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姐姐的年下小狼狗太会撩》作者: 摩卡猫罐头 简介: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身娇体软大姐姐】x【病娇白切黑小狼狗】 读高三的厉枝,没有显赫家世,没有精英父母,却误入了全是豪门贵族子弟的国际高中。 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直到有一天,班里转来个少年,听说同样出身贫寒,天生傲骨,桀骜不驯。 厉枝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于是偷偷护着他,帮他背锅,替他挨罚。 她喜欢抚摸着少年额前的碎发,笑意盈盈: “乖,以后,你要喊我姐姐。” “姐姐保护你。” …… 几年以后。 厉枝家里横遭变故,被迫从大学退学,流落街头。 被人推搡辱骂之时,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身旁。 车上走下一位面目清隽冷漠的年轻男人,黑色西装价格不菲,一尘不染。 坚毅镌刻的五官,带着微微稚气,一双眸子犹如月下深潭,潋滟流光。 他走上前来,将狼狈不堪的少女紧紧禁锢在怀中,声音沙哑,字字掷地: “姐姐,我来了。” “姐姐是我的,不许别人碰。” 【双洁】【1v1】【小甜饼】 第1章 洋桔梗与玫瑰 高三新学期的第一天,结束在落日余晖里。 秋风渐起。 北旗中学的侧门,停满了来接学生的车。远远看去,像是一条黑色的河流,明亮光洁的车身偶尔折射出夕阳的光彩,闪得人睁不开眼。 厉枝晚了些,最后一个迈出教学楼,余佳嫣已经等不及了,在楼前绕了好几圈,看见厉枝走过来,不等她整理好纷飞凌乱的校服裙摆,就挽上了她的胳膊: “小荔枝,你怎么这么慢呀,电影要开始了!” 厉枝把书包单肩挂着,脑子却还没从刚刚的数学题里绕出来: “哦,我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了,有道题不懂。” 余佳嫣捏了捏她的掌心:“就你用功,请问我们小荔枝同学是想拿诺贝尔数学奖吗?” “诺贝尔好像没有数学奖。” 厉枝轻笑道。 “哈哈哈哈哈......” ...... 闺蜜之间的玩笑声被秋风送远,走到侧门时,来接送的车已经走了大半,道路对面,还有一辆黑漆明洁的劳斯莱斯安静等待着。 带着白手套的司机立于车旁,远远看见两人出校门,便招手: “余小姐!厉枝!这边。” 余佳嫣拉着厉枝,雀跃地跑来,两人同时打招呼: “厉叔叔!” “爸。” ...... 余佳嫣一进车里,就甩了书包瘫坐着,随手抓了块扶手桌上的小点心,然后又递了一块给厉枝。 厉枝道过谢,并没吃。 她把书包放到腿边,把裙摆整理好,目光望向窗外,听余佳嫣和父亲的对话: “厉叔叔,你不是我爸爸的专门司机吗?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厉明均笑呵呵的,一开口是敬语:“余小姐,原本接您的老林请假了,余总就说让我来接您。” 余佳嫣皱了皱眉头:“厉叔叔,别您您的了,也别叫我余小姐,叫我佳嫣就行了,我和厉枝是好朋友,您又是厉枝的父亲,所以也算是我的长辈呀。” 厉明均握着方向盘调了个头,语气依然客气: “不不不,我做司机的,尊敬东家是应该的,托余总的福,厉枝才能来北旗中学上学,能和余小姐成为朋友,我们一家都感谢余总。” 说这话的时候,厉枝依然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但隐约能感受到后视镜折过来的目光。 厉明均悄悄瞄了她一眼。 她只当没看见。 “余小姐,直接回家吗?” 余佳嫣摇头:“不了厉叔叔,我和厉枝要去看电影,把我们送过去吧。” ...... 去电影院的路上,路过一家私房蛋糕店,余佳嫣便让车靠边停下: “厉叔叔,厉枝,麻烦等我一下,我妈妈最喜欢吃这家的蛋糕,我去买一点。” “好的好的。” 厉明均笑着应下,待她下车,不由得感叹: “余小姐真孝顺啊,漂亮开朗懂事,厉枝,你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可要好好珍惜......” 透过蛋糕店窗明几净的玻璃,能看到余佳嫣正认真地趴在橱柜前,好像是在挑选,穿着制服的店员正在客气地介绍。 厉枝坐在后座,心里有些蓦然,也有些如丝如线的酸涩,正在喷涌。 那昂贵的蛋糕店,好像是她不能触碰的天堑。 厉明均见厉枝在发呆,不由得声音大了几分: “厉枝!爸在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 厉枝侧过头,眼底升腾起氤氲的水汽,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腿边的书包里拿出一张成绩单来: “爸,期末的总排名出来了。” 厉明均不知所以地接过来,一眼就看见厉枝的名字,又是在第一行,顿时喜笑颜开。 厉枝趁此机会,鼓起勇气开口: “爸,以我的成绩,就算不在北旗中学读书,也一样可以考一个很好的大学。” ...... 北旗中学是京市有名的贵族中学,师资力量一流,也正是因为如此,望女成凤的厉明均才不惜去求了主人家,能让厉枝从不知名的小中学,转学到这里读书。 可他并没有想过,厉枝每日在一众豪门子女中,总是低人一等,要受多少委屈,要吞多少隐忍。 透过后视镜,父女俩的眼神交汇了一瞬,厉枝的泪水便断了线: “爸,我求你了,让我回从前的学校吧,我不属于这里。” 成绩单被握紧,传来褶皱的声音,厉明均眉头紧锁,有些指责的意味: “厉枝,爸爸教育过你,不能妄自菲薄,暂时的低人一等不要紧,你要学会蛰伏,学会卧薪尝胆,才能有机会一飞冲天。北旗中学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多少人想来都不能来,你要珍惜。” 泪水划过唇边,厉枝咬着唇,尝到了一丝咸:“爸......” “好了,不要再说了,高三了,你继续努力,只要保持学年第一的成绩,就能申请到国外大学的奖学金名额,爸爸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送你去国外。” 言语中,是执拗,和不容置疑。 类似的对话,在厉枝的印象里,已经重复了很多遍,每次都是同样的结尾。 早该料到的。 北旗中学的优势,就是每年都会输送学生去国外的名校,这也正是厉明均执意要厉枝留在北旗中学的原因。 厉明均自己没什么文化,又太期望女儿成才了。 厉枝抬手轻轻擦去挂在脸颊的泪,努力把委屈塞进肚子里。她没有提醒厉明均,就算她拿了全额的奖学金,国外大学昂贵的生活费也是她这样的家庭承担不起的。 误入花园的洋桔梗,永远不会变成高贵的玫瑰。 她明白的。 第2章 他是谁啊? 余佳嫣拒绝厉明均在门口一直等,于是让他先回。 电影散场,两人告别,厉枝独自乘地铁回家。 ...... 北旗中学的校服也承袭了西式校服的特点,及膝的百褶裙,白衬衫外缀着领结和精心设计的校徽。 晚高峰的地铁车厢,身边刚好挤上来几个市四中的学生,瞄了一眼厉枝,转过头去窃窃私语: “哎,看那个,北旗的诶。” “北旗的?不会吧?北旗学生还坐地铁?不是非富即贵吗?” “不知道,富二代来体验生活吧。” ...... 几句酸涩的话,飘散在地铁的呼啸声中。 厉枝听见了,却当作没听见,她呆呆望着车厢玻璃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有些失神。 她早就习惯这种“格格不入”和“与众不同”了。 在学校,因为平凡的家世。 在外面,因为北旗的名号。 她好像永远也不能找到自己的正确位置。 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今天数学课的公式,背完一遍,又开始默背英语课文。 这是她每次应对心烦意乱时的方法,大脑放空,把自己丢进学习里,能获得暂时的成就感和平静。 ...... 出地铁站,已经是晚上九点。 厉枝的家在老城区,一个逼仄的小房子,却住着一家四口,在这座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很常见。 厉枝踩着路灯垂下的光影,迈入单元楼。 这样老旧的楼板,隔音都不大好,以至于刚踏上楼梯,就听见了若有似无的争吵声。 是从自己家传出来的。 掏出钥匙,门刚开了一半,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 “姐姐!” 刚上初中的厉言言,个子窜得很快,已经到了厉枝的肩膀,稚气的五官已经有了清秀精致的模样,和厉枝有些相似。 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平时很黏她,只是因为住校,不常回家来。 厉言言手指堵在唇边,嘘了一声:“姐姐,爸妈在吵架。” 主卧里传来的正是厉明均和杨梅的对话,有些急促,即使压着嗓子,还是能听个大概。 杨梅声音尖锐:“你说你,钱挣不到几个,还净找这些麻烦!咱们家什么条件,你心里有没有数!” 厉明均叹气:“害,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他父亲对我有恩,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什么恩啊义啊的,你们男人,就是不为老婆孩子想,你说我跟你过这么多年,得了什么好处了!” 杨梅说着,嗓音里就带了哭腔: “这些年,我把厉枝视如己出,连我亲生的言言都没这么用心,厉明均,我也算对得起你了,可怜了我的言言,可怎么办呦......” 厉明均语气里有些烦躁:“行了!别哭了!说正事儿呢,你提厉枝和言言干什么!” 杨梅抽泣:“我不管了!你爱怎样怎么样吧!两个女儿,还有这个累赘,都给你!你自己养去!” ...... 声音越来越近,厉枝想躲已经来不及,杨梅猛然拉开卧室门,正和厉枝四目相对。 “妈......” 厉枝从嗓子眼里挤出个字。 杨梅胡乱抹了把眼泪,也没理厉枝,而是径直拉着厉言言,躲进了厨房。 卧室门大敞着,能看见厉明均坐在床边,叼着烟,很疲累的样子,看见厉枝在门外,招了招手: “闺女,来,进来。” 厉枝沉了沉心绪走进门,轻轻覆住厉明均的手腕:“爸,少抽烟。” 她永远对别人的心酸难过有着超凡的领会能力,甚至设身处地。 厉明均抽着嘴角挤出个笑,拍了拍厉枝柔嫩的手背:“爸没事,爸想请你帮个忙呢,帮我照顾他。” 厉枝愣了下,顺着厉明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吓了一跳。 原来门后,一直站着个人。 ...... 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很低,还带着口罩。额边的碎发凌乱地挡住他清瘦的侧脸。 他站在卧室门后的暗影里,一动不动,像是隐匿在角落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到厉枝,他只是快速地抬眼一瞥,然后就继续把头死死埋下去。 只是一瞥,厉枝看见少年的眼神,好像裹着很复杂的情感,有点探寻,有点不屑,还有点冷冰冰的无所谓。 这样的眼神,有点熟悉。 厉枝缓过神来问:“爸,他是谁啊?” 厉明均叹了口气:“厉枝,你还记得从前和爸爸一起在工厂上班的眼镜叔叔吗?” ...... 厉明均在当专职司机之前,曾在一家医疗器械厂当过工人,那时和他混最好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大汉,平时总是笑眯眯的。 那时厉枝还很小,喜欢叫他“眼镜叔叔”。 只是一晃,从工厂倒闭之后,就再没听到这人的音讯。 “这孩子,就是眼镜叔叔的儿子。” 厉枝了然,回头再看那少年,企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和眼睛叔叔相似的憨厚来。 可惜,好像瞧不出来。 “眼镜叔叔家里遇到点事,挺麻烦的。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什么亲人都没了,没人照料,就辗转找到我,托我帮忙照顾,在这暂住一段时间。” 厉枝了然。 原来他就是刚刚杨梅口中的“累赘”。 厉明均一支烟燃尽,又点了一支,语气有些踌躇: “刚刚你妈就因为这事跟我吵呢,爸也知道,咱们家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但是你眼镜叔叔帮过爸爸,如今人家有难,咱们也得尽其所能,不能忘恩负义,你说是不是?” 他企图从女儿这里得到支持。 厉枝垂了垂眸,又回头看了看那少年。 他静静站在那,周身都是冷漠的气息,好像这些事都和自己无关,像个雕塑,又像个等待命运审判的囚徒。 唯有一双手,攥紧了拳,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厉枝凝神一瞬,因为这双紧握的拳,心里竟有些泛酸。 她回头,朝厉明均露了个笑脸:“爸,你说得对,多双筷子的事,我们该帮忙。” 厉明均紧张陡起的双肩终于松下去了,还是自己女儿懂自己。 他欣慰地摸了摸厉枝的头: “乖闺女,爸谢谢你。就让他住客厅吧,你先帮他放热水,洗洗澡,收拾收拾床铺,先凑合住下。哦对了,他叫......” “易止。” 少年打断了厉明均。 他终于抬头,泠泠清隽的嗓音,透过口罩有些闷,还有几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沉稳: “我叫易止。” “嗯对,对,易止。他比你小一岁,算是你弟弟,厉枝,你懂事,多照顾照顾他......我去哄哄你妈去,这婆娘......” 厉明均揉了揉厉枝的脑袋,很欣慰女儿的懂事和落落大方。 第3章 不许说出去 小小的浴室,水汽氤氲。 厉枝伸手试了试水温,隔着雾气缭绕,看见少年还站在浴室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连肩上的背包都没摘下来。 “水热了,你先洗澡吧。” 擦肩而过时,少年似乎一直蹙着眉,也不动。 厉枝小心关门出来,又想到他没有换洗衣服,急忙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两件学校做活动时订做的文化衫和运动裤。 男女同款,他穿应该合适。 厉枝把叠好的衣服放到浴室门口,本无意停留,可浴室里面安安静静,一点水声都没有。 不由得些许担心。 “......喂,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需要帮忙吗?那个花洒是不大好用,你要使些力气。” 还是沉寂。 厉枝心一横,干脆去扭浴室门锁。 没想到,他并没锁门,这一扭,玻璃门大敞,厉枝满脸慌张,正要道歉,可一抬眼,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眼前的少年,刚好脱了上衣摘了口罩,上半身赤裸着,回头望她。 略微瘦削的肩膀和锁骨,显出骨骼的轮廓,胸前和手臂线条流畅,是略带稚气的少年身躯。 他的皮肤冷白,可却突兀地布满了伤痕。 有些是旧伤,远远望去青紫斑驳。 有些明显是新伤,刚刚结了血痂,一条一条,骇人可怖。应该是来自刀子之类的尖锐器具。 这满身的大小伤痕,厉枝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眼前的少年就好像是个精美的艺术品,却被人恶意破坏。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脱衣服了。” 厉枝忽略了少年投来的凛冽的目光,低头便要退出去,可刚退了半步,又停了下来。 她有些犹豫:“你这样不能洗澡吧,会感染的,不行,我去喊爸爸帮你处理伤口。” 正欲开口喊厉明均来,可下一秒,少年就飞扑了过来! 厉枝甚至没能喊出第一个字,喉咙就被锁住了! 少年一手死死掐着她皙白的脖颈,另一手狠狠把浴室门带上。砰的一声,浴室内死寂一片。 厉枝微张着嘴,吐不出半个字来。 少年虽然瘦弱,手劲却大地出奇,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此刻锁着她的咽喉,像是捏着一片摇摇欲坠的落叶一般,毫不费力,又不容挣扎。 身上的伤口随着他猛烈的动作,溢出丝丝点点的血来,最长的一条伤口,从他的左胸,顺着锁骨和下颌,一直划到耳后。 如同一条丑陋的虫。 少年一双眸子像是盛满了经年不化的坚冰,盯着她的脸,唇齿轻启: “不许告诉别人。” 厉枝的脑子好像也被锁住了,半晌才明白,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伤,于是艰难的点头。 少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嘴角勾起,露出个阴恻恻的笑来。似乎她的难熬痛苦落在他眼里,像是什么好看的节目一样。 厉枝有些眼花了,眼底也全是憋出的泪。 她喘不过气了。 她要死了。 ...... 就在眼前乌蒙、呼吸也快停滞的前一瞬,少年的手猛然撤走。 厉枝像是干涸了许久重归大海的鱼,半倚着冰凉的墙壁大喘气。 少年没有再理她,鼻子里呼出轻蔑的气音,自顾自走到浴缸前,熟若无人地继续脱衣物。 彼时,他的身上只剩下一条短裤,厉枝瞥了一眼,只瞥见窄紧的腰线,脸上烘得一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逃也似地出了浴室。 ...... ...... 厉明均并没有把杨梅哄得高兴,以至于大半夜的,杨梅独自带着厉言言回了娘家。 归期不定。 厉枝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褥,又套上了洗干净的床单被套,把客厅原本推着杂物的折叠小床清理了下。 按照厉明均的意思,易止就暂时睡在这里。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厉枝摸了摸脖颈,好像疼痛感还在。 他还真是使了大力气。 厉明均在阳台抽烟回来,刚好看见厉枝坐在小床边皱眉发呆。 “闺女,想什么呢?易止在洗澡吗?” 厉枝抬应了一声,可刚好露出了脖子上红红指印。她本来就肤白,又是禁不住磕碰的体质,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落伤。 厉明均大惊:“这怎么搞的!” 话音刚落,浴室的水声,悄无声息地停了。 厉枝抿了抿唇,挤出个笑来:“没事爸,好像被蚊子咬了,我挠来着,挠红了。” 厉明均松了口气:“这秋蚊子啊,最毒了,明天爸买个电蚊香回来。” “嗯,没事爸,那个,他......” 厉明均顺着视线看了看浴室的方向,叹了口气: “唉,他是个命苦的孩子,家里变故,父母一下子都不在了,天都塌了,估计他心里也是落下阴影了,需要时间。咱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厉枝点了点头。 厉明均没有明说到底是什么变故,但她隐约有感。 很多年前,妈妈去世,剩下小小的她,被厉明均牵着,这里住几天,那里混几日,她心里难过,但又顾忌爸爸的情绪,从来不哭不闹。 后来,杨梅成了她第二个“妈妈”。 虽然厉明均还在,但莫名地,寄人篱下的感觉越来越重。 她总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家。 再后来,厉言言出生了,她彻底成了“外人”,她不说,但都藏在心里,把一颗心堵得严丝合缝。 ...... 易止如今的处境和心境,大概和从前的她别无二致。 急于把自己保护起来,炸起浑身的刺,像个御敌状态的小动物。 有些可怜,也可悲。 ...... 易止侧身站在浴室内,直到听见厉明均回卧室打开电视的声音。 他顿了顿,推开浴室门,升腾的热气四散而去。 在一片雾蒙蒙之中,他看见女孩正安静坐在小床边,一双修长白皙的小腿正前后摇晃着,脚踝上的红绳在一片白嫩中格外显眼又娇艳。 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而是专注于手里的书,轻蹙着眉,小巧的唇正翕动着。 书封的大字:高中英语词汇必背。 她在背单词。 粉嫩嫩的睡裙,裙摆好像沾了水,湿哒哒地贴着腿侧。胸前是个长耳朵的兔子图案,清晰可见的锁骨,白嫩似天鹅绒的颈部,此时突兀地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红。 那是他的“杰作”。 但她并没有找厉明均告状。 她很乖,很听话。 易止唇角轻勾,勾出个冷笑来,只是眸子里毫无笑意,寒气凛凛。 第4章 十年之间 厉枝翻页的刹那,余光看见人影,这才抬头:“你洗好了?” 然后站起身,把英语书放在一边,弯腰把自己坐过的床单褶皱铺平,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 “抱歉,没有合适你的睡衣,先将就吧。” “床单被褥虽然都是我的,但都洗干净了。” “客厅这里晚上可能会有些凉,你要盖好被子,电暖风我也帮你搬过来了,记得开着睡。” 她面面俱到,确定一切都妥当,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好啦,你睡吧,如果有事可以来喊我。” “晚安。” ...... 易止皱着眉,睨着女孩的背影。 她回了卧室,门缝里能隐约高高的书架,毛绒大熊,床头柜上的兔子小摆件...... 房间不大,处处透着女孩子的温柔和精致。 然后咔哒,门被关上。 属于他的一方小客厅,此时彻底安静下来。 他扫视了一圈。 可以确定的是,厉家确实不是什么富裕之家,和他了解到的一样。 厉明均只是有钱人家雇佣的司机,赚点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两个女儿,同父异母,相处勉强算和谐。 客厅四周疏于修葺的老墙面,布满了皲裂和霉点,只是在这不堪之上,贴着一张张鲜红亮眼的奖状。 他凝眉靠近,上面的小字映入眼帘。 全市三好学生,学年第一,数学竞赛金奖,英语演讲最佳表现奖...... 奖项多且杂,但获奖人无一例外:厉枝。 看来厉明均是真的引这个女儿为傲,逼仄晦暗的客厅,也因为这一张张奖状而变得光亮堂皇。 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之家,是万家灯火背后毫不起眼的一盏。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呢? 家中变故之后,父亲为什么执意送他来到厉明均这里呢? 一个多年不联系的人,甚至算不上深交好友,真的是值得托付的人吗? ...... 思绪渐乱,像个杂乱无章的毛线球,线头繁多,却全都是死路。 他不喜欢优柔寡断,更偏爱烈火燎原。 有些疑问既然在心里,就势必要找出答案。 ...... ...... 厉枝回房之后并没有马上入睡,而是接了余佳嫣的电话。 电话那头,余佳嫣的声音闷闷的,应该是裹在被子里: “小荔枝,你说我要不要主动给他打个电话呢?他如果就这样出国了,我真的太遗憾了。” 少女的暗恋心事,总是浪漫纠缠。 她迷上了隔壁班的小班草,听说是魔都转学来的,来北旗中学的目的也很明确,只呆几个月,过渡一下,然后出国去。 明知只是个过客,余佳嫣却一头扎进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厉枝望着天花板轻笑: “我的小祖宗,你给他打电话又如何呢?他不会违背家里的意愿,更不会为了你留在国内啊。” “那怎么办?!他就这样走了,我和他话都没说过几句呢!暗恋太难过了......” “依我看,你好好考雅思,以后和他还有在国外相见的机会。” 余佳嫣不做声了。 她的英语太差,用她的话说,是给全国富二代群体丢脸。 顶峰相见的剧情虽然好,却不大可能在她身上发生。 她裹着被子哼哼唧唧,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佳嫣,几点了,该睡了。” “知道啦!马上就睡!” 她朝门外喊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话筒:“哎呀烦死了,我哥催我睡觉,明天见面聊。” 厉枝嗯了一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佳嫣,家里有个哥哥......或者弟弟,是什么感觉啊?” 余佳嫣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不是只有个妹妹?” “没什么,就是......好奇。” “害,那种其乐融融的兄弟姐妹关系,只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我小时候净挨我哥欺负了,如果是个弟弟,估计会更可怕,每天吵你烦你,想想就头疼。” 吵你烦你...... 厉枝挂了电话,脑海里出现易止的身影来。 他倒不像是会吵闹的小男孩,那一双眸子冷得渗人,充斥着防备和敌意。 接下来的朝夕相处,她实在没有信心。 台灯暗下,厉枝缓缓阖上了眼,睡意朦胧中,好像听见厉明均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许是起夜吧。 她没当回事,伴着耳机里的英语音频很快睡去。 ...... ...... 易止踏进厉明均的卧室,带上房门,转身便被冲天的烟味熏皱了眉头。 厉明均站在窗前吞云吐雾,手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崭新的烟头,都是他一晚上的杰作。 他很愁。 易止悄无声息站在几步远之外,直到厉明均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到他身上。 “小齐少爷,你还没睡。” 厉明均掐灭了手里的烟,有些手足无措:“不好意思小齐少爷,烟瘾大,我开窗通通气。” 易止打量着他,忽而一笑: “厉叔不必这样叫我,从今往后,我姓易,叫易止。” “也不是什么少爷了。” 厉明均哑然。 看着眼前的少年,顿时感慨万千。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稚嫩的小男孩,一手拿着圆滚的棉花糖,一手拿着变形金刚的小玩具,跟在齐延宗身边,脆生生喊他“厉叔叔”,还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绍: “厉叔叔您好,我叫齐止,今年七岁了,爸爸说,以后您来接我放学。” 毫不怯场,又懂礼貌,一双黑葡萄似的眸子亮亮的,笑眯眯的模样十分招人喜欢。 十年不见,厉明均发现,他并不能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找到一丝从前的影子。 他冷淡,漠然,不爱说话,甚至唇角的笑也是毫无温度的。 整个人立在那里,像是一团阴郁的迷瘴,窥不见他心中所想。 变化这么会这样大呢? 时间?还是家中变故?不知谁是罪魁祸首。 ...... 厉明均走到他跟前来,犹豫着开口: “那叔叔我拖个大,就叫你小止吧。” “好。” 齐止淡淡一笑,看不出情绪。 第5章 温柔安慰 厉明均反复打着腹稿。 毕竟揭人伤疤是个残忍的事,况且面前站着的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易止倒也不急,只是默默站着等他开口。 “那个,小止啊,我刚开始做私人司机这一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是齐总给了我机会。你们一家人都和善,那时候我带着厉枝走投无路,齐总还给了我十万块钱,我一直感激。” “我虽然在齐总手下工作时间不长,但是受人恩惠自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我明白。所以齐总突然说把你托付给我,我想都没想就应下了。” “......你知道,我们就是平凡人家,我也不知道齐总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说没就没了,我这心里有点......” 即使厉明均说得拐弯抹角,易止也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静静看着,半晌开口:“您放心,不会连累您的。” 厉明均心事被戳破,满脸尴尬,慌里慌张地解释:“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孩子......” 易止面色如常,似乎事不关己一样,语气淡然: “我们家在外人看来,家大业大,日进斗金,但大有大的难处。我爸他野心太盛,急于吞并一个老牌企业,不惜把所有资产都压上做对赌。” “结果就是输了,不仅如此,对方用了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把我爸历年来的心血,公司保密技术,还有商业数据全都拿了去,并且找了漏洞向上举报。”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商业竞争了,对方是奔着让我们家破人亡。” “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我爸每日酗酒,再后来被检察机关带走调查,我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刺激之下,病情恶化,撒手人寰。” ...... 这些骇人听闻的事,随便拎出一件,都足以让人崩溃。 厉明均不由得四肢发寒。 可眼前的少年,不带感情,娓娓道来,好像这些事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好像他的心也在这冰天雪地里冻过一遭似的,冷冰冰硬邦邦,再无一丝柔软。 半晌,厉明均颤着声线问道:“孩子,那你以后怎么办?” 易止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竟然笑了: “您放心,我只是在您这暂住,我还有亲戚在国外,比如今天送我来的刘叔。等我成年,就可以去投奔他们。不会给您添麻烦。” 厉明均急忙摆手: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住多久都可以,你是齐总唯一的儿子,我们家一定好好照顾你,我只是担心,依你说的,生意上的对手那么残忍,会不会对你......” “您放心,我没有参与过我爸生意上的事,也没有人要对付我。” 易止语气轻松,微微侧过头去,假装是在看电视,顺势挡住了侧脸和耳后的结痂。 缩在袖子里的胳膊,也僵了一瞬。 遍布全身的伤痕,还是不能让厉明均看见。 会吓坏他。 况且他只是个拥有安稳生活的平凡人,不该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 一时沉默。 厉明均沉沉叹了口气。 眼前的少年肩膀瘦弱却坚毅,站得笔直,确实有几分齐延宗的影子。 “小止,我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易止微笑:“厉叔叔请说。” “唉,你们这样的生意人家,赚钱赚得多,可也太凶险了,我做司机的,耳濡目染,也知道生意越做越大,就像高空走钢索,难呐。” “所以叔叔是想劝你,这一遭结束,你也就安安稳稳过个平常人的生活吧,不要想着为你爸爸报仇,东山再起什么的。” “你看像叔叔家,虽然经济条件一般,但是能吃饱穿暖,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小日子也有滋味,齐总也一定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平安,知足是福。” 易止眉毛挑了挑。 他没有想到厉明均会说出这番话来,也没想到他能看出自己心中的愤恨和不平。 他以为自己演得够好。 压了压蓬乱的心绪,易止乖巧答应: “好的厉叔叔,您放心。我之所以改了和妈妈一个姓,就是为了和从前的生活做个了断。” “我先去睡了,您也早休息。” 转身的瞬间,脸上的伪装已经卸下,笑容逐渐消散。 ...... 随着一身房门关阖,他又置身在了黑暗当中,狭窄的客厅,只有一盏台灯为伴。 ......台灯旁,放着一瓶小小的红药水。 是她拿来的。 再往旁边,还有一本被遗落的英语书:高中英语词汇必备。 封皮上娟秀的小字: 北旗中学-高三级-厉枝 易止随手翻了翻,放在了一侧,目光落在了床单,还有叠好的被子上。 浅粉色的床单,有小草莓和小兔子的印花,已经洗得发白,散发着浅浅淡淡的肥皂的清香。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自己总是洗衣粉过敏,易双柔就把他的衣物都分出来,由她用肥皂亲自手洗。 就是这种若有似无,带着阳光暖意的味道。 易止晃了一刻神,从前的记忆层层叠叠从四面合围,把他包裹其中。 一片茫然中,他看见齐延宗带他骑马,牵着缰绳,耐心教他驯马的技巧,易双柔在马场外朝父子俩笑,温柔地递来水和纸巾,笑眯眯摸着他的头: “我们小止真聪明。” 可下一瞬,所有光亮就都不见了,浮现在眼前的是齐延宗颓然坐在落地窗前的背影,身边全是酒瓶还有血迹。 耳边是医疗监护器械滴滴的声音,易双柔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覆上他的头,断断续续地呢喃: “小止,爸爸妈妈对不起你。” ...... 繁冗的思绪潮水般涌来,撕扯,蹂躏。易止盯着被子上的印花,厉明均的劝说突然闯进了脑海: “过安稳生活吧。” “不要想着替你爸爸报仇了。” ...... 怎么可能呢? 当恨意的种子在心里落下,就已然生根。 他低头,一滴热泪砸在手背上,然后胡乱抹了一把脸,把床单被子一掀,丢到一旁,就着冰凉生硬的床板,和衣睡去。 这一刻,他不需要任何温柔与安慰。 以后皆然。 第6章 圈子 厉枝永远是每天早上第一个到教室的。 