几个朝臣,该死的人却好好地活着……而最该死的人,仍是……” 她没有说“最该死的人”是谁,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正是承乾宫里的那位帝王。 若不是他纳了前朝的遗贼进宫,贪图她的美色,封她为慧贵妃,荣宠之极,过于纵容,何至于让慧贵妃联合二皇子、四皇子一起害死太子陆玄泽。 慧贵妃确实被赐死了,可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只是被赶去守皇陵,还好好地活着。而那位罪魁祸首的皇帝,也只是摆出悔不当初的模样,继续当着他的皇帝,继续风流快活,左拥右抱。 皇后说到最后,许是心情太过激动,差点就昏厥过去。 好一会儿,她在宫嬷嬷又喂了一颗药后,总算缓过来。 她面上的死气也越发的浓重,神色恹恹的,继续说:“玄愔,母后后悔了,不应该为了给玄泽报仇,将你和映玉卷入其中……林贵妃不知从何处得知本宫当年与圣人定下的约定,告诉了平王……” 第129章 满室寂静。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皇后, 然后转头看向坐在那里的陆玄愔,总算明白为何当时陆玄愔会打断平王的腿。 或许没有当场杀了平王,也是他努力克制的结果。 皇后说完, 困难地抬手,朝他伸过去。 陆玄愔僵硬地坐着,最后仍是伸出手,由皇后紧紧地拽住他的手。 皇后说:“玄愔, 是母后对不起映玉,母后对不起你们……”说到最后,她哽咽出声。 当娘亲的, 如何看不出儿子的感情变化,看着他渐渐地喜欢上替嫁的妻子, 眼里心里都是她。 正是因为如此,她知道此时他有多伤心, 那些后悔、痛苦的情绪, 快要将他压垮。 儿媳妇被人害死了, 儿子也像是没了半条命。 难得他终于动情,爱上一名女子,以他的性子, 一旦爱上, 就是一辈子。 本来应该有一个姑娘会陪他过后半辈子, 两人互相扶持,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就算自己将来不在了, 有个人陪着他, 她也能安心, 不至于连死都担心他后半辈子独自一人,孤孤单单的, 没个知心人陪伴。 皇后知道自己的身体,随时可能毒发身亡,这些年不过在撑着。 是以一直盼着有个人能陪着她的儿子,在她死后,他也不必太过难受。 可这一切都被自己毁了。 陆玄愔终于开口,喃喃地说:“不是,您的错……” 他没有怪母亲,但他脸上的悲痛和茫然又是那般的明显,就像一个失去了方向的孩子,只是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 他没有了活着的目标。 褚映玉的眼眶湿润,掩袖而泣。 是啊,为何皇后要如此自责? 皇后当年虽是为了给先太子报仇,才会威胁元康帝,与他定下协议,此举也是为了保住小儿子。只要将来上位的是陆玄愔的孩子,陆玄愔成为摄政王,届时谁敢对他不利? 皇后已经尽可能地为他筹谋,让圣人送他去北疆,拿到北疆的兵权。 他手里有兵权,将来他的儿子是皇帝,这摄政王名符其实,谁能反他?等到小皇帝长大,他也老了,正好可以放权,功成身退,一世荣华无忧。 这并非是皇后的错。 皇后也不想这样,她已经在尽力地保护儿媳妇。 自从褚映玉嫁过来,皇后不仅没因她是替嫁而厌恶她,甚至每当陆玄愔不在府里,都会以侍疾的名义派人接她进宫,放在自己宫里看着。 以前不明白,只以为皇后不忍心看她独自一人在王府,也是做给世人看,她这皇后还是喜欢儿媳妇的。 现在倒是明悟,皇后这是在保护她。 褚映玉看到皇后的伤痛自责,原本她的身体就因为中毒熬不了多久,这次因为自己的死,更是加剧她身体的破败。 皇后支撑不了多久。 褚映玉心里难过,她下意识地朝皇后伸手,想让她不必自责,然而她的手却只能穿过皇后的身体。 皇后看着儿子,眼里尽是不舍和担忧。 儿媳妇没了,她很快也要死,以儿子执拗的性子,未来的日子那么长,他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玄愔……答应母后,好好活着!”她困难地说。 陆玄愔沉默地看着她。 在北疆听闻妻子的死讯,一路赶回京城时,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次。 他一直不相信她死了,甚至觉得这是他们在诓骗他的,直到他看到阴森的灵堂,怎么也迈不开脚,不敢进去。 当时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压在心头,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才好。 没有她,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顾众人阻止,亲自开棺,要亲眼确认她是真的不在了。 然后他看到棺木里躺着的人,虽然收殓尸体的人已经尽可能地为她修补、整理,那张脸仍是破碎的。 那一刻,他彻底地绝望了。 绝望、怨恨和无尽的悔恨侵蚀着他的心,他恨不得杀死所有害死她的人,恨不得让所有人为她陪葬,一起下去陪她。 然而他不能破坏她的葬礼,不能让她死了都不能安息。 他只能忍耐着,忍耐地看着他们为她举办葬礼,看着装着她身体的棺木缓缓地被黄土掩埋。 为什么人可以这么痛苦呢? 陆玄愔从来不知道,原来当人痛苦到极致时,会生不如死,活着居然是受罪。 他宁愿下去陪她,宁愿舍了这一身的血肉和身份,与她一起沉眠冰冷的地下,彼此相伴。 可他不能。 他还有母亲,还要找出伤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让她安息。 看着棺木在眼前一点一点地被黄土掩盖时,他在心里对她说,让她再等等,只要给她报了仇,他就去陪她。 - 皇后双眼紧紧地盯着他,拽着他的手用力到不像一个病重之人。 她的儿子不想活了。 从她醒来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就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作为母亲,她如何能让儿子年纪轻轻的就心存死志?她希望他好好地活着的,纵使……依然想让他活着。 最后陆玄愔还是答应了她。 “好。” 皇后脸上露出轻松的神色,灰败的脸庞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她温柔地说:“玄愔,将来你……要将母后葬在玄泽身边,母后想陪他……” 她的玄泽,直到死时都未曾娶妻,一个人孤伶伶的在地下,该有多孤单啊。 陆玄愔又应一声好。 旁边的宫嬷嬷低头拭泪。 他们都明白,皇后在交待身后事,甚至还蕴含了对他的期盼。 按照大周的规矩,帝后是要葬在一起的。 但皇后不愿意与元康帝葬在一起,除非将来陆玄愔成为下一任帝王,可以作主这事,纵使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至少给他一个活着的目标。 皇后快要死了,仍是放不下这儿子,仍是在努力地想让他活下去。 很快,皇后再次陷入昏迷之中。 陆玄愔默默地坐在那里陪她。 直到宫门快要下钥,皇后仍是没醒,宫嬷嬷柔声道:“王爷,您回去罢,好好保重身体,娘娘这边有老奴。” 陆玄愔麻木地应一声好。 宫嬷嬷差点泪崩,她何尝不知皇后是在逼王爷,逼他好好地活着,逼他给自己寻找一个活着的支柱。 陆玄愔离开了皇宫。 翌日,宫里传来皇后殡天的消息。 纵使已经有心理准备,褚映玉乍然听到这消息时,仍是难过不已。 她看向沉默地坐在阴影中的男人,在深秋的孤寂寒凉中僵立,无声的痛苦在昏暗的屋子里弥漫。 接下来的日子,陆玄愔一直待在宫里。 褚映玉原本也想跟去皇宫,去送皇后一程,但这次陆玄愔进宫参加皇后的葬礼,要哭灵,不能带她的灵牌进去,她只能在府里待着,没办法离开自己的灵牌一步。 虽然每天都有人来打扫房间,给她的灵牌上香,奉上祭品,可这些人都不会说什么,褚映玉完全没有外面的消息。 她只能耐心地等陆玄愔回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越发的焦心。 明明这是前世,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她只是作为一个“鬼”,一个旁观者看着,心里仍是十分害怕,害怕陆玄愔出事。 对陆玄愔的担忧已然压过一切,甚至都没去想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到重生后的世界。 虽不知道上天为何让她以鬼魂的方式回到前世,可褚映玉看到陆玄愔那么痛苦,看到皇后死去,只想好好地陪他。 在皇后葬礼结束的第二天,褚映玉总算听到一些消息。 是寄春来给她上香时,告诉她的。 “……小姐,昨日皇后娘娘的下葬后,王爷差点动手杀了平王,他现在被圣人关起来,谁也见不到……” 褚映玉双眼瞪大,怔立在当场。 果然,他竟然动手了,在皇后的葬礼结束后,亲自动手为她报仇。 他虽然答应皇后会好好地活着,但不代表他会放弃给她报复,还以如此莽撞的方式,这让圣人怎么看他? “真可惜,圣人居然让人拦住,不然平王就死定了。”寄春满脸恨意地说,“不过他虽然没死,但他的一条腿被王爷砍下来,听说流了很多血呢,将地面都染红了,平王叫得很凄惨……” 说到这里,寄春又高兴起来。 寄春虽然不知道是谁害死她的小姐,但她知道王爷一定会为小姐报仇的。 若是以前,她不敢确定,这段时间,看到王爷的模样,她知道王爷心里是有她家小姐的,王爷心里的恨绝对不比自己少。 既然王爷当众对平王出手,平王一定是害她家小姐的人。 寄春看着小姐的灵位,继续道:“小姐,以前奴婢一直担心,害怕王府哪天进了新人,小姐该怎么办?小姐到底是替嫁进来的,若是有人拿这个来攻击您,小姐的处境可想而知,就怕王爷有了新人,不要小姐……” “现在奴婢才知道错了,原来王爷心里是有小姐的。” “小姐,您若是知道,一定会很开心罢,因为王爷一定不会赶您出府……” ………… 褚映玉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神色复杂。 这丫头心里,总担心因为她是替嫁的,哪天她们就被赶出去,没有安身立命之地。也不怪她会这么想,若是她这王妃得不到王爷的爱重,自己又是替嫁的,可有可无,哪天王府进了新人,若是陆玄愔不在意她,只怕她的结果不会好。 知道陆玄愔砍伤平王的消息,褚映玉很是担心。 这当众出手杀人,杀的还是自己的兄弟,不管是什么原因,只怕元康帝都不会高兴。 直到半个月后,陆玄愔终于回来。 他被圣人勒令在府里反省,同时也给皇后守孝,将他所有差事都撸掉。 褚映玉围着他飘了飘,确认他好好的,终于放心。 几天后,她飘在窗口张望,从聊天的下人那儿得知,林贵妃和平王谋害皇后,平王被贬为庶民,宫里的林贵妃被夺去贵妃之位,被送进冷宫。 褚映玉听后,很快就明白,这是为了掩饰她的死亡真相。 平王为何要杀她? 因为她是雍王妃,因为她是陆玄愔唯一的女人,因为她可能会生下陆玄愔的孩子。他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知道了皇后与圣人约定,下一任帝王必须是陆玄愔的孩子。 他们怕她以后生下的孩子,所以先将她除去。 圣人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和皇后的约定。 如果彻查她的死,总会牵扯出这些真相,难免会引来动荡,最好转移世人的目光,将陆玄愔要杀平王的原因安在他们谋害皇后身上。 如此倒是合情合理。 褚映玉顿时明白,或许圣人当年与皇后约定,是基于愧疚,基于皇后手里有威胁他的把柄。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他自然不喜一直被威胁。 他现在身体硬朗,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有那么多儿子,选择的余地充足,何须急于一时。 所以这事不能让人知道。 褚映玉看着陆玄愔越发的憔悴,瘦削的脸棱角分明,眼里的戾气让人心惊。 没有皇后牵制他,她很担心他哪一天就动手连皇帝都杀了。 褚映玉每天都为他担心,直到发现他在府里乖乖地给皇后守孝,足不出户时,总算松口气。 秋去冬来,京城的第一场雪降下。 天气越来越冷,陆玄愔也越来越瘦,他每天都抱着她的牌位。 他也按时吃饭睡觉,正常歇息,但看着就是机械地进行着,仿佛这些只是为了活着。 直到有一天,陆玄愔接到了一个消息,突然出门。 褚映玉看着被留下的牌位,顿时急得不行,你要去做什么,为何要将她的牌位留下,带她一起去不行吗? 现在褚映玉已经摸清楚他的习惯,只要他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就不会带她的牌位去,像是担心她会害怕,或者污了她的眼睛。 但她都死了,怕这个干嘛? 过了几日,陆玄愔才回来。 褚映玉发现他眼里布满血丝,好像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脸上的胡茬纵横,还穿着出门时的那套衣服,没有打理过自己。 陆玄愔回来时,伸手就要拿起她的牌位,尔后看到手中残留的血渍,默默地去洗漱,换上干净的衣物抱起她的灵牌。 他轻抚着她的灵牌,一边说道:“映玉,我给你……报仇……”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褚映玉总算知道他这几天去做了什么。 他居然将褚伯亭一家四口和靖国公都关进地牢里,亲自审他们,让他们认了罪,将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 褚映玉有些愕然。 她原本还不甘心,自己死了,没有人揭穿孟芙有窃取静安郡主身份,褚伯亭一家四口和孟宗岳是不是快快乐乐地活着? 每每这么想,她就难受得厉害,凭什么让他们好好地活着? 第130章 褚映玉没想到, 在她所不知道的前世里,孟芙的身份会被揭穿,居然是因为自己的死。 害死她的人, 除了平王外,还有孟芙。 孟芙让人买通相国寺里的一个和尚,在她的食物里下毒。 而平王果断出手,趁着她来到相国寺, 周围的护卫数量不多,让暗卫牵制住暗九,再将她迷晕过去, 放到一辆上山的马车里,拉车的是一匹疯马, 让疯马带着她一起坠崖。 果然如同她曾经猜测的那般,要杀她的有两伙人。 既然都有疯马拉着她坠崖, 便不必多此一举, 再喂她毒药。 当初她还以为害她之人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后来又察觉到不对,当时那种情况,她一个内宅妇人, 手无缚鸡之力, 根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逃生, 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王府为她收殓尸骨时, 秦嬷嬷发现她的尸身中过毒。 是以王府的暗卫追查她的死因时, 自然也就重点在那毒上, 虽然花费了些时间,也经历了些波折, 总算查到孟芙身上。 而孟芙手里的毒|药,是靖国公孟宗岳为她寻到的一种西域秘药,巨毒无比。 可见他们欲杀她之心有多强烈。 没想到兜兜转转,孟芙还是功亏一篑。 孟宗岳也因为提供毒|药给孟芙,一同被问罪,成为阶下囚。 对此,褚映玉只是冷笑一声。 她知道孟芙想杀自己的原因,不过是想将她弄死,斩草除根,以防自己活着,让她的身份暴露。 哪知道,偏偏就是因为她死了,王府的暗卫追查她的死因,查到孟芙身上,然后又查到当年孟芙窃取静安郡主的身份之事。 于是褚伯亭一家四口、靖国公孟宗岳都一起被投入牢里,陆玄愔亲自去审。 褚映玉不知道他怎么审的,最后让几人都认了罪。 不过看到他回来时,那冲天的血气,便知道那几人只怕后果不太好。 后来她从寄春那里得知,在孟芙他们认罪后,他居然让人将孟芙、褚伯亭、靖国公剥皮揎草。 让他们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听说褚瑾玉和褚惜玉姐弟俩被按在那里看着,姐弟俩直接被吓疯了。 这事传出去后,世人都暗骂雍王手段酷烈残忍,俨然是个疯子,引来不少人的忌惮。 为此元康帝特地将他叫过去,训斥了他一顿。 不过到底体谅他死了妻子,知道孟芙等人确实罪该万死,元康帝只是口头训斥一番,像是做给世人看的,倒是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惩罚。 ** 当褚伯亭和孟芙、孟宗岳等人当年所做的事传到宫里,太后直接晕厥过去,等她醒来,伤心不止。 太后特地让人将元康帝请来,让他一定要严惩孟芙等人,为庆阳大长公主和静安郡主讨回公道。 元康帝是个孝子,自是应下。 虽然如此,太后仍是十分伤心,垂泪道:疼训裙期六陆伍零叭巴而五“原来雍王妃才是庆阳的外孙女,那龙凤胎根本不是!哀家这么多年,硬是生生忽略了庆阳的外孙女,居然去抬举两个奸生子,哀家日后若是去地下见到庆阳,该怎么和庆阳交待?又有何颜面见庆阳?” 太后自责不已。 太后的这番自责传出去,世人对雍王妃的印象也一再改变。 很多人突然记起,当年太后之所以会给雍王定下褚惜玉,正是因为她以为褚惜玉是庆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如今真相大白,众人不免想到,既然褚映玉才是庆阳大长公主真正的外孙女,那太后当年真正要给雍王定下的未婚妻是褚映玉才对。 可惜因为孟芙等人的阴谋,让原本应该是雍王未婚妻的褚映玉被他们故意忽视,甚至让她背负着抢夺妹妹亲事的污名。 如今在知道孟芙不是真正的静安郡主,不是褚映玉的亲生母亲后,众人不免也对“替嫁”一事产生怀疑。 孟芙杀了静安郡主,又谋害静安郡主的女儿雍王妃,可见她的心狠手辣。 这种恶毒女人说的话,怎么能相信? 很快,世人知道,原来所谓的“替嫁”,是因为当初褚惜玉在婚前失踪,长平侯府怕担上责任,让雍王的婚事变成笑话,便将长女押上花轿,让她替嫁。 他们整整误会了她三年。 这三年,很多人骂她恶毒、卑鄙,瞧不起她,结果却发现,最无辜的原来是雍王妃褚映玉。 寄春给褚映玉的牌位上香时,习惯性地将外面的事告诉她。 “小姐,现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您当初替嫁是被迫的,并非您抢褚惜玉的婚事,他们都知道您是无辜的……” 说到这里,寄春哽咽出声,瘦得快脱形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为何这些误会不能在她家小姐活着时解开呢,小姐生前背负了太多骂名,现在人都死了,就算真相大白又有什么用? 寄春哭得很伤心,哭完后又继续说:“小姐,长平侯府和靖国公府都被圣人下旨抄家夺爵,褚家人和孟家人都成为庶民……虽然孟家人并不知情,但他们这些年对小姐极为苛刻,让太后娘娘很是生气,觉得他们是非不分……” “褚惜玉和褚瑾玉都疯了,他们跟着褚家人一起回青州老家……小姐,您以前在青州长大,他们都笑您爹不疼、娘不爱,是从乡下来的泥腿子,没想到有一天,轮到他们回到青州当个泥腿子……” 褚映玉对这个结果是高兴的。 原来前世她死后,那些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他们做的坏事被曝光,天下皆知,无不唾弃他们。 他们纵使死了,也带着一身的污名。 褚映玉高兴之余,也越发的担心陆玄愔。 因为她发现,陆玄愔虽然给她报了仇,但他仍是没有收手,似乎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褚映玉这种预感在次年应验。 这年的中秋宫宴,元康帝在宴上遇刺。 虽然因安王及时为他挡了一剑,避开了危险,元康帝却中毒了,一口血喷出来,直挺挺地倒下。 京城彻底地乱了。 ** 褚映玉不能离开牌位太远,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只能从府里的下人偶尔的聊天中知道一些。 但他们说得也不多,只隐约知道京城的局势变得非常危险。 元康帝中毒后,身体变得很差,就像当初的皇后一样。 褚映玉甚至忍不住想,莫非给皇帝下毒的,是慧贵妃的同党?若是这样……那确实挺可笑的。 当年皇后为此吃尽了苦头,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熬过来。 自从中秋宫宴后,陆玄愔就开始频频出门。 褚映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知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而且人看着也越来越疯狂,每天回来时,都是一身血气冲天,宛若修罗。 这让褚映玉又惊又急又气,生怕他遇到什么危险,也怕他哪天就不要了这条命,直接去送死。 为她报完仇后,他已心存死志,如今活着,不过是答应皇后,但也只是活着。 如果哪天有人要杀他,只怕他会从容赴死。 这晚,陆玄愔又是一身血气回来。 虽然他特地去净房洗干净身上的血气,才过来抱她的牌位,但褚映玉哪里不知道他又做了危险的事。 她确实不能离开牌位所在的房间,可她能听外面的声音,能嗅到空气中的血腥味儿。 陆玄愔抱着她的牌位,用丝绸轻柔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其实他每天都擦,并没有什么灰尘,可他仍是像对待一个人一样,每日都要清理她的牌位,仿佛她还活在他身边。 她确实也活在他身边,只是他看不到。 褚映玉飘坐在他身边,看他认真又细致地擦试牌位。 他的眉眼低垂,神态安祥,如同一个温柔的美郎君,唯有那双眼睛里一天天堆积的戾气和癫狂让人害怕。 他早就变了。 他不再是曾经那个驰骋沙场,一心为公的雍王。他有自己的私心,为此大开杀戒,有罪的、无罪的,死在他手里的生灵无数。 只是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搅风弄雨,怎么玩弄权势,回到府里,当他来到她的牌位前,他都是安静而温柔的。 他没有让她看到外面的血腥。 可她又如何不知? 褚映玉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总算知道为何他恢复前世记忆后,变化那么大。 恢复记忆后的陆玄愔,就是现在这个陆玄愔。 他们都是重生之人,而陆玄愔的重生,更是充满血腥和杀戮,将他渐渐地变成现在这般疯狂的模样。 将她的牌位擦过一遍,他开始和她说话。 其实他说的也不多,只说今儿去了哪里,吃了什么,看到什么,却对自己做了什么一概不说。 最后他说:“快了……” 什么快了? 褚映玉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下意识要抓他的袖子,想问他是什么,然而她的手仍是穿过他的身体,什么也摸不到。 褚映玉挫败又灰心。 她默默地坐在他身边陪着他,忍不住想,为何上天要让她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呢?难道只是让她好好看看他前世做了什么吗? 虽然只是窥探到冰山一角,她仍是为他担忧不已,生怕他什么时候就死了。 天亮后,陆玄愔将抱了一宿的牌位轻轻地放好,然后转身出了门。 褚映玉飘在窗口,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身后是一队气势悍然的玄甲卫,跟着他一起消失在晨光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褚映玉很少再见到他,得知他正在做的事已经在关键之时,无法像以往那般每晚回来陪她的牌位。 陆玄愔不在,每日给她的牌位上香、擦拭的人变成寄春。 寄春习惯性地和她唠叨,只是大多数时候的唠叨都只是说两人以前的事,很少会提及外面。 直到这日,寄春上完香时,突然说:“小姐,您知道吗?荣亲王世子原来没有死。” 褚映玉重生后已从陆玄愔那儿听说这事,倒也不奇怪。 “原来当初褚惜玉会逃婚,是因为她不想嫁给王爷,她和荣亲王世子好上了……他们哪是什么有情人,分明就是男娼女盗,一个有未婚夫却与别的男人相好,一个故意引诱别人的未婚妻……” 寄春絮絮叨叨地说:“是王爷让人找到荣亲王世子,并将他押送进京,听说荣亲王世子原来是个反贼……” 褚映玉心中微跳。 看来荣亲王世子假死后,应该是和前朝遗贼混在一起。 可惜寄春知道的并不多,褚映玉无法从寄春这里得知陆玄愔所做的事。 揭发假死的荣亲王世子,估计只是他计划里的一环。 自从元康帝中毒后,褚映玉就知道他在谋划什么,但他要做什么,她却是不知道的。 如此又过了一段日子,在京城下雪的某个夜晚,褚映玉突然听到外面震天的厮杀声。 很快,有血腥味从风中飘来。 这般浓重的血腥味,直接从外面飘进王府,让人无不心惊。 京城出事了! 褚映玉意识到这点,紧张地在窗边飘来飘去,可惜没一个人过来,这里静悄悄的,就像一个禁地。 这一晚,京城被血气侵蚀,血光冲天。 褚映玉就这么焦急地熬到天亮。 天亮后,许久不见的陆玄愔回来了。 他穿着玄色的战甲,玄甲泛着冰冷的色泽,头上戴着兜鍪,身后的黑色斗篷湿嗒嗒的,每走一步,就有水滴落下来。 起初褚映玉以为那是融化的雪水,直到那扑鼻的血腥味袭来,低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居然是血。 那斗篷被血浸泡湿透,一路滴着血。 褚映玉焦急地看他,以为是他受了重伤,检查一圈,发现虽然他确实也受了伤,但他身上的伤不至于流出这么多血。 明白什么,她倒抽了口气。 这是杀了多少人啊! 陆玄愔第一次没有在回来时,先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才来看她,就这么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和血腥味儿,来到她的牌位前。 他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牌位,伸出染血的手,想要碰触时,又缩了回去。 陆玄愔站了许久,直到门外响起宁福儿小心翼翼的催促声。 提醒他应该走了,还有很多事在等着他。 他垂眸温柔地看着她的牌位,终于转身离开。 等褚映玉再次见到陆玄愔时,他依然是一身战甲,走进房里,将她的牌位抱起来,然后抱出去。 这是近几个月来,褚映玉第一次得以在白天时跟着他出去。 出门时,她看到那群气势悍然的玄甲卫,他们安静无声地伫立在风雪之中,在他抱着牌位走过来时,他们沉默而坚定地跟随他。 然后,褚映玉的牌位被陆玄愔带进了皇宫。 直到一身战甲的陆玄愔坐在金銮殿的那张皇位上,褚映玉总算明白发生什么事。 * 皇宫换了一个主人。 元康帝中毒后身体日益哀败,荣亲王联合几位皇子逼宫,雍王带领玄甲军进宫护驾,诛杀叛党,血洗|京都,登上皇位。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迅速。 褚映玉飘在空阔的宫殿顶上,看着被大雪覆盖的皇宫。 这里肃穆、巍峨,是这世间至高无上的尊贵之地,却又沾满血腥和罪恶。 褚映玉总算知道那段时间陆玄愔在谋划什么。 当一切尘埃落定后,她似乎又不奇怪。 皇后临死前,给了他一个活着的目标,所以他走上一条血腥之路,直接杀了所有人,以无比强势的姿态登基。 褚映玉如同一个旁观者,一抹游魂,看着皇宫的政权更叠,看着这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看着陆玄愔手染血腥,死在他手下的人不知凡几,看着他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成为这天下之主…… 她陪了他十年。 看着他从一个年轻俊美的郎君,变成深沉威严的帝王,看着他血腥镇压所有不服他之人,看他励精图治,勤勉为政,改革吏治,兴修水利,开拓海洋,远征北疆,收服西域,攻打南诏,将大周的领土扩大了将近一倍…… 他的头发渐渐地染上霜白。 不过三十出头,头发已经白了大半。 褚映玉每每看到他黑发上夹杂的银丝,便心酸不已。 不仅是他过于勤勉,将所有的时间都放在政事上,也因他其实并不想活,每一天都是煎熬。 褚映玉很担心他哪天就倒下了。 可是当他成为这天下之主时,他越发的孤独,每晚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宫殿里,批复着仿佛永远都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公务,生生累倒在案上。 而陪着他的,只有一个冰冷的牌位。 后宫空置,大臣们一再上谏奏请皇上选秀,填充后宫,延续血脉。 然而他皆置之不理。 皇帝有兵权,手段强势而冷酷,只要他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他,让他改变主意。 直到最后,那些大臣们都已经放弃了。 褚映玉见那些大臣绝望的样子,也暗暗担忧。 就在这时,苏媃回来了,和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道士。 第131章 褚映玉一眼就认出苏媃带回来的道士是孤鸿子。 因为孤鸿子和她第一次见到时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男生女相,唇红齿白, 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透着几分风仙道骨。 褚映玉围着孤鸿子飘了飘,很是惊讶。 如果是刚见那会儿,得知孤鸿子已经将近四十, 仍是一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她会觉得他驻颜有术。 然而现在他应该都已经五十好几,再驻颜有术, 也做不到如此罢? 褚映玉若有所悟,直觉苏媃将孤鸿子带过来并不简单。 难道他又避开她的牌位, 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对此褚映玉是十分郁闷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瞒什么, 她都死了, 还有什么是她不能看的? 突然, 她想起这十年来,经常被请进皇宫里的那些奇人异士,他们都被安排在西苑那边, 听说派重兵把守, 寻常人不能轻易靠近。 因那些人从未在自己面前出现过, 是以褚映玉并不怎么关注他们。 孤鸿子也算是奇人异士中的一个吧? 光看他五十多岁还能维持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也挺神异的。 孤鸿子上前拜见帝王, 神色恭敬。 他虽是方外之人, 面对人间帝王时, 也不能超脱,该有的礼还是有的, 这是他的聪明之处,从不自持身份。 皇帝并不语,只是盯着他。 如此过了将近半刻钟,他缓缓开口,“朕欲见……故人,你可有…法子?” 他的声音依然不如寻常人那般流畅自然,然而语气明显变得更沉重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那种不自然的钝锉感。 褚映玉却完全愣住了。 故人?他的故人是谁?是她,还是皇后?或者两者都有。 他想要见她们? 突然间,她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陆玄愔的重生。 褚映玉曾以为这是上天怜悯,让他们重活一次,弥补前世的遗憾。 难道……并非如此? 听到皇帝的话,孤鸿子久久沉默。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在场的人都能感觉到他的为难和无言的拒绝。 皇帝也没催他,那双黑得不见光亮的眼睛森冷地盯着他,眼里仍是一直未曾沉寂的癫狂和执拗。 纵使过了十年,他仍是那个陆玄愔。 他已经疯了,疯得彻底。 能让他坚持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奢望,奢望能以神异的力量扭转乾坤,欲见故人。 好半晌,孤鸿子道:“如此必要改天换日,颠倒乾坤,有违天和,需付出极大的代价……还望圣人三思。” “朕不惧!” 孤鸿子心中不忍,劝道:“圣人万金之体,万民敬仰,四夷俱服,乃大周难得的贤明之君,以圣人之功德,天地铭记,应百世无忧,圣人又何必如此执着此世?”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朕,只要、此世!” 他不要百世,只要当世。 他已经等得太久,快要等不下去。 他愿用百世来换一世,只愿一世圆满。 孤鸿子看着皇帝那双黑沉沉的眼,布满阴翳和疯狂的执着,最后叹了口气。 他答应了皇帝的要求。 ** 是夜,偌大的宫殿里灯火通明,皇帝如同过去的每一个晚上,伏案批阅奏折,翼善冠下的黑发已然白了大半。 突然,一阵轻柔的风吹进来,烛火微微闪烁。 案前的皇帝抬头,看向桌上的那盏造型古怪的灯,这是孤鸿子送过来的,嘱咐他要日夜灯亮,不能让它熄灭。 按孤鸿子的意思,这是一盏魂灯,用以引魂之用,每日须得以精血养之。 皇帝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精血养它。 皇帝看着那盏魂灯,突然唤了一声:“映玉。” 褚映玉飘在一旁,见他盯着魂灯,很想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并不在魂灯里面。 可惜过了十年,他仍是不知晓她的存在。 皇帝盯着魂灯好半晌,终于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直到天快亮时,他回寝室歇下。 约莫一个多时辰,皇帝便醒来,在宫人的服伺下,穿戴整齐去上朝。 下朝后,皇帝接见大臣、商议政事、处理政务,直到将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便离开乾清宫。 褚映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知道他又去找孤鸿子。 他要孤鸿子改天换日,想见昔日的故人,想要这一世圆满。 他已经疯了。 如此又过去几年。 褚映玉能感觉到陆玄愔的虚弱。 这种虚弱起初不明显,后来是一点一点地增加,他身体的精气肉眼可见地消失。 他还未到四十,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可他看起来却又是如此的虚弱,高大的身躯变得消瘦,唯有那身帝王威仪越发的深沉,令人不敢直视。 所有人都暗暗地担心。 后宫空置十余载,皇帝没有留下血脉,大臣们担心一旦圣人去了,这大周江山要交给谁。 褚映玉也担心,担心他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怕损及他的命数,怕他日后不得好死。 然而不管众人有多担心,皇帝依然我行我素。 他圣明果断,开疆辟土,四夷臣服,短短十几载,做了大周历代君王都做不到的事,为大周开创一个盛世。 可他又是如此乾纲独断,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甚至某些行事过于疯癫。 譬如他数年如一日,将一个牌位带在身边。 譬如他下令天下奇人异士进京,将他们聚集到一起,不问苍生问鬼神。 乾元十四年,皇帝从宗室过继一子,封其为太子。 乾元二十年秋,帝驾崩,太子登基。 ** 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从睡梦中醒来时,褚映玉睁开眼睛,眼角有泪滑下。 最后的意识里,是陆玄愔抱着她的牌位,提着那盏魂灯,走在昏暗的地宫之中。 然后她便没了意识。 “映玉!” 有人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满是恐惧害怕,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期盼。 褚映玉涣散的目光凝聚,当看到守在床前,胡子拉杂、形容憔悴的男人,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她哭得极为伤心,吓坏了床前的男人。 “别哭,别哭!”他手足无措,以为她哪里难受,赶紧让人去叫孤鸿子过来。 等孤鸿子到来,看到依然年轻的孤鸿子,想到他做的事,褚映玉哭得更伤心了。 孤鸿子:“……” 王妃你对着我哭做什么?没看到王爷看我的目光都要杀人了吗? 孤鸿子硬着头皮上前,给褚映玉查看。 查看完后,他松了口气,说道:“王妃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应该是睡了几日,有些虚弱,先给她喂点水,让她润润喉。” 看着王妃泪流不止,他在心里补充,顺便也补点水罢。 唉,王妃你干嘛哭成这样呢?又不说哪里难受,让他很为难啊! 寄春慌忙倒了一杯温水过来。 陆玄愔小心地抱起床上的人,自己接过水,小心翼翼地喂她。 褚映玉喝了水,缓解喉咙的干涩,看看他,又看看孤鸿子,再次泪崩。 她伸手紧紧地搂住他,埋在他怀里哭。 只要想到前世,想到他熬到吐血,想到失去意识前,他和孤鸿子做的事,想到他用百世换一世…… 她就泪流不止。 前世无法阻止他伤害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意孤行,看着他用自己的精血养魂灯,看他整宿整宿未眠,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垮下去…… 这让她如何不伤心,不难过? 她陪了他那么久,可他一直不知道她其实在的。 看王妃搂着王爷哭,众人从不知所措到最后识趣地离去。 虽然不知道王妃为何哭,但既然孤道长说王妃的身体无碍,倒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褚映玉哭了许久,哭到最后在他怀里睡着。 直到睡着时,她仍在抽噎,让陆玄愔脸色很不好。 他默默地守在床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想如此安抚她,让她睡得更安稳一些。 不久后,秦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 “王爷,孤道长说王妃既然能醒过来,便无大碍,您先去休息罢,若是王妃看到您这模样,只怕要担心了。” 陆玄愔原本不想离开这里,不过想到刚才她看到自己时哭得那般伤心,再低头看到身上皱巴巴的衣服,也怀疑是不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让她难过。 听说女人生完孩子后,情绪仍是不稳定,需要顺着她。 陆玄愔起身去隔壁洗漱一番。 总算将王爷劝走,秦嬷嬷暗暗松口气。 这几天,王府的气氛可谓是紧绷到极致,王妃明明顺产,却在产后突然昏迷不醒,已经昏睡几天,众人都急坏了。 而让他们最害怕的还是王爷。 王妃昏迷不醒,王爷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糟糕,他守在床前,寸步不离,只要看到他当时的模样,让人心里发悚。 他们丝毫不怀疑,如果王妃出什么事,王爷一定会发疯。 幸好,王妃昏睡了三天终于醒过来。 虽然连孤道长也不知道王妃为何昏迷不醒,猜测可能是王妃生孩子时太累了,以睡眠的方式修复身体。 现在看王妃醒来,身体没什么大碍,估计便是孤道长猜测的那般。 陆玄愔去净房洗漱一番,打理仪容,刮去脸上的胡子,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他又回到房里,守在床前。 屋子里的丫鬟嬷嬷们见状,知道这里没她们什么事,识趣地退到外面候着,等里面的叫唤。 褚映玉这次没有睡多久,约莫一个时辰就醒过来。 她看向床边的男人,眼里有几分迷茫,意识还停在前世无法走出来。 虽然她是以鬼魂的方式回到前世,但也是确确实实地在那里待了二十年,那般漫长的时光,几乎让她忘记自己已经重生,忘记自己刚生下孩子。 她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看到她醒过来,陆玄愔面露欣喜之色。 “映玉。”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她,“你醒了。”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他,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发现不仅能摸到他,还能感觉到那温度,不再是虚无的,总是碰触不到的。 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陆玄愔又被吓到,差点就要让人去将孤鸿子绑过来,给她瞧瞧哪里不舒服。 “王爷……”她朝他伸出手。 陆玄愔将她抱到怀里,拍抚着她的背,一边哄道:“别哭,别哭……” 在那熟悉的气息和他的拍哄中,褚映玉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但她仍是紧紧地靠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如何都不肯离开他。 陆玄愔不知道她怎么了,十分担心,一颗心都拧起来。 “陆玄愔……”她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你怎么这么傻啊?百世换一世……我不要这样,我不要你的百世换一世。” 陆玄愔瞬间僵硬住,完全没了反应。 褚映玉哭着哭着,忍不住伸手捶他,“我都看见了,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混蛋,你怎么可能这样?你是不是存心的,想让我难受……” 她很生气,想骂他,又不知道怎么骂,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过分”、“混蛋”等字眼。 陆玄愔僵硬许久,垂眸看她,看她哭得眼睛、鼻子红通通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他迟疑地看她。 褚映玉揉着眼睛哭道:“我都看见了。” 陆玄愔越发的僵硬,想问她看到什么,却又不敢问。 “我看到你用精血养灯,你的血都快流光,看你一天天地虚弱下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她一边哭一边骂一边说,肆无忌惮。 陆玄愔僵硬地听着,突然用力地将她按在怀里,将脸死死地埋在她的颈窝之中。 褚映玉被他抱得差点就喘不过气。 不过她也只是轻喘一声,就任由他了。 此时两人的心情都不能平静,他恢复前世记忆的时间不长,她则是刚陪他走完二十年,两人都是从前世的漫长痛苦的时光中走来,无法平复心里的伤痛。 直到外面响起一道婴儿的哭声。 褚映玉的思绪总算从前世回到现实,猛地记起自己的孩子出生了,问道:“陆玄愔,是不是咱们的孩子?孩子怎么样?” 听到孩子的哭声,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同时还有某种新奇感。 原来,他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啊。 陆玄愔却是不想理会,闷闷地说:“他好,你不好。” 孩子很好,只有她不好。 他现在不想管什么孩子,只想和她好好地待在一起,弥补前世两人相见不能见的痛苦和遗憾。 原来前世她一直在陪着他。 闻言,褚映玉有些哭笑不得,更多的还是轻松。 那漫长的、痛苦的前世总算过去,她从前世回到今世,两人终于得以再见。 这一世,他们将会相守在一起。 第132章 孩子的哭声很嘹亮, 一听就知道是个健康的孩子。 只是那哭声将褚映玉的心都揪起来,频频探头张望,要不是被陆玄愔压着, 她甚至恨不得亲自下床去看看。 褚映玉靠坐在床上,担心地问:“孩子怎么一直在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来看看?” “他爱哭!”陆玄愔很肯定说。 褚映玉嗔了他一眼,“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孩子的?” 见她心神不宁,一直关心着外头的孩子, 陆玄愔只好让人将孩子抱进来。 一会儿后,秦嬷嬷抱着孩子进来,孩子已经不哭了。 褚映玉的目光瞬间就落到那襁褓上, 迫不及待地探头。 极少有当母亲的不想自己的孩子,算起来, 褚映玉也有二十年没见到孩子,怎么可能不挂念? 秦嬷嬷笑着将孩子抱过来, 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身边, 一边笑道:“王妃放心, 小皇孙没什么事,刚才只是尿了。” 知道王妃挂念着孩子,她便先解释。 小皇孙? 褚映玉盯着躺在她身边的小家伙, 说道:“原来是个男孩子呀?” 刚生下孩子, 她就失去意识, 作为鬼魂的那二十年,其实她也在想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过,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是她的孩子, 她都是喜欢的。 孩子已经出生三天,皮肤不若刚出生时皱巴巴的, 现在已经舒展开来,甚至因为在肚子里时养得好,皮肤看着比一般的孩子要白晳。 他的脸小小的,五官也是小小的,皮肤很嫩,看着很脆弱的样子。 褚映玉心里不禁涌起一股爱怜,又有些畏惧。 刚出生的孩子实在太小了,她都不敢随意碰,生怕将他碰坏。 约莫是刚吃饱,他还不困,睁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小小的嘴巴吧哒着,可爱极了。 褚映玉看着看着,不觉露出一个笑容。 她在看孩子,陆玄愔在看她,见她脸上露出笑容,那张冷峻僵硬的脸变得柔和几分。 守在旁边的秦嬷嬷暗暗窥了他一眼,心情更轻松了。 总算雨过天晴。 褚映玉看了许久,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王爷,你看他像谁啊?”她问道,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 陆玄愔不吭声,撇了眼床上的孩子,然后又移开目光。 秦嬷嬷又飞快地看了眼守在床前的王爷,笑呵呵地说:“奴婢觉得小皇孙像王妃您呢。” “是吗?”褚映玉迟疑,“可我怎么觉得,孩子好像王爷多一些……” 虽然这五官小小的,还未长开,但她确实觉得这孩子像陆玄愔多一些,整体的轮廓真的像,长大后一定也是个美男子。 陆玄愔听后,这脸色就淡了。 秦嬷嬷瞥见他脸上的变化,昧着良心说:“王妃您看错了,其实小皇孙更像您,您看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像您呢。” 褚映玉被她说得也有些不确定,难道她的眼睛出问题,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自己生个孩子都像陆玄愔。 这时,她听到某位王爷说:“像你好。” 像她好? 褚映玉瞅着同样眼瞎的王爷,又看向当作没听到的秦嬷嬷,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等她多想,便见寄春等丫鬟端着吃食进来。 “小姐,您应该饿了罢,先吃些东西。”寄春心疼地说。 她不说还好,一说褚映玉确实觉得饿得厉害。 听他们说,她昏迷了三天,这三天都只是喂她一些汤药之类的,怪不得醒来时这么饿。只是先前她的思绪都沉浸在前世那二十年,对身体的感知更迟钝一些。 褚映玉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体的虚弱和饥饿。 她昏迷之前刚耗尽力气生孩子,加上躺了三天,现在身体确实没什么力气。 寄春端来的是易克化的食物,原本她是想喂小姐的,只是这工作被守在那里的陆玄愔接过去。 她看了一眼王爷,想到他这三天都守在床前,识趣地没和他抢。 褚映玉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姜黄色的大迎枕,吃着陆玄愔喂过来的食物,一边看躺在身边的孩子。 孩子很快就闭上眼睡着了。 看他睡得虎呼呼的,她抿嘴笑起来。 秦嬷嬷知道她舍不得孩子,见她精神还好,也不急着将孩子抱走。 她笑道:“孤道长和太医都看过了,小皇孙的身体很健康,刚出生时有六斤重……咱们小皇孙还是个聪明的,饿了、尿了时都会哭几声提醒别人,等将他喂饱、为他打理干净,他觉得舒服了,便乖乖巧巧的自个睡,都不闹人。” 褚映玉听得津津有味,这是她第一次养孩子,只觉得什么都有趣,希望她再多说一些。 陆玄愔却说了一句,“都一样。” 这天下的小孩子不都是这么吗?饿了尿了就会哭号,有什么聪明不聪明的,秦嬷嬷这是闭着眼睛瞎吹呢。 这话引来屋子里几个女人的目光。 寄春欲言又止,她觉得小皇孙是最可爱的,别的孩子怎么能和他们的小皇孙比?小皇孙和外面的孩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秦嬷嬷有些好笑,当然知道王爷说得对,小孩子都差不多,但她这不是哄王妃开心嘛,哪个当娘的听到这种话不开心的? 等褚映玉吃完,弄云端来一碗汤药让她喝。 接着秦嬷嬷也抱孩子下去,寄春伺候褚映玉洗漱,让她舒服一些。 陆玄愔仍是接过这活计,亲自照顾她,不假手他人。 褚映玉有些不好意思,特别是他帮她擦拭身体时,她咬着嘴唇,小声地说:“陆玄愔,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不好看。 孩子出生后,肚皮还未消下来,腿脚也有些粗,甚至因为昏迷三天,脸色憔悴,披头散发的,也不知道有多丑。 “不丑!”陆玄愔肯定地说,在他心里,她是最美丽的姑娘。 褚映玉嘴角翘起,嗔道:“你就会哄我。” “不哄!”他很认真,“映玉,最好看!” 他爱着这个姑娘,爱了两世,爱到愿意为她舍弃一切,只愿她今世安康,长命无忧。 红颜不过枯骨,迟早有一天会逝去。 唯有她的灵魂是不变的,他爱的是褚映玉这个人,不管她是老的、丑的。 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好听的情话,褚映玉还是很开心。 回到前世陪他渡过二十年,看尽他的孤独和疯狂,以及对她的思念和坚守,现在她已经不会怀疑他对她的感情,只是多少有些心疼。 帮她换上干净的衣物后,见她神色困倦,他道:“睡罢。” 褚映玉确实困了,她躺在床上,努力地睁大眼睛看他,心疼地说:“王爷,你有多久没休息?要不你去睡罢。” 她现在坐月子,有很多避讳,其中一个避讳就是夫妻不能同房,只能劝他去隔壁睡。 陆玄愔摇头,“我陪你。” 他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一个错眼,她又什么事。 