趁着安静的时候背古文,效率翻倍。 只是余佳嫣也出奇地早到了,她站在厉枝座位前,指了指脖子的位置: “小荔枝,你这,怎么了?” 厉枝指尖触上脖颈,一片冰凉,那是她今早贴上的膏药贴。 ......为了掩盖掐淤了的指痕。 “哦没事,昨天落枕了,贴个膏药......你怎么来这么早?” 余佳嫣干脆坐到了厉枝面前,趴在桌上没精打采:“害,别提了,昨天电话里跟你聊完,我就彻底失眠了,凌晨才睡着。” 厉枝看着她浓重的黑眼圈,不由得轻笑,少女情怀她总是诗啊总是诗。 “那彻夜思考的结果呢?隔壁班那魔都小开,你打算怎么办?” 余佳嫣把头埋在胳膊里,摇了摇头,声音闷闷地:“就这样呗,99%的暗恋都是无疾而终的,也不差我这一个了。” ...... 班里同学陆续到了。 北旗中学没有很严格的早自习时间,毕竟大部分学生都不需要参加国内的高考。 余佳嫣郁闷够了,猛地抬头: “不想了不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位说不定会更好。” 说完使劲儿挤出来个笑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唉,咱们学校的人太少了,来来回回就这几张脸,看都看烦了,没什么新面孔。” 旁边刚坐下的学生过来插话:“新面孔?一会儿就来了。” “啊???” 那人解释:“你不知道?咱们班要来转学生了。” 余佳嫣顿时来了精神:“转学生?哪呢哪呢?” “我撞见严老师带他去教务处报道了。” “高三了还转学,真牛。” “估计也是不参加高考的呗,这不是挺常见的。” “来个小哥哥养养眼吧!” “......” “嘘嘘嘘,来了来了。” 厉枝对八卦兴趣不高,只是听着耳边的私语声从嘈杂热烈,然后慢慢偃旗息鼓。 有人登上了讲台。 “同学们早上好,大家静一静。” 严老师柔声细语:“今天咱们班要加入一位新同学了,上课之前,我们先掌声欢迎一下。”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小声的交头接耳,不受控制地飘进厉枝的耳朵: “还真是个小哥哥啊,怎么不露脸呢?” “说的是,帽子加口罩,什么来路,明星啊?” ...... 厉枝一篇古文默写完,揉了揉手腕抬起头,蓦地,整个人被钉在了原地。 讲台上站着的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眼神像是沉静湖水上扫过的一阵秋风,从她身上轻轻滑过。 “我叫易止。” 惜字如金的自我介绍。 “易止同学先坐吧,我们不设固定座位,你可以自己挑空位。” 秋日的阳光谈不上烈,但却一丝不苟,严丝合缝,从玻璃外投射进来,投到厉枝的身上。 她呆呆看着易止朝她走过来,没有任何停留,然后在她身后落座。 他带着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黑色对开的连帽卫衣,还是昨天的装束,瘦削的肩膀却挺拔。明明没有看她,却又好像一直在盯她。 厉枝觉得有些难受。 特别是脖子上的淤青那里,痒痒的,有点喘不过气的后遗症。 嗤啦,椅子后撤的声音。 她的衬衫后襟微微地濡湿了,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因为背后那道如刀的眼神。 ...... “易止同学是因为脸部过敏起了红疹,不得不戴口罩,大家不要大惊小怪。” “好啦,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我今天嗓子不舒服,找同学领读一下单词吧。” 来自讲台的目光,也同时落到了她身上: “厉枝,你来领读吧。” ...... “啊,好。” 厉枝迅速回神,转身从身侧的背包里翻书,可惜一无所获。 平时从不离包的单词书,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慌张之际,她猛然想起昨晚,自己是坐在客厅的小床上背单词来着,然后......大概是随手放在一边了。 她下意识歪头去看易止的脸,对上的却是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他在静待她出丑。 “厉枝?怎么了?” “......对不起老师,我忘记带书了。” 她有些颓然。 严老师叹了口气,把自己的书翻开,又拿起保温杯饮了一口: “算了,没事,还是我来吧。” ...... 清朗的早读声终于响起了。 厉枝嘴巴跟着读,脑子里却记挂着她可怜的单词书。 若是一本普通的书也就罢了,可那本书跟了她两年了,里面标满了重点词汇,每一页还有动词形式变化,密密麻麻,是她的心血。 但愿真的是落在客厅吧。 不然可真真是要哭死。 ...... 一堂课心不在焉地上完。厉枝出门接个开水的工夫,回来却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人。 靳天奇跨坐在她的椅子上,正和易止说着什么。 光溜溜的桌面上,放着张纸。 “新同学,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靳天奇,是咱们班的班长,我家是做大宗外贸生意的。” “这张表你填一下,要交到学生处的。” “别在意,就是调查一下学生的个人和家庭情况。” 靳天奇人长得又黑又壮,说话也憨里憨气,粗短的手指笨拙地转着一支笔,然后递到易止面前,盯着那张纸,好奇又兴奋。 身边的同学也大多围在一旁,脸上通通写满“八卦”二字。 厉枝懂这种兴奋感的来源。 高一那年,她刚转学来时,也经历了这一遭。 ...... 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学校也不例外。 特别是北旗中学这样的国际学校,学生们非富即贵,从小跟着爹妈在商业世界耳濡目染,自然学会了趋利避害的道理。 他们是想探听一下新同学的来路,看看是哪路神仙,值不值得深交。 以此判断,是巴结他,还是无视他。 厉枝想起高一那年,也是被一群人围着,当她在父亲职业那一栏写上“司机”两个字之后,身边哄热的气场突然就冷了。 人群纷纷散去,偶有零星的“切”,飘进她的耳朵。 那是不屑,和嘲讽。 她记了两年,一直记到现在。 ...... “快写啊,我等你写完还要交上去呢。” 靳天奇在催促。 易止单手撑桌,细长的笔杆在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冷淡的目光从身边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些人的小心思,他如何不明白,只是厌恶至极。 靳天奇抖着腿,脸上的肥肉也跟着一颤一颤,正一脸期待他的落笔。 他轻笑了一声,有着口罩的遮挡,没人看见他勾起的嘴角有多阴冷。 笔尖缓缓划过纸张...... “靳天奇!” 突然的喊声,易止心念一顿,笔迹瞬间走歪。 靳天奇一脸茫然地看着急奔过来的厉枝:“怎么了?” 她抱着保温瓶,站在桌旁,手足无措,但却使劲把身子往易止那边偏,试图遮挡住他的脸。 易止眯着眼,听见她颤抖着开口:“那个......你坐我座位了......” 靳天奇看了看自己身下的椅子,好气又好笑:“得得得,我不坐了。” “还有!那个......严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 她一脸认真。 “啊???现在???” “对,现在。严老师很生气呢,不知道什么事,叫你快点过去。” 靳天奇挠了挠头,也顾不上易止这边了,自言自语着往外头走:“妈的,我又犯什么事了......” ......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 厉枝望着靳天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走上前,把那张表格一把抓起,三下两下,揉成了团。 再抬眼时,易止的目光已经睨了她很久了。 她听见自己慌张的声线,因为紧张而颤抖: “他,没安好心的,你不要理他。” 第7章 护着他 靳天奇骂骂咧咧地回来了:“严老师什么时候找我了!妈的,害得我白跑了四层楼,累个半死。” 厉枝在座位上坐得端正:“哦,那可能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 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从易止的角度看去,她的脸颊微红,目光清泠泠的,像是一只清晨迷失在森林里的懵懂小鹿,眼睛里有湿濡的晨露。 反正,丝毫不像做了坏事。 靳天奇看了看易止,又看了看厉枝,心下奇怪,但又说不出什么。 “算了,当锻炼身体了。”他绕到厉枝座位一旁,屈膝蹲下,换上一张假笑脸:“小荔枝,赏个脸,今晚陪我看个电影呗?我请你吃日料。” 厉枝蹙着眉,看着靳天奇一脸堆笑趴在桌角,额角的汗油腻腻地顺缕滴下。 靳天奇的邀约,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一次。 尽管她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那个,我今晚有事。” “有事?有什么事?” 厉枝随口胡诌:“我约了佳嫣逛街,买学习材料。” 靳天奇更乐了:“你别想再拿余佳嫣当挡箭牌,我打听过了,她家老爷子今天过寿宴,怎么有空和你逛街?” 厉枝无奈地扶额:“我要回家复习。” 短暂的沉默。 靳天奇冷笑出声: “呵,厉枝,我就纳了闷了,老子想约你怎么就这么难?还得三催四请啊?”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清高了吧?你长得漂亮,我愿意给你面子,你真当自己是公主啊?有你这么穷酸的公主吗?” “学学学,你学个屁,考学年第一又怎样,还不是给人打工的命。” “跟你那个便宜爸一样。” ...... 恼羞成怒之后,通常伴随着口不择言。 靳天奇从小娇生惯养,又因为是靳家独子,在北旗高中一向横着走路。被一个小丫头不留情面地屡次拒绝,实在是颜面扫地的稀罕事。 厉枝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靳天奇不屑的丑陋面孔,正自上而下的睨着她。 教室里,来自四面八方的目标正往自己这里聚焦,似乎都在看着这场好戏。 手里攥着的笔杆猛然绷紧,她的脸色煞白,似乎用了很久平复心绪,然后,从牙缝中迸出个字来: “滚。” 声音不大,但却坚定。 ...... ...... 易止倚在椅背上,一手撑着桌沿,冷眼看着眼前的闹剧。 从前,他的身边也不乏靳天奇这种有钱人家养出来的人渣。 他们自诩身份高贵,生活在所谓上流社会,于是对世间万物都持着俯视姿态,想要的,就要得到,得不到的,就要毁掉。 齐延宗常教育他,不能因为自己享受了更多的社会资源,就有高人一等的错觉,他牢记在心。因此对于靳天奇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是避而远之,从不让他们进入自己的社交圈。 ...... 女孩的背影有些虚晃,单薄的肩头也在微微发颤。 刚刚那句滚,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甚至连尾音都飘忽着。 她看上去脆弱,易碎,但却偏偏像是疾风里的松柏,硬着风头如刀的方向挺直了腰杆。她一动不动盯着靳天奇的脸,尽管是仰着头,姿态却高。 靳天奇顺利被激怒了,让他生气的不是那句滚,而是厉枝脸上的不屑,还有看智障一样的表情。 他怒不可遏:“臭丫头,给你脸了是吧?你再说一句?” 扬起的手臂,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教室里已经响起了倒吸凉气的声音,靳天奇从来就是个小人,对女生动手,他干得出来。 易止眉头紧锁,撑着桌沿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已经握成了拳。以这样的距离,一拳打出去,刚好能触到靳天奇那令人作呕的侧脸。 指尖有些发烫,一股兴奋和暴戾顺着脊梁直冲脑门。他舔了舔唇,似乎有点期待拳头狠砸到颧骨上的快感。 易止正要起身,却被一声尖叫打断。 “靳天奇!你要死啊!你敢动小荔枝试试!” ...... 余佳嫣刚从教室回来,看见这一幕,吓得脑海一片空白,几乎是飞扑过来一把撞开了靳天奇。 他实在是太壮了,余佳嫣自己也被撞开了几步,顺势护在了厉枝身前: “靳天奇,你又欺负人!打女生?你还是不是男的!我要把你逃课泡酒吧的事情通通告诉你爸!你就等着挨你爸揍吧!” 靳天奇愤愤地垂下手。 余佳嫣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从小告状就是一把好手,奈何余家和靳家又是世交。 这丫头,他惹不起。 ...... 一场风波被平息。 余佳嫣捧着厉枝的脸蛋,左看看,又看看:“小荔枝,他没怎么样你吧?” “没事,谢谢你佳嫣。” “害,没事,班里有些人啊,就是嫉妒你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再看自己呢,除了有个有钱的爸妈,样样不如你,所以才故意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余佳嫣的声调很高,似乎故意要让所以有人都听见。 厉枝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了,随即继续闷头看书。 她并没有察觉到,背后坐着的少年,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即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好似认真阅读的样子,易止还是一眼看出,她悄悄深呼吸了好几次。 说没事是假的,即使那一巴掌没有真的落在她脸上,也彻彻底底打在了她心上。 一如余佳嫣所说,即使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在北旗高中,她依然抬不起头来。她不知道要忍受多少次这样的公开挑衅和嘲讽。 ...... 易止把手插入口袋,外套口袋里,是刚刚被她揉成团的《学生家庭情况调查表》。 她是把他,当成同样的可怜人了。 所以才想要护着他。 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里升腾。 易止眯了眯眼,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第8章 小兔子 晚上,易止回到家的时候,正撞见厉枝在找东西。 “哪去了......明明放在这的啊......” 她弯着腰自言自语,在客厅的小折叠床底仔细搜寻搜寻了几个来回,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听见轻咳一声,厉枝这才发现有人回来了。 易止静静站在门后,周身笼着从外面带来的寒气,厉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在找什么?” 他开口问。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语气好像也刚从冰凉的夜色里浸过一圈,没有温度。 “你回来啦......你看见我的英语书了吗?封皮写着我的名字。昨天我就在这里背单词来着。” 她指了指那张小床。 易止不经意地把单肩包往后遮了遮:“没看见。” “没事没事,算了,可能是落在外面了。” 她直起身,理了理及膝的睡裙: “先吃饭吧,今天余家办寿宴,爸爸去帮忙了,晚饭就我们自己解决,我做了几个菜,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小小的餐桌,摆了几个瓷盘,饭菜应该是早就做好了,又用盘子倒扣着保温。 她轻轻摸了摸瓷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回来得太晚了,都凉了,我去热热,你先洗手吧,马上好。” ...... 厨房里很快飘来菜香。 易止看着她忙碌的身影,这种感觉有点奇异。 易双柔一向身体不好,不能亲自下厨,齐延宗又因为应酬多,很少在家里吃饭。 他的一日三餐,通常都由阿姨打理,做好了放在桌上,他便一个人默默吃掉。 阿姨手艺很好,也讲究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可不知为什么,总是食不知味,谈不上好吃不好吃,他吃饭,只是尽了填饱肚子的义务。 如今在这一方小**仄的厨房里,他竟然第一次有了捧着碗等开饭的兴奋感。 许是空气中的浓浓烟火气,搞得他心里痒痒的。 厨房里来回忙碌着的女孩,应该是刚洗完澡,穿着毛绒绒的拖鞋,踢踏的脚步声,像是一首鼓点分明轻吟浅唱的歌。 细软的发梢还在滴水,把她的睡裙领子浸湿了一小圈,皙白的脖颈像是羊脂玉一样细腻,夹杂着点点淤红的指痕。 易止心念一动。 白天在学校和靳天奇对峙的她,像是一棵小小却不屈的松柏。 在这夜里,暖黄色的灯光下,她又变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有着蓬松轻盈的皮毛,毫无攻击力,又温柔得不像话。所到之处,一切都变得柔和迟钝。 让人很想把她抱在怀里揉搓。 易止眯着眼,看着小兔子朝他走来: “好了好了,快吃吧。” ...... 菜色是极其简单的家常菜,番茄炒蛋,清炒脆藕,小砂锅里还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 易止有些饿,一口下去,发现味道真的不错,于是便很快消灭了一碗米饭。 厉枝见他撂了筷子,问道:“不吃了吗?还有米饭的,我在帮你盛一碗吧。” 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厉枝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我吃饭慢,每次都要让别人等,抱歉。” 易止这才发现,她碗里的米饭确实只下去了一个小尖尖,她吃饭小口小口的,并且不让一点菜汤沾到洁白的米粒上。 很奇怪的习惯。 “我快点吃,或者你不用等我,我一会儿自己收餐具就好。家里就我们两个,没那么多规矩的。” 易止一点都不急,反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进食。 小兔子嘛,吃饭就是要慢悠悠的才对。 ...... 被盯得有些尴尬,厉枝轻轻咳了咳,一边继续戳米粒,一边试图找话题活跃气氛: “那个,你怎么会也来了北旗中学啊?” “家里安排的。” “哦......”厉枝笑起来:“今天刚见到你,把我吓了一跳呢。可是爸爸说你比我小一岁,跟得上高三的课程吗?” “可以。” 易止的回答永远是几个字。不过厉枝并不在意: “那就好......对了,今天的事,你别在意啊。” 易止抬眸,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突然就想逗逗她,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什么事?” 厉枝抿着唇:“就是......大家对新同学都比较好奇,你可能不知道,北旗中学比较特殊,绝大多数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向我这样的普通家庭,实在太少了。” 她戳着碗底,有些犹犹豫豫:“他们让你填那张表,其实根本不是交给老师的,就是为了......为了......” 易止打断她: “为了看看我和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厉枝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孩子。 他明明就是什么都懂。 ...... 厉枝心一横,干脆全盘托出:“没错,我们这样平凡的人,可能在北旗中学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要毕业了。” 短暂的落寞,她很快又扬起了头: “我是想给你善意的提醒,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贬低自己,我们没有他们那样有钱的父母,但我们可以自己努力去创造想要的生活呀。不要受人影响,不要难过,不要自怨自艾。” 易止眯着眼,许是填饱了肚子,看什么都是暖洋洋的。特别是她的眼睛,眸子里认真的光亮,像是跳动的篝火。 明明白天被靳天奇言语侮辱时,她自己也是落寞的,可这么快就能调整好情绪,来帮他纾解。 她站在一个所谓“过来人”的角度,正在传授“经验”。 她说不要受人影响,证明她曾经被影响过。 她说不要难过,证明她也曾因为耳边的风言风语而难过。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那些灰暗的日子,那些难捱的时光,但易止隐约心中有感,她刚刚来到北旗中学的时候,一定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然后,练就了一身刀枪不入的本领,在成绩上一骑绝尘,以此证明自己。 有点心酸,还有点热血。 易止垂下眼睫,低声回应:“好,我听你的。” 她终于笑了起来,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和他一样。 她好像,很希望他听她的话。 ...... “小止,我可以叫你小止吗?我听爸爸是这样叫你的。” 厉枝满脸期待地望着他,见易止没拒绝,便自作主张喊出了口: “小止,你比我小,所以以后,你要叫我姐姐。” 姐姐,真是个奇怪又陌生的称呼。 易止勾着唇,挑了挑眉:“为什么?” 厉枝急了:“因为我比你大啊,不管在家还是在学校,我都会保护你,照顾你,我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妹妹,但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吧......” 反正是照顾小孩子,有什么区别呢? 在她眼里,易止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小男孩啊! “快,叫姐姐。” 易止凝神盯着她的脸,那是自信,期待,还有点得寸进尺的小小兴奋。情绪一笔一划全在脸上,丝毫没有隐藏。 蓦地,他发现自己唇边的弧度,竟然也微微扬起来了。 姐不姐的倒是无所谓,只是能让她开心,好像也不错。 “......姐姐。” 易止缓缓开口。 极轻的一句。 但她听见了,圆润的眉眼顿时笑成了一轮月: “这就对了,小止乖,以后姐姐会保护你的。” 第9章 我都听姐姐的 厉明均来了电话,说是余家办完寿宴,给所有在场的工作人员还有司机发了红包,他和大伙喝酒去了,指不定闹到几点,让厉枝先睡,不用等他。 易止洗完澡出来,看见厉枝正在帮他换床单。 ...... “你昨晚都没盖被子,我知道。我的床单好像是小女生了点,不好意思啊。喏,给你买了新的。” 她的浅粉色印花床单被掀开,丢到了一边,新的床单被子是素色的,很淡雅的灰,应该是精心挑过的。 厉枝坐在床边,招呼易止过来: “小止,过来,给你上药。” 她手里晃动着一小瓶红药水。正是昨晚放在床头却被他忽略的那一瓶。 “快来呀,你身上的伤,我不会和爸爸说,但你要答应我,每天都要按时上药。” 易止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身边稍近的位置。 ...... 冰冰凉凉的触感,夹杂着丝丝刺痛,从侧脸处传来。她用药棉轻轻蘸了药水,小心翼翼地在伤口结痂的边缘擦拭。 因为频繁碰水,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已经有点化脓。 厉枝尽量放轻动作,可听见易止倒吸凉气“嘶”地一声,还是皱紧了眉。 “小止,你忍一下,这个伤口再不处理会留疤的,难道你想以后每天都带着口罩上学吗?”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药棉放下,用手指沾着药水,一点一点地触碰伤口,这样更轻柔些。 温热的指腹,碰上皮肤的那一刻,像是小猫的尾巴轻轻扫过,易止不经意地颤栗了一下,又迅速故作镇定。 她不说话,没有在意他的异样,也没有询问伤口的前因后果,只是很认真地忙碌着,狭窄的小客厅,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暖意。 “姐姐,你不问问我,伤哪里来的吗?” 易止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不想问,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也没关系,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厉枝把药瓶拧紧,顺势握住了易止的肩膀,把他的脸扳过来。 他实在太瘦了,身形有些料峭,肩膀的骨骼更是清晰明显。厉枝想起初中生理课上讲的,男孩子都要比女孩子发育得晚,可能易止真的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望着他锁骨上的疤痕,惨兮兮的,一抬眼,他的眸子也像是蒙着水雾,一时间,心都化了: “小止,以后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你以后不是没家的孩子了,不会再被欺负了!” 她很认真,又很坚定。 明明自己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兔子,却偏偏想要保护一只落单的小狼。易止看着厉枝的脸,莫名觉得好笑,又很想配合她。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角,勾起个笑容来: “好,我都听姐姐的。” ...... 夜深几许。 厉枝早早回房去睡了,易止肚子躺在小床上,望着天花板,目光直直投射出去,像是望向天幕。 左边是冰冷的墙壁,右边则是厉枝给他搬来的电暖气,正悄无声息地散着热。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他睡意全无。 脑海里,都是今晚放学后和刘叔见面的场景。 ...... 这是离家来到京市之后,第一次见到刘叔,这个从小照顾他衣食住行的长辈,印象里总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可自从齐家垮台,父亲被带走,他像是没了主心骨,一下子老了十岁。 今晚见到他时,竟然两鬓斑白,走路也有些踉跄。 他把一摞资料交到易止手上,还有几张银行卡: “小少爷,这是齐总早些年为你置办的一些房产,还有钱,都在我的名下,为的就是如有意外,能保你生活无虞,你拿着。” 易止没接,只是盯着他的眼睛:“刘叔,我爸有消息了吗?” “没,找人打听了,工程出了问题,他是法人,理应接受调查,可偏偏有扯出公司其他的事,齐总这一遭不好过啊......” 老人叹了口气,周围的落叶好像都有了情绪,随着叹气声,四散而去: “生意做到这个地步,没有人的屁股是干干净净的,有人趁此机会翻旧账,小事也成了要命的大事。” 易止呆呆站着,一声不吭,只是双手已经握成了拳,指甲扣在肉里,一阵阵钻心的疼。 齐延宗常常教育他,诸恶莫作,家里有钱更不是做坏事的借口,他不论如何也不相信,那个善良宽厚的父亲,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是盛家搞的鬼,对不对?” 他再次抬眸,已经是怒火肆意。 刘叔看出他的情绪正在蔓延,无奈拍了拍他的肩,又查看了下他身上的伤: “小少爷,齐总对我有交代,不让你插手这些事,你别再问了。你的伤是盛林清造成的,但不代表齐家的事和他有关,你不要乱猜测。” 不插手?怎么能不插手? 不猜测?他又如何做到事不关己? 易止自知刘叔忠心耿耿,问不出什么,也就作罢,只是把银行卡推了回去: “刘叔,这些东西,你先帮我存着,我现在是条丧家之犬,又是在别人家里暂住,要钱没用。” 无家可归,就要有无家可归的觉悟。 刘叔顿了顿,还是把银行卡收了回去:“也好,以后还是由我暂管,等你十八岁承认之后,我再交还。以后我每月给你打去一些生活费,你身上不能一分钱没有。” 易止点头,没再拒绝。 刘叔很想像长辈一样,爱怜地抚一抚他的头,可又觉得不尊重,随即又缩回了手。 他想起厉明均来。 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齐延宗执意要把儿子托付给一个平凡人家,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想让儿子彻底远离那个吃人的圈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他犹豫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小少爷,厉家一家人,对你还好?” “好。” “我看那厉明均是个厚道的人,还记得齐总从前对他的帮扶。” “嗯。” “......那其他人呢?他的两个孩子,你们同龄,还好相处吗?” ...... 易止没有回答。 实际上,是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厉明均的老婆杨梅,不像是个好相处的,厉言言年纪又小,没说过话。 至于厉枝...... 刚好,一阵风徐徐扫过,带着秋天的凉意和萧瑟,往他的脖子里灌。易止打了个寒噤,倏而想起厉枝被他身上的伤吓到的模样。 她噤着脖颈,清泠泠的眸子里不掺一丝杂质,那样惊恐而又慌张...... ...... 面对刘叔的疑问,他琢磨了半晌,给出了这样的定论: “还行,挺好欺负的。” 第10章 乖,揉揉头 学校的生活乏善可陈,确切的说,是厉枝的生活太过无聊。 每天早自习,是精神最充沛的时候,所以用来背单词,背古文。下午的两节自习,所有人都去做课外拓展了,厉枝也不动,只是默默趴在桌子上,刷着一道又一道化学题。 她时刻谨记,自己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没有资格松懈,更没有资格和别人一样享受生活。 好在,日子不比从前单调乏味了,因为她的身边出现了个小跟班。 易止就像是她豢养的一只小宠物,时时刻刻,目光所及之处,都能看得见。 ...... ...... 午后,大家都在午休,厉枝提前回了教室,打算整理下错题,去办公室问老师。 刚走到走廊转角,就远远望见了熟悉的背影......易止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正在和人说着什么。 那人也穿着校服,厉枝略微觉得眼熟,应该是隔壁班的一个男生。 他比易止高出一头,也壮实很多,可两人站在一起,厉枝还是不自觉地先把目光落在了易止身上。 他微仰着下巴,看不见表情,但从他微微耸起的肩头,能瞧得出,话题貌似不大愉快。 ...... 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打扰,易止已经回头,先一步看见了她。 “小止......”她率先开口。 那人也注意到她,只是朝她微微颔了颔首,便离开了。 ...... “姐姐。” 易止迈步走过来,一如既往地勾着唇浅笑:“姐姐吃饭了吗?我午饭没吃饱,不如姐姐陪我去买点什么?” 厉枝晃了一刻神,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刚刚和人交谈时的表情,分明不是这样的,皱眉,阴郁,若有所思,还有点未酿成的怒意。 怎么只是转了个身,望向她时,就变回人畜无害的模样了? “姐姐?” 易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哦......没事,小止没吃饱?我有零食。” 她抬脚便要往教室走,全然忘了要去办公室这档子事。 ...... 厉枝有个仓鼠综合征的小毛病,总喜欢在书包里填些零食,吃的倒不多,只是会有幸福感。 她把零食一一排开:“小止,你要吃什么?” 她低头翻找,并没有注意到,易止的眼神在她身上流连。 小小精致的耳廓,似乎有着细小几不可见的绒毛,鬓角的碎发凌乱又柔软,零零散散,飘飘荡荡,似乎能飘到他心里。 易止舔了舔唇:“什么都好,姐姐的,我都爱吃。” 厉枝没有听懂另一层,只是把零食往前一推:“你挑吧,下次吃饭要吃饱,不许再这样了,下午还有体育课呢。” 易止轻声答好,随手拿起了个面包,撕开包装便咬了一口。 他其实一点都不饿。 手里的面包松松软软,味道还不错,草莓果酱夹心丝丝的甜,在唇齿中包裹,缠绵,千辗百转。 他有点分不清这种甜蜜感,到底来自食物,还是面前的人。 “小止,那是什么?” 厉枝指着他外套的口袋。 一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白白的一个尖角,突兀地露在外面。 看上去是封信吧。 易止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然后把信往口袋里塞了塞。 “是刚刚那个人给你的吗?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交到朋友啦?” 厉枝双手捧着脸,笑意盈盈地看他: “真好,我还担心你性格太孤僻呢。在北旗,虽然很多人都高高在上,但也不乏有性格很好值得交往的人,小止,你应该多交些朋友的。” 易止笑得乖巧:“不,我有姐姐就够了。” “你就嘴甜!” 厉枝揉了揉他额前的碎发,易止有些想躲,却被人毫不留情地捞了回来:“干嘛啊?姐姐摸你头都不行?” 易止抬眸:“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摸的。” 