这次她昏迷了三天,确实将他吓坏了。 褚映玉实在担心他的身体,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她就想起前世他作为乾元帝时,勤勉到累倒在案上,甚至吐了血。 虽然这也有他故意为之的原因。 最后她咬了咬嘴唇,说道:“王爷,要不你上来陪我睡罢。” 陆玄愔果然没再拒绝,脱去身上的外袍,躺到床上,将她搂到怀里。 他的身体很暖和,褚映玉靠在他怀里,只觉得安心。 她忍不住朝他靠了靠,伸手去搂他,明明困倦得很,仍是时不时碰一碰他温热的脸,感觉他的存在。 这是真实的,能碰得到的陆玄愔,能感觉到他的温度。 那二十年的相见不能见,同样在她心里烙下极深的痕迹。 每次她想碰他时,都无法碰触到他,她叫他的名字,他也从来不应,他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任凭她如何为他担忧、难过,他都不会知道。 “陆玄愔……”她喃喃地说,“你知道吗?我陪了你二十年……” 陆玄愔的瞳孔微颤,饶是已经有猜测,听到她的话,心脏仍是像被一只手捏住,差点喘不过气来。 原来她一直都在。 可是他不知道,他看不到她,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在那孤寂绝望的二十年,他们原来彼此陪伴着对方,一个能见却不能碰触,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相见却不能见。 褚映玉流着泪,将自己昏迷的这三天,其实是去了前世,以鬼魂的方式陪在他身边的事告诉他。 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整整二十年,她实在太难受。 不仅仅是无法与人交流的孤寂,还有眼睁睁地看着他孤独地活着,惩罚自己,放逐自己,自虐般地受苦,却无法阻止。 那种无能为力和痛心,一直折磨着她。 “抱歉。”他吻去她脸上的泪,压抑地说,“是我的……错,我错了……” 他一直在道歉,想让她别哭了,都是他的错,是他让她这么难过。 褚映玉将脸埋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又哭了一回,哭得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哭到最后,不知不觉睡去…… ** 翌日,褚映玉醒来,第一眼就看到陪在床上的男人。 他已经醒了,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褚映玉盯着他的脸问:“王爷,你昨晚有睡吗?” 陆玄愔点头,“有的。” 有她陪着,其实多少都能睡一些的。 褚映玉皱了下眉头,知道他们两人因那二十年,问题都很大,暂时无法从前世的事走出来,还需要些时间。 所以她决定不逼他,还是缓一缓。 因褚映玉醒来,王府的气氛都变得不一样,下人们干活时都轻快许多。 早膳后,太医过来给褚映玉请脉。 褚映玉从寄春这儿听说,她昏迷这三天,吓到宫里的太后和皇后,每天都派人过来询问,太后将宫里的太医派过来,让太医守在这里,非要将她救醒不可。 这三天,太医的压力也很大,直到听说雍王妃终于醒过来,他们总算松口气。 给雍王妃请完脉,太医的神色越发的轻松,雍王妃的身体养得好,除了有些妇人产后的小毛病外,便没什么大问题。 他开了幅药方子,让雍王妃喝着巩固身体。 等太医离开,孤鸿子也过来了。 孤鸿子看完太医开的方子,确定没什么问题,让人去抓药。 看到孤鸿子,褚映玉的情绪又有些控制不住。 没办法,只要想到陆玄愔耗去精血、以百世换一世的代价,帮他这么做的是孤鸿子,她就没办法忍。 孤鸿子狐疑道:“王妃,您为何总是瞪着贫道,可是贫道做错什么?” 褚映玉皮笑肉不笑地说:“有吗?孤道长看错了。” 孤鸿子觉得自己绝对没看错,他询问地看向雍王,尔后发现,这位王爷居然避开他的视线。 他心中大惊,觉得问题可能很大,因为这是雍王第一次避开自己的视线,看起来还有些心虚。 等孤鸿子满腹疑惑地离开,褚映玉对陆玄愔说:“现在孩子也出生了,是不是该让孤道长离开?” 当初将孤鸿子抓过来,是为了解开她的身世。后来孤鸿子要为皇后医治,加上她又怀了身孕,只好将人留在京城。 如今皇后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孩子也出生了,确实不应该再留着人。 陆玄愔沉默了下,说道:“他不想……走。” “孤道长居然不想走?”褚映玉吃惊,“为何?” 陆玄愔一脸镇定,“不知道。” 褚映玉被弄糊涂,不明白当初被抓过来时,还一心想离开的孤鸿子,为何现在居然改变主意,不想走了? 难道是因为不会牵连到他和松鹤道观后,发现危机解除,觉得在哪里都一样吗?可孤鸿子不是向来不喜与权贵打交道的吗? 褚映玉实在不解,决定等下次见到孤鸿子时再问问他。 不过,等秦嬷嬷将孩子抱过来,褚映玉就没再关注孤鸿子,一颗心都系在孩子身上。 孩子刚喝完奶,还没有睡,一个人吐着泡泡玩。 褚映玉越看越喜爱,只觉得怎么看都不够,要不是她还要休息,都想将孩子放到身边一直看着。 这一天,褚映玉不是吃就是睡,剩下的时间就是看孩子。 她越看越觉得孩子像陆玄愔更多一些,那张小脸完全就和陆玄愔一个模子捣鼓出来的,是个漂亮的孩子。 等陆玄愔有事离开,褚映玉趁机问秦嬷嬷,“嬷嬷,孩子明明像王爷多一些,我眼睛应该没瞎。” 秦嬷嬷有些尴尬,小声地说:“王妃,奴婢这么说,也是想让王爷多疼爱小皇孙一些。” “怎么了?”褚映玉不解。 秦嬷嬷叹气,“王妃您生完孩子就昏迷不醒,王爷当时吓坏了,连带着也有些迁怒小皇孙……” 说起当时的混乱,秦嬷嬷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她虽然觉得王爷这几个月变了许多,却从未想他竟然变得如此……疯狂,连自己的孩子都会迁怒。 妇人生孩子,就像跨鬼门关,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并不能怨在孩子身上。 只是对于王爷来说,他的眼里只有王妃,所有会对王妃不利的人或事,都让他震怒,不能接受。 就连生孩子…… 褚映玉总算明白。 她心里一叹,知道陆玄愔现在的状态不对,秦嬷嬷如此也是情有可缘。 “嬷嬷,你做得很好。”她柔声道,“王爷最近心情不太好,要劳您多担待。” 秦嬷嬷受宠若惊,赶紧道:“王妃言重,这是奴婢的本份,王妃不必如此。” 她心里松口气,虽然王爷变得不可理喻,幸好王妃还是明理的,多少能牵制王爷,不让王爷随便发疯。 第133章 听说褚映玉醒来, 太后和皇后皆派人过来探望。 褚映玉还在坐月子,不能出门,没办法接待她们, 让人好好招待,她们都隔着屏风和屋子里的她说话。 同时还有宫里的打赏,如流水般送过来。 雍王妃孕育子嗣有功,太后和皇后都不吝啬打赏。 褚映玉看到太后和皇后的打赏时并不意外, 皇后便不必说了,她一直盼着这孩子;太后则是因为她是庆阳大长公主唯一的外孙女,又曾经被孟芙等人苛待, 在所有的皇子妃中,比较偏爱她, 打赏自然不会少。 但元康帝的打赏,让褚映玉心情有些微妙。 送走宫里的人, 她犹豫地问陆玄愔, “王爷, 父皇他……” 元康帝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孩子的?难道真的甘心越过所有儿子,将来将皇位传给孙子? 孩子还小,褚映玉其实并不想让他面对太多危险, 但也知道他的身份特殊, 从他还没出生, 就已经注定成为政治的博弈。不仅是孩子,就连她、陆玄愔、皇后……只要他们身处这皇家之中, 就无法避开这些事。 陆玄愔很淡定, “不急, 有母后。” 他让她不必担心,不管这孩子将来是否真被封为太孙, 皇后都会保护他的。 褚映玉想到自己怀孕时,皇后偶尔看她肚子的眼神,那时候不太明白,现在倒是知道为何,心里不免一叹。 她从来没怪过皇后,她处在那样的位置中,不争是不可能的。 若是不争,便会如先太子一般,悄无声息地成为这皇权的牺牲品,只怕连他们都无法保全。 他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们。” 褚映玉定定地看他一会儿,面上露出笑容,靠在他怀里,温柔地说:“嗯,王爷,我相信你。”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不说两人曾经的分离,让他再也无法承受有丁点可能会伤害到他们的事发生。再说他前世可是直接杀上皇位的,为帝二十载,心思深沉,手段不缺,怎么可能还会重蹈覆辙? 等秦嬷嬷将吃饱喝足的孩子抱过来,褚映玉又开始每日的宝宝观察。 她小心翼翼地捏住孩子虚拢成小拳头的手,软软的、嫩嫩的,让她爱不释手,忍不住多捏几下。 孩子很淡定,任由她捏,自己玩自己的。 和孩子玩了会儿——单方面自己玩,褚映玉总算想起好像还没问孩子的名字,“王爷,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 这几天,总是听秦嬷嬷他们小皇孙、小皇孙地叫,没听说名字。 陆玄愔道:“陆缜!” “陆缜?”褚映玉沉吟道,“缜,密也,是个好字。是你取的吗?” 她笑着问他,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睛笑盈盈的,可见她的心情很好。 陆玄愔摇头,“是母后。” “原来是母后。”褚映玉闻言也不意外,含笑道,“看来母后应该很高兴。” 夫妻俩说着,一同看向床上的孩子。 孩子还小,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时候,褚映玉见他睡着,不舍得让人将他抱走,让他在这边待着。 陆玄愔有些不赞成,想让她多歇息,免得孩子在这里打扰她。 褚映玉嗔怪道:“王爷,我每天也是吃了睡、睡了吃,没什么事要操心,都快要闲出毛病来了。”然后想到什么,又笑着说,“我倒是像咱们家缜儿一样了。” 不说有秦嬷嬷等人在,还有奶嬷嬷和丫鬟看护,孩子出生到现在,根本就不必她怎么烦心,饿了、尿了、不舒服了,都有人看着、盯着,她只需要好好地坐月子就行。 大概是她生完孩子就昏迷几天,是以她一直没有奶水,孩子喝的都是奶嬷嬷的奶水。 府里的奶嬷嬷就备了四个。 这四个奶嬷嬷是皇后安排的,苏媃也将她们查了一遍,确认都是身家清白的,方才放进来。 褚映玉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他一个人小小的,哪里能喝得了四个奶嬷嬷的奶水,只是皇后怕委屈到她的孙子,硬是安排这么多人过来。 光是伺候孩子的人,就分成三拨,里里外外的都护着。 褚映玉看了都要咋舌。 褚映玉见他面上不以为意,知道他是担心她的身体,妇人坐月子素来慎重,更不用说她醒来那会儿哭了好几场。 女人坐月子是不能哭的,只是她当时的情绪崩溃,根本没办法控制住。 等哭完后,她心里没觉得有什么,他却担心来担心去,连她每天看看孩子,他都紧张得不行,怕她累到。 褚映玉在心里叹气,也不多说什么,决定好好地养身体,坐满双月子,努力让自己这辈子活得长长久久的。 最重要的是,她想陪他一起变老。 当他们老到走不动,还可以一起坐在庭下晒太阳,聊天说笑。 当她和他这么说时,他的神色变得柔和。 “到时候啊,咱们都走不动,还得缜儿给咱们养老。”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孩子熟睡的小脸蛋,“王爷,你看缜儿以后的负担也是大着的。” 陆玄愔看着孩子,心里不以为意。 以后他们老了,走不动时,不是还有伺候的下人吗,哪需要这小人儿给他们养老? 不过他明白她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与孩子多亲近。 毕竟是她生的孩子,他怎会真的厌恶他?只是因为她受苦,怕她醒不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却不是不爱的。 夫妻俩正说着,突然孩子的小脸蛋皱了皱,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褚映玉吓了一跳,有些慌,“怎么了?怎么了?他怎么哭了?” 陆玄愔让她别慌,他伸手去掀孩子的包被,往里看了看,淡定地说:“拉了。” 褚映玉:“……” 秦嬷嬷进来,将孩子抱出去清理。 褚映玉有些呆滞,然后抚了抚额头,不禁失笑,她只看到孩子的可爱,没看到他拉了尿了时的大嗓门和脏臭。 不过孩子嘛,刚出生,吃的是奶,干干净净的,就算拉也没什么臭味儿。 ** 在褚映玉安心地坐月子时,姚夫人和姚桃母女俩登门过来看她,还带了不少补品。 姚桃看到褚映玉,马上拉着她上看下看。 “听说你昏迷了几天,我真是担心死了。”姚桃扁着嘴说,“怕你有个什么……” “呸呸呸,童言无忌!”姚夫人打断她。 姚桃马上呸了一声,“对对对,阿丑好着呢。” 说着她一个劲地朝褚映玉笑。 褚映玉眉眼温柔,说道:“让你们担心了,其实我没事,就是生孩子时太累,所以睡久了点。” 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心虚。 太医和孤鸿子都查不出她为何在产后昏迷三天,只有她和陆玄愔知道,因为她魂归前世,在前世待了整整二十年。 这种事不能和外人说,只能用太累来敷衍过去。 “这样的吗?”姚桃听后并未怀疑什么,只是有些担心,“难道女人生孩子都会这样?” 她和贤王成亲已有一年,肚子仍是没有消息。 虽然宫里的淑妃总是催她,安王妃每次见面都要提一嘴来刺她,但姚桃看得很开,这才一年呢,有些夫妻成亲几年后才生,她才一年算什么。 褚映玉怕她多想,赶紧道:“这只是特殊情况,其实有太医在,不会有事的啦。” 姚夫人也嗔怪女儿,“映玉说得对,你别胡思乱想!娘当年生你时,就像去了趟茅厕,不过几个时辰就出来,生得非常顺利,你是我儿,以后也会这样。” 姚桃听到她娘的话,不禁抗议道:“娘,你不会说你是在茅厕将我生下来的罢?这也太……” 她不能接受自己是在茅厕出生的。 姚夫人故意道:“我上了一趟茅厕回来,你就生了,当时差点就生在茅厕里,你爹还说要是生在茅厕,就给你取名叫茅茅。” 姚桃:“……”她爹可真是疼她啊! 褚映玉噗地一声笑出来,笑得前仰后合。 姚桃生气到最后,也跟着笑起来,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姚夫人仔细看褚映玉,见她肤色红润,精神极好,知道她的情况不错,这次生孩子没太受罪。 接着母女俩又看了看孩子。 孩子裹在大红色的襁褓中,衬得那小脸白里透红,肌肤粉嫩嫩的,煞是可爱。 “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姚夫人熟练地抱起孩子,嘴里不断地夸着。 大概是被人抱得舒服,孩子哼哼唧唧地叫了几声,又闭上眼睛睡去。 姚桃凑过来看了看,说道:“他长得很像雍王呢。” 姚夫人点头。 可不是,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孩子像陆玄愔。 褚映玉笑着说:“我也觉得他像我家王爷多一些。” 母女俩一边看孩子,一边和褚映玉聊天。 “静萱原本也想来看你的,只是她的肚子大了,不好出门,让我多看看你,下次去她那里时,再和她说一说。” 褚映玉问:“她现在怎么样?她还好罢?” 想到上次在卫国公府见到连静萱时,总觉得她的肚子好像比寻常妇人还要大一些,明明不过才五个月,却像人家七个月一般。 这大得不太正常。 姚桃神秘地起来,说道:“挺好的,就是吃得太多,嬷嬷们担心她将肚子里的孩子养得太大,以后不好生,想要让她少吃点。但静萱总是饿得厉害,不让她吃她就难受……定王也担心,就请了宫里的太医过来看,怕一个不行,一口气请了好几个呢。” 皇子妃怀孕后,宫里会有专门的太医去给皇子妃请脉,以防万一。 一般皇子妃都会请自己信得过的太医。 这次定王因为担心,一口气请了好几个一起来看,于是便看出了点问题。 “定王还请了太医院的院使过去,院使看过后,说静萱肚子里的可能是双胎。”姚桃说着,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双胎可不好生,连静萱看着娇娇怯怯的,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实在让人担心。 褚映玉也有些惊讶,继而也担心起来。 她心里琢磨着,双胎确实不好生,等连静萱发动时,估计得请孤鸿子过去看看,以防万一。 母女俩在褚映玉这里待了会儿,怕打扰她休息,很快便告辞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有不少人都上门来探望。 安王妃、宁王妃和平王妃联袂一起过来,带了不少的礼物。 见面时,安王妃就说道:“七弟妹,看你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当初听说你产后昏迷,我们可担心了,平王妃还特地去寺里上香,让佛祖保佑你平安无事呢。” 说着,她斜睨一眼平王妃。 褚映玉看向坐在那里的平王妃,感激地道:“多谢五嫂。” 平王妃赶紧摆手,呐呐地说:“没什么,反正我也正好要去上香,不巧遇到大嫂……” 这也解释了为何安王妃知道这事。 宁王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嫂,你管得也特多了,五嫂想去上香就上香,想给七弟妹求平安就求平安,这有啥可说的?” 安王妃面上一僵,尴尬道:“我这不是想让七弟妹知道嘛。” 宁王妃不理她,转头问褚映玉的身体。 褚映玉感谢她们特地过来看她,笑道:“其实没什么事,让你们担心了。” 宁王妃道:“历来妇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咱们女人都是要受这样的苦,看你好好的,我们也放心了。” “六弟妹说得对。”平王妃嘴拙,只能跟着附和。 接着安王妃提议要看看孩子,褚映玉便让秦嬷嬷将孩子抱过来。 三人看到孩子时,都说长得像雍王。 陆玄愔年少时就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这孩子长得像他,长大后肯定也是个美男子。 孩子确实很可爱,仿佛一天一个变化,肌肤也越来越白,有着婴儿特有的粉嫩,实在让人喜欢。 安王妃笑道:“哎哟,瞧这小脸蛋儿,以后肯定会迷死一群女郎!快给我抱抱……” 她伸手就要去抱孩子。 哪知道秦嬷嬷却避开了,歉意地道:“小皇孙喝奶的时间到了,奴婢先带他下去喝奶。”说着,她恭敬地看向褚映玉。 褚映玉笑道:“嬷嬷去罢。” 等秦嬷嬷抱着孩子离开,安王妃僵在那里,整个人尴尬得不行。 褚映玉当作没看到,继续和宁王妃、平王妃说话。 平王妃两人也当没看到,和她聊起孩子经。 安王妃有些受不了,告辞离开。 她阴沉着脸走出雍王府时,不少人噤若寒蝉,心里嘀咕安王妃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直到平王妃和宁王妃一起离开,两人的神色倒是正常。 离开雍王府,宁王妃对平王妃问:“你要不要去我府里坐坐?” 平王妃拒绝了,“多谢六弟妹,府里还有事,我要回去看看。” “能有什么事?”宁王妃嗤了一声,“就算有事,不是有那石侧妃在吗?我说你呀,你总得为自己想一想,平王那性子……” 她啧了一声,虽然未曾言明,但两人都清楚。 平王的腿确实瘸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已经很久未曾出府。 他受不了世人看他的眼神,脾气变得越发的暴躁,动不动就打人骂人,平王府里的下人都惧怕他,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不仅是下人,就是平王的妻妾,都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这种时候,平王妃这个不得平王喜欢的倒是轻松,毕竟以前平王就不喜欢见她,现在更加不待见。只有石侧妃等曾经受宠的侧妃妾侍就苦了,特别是石侧妃,平王心里也怀疑是石侧妃是被人收买来陷害自己,时不时要折磨一番,让石侧妃苦不堪言。 第134章 为了让身体更好地恢复, 褚映玉做了双月子。 等她出月子时,京城已经是冬雪飘飞。 只是没想到,她刚出月子, 就传来定王妃要发动的消息。 “这么快?”褚映玉吃惊地问,“这才八个多月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她不禁有些担心,那么多妯娌,除了姚桃外, 就连静萱和她的关系不错,心里是希望她平安无事的。 来禀报的人表示也不清楚,听说定王府的人匆匆忙忙地进宫找定王, 说定王妃发动,众人方才得知定王妃要生。 现下定王已经赶回去。 宫里的皇后和太后也派太医过去驻守着, 以防万一。 自从太医院的院使看出定王妃怀的是双胎后,不少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定王妃身上。 女人怀双胎素来危险, 一个不慎可能就会一尸三命。 是以越到后期, 定王府里的人越小心, 连元康帝偶尔想起时,也会过问一声,毕竟皇室还没有多少生双胎的例子, 连圣人也是稀奇的。 见褚映玉担心, 秦嬷嬷宽慰道:“王妃不必担心, 定王妃怀的是双胎,一般双胎都不会足月才生, 提前发动是正常的。” 况且, 现在都已经八个多月、快九个月, 孩子待的时间也足够长了。 褚映玉却没办法放心,一直让人关注定王府的事。 直到晚上时, 听说都还没生下来。 不管是宫里的几位,还是连静萱的娘家连尚书府都急得不行,连静萱的母亲还亲自去定王府里坐镇,守着女儿。 褚映玉在屋子里踱步,犹豫着以什么名义将孤鸿子送过去。 孤鸿子的医术很好,这事只有皇后和褚映玉等人知道,外头的人只当他是个道士,略通一些岐黄之术。因去年他进宫帮忙作证,所以雍王才会将他留在府里,让他在王府暂时当个大夫,府里的下人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方便给他们看看。 若是孤鸿子的医术精湛这事暴露出去,只怕世人会怀疑皇后的身体情况。 这也就罢了,就怕元康帝会多想。 在褚映玉焦急地转圈圈时,陆玄愔从书房回来。 见她焦躁不安,他探臂将人搂到怀里,让她不必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褚映玉叹道,“上辈子定王妃嫁的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是她娘家的表哥,她的日子过得不错,一辈子幸福美满……” 魂归前世二十年时,她也特地打探过连静萱,知道她前世嫁给了谁。 这辈子因为她的重生,改变姚桃的命运,让姚桃活下来。 姚桃活下来,被选为九皇子妃,连带着八皇子妃的人选也跟着变了,变成连静萱。 不得不说,人的重生会影响某些人的命运,只要一些微末的改变,很多事都会不同。 虽然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可她也算是和连静萱交好一场,加上这姑娘确实是个不错的,聪明灵秀,心里还是希望她这辈子过得好。 褚映玉想了想,让人继续关注定王府,如果定王妃真有危险,也不管那么多,让人将孤鸿子送过去,尽可能地救人。 晚上,因为连静萱的事,褚映玉一直睡不着。 就在她快要熬不住,迷迷糊糊地睡去时,突然苏媃过来禀报,定王府的人来了。 褚映玉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 陆玄愔让她继续睡,他披衣下去看看。 褚映玉哪里还躺得住,当即也披衣起身,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就被回来的男人抱起来,重新塞回温暖的被窝里。 外面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他可不想让她冻着了。 褚映玉躺在被窝里,问道:“刚才有什么事?定王府的人过来做甚?” 要是没什么紧要的事,苏媃是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打扰,她素来是个有分寸的人。 陆玄愔拍了拍她,说了一句:“孤鸿子。” 褚映玉瞬间就明白,吃惊地问:“定王派人过来找孤道长?” 他嗯了一声。 “难道定王妃现在的情况不好?”她担忧不已,尔后又奇怪,“他怎么会想到找孤道长的?” 陆玄愔其实并不关心定王妃如何,见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好告诉他,定王早就知道孤鸿子的医术。 “他怎么知道的?”褚映玉好奇。 陆玄愔道,“他不蠢。” 定王看似阴沉不讨喜,实则是个聪明的,懂得隐忍,能看得清局势,从上辈子定王在夺嫡最激烈的时候,果断地选择投靠陆玄愔就能看出来。 圣人那么多皇子中,定王也是唯一善终的皇子。 安王、平王、宁王和其他皇子都死在那场叛乱之中,贤王则是因为傅云姝之死,心中愧疚,后来孤身一人远走关外,不知所踪。 定王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也打探到孤鸿子以前的事,知道孤鸿子的医术不俗。 他知道雍王留下孤鸿子定不是因为他给雍王妃作证,肯定是孤鸿子的医术不错。 如今他的王妃难产,他实在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终于还是派人过来找孤鸿子。 褚映玉听后,垂下眼睑。 她安静地靠在他怀里,轻声道:“希望定王妃这辈子没什么事,和定王好好的。” 现在驻守在定王府的太医定然不少,然而定王还是冒险派人过来请孤鸿子,可见连静萱的情况不乐观,连那些太医也没办法。 陆玄愔摸摸她的脸,“我们,也一样。” 他们也会好好的。 褚映玉抿嘴笑了笑,知道孤鸿子已经过去了,总算没那么担心。 直到翌日,褚映玉醒来,就听下人说,定王妃在天快亮时,总算顺利地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 “定王妃没事罢?”她忙不迭地问。 来报的嬷嬷道:“听说没什么事,就是人太累,好生养着就好。” 褚映玉总算放心。 不久后,孤鸿子从定王府回来。 他熬了一宿,人看着有些疲惫,听说王妃在等他,便来到正院拜见王妃。 褚映玉看到他面上的倦容,歉意地道:“孤道长辛苦了,不知定王妃现下如何?” 孤鸿子的回答和先前的嬷嬷差不多,表示定王妃无甚大碍,日后只需好生休养,身体便能恢复。 褚映玉彻底地安心,让孤鸿子回去歇息。 就在孤鸿子要离开时,她想到什么,赶紧问道:“对了,孤道长,你来京城也有一年多,不知你何时打算离开?” 虽然孤鸿子的医术很好,她挺想将他留下来的,有这么一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在能安心许多。 可只要想到前世他帮陆玄愔做的事,她就怕再来一次。 总觉得让孤鸿子和陆玄愔凑到一起很危险。 孤鸿子有些惊讶,说道:“王妃,贫道暂时没有离开京城的打算。” “为什么?”褚映玉纳闷地问。 居然让陆玄愔说对了,孤鸿子是自己不想走的?她原本还以为,是陆玄愔威胁他,不让他走的。 毕竟有前世的事在,她不得不怀疑。 孤鸿子迟疑,要怎么和王妃说,他和雍王之间似乎有一种玄之玄的因果,没弄清楚之前,他没办法安心地离开。 他也从雍王那里打探过,却没什么结果。 最后他只好道:“许是贫道与王爷有缘,贫道暂时不想离开。” 褚映玉默然。 可不是有缘吗,你们前世搞了那么一个大的,让陆玄愔这位帝王耗尽精血,百世换一世,做得可大了。 若陆玄愔只是一个普通人便罢,偏偏他前世作为帝王,是天下之主,做得还挺不错的,他以帝王之身,百世换一世造成的业果太大。 褚映玉确定孤鸿子不想离开,也不能勉强什么,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孤道长回去后好生歇息,昨儿辛苦你了。” 孤鸿子却没急着走,迟疑地问:“王妃,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自从雍王妃昏迷三天醒来,她的态度颇为奇怪,每次看他的眼神总有些什么,让他挺在意的。 或许王妃确实知道什么。 褚映玉满脸无辜,“我不知道啊,我能知道什么?” 孤鸿子狐疑地看她几眼,最后纳闷地离开。 或许这一辈子,褚映玉和陆玄愔都不会告诉他,毕竟那是前世的孤鸿子所做的事,和今世的孤鸿子无关。 ** 定王妃顺利诞下一对双胞胎女儿的事很快就传开,同时传开的还有孤鸿子的医术。 听说定王妃当时难产,连太医都说,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住其一。 最后还是定王派人连夜去雍王府,将孤道长请过去,孤道长给定王妃施针,又让人熬了一碗汤药灌下去,定王妃便顺利生下孩子,母女三人均安。 知道孤鸿子的医术如此厉害,众人不免想到宫里的皇后。 怪不得这一年,皇后的身体看着好了许多,虽然仍是病恹恹的,却很少再传出病重的消息。 肯定是孤鸿子给皇后治过病。 不久后,宫里的圣人召见了孤鸿子。 褚映玉听说孤鸿子进宫面圣,有些担心地问陆玄愔:“父皇知道孤鸿子的医术,会不会有什么变卦?” 以往大家都以为皇后随时可能会死,现在有孤鸿子,皇后死不了,只怕很多人心里都会有些想法。 特别是元康帝。 陆玄愔安抚道:“无事,相信、母后。” 褚映玉叹气,她当然相信皇后的,只是皇后之上还有皇帝,那对夫妻并不是什么恩爱和睦的夫妻,彼此之间还隔着先太子一条性命,以及下一任帝王的约定。 实在太多了。 孤鸿子进宫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出宫。 褚映玉赶紧让人将他请过来,询问道:“孤道长,今儿进宫没什么事罢?” 孤鸿子坦然地道:“王妃放心,没什么事,圣人只是问贫道的医术如何,能不能治好皇后。” 陆玄愔转着大姆指上的墨绿色扳指,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他。 孤鸿子感觉到了压力,不等褚映玉问,就继续道:“贫道说,娘娘身体里的毒已经遍布全身,最多只能再为她延个三年的性命。” 三年? 褚映玉眨了下眼睛,和真正的十年比,瞬间就减少七年。 挺好的。 等孤鸿子离开,褚映玉轻声道:“王爷,咱们还有三年时间。” 陆玄愔冷冷地道:“够了。” 三年已经足够。 ** 接下来的日子,雍王府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都来找孤鸿子求医。 能登雍王府门的,自然都是那些皇亲国戚。 孤鸿子烦不胜烦,他并不喜与权贵打交道,以前打交道是为了弄点盘缠,现在他吃住都在雍王府里,又不需要去赚他们的银子,并不想掺和进去。 褚映玉见他烦得想走人,给他出主意,“不如这样,孤道长你每个月抽出些时间义诊,不拘是谁,只要有病都可以来,意下如何?” 孤鸿子的医术不错,只让他每天待在王府里打坐、研究丹药什么的实在太浪费,不如让他去给人看病。 这天下看不起病的穷人很多,若是知道他义诊,是免费的,肯定愿意来。 反正孤鸿子的医术已经传开,连宫里的圣人也知晓,不需要怕什么。 孤鸿子觉得这主意不错,现下他背靠雍王府,应该没人敢找他麻烦,有什么事雍王府也会安排好,他只需要专心给人看病,更不用担心权贵会插队,驱赶那些穷人。 这不比以前看权贵脸色好吗? 相信这京城里,应该没多少人敢招惹凶残的雍王,要不然雍王真的会将你的腿打断,就算你是皇子也敢打。 褚映玉直接安排下去,让人在王府附近租了一家铺子当药铺,孤鸿子就在这里坐堂义诊。 怕有人找麻烦,褚映玉还特地派王府的侍卫去巡视,哪个敢仗着身份插队、欺凌看病的百姓,马上将人绑起来,送去顺天府关起来。 等孤鸿子的义诊进入正轨时,已经是腊月。 褚映玉挑了一天,带上礼物去探望正在坐月子的连静萱。 和她一起去的还有姚桃。 来到定王府,两人被请到连静萱那儿。 外面大雪飘飞,屋子里烧着地龙,暖融融的。 连静萱靠坐在床上,双胞胎也在,见她们过来,赶紧招呼道:“你们来了,快过来呀。” 姚桃笑眯眯地过去,探头看床上排排躺着的两个孩子,满脸稀奇。 “哎呀,她们长得可真像,长大后一定会是漂亮的姑娘。” 褚映玉也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嗯,确实漂亮,像……呃,像八弟妹你。”最后这话,褚映玉说得有些违心。 她好像有些体会到秦嬷嬷当时的心情了。 连静萱面上笑盈盈的,有为人母的喜悦,嘴里说道:“真的像我吗?我怎么觉得更像我家王爷呢?昨儿我还和他说,要是女儿将来长得像他,只怕嫁不出去。”说到这里,她满脸都是愁,“这得添多少嫁妆才能嫁出去啊?而且还要添两份嫁妆,只怕王府都负担不起。” 闻言,褚映玉两人笑得不行。 “不会的,你想太多了,哪会嫁不出去。”褚映玉安慰她。 姚桃也道:“以后女大十八变呢,长开后就更漂亮了。”然后又添一句,“何况定王长得也不丑,孩子像他,也是好看的。” 就是定王的气质阴沉了点儿,不像什么好人,让人心里发悚。 两个孩子长大后,应该不会像她们爹那般阴沉罢? 三人围着孩子说了会儿,连静萱想到什么,拉着褚映玉的手说:“七嫂,谢谢你。” 褚映玉笑道:“谢什么?” 连静萱轻声说:“要不是孤道长,只怕我和孩子……七嫂,真的谢谢你和七皇兄。”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 褚映玉笑了笑,说道:“孤道长的医术确实不错,让他的医术造福百姓也是好的。” 第135章 年底素来是最忙碌的时候, 特别是大家宗妇,总有忙不完的事。 以往这时候褚映玉也忙,不过今年她倒是闲下来, 原因是需要她忙的事儿都被陆玄愔接手。 自从夏天时,陆玄愔打断平王的腿,被圣人撸掉所有的差事,让他反省后, 他就真的在府里反省。他甚至没学安王那般,主动去向圣人陈情反省错误,好让圣人允他重新回朝堂。 他不主动进宫认错, 宫里的元康帝也没什么反应,仿佛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 不少人暗地里都说雍王傻, 这种时候和圣人犟什么呢? 父子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只要他去认个错, 学安王去圣人面前再哭求几声, 难道圣人还能一直晾着他不成? 没看到安王现在都进了兵部, 重新又办起差事吗?再这么下去,只怕安王都要拿到兵权。 再看宁王,管着西郊大营, 差事办得风生水起, 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勋贵暗地里投靠他。 以前大家都觉得宁王是个风流的, 管不住下半身,在皇子中并不算出色。 可现在, 谁还会管他风不风流, 只觉得宁王也是个有本事的。 平王下去后, 宁王便起来了。 如今这朝堂上,是安王和宁王争储, 互相牵制,你来我往。 陆玄愔反倒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也像是蛰伏起来。 陆玄愔没管外面的风起云涌,安心地待在府里陪着媳妇和孩子,顺便将管家中馈和账册等事都接过来,自己亲自处理,不让褚映玉烦心。 可以说,自从褚映玉怀孕后期伊始,直到坐月子,府里的事都让陆玄愔接手处理,就连褚映玉和连静萱、姚桃她们一起办的救济院等事,也被他一并接手,没让她操心分毫。 褚映玉抱着孩子坐在那里,看他飞快地核对账册,忍不住笑道:“王爷,这些事都给你做了,倒是显得我很清闲。” 大概是天生的劳碌命,当人闲下来时,她反倒不太习惯。 陆玄愔抬头看她,说道:“没有。” 她哪里闲了?这不是每天都抱着那胖小子不撤手,睁眼是儿子、闭眼是孩子,整天围着孩子转,都不怎么搭理他。 他能怎么办?只好让她抱着孩子过来陪他。 她也是很忙的,忙着和孩子玩,忙着陪他呢。 褚映玉闻言,不禁噗地笑出声。 怀里的孩子以为她在和自己笑,一双乌黑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瞅着她。 褚映玉低头看他,忍不住在他圆乎乎的脸蛋儿香了几下。 孩子现在已经四个多月,简直就像脱胎换骨,长得白嫩可爱,穿着绣娘们特地为他做的红彤彤的棉袄,可爱得像年画娃娃。 褚映玉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见到他,怎么看都不腻。 而且孩子也很乖,除了饿了、拉臭臭和尿了时会哭几声,其他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很是乖巧,甚至还能自己玩着玩着就睡着了,都不需要人哄睡。 等陆玄愔手里的活儿告一段落,褚映玉趁机将孩子塞到他怀里,“王爷你抱着,我给你倒杯水。” 陆玄愔:“……” 等她倒水回来,因他抱着孩子,于是她亲自端着水过去喂他,让陆玄愔觉得,好像抱着孩子也不错。 刚喝完水,陆玄愔突然感觉到手臂湿了。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抬高怀里小婴儿的屁股,果然看到那屁股上的裤子湿嗒嗒的,还在滴着水。 这水是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褚映玉看过去,忍不住笑,“原来是尿了。” 陆玄愔将孩子放到暖炕上,将尿湿的衣服脱掉,然后给他垫上干净的尿布,穿上干净的衣服。 他的动作很熟练,看着就像做了很多次。 这期间孩子也是乖乖巧巧的,不哭不闹,微微眯着眼睛,由着父王给他换尿布,像个大爷似地享受着。 褚映玉看得津津有味,嘴里夸道:“王爷真厉害,还会给咱们缜儿换尿布,我一直都学不会。” 不管看几次,她都觉得这一幕很让她动容窝心。 当然,她学不会的原因也是因为不需要她动手,每次孩子拉了、尿了,都有人来忙活,她只需要袖着手站在一旁看就行。 照顾孩子的人实在太多,就连陆玄愔现在都懂得如何抱孩子,如何给孩子换尿布换衣服,根本没她插手的机会。 好像养孩子挺简单的。 褚映玉这么想着,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生个。 不是现在生,再过个几年,等孩子大点再生一个也是不错的。 给孩子换好干净的衣服,陆玄愔也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起账册继续看。 褚映玉坐在一旁吃糕点,说道:“王爷,你这样抱他看账册会不会累?要不给我抱?或者我来看账册?” 陆玄愔道:“不累,你歇着。” 好吧! 褚映玉知道他是心疼自己,怕她抱孩子累着,也怕她看账册累着,所以这些事他都会主动接过去。 既然如此,她就不和他抢。 看他一边抱孩子一边管家看账册,也挺有趣的。 等陆玄愔忙得差不多,他怀里的孩子已经自个睡着。 同样睡着的还有褚映玉。 她睡在暖炕上,身上还盖着一条毯子,一只手搭在颊边,睡颜安静。 陆玄愔将熟睡的孩子小心地放到她身边,看着母子俩恬静的睡颜,眼里萦绕的戾气敛去,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温柔。 等褚映玉醒来,天色已经不早,快要到傍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陆玄愔坐在一旁守着她,依然抱着精神抖擞的儿子,一只手拿着书卷。 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咬唇笑起来。 陆玄愔抬眸看她,有些奇怪,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褚映玉慢慢地坐起身,问道:“王爷,你一直抱着缜儿呀?不累吗?” “不累。”他说道,“他刚醒。” 褚映玉没问孩子刚醒,他为何不叫人抱出去,反而一直放在这里,心里觉得这位王爷有时候喜欢口是心非。 明明也很宠孩子嘛,要不然为何一直抱着不放? 最后还是孩子饿了,哼唧起来,秦嬷嬷进来抱出去喂奶。 没了孩子,陆玄愔就过来抱她。 褚映玉有些懵,“王爷,你真不累吗?”抱完孩子又来抱她,真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 陆玄愔仍是那句话:“不累。”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吃不消,他将她抱起来掂了掂,非常轻松。 “太瘦了。”他一边掂一边说。 “胡说!”褚映玉双手搂着他,靠在他肩头笑,“明明比怀孕前胖了很多,连寄春都说我胖了呢。” “不胖!”他还是那句话。 以前她确实过于纤瘦,身子极为单薄。 生完孩子后,月子坐得好,她的身体也恢复得快,再加上胃口比以前好一些,终于养出一些肉,看着越发的美丽,根本不叫胖。 夫妻俩就着胖瘦说笑了会儿,说起其他。 “王爷,快要过年了。”褚映玉看向窗外,透过琉璃窗,能看到外面飘洒的雪花,“缜儿也有四个多月,是不是该抱进宫里给母后瞧瞧?” 小孩子生命脆弱,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有抱出去过,更遑论是抱进宫里。 皇后的身体不太好,也不好出宫,就算心里盼着见孩子,也不敢冒着危险,是以一直忍耐着。 不过皇后倒是隔三岔五的派人送来赏赐,仿佛生怕亏待了她孙子似的。 陆玄愔嗯一声,“除夕时,可以。” 每年除夕,宫里都会举办宫宴,他们要进宫参加宫宴,届时可以抱进宫里给皇后瞧瞧。 褚映玉闻言,点头道:“如此也好。” ** 转眼便到除夕。 除夕这日,一大早褚映玉和陆玄愔就忙起来。 等两人穿戴整齐,让人准备车架,准备带孩子进宫给皇后请安。 天气冷,怕冻着孩子,奶嬷嬷用毛毯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裹得太多,差点就抱不住。 陆玄愔看了一眼,先是将褚映玉抱上马车,然后面无表情地将裹成一个大粽子的孩子抱进马车。 最后他自己上了马车。 奶嬷嬷没想到王爷将孩子抱走,呆了下,方才在秦嬷嬷的示意下,登上另一辆马车。 来到宫门前,因马车不能进宫,改换宫里的轿辇。 皇后知道儿子和儿媳妇今儿会带孙子进宫,早早地打发人在这边候着,雍王夫妻俩到来时,轿辇早就准备好,就是怕孩子被冷风吹着。 等他们抵达坤宁宫,便见皇后居然从殿内迎出来。 皇后一脸欣喜地看着从轿辇下来的儿子和儿媳妇,当看到儿子怀里抱着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粽子,脸上有片刻的愕然。 虽然有些无语,但皇后也怕冻着孩子,还是赶紧招呼他们进宫。 殿内烧着地龙,暖洋洋的,进来后不久,褚映玉便觉得有些热,脱去斗篷。 皇后招呼他们坐下,迫不及待地去看儿子怀里抱着的孩子,一边道:“路上顺利罢?孩子有没有冻着?” 褚映玉含笑道:“母后放心,马车里很暖和,没冻着缜儿。” 陆玄愔将裹着孩子的毯子掀开,将孩子递过去给皇后看个够。 孩子在马车里睡了一觉,一路睡进宫。 大概是殿内暖和,他幽幽转醒,睁开一双乌黑油润的眼睛,好奇地瞅着皇后。 皇后看到孩子的脸时,眼泪瞬间就出来了。 她的的声音哽咽,笑中带泪道:“这孩子和玄愔长得可真像,像玄愔小时候,也像玄泽……” 褚映玉闻言,神色微怔,尔后默默地垂眸,接过翡音递来的热汤,当作没听到皇后这话。 皇后伸手过去,想抱一抱孩子。 “很重。”陆玄愔说,看了一眼皇后瘦弱的双手,将孩子放到皇后身边的位置上,让她看着就行,就别抱了。 皇后不以为然:“孩子才四个月,能有多重?” “母后,其实还是挺重的。”褚映玉笑着说,“缜儿身上穿的衣服厚实着呢,不好抱。” 皇后试着抱了下,发现还真是挺不好抱。 重是不算太重,就是衣服穿得太多,圆滚滚的,让人抱得很艰难。 怪不得她儿子要亲自抱着孩子下轿辇,毕竟没点力气的话,真不好抱。 皇后有了孙子,儿子和儿媳妇都丢在一旁,一个劲儿地逗着孩子。 宫嬷嬷和翡音也是满脸喜爱地看着孩子,觉得这孩子真是越看越可爱,果然很像雍王。 直到孩子饿了,皇后依依不舍地让奶嬷嬷抱下去喂奶。 等奶嬷嬷将孩子喂饱,又换了尿布后,皇后道:“难得你们带缜儿进宫,也抱过去给太后娘娘瞧瞧罢,她老人家也想见见缜儿。” 褚映玉和陆玄愔自是应下。 接着孩子又被裹起来,皇后带着他们一起前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这里正热闹着,几名宗室的老太妃陪太后聊天。 得知皇后带着雍王和雍王妃,以及雍王府的小郡王过来,太后惊喜不己,迭声道:“快让他们进来……哎呀,这天儿冻着呢,万一冻着孩子可不好。” 等皇后他们进来,太后少不得一番埋怨,说尽折腾孩子,然后又让人赶紧将孩子抱过来给她瞧瞧。 皇后在旁道:“母后放心,孩子已经四个多月,咱们过来时,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呢,没让他冻着。” 太后看清楚孩子的脸时,就哟了一声,笑道:“瞧这小脸蛋儿,长得可真好,像小七。” 其他的太妃凑过来,纷纷点头附和。 “确实像雍王,长大后定然是个美男子。” “可不是。” “雍王妃可真是会生,这孩子也会长。” “不愧是太后娘娘的曾孙,长得就是伶俐又好看。” ………… 这一通拍马屁下来,太后笑得合不拢嘴。 褚映玉叹为观止,觉得这些老太妃可真能说。 正说笑着,圣人来了。 众人闻言赶紧起身去迎。 元康帝是独自一人过来的,进来就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朕在门口就听到你们的笑声。” 太后笑眯眯地说:“皇上,玄愔和他媳妇带孩子进宫来看哀家,刚才咱们正说孩子长得像玄愔呢。” 元康帝先是看向站在太后身边的皇后、陆玄愔和褚映玉,目光一转,看到被奶嬷嬷抱着的孩子。 那孩子正好也朝他看过来。 看到孩子的脸时,元康帝不由愣住。 众人重新坐好后,元康帝道:“将孩子抱过来给朕瞧瞧。” 奶嬷嬷小心地抱着孩子上前。 孩子正精神着,一点也不怕生,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大大的,盯着人瞧时,那张脸蛋儿圆嘟嘟,粉嫩嫩,玉雪可爱,让人心都化了。 元康帝的神色变得柔和,逗了会儿,突然说道:“这孩子长得倒像玄泽。” 闻言,现场俱是一寂。 先太子陆玄泽英年早逝,是很多人心中的遗憾,世人每每提及他时,都要为他惋惜。虽然过了这么久,太后和圣人每当提起他时,也要伤感一番。 太后有些怔忡,叹道:“可不是,玄泽和玄愔兄弟俩长得像,这孩子像玄愔,自然也像玄泽的。” 皇后以袖掩面,似是也想起早逝的长子。 褚映玉默默地低下头,保持安静。 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伤感,众人都不吭声。 直到元康帝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将它系在孩子红彤彤的衣服上,又逗了会儿,方才让人将孩子抱下去。 众人看着这一幕,心思各异。 不过在场的人除了皇后、褚映玉和陆玄愔外,只有太后和几位太妃,她们经历的风浪极多,都是识情识趣的,就算心里有什么,面上并不显。 第136章 今年的除夕宫宴很平静地结束。 可能是因为宫宴上少了一些人, 其他人都闹不起来。 平王没有来,只有平王妃带着几个庶子坐在那里,看着孤伶伶的;定王妃也因为要坐月子没有来, 只有定王一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别人给他敬酒,都敷衍地喝了口便作罢…… 等到宫宴结束, 定王第一个离开,要赶回去陪媳妇和孩子。 他走得快,甚至迫不及待, 元康帝还没走远呢,他就跑得差点没人影, 元康帝忍不住指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阵干瞪眼。 太后对孙儿素来宽容, 见状便笑道:“定王妃和两个孩子还在府里, 他刚当爹呢, 挂心也是正常的。” 元康帝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 倒是定王的亲娘敏妃的神色看着有些勉强。 当娘的,估计都不会喜欢看到儿子与儿媳妇感情太好的, 就怕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恨不得将儿子拽在手心里, 事事顺着自己这母亲才好。 褚映玉和陆玄愔跟着皇后前往坤宁宫,去接孩子离开。 孩子还小, 他们没带他去参加宫宴。 时间已经很晚, 他们到坤宁宫时, 孩子早已熟睡。 宫嬷嬷等人守在床前,围着孩子, 看他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一群人都面露柔和的微笑。 自从七皇子陆玄愔长大成人后,加之皇后中毒,坤宁宫已经许久未有孩子踏足,如今突然看到这么个小人儿到来,还是他们皇后的嫡亲孙子,怎不让这群宫女嬷嬷们喜爱之极,眼睛都不错地盯着,生怕出了什么事。 见皇后和雍王夫妻俩参加宫宴回来,知道他们要带小郡王离开,宫嬷嬷等人都面露不舍,一边叮嘱奶嬷嬷回去时小心,莫要冻着小殿下。 奶嬷嬷们暗忖,叮嘱她们也没用啊,反正到时候也不是她们抱小殿下。 她们就没见过这么宠孩子的,特别是在府里,只要王爷没事,都是他抱孩子,这都不叫宠叫什么? 果然,等他们离开时,陆玄愔亲自抱起熟睡中的孩子。 孩子虽然裹得严实,但他是大男人,手长腿长的,抱起一个孩子完全不显笨拙。 皇后不舍地看着他怀里的孩子,怕冻着孩子,毯子裹得很严实,只露出小半张的脸蛋儿。 看着那睡得红通通的脸蛋,她说道:“你们好好照顾他。” 陆玄愔点头,暗忖这是他和映玉的孩子,他们当然会照顾好他。 褚映玉温声道:“母后,等天气暖和,儿媳再带缜儿进宫来看您。” 皇后笑了笑,想说什么又止住,最后只道:“你们回去罢,路上小心些。” 两人抱着孩子,走出宫门,登上等在那里的轿辇。 皇后站在宫门前,目送轿辇在夜色中离去,直到被纷扬而下的雪吞没,再也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宫嬷嬷柔声道:“娘娘,外头冷,您还是回去罢,您的身体还没好呢。” 皇后的身体只是看着比以前好一些,但和正常人比,还是病弱又苍白的,稍有不注意,便会大病一场,需要无比的小心。 皇后搭着宫嬷嬷的手返回殿内,坐到暖炕上。 她挨着一个湖蓝色云锦的大迎枕,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似有满腹的愁思。 宫嬷嬷将熬好的药端过来,服侍她喝下,轻声说:“娘娘可是还在想小殿下?” 皇后摇了摇头,然后又叹了口气,说道:“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玄愔和映玉,缜儿是他们的孩子……” 宫嬷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宽慰道:“娘娘,王爷和王妃都知道您的难处,会体谅您的,他们都是识大体的……” 皇后苦笑,“再如何体谅,看着自己的孩子日后不能叫他们父亲、母亲,在礼法上只能叫叔父、叔母,只怕他们心里会难受罢。” 她也是当母亲的,如何不能理解那种心情? 只是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错过这次的机会,不知道局势会有什么变化,只能委屈他们几个。 