厉枝笑得更盛了,手上更是用力,使劲儿揉了几个圈,把他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 她突然想起,厉言言刚出生的时候。 那时候她已经懂事了,自己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继母,让她警铃大作,特别是知道杨梅怀孕之后,她一度觉得自己的小小天空都灰了。 她猜想,童话故事里继母虐待公主的剧情,一定会在她的身上如数展开。 于是不接受杨梅,甚至把杨梅当成人生大敌,连带着厉明均也在她这里碰了钉子。 ......再后来,厉言言出生了。 ...... 她无法描述她看见厉言言第一眼的感觉。 那是血脉的羁绊,是她缠绕在她身上躲不掉的温情链接,刚出生的孩子皱巴巴的,眼睛眯成一条小小的缝,又丑又臭。 可厉枝偏偏看呆了。 她知道,面前这个粉粉嫩嫩透着亮的小肉团子,是她的妹妹。 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揉了揉肉团子的小脑袋,温热温热的,软软的。 小肉团似乎也有所感,在她手心里拱了拱。 ......那种感觉,有点神奇。 ......和此时此刻,揉易止的额头,一样温馨又治愈。 厉枝心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她好像,特别适应姐姐这个角色。 ...... ...... 易止也不乱动了,任由她揉搓。 她的手指很轻,掌心干燥温热,手腕上带着淡淡的蜜桃味,那是她书包里的小香膏,他见过她用。 软泥一般,轻轻薄薄涂在手腕处,香味由跳动的脉搏带着,氤氲,发酵,蔓延。 此时,也蔓延到他的鼻子里,还有心里。 易止咽了咽口水,出言提醒,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哑:“......姐姐,你刚刚不是要去办公室?” 厉枝愣了愣,迅速收回了手:“天哪天哪,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快些了,好多题想问。” ...... 娇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外。 易止有些发晕,不知是因为冬天门窗紧闭,还是因为刚刚的蜜桃味道太浓,总之,心乱的像一团线。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大敞。 萧瑟的风带着干燥的凉意扑了进来,他深呼吸了两下,才慢慢平静下来。 校服口袋里,那封信还安静躺着。 信封上,还用漆章做了封口,写信人的用心可见一斑。 易止捏起信封的边角,十分嫌弃地胡乱撕开。里面是叠得工整的信纸,还有一张演唱会的票。 当红爱豆,一票难求,还是内场vip。 易止一瞥,随即将目光落在信纸上。 字很漂亮,洋洋洒洒,风骨遒劲,由字见人,能写出一笔好字的男孩子,一定都是招人喜欢的。 信的开头很俗气: “厉枝,你好,我是高三级的江竞,在你隔壁,很冒昧给你写信......” 易止的眉头越锁越紧,只看了两句,便再也看不下去,胡乱把信塞回了信封,连带着演唱会的门票,一起撕了个粉碎。 拜懒惰的值日生所赐,拖把旁的脏水桶还没倒。 他走到水桶旁,扬起手,纸屑便像落雪一般,扬扬洒洒,悉数落进脏水中。 看着斑驳的字,连同那青涩的少年心事,在脏水里沉浮,被侵蚀,被淹没,最终沉寂在一团污秽中。 易止不知不觉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 他的姐姐,是他的,谁也碰不到。 第11章 姐姐,我也要 在厉明均一天三次的哄骗之下,杨梅终于带着厉言言回来了。 “妈,你回来了。” 厉枝正在厨房做饭,打了个招呼。 “嗯。”杨梅淡淡应了一句,顺手接过锅铲,把围裙围上了:“你出去吧,我来。” ...... 饭桌上,厉明均大喇喇地嘬了口白酒,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 “害,家里没个婆娘就是不行,这些天都给我和厉枝难受坏了,你看这家,都没个家样了。” 杨梅翻了个白眼,不理他。 依然是窄窄的四方桌,依然是简单的家常菜,熟悉的菜式和味道,可因为多了个人,气氛和从前略微有些不一样了。 厉明均粗线条,自然感觉不出,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电流,在空中相交的噼啪声。 厉枝咬着筷子,用余光看了易止好几次。 他很淡定,只是默默吃着饭。 “......小止,吃这个。” 厉枝给他夹了块可乐鸡翅。 这些日子,她已经大概摸得清易止的喜好了,他喜欢甜食,像个小姑娘。 果然是心里存着很多苦的人,需要甜甜的食物来治愈。每每想到这,厉枝的眼底都酸酸的。 厉言言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易止,又看了看厉枝,张口撒娇: “姐姐,我也要。” 厉枝也熟知这个妹妹的脾气,惯会撒娇吃醋的,于是便哄她:“好,姐姐给你夹。” 可筷子还没落到鸡翅上,便被杨梅冷冷的斥责声打断:“自己没长手啊?!还要别人给夹菜?!” 话是冲着厉言言说的,可却意有所指。 是人都听得懂。 ...... 厉枝顿了顿,伸出的手悻悻地收了回来。 一时间,狭窄的客厅只剩碗碟和筷子相碰的声音,像是催命一样,让人心下发慌。 厉明均看了看杨梅的脸色,本想站出来圆场,却碰了钉子,哑了火。 饭桌上,仅剩厉言言懵懵懂懂,不知道盘子和碗之间的暗流涌动。 她鼓起勇气,挽上了杨梅的胳膊撒娇:“妈妈,给我点钱呗?” “要钱干什么?” “我们同学过生日,我们要集资给她买礼物和蛋糕!” 厉言言的小脸上满是憧憬和兴奋,可惜,挑了个不合适的时候,杨梅脸上怒火未消,转头就朝她发泄: “你丧门星啊!小小年纪,要什么钱!过什么生日!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个一毛钱的糖都乐得要命!不知感恩的臭丫头。” 厉言言出师未捷,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在饭桌上扫视一圈,最终向厉明均求助。 厉明均本就是个女儿奴,女儿掉眼泪了,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向杨梅求情:“老婆......” “闭嘴!就你惯她!都把她惯坏了!” 厉明均陪着笑脸:“是是是,我闺女,我当然得惯着了!大不了我少抽两盒烟嘛,而且这个月又发奖金了,赚钱不就是给孩子花的嘛!” 杨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言言,去玩吧,爸给拿钱!” 厉言言顿时雀跃起来,顾不上脸蛋上还挂着泪珠,便绕过厉枝,扑向了厉明均: “爸爸我爱你!!!” ...... 好一个父女情深。 好一副其乐融融。 厉枝埋头吃饭,可不知怎么,今天的番茄好酸啊,酸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并非第一次感到这种不容于世的疏离感。 厉明均是她的父亲没错,可也是厉言言的父亲,更是杨梅的丈夫。 说到底,好像她与父亲之间的羁绊和捆绑是最弱的,她有无数次觉得,自己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被极细极单薄的绳子拴着。 她若是跑了,也就跑了,不会有人费尽心血去找她。 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啊。 她戳着碗底的米粒,眼底微微发烫,但她不能抬头,不能让厉明均看出她眸底的水光,更不能让杨梅看出丝毫异样。 她不要当扫兴的外人。 “姐姐,吃菜。” 碗里,突然多出一块鸡蛋。 厉枝看着那块黄澄澄冒着油光的鸡蛋,突然就鼻子一酸。 她侧头看见易止的笑脸: “姐姐吃饭要认真,吃饭就是吃饭,不要想别的,影响心情。” ...... 厉枝感觉到,厉明均和杨梅的目光同时从她身上轻轻掠过。 “闺女,最近学校怎么样?学习还好吗?” 厉明均清了清嗓子,终于是注意到了一直闷头吃饭的厉枝。 “挺好的。” 厉枝语气淡淡的: “只是最近学校开了高尔夫球课,可能要买球杆和衣服......统一采购的,不会很贵。” 她犹豫了下,还是补上了后面半句。 ...... 厉明均豪爽地大手一挥: “没问题,爸给钱!还有听说小止也在你们学校啊,是不是也要一起上课?买买买,都买。” “谢谢爸。” 厉枝笑了笑,可是下一秒,杨梅的饭碗就砸在了桌子上。 她斜睨着厉明均,嘴唇翕动着,像是子弹上膛的机关枪: “你有毛病啊!你大款吗?你兜里有几个子儿,就敢这么狂?还买买买都买,我就不明白了,你这好人当得也太忠心了!” 给厉枝花钱,她没话说。 可另一个人,只是个不速之客,寄人篱下,不被接纳,也不被欢迎。 她没这个义务。 ...... ...... 死一样的沉默。 椅子后撤,和地板摩擦,像是铡刀即将落下的声响,厉枝有些发冷。 她在窒息的氛围里摇摇欲坠,甚至不敢侧头去看易止的表情,她怕自己会感同身受。 这种被排除在外的孤单感和心酸,她尝过,她明白。 ...... 煎熬之中,她听见易止清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厉叔,你们聊,我吃好了,先去洗碗。” 他的手臂从厉枝身侧伸过来,把残羹冷炙端起,然后往厨房走去。 这些日子,向来都是她做饭,他洗碗,好像已经成了自然。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厉枝突然就想拦住他。 也许是因为有杨梅在吧,她不想让他显得太过委曲求全,太过趋媚讨好,好似低人一等,只能用做家务干活换取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的资格。 易止朝她笑了笑,示意她不要担心,然后若无其事把她拦着的胳膊轻轻拂了下去。 第12章 被疼爱的小孩 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厉言言吃饱了便出门去同学家玩了。 厉枝坐在客厅,愣神了许久。 她在思考,替易止思考,思考怎样才能让他坦坦荡荡留在这里。 卧室里传来厉明均和杨梅的争吵声,声音不小。厉枝觉得,即使有哗哗水声做掩盖,那些刺耳揪心的话还是会尽数飘进易止的耳朵里。 ...... 杨梅语气激动,言语之间是嘲讽和不屑: “厉明均,你是过了几天好日子就飘了是吧?捡个拖油瓶回来,供他吃穿就算了,你还打算供他上大学娶媳妇不成?你是他谁啊?有病吧你!!!” 打火机的咔嗒声,厉明均点燃一根烟,烟雾升腾中,他的声音也有些颓: “梅子,话别说的这么难听,人家他爸爸以前帮过我,现在人家落难了,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再说了,只是暂住,又不是一直在咱们家。” “帮?帮忙也得有个限度!” 杨梅声音更加声嘶力竭起来: “还暂住,暂住个屁!这分明就是把没人管的孩子丢你这了!有人告诉你什么时候来接他吗?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我告诉你,你这就是肉包子打狗,肯定一去不回头了!” ...... 路边遇到的可怜兮兮的小狗,善良的人都给它一顿饱饭,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想把狗带回家去养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厉枝听不下去了,干脆站起身,打算去看看易止。 水声早就停了。 易止的背影,矗立在厨房狭小的窗前。 玻璃上蒙着一层水汽,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可他的目光,就长久地投向窗外,像是能穿越一片雾霭。 至于那片雾霭之外是什么,厉枝并不能知晓。 那是她不曾踏进过的、他的世界。 ...... ...... 杨梅的声音尖利,透过瓷砖和墙壁,传到狭窄的厨房,字字清晰。 易止皱着眉,有些心烦。 他给刘叔发去了微信,询问他,有没有给厉明均一些钱,当做他的生活费。 得到的回应是否定的。 刘叔连连道歉,说这是应该的,他早有此意,只是最近事情太多疏忽了。 本来一早就该跟厉明均打好招呼,按周,按月,或是按年,随他心愿,齐家虽然落魄了,可总不至于白吃白喝人家的。 易止只嘱咐他尽快,不要让厉明均为难。 ...... 吵架声逐渐平息。 易止叹了口气,终于从厨房走了出来。 厨房的窗户透风,短短的一会儿,已经把他从里到外冻僵了,凉意从胸口窜去四肢百骸。 主卧的卧室门紧锁着,传出隐约的电视声音,厉枝的小卧室倒是开着一条缝,暖暖的灯光从门缝钻出来,却照不到他身上。 他的小床在阴暗处,没有阳光,头顶也仅一盏刺眼惨白的白炽灯管。 他站在床边,试图把床单的每一条褶皱都铺平整,好像这样,心里的乱绪也能有片刻的纾解。 然后下一秒。 一小摞零钱,突兀地出现在他的枕头下。 被他一拽,便散开来。 有几张红色的一百块,但大多数都是小面额的纸币,加起来有一千多块。 现金在现在这个年代好像不多见了,这些零钱应该也是被人放在身边很久了,甚至有了折痕。 易止皱了皱眉,捡起钱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蜜桃香味。 视线翩然远落,落在那一方小小卧室透出的光亮。 ...... ...... 厉枝低头抠着手指。 她知道易止会来找她,只是她还没有措好辞,不知道怎样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只是想帮他而已。 她懂那种寄人篱下、不被欢迎的孤独感,更知道在国际高中,平凡学生有多不容易。 她只是想尽自己所能。 ...... 易止站在门口,正欲开口,就被她拉了进来: “小止,进来说。” 她担心被杨梅听见。 “小止,你别多想,学校开的高尔夫球课需要交钱,你平时零用也需要钱,况且北旗高中......你也知道......哎呀总之就是,不能太捉襟见肘了,否则......” 否则会被人看不起。 这句厉枝没说,她怕触了他的伤疤。 “我的零用钱很够的,而且偶尔往杂志投稿会有稿费,你不用担心,这些钱你拿着,先把高尔夫球课的钱交了。” 她看着易止手里握着的一摞零钱,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现在没人用现金了,我本来是想给你转账的,但是发现,原来一直没加你的微信。” ...... 易止攥着手里的纸币,粗糙的手感,在指腹纠缠,好像能捏出水来。 又或许是手心的汗。 厉枝脸上红扑扑的,那是冬日里的暖气作祟,为她梨涡上添了一抹粉润的晕,还有一张一合的唇,在耐心地像他解释。 他听不进去,只觉得闷热。 这是他第一次踏进她的卧室。 和他想象的差不多,极简的木床,书桌,毛绒绒的大熊倚靠在床边。 没什么复杂的装饰,只是空气中似乎升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缱绻,和她带给人的感觉相似。 厉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然后顿时有些慌张——她的小衣服,还搭在椅背上,没收。 她急急往一边侧了侧,试图挡住易止的视线,然后把钱往他怀里推了推:“小止乖,收着吧。” 易止也将心里涌动的火苗压了下去,跳过这个话题,只是朝她挥了挥手机: “姐姐加小止微信。” ...... 滴,扫码的声音。 她的头像出现在他眼前,一个带着花环的小兔子。 “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嘴唇抿起,笑意藏不住,随即看了看自己的头像。 是一片纯黑色。 这个微信号是从齐家出来时新注册的,是齐延宗告诫他,要和从前的社交圈完全断开,彻底人间蒸发,才能明哲保身。 ...... 空空荡荡的好友列表,只有小兔子一人。 他给厉枝备注上“姐姐”,然后上网找了个头像,自己换上了。 也是一只兔子。 那是前些年特别火的迪士尼动画电影里的角色,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兔子,成了流浪动物里的老大,表面人畜无害,其实是个暴躁大佬。 易止对这头像很满意。 因为像他一样。 ...... 几年过去,他还记得电影的结局。 暴躁兔子最终被一个小女孩收养,变成了最乖最听话的小宠物。 看吧。 没有人是天生反骨,所谓的逆鳞也只是自我保护。 如果可以,谁都希望在十死无生的深渊边缘,遇到一个只为你而来的人。 穿越人群,牵起你的手,让你在汹涌的爱里,成为被疼爱的小孩。 第13章 对视 易止最终还是没有收下那一摞钱。 厉枝很担心。 直到周末,他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把自己微信余额里的零钱给她过目了,并且一再保证自己有些小存款,她才放下心来。 “姐姐不用担心,我现在没有什么大花销,而且从这个月开始,我也会按时给厉叔交生活费的,总不好白吃白住。” 他的笑容轻松。 厉枝掰着他的肩膀坐下,正对着他的侧脸,给伤口涂药膏。 他的伤已经好了,只是脸侧的这一条,实在太深太重,尽管万般小心,还是留了条浅浅的疤。 药膏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厉枝小声嘀咕,语气有些嗔怪: “你攒这些存款攒了很久吧,好好存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生活费就算了,爸爸也不会收的。” 而易止只是微笑,语气很平静: “收不收是厉叔的事,但给不给是我的事。别人心善收留我,我不能不懂事,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不能让厉叔难做。” ...... 厉枝翕动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有几分惶然。 杨梅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厉明均夹在中间也的确不好受,只是她很意外,易止能想到这一层。 他小小年纪,却如此懂人情世故,好像与生俱来,带着不像这个年龄段的成熟。 与他的外表恰恰相反。 这种反差感很奇异。 ...... 他的脸很清瘦,如月牙般冷白,清晰的下颌像是被精心雕刻过。 没有成熟男人的内敛和深沉,是浑然一身的少年气,蓬勃,锐利,势不可挡地张扬。 可越是这样,脸侧的疤就越是显眼,好似精美艺术品被人用锐器割伤,看得人心痛咋舌。 她轻轻蹙眉,指尖不自觉的扬起,带着冰凉的药膏,擦过他的脸颊。 药膏伴着轻轻地打圈,慢慢融化,只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温热。 ...... 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脸,但却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认真又紧张,落在他的伤口上,化成炽热。 她的长发却披散下来,扫过他的手背。 易止眸中微动,不由得往她身边靠近了几分,手指绕着她的发梢打圈圈。 这样亲昵又温馨的周末时光,他很喜欢。 ...... “这可怎么办呀小止,这算不算破相啊......” 厉枝把药膏合上,歪着脑袋瞧那条伤疤,有些心疼。 易止噙着笑,迎上她的目光:“姐姐嫌弃小止丑了?” “不是,哪有,就是觉得太可惜了......” “姐姐,你不懂,男人身上就是要有疤才更性.感。” 厉枝噗嗤笑了出来,敲了敲他的额头:“小屁孩。” 易止也不躲,只是在手放下的前一秒,轻轻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他牵着她的手腕,让她的温热的指腹再次抚上那条伤疤,然后一字一顿: “姐姐,我没有在开玩笑,以后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小止了,或者小止变样子了,你也能凭借着条疤,一眼认出我。” “这是我们的秘密。” ...... 轻颤的眼睫,聚焦的眸光,厉枝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跳也变得失措。 他们靠得那么那么近。 近到她仿佛可以呼吸到他的呼吸。 指腹传来的那疤痕的触感,像是在抚摸一条难平的沟壑。明明只是寻常的体温,却像有火种在皮肤下横行,上蹿下跳。 ...... 她指尖在抖。 半晌,厉枝强逼着自己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努力挤出个笑,顺着他的话: “你又说浑话,怎么会突然找不到你呢?” 说罢便站起了身,背对他深呼吸了几下。 易止的目光也收敛了,周身的炽热氛围如潮水般散去。 小小的客厅恢复如常,只是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易止也站起了身,无所谓似地伸了个懒腰,把话题遮掩过去: “姐姐,别怕。小止开玩笑的。” ...... ...... 是啊,当然只是开玩笑的。 厉枝当然知道。 她的慌张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那一瞬。 就是他拉着她的手,感受着他的体温,对视的那一瞬。 心里像是有火星噼啪而过。 他好像很喜欢凝视着她,用那双黑玉般极深的眸子,审视过她脸上的每一处角落,像一张温柔的大网,将她完全地捕捉。 她也曾偷偷直视他,可不出三秒,一定会败北。 他是个很漂亮的少年,这不假。 可他也是她的弟弟。 ...... “姐姐,你怎么了?” 易止见她一直愣神,便提醒。 极轻极淡的一句话,却也把她心中刚燃起的小火星压灭了。 对了,就是这句,她是姐姐,他唤她姐姐。 厉枝啊厉枝,你到底在想什么。 ...... 心绪渐渐平缓,她回过头时,面色已经如常: “没事啊,刚刚走神了。” 她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 但她并没有注意到,易止偏过头后微微勾起的嘴角。 “对了小止,晚饭你要自己吃了哦,爸爸妈妈来消息了,都要加班,很晚才回。” 她往自己房间走,去收拾包包。 “姐姐要去哪?” “佳嫣约我逛街,我差点忘了,时间有点来不及。” 易止没有跟着她进房间,只是有些克制地站在门外,倚着门框默默看着她把手机钱包一股脑扔进帆布包里,又草草梳了梳头发,最后涂上一层没有颜色的唇膏。 她笑意盈盈:“小止自己在家乖,冰箱有菜可以热一下,或者去买小馄饨,楼下那家店很好吃的。” “姐姐不能带小止一起去吗?” 他只是心血来潮随口一问,而她脚步却停了。 好像是真的很认真在思考。 “小止,班里同学还不知道你是我弟弟,佳嫣也不知道,所以......” “姐姐不想让他们知道?” “也不是......”厉枝摇了摇头。 她其实是为了易止考虑。 她平凡的家庭已经人尽皆知了,是班里独一份的“贫困户”,所以不想让易止和她有任何的瓜葛。 起码在人前,这层关系不能被戳破。 穷人也就算了,穷人家收养的孩子,更会让他抬不起头的。 ...... 她紧咬着唇,却不想易止率先笑出了声: “姐姐快去吧,我开玩笑的。我可最讨厌陪女生逛街了,麻烦。” 厉枝松了一口气,戳了戳他肩膀: “小屁孩,看好家啊!” 第14章 生日蛋糕 易止看着厉枝匆忙出门的背影,蓦地笑了出来。 侧脸处热热痒痒的,那是药膏在起作用,丝丝药味中间,夹杂着一缕甜甜腻腻的蜜桃香。 来自她的身上,还带这温热的体温,悄无声息地融化他心尖上一抔雪。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家里出事那一晚。 齐延宗被紧急的电话叫到了公司去,临出门前嘱咐他自己吃饭,晚些时候回来再和他一起庆祝生日。 他的十七岁生日。 他守着蛋糕等了很久,直到奶油的边缘已经有了融化和塌陷的迹象,齐延宗还是没有回来。 后来,家里闯入了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 他们冷着脸,出示一张纸在他面前,苍白的纸上写着什么令,易止没来得及看清,下一刻,他们便开始在屋子里翻翻找找。 所有的柜子、抽屉都被打开,连厨房的碗柜都没能幸免于难。 刘叔把他护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替他遮挡着视线,不让他看。 空旷的客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纷乱的脚步声,和家具摩擦的声音,许久,黑色制服们离开了,带走了一纸箱的文件资料。 是从齐延宗的书房里找到的。 易止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整个集团公司意味着什么。 再后来,齐延宗再也没回来过。 ...... 易止被刘叔带着,急匆匆地收拾了简单的衣物,然后离开了家。 那一段日子,刘叔去哪,便把他带到哪,大部分时间,都在忙于代替父亲处理公司的事,他插不上手,便在一旁看着他忙碌。 晚上他会去医院,守在重症病房门外,远远的看易双柔一眼。 ...... 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有过太久,很快,公司出事的消息,便传到了易双柔的耳朵里。 呼喊声,病床滚轮声,器械运行的滴滴声,还有医生跪在病床上做心肺复苏的指令声...... 无数种杂音在易止的耳边轰然,接着是嘈杂,扭曲,交蹂,最后,归于安静。 眼前是刺目的白,糊在他的眼睛上,也盖在易双柔的身上。 ...... 他甚至记不清那段日子是如何度过的。 一边打听父亲的消息,一边处理母亲的后事。 没有崩溃,没有声嘶力竭,他淡淡的表情甚至让刘叔一度以为他是伤心过度,精神出现了问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很正常,也很冷静。 因为已经麻木了。 钻心的痛感曾在他的皮肤上爬过,密密麻麻,步履蹒跚,像是大军压境一般,他没理,后来,也就习惯了。 ...... 唯一一次的失控,是他终于再次回家时。 房子贴上封条前,他被允许回去收拾东西。 时隔一月,又是盛夏,桌上的蛋糕一直没收,如今已经彻底坍塌,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还有虫子穿梭其中。 预示着这个偌大商业集团的现状,也昭告着他的未来。 从精致美好的橱窗,丢进污泥烂沼。 他皱眉,眼角泛红,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把蛋糕狠狠砸向地面...... ...... ...... 滴答,滴答。 是秒针的走动,从他心上缓缓经过。 易止独自坐在厉枝家的小客厅,安静得一如那个午后。 那天开始,他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曾经触手可及的未来,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游荡,漂浮,好像孤魂野鬼。 明明是盛夏的午后,却冷得手指僵硬,四肢发颤,地上的蛋糕残骸,像是狠狠砸在他的心尖上。 然后极速降温,冻成了一抔雪。 这抔雪在他心上扎了根。 从此,劲风呼啸,冰封千里。 ...... 从前的朋友、同学恨不能远离他,就连亲戚也纷纷避之不及,好像他身上的灾祸会传染一样。 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就会一直这样冰凉下去了。 直到,一只小兔子闯了进来。 她在他面前,努力支棱着细软的皮毛,试图帮他挡挡风,然后奶声奶气地告诉他: “你要叫我姐姐。” “我来保护你。” 心尖上的雪,还是岿然不动,可他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回温。 ...... 他很珍惜这只小兔子,但却不敢把自己最深的伤口给她看。 如果她看见真实的、血淋淋的真相,看见他背后拴着的数不尽的麻烦,还有可能把她也拉下水,她还会陪在他身边吗? 这是个问题。 他急需答案。 却又不敢接受这个答案。 ...... ...... 手机的震动打乱了思绪。 易止缓了缓,拿起手机轻敲屏幕。 是刘叔的信息,约他下周见一面,时间地点再定。 他想也不想地回:“是爸爸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对面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很复杂。见面再说。” ...... 他锁了屏,手机丢到一边,摊开身体平躺发呆。 不饿,不困,只是很累。 每一次回忆,都像是鱼跃到海滩,缺水,干涸,需要很久来恢复和平静。 他伴着均衡的暖风,慢慢阖上了眼睛。 ...... ...... 厉枝被余佳嫣拉着,去了附近最昂贵的商场,足足逛了三四个小时。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隔壁班的小班草。 下周,是他在北旗的最后一周了,马上就要奔赴国外。 他邀请了关系比较近的同学开派对,算是告别。 余佳嫣也在被邀请之列,因此警铃大作,拉着厉枝急匆匆来买衣服,势必要把自己打扮成派对现场最靓的崽。 “就算是此后再也不见,我也要给他留下个难忘的印象,不为别的,就为了对得起我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她气势汹汹,可也只是嘴硬罢了,下一秒,就又倚在了厉枝的肩膀上: “小荔枝,你得答应我,如果派对当天我情绪失控了,又哭又闹之类的,你可千万要拦住我!” 人可以丢,体面不能丢。 这是余佳嫣的底线。 ...... 厉枝对衣服没兴趣,只是看着甜品橱窗里的小蛋糕发愣。 她想起易止爱吃甜食,便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他,问问他想吃哪一个。 易止没有回消息。 余佳嫣没听见厉枝的回答,便拉了拉她的衣袖: “小荔枝,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厉枝猛然回神,想起余佳嫣刚刚的话,愣了一瞬,开口问道:“我也去吗?” “当然啊!他也邀请你了啊!” 厉枝挠头:“为什么邀请我?我又不认识他!” “可是人家认识你啊,你次次都考学年第一,想不认识也难吧。” 余佳嫣双手抱胸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她: “人家请你去,就是想跟你交个朋友嘛,你别驳人家面子了,而且我也需要你陪我啊。” “求你了小荔枝。” “去吧去吧,好不好?” 第15章 小止,你醒了 厉枝总是拗不过余佳嫣,只能应下。 她太会撒娇了,别说这招对男生的杀伤力几何,就连厉枝看了都心里一颤一颤的。 余佳嫣为了表示感谢,请厉枝去了商场顶层一家据说很有名的私房菜,听说一道素菜也要动辄三四位数。 礼尚往来,厉枝便主动买单了甜品店的纸杯慕斯蛋糕。 是这家商场里她唯一能负担得起的东西了。 ...... 余佳嫣一边吃着,一边注意到了厉枝手边的打包盒。 她买了三块小蛋糕,其中一块打包了。 “给你妹妹带的?” 厉枝笑了笑,也不否认,只是顺着她的话回答:“对,家里有人爱吃甜食。” ...... ......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奶油,听余佳嫣喋喋不休隔壁小班草的八卦。 那小班草,厉枝见过几次,并没讲过话。五官确实硬挺精致,可惜是个冰山脸,从没见过笑模样。 偏偏就是这副高岭之花的人设,把余佳嫣迷得神魂颠倒。 “小荔枝,你不觉得不爱笑不爱讲话的男生特别酷吗?” 厉枝略微思考,摇了摇头:“我喜欢温柔的,黏人的。” 余佳嫣撇了撇嘴:“黏人?那你还不如养只猫。” 厉枝只笑不语。 她见过黏人的男孩子。 确切地说,家里就有一位。 初见他时,在浴室里,他满身的伤,像只受伤了的小豹子,浑身都是警觉和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厉枝也曾一度以为他是冷酷的,闭塞的,寒凉的。 可是后来慢慢发现,自己想错了。当他确定她毫无威胁之后,他也会笑,也会温柔细心,会乖乖喊她姐姐,甚至喜欢黏着她。 ...... 只是因为曾经坠落过悬崖,身上的伤疤结了一层一层,结成了密不透风的铠甲。 铠甲之内,其实是无比柔软的内心。 ...... 厉枝皱了皱眉,她一向不喜欢站在高处审视别人,人性本来复杂,不能一窥全貌。 可面对易止,她的心被激起了蓬勃的保护欲和窥视欲。 他像是从黑夜的深海里从来的旅人,浑身迷瘴,她很想透过迷瘴,看看他本来的样子。 ...... 余佳嫣自言自语了半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夸张大叫: “啊!小荔枝!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确实有这么个人,温柔款的!” 厉枝手里的筷子猛然抖了一下,心跳骤停,有点心虚:“谁啊......” 余佳嫣一脸了然的坏笑:“隔壁班的江竞啊!学生会会长,以前来咱们班帮忙做过黑板报,你不记得了?” 看见厉枝一脸茫然,她继续提醒: “哎呀,当时他还请我们喝星爸爸,你忘了???我可记得呢,我随口说了一句厉枝咖啡过敏,结果就是,所有人拿到的都是一样的冷萃,只有你的,是不含咖啡的抹茶拿铁,你看看人家,多细心。” 厉枝彻底懵了。她完全不记得这一段。 黑板报她记得,抹茶拿铁她喝了,只是谁买的,她毫无印象。 而且她也不是咖啡过敏,只是喝了咖啡会心悸难受,从小就这样。是那个叫江竞的男孩子听者有心了。 ...... “小荔枝你也太没良心了,人家对你那么用心,你连人家是谁都忘了。” 余佳嫣举着筷子若有所思,犹豫了半天,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小荔枝,其实江竞家条件不错的,你不考虑一下吗?。” 厉枝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是并不想回应。 整个北旗高中,随便挑出一个学生,都比她的家庭条件要好百倍千倍。 可她不想谈恋爱,更不想把家庭条件纳入找男朋友的标准里。 这是她最后的自尊。 余佳嫣见她不说话,继续给她洗脑:“那个江竞就是你说的那种男孩子,平时说话温温柔柔的,风度翩翩,待人有礼貌......” “我说的不是这种......哎呀说不清楚......”厉枝打断她,还捏了捏她的下巴:“越说越歪了啊!我可不早恋。” 余佳嫣耸耸肩:“怕什么,反正马上要毕业了,而且你都到18岁了。” 厉枝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并没有把谈恋爱纳入自己近期的人生规划中。 起码大学毕业之前,不能。 面包和爱情,是个选择题,然而大多数平凡的普通人,面前只有一个选项。 起码,不能饿着肚子谈情说爱吧。 余佳嫣说她执拗,她也这么觉得。 ...... ...... 晚上,厉枝回到家的时候,易止还在睡着。 大概是前几晚没睡好,这一觉,他睡得昏沉,而且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 大多是往事,特别是那个腐烂的生日蛋糕,常驻在他的梦境里,以至于在睡中心脏还会抽痛。 直到朦朦胧胧之间,他听见开门锁的声音。 噩梦在那一刻突然换了频道,变得温馨而诱惑。 有人回来了。 那人脚步很轻,动作很柔,好像怕吵到他,只是轻轻在他的床边坐了一下,给他掖了掖被角。 一缕淡淡的蜜桃香从鼻尖扫过。 易止皱了皱眉,他很想睁眼,却像被梦魇住一般,始终醒不过来。 然后,是浴室传来的哗哗的水声。 有人在洗澡。 ...... 厉枝很喜欢蜜桃味的东西,连沐浴露都是桃子香。 她每次洗完澡,开门的一刹那,氤氲的水汽都会争先恐后从浴室钻出,带着潮湿和一丝甘甜,让人心里发腻又发慌。 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发梢参差不齐,滴答滴答的水渍流过白皙的脖颈,落在衣领上,洇成一朵朵的水花。 棉质的睡裙挡不住她姣好的身材,峰峦隐约透出起伏的轮廓,细腻的腰线犹如雕刻...... 易止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又像什么都刻进了他的心里。 ...... 梦。 只是梦而已。 他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反复告诫自己,可无奈,呼吸渐重,似乎空气都变得灼灼。 噼里啪啦在他慌乱的呼吸里火光四射,仿佛一点即燃...... ...... 嗒。 是浴室门开的声音。 拜突然的声响所赐,易止猛然睁开了眼睛。 总算是醒了。 他迅速坐起,在床边猛烈地呼吸,试图把梦里那荒唐的画面和念头压回去,不知不觉,额边已经有汗水溢出。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香气,仿佛要带着他一起坠入漩涡,在梦境和现实交蹂融汇的一瞬,他听见熟悉的声线,温柔又清润: “小止,你醒了?” 第16章 失而复得 厉枝一边用毛巾擦着滴水的发梢,一边走到易止的身边来: “怎么出汗了?很热吗?” 易止定了定神,把视线从厉枝身上挪开,一开口,声线早已沙哑不堪:“我......做噩梦了。” ...... 又做噩梦了...... 厉枝坐在了小床边,离易止一个手臂的距离,盯着他额头两侧细细密密的汗珠,有些担心。 两人双双沉默,许久,易止缓和了心绪,努力挤出个微笑: “姐姐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和佳嫣逛街呀,还吃了晚饭。” 厉枝看了看光洁的桌面,意识到易止一觉睡到现在,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厉明均和杨梅也没有回来,时逢年关,两人都很忙。 ...... “不是告诉你冰箱里有饭菜吗?怎么没吃呢?” 她起身往冰箱,却被易止一把拉住。 他的掌心灼灼。 “姐姐,我不饿。” 厉枝蹙了蹙眉,转瞬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冲冲地去门口的小柜子上,把小小的打包盒递了过来: “没胃口的话,吃这个吧。” ...... 打包盒精致,四四方方的纸盒上面用飘带系了蝴蝶结,厉枝耐心地把包装拆开,一个造型精致的慕斯小蛋糕就露了出来。 奶香,甜香,直钻进易止的鼻孔里。 明明很勾人的香味,却成了他的绕不开的梦魇,他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午后。想起那个腐烂塌陷散发着酸臭的生日蛋糕。 从那天开始,他再没吃过蛋糕。 ...... “吃呀,你不喜欢吗?” 厉枝见他皱眉,面色凝重,心里在打鼓:“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呀,我给你挑了个水蜜桃口味的,感觉你会喜欢。” 又是水蜜桃。 易止抬眸看她充满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姐姐不吃吗?” “我吃过啦,这个是特意给你带的。从前我也常给言言带零食回来的,现在她住校了,吃不到了。” 她把附带的小刀叉用纸巾仔仔细细擦一遍,递到他的手边: “我还有英语报纸没写呢,先回屋写作业。你快吃,吃蛋糕会让心情变好。” ...... 纤细的身影回了卧室,浅浅地半掩了门。 易止的视线回落,落到手中的小蛋糕上。 雪白的奶油,带着浅粉色的果酱点缀,像极了她刚从热气蒸腾的浴室走出来时的脸颊。 她说,吃蛋糕会让心情变好。 他从前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凡事皆有变数,一年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沦落到家庭破碎、无家可归的惨况。 一切都会变,人的心境会变,蛋糕的味道也会变。 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想象到蛋糕入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也许只是苦涩和心酸。 试试吧。 试试吧。 脑海里像是和尚念经一样不断重复给他下发指令,鬼使神差地,他握紧了手里的塑料小叉子,轻轻的,掀起一小块白色的奶油。 蓬松绵软的奶油在进嘴的一瞬间,就化开了,化成了一片湿润的甜和清香,充盈着唇齿,也涌进了心里。 易止望着小蛋糕的缺口,有些出神。 原来,蛋糕的味道不会随着世事变化而改变,它亘久不变,变的只是品尝它的人。 从十七岁生日那天开始,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吃蛋糕了,因为人生的全部希望和幸福都在那天同时逝去,伴着融化的奶油,一起堕入下水道。 如今,小蛋糕失而复得了。 他突然有种错觉,那些失去的东西,是不是也有回来的机会呢? 这个念头像是一缕风,扫过一片树叶,然后,整片森林的树梢都开始一起晃动。 一发不可收拾。 ...... 他的所有欢喜和幸福,还有失而复得的机会吗? 他还能重新捡回人生吗? ...... 暖黄色的灯光下,厉枝默默站在房间门后。 她努力把手脚都收拢在阴影中,不敢打扰客厅里的人。 透过门缝,她看见易止小心翼翼地用叉子分割着蛋糕,然后一块块送进嘴里,品尝的动作很谨慎,也很仔细。 小小的蛋糕,在他手里被小心地呵护,像是什么稀世珍宝。 她不明所以,直到,看清了他眼角划过的泪。 ...... 她知道自己这个“姐姐”做的很差劲,她并不了解他,一点都不,所以此刻,她才像个不堪的偷窥者,试图偷窥到她缺席的那段人生。 易止的眼泪迅速滑落,滴在蛋糕纸盒上,也滴在她的心上。 她转身,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 易止心里有很多苦。 她从前觉得,心里有很多苦的人,要很多甜才能填满。 现在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心里很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填满。 ...... ...... ...... 隔壁小班草的送别party照常举行了。 周末,在一个很隐秘又昂贵的私人club。 余佳嫣兴奋与难过并行,挽着厉枝的胳膊,还有些紧张,以至于高跟鞋都踩不稳,一路踉踉跄跄。 “我早说了,让你穿平底鞋嘛......”厉枝靠近她耳边小声嘀咕。 “不行,小荔枝,女为悦己者容,我今天就是在这摔个筋断骨折,也一定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余佳嫣咬着牙,面上神色如常: “最后一面了,我要给这场暗恋画个完美句号。” ...... 好不容易落座。 厉枝扫了一圈卡座上的面孔,大多是北旗的同学,有过一面之缘,但并不熟络。 派对的主角,小班草,坐在卡座C位,正偏头和身边人聊天。 音乐声嘈杂,鼓点混乱又狂躁,还有酒杯和茶几的摩擦声,叮叮当当,让人心里发慌。 厉枝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奈何是陪余佳嫣来的,只能故作镇定,抬手抿了口低浓度的鸡尾酒,朝来打招呼的同学笑了笑。 余佳嫣其实和那小班草并不熟,简单寒暄了几句,说了点一路顺风前程似锦的场面话,就回到厉枝身边坐下了。 厉枝抬头的瞬间,看见她的眼圈泛红。 “祖宗,别在这哭啊,太丢人了。” 她小声提醒。 余佳嫣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表示她明白,只是情绪上头,一时间也难以抑制得住。 厉枝叹了口气,打算起身去找服务员拿两瓶矿泉水来,忽然,一个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面前的男孩子身形高大,俯视着她: “厉枝?” 厉枝眨眨眼,她认出,这男生就是刚刚在小班草身边闷头聊天的人,除此之外,还有些眼熟。 可终究还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贵人多忘事啊。”男生笑起来,语气温柔地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江竞。” 第17章 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回应 厉枝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要走了吗?”江竞问。 “不不,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去给她要两瓶水。” 她指了指身后的余佳嫣。 江竞示意她稍等,然后独自推门出了包房,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瓶蜂蜜柚子茶。 厉枝接过,发现都是温热的。 “是酒精让肠胃不舒服吧?喝点热的会好很多。” 不得不说,江竞的笑容很平和,语气也温柔,的确如余佳嫣所说,是个细心周到的男孩子。 厉枝笑了笑,坐了回去,可江竞也挨着她坐下了。 一时无话。 她盯着大屏幕的MV发呆,刚好有人切了歌,当红流量段若轩翻唱版本的《新不了情》。 很深情的一首歌,谧静的节奏和喧闹的环境很不搭。 都说苦情歌不能和酒为伴,果真是这样,厉枝微微侧头去看余佳嫣,发现她眼圈红红,不停拿纸巾拭着泪。 厉枝不知如何安慰。 ...... “你喜欢段若轩对吧?”一曲结束,厉枝愣神的空档,江竞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刚听得很认真。” 不知道是谁点了首嗨曲,短暂的安静浪漫过后,场子重新热络嘈杂了起来。 厉枝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太吵了,听不大清。 江竞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厉枝身子稍稍靠过去,还是只能听见零星几个字。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江竞的笑容更盛,下一秒,他的手臂就揽过了厉枝的脖颈,把她揽向自己怀里。 耳边,清亮的声音,这次听得清了: “......我说,怪不得演唱会那天你没来,原来是因为你不喜欢那个组合。” “......你喜欢段若轩,没关系,下次他来京市巡演,我们一起去吧。” “......只是你要记得给我回信,男生鼓起勇气写情书很难为情的,你可不可以给我点回应?” “......这是我第一次和女生告白。” 江竞揽着厉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诡谲的灯光散下来,披在两人身上,厉枝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紧紧贴着江竞那一侧的身子有强烈的不适感,她急忙地想要逃离。 这种突如其来非自愿的肢体接触,让人反感。 更更更更要命的是,音乐声不知怎么,突然停了。 ...... 全场安静的两秒钟,江竞的最后半句话就赤裸裸地,飘在了空中,飘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角落的女孩子尴尬道歉:“不好意思啊,点错了,想开原唱来着,点成暂停了。” ...... 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些,束束目光全部向着江竞和厉枝投来。 有人起哄:“哎咳咳咳,江竞,你和人家讲什么悄悄话呢?什么告白?什么什么?” 有人帮腔:“是啊是啊,什么年代了你还写信,我们堂堂江少啊,表白被拒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连余佳嫣也抽了抽鼻子,看看江竞,又看看厉枝,一脸茫然。 ...... 厉枝真的要抓狂了,从没有这样窘迫过。 她皱着眉,一把推开江竞的手臂,慌张地往回退。 江竞倒是很坦然,笑得云淡风轻:“是啊,被拒了。真伤心。” ...... 起哄胡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余佳嫣悄悄坐了过来,拉了拉厉枝的袖口:“小荔枝,什么时候的事啊,你怎么连我也瞒着。” 厉枝抬头,脸上全是愠怒和无奈。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江竞,简直毫无章法,张口就来。 江竞此时的微笑落在她眼中,也变成了没底线的挑衅,十分惹人厌。 她鼓起勇气,对上他的眸:“你什么时候跟我告白了?” 江竞摊手:“我给你写信了啊,你没回我,还有演唱会,我等了你一晚上,你没有来。” 厉枝一脸疑惑,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微半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信?什么演唱会?” “我把信给你们班的一个男生,让他转交......” 江竞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面色滞了滞,随即自己低头笑出了声。那笑容里有几分恍然大悟和自我嘲笑: “没事,我明白了。” ...... 明白?明白什么? 厉枝还想继续追问,卡座另一侧的男生打断了她。那是和她同班的男生,平时和靳天奇走得很近。 他仰在沙发靠背上,敲着二郎腿,不屑地望着厉枝,话却是朝着江竞说的: “我说江竞啊,你就别自作多情了。人家厉枝早就有主了,就我们班那个新转来的易止,人家每天都一起上学放学,我看见了。”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全场又是死一样的沉默。 摇晃的灯光扫过桌上的玻璃杯,倒映出厉枝惊愕的表情。 因为易止没有家门钥匙,她的确每天放学等他一起走,只是她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被撞见了。 她也觉得有些吊诡,此时此刻,她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还是担心易止。 她很怕,会给他带来麻烦。 ...... 在场认识厉枝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抱着看戏的心态,试图从厉枝或是江竞的脸上瞧出点什么八卦来。 厉枝的确惶恐,如果有镜子,她一定会看见自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反观江竞,倒是极其自然。 几乎是能够确定的事实了。 他拜托转交信的那个男生,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口中的易止。 是他把信扣下了,那封信,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厉枝的视线中。 这两人,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 “哦,那看来是我迟了些。” 他眯着眼看着厉枝,勾起的嘴角瞧不出温度: “没事,我们还是可以当朋友,再说,早恋也不是好事,感谢厉枝同学,给我悬崖勒马的机会。” ...... 简单两句话,众人哄堂大笑。 尴尬的场面瞬间被缓解,一切又回到了哄闹热络的正轨。 厉枝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却如坐针毡,从脖颈到四肢通通不舒服。 是时候离开了。 她想和余佳嫣打声招呼,自己先撤,可一回头却突然发现,余佳嫣悠长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已经盯了很久。 “小荔枝,你跟我出来一下。” 第18章 救赎 两人绕到穿过喧闹的舞池,来到club的二楼侧门。 说是侧门,其实只是个废弃的消防通道,斑驳生锈的栏杆,围成的上下三层楼梯。 很多酒醉的客人来这里吹风醒酒。 余佳嫣绕过一群吸烟的男人,拉着厉枝在楼梯拐角站定: “小荔枝,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厉枝低头抠指甲:“我不认识江竞,他说的什么表白,我根本就不知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 余佳嫣双手叉腰,没好气的样子像极了骂街大妈:“我是说你和易止的事!我早就瞧出你俩不对劲了,就是没往那想,没想到啊没想到,我最好的姐妹竟然瞒着我搞男人!!!呜呜呜......” 厉枝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你瞎说什么呢!” 余佳嫣挣脱开,继续兴师问罪:“我说错了?我暗恋失败也就算了,现在连我最好的姐妹也和我藏秘密了,我真是,不活了......” 说罢,作势就把脑袋伸出了栏杆。 厉枝重重叹了口气,拽着她的裙摆把她拎了回来:“我和你说实话,但你不能告诉别人!你保证!” “我保证!我保证!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厉枝环顾了四周,咬着下唇,艰难开口:“易止,其实是我弟弟。” “啊???!!!” 意料之内的尖叫,在耳边炸开。 ...... ......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厉枝向余佳嫣解释了自己和易止的“姐弟关系”。 “小荔枝,我来复述一下,易止,是你爸爸朋友的儿子。” “对。” “因为家庭原因,现在孤身一人,所以借住在你家。” “对。” “而你同情心泛滥,可怜他,所以主动当他姐姐照顾他。” “......不对。” 厉枝摇了摇头:“我没有可怜他,他也不需要我的可怜。” ...... 远处天际暮色正浓,还有些晦暗的光影,好像有即将下雪的迹象。 很冷。厉枝抱紧了手臂,忽然想起很久远的一桩事来。 “佳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的目光悠悠投向远处,心绪也跟着飘远。 “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冬天,我捡过一只流浪猫,黑白配色的花纹,很好看,但很瘦很瘦。可能是因为下雪,找不到吃的,躲在我家楼道里的自行车筐里,瑟瑟发抖,也不知道饿了多久。” “我觉得它很可怜,就把它带回家,我买了猫粮,切了火腿肠,甚至买了一袋很贵的羊奶。我想着它应该需要补充营养。” “可不论我怎么喂它,它都不肯吃东西,不仅不吃,还把我当成了威胁,我一靠近,它就会炸毛,弓起背凶我,露出尖尖的小牙,想要扑过来咬我。” “我特别难过,因为它听不懂我说话,也不知道我是善意的,它只是处于本能,想要保护自己。” 余佳嫣听得入了神,感同身受:“是啊是啊,流浪猫很没有安全感的,后来呢?小猫猫怎么样了?” 厉枝低下了头。 许久,才极轻极轻地开口:“后来,它跑了。” “跑了???!!!” 厉枝抿着唇:“是,跑了,就在一个大雪天,我不小心忘记关门,它就跑出去了,从那天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它,那年冬天特别冷,它可能......没有熬过去。” 有些沉重的话题,连带着迎面的风都有些刺骨。 余佳嫣也靠了过来,歪着头,靠着厉枝的肩膀: “小荔枝,所以你是把易止当成了那只小猫?” 厉枝再次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是,也不是。” ...... “我常常想,如果我能和那只小猫交流沟通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告诉它,我是善意的,不会伤害它,它也就不会跑了。” “易止刚来我家的时候,也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浑身都是敌意,压抑,闭塞,冷漠。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我也猜得到,一定很残酷,让人崩溃。” “我常常看见他发呆,做噩梦,所以我努力靠近他,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善意,想让他安心。” “他比我还小一岁呢,佳嫣,你不知道,我每次看见他难过时候的眼睛,我就心酸得不行,就好像......” “......就好像,看见了我自己。” ...... 厉枝把头埋了下去,然后,一滴泪水落在了斑驳生锈的栏杆上。 她忽然想起厉明均和杨梅刚结婚的时候。 简单的婚礼,来往宾客却很多,她站在角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都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扫过。 有人拉着她的手,嘻嘻哈哈地要她说说,有了新妈妈的感受。 她噙着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觉得凉意从心头起,然后窜去四肢百骸。 她跑了,身后却传来说她不懂事的零星碎语。 ...... “佳嫣,小止现在的心境,我明白的,他走过的路我也走过,我明白寄人篱下的感觉,我懂不受欢迎有多难过。所以我想帮他,就好比在刮风的大黑天里拉他一把。” 因为曾经淋过雨,所以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厉枝抹了一把泪,望向远处的写字楼。 密集的商圈,鳞次栉比的高楼,起起伏伏。 她伸出手指,隔空描摹着楼与楼构成的波澜起伏,好像划过一段跌宕的人生。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的,这一秒低谷,但只要挺过去了,就能重新爬起来。” “我不是可怜他,我只是想帮他,我想让小止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完全抛弃他,一切都会好的,迟早,都会好的。” ...... ...... ...... 悄悄话逐渐平息。 狭窄的楼梯恢复了安静,唯有渐行渐近的乌云,好像下一秒就要落下一场铺天大雪。 厉枝和余佳嫣有站了一会儿,便回去了,然而她们并没有发现,几步之外的另一个楼梯拐角,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他站在暗处,冥冥暮霭中,一切昏暗而沉重。 渐起的寒风,把刚刚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送进了他的耳朵里。 易止双拳紧握,努力平复着呼吸,目光微微下垂。 他甚至有种错觉,今天碰见厉枝,并非是偶然,而是上天的安排,让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她的心意。 她的安慰、她的善意、还有她借他的肩膀,何尝不是一种偏爱。 就在以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披着光芒的女孩,闯进他的世界,把被黑暗吞噬的角落一一照亮,抚平他所有的不安和慌张。 她懂他的一切,也依然愿意牵起他的手,为他指明一个方向。 ...... 笃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刘叔看见易止呆呆站着,有些迟疑:“小少爷,你怎么站在这,冷,还是进屋吧。” 他没有看见易止泛红的眼角,因为很快便被擦去了。 “没事,里面闷,我透透气。” 刘叔拍了拍他的肩:“这栋楼的所有门市,都是齐总很久前买下来的,随便开了些店,这个二楼酒吧也是。今天带你来,是认认路,以后我会常驻这里,小少爷有事就来这里找我,也方便联系。” “好。” 易止抬头,望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是要下雪了吧?” 刘叔点头:“是啊,这场雪应该不小。小少爷冷不冷?” ...... 冷吗?易止感觉不到。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尖上的那抔雪,好像有些融化了。 ...... 世间皆苦,明目张胆的偏爱就是救赎。 第19章 雨夜 这场大雪,终究还是没能落下。 许是没到最冷的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迈过云层,就化成了冰凉的雨滴。 想象中的一场浪漫的初雪,变成了声势浩大的风雨,屠城一样地席卷过来。 厉枝他们散了场,从club出来,正赶上雨势最大的时候。 余佳嫣已经彻底断片了,光着脚踩在雨水里,手上拎着高跟鞋,可怜兮兮地抱着厉枝的胳膊求安慰:“小荔枝......小荔枝......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厉枝悄悄看了看,小班草并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在和同学寒暄。 余佳嫣的一场暗恋,最终淹没在这场雨夜里,连个回响都没有。 ...... “佳嫣你听话,别闹了,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厉枝半推半抱,总算把余佳嫣塞进了车里。 她醉得厉害,厉枝也不好搭便车,只好先让余佳嫣离开,自己默默站在屋檐下,打开打车软件。 忽然,一辆红色的跑车涉水而来,正正好好,停在她的面前。 “厉枝,上车,我送你。” 厉枝用手遮着雨,看见驾驶座上的人,正朝自己微笑。 是江竞。 “快,这不好停车,上来再说。” “你打算在这等一晚上吗?” 厉枝犹豫了下,可看着打车软件上的等待人数已经到了三位数,干脆心一横,拉开车门便坐了进去。 ...... 雨水从她的衣服上凌乱滴下,滴湿了副驾驶的座位。 厉枝不好意思地致歉。 “没事,车嘛,没那么娇贵的。” 江竞手握方向盘,一如既往坦荡自然。 “你会开车?” “会啊,我刚过18岁生日就去考驾照了。” 厉枝点点头,告知了位置后,便安安静静缩着,望着车窗外发呆。 大雨倾盆,灯光全部洇开在潮湿的地面。 破碎的高楼倒影一帧一帧从眼前掠过,像是一场世界颠倒的梦境。 等红灯的间歇,江竞打开手机划了两下,给厉枝看: “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夜宵?你刚刚都没有吃东西。这家很好吃。” 厉枝摇头。 江竞的意思她很明白,学校不乏追求她的男孩子,拒绝人这种事,她驾轻就熟,可不代表不会尴尬。 片刻的停顿,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江同学,有些事情,我觉得应该和你说清楚。” 江竞侧头过来:“你说。”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以后请你也不要再说那些让我困扰的话了。” “什么话?” “......就是.....告白之类的。” 江竞把视线收回,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敲了敲:“我可以理解成是拒绝吗?” “可以。”厉枝语气坚定。 ...... ...... 一路再无话。 很快便到了厉枝家的街道。 再往里就是狭窄的老路,年久失修,车不好过,厉枝便示意在这里下车。 “还是我送你进去吧,你没带伞。” 厉枝伸头望了望,外面的雨势已经有渐小的趋势。 “没事,我沿着楼檐走就好了,不用麻烦。今天谢谢你。” 说罢便要下车,可谁知,咔嗒一声,干脆的落锁声。 江竞把车门锁上了。 厉枝脸色变了变,但还维持着和气:“还有事吗?” “厉枝同学,拒绝我也就罢了,不至于连送你回家的机会都不给我吧?” “......你开着跑车进我家的小区,我会被邻居们议论的。” 厉枝给了个没法反驳的理由。 江竞听了只是笑,盯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只是因为这个?难道不是因为易止?” ...... 厉枝怔愣了一瞬。 她的讶然落在江竞眼里,他笑得灿烂,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车门打开。 厉枝下车站定,前一秒,脚下踩着的还是车里绵软的地毯,后一秒,就是冰凉坚硬的地面。她穿着单鞋,脚背冻得微微发红,可却无暇顾及。 她还在琢磨江竞的话。 他说得对,她是有点私心的,不想让易止看见有男生送自己回家。 至于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 “晚安了,小荔枝。” 江竞笑着启动车子,带着潮湿的空气离去。 厉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冷风窜进脖颈,才把她从奇怪的念头里拖出来。 ...... 江竞停车的位置,是她不常走的一条小路,她要绕过几栋废弃的楼才能回家。 雨还在下,虽然已经小了许多,但滴在身上还是黏腻又冰冷,一阵风吹来,阴寒恻恻的。 路边失修的路灯,正断断续续地闪烁。她往四周环视了一圈,原本就逼仄偏僻的小路,此时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远处的雨雾也像是一个个老态龙钟的鬼魂,在游荡,漫步。 ...... 压抑骇人的气氛,在她身边严丝合缝地合围,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脚步也渐渐加快。 忽然,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她左右边的方向炸开。 越是高度紧张,越是容易一惊一乍,厉枝脊背一僵,下意识喊出声: “谁!” 没人回应。 厉枝稍微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又是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玻璃碎片弹到了她的脚边。 她这才看清,刚刚的两声,都是酒瓶子砸在地上。 离她最近的废弃楼道里,此时出现了个人影,身形高大,但却摇摇晃晃,应该是喝多了的醉鬼。 那人手里还握着剩一半的酒瓶子,穿着破烂的大棉袄,脸上尽是醉意和凶悍。 他朝着厉枝一声吼:“什么谁!你个娘们儿,喊个屁!大爷我上个厕所,妈的,你要过来陪我吗?” 极近侮辱的话了。 厉枝慌张地往回退了几步,便要离开,可醉鬼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竟然也跟了上来。 嘴里是更加污秽的言语。 厉枝心脏忐忑,七上八下地跳,陡乱不已,只见醉鬼身影摇摇晃晃,步伐却飞快,朝着她扑来。 不能再迟疑了。 她咬紧牙关,也撒腿奔跑起来,耳边有风在呼啸,雨水打在脸上,糊在睫毛上,也通通顾不上了。 跑,快跑。 