若是他们怪她,她也认了。 ** 两人回到王府时,夜已经深了。 陆玄愔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牵着她,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送回到温暖的屋子里。 屋里烧着地龙,比较暖和,他将裹着孩子的毯子掀开。 刚掀开毯子,孩子就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往周围看,然后哼唧起来,小嘴吧哒着,这是肚子饿了。 褚映玉叫人将孩子抱下去喂奶,夫妻俩也在下人的伺候下洗漱,准备歇息。 明天初一,还要进宫贺岁,还有得忙。 闲适了好几个月,突然忙起来,褚映玉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躺在温暖的床上,默默地想着今日进宫遇到的事,心里隐约有某种预感,忍不住问:“王爷,父皇和母后……” 陆玄愔知道她已经明白过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说:“父皇想……将缜儿过继给……三哥。” 褚映玉怔在那里,然后坐了起来,看向身边的男人。 他也跟着坐起,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神色。 褚映玉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将缜儿过继给先太子殿下,是不是会封缜儿为皇太孙?” 想到皇后和元康帝曾经的约定,过继他们的孩子给先太子,再封他为太孙,倒也能理解。 怪不得今儿皇后和元康帝的态度都那么奇怪,只怕那时候,元康帝是特地去慈宁宫看孩子的,那玉佩也是他特地给孩子的,变相地告诉皇后一个讯息。 陆玄愔一直盯着她,目光没有离开过她,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低声道:“映玉,愿意吗?” 愿不愿意将他们的孩子过继给先太子,让他成为皇太孙? 褚映玉不答反问:“王爷,如果我不愿意呢?” 陆玄愔眉眼染上冷意和戾气,“那就,不过继!” 这是他们的孩子,是她辛苦生下来的,如果她不愿意过继,他自然也会拒绝,大了这辈子再来一次宫变,杀上皇位便是。 他不惧世人的流言,不惧朝臣的攻讦,不惧天下的责骂,更不惧后人的谩骂…… 不过是成王败寇,历史是胜利者所书,再血洗一次京城又何妨? 褚映玉被他的果决和狠戾震了下,马上道:“别……我没有不愿意。” 如果是前世,她或许是不情愿的。 她和很多人一样,觉得孩子过继出去,就不是自己的孩子了,没有了母子的名份,百年后孩子祭祀的也不是自己。 但死过一次,且以鬼魂飘了二十年,她知道人死后是怎么样的,不再看重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就算孩子过继出去,仍是自己的孩子。 何况,先太子早就死了十几年,孩子过继出去只是个名义,还是养在他们身边,他们依然是他的父母,他难道还能不认? 再加上,过继孩子,让圣人名正言顺地封为皇太孙,不比他以铁血手腕杀上皇位要好吗?这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奋斗,宫里还有皇后,他们要考虑皇后的处境,能用更柔和的方式去争那位置,不好吗? 前世,褚映玉以鬼魂的方式陪伴他二十年,这二十年的记忆太过深刻,甚至盖过她当人时的二十年。 在她心里,陆玄愔就应该是下一任的帝王,不管是谁上位,都没有人能比他做得好。 所以她不觉得他去争那位置有什么不对。 他们若是不争,以他嫡子的身份,以他手里的兵权,甚至他的才能,都会被未来的新帝忌惮。 没有比他掌握权利,成为这天下之主,对他们的处境更好。 “你愿意?”陆玄愔仍是紧迫地盯着她,“真的?” 褚映玉见状,不免有些好笑,点头道:“为何不愿意?过继只是一个名义,缜儿还是咱们的孩子,养在咱们身边,其实也没什么不同。”突然,她想到一个可能,紧张地问,“不会是缜儿过继后,孩子就要送进宫里养吧?” “不会!”陆玄愔肯定地说,“母后、不会……答应。” 褚映玉顿时放心了,她对皇后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觉得只要有皇后在,没什么能难得倒她的。 陆玄愔看她安心地躺回去,一副“只要有母后在,我就安心”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探臂将人搂到怀里,他吻了吻她的眼睑,轻声说:“谢谢你。” 他深深地依恋着怀里的这个人,动容于她的善解人意,感谢她对母亲的维护和体谅。 褚映玉见他激动得难以自持,有些好笑,不免叹息一声。 “王爷,你别这样,我也想保护你们的。”她温声说,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俊美锋利的眉眼,“我不想让你再重复前世的路,那并不好走……” 一路血腥杀上去,人人惧怕,她也担心他在史书的形象。 刚登基那几年,不少人暗骂他是暴君、屠夫,明明他曾是那么好的人,为人子、为人夫、为帝王……都挑不出什么错误。 如果不是那些人害了他的母亲和妻子,他又如何会变成一个血腥的屠夫,杀戮上位。 陆玄愔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间,安安静静的,没有说话。 知道他现在心情可能不平,褚映玉默默地陪着他,直到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两人被下人叫醒,洗漱更衣,简单地吃了点饼子垫垫肚子,便进宫贺岁。 今年的朝贺,皇后难得出现,内外命妇们纷纷拜迎,心里对孤鸿子道长的医术之精湛有了更直观的认知。 皇后都病了十多年,听说卧病在床,每年的初一朝贺,根本看不到她的影子,只有太后和后宫的几个高份位的嫔妃们主持。 难得皇后出现,不少人仔细地看了看,发现皇后虽然看着仍是病恹恹的,但精神还算不错,脸色也没有那种仿佛随时命不久矣的灰败。 这孤道长的医术看来是真不错啊,要是圣人将他征召入太医院就好了。 不少命妇心里都可惜。 怎么就是个道士呢?要是个普通人,有这样的医术,进太医院多好啊,这样他们就不用总是去和那些贱民排着队找他看病,每次都要排长长的队,还不许插队,要不然雍王府的侍卫直接将人锁拿起来。 朝贺过后,太后和皇后都面露疲惫之色,各自回去歇息。 褚映玉扶着皇后回坤宁宫。 宫人们见她们回来,递上手炉让她们暖暖手,还有热汤让她们暖身子。 皇后喝了口热汤,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离开。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皇后看向面前的儿媳妇,开门见山地问:“映玉,玄愔可是和你说过了?” 她没说是什么,但褚映玉懂的。 婆媳俩都不是蠢人,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褚映玉看向皇后,发现皇后眼底的青色很重,显然昨晚一宿没歇息好,心里里有几分明悟。 她含笑道:“母后,王爷已经和儿媳说过,儿媳是愿意的。” 皇后怔住。 她还以为儿媳妇会怨她,会百般不愿,甚至都做好心理准备,被她怨便怨罢,她多费些心思,和儿媳妇掰扯清楚其中的利害之处。 只是她没想到,儿媳妇会如此坦然地接受。 褚映玉见状,哪里不知道皇后在想什么。 可是,只要想到前世皇后的愧疚,甚至因为愧疚而提前死亡,临终前她的百般后悔和对唯一儿子的不舍、担忧,她又无法去怨她、恨她。 说到底,皇后所做所为,纵有为长子报仇,也有为小儿子谋划。 半晌,皇后轻轻地吁口气,拍拍她的手说道:“好孩子!” 她也没说什么,只道让儿媳妇放心。 ** 元康二十八年。 这年刚过,宫里的圣人便下了一道圣旨,将雍王的儿子过继给先太子,并封其为皇太孙。 第137章 这道圣旨将所有人都干懵了。 前朝后宫俱是哗然, 谁也没预料到,前面诸皇子还在争储呢,圣人就悄无声息地要立个皇太孙, 将所有人都打得措手不及。 这事没有丝毫的预兆,就算当日在太后宫里的几位太妃隐约觉得圣人对待雍王府的小郡王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没想到圣人会折腾出个这么大的。 这圣旨一出,不少朝臣都进宫请求圣人三思。 立一个才五个月的小奶娃为皇太孙?这不是搞笑吗? 特别是皇帝还有那么多年长且健康的儿子的情况下, 居然跳过儿子,直接立孙子,怎么也说不通啊。 可惜, 这些进宫请求圣人三思的朝臣无一不例外,都被元康帝当场喝斥回去, 若是哪个还想要据理力争的,元康帝当即大怒, 下令将之打了一顿板子, 然后送出宫去。 元康帝丝毫没有留情, 也不接受大臣们的反对。 看到那些被打板子的大臣,其他人终于偃旗息鼓。 元康帝御极近三十载,帝王权柄日益盛极, 虽不算是什么乾纲独断的皇帝, 却也不是旁人能随便左右的。 既然他下了这样的圣旨, 便不会轻易收回去。 倒是有不少朝中的老狐狸看出元康帝的意思,明智地保持沉默。 那些人只看到圣人要册立一个小奶娃为皇太孙, 生怕孩子还小, 将来要是立不住, 会生出波折,动摇国本。却没看到圣人身体安康, 精神矍烁,仍是龙精虎猛,据太医私底下透露,以圣人的身体之硬朗,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届时皇太孙正好长大了。 站在圣人的角度,这不比立那些已经成年的、狼子野心的皇子要好吗? 那些皇子会觊觎他屁股下的位置,但一个小奶娃可不会,至少在皇太孙长大之前,圣人都不用担心会有皇子威胁到自己屁股下的位置。 更不用说,皇太孙的亲爹雍王是个生来有口疾的,早就绝了争储的可能,立他的儿子为皇太孙,雍王只会一心一意地辅佐皇太孙,甚至比任何人都希望圣人能活得更长久,至少活到皇太孙长大成人。 将雍王的儿子过继给先太子,也是给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 先太子的儿子是皇太孙,这确实也没毛病。 这么一分析,很多人都悟了。 他们心里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他们这个圣人,年纪越大,越是将手中的权利抓得死紧。 立一个皇太孙,确实比在诸皇子中挑一个立太子要好。 大臣们大多都想得明白,按照惯例劝上几句便作罢,不会和皇帝死磕。 然而那些皇子的心态却有些崩。 安王回府后,失手砸碎一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宁王也惊得终于从温柔乡中滚出来,赶紧召府里的幕僚过来商议这事。 他虽然风流成性,其实并不蠢,以前有安王和平王相争,他自觉争不过这两人,安心跟在平王身后。 自从平王瘸了,他被圣人提拔起来,与安王打擂台,自然生出雄心壮志,觉得自己也可以。 一直窝在府里醉生梦死的平王则是睁开醉眼朦胧的眼睛,然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嘶吼大骂雍王。 谁让皇太孙是雍王的儿子,雍王还是害他腿瘸的罪魁祸首。 平王妃将周围伺候的下人都打发离开,站在不远处听着平王愤怒的辱骂,神色冷漠。 定王正抱着双胞胎女儿,阴沉的脸努力地挤出慈父般的笑容。 只是不管他怎么挤,这笑容看着都很吓人。 幸好两个孩子年纪还小,不懂得真善美,倒是没吓到。 听到这消息时,定王神色一顿,然后小声地对王妃说:“前阵儿,听说父皇一顿能吃三斤鹿肉,夜里还召幸了三名后妃……” 连静萱听到前面那句时,暗忖圣人真是老当益壮,胃口极佳,等听到后面半截,脸噌地红了,嗔怪道:“王爷!” 定王清了清喉咙,继续道:“父皇年富力强,看着还能再活个十几二十年。” 作皇子的,最怕的就是上头的皇帝太能活,活到七老八十,比他们这些皇子还能活。 偏偏他们这位父皇,身体一直很好,一年到头,连个头疼脑热都少见。 这么能活的皇帝,皇子们除了夹着尾巴生存外,有什么办法? 别说皇帝不会杀子,只是没有到那程度,要是威胁到他的地位,说不定哪天就破例了。 所以对于元康帝突然要立个小奶娃为皇太孙,定王丝毫不吃惊,也并不意外。 贤王府里,贤王微微一怔,然后垂下眼眸,神色恬静淡然。 倒是贤王妃姚桃反应有些激烈,“立皇太孙就立皇太孙,为何要将孩子过继出去?七嫂该有多难过啊!” 她的思想和很多人一样,都觉得孩子过继出去后,以后孩子不能叫自己娘亲,当娘的会有多难受? 她为褚映玉难受。 贤王见她气得脸都涨红,担心她气坏身子,温声道:“若不过继,父皇不会册立皇太孙的。” “为什么?”姚桃一时间没想明白。 贤王知道她是个开朗活泼的性子,很少会将人性想得太坏,有些不忍心和她说帝王的思量,含糊地说:“父皇有自己的考量,当年三皇兄去世时,尚未成亲,没有子嗣,许是父皇和皇后娘娘都不忍心三皇兄死后无子嗣祭祀罢。” 姚桃拧眉,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贤王笑着点头,“你也别太担心七嫂,七皇兄和七嫂还年轻,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姚桃哼了一声,“每个孩子对母亲而言,都是珍宝。” 不是以后还有孩子,就能忍痛将前头的孩子过继出去的。 ** 雍王府里,得到消息的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这消息太过突然,也太过不可思议,一群人都觉得头有些晕眩,反应不过来。 他们府里的小郡王就要变成皇太孙了? 皇太孙以后会是皇帝罢? 褚映玉和陆玄愔早有心理准备,对此并不意外,甚至让府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别乱叫皇太孙。 毕竟圣人刚下旨,还没举办册封皇太孙的典仪,尚且不能算是皇太孙。 夫妻俩仍是该如何便如何,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就连他们对待孩子的态度也没什么改变。 见状,雍王府中那些下人们浮躁的心很快就按耐下来。 寄春伺候褚映玉洗漱时,欲言又止。 褚映玉看她一眼,见她满脸愁容,不免有些好笑,调侃道:“咱们寄春姐姐这是咋啦?是不是想嫁人了?” “没有,小姐您别乱说!”寄春马上道,“奴婢以后是不会嫁人的,等奴婢年纪到了,就梳头当嬷嬷,继续伺候小姐您。” 嫁人有什么好的? 没嫁人前,她只需要服侍小姐一人就行,嫁人后要服侍夫婿、伺候公婆姑舅,还要生儿育女,操持一大家子…… 怎么有在小姐身边吃香的、喝辣的舒服自在? 寄春只要想想嫁人后要面对的事,就觉得窒息,对嫁人实在不感兴趣。 谁敢提她年纪大,让她出府去嫁人,她就和谁急! 褚映玉诧异地看她,“真的?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想嫁人,凭着雍王府的地位,你挑选的余地有很多,可以嫁清白的人家,嫁个小官员为正妻也是使得的。” 她没想过要一直留寄春在身边,比起丫鬟,寄春就像她的姐妹,她希望寄春有个好归宿。 “真的!”寄春忙保证,就怕小姐突然想让她嫁人。 她知道如果自己想嫁人,小姐一定不会亏待她,甚至会仔细给她选一个家世清白的良人。 可她真不愿意嫁啊! 褚映玉仔细看她,见寄春真的不想出府嫁人,叹了一声,倒也不勉强。 上辈子寄春就是一辈子没嫁,等陆玄愔登基后,她跟着进宫当了一个嬷嬷。 因寄春是她的丫鬟,陆玄愔对她是比较特殊优容的,可惜寄春这傻丫头根本不在意,一心伺候皇帝,在皇帝忙的时候,顺便伺候她的牌位。 怕小姐真的操心她的婚事,寄春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小姐,小殿下真的要过继出去吗?能不能不过继?” 她实在舍不得小殿下。 那么可爱的小殿下,看着他从出生时小小的一只,渐渐地长得一个玉雪可爱的团子,乖巧听话,每天不看他一眼就不能安心,哪里舍得将他过继出去。 褚映玉看她脸上的不舍,略一想就明白她在想什么,笑道:“就算过继了,缜儿也是养在我们身边,没什么不同啊。” 寄春先是呆了一下,然后道:“可是,到底名义上不再是您的孩子……” “没关系。”褚映玉摆了摆手,“难道过继出去,他就不是我的孩子了吗?叫不叫娘亲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只要他认我这个娘就行。” 寄春见她真的不在意,渐渐地也接受了。 她仔细一想,发现就算小殿下过继出去,也没什么不同,毕竟先太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东宫虚设,小殿下就算过继给先太子,也不会被抱到东宫去养,还是要养在亲爹娘身边的。 确实没什么不同。 - 等褚映玉洗漱出来,看到抱着孩子歪在暖炕上看书的男人。 孩子乖巧地窝在他的臂弯中,噗噗地吐着口水玩,正在看书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拿帕子给他擦嘴巴。 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从他的举动来看,这当爹的是有几分嫌弃的。 褚映玉好笑地走过去,将孩子抱住,搂着亲香会儿,然后重新放到他的臂弯里。 见他盯着自己,她很主动地凑过去也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 儿子有的,他也必须要有。 果然,便见他攒起的眉头舒展,心里有几分好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吃醋。 “王爷,过继宴什么时候举办?”褚映玉问道。 要先举办了过继宴,才会举办册封皇太孙的典仪。 陆玄愔看她,见她神色平和,似乎只是好奇,便说道:“半个月。” 半个月后啊? 到时候已经二月份,天气没那么冷,倒也合适。 褚映玉想着,低头又看向窝在他怀里的孩子,刚才玩累了,已经开始昏昏欲睡。她伸手摸了摸他可爱的脸,心里充满怜爱。 圣人突然要册封缜儿为皇太孙,无疑是将孩子推到风口浪尖,只怕以后王府不能安生。 她担心那些皇子会狗急跳墙。 不说孩子还小,就是成年人,也经不起算计。 褚映玉忧心道:“王爷,看来以后咱们要小心一些,保护好缜儿。” 陆玄愔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伸手将她揽到怀里,说道:“放心,有我。” 他定不会让那些人伤害到他们母子俩。 这辈子,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褚映玉靠在他的肩头,看他另一只手抱着的孩子,轻轻地嗯一声。 她自然是相信他的。 ** 接下来的日子,雍王府变得极为热闹,不少人都想上门祝贺一番,就算雍王府闭门谢客,也想办法送礼过去。 雍王府也没收,一一婉拒。 同时,雍王府里的守卫加强了,陆玄愔甚至直接调来一队玄甲卫,将王府护得水泄不通。 当看到那群玄甲卫时,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雍王可不是其他的皇子,他是有兵权的,手里还有一支精悍的玄甲卫。 想要对未来的皇太孙出手?得惦量一下。 这让那些原本想趁机出手的人扼腕不已,背地里都纷纷骂雍王,连带着也有些埋怨宫里的圣人,为何让雍王带兵打仗,人都从北疆回来了,居然没将他的兵权收回去。 可惜不管他们如何生气、埋怨,面对那支玄甲军,还真没人敢去触怒雍王。 也有人特地去元康帝那里状告雍王豢养私兵,玄甲卫是雍王出银子养的,确实也算他的私兵。 之所以没在朝堂上当众弹劾雍王,是因为不少人都知道北缰军这么多年一直没拿到过军饷,圣人亲手卡住北疆的军饷,北疆军是雍王掏银子养的。 圣人的用意,他们有几分明悟。 说不定哪天雍王养不起,乖乖地将兵权交回来,圣人自然也不用担心这儿子拥兵自重。 大臣的状告自然没成功,因为圣人对此反应很平淡,并表示那是雍王的亲卫,是合乎规矩,不算是雍王豢养的私兵。 然后圣人还将那状告的大臣臭骂了一顿,并贬出了京。 此举也让众人明白,圣人也是想保护未来的皇太孙,默许了雍王的举动。 雍王府虽然闭门谢客,不过倒也不拒绝亲近的人登门。 例如姚夫人和姚桃等人。 母女俩一起过来,姚夫人给孩子送来一对长命锁,笑道:“倒是没想到小郡王会有如此造化。” 姚家向雍王投诚时,只是想给女儿找一个靠山,确实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般。 不过,这对姚家自然是有好处的。 姚夫人心里感慨,圣人此举虽将人打得措手不及,未尝也没有以此来平衡朝堂、弹压下那些皇子的意思,也告诉那些皇子,他屁股上的位置,只有他想给,他们才能拿,他不想给的,谁也不许来争。 姚夫人虽不知道皇后和元康帝私下的约定,倒也能揣摩圣人的几分心思。 姚桃闷闷不乐,说道:“为何一定要过继?” 她还在介怀这事。 姚夫人拍了她一下,“这是圣人的决定,哪容得你置疑?” 姚桃很想说,就算是圣人也不能这样啊!不过她知道她娘的,要是她真这么说,少不得又要被她娘骂。 她扁了扁嘴,心里还是难受。 褚映玉拉着她的手,笑道:“没事儿,就算过继了,缜儿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在意的。” 她又将安慰寄春的话和她说了一遍。 “真的?”姚桃盯着她,确认她脸上是否有丝毫的不舍和难过。 褚映玉浅浅地笑着,眉眼舒展,神色柔和。 好半晌,姚桃收回视线,“好吧,阿丑你开心就好。”然后又嘟嚷道,“以后你还可以再生一个的。” 姚夫人笑着点头,“一个孩子还是太孤单了,像我和姚桃他爹,当年要不是我伤了身子,其实也给想姚桃再添个弟弟妹妹的。” 褚映玉笑着点头,“我也这么想,等孩子大一些,到时候再生一个。” 接着三人又聊起生孩子的事。 主要是姚桃成亲都一年多,一直没有消息,姚夫人心里是有些急的,又不敢催女儿,怕给她压力。 ** 孤鸿子结束一天的坐堂义诊,回到府里,便见到雍王居然在等他。 他有些狐疑,不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问道:“王爷,有事吗?” 陆玄愔一双带着煞气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然后默默地递给他一张纸条。 当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时,孤鸿子整个人都傻眼了。 第138章 孤鸿子看看纸条, 又看看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的某位王爷,一脸不敢置信。 见状,陆玄愔微微蹙眉, “不行?” 那双冰冷含煞的眼睛扫过来,带着不满和嫌弃,似乎觉得他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孤鸿子心头一梗, 原本心里还有些忌惮这人,迟疑着要不要劝一劝的,闻言什么顾忌都没了。 “可以是可以。”孤鸿子说, “但……以后纵是后悔,再无法恢复。” 陆玄愔淡然道:“无妨。”他要的便是这个结果。 孤鸿子见他神色坚定, 就知道他是下了决心的。 他有些烦躁地甩袖,总觉得自从来到京城, 遇到这位王爷后, 他的人生好像变得很不一样, 冥冥之中,像是欠了这位王爷什么一样。 这让他有一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 孤鸿子忍不住顺嘴问了一句,“王爷, 王妃知道吗?” 他一意孤行, 要是被王妃知道, 只怕王妃不愿意,没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多生几个孩子的。 而且, 皇子怎么能只有一个孩子?特别是这位……身上有龙气, 日后若是……一个孩子是不够的。 陆玄愔淡淡地看他一眼, 难得回答,“不知。” “这……”孤鸿子暗忖, 你自己就决定了,不问王妃一句吗? 他又道:“你闭嘴!” 孤鸿子张开的嘴闭上,然后又问一句:“万一王妃问贫道?” 这王府里有什么事都瞒不了王妃,王妃如果不问便罢,要是问的话,他能怎么办?不回答王妃,王妃生气,回答她,这位王爷生气,真是里外不是人。 陆玄愔沉默片刻,说道:“我来说。” 行罢,交给这位王爷,不用自己面对王妃的怒气,还是挺好的。 孤鸿子暗忖,雍王虽然有时候行事不讲理,但在承担责任方面,实在是一位好上峰,遇到事情时,他从来不会将下面的人推出去顶罪,都是自己扛着。 在他手下做事还是挺快乐的,怨不得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 ** 褚映玉听说陆玄愔最近时常去找孤鸿子,瞬间就警惕起来。 自从魂归前世,看过他为了让两人获得这一世所受到的苦,她就怕他和孤鸿子又凑到一起干出些什么。 挑了个陆玄愔不在的时间,褚映玉将孤鸿子叫过来问话。 “孤道长。”她开门见山地问,“王爷最近经常去找你,不知有何事?” 孤鸿子被叫过来时,已经有心理准备,听到她的询问,还是有些无语。 他老实地说:“王妃,抱歉,王爷不让贫道说。” 褚映玉微微眯起眼睛,“怎么,本王妃问你,难道你也不说?” 孤鸿子头皮一麻,直接推到雍王身上,“王妃,是王爷不让贫道说,他说如果您来问贫道,就让贫道告诉您,您可以去问他。” 褚映玉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再勉强,转而问道:“王爷最近的身体如何?” “挺好的。”孤鸿子松口气,这个可以回答,“王爷是习武之人,身体健壮,去年那次重伤,现在已经完全养回来了,不会影响寿命。” 褚映玉听到这里,心中微动。 最近她总是想起前世最后一幕,他抱着她的灵位,走在黑暗的地宫之中,手里拿着一盏魂灯,瘦削的身体宛若地宫里的一抹游魂。 当时他的精血耗尽,其实已是时日不多。 因前世之事,她总担心会影响到他这一辈子的寿命。 用百世换这么一世,如果这一世他不能长命百岁,善始善终,她心里是不甘的,也是难过的。 这些日子,她刻意不去想这些,但又怎么能不想呢。 “王妃?”孤鸿子疑惑地看她,不知她怎么突然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褚映玉回过神,叮嘱道:“孤道长,王爷的身体就交给你了,麻烦你务必要保住他的身体,让他长命百岁。” 孤鸿子:“……”王妃你现在操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最后孤鸿子一言难尽地离开。 雍王才二十来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哪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就开始操心起以后能活多久的? 孤鸿子走后,褚映玉坐了会儿,便去处理王府的一些事宜。 等她忙完,回到房里,见到躺在软榻上的一大一小,大的那个懒洋洋的,身上盖着一件毯子,小的那个躺在他的臂弯里,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也有几分懒洋洋的。 此时父子俩出奇的像,不仅是脸蛋,还有那神态。 看到这一幕,褚映玉一颗心都软了,只觉得这一大一小都可爱得紧,让她好生喜欢。 她走过去时,正好大的睁开眼睛看过来。 褚映玉凑过去,在一大一小脸上都亲了好几下,将他们的睡意都亲没了。 她将小的那个抱了起来,笑道:“王爷,你几时回来的?你们怎么在这里睡?要是困了就回房。” 陆玄愔坐起身,将她连着孩子一起揽到怀里,偏首将脸埋在她颈间蹭了蹭,“不睡,等你。” 知道他在等她回来,褚映玉嗔怪道:“有什么好等的,我还忙着呢。” 现在她已经接过府里的管家中馈之事,总不能成天闲着,人都闲出毛病来。 陆玄愔指着她怀里的小人儿,理直气壮地说:“是他等。” 褚映玉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对着自己傻乐的小宝宝,顿时哭笑不得。 以为她看不出来吗,明明是他自己要等,偏偏诬赖是儿子要等她,这位王爷不实诚啊! 夫妻俩陪着孩子玩了会儿,等到孩子饿了时,便让寄春抱出去找奶嬷嬷喂奶,夫妻俩则亲密地挤在榻上,靠在一起说话。 褚映玉突然说:“王爷,今儿我找孤道长问了一些事。” 陆玄愔神色一顿,然后问道:“什么?” “就是王爷最近频频去找孤道长,不知有什么事?”她关心地问,“可是身体不舒服?” 陆玄愔摇头,握住她的手,“我很好,没有……不舒服。” 褚映玉一脸“我明白”,笑容可掬地问:“那王爷找孤道长有什么事?”在他开口前,她温温柔柔地说,“相信王爷应该不会找什么借口来搪塞我的罢,毕竟咱们都走了两辈子,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呢?” 雍王刚想好的借口就这么哽在喉咙里。 他有些郁闷地将她搂到怀里,将脸搁在她的颈窝间,明显不想说话。 褚映玉也不催他,一只手轻轻地梳理着他披散的头发。 他的发质比自己要偏硬一些,十分光滑柔顺,一看便知道是从小养出来的,他曾经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矜贵皇子。 只是看着这黑发,不免想到前世时,他年纪轻轻的就生了白发,夹杂在黑发之中,格外的醒目。 不仅是心如死灰,也是身体太过劳累,早生华发。 前世的他太苦了。 褚映玉在心里叹气,希望这辈子他能轻松一些。 好半晌,陆玄愔终于开口告诉她,自己找孤鸿子做什么。 等褚映玉明白他的意思,有些不可思议,“避孕?不生了?” 他点头,认真地看她,“一个,就够了。” 他们有一个孩子就够了,他不想再让她生第二个,不想看她怀孕那么辛苦,生产时那么危险,他如何舍得? 褚映玉有些恍惚,整个人都不可思议的。 这年头讲究多子多孙多福气,哪有皇子妃只生一个的?除非不能生,不然只要能生的,都会一口气生好几个。 自从知道自己能生后,褚映玉也没想过只生一个,还想着等儿子大些,再生一个的。 回过神后,她认真地问他,“你确定了?” 陆玄愔点头,“确定。”他小心翼翼地看她,拉着她的手,“别生气。” 褚映玉怔了怔,然后道:“我生什么气啊?我知道王爷也是为我好,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只是王爷以后只有一个孩子……” “够了!”陆玄愔打断她。 一个臭小子就够了,何必要那么多? 一个孩子都分走她那么多心思,要是再多来几个,她一颗心不知道要分成几瓣,还有他的位置吗? 褚映玉闻言,又好笑又好气,赶紧哄道:“王爷,话不能这么说,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毕竟孩子长大后,会有自己的人生,会离开父母……而能陪着我过一辈子的,只有你。” 不过生孩子确实危险。 褚映玉想起生孩子时的那种可怕的痛,其实心里也是有些畏惧的,只是长久以来的观念,让她觉得应该多生几个。 然而,想到当初她以为自己不能生时,他说愿意过继兄弟的孩子时的事,她又觉得他会做这种决定并不奇怪。 褚映玉又担心起他的身体,“那你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听说他让孤鸿子开药,这几天他都去孤鸿子那里喝药,就担心得不行,怕对他的身体有害。 “没事。”他让她宽心。 褚映玉确定他的身体真没事后,神色有些复杂,说道:“王爷,如果这样,等缜儿过继出去,你……” 那他岂不是膝下无子? 这样世人如何看他? 陆玄愔不以为意,搂着她道:“只是……缓兵之、计。”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清?谁说过继了,孩子不能要回来?规矩是人定的,只要掌权者想,规矩不是不能改。这天下的规矩、礼法,不过都是为当权者的需要而定的,也会为当权者的需要让步。 要是不行,直接让儿子兼祧便是,总归不会让三哥在地下无人祭祀。 褚映玉听得都傻了。 王爷你居然是这么想的?原来过继只是用来唬弄圣人的吗? 亏得皇后当初还愧疚成那样,你答应得如此爽快,原来心里居然在琢磨这种东西。 褚映玉发现,重生后,这位王爷很多观念都变了,不再拘泥于礼教,很多想法挺可以的。 虽然她也觉得,儿子过继后还是自己的孩子,礼法上却不是,但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大概是受他的影响,褚映玉突然发现,这过继怎么听起来如此儿戏,似乎一点都不郑重。 大概是被陆玄愔这一操作弄得有些那啥,接下来的日子,褚映玉听说宫里正在紧锣密鼓地操办过继宴时,压根儿就没什么感觉。 儿子还是自己的儿子。 等以后圣人驾崩——届时儿子还是她的儿子。 嗯,挺可以的。 ** 皇后亲自操办过继宴,宫里上下都为这事张罗忙碌,极为热闹。 到了过继宴这日,宗室大臣和皇子们都齐集一堂。 其实这次的过继算是皇家的家事,按理说大臣们不必出席的,可只要想到这是过继给先太子的孩子,届时这孩子就是先太子唯一的儿子,会被册立为皇太孙,自然又不一般,家事也变成国事,大臣们自然要亲自来观礼。 大臣们还好,就是那些皇子没有多少个是脸色好的。 安王和宁王便不必说,定王和贤王事不关己,九皇子之后的那几个皇子多少也有些心思,觉得父皇要立个小奶娃为皇孙,心里也不怎么服气,甚至想着,他们吃亏在还没成亲,要是他们成亲,生了儿子,或许圣人过继的就是自己家的儿子。 只能说,只要是皇子,不管年纪大小,其实对那位子都是有想法的。 在场唯一高兴的,也只有皇后和太后了。 两人是真心高兴先太子后继有人,日后总算有子嗣祭祀他。 元康帝看着也很高兴,这种时候,没有谁会不识趣地打扰他的兴致,大臣们都很给面子地表现出一副很高兴的模样。 直到过继宴结束,太后特地将褚映玉叫过来,拉着她的手说:“映玉啊,缜儿虽然过继给玄泽,但他还是你的孩子,你也别太难受。” 她怕褚映玉心里难受,特地将她叫过来宽慰。 太后对先太子的感情极深,她虽然对所有的皇子一视同仁,但嫡子嫡孙还是不一样的,对他们寄予厚望,从她平时对陆玄愔的看重便能看出来。 是以先太子薨逝,听说太后当时也差点倒下,伤心极了,过了许久才缓过来。 对这次的过继,太后也是赞成的,不过终归觉得对不起雍王夫妻俩。 这些日子她对褚映玉也越发的亲和,时不时要赏赐她,明显在补偿她。 褚映玉心说她真不难受,面上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太后又说:“你和玄愔还年轻,以后再生几个便是。” 褚映玉不好告诉老人家,他们这辈子只要一个孩子,以后不会再生了,要是真这么说,只怕太后会气得晕厥过去。 不说太后,连皇后都不会赞成。 所以这事也只有孤鸿子和夫妻俩知道。 第139章 过继宴后, 便是册封皇太孙的典仪。 等到正式册封完皇太孙时,都已经到了三月。 三月的天气转暖,正是春暖花开时节, 京城里不少人家开始举办各种赏花宴,其中最受欢迎的要数昌乐公主的赏花宴。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去了。 不是不给昌乐公主面子, 而是这几年, 昌乐公主举办的赏花宴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很多人都害怕不小心就会在昌乐公主的赏花宴里着了道,自身难保。 众人私下嘀咕,是不是公主府的风水不好, 赏花宴才会总出事。 昌乐公主心里也有些发悚, 生怕真是自己府里的风水不好, 是以今年的赏花宴,她不再在公主府举办,而是选择在春煦园。 褚映玉收到昌乐公主赏花宴的请帖时, 神色有些莫名。 “小姐, 怎么啦?”寄春不解地问。 褚映玉摇头道:“没什么。” 就是觉得昌乐公主很会钻营, 也亏得她是皇帝的长女,作为大公主, 下面的皇子都给她这位长姐面子, 这么多年都捧着她, 极少会驳她的面子。 或许也是如此, 滋生她的野心,想要获得从龙之功。 待到下一任帝王登基时, 她依然是尊贵的长公主, 被帝王敬重。 寄春问道:“小姐, 您真要去参加昌乐公主的赏花宴?” 她也觉得昌乐公主的赏花宴每次总会发生点什么事,实在晦气,不太乐意小姐去参加。 “自然是去的。”褚映玉淡淡地道,“她是王爷的长姐,怎么着也要给她一个面子。” 也该是出去露个脸的时候了。 最近给王府递帖子的人不少,寄春跟着关嬷嬷一起筛选,选出一些不好拒绝的。 每当这时候,寄春便觉得王府现在就是世人眼里的香饽饽,盯得极紧。 只是这些人的热情,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府里的小殿下被册封为皇太孙罢了。 自从册立皇太孙后,似乎一切已经成定局,前朝后宫和那些皇子明显沉寂下来,就连原本针锋相对的安王和宁王也像是暂时鸣金收兵。 倒是雍王忙碌起来。 先是被元康帝派去负责春耕之事,接着又被塞进吏部查账,忙得分|身乏术,每天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 比当初接管西郊大营时还要忙。 看在世人眼里,这就是元康帝重视他、为皇太孙铺路的表现。 褚映玉如今想在白天时见他一面都难,每天都要等到很晚,才将他等回来。 虽是如此,她仍是特地等到他回府,才放心地去歇息,大不了白天时补觉。 - 转眼便到昌乐公主的赏花宴。 褚映玉在府里的护卫和丫鬟嬷嬷们的簇拥下,前往春煦园。 待抵达目的地,褚映玉扶着丫鬟的手,款款下了马车,被一群人簇拥着朝昌乐公主举办赏花宴之地而去时,沿途见到她的人都愣住。 没别的,看到雍王妃被一群下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这样的派头,比之以前的安王妃更甚。 安王妃自诩是皇家长子媳妇,自觉与下面的皇子妃不一般,素来讲究皇长子妃的排场,去哪里都是一群人簇拥着,好不威风。 世人也愿意给她这个面子。 现在雍王妃的儿子被册封为皇太孙后,她的身份自然也变得不一般,以往低调又谦和,现在看着倒是张扬起来。 就算皇太孙被过继给先太子又如何,谁能否认她是皇太孙的母亲?甚至皇太孙仍是养在她身边,没有被圣人接进宫里教养。 其实也能理解,宫里的皇后体弱,太后年事已高,圣人又是个大男人,总不能亲自教养皇太孙。 至于后宫的其他嫔妃,更是没资格教养皇太孙。 最后皇太孙仍是养在亲生父母身边。 昌乐公主热情地迎过来招呼,将褚映玉带到园子里的一处暖阁。 这里已有不少贵妇到来,安王妃、平王妃和宁王妃等皇子妃都在,还有昌乐公主的儿媳妇明惠郡主,帮着婆婆接待贵客。 看到褚映玉出现,原本还和周围人说笑的安王妃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明惠郡主脸上撑起的笑容也淡下来。 平王妃打了个招呼,继续安静木讷地坐着。 宁王妃还是以往那爽利泼辣的性子,没有什么芥蒂地朝褚映玉招呼,让她过来坐。 暖阁里的人的目光都落到褚映玉身上,不少人都特地奉承她,面上极尽讨好之色。 安王妃的表情越发的僵硬。 以往这种讨好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她出现在各家的宴会上,她就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她也享受这种尊荣和风光。现在出风头的人变成旁人,自己只能坐在角落里看着,才发现这滋味有多难受。 这场赏花宴,安王妃实在难受,中途便离席了。 众人见状没说什么,昌乐公主更是直接派了个嬷嬷送她离开,没有像以往那般,亲自送她出门。 安王妃见她围着褚映玉说话,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明惠郡主不忍母亲独自狼狈离开,亲自送她。 安王妃看她形容憔悴,明明成婚不到一年,女儿却瘦得厉害,想到那赵仲成与女儿成婚后不断往房里扒拉女人,将闺女的陪嫁丫鬟都沾了个遍,她心里就恨得厉害。 偏偏昌乐公主不以为意,甚至还怪明惠郡主太凶悍,居然将赵仲成打伤了,差点就伤到他的命根子,让他不能人道。 当时这事闹得极大,安王妃还特地去公主府赔不是。 想到女儿这些日子受的委屈,她心里就难受。 “明惠。”安王妃心酸地拉着女儿安慰道,“你再忍忍。” 明惠郡主眼角闪现泪花,低声说:“娘,我省得的,我会忍的。” 说着,她眼里露出凶光。 这几个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她看清楚安王府和自己的处境,也让她明白权力有多重要。 她从来没有如此渴望父王能成功,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届时什么卫国公府、昌乐公主和赵仲成,褚映玉和左明珠等人,都只能跪在她脚下。 ** 褚映玉其实不耐烦应付这么多人,与她们虚与委蛇,但她现在身份不一般,是皇太孙的亲生母亲,想讨好她的人不少。 最后她借口更衣,总算得以脱身,寻了个清净的地方歇息。 褚映玉刚坐下,便有人朝这边过来,不过很快就被随行的婆子们拦在外面,没让她们靠近。 寄春好奇地看了一眼,待看清楚来人时,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 “是二小姐。”她小声地说。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被雍王府的婆子们拦在外面的褚惜玉和她的丫鬟香柳。 跟着她出门的婆子都特地挑选的,一个个孔武有力。 没别的,就是看着比较安心。 在那些高大威武的婆子的映衬下,褚惜玉和香柳这对主仆俩看着像小鸡崽似的,毫无杀伤力。 褚映玉淡淡地看了一眼,并不想见这对主仆,没有作声。 见状,周围的丫鬟嬷嬷们明白王妃的意思,要将这对主仆驱赶离开,别扰了王妃的清净。 自从去年荣亲王世子陆子晏被弹劾入狱,虽然最后顺利地从牢中出来,然而亲王世子之位被废,成为一个寻常的宗室之子。 作为他的妻子,褚惜玉也不再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 是以雍王府的下人对她也不必太客气。 眼看雍王府的下人拦着不让她过去,褚惜玉顿时有些急,赶紧叫道:“长姐,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她拽着婆子的袖子,焦急不已,脸上还有哀求之色。 褚映玉闻言,抬眸看过去。 半晌,她开口道:“让她过来罢。” 拦人的婆子得了命令,让褚惜玉过去,至于丫鬟香柳,没让她过来。 褚惜玉过来时,能感觉到周围的丫鬟婆子都恶狠狠地盯着她,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同时也防着她,生怕她会伤害到雍王妃。 她心里苦笑,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那本事和褚映玉作对? 褚映玉打量她。 说起来,她也有一年多没见过褚惜玉。 两人虽然是嫡亲的姐妹,但因孟芙当年害死孟蓉,加上她也亲手将褚伯亭、孟芙的罪行揭穿,害得他们被处死……两人彻底地当不成什么姐妹,彼此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大抵世人也知道姐妹俩之间的仇怨,没人会不识趣地在褚映玉面前提褚惜玉。 褚映玉也不关心她如何,过得好不好,与自己无关。 不过,虽然不关心,大抵也能猜测褚惜玉在荣亲王府的处境不会好。 这会儿看她,发现褚惜玉看着居然好像老了十多岁,明明还是个未满二十的年轻姑娘,苍老得像年近三十的女人。 看着憔悴极了,而且穿着打扮十分落魄寒酸。 褚映玉问道:“有什么事?” 褚惜玉咬了咬嘴唇,看向周围的人,欲言又止。 褚映玉面无表情地看她,见她再次面露哀求之色,终于摆手让周围的人退到不远处,只留了寄春和弄月,说道:“说罢。” 褚惜玉低声道:“长姐,我今儿来寻你,是想和你说一件事,也想求你一件事。” 见她没作声,只是淡淡地坐在那里喝茶,褚惜玉心里有些难堪,说不出的落寞。 她看着褚映玉身上的华服,头上珠翠环绕,光鲜亮丽,再看自己身上的旧衣服,以及被荣亲王妃磋磨得变得粗糙的手,心里越发的难受,就像一种凌迟的煎熬。 - 褚惜玉待的时间不长,在她离开时,双眼红通通的,一看就是哭过了,正好与过来寻褚映玉的昌乐公主撞个正着。 昌乐公主轻蔑而鄙夷地看她一眼,面露嫌弃之色,冷哼道:“真是什么人都能来春煦园,看来要让春煦园的管事管一管了。” 褚惜玉满脸难堪,又不敢反驳,低着头快步离去。 昌乐公主没理她,迎向褚映玉时,脸上的笑容又变得热情,笑着说:“七弟妹,原来你在这里躲赖呢!这春煦园的景色虽不错,到底不是私人园子,什么人都能来,一个不小心就撞到讨厌的人。” 褚映玉笑着附和,“是呢。” 见她赞同,昌乐公主越发的高兴,觉得自己和褚映玉也算是有共同的语言,两人都讨厌褚惜玉。 她可没忘记几年前,褚惜玉在自己的赏花宴做的丑事,害得她的赏花宴成为笑柄,此后诸事不顺。 真是恨都恨死她了。 昌乐公主好奇地问:“七弟妹,她怎么来找你?不会是想来求你作主的罢?” “什么?”褚映玉问,“什么作主?” 昌乐公主道:“这个啊,听说褚惜玉在荣亲王府过得很不好,那陆子晏毕竟有那样的嗜好,可没多少女子能遭得住。荣亲王妃也恨死她了,说她是丧门星,因为她嫁过来,害得陆子晏被废掉世子之位,幸好父皇对荣亲王叔倒是一如既往地信任,仍是重用他,否则荣亲王妃说不定连杀了褚惜玉的心都有……” 纵使如此,荣亲王妃也将所有的过错都怪到褚惜玉身上,总是骂她是灾星、丧门星,谁娶了她倒八辈子的霉。 昌乐公主虽不喜欢褚惜玉,但更不喜荣亲王妃将所有过错都怪在一个女人身上,陆子晏被废掉世子之位,难道不是因为他有特殊癖好,自己不检点吗? 要是她的驸马敢学陆子晏,看她不割掉他作案的工具,留在身边当一名内侍。 “今儿荣亲王妃也来参加我的赏花宴,倒是没想到她居然会带褚惜玉来。”昌乐公主说着,撇了撇嘴。 也怪她没注意,褚惜玉这讨厌的也来了。 看来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举办赏花宴就是不好,很容易让不讨喜的人混进来。 等昌乐公主说完,褚映玉说道:“她刚才确实来找我哭诉的,说她在荣亲王府过得很不好,荣亲王妃一直在磋磨她。” 昌乐公主嗤笑一声,问道:“七弟妹,你不会真的要帮她罢?” “这倒没有。”褚映玉淡淡地道,明显不欲说这些。 昌乐公主是个识趣的,见状便转移了话题。 眼看时间差不多,褚映玉告辞离开,回了王府。 刚进府里,柳总管迎过来,高兴地说王爷回来了。 “这么早?”褚映玉很是稀奇,这天色还没暗下来呢。 柳总管笑道:“许是王爷想皇太孙,自从王爷领了差事后,就许久没再抱皇太孙,皇太孙也是想王爷想得紧。”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这就是了! 褚映玉实在看不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儿子在想他爹。 等她回房,看到陆玄愔正陪着儿子玩。 孩子现在已经七个多月,学会了翻身,每次只要将他放到床上,就会像条小虫子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此时他躺在罗汉床上翻身,每次就要翻成功,就被某个恶劣的亲爹一指神功掀回去。 被掀回去的小家伙有些懵地眨眨眼睛,然后继续蓄力翻身。 褚映玉看得好笑,也真的笑出声。 陆玄愔抬头看到她,神色有些柔和,毫不犹豫地抛弃床上的儿子,伸手就将她抱起来。 她惊呼一声,“王爷,我刚回来,衣服还没换呢!” 陆玄愔却不在意,紧紧地抱着她,深吸了口她身上的气息。 难得陆玄愔回来得这么早,褚映玉也是十分高兴的。 回房洗漱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她坐下来和他说话,笑问道:“王爷,你今儿怎会回来如此早?” 陆玄愔道:“想你了。” 虽然知道他今儿回来得早,并不一定是想自己,但褚映玉还是很爱听这种话,好听得紧,抿嘴笑起来。 下人们都识趣地退到屋外候着,屋子里只有夫妻俩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两人坐在罗汉床边,一边护着床里正在翻滚玩的孩子,一边聊天。 都是褚映玉在说,他在听。 “……王爷,我今儿在春煦圆遇到褚惜玉了。”褚映玉突然说道。 陆玄愔嗯一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褚惜玉是谁。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压根儿就不记得这人,褚映玉有些好笑。 她想起前世时,褚惜玉姐弟俩亲眼目睹褚伯亭三人被剥皮揎草,直接吓疯了,后来被褚家人一起带回青州,想来他们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好。 没人会喜欢伺候两个疯疯癫癫的人,更何况姐弟俩的父母还做下那种事,害得褚家诸人只能灰溜溜地从繁华的京城回到青州老家。 褚映玉继续道:“王爷,褚惜玉今儿来找我,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 “她说,陆子晏是前朝的反贼。” 说到这里,褚映玉也是有些惊奇,没想到褚惜玉来找她,居然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事。 褚惜玉不受荣亲王妃待见,现在也不是荣亲王府的世子妃,想出一趟门十分不容易,想必这次她能来春煦园,费了不少功夫。 她将这消息递过来,除了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外,也是恨毒荣亲王府,想要毁掉荣王府罢。 陆玄愔神色冷峻,没有说什么。 陆子晏是前朝反贼这事,早在前世他便已经知晓,甚至还利用陆子晏逼荣亲王出手,最后走上造反那条路。 他握住褚映玉的手,说道:“别理她。” 如果她不喜欢,不必搭理那些人。 褚映玉笑了笑,“嗯,我知道的。” 虽然她不稀罕褚惜玉的投诚,不过留着说不定能用上,便找来苏媃,吩咐她几句。 苏媃闻言有些诧异,倒也没多问,便下去安排了。 陆玄愔看着她的安排,对她指使苏媃去做事更无意见。 事实上,现在雍王府已经对她没什么秘密,王府里的人和黑甲卫都听从她的指挥,见她如见雍王本人。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第140章 接下来的日子, 陆玄愔依然很忙,每天早出晚归。 褚映玉则在府里养孩子,天气好时, 会带孩子进宫里给皇后、太后请安。 虽然自己的儿子被册封为皇太孙,褚映玉心里很清楚,一个未满周岁的小奶娃, 甚至还未到开蒙, 不知道天资如何,并未有多少人将之放在心上,这日子久了,关注皇太孙的目光也少了。 不说其他, 就连元康帝这当祖父的, 也没多少时间搭理自己册封的皇太孙。 这些日子他召见皇太孙的次数少得可怜。 俗话说, 三岁看到老,等皇太孙开蒙后再看看是不是个好苗子也不迟。 这是很多老臣的想法。 这还要几年呢,还不急。 