厉枝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她不敢回头看,因为一旦停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 本来不长的一段路,此时却显得遥远无尽头。 远处的路灯,散发着暖黄色有温度的灯光,那是家的方向。 厉枝踩过脚下的坑坑洼洼,偶尔被飞起的石砾打到脚背,刺痛的感觉攀延上来。 她一边奔跑,一边压抑着眼底的泪。 这种困境,这种可怕的夜晚,她曾经历过一次。 梦魇如同鬼魅倾覆而来,厉枝只觉得视线模糊。 第20章 姐姐,我们回家 ...... 她想起自己从厉明均和杨梅的婚礼现场逃离出来的那一晚。 小小的她独自躲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园,躲在假山的山洞里。哭累了,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空无一人的小公园,她碰见两个染着夸张头发叼着烟的年轻人,轻蔑地朝她吹口哨,并且试图拉她。 那一晚,和此时的境遇,别无二致。 她努力地跑,拼命地跑,直到跑到城市主路上,有来往的车辆,车灯照到她的脸上。 她才敢瘫坐在地,大口地呼吸。 ...... 如今,那种致命的恐怖感又回来了。 ...... 厉枝胡乱抹了一把脸,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液体是雨水还是泪。 她要跑,要逃,身后紧跟着脚步声就是催命符,眼前愈来愈近的路灯,像是荒莽大海上唯一的灯塔,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 ...... 她很难受。 肺里难受,心里也像坠着千斤重量。 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她在努力地求生。 在那些过往无数个煎熬的日子里,童年,少年,那些没有了母亲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也在竭尽全力,奔赴向前。 永远,都是一个人。 枝枝叶叶,蘸泪抹血。 一笔一划,字字如锥。 ...... 远处的那盏路灯,或许会是带她脱离这一场深渊的灯火,可然后呢? 未来还有多少路需要她独自去趟呢? ...... 厉枝脚步逐渐虚浮,终于,眼前的灯光越来越近了。 目光所及的居民楼,有亮着光的窗口,也有映出的忙碌人影。 就快要到了。 就快要安全了。 ...... 一片迷蒙之中,雨水顺着眼睫簌簌滑落。 厉枝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盏昏黄路灯下,分明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消瘦,却挺拔,单手撑一把黑色雨伞,默默垂立于路灯一侧,像是良久地等待。 灯光穿过浓重潮湿的雨雾,笼罩在伞面之上,看不清他的面目。 但厉枝稍稍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不可遏制地耸动起来。 冥冥之中,她知道眼前的人,是为她而来。 “小止......” 她气若游丝。 黑色伞面终于上扬,露出清隽的五官,一双墨黑如玉的眸子,刺破雾霭,带着无尽的温柔,把她牢牢拢住。 安静,一切都安静了。 厉枝听见那熟悉的声线,让她霎时安心。 原来,路的尽头不再是孤身一人。 有人在等她。 “姐姐,我来接你。” ...... ...... 几个小时前。 易止从刘叔那里回了家,便拿了伞,重新出了门。 这盏路灯,是厉枝回家必经的地方。 他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待,只是觉得,想快点见到她,哪怕早一分一秒都好。 下午偷听到的那些话,在他心底深深扎了根,往深处蔓延,再也拔不出来。 ...... ...... 面对着空茫的雨幕,他突然想起小时候,齐延宗对他的教诲: “小止,你是男孩子,将来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爸爸给你取名止,就是要让你时刻记得,对一个男人来说,理智冷静谨慎,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的品质。” “如若让感性凌驾于理性之上,就一定会惹来灾祸。” “适可而止,是人生智慧。” ...... 他从前对齐延宗的话深信不疑,可在厉枝身上,他深深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知易行难。 那个软软糯糯的女孩子,勾起了他心底无限的占有心。一发不可收拾。 他发现自己难以压制地想要朝她靠近。 什么适可而止,什么理智客观,全都成了拎不上台面的废话。 他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在声色犬马的人间,想要倾尽所有,只换她一个。 天使解救了恶魔,恶魔却想将天使据为己有。 大抵如此吧。 ...... ...... 厉枝浑身湿透了,再难以抑制害怕的情绪,看见易止的一瞬,所有委屈不安全部化成了热泪。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扑进了那个等待她的怀抱。 胸膛冰冷,指尖发麻。 面前的少年不知站了多久,她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 尽管这样,她也不愿意松开,像是挣扎在深海中的人,抓紧了唯一一根浮木。 哪怕是共沉沦呢。 这一刻,没有人想要放开手。 ...... “小止......我......我害怕......有人......有人在追我......” 她张口,却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雨伞已经掀落在地,孤零零躺在水洼中。 雨水冰凉,打在身上,易止毫不在意,只是用尽全部力气把她拢在怀里,伸手缓缓拍在她的背上,帮她理着呼吸。 轻轻的鼻息扫过耳廓,留下温暖的痕迹: “姐姐,不怕了,我在,我在。” ...... 身后的脚步停在远处,那醉鬼早已不再追,远远看见有人在路灯下,啐了一声,便踉跄离开。 厉枝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更不知道,易止的目光,一直投向远处,顺着那消失的身影,变得愈发暴戾和愠怒。 雨势好像慢慢小了下来。 很多年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尽情发泄。那些缺少安全感的日子,原来早就不知不觉刻进了骨血,以至于在这个面临危险的雨夜,全面爆发。 “小止,对不起......” 厉枝再次抬头时,才发现易止也一直站在雨中,雨水早已把两人都淋透。 “......对不起,你衣服都湿了。你刚刚有人在追我,他喝醉了,还骂我,我害怕......” 她努力解释。 “姐姐没事吧?” 易止打断她的话,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渍。 “没......没事。” 厉枝平静下来,才陡然发现,自己一直被易止抱在怀中。 他的肩膀看上去瘦削,却给了她梦寐以求的安稳感。 她面色微红,有些尴尬地想要推开,可却被修长的臂膀越裹越紧。 “小止......我没事了......你可以放开了......”她声若蚊蝇。 没有回应。 易止眉头紧锁,手上力道丝毫未减,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一双眸子被火焰侵蚀,变得灼灼。 他望着她红肿的双眼,视线交汇,空气似乎有了温度,在不断升腾,翻转,热络地飘摇而上。 朦胧之中,她听见易止轻轻开口,是极为克制的声音,有些沙哑: “姐姐,你先回家。” 厉枝愣了下,也顾不得还在他怀中,惊恐地抓紧他的手臂:“为什么?你要去哪?我们不一起回去吗?” 易止没有说话,只是视线再次投向远处的黑暗中。 他无法压制心里的怒气和愤懑,暴戾的情绪要把他燃烧。 一半是因为那个不知死的醉鬼。 一半是因为自己。 “姐姐乖,先回去,我去前面看看。” 他突然想尝尝暴力的快感,还有血的滋味。 厉枝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死死拉住他的手臂,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小止,别去,那只是个喝醉了的酒鬼罢了。你......你陪我回家好不好?我害怕......” 声音越发颤抖。 易止攥紧的拳已经泛白,可看见她可怜兮兮的双眼,还是心里一紧,最终化成一句重重地叹息。 他把她的手拉起,手指穿过她的指间,牢牢地,十指相交。 ...... “好,姐姐,我们回家。” 第21章 只属于我一个人 入夜,厉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小半原因,是晚上的惊魂未定。一大半原因,是脑子里不停闪过的易止的脸。 ......还有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 厉枝知道,自己有些越界了。 易止的脸,眼眸,轻薄的唇,还有周身冰凉的温度,好像在她冲向他怀抱的那一刻,通通顺着她的皮肤纹理,一寸寸往心里扎根。 厉枝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折腾得天翻地覆,好像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澎湃,翻滚,让她难以入睡。 英语音频让人烦心,连音乐软件的助眠电台此刻也变得异常呱噪。 厉枝掀开被子,想去客厅倒杯水。 她踢踏着毛绒绒的棉拖,手刚刚碰到卧室门把手,却听见客厅也传来了隐隐脚步声。 咔嗒,门打开。 几乎是同一瞬,易止站在厉枝的门外,手刚刚抬起,正要敲门。 ...... “......小止,还没睡啊......” “嗯,有点失眠。姐姐也没睡?” 厉枝点点头。 她尴尬地摸了摸耳后,烫烫的,那些隐秘的心事好像也要随着体温喷薄而出。 ...... “姐姐要喝水吗?” 易止看了看厉枝手里的杯子,然后十分自然的接了过来,去厨房倒了水。 厉枝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发现水是温热的,丝毫没有浇灭她的焦躁,反倒愈发升腾。 她不再看易止,只是低着头: “......小止,你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去睡了......那个......你也早睡,每天还有体测呢。” 短暂的沉默。 厉枝端着杯子转身,可下一秒,易止就握住了她空闲的那只手腕。 纤细的手腕,传来干燥温热的触感,厉枝浑身一僵。 他站在黑暗里,卧室微弱的夜灯光亮,照不清他的脸。 “姐姐,从明天开始,我要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他缓缓开口。 厉枝顿了顿,回头疑问道:“......我们不是一直一起吗?” ...... 这些日子以来,易止一直没有家门钥匙,厉枝便故意放学后,等他一起回家。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厉枝独自在前面走着,易止则跟在身后不远处。 这是厉枝的提议。 ...... 易止抿着唇,声线低沉: “我说的不是离你几米远的位置,我是想陪在你身边。” ...... 这句话有些歧义。 厉枝明明知道,他指的是,陪在她身边走上学放学的那段路,可话落在心上,却不由自主地解读成另一种意思。 “......小止,学校大多数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厉枝声音很小。。 “我们?我们是什么关系?” 易止勾起嘴角,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头发散乱,脸颊微红,心里蓦地萌生出逗弄她的想法。 厉枝咬着唇,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姐弟关系啊!学校里没有人知道我们是姐弟......除了佳嫣。” 易止笑意更盛:“既然是姐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了。姐姐和弟弟一起上学放学,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厉枝一时无言。 她不知道如何跟易止说清楚,自己不想承认这段关系,只是为了保护他。 今晚在party上,已经有人说,撞见过她和易止同框了。 她实在不想把麻烦扩大。 “......小止......全校都知道我的家庭条件,和我走得太近,连你也会被人瞧不起的。” 说完,她死死埋着头,等待易止的回应。 他会明白吧。 他能理解吧。 许久,她都没有听到易止的回答,而是一声极开心愉悦的轻笑,窜到她的耳朵里: “姐姐,就因为这个,你在别人面前,就故意疏远我?” 她抬头,正对上易止的笑容。 他鲜少笑得这样灿烂,像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厉枝眉头轻蹙,被他没头没脑的笑容惹怒了: “小止,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北旗高中都是些什么人,你心里有数,我不想你因为我,遭人白眼和冷落。” 她很认真。 但她也看得出,易止丝毫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心里。 看他不以为然的表情就知道。 他倚在门框边,歪着头,打量厉枝的眉眼。 细细的眉,一双干净清澈的杏眼,睫毛密而纤长,还有两片薄而粉嫩的唇瓣,刺客正因生气而微微抿起...... 他努力克制着想要抚摸上去的冲动,一字一顿地给她答案: “姐姐,你说的这些,我完全不担心。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在学校交什么朋友。我只是怕......” “怕什么?” “我怕姐姐讨厌我,不想和我在一起。”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厉枝的额头,然后不慌不忙补上后半句: “......我只想跟着姐姐,堂堂正正站在姐姐身边,其他的,我不在意。” 他的手落下,温热的指尖划过她的侧脸,留下一束不易察觉的颤栗。 厉枝捂住脑袋,伸手拍他:“你没大没小!” 易止并不躲,任由她的小拳头敲打自己的胸膛。 一下,两下......第三下的时候,他再次抬手,驾轻就熟地捉住她的手腕: “现在姐姐该回答我了,你讨厌小止吗?” 厉枝抿着唇,摇头。 “那姐姐愿意小止陪在你身边吗?今晚那种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他的语气极其认真。 厉枝的思绪好像也飘回了那条无人的小路。 如果自己今晚跑得稍微慢了些,或是易止并没有在路口接她,可能此时此刻,她早已经登上寻人启事了。 ......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网线。 哪怕只是为了安全呢?有个男孩子陪自己上学放学,好像确实更有安全感。 厉枝也不知,这是不是借口,只是犹豫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姐姐不能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我会难过的。” 厉枝不知如何回应他炽热的目光,只是拽了拽胳膊。 手腕,还被他牢牢锢着,动弹不得。 “姐姐......” 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厉枝打断了: “小止,我问你件事。” “......姐姐问吧。”易止乖乖听着。 “......我是想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晚我确实没能逃得出那条小路,被那个醉鬼追上了,被他打了,或是......被他欺负了......你会怎么样?” ...... 厉枝吞吞吐吐,每一个字好像都带着强烈的不安和焦躁。 她好像很想知道答案。 又好像不大敢知道。 易止从前的样子,总是乖乖巧巧,很听她的话,极少有起伏的情绪。 可是今晚,她扑在他怀里时,那眸中转瞬而逝的暴戾和愠怒,让她错愕,也惶然。 她急于想确认,是不是当时看错了。 ...... 良久的沉默。 狭小的客厅里,传来隔壁房间厉明均的呼噜声,还有时钟不紧不慢的滴答声,像是响在心尖之上。 她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某个疾风怒号的悬崖边,等待跃下的号角。 ...... 终于,易止开了口。 低沉的嗓音,与刚刚的轻松完全不同: “......我不知道。” ...... 厉枝把头埋得低低的,很快便回过神来,开始懊恼自己的唐突。 “没事了,小止,快去睡吧。” 她往后退步,顺势便要关门,同一刻,易止猛然伸手,拦住了木门的走向。 她终于抬头,也终于,看清了他眸中的情绪。 对。 这就是了。 那是她今晚见过的暴怒和火焰,如今重新攀上了他的眸。 厉枝终于看清了,眸中,是看不见感情的深渊,她也看见了自己,站在悬崖边上,风吹衣袂翻舞。 他轻启唇,一字一顿: “姐姐,我不知道,我也不敢想。” “我想象不到有人伤害你,我该是什么样子。不过我猜,我会杀人吧。” 他走上前来,离她那样近,近到热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 厉枝觉得自己坠落了。 坠落在深渊之下。 耳边是鬼哭风怒,裹挟着他如魔咒一般的声音,汹涌而来: “姐姐,你是我的。” “你是我一个人的,不许别人碰。” “永远这个词,说起来有点不大实际,但我真的想要你,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 第22章 心中小鹿 一夜没有睡好。 厉枝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起床了,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喝了两杯凉水,才略微清醒。 厉明均和杨梅最近都很忙,需要很早出门,厉枝便主动负担了做早饭的任务。 简单的吐司面包夹煎鸡蛋,覆上两片脆生生的生菜,就是便捷的一顿饭。 ...... 厉明均和杨梅吃完出门,厉枝才发现,家里没有多余的面包了。 易止看见了她的憔悴:“姐姐,没睡好吗?” 厉枝觉得他有些明知故问。 “......家里没面包了,你是吃煎蛋加火腿,还是我给你煮个面?” 易止皱了皱眉:“你从来都是这样自己揽活做吗?” 说罢,悄然站在她的背后,把她踮脚才拿下来的鸡蛋又放回了橱柜。 “出去吃吧,吃小馄饨,节省时间,到了教室你还能睡一会儿。” 厉枝回头,正撞上他的胸膛,差点坐到地上。 易止只是笑,一手拎着两人的书包,一手拎起迷迷糊糊的厉枝,出了门。 ...... 北旗中学地处黄金地段,周围餐饮购物都不缺。 两人挑了家早餐店坐下。 厉枝点了碗小馄饨,默默嘬着热乎乎的汤,身子有了些许暖意,却觉得更困了。 她看见易止没怎么动筷,只是一直盯着她瞧。 “看什么?”她问。 “没什么。”易止垂眸笑:“看小兔子吃饭,真有趣。” 厉枝很想扬起手给他一记爆栗,可又想着这是学校附近,不敢太胡闹,只能扯了扯嘴角,甩下一句: “没大没小。” ...... ...... 早饭吃完,刚好赶上学校门口的高峰时间段。 来送学生的豪车络绎不绝,把校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门卫已经处变不惊,面无表情地做着调解疏通。 厉枝和易止穿梭在人车交杂的乱流之间,始终保持着并排隔一臂的距离。 ...... 偶尔有车从身边紧擦而过,厉枝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易止拉到了人行道内测。 他紧皱着眉,语气有些担忧夹着焦躁: “你走里边。” 厉枝没反驳,只是默默拽了拽书包袋子,有些不满:“什么态度嘛,你对姐姐就这么说话?” 易止被逗笑,偏头看她:“那也要看这个姐姐傻不傻,走路还发呆,丝毫不觉得危险。” 发呆? 刚刚发呆了吗? 厉枝一脸茫然,还没有继续说出下一句,易止就已经快步走到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你干嘛?” 厉枝声线有些抖。 易止不说话,只是默默看了看她,就单膝蹲了下去...... 厉枝心里的那根线,猛然绷紧了。 她下意识往回退,却发现他根本动弹不得,易止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 隔着细腻的打底袜,她感觉到他温热的掌心,传递着难以言说的温度,从冰凉的脚踝攀岩而上。 皮肤上不知不觉泛起小小的战栗,仿佛脉搏在游走...... “......你干嘛......” 厉枝抿着唇,看见他仰起头,望向她: “鞋带开了,没发现吗?” ...... 哦。 是鞋带。 厉枝全然无法动弹了。 她眨巴着眼睛,任由易止半跪在他面前,在这人声鼎沸人流如织的校门口,为自己系上散落的鞋带。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好似在认真完成一件手工。 ...... 清晨的阳光带着渐起的温度洒向大地,也洒在厉枝的身上。 她十分不自然地扭动着脖颈,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穿多了。 校服衬衫加毛衣,外面是黑色牛角扣的呢大衣,明明是平常的冬日穿着,可此时,莫名其妙的就觉得有些热。 已经有准备进校门的学生往这边看来。 只怪他们太显眼。 ...... 远处,一辆黑色劳斯莱斯稳稳停下,余佳嫣带着耳机从车里钻出,几乎是一刹那,就看见了厉枝。 她摘下耳机远远打招呼:“嘿!小荔枝......” 声音渐弱。 余音被吞回了肚子。 因为她看见厉枝面前,站起了个男生的身影。 易止缓缓站起身,拍拍手,像是刚刚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工程。 ...... 厉枝裹了裹大衣,故作镇定朝余佳嫣跑来,顺势挽上了她的胳膊: “早啊,佳嫣。” 余佳嫣看了看远处的易止,又看了看厉枝,有些诧异:“小荔枝,你怎么脸红成这样?” 厉枝不停用手给自己扇风降温:“啊......可能是穿多了......或者是刚刚跑过来吧。” ......反正不可能是因为易止。 ...... 闺蜜二人并排走进校门,易止则默默跟在身后。 余佳嫣迅速回头瞄了一眼,与易止对视的刹那,又迅速移开目光。 她歪头靠近厉枝的耳侧,语气颇有些探究:“小荔枝,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哪里?” “就是......我觉得你和易止,不像是姐弟。” 厉枝脚步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余佳嫣啧啧两声: “我虽然没有弟弟,但我有哥哥啊,我觉得都差不多啦,男孩子都调皮又讨厌,处处给人添堵添麻烦,总是欺负姐姐或是妹妹,就好像天下人都欠他的一样,反正,和小说电视剧里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我把这归因于,男生成熟比女生晚,所以,你看待易止,应该像是正常人看待智障。”她指了指身后的易止: “小荔枝,你觉得他像智障吗?” ...... 厉枝哑口无言,只能迅速捂住余佳嫣的嘴巴:“祖宗,你小点声啊!被他听见怎么办!” 余佳嫣双手一摊,更加了然: “你看吧,我就说你们不自然,我骂我哥,都是当面骂他智障白痴的,丝毫不用顾忌。” 厉枝嘴巴一张一合,却实在想不出怎么反驳,只能作罢。 ...... 余佳嫣咳嗽了两声,一脸坏笑地悄悄和厉枝咬耳朵: “小荔枝,我听说,昨晚是江竞送你回去的?” 厉枝撇撇嘴:“是啊,还不都怪你,喝的烂醉,我又打不到车,只能搭江竞的顺风车了。” “那......你们路上有没有聊什么?比如......” 厉枝即刻明白她的意思,急忙摇头:“什么都没聊,而且,我明确拒绝他了。” 余佳嫣有些惊讶:“真就这么绝情???我还以为经过一晚你们会有进展呢。” “你别瞎说了,我是真的对他没兴趣。” 余佳嫣眨巴着眼睛,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顺势揽住了厉枝的脖颈: “昨天在卡座,江竞不就是这样,揽住你的吗?小荔枝,你和我说实话,他揽住你的时候,你就没有一点点小鹿连撞?” “......没有,有些反感倒是真的,我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 余佳嫣无奈摇头: “......唉,好吧。科学研究表明,肢体语言和身体反应,最能表明人的情绪。简单来说,当你对一个人有动心的趋势,你往往会对你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格外敏感,甚至会上瘾。” 她言之凿凿,厉枝不由得笑出声来:“余大小姐,你偶像剧看多了?生物考几分啊?还科学研究......” “真的小荔枝!不信你就慢慢等着,等到你的小鹿乱撞的那一天,你就明白了。” ...... 小鹿?撞过吗? 好像是有吧。 在那双清澈的眸子望向她的时候。 在她被温热的掌心拉住手腕的时候。 在一片雨幕她扑向那个瘦削却安稳的怀抱的时候。 还有,无数次,有人喊她姐姐的时候。 ...... “姐姐?想什么呢?铃声响了。” 厉枝回过神来,余佳嫣早已走进了教学楼。易止把她的思绪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回来。 寒冬的清晨,扰人的上课铃,还有一束从身后披洒而下的阳光。 厉枝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慌里慌张的跳动。 大概是小鹿苏醒了。 第23章 英雄不问出处 第一节 课,是班主任的英语课。 下课之后,严老师占用了短暂的五分钟,公布了最新一次模拟考的成绩: “厉枝同学,这次又是第一名,特别是英语一科,是147分,接近满分的成绩,大家祝贺她。” 教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夹杂着几句酸言酸语: “高考英语有什么难度啊,有本事考个雅思托福啊。” “害,她又不出国,考什么雅思。” “也是,人家只要参加一次高考就行了,哪像我们,又是申学校,又是各种成绩证明,人家是享福的呢。” ...... 厉枝抿着唇,面色如常地直视前方,瞧不出任何情绪。 “咳咳......静一下!”严老师敲了敲黑板: “大家不要觉得国内的高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说句不好听的,我们班的大部分同学,如果参加高考,成绩也不一定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看自己面前的路就可以了,不要随便议论别人。” 教室里安静下来。 严老师朝厉枝笑了笑:“厉枝同学,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 ...... 偌大的办公室,此时并没有其他老师在。 严老师把几次模拟考的成绩单都摆在了厉枝面前,语气和缓: “厉枝,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聊聊升学的事情。” “按照你的成绩呢,国内top10的大学其实是很稳的,不过前段时间,我和你父亲通了次电话。” 厉枝陡然紧张起来:“我爸爸?他说什么了?” “你父亲说,他希望你报考我们学校对国外的合作项目,还是想送你去国外读大学。” 严老师笑了笑,拿出了一张表格: “我觉得这件事关乎你的未来,应该由你来决定。如果确定要报名合作项目的话。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你看这张表格,这里......” “严老师!”厉枝没忍住打断:“对不起严老师,我不出国。” 严老师顿了顿:“......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吗?有没有和你父亲沟通过?” 厉枝抿着唇,眸子垂了下去。 面对同学的排挤,甚至冷嘲热讽,她都不曾有丝毫的颓萎,只是一提到厉明均,瞬间像泄了气的球。 “......严老师,我和我爸爸的意见向来不合,也沟通不了,但我的想法很坚定,我一定要在国内读大学。我知道国外的一些名校,在很多学术上都更有造诣,但我觉得本科阶段,国内大学已经足够我学习了。” “严老师,我的家庭条件您也知道,我不能接受我爸爸倾尽所有,只为给我谋个前途,我不能那么自私。” “英雄不问出处,我相信,凭我自己的努力,不论在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地的。” 厉枝字字掷地,言语之中是深思熟虑过的不容置疑。 严老师欣赏的目光落下她身上,终是点了点头: “好,老师相信你,离高考还有半年,加油。” ...... 人人都羡慕那些出生便在罗马的人,但殊不知,罗马也有内外城,天子也分长序。 二环外羡慕皇城根,皇城根羡慕红墙里。 总是看着别人的方向,就永远也走不好自己的路。 这是厉枝在北旗高中这三年,最大的感悟。 离开办公室时,厉枝站在门口,回头朝着严老师嫣然一笑: “严老师,谢谢你。” “我接受自己现在的平庸,但我相信,我不会一直平庸。” ...... ...... 课间休息。 厉枝昨夜实在是没睡好,便趴在桌上小憩,忽然听见桌上传来放下东西的声音。 抬眼一看,是一罐牛奶,还温热着。 易止若无其事坐回座位,假装没看见她的诧异。 厉枝回头敲了敲他的桌面:“小止,我吃过早饭了。” “我知道。”他倚在椅子靠背上勾起嘴角:“只是看姐姐太困了,给你补充点能量。” 厉枝晃了晃手里的牛奶,轻启瓶口,细腻温热的奶香顺着喉咙而下,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 余佳嫣和几个女孩子围成一圈,在讨论八卦。 厉枝听见了零星几句碎语。 “哎你们听说了吗?齐盛集团宣布破产,我天,巨鳄陨落,有生之年系列啊!” “怎么可能没听说!新闻都刷爆了,想不知道也难吧。” “不是说早就出事了吗?这都半年了吧,这是刚刚才清算完吗?” 余佳嫣跟着接话:“嗯,我也听我爸说过,好像是商业不良竞争导致的,我爸还是,齐盛集团的董事长是个挺厚道稳重的人,总之,挺可惜的。” ...... 厉枝并不懂什么商业竞争,齐盛集团倒是听说过。 这些年,齐盛作为全球领先的ICT公司,基本垄断了市场上最前沿的信息核心技术,一个人只要用手机,会上网,有通信需求,就一定绕不开使用齐盛的产品。 旁边几个女孩子还在叽叽喳喳,家庭熏陶使然,她们格外关注商业世界的变迁: “唉,一鲸落,万物生,齐盛这一垮台,那些技术也不知道落到谁口袋里,那可是实打实的钱啊!” “不知道,我爸说,我们家现在的资产水平,连齐家的小腿都赶不上,啧啧啧,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啊......” “我都不敢想,如果是我家破产了,我估计都不想活了,太惨了太惨了......” ...... 几个人叹息了一番,便散了,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体育课。 余佳嫣远远招呼着厉枝: “小荔枝!走啊!去换衣服!一会儿的体育课有体测,还有高尔夫课程呢!” 厉枝应了声好,然后转过身,顺手拉了下后座的易止: “小止,下节体育课,你......” 言语渐弱,剩下未说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 厉枝有些发怔,落在易止小臂上的指尖晃了晃。 她分明察觉到,他身上冷得可怕。 教室里,均衡的暖风正源源不断输送着热气,扑在身上暖洋洋的,可却丝毫无法侵入他哪怕一寸的皮肤。 易止始终没动。 他双手握紧了桌子边缘,用力的攥握使指节泛白,目光微微下垂。 双眸里黯然无光,看不明朗,像是隔着远山的雾,又像是深无边际的黑色海面。 又回来了,那种让人心底发寒的距离感和陌生感,让厉枝心头一凛。 “小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 几乎是一瞬间,易止猛然回神。 苍白的脸,像是宣告了他刚刚的失态与落魄。 从别人口中,听到对自己家和自己父亲的议论,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如刀的风头不是向你而来,却让你避无可避。 他努力挤出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声线如崩裂的棉线: “姐姐,我没事了。” 第24章 鱼死网破 深刻的无力感。 厉枝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愈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真正走近易止的世界。 他身上藏着的秘密,他的那些过往,不是放置在博古架上的死物,而是有生命力的。 它们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可能在任何一个瞬间跃然而出,给他致命一击。 