安王私底下和幕僚嗤笑道:“一个小奶娃子, 能不能立得住另说。况且虎父不一定是虎子, 还可能是犬子, 谁知道这奶娃娃长大后是聪明的还是愚钝的?要是太愚钝,不堪大任, 那些大臣们可不会同意。” 幕僚们俱是赞同。 皇太孙才多大啊, 并不是封了皇太孙就已成定局, 未来那么长, 一切皆有可能。 安王现在也想明白了,他们那父皇, 这是在防着他们这些年长的皇子呢。 封一个奶娃娃为皇太孙, 不过是想将雍王提前拉入局, 让雍王牵制他们。 以前不管雍王手里有多少筹码,众人虽忌惮他,却也不会真的将他当成竞争对手,只要他的口疾不能治愈,就没多少人会支持他。 但是,皇太孙是他的亲儿子就另说了。 作为皇太孙的生父,雍王肯定会支持自己的儿子上位,不争也得争。 他们这父皇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什么都让他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雍王丢出来,迫使他入局,皇帝便能安心地隔岸观火。 一名幕僚道:“王爷,雍王必须除去,没了雍王,一个小奶娃能顶什么事?” 没了雍王,圣人届时迫于压力,说不定安王的太子之位指日可待。 安王如何不知这个理,只是雍王的身手过人,身边还有暗卫保护,想像去年那样对他动手不容易,除非他再次出京。 去年能成功,也多亏荣亲王暗中出手相助。 想到这里,安王又不痛快了。 当时差点就在望州城外成功劫杀雍王,虽未成功,安王当时还挺高兴的,还以为荣亲王看好自己,方才联合自己对付陆玄愔。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荣亲王当时还联合了平王。 这老狐狸,分明就是想左右逢源,届时不管是谁上位,他都有从龙之功。 要不是父皇信任荣亲王,他还想拉拢对方,以荣亲王这种墙头草的行为,肯定要除去,以免哪天荣亲王就在背后反咬他们一口。 说起荣亲王,幕僚忍不住说:“王爷,属下觉得,荣亲王并不像是真心投靠您,或者其他的皇子,若不然,他直接与雍王联手岂不是更好?” 这话是委婉的说法,就差说荣亲王狼子野心,可能对那位置也有些想法。 只是因为荣亲王这些年,对圣人忠心耿耿,很少会有人想到这些。 安王听后却笑了,“你想多了,荣亲王不过是想要个从龙之功,他是想挑个合适的人选。他不会选老七的,以老七的性子,还有老七媳妇与荣亲王的儿媳妇之间的恩怨,荣亲王想投靠他,老七还不答应呢,他选择本王是最适合的。” 平王现在瘸了,宁王聪明有余,却是个风流的,管不住下半身,容易被女人左右,不堪大任。 定王和贤王无心争储,目前两人没有掺和的意思,更像是坐壁上观。 所以现在荣亲王的选择有限,只能选择他。 幕僚听罢,便知安王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有怀疑荣亲王。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人说荣亲王对圣人忠心耿耿,圣人也对他颇为信任,只要皇子能拉拢到荣亲王,便赢了大半。 可真是如此吗? 不仅安王想除去雍王,宁王也生了些心思,还有荣亲王。 很快他们就等到机会。 五月份时,江南又发生水灾,元康帝派雍王前往江南赈灾,巡视河工。 江南为水乡之地,水网密集,水患频发,每年总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灾情,让朝廷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应对。 今年的灾情其实并不严重,加上当地的父母官反应及时,将受灾的百姓转移到高处,没发生什么伤亡,只损失财产田地。 是以雍王身上的任务并不算太重,更像是元康帝重视雍王,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是去年安王贪污赈灾款,今年派雍王过去,也是想让雍王去镇着,看哪个还敢贪的,若是有贪的,雍王可以直接动手。 褚映玉却不那么想。 两人都有前世的记忆,哪里不知道今年的水灾其实也很严重,只是陆玄愔提前派心腹过去,一边勘查当地的河堤工程,一边让他们见机行事。 正是心腹提前通知当地的父母官,让他们反应及时,才免去百姓的伤亡。 知道陆玄愔要去江南,褚映玉给他收拾行李,叮嘱道:“王爷,此去江南,只怕他们会对你动手,你要多带些人手……不如将苏媃也带去罢?” 只带侍卫,她实在不放心。 “不行!”陆玄愔断然反对。 这次说什么他都不会带走苏媃,务必要苏媃守在他们母子身边,以母子俩的安危为重。前世便是因为苏媃出任务,只有一个暗九保护,最后遗憾一生。 他不能让前世的事再现,他承受不起。 褚映玉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什么又止住。 反倒是陆玄愔,神色越发的冷峻阴沉,甚至想进宫回绝这次的差事,让圣人另派人过去。 褚映玉哪里能让他这么做,赶紧道:“王爷放心罢,等你离开,我就带缜儿进宫,住在母后宫里。” 皇后在皇宫经营了几十年,将坤宁宫护得宛若铁桶一般,对他们母子俩而言,这京城里没有比坤宁宫更安全的地方。 只要他们不出宫,谁能对他们做什么? 褚映玉觉得,比起要下江南的他,他们母子俩真是安全不过。 陆玄愔神色一缓,说道:“明日……进宫。” 这次去江南,确实有元康帝对他的考验,与此同时,那些人也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陆玄愔并不惧,甚至可以说,他等很久了。 翌日,陆玄愔让人收拾东西,将母子俩一起送进宫里。 皇后已经提前得知他要将妻儿都送过来,自是满口答应,早早就叫人将偏殿收拾出来,给儿媳妇和孙子住。 见到一家三口过来,她满脸笑容,抱过孙子香了好几口,对儿子说:“你放心,映玉和缜儿在本宫这里住着,有本宫在,没人能伤得了他们!” 褚映玉腼腆地道:“母后,儿媳和缜儿便打扰您了。” 小陆缜跟着母亲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习惯性地跟着人说话,逗得皇后直笑。 陆玄愔明儿就要出发前往江南,若是顺利的话,一个多月就能回。 若是不顺利…… 想到可能一个多月或两个月都见不到他,褚映玉心里极为不舍,但也知道他有自己的事做,她现在所能做的,便是努力地让自己和孩子平平安安,不让他操心。 皇后也担心儿子此行,她同时也意识到皇帝想做什么,那些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交待不少事,最后叮嘱道:“不管遇到什么,你一定要先保住自己!你要记住,你的妻儿和母后都在京城等你回来。” 陆玄愔郑重地应一声。 皇后留了儿子在坤宁宫用膳。 用过膳后,她抱了孙子进殿,让儿媳妇去送儿子出宫。 褚映玉心里舍不得他,陆玄愔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拉着她的手,说道:“映玉,陪陪我。” 褚映玉陪他去附近的荷园走走,现在天色还早,也不急着出宫,两人都很珍惜此时相聚的时间。 现在是五月,刚过了端午,天气也越来越热。 荷园这边有一个偌大的湖泊,湖里栽满荷花,放眼望去,莲叶亭亭,接天连碧,连炎热的空气都变得清爽几分。 两人漫步在湖边,时不时低头私语几句。 直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还有宫人惊呼着叫娘娘,两人的步伐顿住。 褚映玉抬头看过去,便见连着湖的一条拱桥上,有一名年轻的宫妃在那里。 她的身姿妙曼,体态轻盈,脸上挂着娇俏的笑意,有时候走得快了,一群宫人心惊胆战,生怕她不小心落入湖中,急忙叫着。 褚映玉扭头问身边的宫人:“那位娘娘是谁?” 宫人答道:“是三月份时进宫的丽嫔娘娘。” “丽嫔?” 褚映玉隐约有些印象,听说这丽嫔进宫后,极得圣宠,后宫的嫔妃们都要避其锋芒。 到底是皇帝的嫔妃,还是年轻的庶母,陆玄愔自然要避嫌,两人不欲过去,便要离开时,哪知道丽嫔却朝这边来了。 等她靠近,褚映玉发现,丽嫔实在年轻,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长得极好,粉面桃腮,姿容出色,身上有一股子让人怜惜的清纯无瑕的气质。 就像个被娇养着的小姑娘。 丽嫔歪着头看他们,笑道:“原来是雍王和雍王妃呀。” 褚映玉叫了一声“丽嫔娘娘”,然后道:“我们还有事,便不打扰娘娘的兴致了。” 丽嫔没有强留他们,朝他们笑了笑,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直到走远了,褚映玉还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 送陆玄愔出宫后,她便回了坤宁宫,去寻皇后和儿子。 褚映玉到来时,皇后正给孩子喂辅食,看他胃口极好地张嘴乖乖地吃,她满脸笑容,目光慈爱极了。 孩子现在已经快九个月,早就能吃辅食,胃口非常好,养得白白嫩嫩的。 看到儿媳妇,皇后问道:“玄愔离开啦?” 褚映玉嗯了一声,虽然极力忍住,脸上还是露出些许失落之色。 皇后是过来人,明白她现在的心情,伸手拍了拍她,略作宽慰。 等孩子吃完辅食,两人一边陪孩子玩,一边说话。 褚映玉想起先前在荷园遇到的丽嫔,便和皇后说了说。 皇后的神色淡淡的,“三月份时,圣人微服出宫,回来时便带回丽嫔,将她封为贵人。” 褚映玉面露惊讶之色。 那段时间她正忙着应付各种宴会,以及养孩子,并不关心这些,何况皇帝要宠哪个宫妃,是皇帝的事,不需要她这作儿媳妇的去关心,是以还真不知道这事。 按皇后的说法,圣人微服出宫时,偶遇到出门踏青的丽嫔,顿时惊为天人,破例将她带入宫,封为宫妃。 这听着怎如此儿戏? 要知道,宫里的嫔妃都是通过选秀进宫的,很少会像丽嫔这样,皇帝遇到了,看着合心意就直接带进宫里。 怪不得没人说这事,这有什么好说的,总得给圣人一点面子。 很多人也想着,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还能翻了天了,圣人喜欢就纳罢。 褚映玉回想刚才见到的丽嫔,长得确实漂亮,但远远还不到倾国倾城大美人的程度。 刚进宫时封的是贵人,现在已经封为嫔,可见圣人对丽嫔的喜爱。 皇后见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又添了一句:“说起来,这丽嫔和当年的慧贵妃长得倒是有些相似。” 什么? 褚映玉瞠目结舌地看着皇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皇帝会如此猴急地将丽嫔带进宫,原来是因为她像当年的慧贵妃,皇帝这是将丽嫔当成慧贵妃的替身不成? 皇后见到儿媳妇的反应,不禁失笑,悠悠叹道:“说起来,圣人当年对慧贵妃是真的宠爱,独宠她一人,为着她连续好几年不曾踏足后宫……” 说到这里,她微微眯起眼,脸上露出讽刺的冷笑。 褚映玉有些沉默。 她已经从陆玄愔那儿知道慧贵妃的真实身份的,以及当年发生的事,也不怪皇后露出这样的表情。 只是……丽嫔居然长得像慧贵妃,这是巧合吗? 褚映玉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皇后意味深长地道:“不管是不是巧合,圣人喜欢便行,有什么可计较的?” 褚映玉适时地闭上嘴,心里有几分明悟。 ** 雍王妃带着皇太孙进宫,住到坤宁宫的事,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既然住在宫里,少不得要带孩子去给太后请安,让她老人家与孩子多见见面。 偶尔她也会在太后这里见到丽嫔,和其他的嫔妃们一起来给太后请安,不过太后对丽嫔没什么好感,神色淡淡的。 其他年轻的嫔妃们暗喜,任丽嫔再得帝宠,太后不喜欢也是枉然。 倒是那些上了年纪的嫔妃,看到丽嫔那张脸时,就想起当年的慧贵妃,明白太后为何不喜欢她。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六月中旬,陆玄愔仍未回来。 褚映玉实在担心,不知道他现怎么样,是否平安无事,虽然每隔几天就能收到他的平安信,但信上写的内容不多,让她总觉得这是他提前写好的,就是为了让她宽心。 今年的天气同样闷热,因为五月中旬时皇陵那边地龙翻身,钦天监又算出了今年不宜出宫,于是宫里的圣人、太后和皇后都没去庆春园避暑,而是选择留在宫里。 宫里每日消耗的冰极多。 大人还好,小孩子实在热不得,晚上有时候闹得厉害。 褚映玉看照顾儿子的奶嬷嬷和宫女们都瘦了好大一圈,有些无奈,只是小孩子身体脆弱,也不能用太多的冰,只能先熬着。 幸好,月底时下了一场大雨,天气终于不那么闷热。 这场雨下得极大,天地间狂风暴雨,巍峨的皇城被雨幕笼罩,人人都躲在屋子里避雨。 褚映玉带着孩子陪在皇后身边。 正好是晚膳时间,褚映玉和皇后坐在那用晚膳。 下雨时的天气阴冷,厨房那边特地熬了热汤给她们暖身体,还有热腾腾的锅子,佐上新鲜的蔬菜和豆腐放下去,酱香浓郁,极为诱人。 陆缜闻到锅子的香味儿,一个劲地探头,小手挥舞着,啊啊啊地叫,露出两颗珍珠似的小乳牙。 口水从小嘴滴出来,这一看就是馋了。 皇后拿帕子给他擦口水,笑道:“缜儿乖,你还小,不能吃呢。” 褚映玉道:“母后,别管他啦,他这是馋的!以前喝奶时就喝得多,自从能吃辅食后,只要看到别人吃东西,他就喜欢凑过去,想要讨一口。” 皇后有些忍俊不禁,要不是孩子还小,她都想满足他。 就在婆媳俩吃着热锅子和汤面时,有宫人冒着雨匆忙过来,飞快地向皇后禀报道:“娘娘,不好了,圣人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第141章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 冷风从门缝灌进来,给室内带来几分刻骨的阴冷气息。 褚映玉抱着儿子,望着外头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不免有些担心。 先前接到消息,皇后只来得及快速地交待宫嬷嬷等人几句,便匆匆忙忙地离开, 甚至连晚膳都没吃多少口。 直到现在已经入夜, 仍未见她回来。 外面正在下着雨,且看这雨势如此大,皇后赶去承乾宫那边,只怕会被淋到。 褚映玉一会儿担心皇后淋到雨会生病, 一会儿又担心元康帝那边的情况, 怕情况太过棘手, 皇后如此过去,会不会连累到她。 先前宫人过来禀报时,只说圣人出事, 但出什么事却没说, 只是急着让皇后过去瞧瞧。 看那宫人的反应, 可见圣人的情况不太好,不然也不会如此急着过来找皇后。 宫嬷嬷见褚映玉心神不宁, 宽慰道:“王妃不必担心, 娘娘会处理好的。” 褚映玉叹了口气, 低声道:“嬷嬷, 这雨下得如此大,也不知道母后会不会被淋到雨, 孤道长说过, 她的身体较之常人要虚弱, 可经不住折腾。” 听她关心皇后的身子,宫嬷嬷面上露出笑意,看她的眼神极为柔和。 “娘娘会注意的,放心罢。” 她们娘娘比谁都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会随便折腾自己的身体。 褚映玉仍有些不安心,低声说:“要是能请孤道长进宫就好了。” 宫嬷嬷闻言,神色微动,附和道:“王妃说得是!您放心罢,若真有什么需要,娘娘定会派人去请孤道长的。” 她跟在皇后身边,与她风风雨雨几十年,经历的事情不少,很多时候知道如何做才是最好的,这也是皇后让她留下来陪着雍王妃的原因。 宫嬷嬷心里琢磨着,皇后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可见圣人的情况实在不好,让她一时无法脱身。 她继续劝道:“王妃,娘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您先带小殿下去歇息罢。” 看着靠在褚映玉怀里酣睡的孩子,宫嬷嬷满脸爱怜,舍不得孩子陪着大人受累。 褚映玉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神色变得温柔。 刚才皇后离开时,气氛有些紧绷,孩子可能也感觉到了,十分乖巧,尔后一直黏着她,似乎有些不安。 她吻了吻孩子可爱柔嫩的脸蛋儿,到底舍不得让他受累,让奶嬷嬷将他抱到寝室里歇息,她继续等皇后回来。 这一等,便等到深夜。 其间宫嬷嬷等人都劝她去歇息,说圣人那边有皇后在呢,不会有什么事的,让她不用担心。 可这种时候,褚映玉怎么可能睡得着?要是她真去睡了,她这像什么人了? 她叹了口气,一边等皇后一边分析圣人的情况,以及对他们的利弊。 直到三更天,皇后终于回来。 她的脸色十分糟糕,翡音扶着她进来时,宫嬷嬷和褚映玉看到她的脸色,都大惊失色。 褚映玉赶紧让人将早就熬好的汤药端过来。 外面的雨还未停,雨下得很大,皇后的裙摆被雨水打湿了,脸庞也有些湿润,身体僵冷得厉害。 虽然是六月底,可这场大雨已下了整整一天,气温迅速下降,空气湿冷,在外面走一趟回来,人身上的热气都被带走几分。 加上皇后的身体不好,这么一折腾,大伙儿都担心她会倒下。 宫人又是好一番忙碌,服伺皇后洗漱更衣,换上干净的衣服,皇后裹着一条较厚的毯子坐下。 等她喝完汤药,脸色总算好一些,不过仍是看着十分疲惫虚弱。 褚映玉看得很担心,“母后,您没事罢?” 皇后打叠起精神,安慰道:“不用担心,本宫没事的。” “母后,要不要请孤道长进宫给您瞧瞧?”褚映玉还是不太放心,她不管圣人如何,只担心皇后的身体。 皇后道:“孤道长已经在宫里。” “什么?” 褚映玉愕然,很快就反应过来,难道圣人的情况真的这般严重? “圣人那边……”她有些迟疑地问,“还好罢?” 皇后淡然地道:“不太好,圣人中毒了,太医束手无策,只能连夜去请孤道长过来,不过……”她含蓄地说,“孤道长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为圣人延续性命。” 这下子,褚映玉完全懵掉,已经不知道说什么。 圣人居然是中毒? 怪不得宫人会如此慌张地过来找皇后,确实,这种时候,也只能找皇后了,要是传出去,只怕前朝后宫都不能安宁。 接着皇后告诉她,元康帝身上的毒是丽嫔下的,丽嫔是前朝的遗贼,被人故意送到皇帝面前的。 这一个接一个的消息,让褚映玉都有些应接不暇。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后,原本以为丽嫔和慧贵妃长得像是巧合,原来还真不是巧合,而是人为的吗? “……本宫刚才让人审了丽嫔,原来丽嫔和慧贵妃倒是有些关系,她是慧贵妃的侄女。”皇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讽刺的笑。 大概是在嘲笑皇帝居然在同一个坑栽了两次,一点也不长记性。 也对,当年若不是她苦苦相逼,只怕那男人连赐死慧贵妃都不愿意。这些年,他对她虽有愧疚,但也有几分怨恨的,恨她逼他赐死了心爱的女人。 明知道丽嫔来历不对,仍是将人接入宫里。 这男人啊,当他们痴情起来时,明知道是坑,仍是不管不顾地往下跳,连那帝王都不例外。 侄女和姑姑? 褚映玉第一反应便是恶心,没想到这侄女和姑姑都一起伺候一个男人,这前朝的人为了复国,实在太不讲究了。 等她看到皇后脸上的讽刺时,不禁沉默。 褚映玉又问道:“母后,这丽嫔是谁派来的?” 皇后摇头,“本宫也不知,暂时还未查清楚。”说到这里,她微微皱眉,正色道,“如今看圣人这情况,只怕前朝后宫都会乱起来,这些日子你和缜儿没事别离开坤宁宫。” 褚映玉自是点头,不用皇后说,她也不会带儿子离开坤宁宫。 现下陆玄愔不在京城,坤宁宫就是最安全的,她傻了才会跑出去。 突然,褚映玉想到什么,有些焦急地说:“母后,王爷会不会有危险?” 如果皇帝中毒的消息传出去,估计安王或荣亲王等人按耐不住,如同前世一样来个逼宫。 这也没什么,就怕他们先朝陆玄愔下手,只要没了雍王这个阻碍,他们的行事自然也更加顺利。 皇后明白她的意思,安慰道:“没事的,你要相信玄愔。” 许是皇后笃定的神色让人安心,又许是想到上辈子陆玄愔搅风弄雨时的情景,褚映玉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确实应该相信他的,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现下的情况,其实和上辈子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上辈子皇帝是在中秋宫宴时遇刺和中毒,那时候,下毒之人应该也是丽嫔罢。 这次虽然提前几个月,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惜她当时不能离开自己的灵位,能探听到的消息不多,都是事后在那些下人的聊天中拼凑一二。 前世她并不知道是谁给元康帝下的毒,只听说是一个宫妃。 现在看来,那下毒的宫妃应该也是丽嫔。 前世她死前,宫里并没有丽嫔这人,想来是她死后才进宫的。 是以这辈子见到丽嫔,她并没什么印象。 突然,褚映玉想到什么,怀疑圣人中毒这事,陆玄愔不会早就预料到罢? 他知道丽嫔的身份吗? 如果他知道,那他肯定也应该知道前世丽嫔给皇帝下毒的事,但他却没有揭穿丽嫔的身份…… - 婆媳俩聊了会儿,皇后简单地和儿媳妇说了下情况,身体便有些撑不住,先去歇息。 先前她匆忙赶去承乾宫时,因皇帝的情况实在不好,便在那里坐镇。 这大半个晚上折腾下来,皇后的身体自然是疲惫不堪,直到孤鸿子将皇帝的情况稳住后,她实在撑不住,让人在那里守着,先回来歇息。 反正皇帝一时半会死不了,她也不必一直守着。 当年没有孤鸿子在,她不也是照样挣扎着活下来,现在有孤鸿子,也不会让皇帝死得太快的。 与其在那里枯守,不如想想如何拖延时间,得将皇帝中毒的消息压下来,给她儿子争取时间。 皇后默默地想着,在宫嬷嬷的服侍下,躺到床上。 宫嬷嬷守在床边,担忧地说:“娘娘,圣人那边的情况……孤道长的医术听说很好,万一……” 她不担心圣人死,就担心孤道长将人救活了咋办。 皇帝太长寿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当年要不是皇帝,她家娘娘会变成这样吗?这十多年来,眼看着娘娘日日受苦、煎熬,挣扎着活下去,那么痛苦,宫嬷嬷对皇帝是恨之入骨,恨不得他也跟着尝尝皇后身上所受的苦。 没有尝过这样的痛苦,伤不在自己身上,才会这么多年过去,皇帝仍在痴恋那恶毒的女人。 现在轮到他受苦,看他还能不能继续爱下去。 皇后唇角含笑,披散着发靠坐在一个迎枕上,柔声说:“嬷嬷,圣人和本宫中的毒是一样的,都是前朝宫廷的一种秘药,剧毒无比,无药可解。就算是孤道长,他也解不了的。” 所以,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以前孤鸿子没来时,她曾想过,若是哪天她毒发身亡时,为了她的孩子,她要带着圣人一起走,给她的孩子铺路。 现下好啦,圣人再次栽在一个前朝的女人身上,而且这次受罪的人变成他,届时不用她动手,圣人也会陪着她一起走。 “真的?”宫嬷嬷大喜不已。 圣人身上中的毒居然和皇后娘娘当年的一样,那岂不是说,以后圣人也会和她家娘娘一样,就算活下来,也会活得无比的痛苦。 甚至这毒最多也只能让圣人多活个十年,这十年内,他也要像娘娘一样,只能卧床养身体,想干点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实在是好消息啊! 宫嬷嬷惊喜地说:“娘娘,咱们得赶紧将这消息递给雍王殿下,趁着外面的人没反应前,让雍王殿下赶紧回来。” 皇后笑着点头,“本宫已经安排了。” 主仆俩又商议了下明儿要做的事,皇后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色未亮,皇后便被人叫醒。 她的身体有些熬不住,眼底青黑一片,最后还是灌了一碗味道古怪又黑漆漆的汤药,方才振作几分,然后趁着天色未亮,去了承乾宫那边坐镇。 此时雨还未停,天地间一片湿漉漉的。 这一晚,褚映玉睡得不踏实,听到主殿那边的动静,她就醒来了。 得知皇后已经去了承乾宫,褚映玉心里一叹,越发的担心皇后的身体,只希望孤鸿子多注意皇后,别让她倒下了。 等到天色大亮,褚映玉特地让人打探了下,发现前朝和后宫都很平静,显然皇帝中毒的消息并未传出去。 皇后到底是这皇宫的女主人,第一时间封锁圣人出事的消息。 再加上昨天下着大雨,宫人大多都待在屋子里,不会轻易到外面活动,就算有什么消息,也很难传出去。 褚映玉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飘洒的细雨,突然希望这雨下得久一些。 ** 圣人已经有五天没有露面。 按大周的惯例,一般是三天一小朝,五天一大朝,这期间,元康帝也会召见朝臣议事。 然而自从五天前,圣人身边的总管太监袁德音朝前来拜见的朝臣说圣人身体不适,让朝臣们回去后,接下来这五天圣人都没有露面,也未召见朝臣。 前几天因为下着雨还好,以为圣人偶感风寒,可这会儿都过去几天,圣人还不露面,不免让人怀疑。 终于,有大臣实在担心圣人的身体,再次进宫觐见。 这次圣人召见了那大臣,同时也召见一些老臣和宗室,其中就有荣亲王。 接着,便传出圣人中毒的消息,前朝后宫顿时哗然出声。 不久后,听说圣人中毒后身体尚未恢复,圣人下旨让所有的皇子和皇子妃们进宫侍疾。 褚映玉也是侍疾中的一员。 其实有宫人在,加上又是儿媳妇,她们这些皇子妃并不需要亲自去侍疾,一般都是坐在偏殿里等着,装装样子。 此时,几位皇子妃坐在一起,神色各异。 安王妃看着心不在焉,仔细看时,发现她眼里有压抑得极深的亢奋。 宁王妃皱着眉,有些忧心忡忡,平王妃一如过去的木讷,沉默地坐在那里不说话,褚映玉、连静萱和姚桃也保持沉默。 皇子妃们都没交流,这里是皇宫,到处都是耳目,说的话随时可能会传出去,自是要谨言慎行。 除了褚映玉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圣人的身体如何,不知道这毒能不能解,圣人的身体是暂时虚弱,还是…… 褚映玉坐在那里,时不时看一眼殿外走过的宫人和大臣,竖起耳朵倾听主殿那边的动静。 可惜,那边很安静,什么都听不到。 等她收回视线时,又感觉到安王妃正在看自己,猛地抬头,果然捕捉到安王妃的视线。 安王妃只是慌了下,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褚映玉漠然地看她一眼,同样也没多在意她。 不过,看安王妃这模样,看来安王很快就要动手,和前世倒是差不多。 直到天黑后,皇子妃们都被送回去。 离开前,姚桃和连静萱都朝褚映玉看过来。因在宫里,三人也不好说什么,见褚映玉朝她们笑,两人顿时放心大半。 自从圣人中毒的消息传出来,京城的气氛就变得极为紧绷。 今儿入宫时,她们明显能感觉到宫里的守卫变得更加森严,就算她们是皇子妃,也要过了不少关卡,才抵达这边。 如此看来,圣人这次中毒绝对不简单。 褚映玉回到坤宁宫时,皇后还未回来。 她怔怔地坐了会儿,直到听到儿子的声音,转头就见奶嬷嬷将儿子抱过来。 小陆缜现在已经会认人,见到娘亲就啊啊地叫起来,附送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长得像陆玄愔,玉雪可爱,笑起来时格外的讨喜。 看到孩子纯真的笑脸,褚映玉不觉也露出了笑容。 褚映玉正和孩子玩,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今日的事,突然一名内侍焦急地进来禀报。 “王妃,不好了,咱们王爷出事了。” 褚映玉一颗心往下沉,怔怔地坐在那里,神色有些茫然。 守在一旁的宫嬷嬷斥道:“胡说什么,什么叫王爷出事了?” 那内侍赶紧道:“奴才刚才听到前头传来的消息,说雍王殿下回京时,路上遇到流寇,被流寇袭击,现下不知所踪,圣人正为这事生气呢。”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正文就完结啦=-= 现在预计要写的番外是:一家三口的日常,以及男主与女主青梅竹马长大的if线。 第142章 听到这消息, 褚映玉下意识便要站起,差点就绊倒正扶着她的膝盖想爬起来的孩子。 她第一时间伸手搂住儿子,低头看到疑惑地仰头瞅着她的孩子那张熟悉的脸蛋, 提起的心缓缓地落下来。 她应该相信他的! 褚映玉在心里这么想着,勉强压下心头涌起的不安和浓浓的担忧。 前世那样的处境下,他都能凭一己之力杀上皇位, 何况是今世, 他们早有准备。他有前世二十年为帝的经验和手腕,怎会斗不过暗地里的那些魑魅魍魉? 重来一回,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做。 宫嬷嬷将前来禀报的内侍打发走,说道:“王妃放心, 咱们王爷素来是个聪明的, 肯定有所防备, 定不像外头说的那样。” 况且区区流寇,如何能伤到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宫嬷嬷相信雍王在北疆七年的历练,可不是一些流寇能对付的。 褚映玉沉着脸, 点头道:“嬷嬷说得是, 我相信王爷。” 然后便不再说话, 仿佛一心一意地陪着孩子玩。 见她依然沉着冷静,没有因此慌了手脚, 宫嬷嬷心里有几分欣慰。 她们娘娘的这个儿媳妇, 确实是个能顶事的。就怕那些听到一点不好的消息就失了分寸, 然后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或者成天哭哭啼啼的,还要让人费心去安慰, 让人头疼不己。 娘娘现在每日要去承乾宫坐镇, 耗心耗力, 要是儿媳妇在后面顶不住,还要她出面去处理,只怕娘娘原本就病弱的身体撑不住。 天色暗下来时,皇后终于回来。 她刚进门,便见儿媳妇迎过来扶她,一双如春水般盈盈的黑眸担忧地看着自己。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说道:“玄愔的事你应该听到了罢?” 褚映玉默默地点头。 “别担心。”皇后的声音虽然虚软无力,却透着坚定,“你要相信玄愔,他不会有事的。” 褚映玉再次点头,“母后放心,儿媳知道的,儿媳相信王爷。” 她这话也是反过来安慰皇后,让她不必担心。 皇后疲惫苍白的脸庞露出浅浅的笑容,不过很快又收敛起来。 褚映玉将她扶进殿里坐下,宫嬷嬷赶紧将皇后的汤药端过来。 皇后的身体素来不好,连续几天折腾,不可避免地病了,只是她仍是强撑着,不能倒下。 如今这偌大的皇宫,在圣人中毒无法理事时,也只有她能镇着,其他人都不行。 太后的年岁已高,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惊厥过去。 等她醒来后,发现身体不大利索,太医过来看后,说太后娘娘有中风的症状,说话和翻身都有碍,更不用说过去探望皇帝。 太后心里是伤心的,她担忧儿子的身体,却没办法亲自去看他,生怕宫人为了她的身体,尽挑好话唬弄她。 皇后喝完汤药后,朝儿媳妇道:“明儿你先去看看太后,让她老人家宽心,告诉她,有孤鸿子在,圣人的身体不会有事的。” 这话一听就是安慰太后的,孤鸿子能不能治好皇帝的身体,婆媳俩比谁都清楚。 褚映玉默默地点头。 皇后又交待她几句,便让儿媳妇去歇息。 这一晚,坤宁宫十分平静。 纵使外面到处都在传雍王失踪的事,似乎也没影响到坤宁宫,这让原本想看好戏的人十分失望。 他们还以为,听到这消息,皇后和雍王妃会乱了阵脚,做出什么事来。 皇后倒也罢了,她素来是个大气的,也沉得住气,亲生儿子出事,也能有条不紊地安抚众人,并安排人去寻找雍王。 反倒是雍王妃,年纪轻轻的,又是个内宅妇人,怎也如此沉得住气? 褚映玉不知外界对自己如何看,等天亮后,她先去了一趟慈宁宫。 刚到慈宁宫,就见狄嬷嬷迎过来,她一边拭泪一边说:“太后娘娘还不知雍王出事的消息,等会儿你过去看到她,千万别和她提这事儿。” 褚映玉点头。 太后的年纪大了,加上刚被圣人中毒的事惊得中风,要是再让她知道雍王也出事,只怕她的身体会越发不好。 褚映玉很感谢太后对自己的爱护,自是希望太后能活得长久一些。 来到太后的寝室,果然闻到一股汤药的味道。 太后躺在床上,见褚映玉来了,又是高兴又是难受,迭声追问:“圣人如何了?” 因为中风,她的声音有些含糊,褚映玉要专注倾听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皇祖母放心,父皇的身体很快就好的。”她柔声说,“有孤道长在呢,皇祖母难道不相信孤道长的医术?” 太后自然是相信的,从孙媳妇这里得到准话,总算开心一些,喃喃地说:“这就好、这就好……”然后又开始骂起丽嫔是狐狸精、祸害,最后哭着说,“当初哀家就告诉过圣人,那些女人不是好的,为何他却不听?甚至因那女人害得皇后……” 褚映玉和狄嬷嬷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没有贸然说什么。 现在太后心里不舒服,要是不给她骂一骂,只怕她积在心里更难受。 褚映玉猜测,看来太后也知道丽嫔的身份,被气得不行,不会太后这次会中风,也是因为知道皇帝中毒的原因,气急攻心吧? 太后虽然骂慧贵妃姑侄俩害了自己儿子,但未尝没有对皇帝的恨铁不成钢,两次都栽在前朝的女人手里。 明明都知道前朝的那些人是什么德行,恨不得杀光陆氏皇族之人,偏偏他还见一个爱一个,先是害了皇后,现在又害了自己。 此时太后无比痛恨,这些日子因为顾忌皇帝的心情,没能及时处置丽嫔,酿成大错。 褚映玉在这里陪了太后一会儿,方才告辞离开。 离开时,她对狄嬷嬷道:“怎不叫孤道长过来给太后看看?” 狄嬷嬷无奈地说:“孤道长那边脱不开身,一直在圣人身边守着,奴婢原本也是想请孤道长过来的,但太后娘娘不许……” 在太后心里,自然是儿子更重要,生怕将孤鸿子叫过来,儿子那里有个什么,是以宁愿去请太医过来给她看。 褚映玉心里叹息一声。 他们这位太后娘娘,确实是个心肠柔软的,对宫妃和气,对皇后也疼惜,更疼爱下面的皇子皇女们,从不插手朝政,守好自己的本份,在皇后打理后宫时,也不会冒然左右她的行事,真真是位让人敬重的老人家。 - 离开慈宁宫,褚映玉便去承乾宫侍疾。 因在慈宁宫那里耽搁会儿,她来得最晚,安王妃等人都已经来了。 见她进来,安王妃面上露出幸灾乐祸之色,平王妃和连静萱、姚桃等人都十分关心地看过来。宁王妃有些不自在,僵硬地转过头不去看她。 褚映玉将这些妯娌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明悟。 安王妃便不必说,她是恨不得雍王赶紧死的,宁王妃估计猜测出雍王出事肯定是那些皇子的手笔,所以现在面对褚映玉时极为不自在。 褚映玉坐下后,姚桃便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雍王一定没事的。” 连静萱也跟着点头,都在安慰她。 平王妃担忧地看着她。 褚映玉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嗯,我知道,你们放心吧。” 看她笑得这般勉强,她们哪里能放心,明明是过来给皇帝公公侍疾的,几人偏偏都不关心皇帝如何,都在关心褚映玉。 安王妃心里冷笑,觉得这些妯娌真是没眼色。 现下圣人中毒,听说身体已经垮了,最近这段时间都无法下床,将来能不能养好还未知。大周不需要一个身体病弱的皇帝,只怕很快就要变天…… 这种时候,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安王是最有希望的,应该讨好她才对。 姚桃等人自然知道这里是承乾宫,略关心几句后,又像昨天那样枯坐着,等皇帝那边的召见。 这一日,皇子妃们仍是在偏殿枯坐过去。 不过她们在偏殿里也不是一无所知,得知皇帝又召见哪些大臣,皇子们在皇帝前是如何当孝子的,其中表现得最孝顺的要数安王,最不孝的要数平王。 平王的腿瘸了,一直不愿意出门见人,在府里日日喝酒,醉生梦死。 可现下圣人中毒倒下,他不愿意出门也得进宫侍疾,导致他的脸色很不好,全程都是阴沉着脸,脸色比起定王这个天生阴沉的还要黑几分,看着阴测测的,并不好相与。 褚映玉随众人一起离开时,发现安王妃又看自己一眼。 这一眼蕴含着高高在上和某种胜券在握的得意,以及恨不得将她踩入尘埃的恶意,让人心里不舒服。 褚映玉微微皱眉,直接无视她。 ** 入夜后,侍疾的皇子和守着的大臣都离开了。 偌大的承乾宫里,除了皇帝的心腹太监袁德音外,只有皇后守在这里。 皇后坐在龙床前,用帕子捂着嘴,偶尔咳了几声。 守在一旁的袁德音见状,关心地问:“娘娘,要不要请孤道长过来给您瞧瞧?” 皇后咳了好一会儿,总算缓过来,疲惫地道:“不用,昨儿已经看过,本宫现下也在吃着药。” 却不说自己的身体如何。 虽然她不说,袁德音是皇帝的心腹,哪里不清楚皇后的身体情况,不免有些怜悯。 这也是圣人能放心皇后守在这里的原因,两人都同中一种毒,同样受罪,圣人对皇后自然也有几分认同感。 袁德音柔声说:“娘娘要保重身体。” 两人正说着,发现床上的元康帝醒了,袁德音马上凑过去,倒了杯水喂他,然后又将他扶起来,靠着一个大迎枕而坐。 皇后全程没插手,冷眼看着。 她现在身体虚弱,袁德音也不敢让她去伺候圣人,免得皇后也倒下。 元康帝看到皇后的脸色,有些愧疚地说:“皇后,辛苦你了。” 皇后神色淡淡的,“只要圣人赶紧好起来,臣妾便不算什么辛苦。” 闻言,元康帝越发的愧疚,“是朕的错,当初没听你的劝……” “圣人不必再说这些。”皇后打断他,眼里浮现泪光,“臣妾现在已不求其他,只求玄愔这次能平平安安回来……” 说到最后,她以帕拭泪,伤心极了。 元康帝愧疚得都不敢看她,只能勉强道:“放心,玄愔会没事的,他在北疆七年都没事,何况这次只是去江南赈灾,那些流寇不足为虑。” 皇后低头拭泪,没有吭声。 两人心里都清楚,那些流寇是不是真的流寇还另说,要害陆玄愔的,也不是流寇,正是今儿进宫来侍疾的那些皇子和他们背后的势力。 元康帝的身体实在虚弱,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床上昏睡,孤鸿子也如实告诉他,这毒是无解的,只能尽量给他延续生命,但无法让他的身体恢复成常人那般,会像当初的皇后那般,一天中大半时间都要卧床躺着,不能有丝毫的劳累。 皇后当初是怎么样的,元康帝心里十分清楚,越发的急切。 虽然这几天他都在昏睡之中,清醒的时间不多,但他如何感觉不到那些皇子和他们身后势力的蠢蠢欲动。 元康帝想着,低声对皇后说:“你放心,朕已经做好安排,定会拖延时间,等到玄愔回来。” 这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平衡诸皇子的势力,需要尽快挑出一个继承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元康帝看来看去,如今能让他信任的,也只有嫡子陆玄愔。 虽然这嫡子有口疾不能继承皇位,但不是有孙子吗?现在孙子是皇太孙,儿子当个摄政王完全没问题。 皇后默默地听着,回忆这几天皇帝的安排,突然面露踌躇之色。 “怎么了?”元康帝警觉地问。 皇后叹了口气,迟疑地说:“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同您说,昨儿玄愔失踪的消息传来时,雍王妃那边也得到一个消息……” “什么?”元康帝顺势问,直觉这消息不好,否则皇后不会特地在他面前提的。 皇后道:“您可还记得,雍王妃有一个妹妹,便是嫁入荣亲王府的褚惜玉,是罪人孟芙的女儿。她昨儿偷偷给雍王府递了一个消息,雍王府的人将消息辗转递到雍王妃手里,雍王妃生怕弄错,今儿一早便直接来找臣妾……” 元康帝咯噔了下,直觉下面的事不是他乐意听的。 “那褚惜玉递过来的消息,说荣亲王世子陆子晏与前朝的反贼有关系……” 轰的一下,元康帝两耳嗡鸣不止,脑仁嗡嗡作响,差点就倒了下去。 他用力地揪住被褥,不敢置信:“不可能……” 皇后没作声,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夫妻几十余载,元康帝其实非常了解皇后,他对皇后既信任又防备,既怨恨又愧疚,却也知道皇后不会拿这种事来骗他。 想到这几日,荣亲王进宫时的表现,元康帝心中发寒。 他双眼渐渐地染上血丝,甚至顾不得皇后在场,直接叫来暗卫,让暗卫去查荣亲王。 虽然在女色上实在糊涂,但他为帝近三十载,手中也不是没底牌的。 皇后将消息转达给皇帝后,便没有多待,借口身体不舒服离开了。 走出承乾宫时,她回首看了一眼笼罩在黑暗中的宫殿,如同一只盘踞的巨兽,沉默地守望。 她冷冷一笑。 ** 在圣人的暗卫出动后不久,荣亲王便接到了消息。 荣亲王府里,荣亲王、陆子晏和几位幕僚、臣属坐在一起,探讨这事。 “只怕那狗皇帝应该知道什么。”一名身材瘦削的幕僚阴沉地说,朝荣亲王道,“王爷,不能再等了,若是让狗皇帝查到那些事,只怕您和小主子都会有危险,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其他幕僚也纷纷道:“是啊,王爷,咱们马上反了罢!” “老臣已经等得太久了,不能再等下去!” “丽嫔这枚棋子已经失败,咱们得提前动手方是。”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 荣亲王沉着脸不说话,似在思索着什么。 他总觉得不太对,丽嫔是他们特地培养出来的,不可能在没有得到他的指示时,就贸然给皇帝下毒。 虽然这也是计划中的一环,可不应该是现在。 皇帝中毒这事,打断了他的很多布局。 这也罢了,如今得知皇帝居然派暗卫来查他,荣亲王便明白皇帝对他已经产生了怀疑。 这是在逼他动手。 是皇帝,还是隐藏在暗地之人? 陆子晏的目光掠过那群正在激烈讨论的幕僚和臣属,眼里压抑不住的兴奋,然后看向父亲,叫了一声:“父王!” 他很想和父亲说,陆玄愔如今生死不明,安王等人都是些蠢材,不堪大用,正是动手的大好时机,现在不反要是让陆玄愔回来,就难再成事。 陆子晏可不想让陆玄愔或者他的儿子登上那位置。 是的,陆子晏十分讨厌陆玄愔,也嫉妒他。 明明是个结巴,偏偏生来便是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自己这荣亲王世子见到他,必须给他行礼,还要避让他,小时候不管在什么方面,都被他碾压,世人总说他处处不如陆玄愔。 真是笑话,他一个健全之人,居然比不过一个结巴? 久而久之,他越发的讨厌陆玄愔。 直到后来得知父亲和自己的真正身世后,他讨厌先太子和陆玄愔更是光明正大,觉得他们都是在抢他的皇位的人。 那个位置只能是他们的! 臣属和幕僚们越说越激动,最后都盯着荣亲王,让他作个决断。 荣亲王好像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三天后便行动!” 三天时间,足以让他们安排好,定要万无一失。 此话一出,所有人呼吸微滞,脸上露出或是兴奋、或是野心勃勃、或是嗜血肃杀的神色。 他们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 ** 暗卫的消息传来得很快。 不过两天,元康帝便收到一份详细的消息,当看完那消息时,他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直接昏死过去。 袁德音大惊,赶紧去将孤鸿子请过来。 殿内只有皇后守着,皇后冷眼看着床上吐血昏迷的元康帝,冷冷一笑。 她没去看他手里抓着的纸,其实早就知晓,甚至元康帝手里的这份消息,还是她儿子暗地里帮忙让人传递给那些皇家暗卫的。 皇后也没想到,荣亲王父子俩居然是前朝的遗孽。 当年先帝在世时,临幸了一个民间的貌美女子,将之带回皇宫,那女子也争气,很快就诞下荣亲王。 荣亲王是先帝的老来子,十分得先帝宠爱,可惜先帝没等他长大,很快就驾崩,那女子也在元康帝上位后死在后宫的倾轧之中,不得善终。 元康帝看在荣亲王年纪小的份上,倒是不介意养着这幼弟,多年对他十分宠爱信任,觉得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弟弟,肯定比其他那些曾和他抢皇位的兄弟更加亲近。 哪知道人家并非他的亲兄弟,而是前朝的遗贼。 当年荣亲王的母妃进宫时,其实就已经怀了身孕,荣亲王并不是先帝之子,而是前朝遗贼,原是想用他来抢皇位的。 却未想先帝死得太快,荣亲王又年幼,前朝的人只能暂时蛰伏。 皇后冷冷地想,这些前朝遗贼为了复国,真是不择手段。 也幸好她的儿子早有准备,提前窥破荣亲王的阴谋和身份,否则这大周的江山,只怕最后会落入荣亲王一脉手里,回归前朝之人手中。 若是如此,届时太|祖都能被不孝子孙给生生气活。 皇后倒是不怀疑陆玄愔为何得知,只以为他是偶然查到的。 前些天,苏媃将这消息告诉她时,便让她有所准备,可见儿子这次失踪,应该有什么安排。 看来这京城不会太平了。 孤鸿子被袁德音匆匆忙忙地叫过来,给皇帝施了针,再将一碗漆黑怪味的汤药灌下去,总算让元康帝苏醒过来。 醒来的元康帝发现自己的身体更加虚弱,手脚动弹不得,心里再次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圣人。”孤鸿子一脸严肃地说,“您不能再折腾,再有下次,贫道也无法救您。” 元康帝张了张嘴,心中悲怆不已。 他困难地转头,看到床前一脸关心又担忧地看着他的皇后,朝她伸出手。 皇后赶紧过去握住他的手,听他嘶哑地说:“一定要……将玄愔召回来……” “圣人放心,臣妾已经派暗卫去找玄愔了。”皇后保证道。 元康帝无力地闭上眼睛,掩住了眼底的后悔和眼泪。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 如果大周的江山被前朝之人夺去,他万死不辞,将成为陆氏的罪人,死后无颜再见太|祖和先帝。 ** 褚映玉敏锐地察觉到皇宫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特别是这日,一大早皇后便和她说:“映玉,今日你和缜儿千万别离开坤宁宫,不管谁来找你,都不要离开!” 褚映玉心中一惊,忙不迭地问:“母后您呢?” “本宫得去承乾宫守着。”皇后朝她微微一笑,“本宫要去看着才行。” 她没有说去看什么,但褚映玉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只怕要变天了。 等皇后离开,褚映玉让人将儿子带过来,她将孩子温柔地抱在怀里,低头轻轻地蹭了下他可爱柔软的脸蛋。 “娘?” 一道含糊的声音响起,褚映玉先是一愣,然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惊讶地说:“缜儿,你会叫娘了?” 小陆缜咧嘴笑着,又朝她含糊地叫了一声:“娘!” 这声音听着含含糊糊、奶声奶气的,但“娘”这个字大伙儿还是听得很清楚。 殿内的宫人都开心地笑起来,连奶嬷嬷都说:“奴婢昨儿都没听小殿下叫过人,没想到他居然会叫娘了,这是特地来王妃面前叫呢,小殿下认得谁是他娘亲。” 褚映玉自然十分开心,听到孩子朝她叫“娘”时,一种感动的情绪由然而生,只觉得一切都值了。 正当她高兴于孩子终于会叫娘,一整天都保持着好心情时,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动静。 宫嬷嬷等人也是一惊,赶紧派人出去看看。 很快,便有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惊惧地说:“不好了,安王反了,带兵闯入宫里……” 所有人大惊失色,吓得不行,宫嬷嬷让人赶紧关闭坤宁宫的宫门。 褚映玉心里早有预料,倒也不慌,皇后既然放心地离开,肯定会有所安排的。 果然,不久后又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等兵戈之声停下,正当大家都在胆战心惊地盯着大门时,门外传来苏媃的声音:“王妃请放心,叛党已诛除。” 褚映玉顿时放心下来,让人将门大开。 只见一身戎装的苏媃走进来,她脸上的笑容仍是那般温柔,却难掩一身肃杀之气。 苏媃身后是一群气势悍然的黑甲卫,守在坤宁宫前,让人一看就安心。 “苏媃?怎么是你?”褚映玉有些不解。 自从她带着孩子进宫后,苏媃就不在人前出现,她还以为苏媃是转到暗地里保护,没想到今儿居然领着黑甲卫过来护卫坤宁宫。 苏媃身上的战甲沾了些血,看着英姿飒爽,她含笑道:“王妃放心,奴婢一直在的,奴婢答应过王爷,会护好您和小殿下。” 褚映玉自然相信她,低声问道:“王爷现下如何?” 她只想知道陆玄愔现在怎么样了。 “王爷很好,他正率兵平定叛乱。”苏媃温声解释。 褚映玉又安心几分,继续问:“母后呢?母后那边的情况如何?” 她现在已经明白,皇后应该知道今日安王会逼宫,特地去承乾宫那边,除了她想亲眼看看,同时也是保护她和孩子。 苏媃仍是道:“皇后娘娘也有人保护,您无须担心。” - 这一日,京城彻底地乱了,皇宫更是血流成河。 先是安王逼宫,将皇宫的大门破开。 紧接着荣亲王父子俩带着人杀进皇宫,将逼宫的安王当场斩杀,同时当着元康帝的面,将他们捉来的平王、宁王和十皇子、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等一一诛杀。 元康帝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儿子被杀死,尸体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双眼赤红,愤怒地嘶吼:“逆贼!不得好死!” 荣亲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说:“我的好皇兄,不是臣弟不得好死,是你将要不得好死!” 然后不再废话,让人射箭。 眼看身体虚弱的元康帝即将要被乱箭射死时,雍王终于带人赶到。 精锐的玄甲军一出,荣亲王的人马不堪一击。 更不用说除了玄甲军外,还有护卫京畿的五大营一同来救驾,率领五大营的正是定王和贤王,副将则是左家的弟子。 荣亲王看清楚贤王等人,面露愕然之色,总算明白自己输在何处。 “原来……”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切都是雍王安排的,也是他逼自己动手。 ** 这一场动乱,从天黑持续到天亮。 褚映玉一宿未眠,紧张不安地等到天色大亮,终于听到外面响起其他的声音。 她第一时间走出去,很快就看到迎着朝霞灿烂的光朝她走来的男子,他身上穿着战甲,头戴兜鍪,衣袍下摆被血染红,带着肃杀之气,恍若从尸山血海走来。 看到他,褚映玉眼眶顿时一热。 此时的陆玄愔,和前世那个□□归来后,来到她的灵位前的陆玄愔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这次他不再只能面对一个冷冰冰的灵位。 褚映玉朝他飞奔而去,扑到他怀里。 陆玄愔冷峻的面容露出笑容,轻柔地扶住她,拥她入怀。 “映玉。”他温柔地说,“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来。” 褚映玉双眼含着泪,仿佛对他说,也仿佛对上辈子的那个男人说。 作者有话说: 嗯,正文完结了,明天开始番外,你们也可以当后续看。 感谢姑娘们的支持,这章随机送100个红包=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