厉枝并不知道易止此刻的落寞从何而来,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默默把手覆在他的小臂之上。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温度也好。 ...... 教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易止低着头,深呼吸了数次,终于把心绪平稳。 他太自信了。 他以为自己拥有翻页重来的勇气,但殊不知,别人口中提到齐家的只言片语,就足以在他身上刺上几个洞。 鲜血淙淙,止也止不住。 他扬起眸子,努力挤出个笑。 虽然自己也知道,那勾起的嘴角毫无温度,甚至有肌肉拉扯的隐约痛感。 “姐姐,没事,我刚刚走神了。” 厉枝没有动,视线跟着他的肩膀,站起,然后故作轻松地耸动: “走吧姐姐,去上体育课。” ...... ...... ...... 例行的体测,之后便是付费的高尔夫球课程。 寻常高中的体育课,无非是篮球羽毛球,北旗偏偏打高尔夫,也是对所谓贵族高中名号的侧面认证。 厉枝从没有碰过高尔夫球杆,换好衣服后,便垂手站在一旁,听教练解释要领。 远处,传来靳天奇刺耳的吐槽: “这什么破杆儿啊!学校统一订购的,就这破玩应儿?早知道拿我自己的来了,我的球杆是定制的,比这好一万倍。” 余佳嫣翻了个白眼,小声骂道:“烧包,像谁没有一样。” 站在这上课的学生,谁又会缺一套几万块的球杆呢? 余佳嫣骂完,又觉得愧对厉枝,于是吐了吐舌头,蹭到了厉枝身边: “小荔枝?怎么样?” 厉枝并没有听见她的吐槽,只是聚精会神模仿着教练的动作。 “嗯......挺难的......我觉得我肢体不大协调。” “害,没事儿,我小时候刚学也这样,球杆都拎不动,多练就好了。” 厉枝笑了笑。 扫视一圈,在场的人,也就只有她还停留在学动作的阶段了。 她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瞧见易止的身影。 ...... 教练做着示范动作: “同学们,一定要注意你们的姿势!这是高尔夫的基本!双手握杆,自然站立放松。髋和膝前屈,手臂和肩自然下垂,双肩之间倾斜大致十五度,左肩略高于右肩......” ...... 厉枝很认真,可越是认真,越容易掉进牛角尖,很快,便腰酸背痛了。 “这位同学,你太紧张了,不要想着动作尽善尽美,一定要放松下来。” 教练帮她重新调整了肩膀的角度。 ...... “教练!我们可以练击球了!一直纠正动作好没意思!” “是啊是啊!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全班的进度吧!大不了找人单独教她嘛!” 耳边传来不停的催促。 厉枝抱歉地笑了笑,示意教练,她没有问题了。 教练摇了摇头: “不行,高尔夫挥杆的动作看上去简单,但把握不好很容易受伤的。这样吧,我们两人一组,再多练练,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 一片哀声遍野。 靳天奇几乎是一秒窜了过来:“教练,我和厉枝一组吧,我动作熟,我教她。” 教练并不知他的用意:“啊,好,那你们两个一组吧。” ...... 看着靳天奇谄媚的笑容,厉枝不为所动,只是眉峰逐渐隆起。 余佳嫣率先开口:“靳大胖,你干嘛啊你!” 靳天奇摊手:“不干嘛啊,教厉枝摆动作啊。我别的不行,吃喝玩乐还是有经验可以传授的。” 他绕过余佳嫣,若无其事地站在了厉枝身侧: “小荔枝同学,我为我曾经对你的言语伤害真诚道歉,请问能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呢?” ...... 厉枝冷眼瞧着他,满脸堆笑,竟瞧不出一丝真诚来。 “不用了,谢谢。” 谢谢二字咬的很重。 然后,她便听见了靳天奇更为轻浮的一声笑:“小荔枝,你总不能辜负我一番好意吧?我们是同学,我看你握着球杆这么笨拙,我也着急呀。” 说罢,不待厉枝反应,便已经伸手,把球杆一把抢去。 纤细的球杆落在靳天奇手中,像极了滑稽的玩具,被他来回把玩着。 厉枝露出几分怒意来:“靳天奇,球杆还我,你能别这么幼稚吗?” 靳天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把球杆归还。 满脸横肉之间的笑容有些恻恻,扁平的鼻子下,一双厚嘴唇有些翻卷着,露出两排惨白的参差牙齿。 “来,弯腰,肩膀放松,像我这样......” 他做了个示范动作。 厉枝环顾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没有人在意这边的动静,只能忍着厌恶,跟着他的动作模仿。 ...... “不对呀厉枝,你动作怎么有气无力的?精神一点!” 靳天奇从头到脚端详着厉枝,然后不动神色地绕到了背后,双手松松拢住厉枝的双臂,把她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 “你看,这个手臂啊,应该这样......” 他握住了厉枝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肩膀上,再摩挲至腰间...... 高尔夫球的衣服裤子都很单薄,厉枝很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想要躲开,却动弹不得。 靳天奇的宽壮身躯把她牢牢禁锢住。 他侧头过来,贴近她的耳侧,终是冒出了污言: “小荔枝,你身上真香......” 说罢便抬起手来,极为快速地,在厉枝的大腿外侧摸滑了一下。 ...... 几乎是一瞬间的暴怒。 厉枝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丢了球杆,用尽最大的力气,一把推开了靳天奇。 她的力气,只是让靳天奇往后趔趄的一步,仅此而已。 下一秒,靳天奇的脸上,便又浮现出了阴险和讥笑: “小荔枝,害羞什么呀?” ...... 他肆无忌惮。 他毫不伪装。 因为他笃定,依着厉枝的软糯性子,面对他的肢体骚扰,顶多会回以白眼,或是不痛不痒的叱骂几句。 再没别的了。 ...... 此刻,厉枝的眼圈已经发红。 她躲出几步远,上下直打哆嗦,努力做出保护自己的动作,死死瞪着靳天奇那张令人作呕的胖脸。 想到他刚刚的行为,心底便酸水直冒,泛起一阵恶心。 她不想再容忍了。 不能再忍了。 整整三年的言语骚扰,她都照单全收了,如今,对方已经蹬鼻子上脸,做出不要脸的举动了。 厉枝心跳如鼓,脑子里只有四个字:鱼死网破。 “靳天奇......” 她咬着牙,从牙缝中迸出几个字来,可话音未落,倏地,她突然听见了“嗖”的一声。 那声音很清晰,从空中而来,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 一个看不清的白点,如风般从天而降,速度飞快。 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啪”,又是清脆的一声。 那白点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靳天奇的左脸,而后掉落在地,滚了好远才停下。 厉枝愣住,望向远处。 那,是一枚高尔夫球。 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 第25章 坦坦荡荡 靳天奇爆发了杀猪似的嚎叫: “谁?!谁打的球!!!” 所有人都安静了,目光纷纷往这边投来。 靳天奇那肥胖的左脸,此时已经留下了一记红印,当即肿的老高。 犹如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力道不小。 ...... “我靠!疼......谁打的!别让我知道!老子弄死他!!!” 他嘴里发狠,可惜捂着脸颊,露出剩下的一只眼睛也泪水横流。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厉枝。 她站在原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手足无措。 ...... 只是一片慌乱中,心中隐约有感。 她迅速巡视这周围,果然,场地的另一端不远处,她看见了那个一直未曾出现的熟悉身影。 ...... 易止长身伫立,冷漠的视线里夹着一丝暴戾,不加掩饰地投射过来。 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球杆,在他手中微滑了几节,驻在地上,球柄被他牢牢困在手心。 他披着众人的目光,步步坚定,翩翩而来。 “我打的。” 清亮的声线,带着满分的坦坦荡荡,和光明磊落。 声音不大,但却随风飘荡,荡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在练击球,没控制住力道,偏了。” ...... 细长的球杆握在他手中,划过草地,没有留下一丝声响。 冬日里的太阳又高又远,洒下来的阳光也带着几分朦胧,笼着他的脸,好像也照亮了厉枝心底的角落。 他再次开口: “靳同学,你没事吧?” ...... 易止站到靳天奇身边,弯着腰俯视他,脸上挂着笑。 只有厉枝知道,这笑容绝对是冰冷的,刺骨的,只是披了一层人畜无害的外衣罢了。 她这位弟弟,惯会扮猪吃老虎的。 ...... “易止......你有种......” 靳天奇艰难地抬起眼,注视着易止的脸。 后者则是略带几分嫌弃地皱了皱眉,看着那脸上硕大的红印,啧啧两声: “还能说话,看来伤得不重。” 易止舔了舔唇,附身靠近靳天奇的耳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缓缓开口: “你知道的,我其实更想剁了你的手。” ...... ...... 有学生受伤,还是在自己的课堂上,教练也慌了,急急奔过来,招呼几个男生带靳天奇去医务室: “快快快,先去看看有没有破皮,消消毒。” 随即转身告诫其他学生:“高尔夫球切记不能在人密集的地方打,很危险!” 靳天奇半张脸都麻了,被人架着,嘴上还依依不饶: “易止!你和厉枝一对儿穷鬼!姐弟两个都是不值钱的货!敢打我......” “你小子给我等着!我不让你滚出北旗高中我就跟你姓!” “妈的......” 叫骂声不绝于耳。 易止脸上的冷笑终于敛去,转身朝厉枝走来: “姐姐,你没事吧。” 厉枝眼里的水雾还未散去,看着易止的脸,也像是挂了一层薄雾。 她抿了抿唇:“没事,他就是个混蛋。只是你,也太冲动了。” 易止无所谓的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倒是发自内心的轻松: “姐姐没事就好。” ...... 厉枝低着头,直觉告诉她,靳天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靳家每年都要给北旗高中资助一大笔钱,靳家大少爷在学校里受了伤,也不知校方会怎样处理。 想来想去,易止都有麻烦。 她皱眉沉思,全然没有觉察到,四面八方向她和易止投射而来的目光。 姐弟。 靳天奇刚刚的言语,早已知晓他们是姐弟。 有后知后觉的学生在八卦: “......易止是厉枝的弟弟啊?我的天,北旗不是招生卡得很死吗?怎么一下子招进来两个普通学生?” “......你才知道啊!学校论坛都传疯了,你没看?据说易止是厉枝家收养的,应该是孤儿吧。” “......自顾不暇了还要收养别人,心真大......” ...... 空旷的球场,只剩风刮过耳畔的声音,也把这些闲言碎语一同吹来。 厉枝难以置信地望着那些人。 一直以来,她费尽心思帮易止隐藏身份。原来,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 余佳嫣慌张地跑来,神色焦急:“小荔枝,不是我说的,真的我不是我说的,我嘴很严的!绝对不会透露秘密的!” 厉枝点点头。 她明白,余佳嫣是个值得依靠的朋友。 只是,全校知道易止身份的人,除了自己,除了余佳嫣,便只剩下易止一个人了。 ......他? 易止转了转脖子,把衣领的扣子解开了一颗,若无其事地喝着水,分明的喉结滚动着。 仿佛那些闲言碎语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 ...... ...... 靳天奇去医务室简单检查后,就被靳家派车接走了。 对于体育课上的小事故,校方暂时没有下发什么通告。 ...... 放学路上,两人一路无话。 易止试图去拉厉枝的衣袖,却很飞快地甩开。 “姐姐,你生气了?” 厉枝不回应,只是步速加快,渐渐超过他,独自走在前面。 翻飞的校服裙摆,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情绪。 ...... 厉明均和杨梅依旧不在家。 厉枝掏出钥匙,进了家门,几乎是步履不停地走向了卧室,可易止紧紧跟上,不偏不倚地拉住她的纤细的小臂。 这次,任由她再挣脱,他也不曾松手。 “......姐姐,你为什么生气,总要让我知道。” 厉枝倔强地别过脸去,不看他:“你心里清楚。” 短暂的沉默,易止笑出声:“就因为我告诉其他人,我是你弟弟?” 他语气极其轻松,好像是做了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好,我说实话,是我说的。” “学校论坛的贴子也是我发的。” “我就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在学校有人能护着你了,不想再让靳天奇这样的混蛋靠近你。” “我想有一个光明正大保护你的身份,不可以吗?” ...... 不可以吗? 易止言之凿凿,有理有据。 厉枝瞪圆了眼睛,愣了半晌,狠狠戳了他胸口一拳: “小止你幼不幼稚啊!我自己受人排挤也就罢了,你非得让人连着你我一起骂,你才舒服吗!!!” 靳天奇恼羞成怒时,说出的话犹如钉子,狠狠钉在厉枝心上。 他说,一对儿穷鬼。 ...... 从前她挨的羞辱也不少,可从来没有像这样生气过。 骂她可以。 骂她的小止,不行。 第26章 我只在意你 易止长久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轻皱的眉,紧抿的唇,还有一双清澈的眸,即便是染上了怒意,也依然娇憨可爱。 他快要被这双眸子融化了,连呼吸都变得细碎。 他无比清楚自己的心。 他想保护她。 但却不仅仅是以弟弟的身份。 ...... 许久,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紧握着厉枝小臂的手松开来,默默垂了下去。 “姐姐,别人说什么,我真的不在意。” “我只在意你。” ...... 暖洋洋的灯光,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半空中,极为细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跳舞,这一刻,静得让人窒息。 厉枝发觉,自己的大脑在打结。 她明明是个冷静理智的性子,可往往会被他的随便一句什么话,就轻易搅乱。 乱七八糟,成了一锅粥。 那些欲说出口的指责,如今再也翻腾不起什么波浪了。 她咬着唇,极轻地哼了一声,便伸手关上了卧室门,把他灼灼的目光和软言软语通通隔绝在外。 ...... ...... 不知过了多久。 她终于平静好心绪,重新打开了房门: “小止,今天你做晚饭!我饿了!” 命令的语气,带着几分娇嗔和撒娇的意味。 既然是弟弟,那给姐姐做饭天经地义吧! 她想起,很多次自己和厉明均吵起来,厉明均都是以叫她吃饭来缓和气氛的。 这是台阶。 如今,她也把这台阶给易止了。 ...... 易止怔怔看了看她气鼓鼓的脸颊,遂而笑出声。 他明白,姐姐不再生气了。 “好,我去做,姐姐想吃什么?可乐鸡翅好不好?” 厉枝翻了个白眼:“净挑你爱吃的,什么破弟弟,烦人。” 她虽是这样说,却还是趿拉着拖鞋走了出来,去冰箱下层翻出了冷冻的鸡翅。 她并不放心易止独自下厨。 ...... 冰冷的冬夜,风头如刀。 可在这一方小小的屋子里,却升腾着络绎不绝的冉冉暖意,伴着浓浓的烟火气,让人心下安宁。 厉枝先把一半饭菜拨出来,给厉明均留着。 然后,给易止递去了米饭。 “谢谢姐姐。”易止笑容潋滟。 “就嘴甜。”厉枝轻哼了一声,也落座。 她小口小口扒着米饭,用余光观察易止的脸: “小止,我们的姐弟关系,说出去就说出去了,没什么。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今天惹的祸可不小,要小心些。” 易止抬眸,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姐姐是指?” “明知故问。靳天奇可能还在医院躺着呢。” 易止眯起眼,渗出一瞬的毒辣:“那点伤,不至于进医院,不过如果他还有下次,我保证。” “保证什么?” 易止轻声回应: “我保证,会让他在医院住上一年半载。” “他不干净的那只手,我会丢去喂狗。” ...... ...... 厉枝简直要气昏了。 这个弟弟,在她面前永远一副谦卑恭顺的小模样,楚楚可怜,人畜无害。 可转脸就可能发狂。 天使与恶魔共宿一身的既视感。 厉枝没有反驳他,只是低头继续戳着米粒,许久,才一声轻叹: “小止,我给你说说我刚来北旗高中时的事吧,你就当做是听故事好了。” “我是高一下学期转来的,是我爸,求了佳嫣的父亲,才跟校方求情,把我硬塞进去的,否则以我们家的条件,根本不在北旗高中的招生范畴。” “我刚来没几天,身份就被揭穿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司机的女儿,明里暗里嘲讽我。” “刚开始,我也会生气,骂人,吵架,甚至动起手来也是有的。” 厉枝握着筷子的手指,不自觉握成了一个小团。 她笑,不知是笑那时的莽撞,还是笑如今的懦弱。 “后来,出了一件事。” 终于,是提及到了她最不爱回忆的往事。 一种无法言说的暗流,在安静的客厅里涌动,那漩涡悄无声息,拉着人坠入难言晦涩的沼泽。 ...... “那天,学校因为开了编程兴趣课,要求所有同学都带着电脑去学校。” “我没有,爸爸就去表哥家,借了大学淘汰下来的电脑,让我带去学校。” “只是一个很老很久的苹果笔记本,但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看那电脑,就像是看一件宝贝。” “然后......” 厉枝声线有些抖。 ......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编程课老师进了教室,要求同学们打开电脑,传输课件。 厉枝还没有给电脑开机,就听见了教室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尖叫: “这不是我的电脑!谁拿我的电脑了!!!这个好破好旧,我那台是新买的!谁拿了!站出来!” 一片嘘声。 大家用的都是苹果电脑,瞧不出差别,况且坐在这间教室里的人,谁也不差一台一万块的笔记本,没人会做这种恶作剧。 厉枝耸耸肩,并没在意,可下一秒,电脑开机,她几乎是当场怔住。 她明明记得自己的电脑壁纸是默认的图片。 但此时,面前的屏幕正洋溢着一个女孩子的笑脸。 正是丢电脑的那个女生。 厉枝指尖微颤,好像一盆夹着冰碴的冷水,朝她兜头倒下。她这才意识到,手上的这台电脑,好像崭新得不像话。 更糟糕的是,全班的目光也都像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向她投来。 那目光很杂,但都逃不开幸灾乐祸,和阴谋得逞。 ...... 再后来的事情,厉枝有些记不清了。 大脑真的很神奇,它会帮你筛选出极其痛苦难过的回忆,把事情的细节马赛克化。 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吧。 她只隐约记得几种声响。 先是那女生的尖叫,斥骂。 指责她不要脸,是小偷,望向用一台破电脑偷梁换柱。 然后,是厉明均在校领导面前点头哈腰的道歉声。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厉明均。 谄媚,逢迎,赔着笑脸,小心翼翼。 只为请求校方不要开除她。 ...... 她也忘不了,她是如何咬紧牙关不肯低头的。 她用尽浑身最大的力气,冲厉明均吼,那不是她做的,她不会,她是被陷害的,是有人故意捉弄她的。 自己的女儿,厉明均如何不明白? 只是他多活了几十年,比厉枝更懂得隐忍,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他只是叹气,吞云吐雾之中,他告诫厉枝,忍一下,再忍一下,忍过这三年,有了国外大学的名额,得偿所愿,一切就都会变好的。 真的会变好吗? 也许吧。 她清楚地知道,不能再让爸爸为她低头哈腰,处理烂摊子了。 可她不知道的是,变好之前的这段日子,三年,一千多个日夜,该怎样熬。 总之,从那以后,她变成了众人眼中软糯糯的性子,从来不会发脾气,从来不会和同学起争执。 天知道,她心里的那团火,被自己浇灭了多少回。 ...... “其实,也没有那样难熬啦,你看,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也忍过来了。” 厉枝抬手,飞快地划过眼角,带走了那条若有似无的泪痕。 她朝易止笑着,像是个打了胜仗的骑士。 用她无数次的忍耐,换来即将到手的功成名遂,皆大欢喜。 第27章 乖 厉枝又一次失眠了。 不是因为饭桌上提及的,那些并不愉快的回忆。 而是因为易止的一句话。 在她抹去眼泪的下一秒,他无比冷静的声音潺潺而至: “所以,姐姐,你真的觉得你忍了,别人就会放过你吗?” ...... 她只能苦笑。 她当然明白,答案是否认的。 退一步的结果不是海阔天空,而是更加荆棘丛生的沟壑。 这三年来,她忍受了无数次言语上的嘲讽,侮辱,从以前点火就着的倔强性子,变成了现在的软软糯糯。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换来想要的宁静。 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孤立她,编排她,更有靳天奇这样的混蛋,今天甚至试图肢体上骚.扰她。 她今天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的,然后,被易止凭空打来的一枚球,解救了。 ...... 厉枝把头埋在被子里,努力吸着被子里残留的洗衣液的味道,试图让自己缺氧。 缺氧是不是就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把脑袋从被子中探了出来。 她听见了隔壁主卧传出的,厉明均的呼噜声。 年底了,余家事多,他很忙,一连几天回来倒头就睡。 厉枝咬着唇,把心里那一束将将复燃的小火苗,重新掐灭。 她不能再让厉明均为自己操心了。 不过没关系。 没关系。 就快结束了,就快要高考了。 高考结束,她可以离开北旗高中,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圈子,从此真真的天高任鸟飞了。 她可以交一些合自己心意的朋友,选个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有舒适的社交圈,更不必在这个家里当个“外人”。 她可以开始自己的人生。 压抑的灰幕天空像是撕开了一个角,露出外头璀璨的光,迷得她挪不开眼。 厉枝握紧了被角,强逼自己入睡。 睡着了,再醒来,就是新的一天。 离想要的自由就又近了一天。 ...... ...... ...... 所有人都以为靳天奇要在家休几天。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顽强的靳家大少爷就带着黑口罩来上学了。 那口罩下,通红的球印还没消。 厉枝埋头刷题,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交谈。 有人问靳天奇的伤势,以及靳家有没有向校方发难,靳天奇只是冷哼一声: “呵,这点小事,跟学校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只是有人以后上学放学要小心点了。” “小心别一个没走稳,掉坑里,或者走在暗处,突然就被人拽走卸条胳膊腿儿的。” “毕竟家里连个接送的司机都没有,一个人走夜路,出点什么事儿,谁说的准呢?” ...... 一片嬉闹和奉承声。 厉枝只觉得手心冰凉,连笔杆都握不稳了。 赤裸裸的威胁,让她倒吸凉气。 果然,靳天奇这种小心眼的渣滓,不会小事化了的。 她装作不经意的撕下一张笔记本的白纸,写下简短几句话,意思要易止小心,放学不要耽搁,和她一起走大路快些回家。 纸条折好,轻飘飘落在后桌。 厉枝等了一会儿,听见了纸条打开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极轻蔑的冷笑。 再然后,是纸张被撕碎。 ...... 她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易止,却发现他满脸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有几分奇怪的兴奋。 “姐姐,不用担心,乖。” ...... ...... 她一直很乖,不乖的是他。 一整天,厉枝都心不在焉,特别是撞见过几次,靳天奇在课堂上回头阴恻恻盯着易止。 惊得她一身冷汗。 她思考要不要给厉明均打电话,请个假来接易止放学。 ...... 最后一节课的铃声,终于催命一般响起。 厉枝抓起书包便要去拉易止,可还没等回头,讲台上的物理老师便叫住了她: “厉枝,你来,帮我个忙。” 厉枝皱着眉,易止笑笑,示意她快去。 所谓帮忙,就是去办公室帮老师把成绩誊出来,制成每个同学的单科成绩折线图。 厉枝作为物理课代表,这项工作常做,驾轻就熟,可因为心里藏着事,今天的效率格外慢。 待最后一张表格做完,已经七点多了。 冬天,天黑得本就早,此时早已经昏天黑地。只剩校门口的盏盏路灯无力亮着。 厉枝一路小跑回了教室,哪里还看得见人影。 几乎是不迟疑,她拨了易止的电话。 已关机的机械女生,让她平白打了个冷颤。 ...... 不记得是怎样跑回家的。 “小止!你在吗!” 黑暗的客厅里,静可听针落。 无数不祥的预感在心底酝酿,破土,遮天蔽日。厉枝攥紧了拳头,转身便出了门。 她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担心着易止,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 从家到学校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拐角,每一家便利店,她一处处寻过去,可惜毫无收获。 小止不见了。 他不见了。 没回家,也没等她,那会是在哪? ...... 绝望和自责铺天盖地。 她手指蜷动了片刻,终是失魂落魄地在单元楼门前,慢慢蹲下了身子。 一定是靳天奇。 一定是他。 厉枝没来由地想起刚见到易止的那天,他满身的伤,惨兮兮的样子让人心里酸涩。 如今,那样的惨状是要重来吗? 还是因为她? ...... 不能再想下去了。 厉枝拿出手机,第一个反应,是报警。 低温让手指不受控制的发颤,三个数字,她敲错了好几次。 好不容易敲对了,就在按出拨通键的前一秒,忽然,她听见远处,有人唤她: “厉枝?” ...... 她略微呆滞地回头望去。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缓缓走来两个身影。 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影子。 像是绷紧了的棉线,一朝泄了劲,颓颓丧丧地就软在了一边。 厉枝半张着口,大口大口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又变成潮湿的热气,被吐出来。 她听见自己一颗心落地的钝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窃喜。 ...... 厉明均终于走近,他看着面色苍白的厉枝,有些疑惑,遂而又回头看了看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易止。 两人的视线相接,气氛半明半昧,一时间,衬得他像个外人。 他清了清嗓子: “厉枝,闺女,你蹲家门口干嘛啊?大冷的天,走,回家。” 第28章 温柔乡 双手捧着杯子,热水袅袅升起的氤氲,打湿了睫毛。 厉枝并没管,只是把自己缩在暖气边,盯着水杯发呆。 从厉明均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 只是一时还没能从紧张中回过神来。 ...... 厉明均一边在厨房忙碌,一边伸头和易止说话: “小止啊,真是不好意思,临时叫你去帮忙,我也没想到东家叫我去商场拿东西,竟然有那么多,我又一时找不到帮手,碰巧想起你来了,哎呀怪我,我是太没礼貌了。” 他挥舞着饭铲,言语之间全是抱歉。 “厉叔,严重了,我在家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做些力作能及的事,是应该的。” 易止也很客气。 厨房传来叹气声,接着就是锅铲碟碗的交叠声响。 不出一会儿,饭菜上桌。 杨梅今天值晚班,厉明均只盛了三碗饭,递到厉枝手上的时候,没忍住开口: “闺女,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厉枝摇摇头:“在楼下呆的久了,太冷。” “哎对了,你刚刚在楼下干嘛?” “我......我东西掉了,下楼找找。” 厉枝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然后在厉明均低头吃饭的空档,极快地瞄了易止一眼: “这么晚回来,应该给我发个消息的,免得我担心。” ...... 她说得轻了。 何止是担心,是三魂吓没了俩。 厉明均扒拉着米饭,含含糊糊的:“小止手机没电关机了,但我给你发微信了啊,你没看见?” 厉枝愣了愣,去查看手机,果然,有厉明均的未读消息,告知她,易止和自己在一块儿,晚些回家。 是她当时太紧张,只顾着联系易止,忽略了其他。 ......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吃着饭。 忽然,一块肉落在了米饭上。 抬头,是易止的笑脸: “姐姐对不起,小止让你担心了。” 厉枝不做声。 再多的委屈和怒气,在看到他好好的、安全的、笑意潋滟的这一刻,都化为了空气。 “......没事,快吃饭吧。” 她的视线从易止袖口的位置缓缓收回,终是什么也没说。 ...... 厉明均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颇为欣慰: “真没想到,你们两个能相处得这么好,真有点亲姐弟的意思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就是亲情,要是齐总看见,小止现在有姐姐照顾了,也一定高兴。” 他得意忘形,言语中提及了“齐总”二字,自己还偏偏不自知。 易止抬眸,看了厉明均一眼,下一秒,厉明均就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猛烈的咳嗽起来。 “爸,慢点,我去倒水。” 好在厉枝丝毫没有多想,只是默默地起身。 ...... 厉明均望着女儿的背影,如释重负地深呼吸。 易止也在盯着厉枝的背影。 那袅袅婷婷的身形,单薄的背,露在外面的雪白如藕节般的小臂,通通印进他的眸底,窜进心里。 还有,她独自蹲在路灯下,缩成一团,娇小可怜的模样。 她在意他。 她担心他。 这些明明已经确认过的事,再次被提醒,还是会让心底咂摸出甜味儿来。 静谧的灯光下,易止面色很是松快。 一种温热的情绪在他心里满满荡漾。 那是被人记挂的感觉。 真好。 ...... ...... 吃过饭,厉明均便回房了。 易止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厉枝气鼓鼓的脸蛋。 “姐姐?” 他试探着开口。 “你,跟我进来。” 厉枝瞪他一眼,不顾他手里还拎着毛巾和衣服,就半推半搡地把他推进了小卧室。 咚,房门关阖。 厉枝背倚着门,目光闪烁地盯着易止的脸:“小止,你跟我说实话,你晚上真的是去给爸爸帮忙了?” 易止眸光微动,迅速扬起笑脸:“是啊,姐姐不信我?” ...... 厉枝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情绪。 易止忽然有种错觉。 他好像窥到了从前那个“不会隐忍”的厉枝的半分模样。 有了情绪的夹持,会发脾气,反倒更加灵动可爱。 ...... 厉枝直视着他探寻的目光,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长袖被瞬间撸起,露出了男孩子线条明朗的手臂......只是,上面有几块淤青。 厉枝抿着唇,把另一只袖子撸起,也是同样。 ...... “小止,你告诉我,这也是你帮爸爸搬东西伤到的?!” 她气极,胸口也微微起伏。 刚刚在饭桌上,她就已经看出不对劲了。 脑海里最担心的场景在反复上演: “......是不是......是不是靳天奇,他......他打你了?” ...... ......音量越来越低。 那是她最不愿发生的事。 冷白的小臂,青紫叠加,不用想就知道有多痛。 厉枝的视线划过伤处,眼前越来越朦胧,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翻涌。 她更不敢想象,他身上还有什么伤。 为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他替自己趟这浑水。 ...... “姐姐,你哭了?” 易止也慌了。 他不是没见过厉枝的泪,只是这样在他面前不加掩饰地宣泄,还是头一次。 那扑簌而下的泪滴像是直直锤在他心尖上。 他忙不迭伸手去擦,却越擦越乱,根本止不住。 厉枝眼睫微微扇了几下,剐蹭在他的指尖上,遂而抬眸,涵着一片晶亮,柔柔地质问: “小止,你说,这伤到底哪来的?” “真的是帮厉叔搬货时不小心撞到的,纸袋子从高处拿起来,我没接住,没想到东西那么沉。” “你发誓?” “我发誓。” 易止抬起手来,掌心冲她,真的做出一副立誓的模样。 “和靳天奇动手,还不至于伤到我自己。” 他舔了舔嘴唇,勾起的嘴角满是不屑。 ...... 厉枝抽了抽鼻子,胡乱抹了两下眼泪,不再追问,只是把易止往卧室内侧推了推。 “那儿,坐着,我给你上药。” ...... ...... 自从家里多了易止,医药箱的出镜率倒是高了不少。 厉枝十分熟练地开了一瓶碘伏,沾着药棉,小心地擦拭着。 “疼不疼?” 易止没说话,一声未吭。 那药棉柔软疏松,裹着淡淡刺鼻的药味,钻进他的鼻子。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撒个娇,告诉厉枝,他很疼,能不能吹吹。 ...... “很疼吧?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奇怪。 好像小心思被捕捉到。 易止屏住了呼吸,看着厉枝俯身,停在手臂上方几厘米的位置,轻轻地吐着气。 温热的气息,带着碘伏蒸发的冰凉,像一首轻吟慢哦的歌。 易止满满抬头,撞上厉枝那对漂亮灵动的杏眼,仅一瞬,手臂上的细小颤栗蔓延至了心里。 她正专注地看着他,满眼皆是心疼。 那样温柔怜爱的目光,他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了。 易双柔长久地缠绵病榻,他很早便开始独立生活,至于齐延宗,一个豪爽的男人,更不会这些小事。 那目光,温和,怜爱,带着女儿家独有的缠绵缱绻,一层层把他裹住,缠绕着,牵扯着,直到他跌进无边无际的温柔乡里。 易止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完了。 他在这浓烈的温柔面前,彻底败北。 命搭进去,也心甘情愿。 第29章 小骗子 第二天,关于靳天奇的八卦消息就满天飞了。 先是有人说,靳天奇昨晚失踪了,家里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了。 后来又有人说,靳天奇偷拿家里的钱出去打牌挥霍的事情,被揭发了,如今靳氏夫妇恨铁不成钢,差点一病不起。 再后来,就更离谱了,据说有人写了匿名邮件给教育.局,点名北旗学生靳天奇有性.骚扰前科,还一同状告了北旗高中靠区别招生敛财的事实。 如今上头雷霆之怒下来,全校高层都面临整顿。 ...... 消息一条条的传来,全班都沸腾了。 不过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厉枝望着靳天奇空空的座位出神。 后面的消息真假性不论,但靳天奇确实是没有再来过学校。 不出一日下午,几个保镖佣人模样的人就来了教室,把他的东西打包收走了。 对外只宣称,是退学了。 ...... 余佳嫣向来瞧不上又蠢又坏的靳大胖,朝着那几个人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呸,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早就听我爸说靳家人没素质,生意场上手段阴险,靳大胖就是被教坏了,这次可让他长长记性。” 厉枝疑惑:“你们两家不是世交?” “是世交,可不代表互相瞧得上啊,只是因为生意上的合作多,所以关系亲近而已。小荔枝,这世上没有亘久不变的感情,利益至上,才是永恒。” ...... 厉枝自认为永远也明白不了这个道理。 她的注意点,还停留在“靳天奇被打”几个字上。 时间点,是昨晚。 再联系到易止手臂上的淤青,厉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尽管他发过誓了,可她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 ...... ...... 放学路上。 厉枝旁敲侧击地再次提起了易止手臂上的伤,以及靳天奇挨打的事。 她小心翼翼盯着易止的表情,企图寻找到点蛛丝马迹。 没想到,易止玩了一手明牌: “姐姐,你就别话里有话了。” 他单肩背着书包,勾起的嘴角有一丝痞气:“你想问什么,问就好了。靳天奇,是我打的。” “什么?!!!”厉枝大叫。 街道两侧,行人步履匆匆,厉枝就直直停住了,嘴巴微张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眼前的男孩: “你昨天还跟我发誓来着!易止!你混蛋!” 她的小拳头再次打出,软绵绵落在易止的胸口。 她气急了,一瞬间想骂人,忽然,却被一只有力的臂膀仅仅揽入了怀里。 那是她熟悉的冷冽气息,还带着一点点跌打药水的味道。 如今,也被重新赋予了她从未如此这样近距离触碰过的体温。 温暖而踏实,来自他的怀抱。 心悸劈天盖地地朝她袭来。 呼吸停滞的一瞬,她听到易止紧张的声音: “有车。” “你走里边。” 他绕到了她的外侧,把她与晚高峰的车流隔绝开来。 ...... 厉枝眨巴着眼睛,一瞬间思绪卡壳了。 那些想骂出口的话,也都黏在了嘴角,一句也说不出口。 “姐姐,我没骗你。” 易止松开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他的声音淡淡地,有些若无其事: “姐姐,昨天我向你保证,我手上的伤是帮厉叔干活造成的。是真的,没骗你。” “不过我也说了,教训靳天奇这种货,还不至于伤到我自己。” “所以,严格说起来,我没有骗姐姐。” ...... 没骗人。 他给出了这样的结论。 厉枝快气得七窍生烟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样没皮没脸的本事! 不对,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是她,了解得不够透彻。 “那......其它事呢?什么举报信之类的,也是你干的?” 易止目光闪躲着,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匿名的呀,IP地址也都是加密的,姐姐可以理解成,随便谁干的,路人甲,路人乙,都可以。” ...... 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回答了。 厉枝瞪圆了一双杏眼,睫毛扑闪着,手指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了半晌: “小止,你真是个小骗子。” ...... ...... 一只惯会扮猪吃老虎的小狼。 一只没什么心眼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小兔子。 结局不言而喻。 最终,这场别扭,以易止亲手写的道歉+保证信告终。 崭新的A4纸上,在厉枝的指导下,易止落笔写下遒劲的几行字: [小止永远不骗姐姐,不管发生什么。] [如有违背,姐姐可以随意处罚。] 后面是时间和落款。 ...... 厉枝十分宝贝的收了起来。 虽然一张纸,毫无效力,但她还是希望,易止能说到做到。 ...... “姐姐,保证信我也写了,可以原谅我了吧?” 他半蹲下去,仰头看着坐在床边的厉枝: “笑一个,笑一个,求你了姐姐。” 厉枝扯了扯嘴角,然后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捏了捏: “不行,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姐姐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这可是你说的。”厉枝附身把书包放到腿上,从里头拿出一摞卷子。 易止愣了愣。 那摞卷子,有一半是厉枝的,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卷子也被厉枝一同收起来了。 成绩两相对比,差的离谱。 “小止,接下来我要跟你说的事,很严肃。” 厉枝正了正坐姿: “爸爸说,你只是暂住,你的未来该如何打算,或许有人在帮你谋划,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把未来握在自己手里。” “目前来看,你应该也会参加国内的高考,可你的成绩......” 卷子一张张被摊开,上面的红笔批注像极了剔骨刺刀。 “离高考还有不到半年了,我想帮你冲刺一下,重点考不上,但有可能冲一个本科院校呀。” “这就是你要答应我的第二件事。” “你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 ...... 卷子在面前,厉枝双手捧着,送到他眼下。 易止的目光划过斑驳的卷面,缓缓上移,停在厉枝的眼睛上。 清澈,真诚。 她捧起的,是他的未来。 他如何不知厉枝的性子。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无比冷静,理智,清醒而又拼搏的个性。 如今,她也想把他,带到更光亮的世界里去。 靠自己。 从前齐延宗也常说这句话。 从前易止从未把什么成绩,高考,放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并不需要。 但现在,他突然很想好好学习了,哪怕是无聊的应试,千篇一律的死记硬背,也没关系。 不为别的。 只为,这是姐姐期望的。 第30章 私人辅导 “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可以帮你补习两个小时。反正是复习阶段,我正好借此机会复习一下基础知识。” 厉枝翻看着卷子,找出了最差劲的一科,化学。 “你不说话的话,我当你答应了。我们现在开始。” 趁她侧身翻找化学书的机会,易止一直盯着她的侧脸。 雪白肌缎的侧脸,线条柔顺,墨黑的长发柔柔披散下来,五官也毫无攻击力。 一双清澈的美眸闪着灼人的光亮,认真讲话的时候尤为甚。 他忽地想起一句诗来:月出佼兮,佼人撩兮。 不该补化学。 如果补语文,他一定是最好的学生。 ...... ...... “你看你这个方程式,完全是错的。”厉枝戳了戳一道填空题: “E到F反应所用的化合物分子式是这个,那么......” 她笔尖轻触,行云流水一般写出一串式子出来,然后又皱了皱眉,尽数划掉: “不对,我怀疑你基础没有学好,你这个方程式连配平都是错的。” 她重新抽了张白纸,开始由最基础的公式写写画画。 并没有注意到,易止的目光没有落在纸上,而是悠长地,停留在她的侧脸。 “听讲!认真点!” 易止吃了一记笔敲额头,低笑着回过神来,开始认真思考面前的化学卷子。 ...... 这些知识,他并不是不会。 相反,在从前的高中,他成绩一直很好,再加上齐延宗重视他的学习,家教是常备的,他从没因为学习的事发愁过。 可自从家里出事,好像整个人的骨头都被抽走,满心都是家事,也就顾不上其他了。 每次考试,他都是随便写写画画,交差了事。 ...... “姐姐,是这样,对吧?” 他顺利地把解题过程写在草稿纸上,笔迹工整,一字不差。 厉枝也发现奇怪了。 他明明什么都会。 明明什么都懂。 “......小止,你故意的吧?这些题,你明明都会做,为什么考试时候不好好写呢?” “懒。” 易止握着笔,透明的笔杆在修长的指尖飞了个圈: “而且,我和姐姐比起来,差远了。还是要姐姐辅导我。” 语气之间,带着撒娇。 ...... 对于撒娇这一套,厉枝最没抵抗力,她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 今天的暖气烧得不大热。 易止写题,厉枝便在一旁安静坐着。 她拢着小腿,珊瑚绒的睡裙把整个人都罩在里头,只露出皙白的双脚,靠在沙发的角落里。 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是她从小的毛病。 “姐姐,你看这道题......” 易止拿着卷子,递过来的一瞬间,手碰到了厉枝的脚背,这才发现,凉得冰手。 “我看看。” 厉枝双足全蜷起,想往前靠,去看卷子,却忽然,双脚被温热的手掌牢牢锢住了。 融融暖意从脚指蔓延。 ...... 易止双手覆上来,紧紧握着她的一双小脚,肤感细腻而软滑,一根细细的红绳绕着纤细的脚踝,与白皙相衬,格外显眼。 易止眸中一缩,遂而开口,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挑逗: “姐姐脚很凉,很冷吗?” ......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厉枝觉得双脚已经没知觉了。 因为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脸上、耳朵上涌来。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此时自己的脸,一定是涨红的。 “姐姐......”他在意开口。 “怎么了?” “姐姐,你看着我。” “嗯?” 厉枝茫然地抬头,却看见易止的脸突然凑近。 他眸色很浅,像是午后阳光透过树林压下的暗影,偶尔露出细碎的光辉。 那光辉离她,不过几厘米的距离。 他倾身而来,刚好把她逼在沙发的死角,动弹不得。 ...... 厉枝呼吸一滞,仰视着易止的唇,线条锐利。 身子隐隐地灼烧。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把脚缩了回来,翻身滚下沙发,可是动作太猛,把易止的书包碰倒在地。 书本笔袋,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也打破了刚刚的静谧与暧昧。 她弯腰捡东西的几秒钟,听见了身后,易止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 厉枝眉头轻皱,有点恼羞成怒。 “没什么。”少年声音清润:“我就是笑,姐姐脸红成这样,一点不像冷的样子。” 肆无忌惮。 明火执杖。 他无比昭彰地盯着她因为害羞而潮红的脸颊,打趣她。 “小止!你没礼貌!” 厉枝双手覆上脸颊,果然有些烫。 “我是你姐姐!你没大没小!” ...... 她已经习惯,在他每次“越界”时,用姐姐的身份压着他。 可惜,这招好像越来越没用。 果然,易止只是若无其事的耸了耸肩:“我是你弟弟,是你跟我太见外。” 厉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弯腰拾东西。 ...... 男孩子的书包,大同小异,除了笔和本子,连一包多余的纸巾都找不出来。 厉枝把书一本一本放回去,拿起最后一本时,却愣住了。 高中英语词汇必背。 破旧的封面,每一道折痕,都出自她之手。 里面的每一处笔记,每一笔勾画,都是她亲手写下。 找了这么久的书,还真以为丢了。从前问过他,他也只说不知道。 ...... “小止,你不是说没见过这本书吗?!害得我好找!!!” 厉枝挥着手里的英语书,气哼哼道: “你骗我,你又骗我!” 易止却像没事人似的,伸了个懒腰:“后来找到的,没来得及还给姐姐。” ...... 张口就来。 厉枝也不追究,只是把他亲手写的保证信拿出来,随便夹在英语书的某一页里,晃了晃: “我不管!你说,想怎么挨罚?” “姐姐想怎么罚我?” 易止往前迈了一步,站到她眼前来。 ...... 厉枝发现,这些日子易止好像长高了许多。 站在她面前,足足比她高出一头,她只能仰头望。 明明是兴师问罪,可他这架势,倒像占了什么理。 厉枝咬牙:“......那就......这本单词书,全书背诵吧。” ...... “好啊,都听姐姐的。” 易止视线未曾移开,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一整本单词算什么。 易止想,就是现在要他上天摘星星,他也一定会爽快答应。 第31章 灰姑娘 厉枝很快就发现,这个惩罚对易止来说,太过简单了。 他的英语词汇量,比她想象得大得多,而且发音标准,不输任何一个国外生活过的人。 而且是自带矜贵感的英音。 听他读英文,常常有练听力的错觉。 “......小止,你从前在哪个学校读书啊?怎么发音这么好听......” 易止把书放下,朝她眨眨眼:“跟英剧学的。” ...... 这也不算撒谎吧。 小时候,齐延宗只要有空,就会陪他看上几集英剧,这是父子俩的共同爱好。 只是他没说,他的英文也有家中请的数个外教的功劳。 ...... ...... 余佳嫣捧着薯片坐过来:“你们姐弟聊什么呢?” “没什么。”厉枝把书还给易止,捏了捏余佳嫣的下巴:“大家都去准备新年舞会了,你怎么还在教室呀?” ...... 新年舞会,是北旗高中的传统。 也是承袭西式学校的节日庆祝方式。 ...... 圣诞刚过,据新年只剩几天。 因为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次跨年了,班里同学都很踊跃,早早就开始布置礼堂了。 余佳嫣嚼着薯片清脆作响:“没兴趣,又没舞伴。” 字眼之间难掩落寞。 厉枝挽上她的胳膊:“你那小班草,出国以后还和你有联系吗?” 余佳嫣不说话。 也算是给出了答案。 “害,没事,咱们佳嫣长得这么好看,还愁找不到舞伴?” “我知道,就是觉得没趣儿。”余佳嫣苦笑:“不说我了,小荔枝,你有舞伴吗?是和易止吗?你们姐弟cp吗?” 一旁看书的易止听言,也抬起了头。 厉枝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可此时,两双目光齐齐注视着她,一时间就不知道如何回应了。 “......是......是吧。” ......反正也没有其他朋友了。 余佳嫣站起身:“好呀,那一会儿我们去挑礼服吧!让你弟弟陪我们!高中最后一个跨年夜,我们要打扮漂亮些!” ....... ....... 事情的发展,慢慢脱离预期了。 厉枝并没有打算为舞会添置新衣服,更何况,余佳嫣挑的裙子,价位可想而知。 实在不是她能承受得起的。 果然,司机把车停在了一家私服店门后,穿着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员笑容标准: “余小姐,欢迎光临。” ...... 店不大,而且十分私密,据说都是小众设计师的定制款。 余佳嫣很兴奋: “小荔枝,你不要这么扫兴啦,知道你节省,可你之前那条白色礼服裙已经穿了三年了,之前的新年舞会都穿着它,该换换了。” 她为自己挑了一件宽肩带剪裁利落的黑色吊带裙,然后把另一条鹅黄色点缀碎钻的抹胸裙,递到了厉枝手上。 “小荔枝,你皮肤白,这个肯定适合。” 厉枝手指划过裙摆,冰凉细腻的布料,彰显着高贵而活泼的气质。 ......那种气质,并不是她能拥有的。 想也没想过。 ...... 迟疑的间歇,已经被余佳嫣推进了试衣间: “别犹豫啦,先试试再说,试试又不要钱。” ...... 试试,又不要钱。 这句话好像女巫的咒语,一丝一缕飘进厉枝的耳朵里。 她抚摸着那裙子,胸前缀着碎钻与水晶,被灯光折射出灼灼的光彩。 鬼迷心窍的一瞬。 厉枝承认自己被蛊惑了。 她缓缓脱下自己的校服,然后把长裙套在身上。 ...... 滑腻的布料,垂顺至极,从她的肩头,满满滑到小腿。 冰凉带来的丝丝颤栗,很真实,但也很梦幻。 每个女孩子,都幻想过童话,幻想绮梦成真,幻想拥有世界上所有珍贵的珠宝,所有华丽的裙子。 厉枝也不例外。 她呆呆望着试衣镜中的自己,有了昂贵裙子的添彩,少了几分学生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的旖旎。 裙纱转动,婉转成花。 在这一瞬,她觉得自己也像置身在童话故事里,是最美的公主。 就一瞬。 一瞬就好。 ...... ...... 她很想把这一刻,深深印在脑海里。 这是她小二十年的人生里,能够被登载在册的幸福瞬间。 可又不仅仅想自己私藏。 她也想,有人能与她分享。 ...... 缓缓打开试衣间的门,她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等待的易止。 “小止......” 她缓步走来。 易止也在一瞬看见了她。 她穿着并不搭配的帆布鞋,但却丝毫掩盖不了光彩。 细细的碎钻缠绕在胸前,衬出若隐若现的锁骨。一字领的设计,巧妙地露出了脖颈处的白皙皮肤。 鹅黄色丝绸质地的裙摆,此时正伴随着脚步摇曳着。 每一步,都踏在他的心上。 ...... “好看吗,小止?” 易止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他发觉自己有点热。 “......好,好看。” 一开口,声线里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沙哑。 厉枝笑了起来:“是吧,我也觉得好看。” ...... 一旁的工作人员也纷纷来夸赞,什么气质出挑,什么天衣无缝。 厉枝手指轻轻摩挲着裙摆的纱,笑着低声道: “小止,你知道灰姑娘的故事吗?” ...... 辛德瑞拉被继母和姐姐虐待,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一件像样的能参加王子舞会的裙子都没有。 但她依然保持着善良和勇敢,引来了好心的仙女教母,为她准备了华丽的裙子,南瓜马车和水晶鞋。 终于,在舞会上遇见了命中注定的王子。 从此幸福一生。 很多人觉得,善良和勇敢,是这个故事的关键。 但厉枝不这样认为。 灰姑娘之所以能找到王子,是因为她原本就是高贵的公主,只是一时落魄。 相反,继母和姐姐是一朝凤凰飞枝头,后来终是登高跌重。 ...... 厉枝觉得,灰姑娘的故事,不适用自己。 她没有高贵过。 她的人生,从头开始便是普通的,平凡的,不被人欢迎的。 没有王子。 她得靠自己。 “这样好看的样子,只要一刻,我能牢牢记在心里就够了,以后遇到什么艰难困苦了,我就会想起今天的样子,能撑着我再往前走一走。” ...... 厉枝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偏偏,每一个字节,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了易止耳朵里。 她的落寞,坚韧,和不屈。 她低耷的眉眼,弯起的嘴角,分明是个热爱童话的小女孩,却偏偏逼着自己清醒。 因为她和他一样,未来的路是孤身一人。 不知不觉,易止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他在心里许下一个誓言。 与她有关。 只有自己能听见。 第32章 梦想成真 对于厉枝来说,这条裙子太过昂贵,能在身上穿一遭,记住自己美美的样子,就够了。 所以余佳嫣从试衣间出来时,厉枝已经换回了校服。 “咦?怎么换回来了?裙子呢?我还没看你穿什么样子呢!” 厉枝还没说话,店员便抢着作答: “这位小姐穿上特别好看,跟仙女似的!这条裙子颜色比较浅,需要极白的肤色才能衬得上,恰好这位小姐就是冷白皮,真是有气质......” 明知是恭维的话,余佳嫣还是兴奋起来:“太好了!那还等什么!装起来装起来!” “佳嫣。”厉枝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余佳嫣如何不懂。 她回握住厉枝的手:“小荔枝,你别有压力,我送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 厉枝没有平白接受人礼物的习惯。 她直言拒绝。 任由余佳嫣怎样死缠烂打,还是没能劝说成。 “厉枝,你就犟吧,也不知道跟我见外个什么劲。” 余佳嫣给她下了这样的定论。 ...... ...... ...... 后天就是新年,学校给学生们放了假,加上元旦,一共五天假期。 所有人都在为新年舞会做准备。 除了厉枝。 随着日历最后几天的翻页,厉枝突然有了马上就要高考的危机感,任何节日的热闹都无暇顾及。 前一天晚上刷题集刷到凌晨,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被快递员的敲门声吵醒了。 ...... 一个神神秘秘的包裹被送上门。 收货人,厉枝。 厉枝还没睡醒,只是半梦半醒地接了进来,在诧异中将纸箱打开。 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包装盒。 拆到这里,厉枝已经隐约有了预感。 屏息打开盒子的瞬间,她怔住了,瞳孔慢慢放大,带着满满的惊愕: 礼盒内铺着酒红色的丝绒,精致的鹅黄色礼服裙被工工整整叠起,由丝带绑好,璀璨的水钻镶嵌在胸口位置,和那日在店里的样子一样耀眼。 厉枝目光微动。 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余佳嫣送来的惊喜。 可下一秒,这个猜想就被掀翻。 因为礼服下方,还压着一张卡片。 巴掌大的精致卡片,带着老牌童话的神秘与浪漫,上面是一行风骨遒劲的钢笔字。 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这个笔迹,她见过,无数次,在易止的草稿纸上,卷子上,书本上,不带一丝一毫稚嫩。 他确实写的一手好字。 厉枝手抖不止,她的视线锁定那行小字,口中喃喃念出: “送给我的Cinderella.” “请永远相信童话,英雄,和魔法。” ...... ...... ...... 新年舞会如期举行了。 厉枝穿着鹅黄色的长裙步入礼堂时,全场沉寂了两秒。 她实在鲜少穿得这样出挑。 认识的,不认识的,纷杂目光来自四面八方,盯得她脊背灼热。 也终于有人发现,这个平日毫无存在的女孩,原来是这样惊艳。 如雪如缎的肌肤,在鹅黄色的丝绸与薄纱指间,格外娇嫩,仿佛能激起人无限的保护欲。 ...... 这是高中时代最后一次新年舞会,也是青春时代的宣泄和句点。 前赴后继的男生来邀请厉枝共舞,却被一一拒绝。 “不好意思,我不会跳舞。” 她笑容矜持,语气温柔,实在听不出是婉拒,还是真心。 直到,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少年,在下一曲奏响之前,迈着稳健的步子,朝她走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正装。 西装面料熨帖而平整,一尘不染,挺拔的身架和流畅的身躯线条,刚好完整撑起衣服的轮廓,好像定制一样地合适。 更让人心中一动的,是他胸前的细领带。鹅黄色,泛着莹莹光泽。 应该是精心设计过的。 与她的裙子交相辉映。 冗杂而热闹的礼堂中,厉枝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他薄唇轻启的声音: “姐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 ...... 厉枝是真的不会跳。 但她也真的拒绝不了。 在这个新年,易止给了她最美最好的一场童话梦,如今,美梦成真。 她理应牵住他的手,给他一首曲子的时间,作为感谢。 ...... 她也一直等待着这一刻。 ...... 裙摆如同湖上波影,轻轻荡开,从他的西裤上掠过。 厉枝踩着并不熟练的细高跟,十分笨拙地跟着他的步伐。 “姐姐,我们慢慢来。” 易止的目光专注而平静,语气也极尽温柔。 不知为何,好像在他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细腰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就松弛下来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安心踏实。 她不需要紧张,只要跟着他的引导便好。 “......小止,原来你还会跳舞。”她轻声道。 “是姐姐还不了解我。”他给了奇怪的解释。 厉枝垂下去的那只手,紧紧抓着裙摆的纱,或许是感受到许多人的目光,她有些心虚: “小止,这条裙子太贵了,你哪里有钱。” 易止低低地笑:“姐姐忘了,我有积蓄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也不能乱花呀,你还是要为自己以后打算的,你......” 厉枝话没说完。 下一秒,易止温热的指腹,便攀上的她的唇,十分自然地将话题打断: “姐姐,别说话,跳舞要专心。” ...... ...... 许是音乐太过温柔,灯光太过旖旎,又或是空调温度有些高了,总之,在这一方小小的舞池中,暧昧的气息尽数拂过。 这一晚,所有,都有些过界了。 厉枝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轻扶着肩膀的几根手指,有些紧张地微微蜷起。 易止的目光有些过分昭彰,在这个浪漫的夜里,丝毫不掩饰眸中的火焰。 那火焰,在厉枝的心里低空掠过,留下零星的火星。 星星之火可燎原。 厉枝感受到烈火烧遍大地的趋势,便急慌慌地喊停了。 她嗫嚅着,声线如丝: “......小止,你抱我太紧了......” 说这话的时候,易止的手臂正好横亘在她的背,揽着纤细单薄的腰身,裙子腰部镂空的设计刚好让体温相接,只一刹,厉枝脊背僵直。 她停下了脚步,不再动。 但眼前的少年,却微微挑眉,好像带着计谋得逞的小小得意: “姐姐说什么?要我抱得紧一些?” ...... 话音刚落,厉枝便一声惊呼。 易止忽然收紧了手臂,另一只手也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毫不费力地将她提了起来。 “小止,你!” 舞曲到了昂扬的部分,很多人都将舞伴托起。只是易止格外贪心,他揽着厉枝盈盈一握的细腰,在空中转了半圈。 厉枝小声尖叫,出于本能,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这样一来,两人真真正正地,紧贴,触碰。 ...... 厉枝觉得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 舞曲终于结束。 易止收回了手。 厉枝头脑轰然,只剩嗡鸣。 一片慌乱中,她清楚地感受到,易止缓缓贴近她的耳侧,声线沙哑,不复从前那样清亮,带着成熟男人的魅惑,开口,却是她熟悉的称呼: “姐姐,新年快乐。” 厉枝紧咬着唇,没给任何回应,就逃也似地离开的礼堂。 不过,她没有像辛德瑞拉一样,留下高跟鞋。 ...... 从礼堂出来的第一时间,她没有换衣服,也没有回话,而是找了学校花坛的僻静地方,给余佳嫣打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听筒里,人声鼎沸,很热闹的样子。 “小荔枝呀,我刚刚看到你啦,你在跳舞,裙子好漂亮,所以你还是偷偷回去买了?” 厉枝没有回答,只是急急地问出心里的疑问。 “佳嫣,我有事问你。” 不能再等了。 这个问题现在就要问,藏在心里多一秒,就多一份煎熬。 被风吹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吹散,后又聚集: “我想问,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第33章 家里出贼了 余佳嫣的尖叫声如期而至: “啊啊啊!!!小荔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易止!!!” 厉枝撇了撇嘴,默不作声。 ...... “我早就看出你俩不对劲了,偏你还傻,一直说你们只是姐弟姐弟,我跟你说,这种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最清了。” “佳嫣!” 厉枝喊了一声,就又哑然了: “我其实一直当他是我弟弟的,在我心里,他和言言是一样的。我觉得这段时间我想太多了,可能是朝夕相处久了,只是错觉。” “真的?只是错觉?小荔枝,你确定你不是在自欺欺人?” 好一个,自欺欺人。 厉枝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心也像被高温反复炙烤。 沉默半晌,余佳嫣再次开口:“那易止呢?他有没有和你聊过心里话?说说他是怎么想的?” 厉枝咬着唇,使劲儿踢着花园砖地的小石子儿: “哎呀,怎么可能嘛,我都说了,是我想多了,小止他一定也是拿我当姐姐看的。” “都怪我,人家拿我当姐姐,我却在这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罪过罪过。” “好了不说了,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厉枝直接挂掉电话,裹了裹外套站了起来。 灰姑娘的浪漫邂逅,也只持续到夜半十二点,她厉枝又有什么特殊呢? 今晚的一切,就当做是一场美梦吧。 明早梦醒,什么都忘了。 ...... 这样想着,心情也稍微轻松些了。 厉枝踢踏着高跟鞋,越过花园曲折的小路,走回礼堂侧门,却全然没有发现,长廊尽头,暗影婆娑处,站着的人影。 易止的脸,隐匿在黑暗中。 唯有月光透过枯黄树杈,在他脚下留下一方雪亮。 明明是数九寒冬,心里却暖意升腾。 他听见了。 听见了姐姐的真心话。 姐姐,也是喜欢他的。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勾起了嘴角,带着胜利的雀跃欢喜。 这应该,是最好的新年礼物。 ...... ...... ...... 元旦放假,住校的厉言言也回家来了。 厉枝出门去书店买练习册,回来一开家门,就看见厉言言在厉明均和杨梅的卧室,跪在电视柜前,不知在找些什么。 厉枝很高兴:“言言!你回来啦!” 厉言言只顾闷头翻找,被厉枝突如其来打断,吓了一跳,柜子里的东西尽数散落在地。 “姐......”她抬头。 厉枝探头,只看见满地的水电费单子,收据,工资条,还有几张百元钞票。 “......言言,你找什么呢?” 厉言言双颊涨红,手忙脚乱把东西塞回去:“姐,没什么,我找......找我的从前的成绩单。” “傻言言,你的成绩单什么时候放在爸妈卧室了?一直都是我收着的。” 厉枝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我找给你。” “......哦,好!” 厉言言一边慌张应着,一边把手藏到了背后。 ...... ...... 晚饭,难得的四口齐聚。 厉明均给厉枝夹了块排骨,悄悄和杨梅对了个眼神,然后清了清嗓子: “闺女啊,你们北旗高中是不是也要放寒假了?你妹妹的初中过几天就放假了。” 厉枝点点头:“是啊,快了。” “咳咳......”厉明均又咳嗽了两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爸,你有话要说?”厉枝向来敏感。 “啊,对,对,爸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厉明均憨憨笑着,眼眶周围的皱纹叠起: “是这样的,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你外婆她最近身体不好,我想和你妈......还有言言......一起回老家过年,探望下老人。” 厉枝筷子顿了顿。 回老家,没有打算带着她。 也对,毕竟不是她的外婆,毫无血缘关系。 厉明均有些尴尬,急忙补了一句:“爸爸只是跟你商量,征求你的意见。” ...... 厉枝如何不明白呢? 说是征求意见,其实只是通知。 她哪里有说不的权利。 “好,没关系,我可以的。” 厉枝的淡定,让厉明均心里有点不好受,同样都是女儿,他当然不想留她自己过年,便疯狂朝杨梅使眼色。 杨梅心领神会,也淡淡地开了口:“厉枝如果愿意去,就跟我们一起吧,不过外婆家在乡下,条件不好,怕你住不惯。” ...... 随口的邀请,礼貌,疏远,且并非真心。 厉枝神色微滞,突然就觉得满桌子菜都没味道了。 我们。 杨梅这样称呼厉明均、厉言言和她自己。 他们是一家团圆,自己又何必去添堵扫兴呢? ...... 至于那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婆,其实她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厉明均和杨梅的婚礼上。 另一次,是在老人家的寿宴上。 现在想来,都不是愉快的经历。 她放下筷子,朝厉明均笑了笑:“没关系,爸,妈,你们去吧,我就不跟了,这还有小止呢,我陪小止在家过年。” 她说完抬头看了看易止,得到了一个微笑。 心里安慰了几分。 ...... “那也好。”杨梅毫不迟疑地爽快答应: “我把那几天的生活费给你,你们吃些好的,也要注意安全。” 她起身,进了卧室,传来开柜子拉抽屉的翻找声。 厉明均面色有些愧疚,但终是拗不了杨梅的心意,只是颤颤巍巍给厉枝又夹了一块排骨: “闺女,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不了。”厉枝把碗往前推了推:“我吃不下了。” ...... 厉明均夹着排骨的筷子,就停在半空中,抖了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去。 狭小的客厅,只剩均衡的暖气声,和杨梅的翻找声。 筷子到碗的距离,好像隔了千万条山川海沟,那是父女之间永远也迈不过的一道坎,是天堑的距离。 厉明均悄悄看了看女儿。 厉枝神色无异,一如往常的平静。 好像有些生气,也有些委屈,但她习惯伪装了。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因为一点点的不公平,就撒泼打滚地哭。 如今的她,只接受,从不反驳。 她真的,装得很好。 那是时间带来的磨砺,把她磨成了没有尖角的球,在这逼仄让人窒息的家里,寻求一点生存空间。 厉明均蓦地有些沮丧。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个很失败的男人。想当个好丈夫,也想当个好父亲,却末了,样样不成。 在不知不觉中,把女儿推远,再想亲近时,却怎么够也够不到了。 ...... “呀!!!!” 压抑的气氛,被杨梅的一声尖叫打破。 厉明均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又转而没好气地吼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杨梅手里握着大把的纸单收据,满脸愠怒地走了过来: “我抽屉里放的两千块钱呢?哪去了?家里出贼了???” 第34章 我信你 杨梅声音尖锐刺耳: “那是我上个月发的加班费,我明明就放在这抽屉的,谁拿了?!赶紧自己承认!” 厉明均有点气:“家里统共就这么几个人,都是自家人,谁会拿?你想想是不是忘了放哪了?” “不可能!我清清楚楚就记得放在这的!” 杨梅步履匆匆,气恼上头,竟然将整个抽屉都拉了出来,里面的零碎物件洒了一地。 ...... 她看了看茫然的厉枝,又看了看低着头刨饭的厉言言,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易止身上。 “呵。” 一声冷哼,像是来自零下几十度的地狱: “谁说都是自家人的?是,从前家里没外人的时候,的确没丢过钱丢过物。” ...... 厉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见杨梅轻蔑仇恨的眼神,直直盯着易止的方向。 简直是赤裸裸的指控与排挤了。 厉明均瞬间暴怒站起:“你说什么你!闭嘴!” 杨梅梗着脖子,一脸冷笑: “我为什么要闭嘴?!这是我家!我早说不让你揽些来路不明的人回来,现在可好了,家里都招贼了!” 字字句句,透着满满的恶意。 厉枝再也忍不住:“妈,小止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那你怎么解释钱没了?你们父女俩未免太好心了,引狼入室!谁知道这小崽子偷了钱干什么了!是吃了还是玩了?!” 厉枝站都站不稳了,眼睁睁看着杨梅暴怒的脸朝自己发疯。 坦诚地讲,她有一瞬,也有一些迟疑。 毕竟,那条昂贵的舞会长裙,价格不菲,她知道小止自己是有积蓄的,可还是难免会担忧...... 厉枝颤抖着回头看。 易止还坐在椅子上,也同样望着她。 “我没有。” 他终于开口。 极轻,却又极沉重的一句,带着坚不可摧的笃定。 他没有看着杨梅,这句话,是对着厉枝说的。 他不怕天下人误会他,因他本来就一无所有,只是,不能让姐姐误解。 ...... 眼底的黯然,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瞧不见一丝波动。 只一瞬,一瞬对视而已,厉枝就打翻了自己无谓的猜测。 她的小止,不是那样的人。 她该信他。 也就是信她自己。 ...... 下一秒,她稳稳往前踏出一步,站到了易止面前,面对着杨梅,把易止的身影牢牢挡在了身后。 浓云惨雾的小小客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冰冷: “妈,事情没有调查清楚,您不要下定论,小止他不是那样的人。随便冤枉别人,实在不是好行为,您是长辈,别教坏了言言。” ...... 话毕,厉枝有一刹那的恍惚。 这个家庭组建以来,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凛然又言语激烈地反驳杨梅。 不为别的。 就为了小止。 她看见杨梅眼中闪过诧异,似乎很震惊一向乖巧的厉枝也会顶嘴了。 “你......你......” 母慈子孝的画皮终于被扯破,杨梅怒不可遏,尖利的指甲停在空中,死死指向厉枝的脸,说不出一个字来。 厉枝微微扬起头,毫无惧色地,迎头对上杨梅的目光。 天知道,她鼓了多大的勇气...... 再多几秒,她就要站不稳了...... “......好,你们都有理,你们过吧,我走!” 杨梅这么多年的暴脾气,点火就着,怎么可能忍受厉枝作为一个小辈,如此顶撞她,拎了外套就冲出门去。 厉明均重重骂了一句,还是追赶而去。 ...... 单薄的铁门“哐”地砸上。 厉枝再也站不住了,腿一软,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姐姐。” 易止声音低沉又冷冽:“姐姐,你没事吧。” 厉枝挤出个笑,向他摇摇头。 “姐姐,真的相信小止,对吧?” 对吧? 对吧? 厉枝简直不敢去看易止眸中那闪着期待的目光,她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小止,真的可怜。 那铺天盖地的指责,要他怎么受?怎么忍? 偌大世间,能站在他身边的,也只有她一人了。 “我信你。” 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三个字。 我信你。 厉枝眼底蓦然发烫,透过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看见易止的脸,终于回了一丝血色。 他笑了起来,却也惨然: “姐姐相信我,这就够了。” ...... ...... ...... 年前的最后一次全家晚饭,不欢而散。 杨梅很快被厉明均追了回来,但却再也不肯同厉枝和易止讲话。 一家人别别扭扭地过到了春节前。 农历腊月二十九,厉明均和杨梅带着厉言言,收拾了大包小裹的年货,往乡下外婆家出发。 临行前,厉明均又偷偷塞了些钱给厉枝: “这是我的小金库,你妈不知道,你拿着,带小止出去买点好吃的,你姐弟俩在家好好过个年,注意安全,有事电话。” 厉枝点点头。 ...... 两个人过年,其实也简单。 大年三十当天,厉枝起了个早去了市场,在一群大妈之间,抢了最新鲜的白菜和胡萝卜,又买了饺子皮,还有一些熟食。 裹着一身寒气回来的时候,易止才刚醒,正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小止,起来了,快来帮忙。” ...... 易止呆呆坐了很久。 不知什么时候,厉枝已经把对联福字和窗花都贴好了。红色剪纸的窗花对称贴在玻璃上,被水汽一晕,四周都洇了色。 他有些恍惚。 去年的春节,自己好像还在家。 齐延宗从早到晚三顿饭,三场应酬,一整天不着家。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两个阿姨来回忙碌,他们把饺子端上餐桌,并装了一些在保温饭盒里,只待他吃完,给易双柔送去。 那时易双柔的病已经很重了。 ......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重复那样的春节。 机械,孤独,冰冷,按部就班。 他从没想过,原来过年,也是可以这样有烟火气的,即使两个人,也是热热闹闹惹人艳羡的。 “小止!你还赖床!快来帮我啊!我够不着!” 他陡然回神,往厨房望去,发现厉枝换了一套桃色的睡衣,正踮着脚去冰箱顶拿东西,娇娇地冲他喊着。 这一幕,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一个没了家的少年,在这一刻,好像重新拥有了一切。 “来了,姐姐。” 他站在她身后,毫不费力拿下了冰箱上面的调料瓶。 窗外,宁谧安静的晨光洒进来,远处高楼顶上笼着几乎分辨不出的淡金色光弧。 他这才惶然地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抔雪,不知何时已经淅淅簌簌地掉落干净。 而后,终于,在这旧年的最后一天,彻底融化。 第35章 想家 简单的几个小菜,还有厉枝亲手包的饺子。 不算丰盛,但却精致有食欲。 忙了一天,两人早就饿了,就一边吃着一边守岁。 厉枝把手机调到春晚直播,放到一边,也不是想看,只是有点背景音,显得屋子热闹些。 手机里头是欢歌笑语,狭小的客厅,也暖意盈盈。 ...... “小止,你尝尝这个饺子,我敢保证,你一定没吃过。” 厉枝往易止碟子里夹了一个刚出锅的水饺,还冒着热气。 ...... 易止不吃也知道。 下午看她拌饺子馅时,已经吃了一惊了,从小到大,他还总没吃过胡萝卜加白菜的纯素馅饺子。 见他迟疑,厉枝自己先夹了一个,边吃边安利: “这是我妈妈的拿手的馅,你尝尝,特别好吃,我从小就特别爱吃。” 她一脸期待,盯着易止碟子里的饺子。 “好,只要是姐姐喜欢的,我都喜欢。” 他笑了笑,用筷子尖夹起,放进了嘴里。 软滑Q弹的饺子皮,包裹着温热的馅,汁水在咬破皮的那一刻瞬间在口中爆开,没有丝毫油腻的感觉,只有白菜的清香,和胡萝卜的清甜。 加上红红辣油的蘸料,食欲大开。 原来素馅饺子也可以做得这么好吃。 他着实被惊艳到了,再抬眼,厉枝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望着他笑: “我没说错吧?这种素馅饺子,比肉的还好吃呢!” 易止心里默默,还真是个小兔子。 只有小兔子,才只吃青菜呢。 ...... 厉枝一天没吃东西了,早就饿了,吃着吃着,又突然想起什么: “诶?我好像忘了东西......” 她快步去厨房,在橱柜里翻翻找找,找出一瓶酒来。 那是一瓶没开封的果酒,彩色晶亮的液体,度数不高,但却能靠颜值俘获女孩子的心。 “这是我偷偷买了藏起来的,就想着年夜饭的时候喝一点呢。” 厉枝兴奋地打开酒瓶,自顾自斟了小半杯。 易止端着杯子等了很久,却没等到: “姐姐,不给我喝一点吗?” 厉枝轻轻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酸甜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去,在喉头留下一丝酒精的余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你不行,你是小孩子,我已经18岁了,所以我能喝,你,no。” 厉枝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摇。 讨酒不成,易止倒也不气恼,只是含着宠溺的笑意,默默看她吃,看她喝,看她闹。 ...... ...... 吃过饭,厉枝提议,在她小卧室的飘窗前坐一会儿,看看夜景,消消食。 ...... 这是易止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飘窗。 四四方方,不大的小角落,有十几个毛绒玩具排排坐,还有看了一半夹了书签的小说。 奶蓝色的云朵形状的小地毯,铺在地上,还有暖暖的小夜灯。 空气中弥漫着的,是熟悉的密桃香膏的清香。 一切,都柔柔软软的。 像极了厉枝给人的感觉。 她坐在一地毯的一侧,拍了拍另一边,仰头望他,眸子里晶晶亮亮: “来,小止,坐。” ...... ...... 隔着一臂,两人并排坐在窗前。 阖家团圆的日子,窗外正对着的高楼,家家户户都挂着红灯。 令人艳羡的万家灯火,如今,也终有一盏,是留给他们的。 命运不同,走过的孤独和血泪,却相同。 ...... 厉枝眯着眼睛,余光看见,易止正盯着外面广阔的夜幕发呆。 “小止,你想家了吗?” 她很小声地问。 有些担忧,又有些好奇。 她从没问过他家里的事,他也从未主动说起过。 只是在这一刻,求知的欲望像是长了翅膀,迅速地膨胀,厉枝发觉,自己越来越想多走近他的世界,再多一点。 “嗯。对。有一点。”他低声答: “姐姐,我没有和你讲过我家的事,你想听吗?” 易止垂下眼睫,像在发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家中变故,父亲被捕,母亲得知噩耗撒手人寰,留我一个苟延残喘。也就这些,再没了,是不是很简单?” 他竟然,还笑着。 那笑容没有一丝温度,反倒像是从茫茫深海中拖出来的,带着满溢的死气。 厉枝只是看了一眼,心里便难受得紧。 是啊,故事都简单,前因后果,时间地点,交代完,就算结束了。 可是身在故事中的人呢? 那些拼了命趟过沟沟坎坎,泥洼沼泽呢? 哪会有人在乎呢? ...... “小止,对不起,我触你伤心事了。” 易止只是摇摇头:“没事,那作为交换,姐姐也讲个伤心事给我听?我说不定能开解你。” 厉枝愣了下,但很快,便有了答案。 “......伤心事,也有。” 她拽了拽身边毛绒小熊的耳朵:“我已经记不清我妈妈长什么样子了。每次想起来,都会挺难过的。” ...... 厉枝很多年没提起亲生母亲了。 连自己都以为,可能再也不会提起了。 毕竟连容貌,都已经消散在岁岁年年的褶皱和灰尘里,再也毫无印象了。 唯一记得的,是妈妈的名字。 赵一方。 在水一方,很浪漫的名字,人如其名,性格也像水一样。 “所以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易止问。 厉枝眨眨眼:“对,好像是,温柔,但是也小气。” “小气?” “对呀,她刚离开的那几年,我常梦见她,可是后来慢慢的,她就不愿意出现在我梦里了,不是小气是什么?” 厉枝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只小小的团子。 她不想哭,连掉泪的感觉都没有,说不清是为什么。 ...... 易止怔怔看着她的侧脸: “那,现在的妈妈呢?她对你不好,你会恨她吗?” “恨?怎么会?而且她也没有对我不好呀。” 厉枝歪着脑袋,靠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答: “小止,你看到杨梅对我冷漠,疏远,那是因为我不是她的亲生骨肉,这是免不了的,我接受。话说回来,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个道理,我是在很久之后才明白的。” “有一次,家门口新开业了一家面包房,她带回来两个刚出炉的面包。我一个,言言一个。” “那面包真好吃,我舍不得吃,只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美滋滋地攥着面包满屋乱窜,可是路过卧室的时候,我听见杨梅在跟言言说悄悄话。” “她说,宝贝,快吃,你这个是夹着火腿的,姐姐那个没有馅,乖,爱吃妈妈再给你买,趁姐姐不在家时候。” ...... 厉枝的语气无比平静,像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和事。 易止凝神,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什么也没有。 落寞,委屈,通通已经如新陈代谢般,淘汰在岁月里了。 因为,不再有期待了。 第36章 等我十八岁 “小止,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不难过,真的,我早就不难过了。我想通了,我与杨梅没有血缘关系,我喊她一声妈,他也认我这个女儿,衣食起居照顾我,就够了,我实在没有必要和言言比较。” “有的时候,面前的路通不通,完全是你能不能放得下的问题。” 厉枝扬起眸子,里面星星点点,都是灯火的倒影。 她把手轻轻放在易止的肩膀,柔声道: “小止,我和你讲这些,不是想让你安慰我的,我已经走出来了。我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过往,但过往,终归是过往,迟早会过去的。” “我其实也羡慕你,我们的妈妈都不在了,但你起码,能记得妈妈的样子,能记得和她说的每一句话,能让自己爱的人活在回忆里,也是一种幸福。” “小止,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我真心希望,我能给你一些力量。” “虽然我也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该怎么走,但我知道,卸不下从前的包袱,就怎么也走不远的。你该轻松些,才能迈得动步子。” 厉枝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毫不退缩: “小止,你走过的路,我都走过,你经历过的艰难,我也都经历过。所以,我把我的新年愿望送给你。” “我祝你比我幸运,以后一路顺遂。” ...... 那些千山万径的冽冽雪山,荒莽无垠的深海,大漠孤烟落日,种种,都曾是脚下的路。 一重又一重,迈过山穷水尽后,才能刚刚领略到人生的滋味。 此时此刻,厉枝从没有如此正视过自己的真心。 她真心希望,神明眷顾,能让小止摆脱过往,迈步向前。 ...... ...... 手机还放在客厅,依然播着春晚,掌声和欢笑声,成了这一夜的暖心伴奏。 快零点了。 新的一年,已经趋势待发。 晚会主持人已经齐聚上台,说着零点倒计时前的新年贺词。 易止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出神,把所有噪音隔绝在外。 清澈的眸,里面有小而明亮的光点,随着她不时的眨眼而闪烁。那目光里带着无尽的包容与认真。 光影糅杂,把她因为酒精而微红的面孔,照得透亮。 ...... 他不自觉地俯身向前,不停地靠近。 靠近她的脸颊,她的眉眼。 靠近她的从前,和未来。 如果说,从前的路是她先走,那以后,能不能,十指紧扣,一齐向前呢? ...... “十,九,八,七......”已经在倒数了。 在旧年的最后几秒,他们离得这样近。易止眼前迷蒙一片,唯有厉枝的笑容,像是深海上的灯塔,指引着他的心。 “......三,二,一,新年好!” ...... 砰。 窗外,点燃了新年的第一束焰火。 如梦似幻的火光,照亮了两人的侧脸。 厉枝猛然回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易止此时此刻,离得有多近。 他的唇,快要靠近她的唇角。 他还在继续试探。 微妙到难以捕捉,厉枝听着外面的烟花绽放,只觉得头脑轰然,心口一阵强烈的震荡,如同宇宙混沌初开。 是酒精的作用吗? 好像深处难以逃脱的漩涡,理智被甩脱,只剩一具空壳子,悠悠然往下坠。 …… 下一秒,她逃也似地往回退去,可肩膀却被他狠狠捉住。 “......小止,你这是干嘛......” 她咬着唇,脖颈有些僵硬。 “姐姐,别拒绝我,好不好?” 薄唇轻启,仿佛是能够蛊惑人心的咒语,温热的气息打在鼻尖。 厉枝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往后缩了几分: “......小止,你还小。” 话落,易止不动反笑:“姐姐,对男孩子说他小,他会不高兴的。” ...... 几乎是瞬间的尴尬,厉枝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突然红透了脸,像只煮熟了的虾: “小止,我的意思是,你年纪还小,不行。” “那姐姐喜欢我吗?” 他勾起的唇角,带着一如既往地坦然和挑逗,手指轻抬,从她的脸颊轻轻滑过,留下一串战栗。 呼吸被彻底打乱。 到底该怎么呼,又该怎么吸。 心跳也添乱,血液也倒流,厉枝觉得某些东西在她的心口无法控制地,坍塌,沉溺。 她没有回答。 或许就是最好的回答。 ...... “姐姐心跳好快啊。” 易止再次轻笑出声: “我知道姐姐的答案了。” 他无声地往后退去,恢复了原本的距离。 厉枝松了一口气,还未曾彻底松弛,下一秒,她听见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如风灌月: “姐姐,等到今年6月,高考结束,我就18岁了。” “你不能再拒绝我了。” ...... ...... ...... 厉枝退缩了。 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理智上觉得自己应该拒绝,可又不知道这份理智从哪来,又将到哪去。 铺天盖地的纠结和懊悔。 厉枝觉得自己像个沉溺在大海中心的溺水者,举目四望,没有谁能救自己。 ...... 憋着的心事,总要在汹涌喷溅之前,找到一个出口。 她把事情经过跟余佳嫣和盘托出。 余佳嫣静静听着,直到听到除夕夜的那段“告白”,实在是没忍住想吐槽的心: “所以,他跟你说那段话,你就跑了?什么都没回应,你就跑了???” “是,我借口吃多了,下楼消消食,就赶紧出门了。” 厉枝把头埋在臂弯里:“他也没拦我,估计是知道我心里乱的很,要静静吧。” 可是,怎么可能安静呢? 刚过零点的除夕夜,硕大璀璨的烟花把天幕映成灰黄色,耳边隆隆,鼻腔里是烟花燃尽的焦味在乱窜。 没有比这更混乱的时刻了。 ...... 余佳嫣耸耸肩: “我要是你,我就答应下来,反正你也对他有意。我真不懂,你在纠结些什么。” 厉枝也就没抬头,声音闷闷的: “我不知道,我就是还没想好,我不确定我能处理好一段亲密关系......也不敢。” 不敢堂而皇之接受别人的爱意。 不敢下定与人同走一段路的决心。 ...... 她很清楚地知道,从妈妈去世,父亲再婚的那一刻,自己就剩一个人了。 或许对于同龄人来说,遇到彼此相通的人,就展开一段恋爱,是再顺其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但对厉枝来说,这意义太过重大了。 一个踽踽独行的旅人,从此有了陪伴,有人帮你牵马,帮你挡风,与你分担一路的风霜刀剑。 听上去真美好。 可谁又能知道,这段同行的路能持续多久呢? 下一个路口,如果他退了,他远去了,她又该怎么办呢? 说白了,所有的胆小谨慎,都源自于患得患失罢了。 ...... 许久,厉枝听见余佳嫣轻笑出声: “小荔枝,你可真怂。” ...... ...... 怂就怂吧。 反正她也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什么英勇无畏的强者先锋。 她忽然想起除夕夜,朦朦光影笼罩下的,那双深情浓厚的眼神。 同样都是独行的旅人啊。 她的小止,反倒比她勇敢得多。 第37章 讨公道 接下来的日子,厉枝严格贯彻了“不表态,不接受,不拒绝”的渣女政策。 确切的说,是避开与易止单独相处的一切场合。 当个透明人。 她反复告诫自己,只要她撑得住,装傻到底,除夕夜那晚的插曲,就完全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即便是两人在家,也是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 除了吃饭时面对着面,其余时间,厉枝都缩在自己的书桌前,疯狂刷题。 没办法,只有密密麻麻的题集,能把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挤出去。 ...... 易止不止一次地来敲过门,要聊一聊,都被她依数拒绝。 睡了,在忙,没有空。 什么理由都好,拒绝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恍惚。 ...... 厉明均和杨梅母女是在大年初六回来的,带了许多乡下的土特产。 厉明均一边切着腊肠,一边盯着厉枝: “闺女,大过年的,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没好好吃饭吗?” 厉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手冰凉。 她弱弱地回:“没有啊,可能是学习压力大吧。” 压力是很大,不过,也不全是因为学习。 厉明均没多想,只是伸头又望了望正在搬纸箱的易止: “不对,你俩这是怎么过的年啊,小止也瘦了。” 厉枝心下一颤,顺着望过去。 他是瘦了,好像,也长高了些。 原本就没有一丝赘肉的脸颊,线条更加锋利了,下颌线锐利如雕刻,清隽而有力。 厉枝有些惶然。 她的小止其实也在成长,不再是刚到家里时的,那个瘦削单薄如小兽一般的男孩子了。 他的身上有蓬勃的生命力,慢慢退去少年的青涩,添了些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力量。 ...... 厉枝只顾望着出神,而下一秒,易止放下手中的纸箱,也往厨房这边望过来。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相接。 一刹那,厉枝脑海中火花四溅,劈啪作响。 除夕夜那晚的烟花味道,好像又回来了。 “闺女,把这个端桌上去。”厉明均打断了她的脑补画面。 “哦,好。” ...... 饭菜齐备。 坐在饭桌前的时候,厉枝甚至有些庆幸。 还好,家里又变得拥挤了,不用再找各种机会避免与易止单独相处了。 厉明均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 “闺女,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啊?” “快了,就这几天了,马上高考了,假期短。” “哦,言言你呢?” “我们还早呢,还有半个月!爸爸不希望我在家多住些日子吗?住校可没劲了,学校宿舍可冷了。” 厉言言嘴里塞得满满的,原本是笑呵呵的,说到学校,小脸又耷拉下来了。 厉明均看着女儿撇着嘴角,心里又不好受: “言言,初中就坚持一下,等你上了高中,咱就不住校了,住回家里来,那个时候你姐也大学快工作了,那间小卧室你就可以自己住了。” “好!”厉言言清脆地应了一声。 厉枝垂着眸,只顾夹菜,一言未发。 好像厉明均说的也没错,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高考结束,读个离家远的大学,而后找个心仪的城市定居生活,逢年过节,回来探望厉明均。 把卧室还给厉言言。 也把安稳正常的三口之家,还给厉明均和杨梅。 这样想来,疏远不是坏事。 ...... 杨梅帮厉言言挑着腊肠里的肥肉丁,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言言,又是一年,你也又长大一岁了,不能再任性了,凡事都要像大人了。像这次你闯的祸,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厉明均闻言也开口:“是,言言,爸爸妈妈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但是偷东西是不对的,再有下次,你妈揍你我可不拦了。” 厉言言又恼又羞地吐了吐舌头,低头刨饭去了。 厉枝看了看厉明均,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哦,是这样。”厉明均这才想起来解释: “年前,你妈不是丢了两千块钱吗,查清楚了,是言言拿的,她班里有个同学,得了白血病,学校号召捐款,这孩子好心办坏事,偷拿了钱捐出去了,是班主任给我们打电话询问,才知道的。” ...... 厉言言在一旁,把头埋得低低的。 厉枝这才突然想起,丢钱之前,好像确实撞见她在主卧的抽屉里翻找。 只是当时没多想。 ...... 厉明均拍了拍言言的背:“言言,以后有这种事情就告诉爸爸,爸爸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不许再偷拿钱,被人套上小偷的帽子,你难不难受?” 厉言言乖乖点了点头。 “诶,这就对了,乖。” ...... 厉枝吃着饭,满脑子都是厉明均最后的那句话。 被人套上小偷的帽子,你难不难受? 在这件事真相大白之前,杨梅正是那样言之凿凿、夹枪带棒地指责易止。 是外人,是来路不明。 是小偷,是贼。 她偷偷朝易止望去。 易止在安静地吃饭,垂下的眼睫在鼻梁上留下一寸光影,看不出什么表情。 也许他根本不在意。 但她不能不在意。 “妈。”她贸然开口:“您该给小止道个歉。” 无比平淡的一句,如她平时语气无差的温柔淡然,但却字字掷地有声。 杨梅愣住了,几乎是一脸迟疑地看她: “我,我道什么歉?” “您之前冤枉小止了,爸爸说的对,被人套上小偷的帽子是很难受的,所以您该给小止道个歉。” 不是询问的语气。 是无比坚定的肯定句。 话毕,厉枝也有一瞬的虚脱感。 这些年来,唯有两次,顶撞杨梅。 全是为了易止。 杨梅难以置信地瞪着厉枝,显然也没想到,向来乖巧隐忍的小包子,也有如此执拗的一面。 ...... 厉枝抿着唇,与那诧异愠怒的目光迎头相接。 原来有了想保护的人,自己也可以这么强硬。 厉明均站出来打圆场: “对对,你妈这个暴脾气,当时是急了,这样,叔叔替你妈妈,跟小止道个歉。小止......” 道歉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厉明均发现,易止的注意力根本没在自己身上。 他正看着厉枝,饶有兴味,好整以暇。 甚至嘴角还带着笑意。 他哪里知道易止现在心中所想。 ...... 他的姐姐,即使这么多天疏远他,冷落他,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可还是会在关键.时候,站在他前面,替他挡刀剑,为他讨公道。 这种感觉有点奇妙。 第38章 姐姐要我等,多久都行 厉枝终究还是没等道杨梅的亲口道歉。 一时的热血上头,冷静下来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让厉明均为难了。 再一回头,看见易止内容复杂的眼神,更是想拍脑袋。 ...... 晚饭结束,厉枝主动提出去楼下丢垃圾。 一整袋的厨余垃圾,哩哩啦啦滴着脏水。还有几个大纸箱。 她把双手撑开,避免污秽蹭到自己身上,可是这样一来,就没有手去推开单元楼那厚重的大铁门。 正犹豫要不要先把纸箱放下。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稳稳地,抵在了门上。 “姐姐。” 厉枝来不及回头看他,手上的垃圾袋就已经被夺走。 ...... 他跟下来了。 老旧的小区,垃圾箱都聚集在一处。 厉枝觉得有些冷,快步把纸箱子丢进去,看易止手里也已经清空,便拍拍手要往回走。 未曾转身,就被易止叫住。 空旷的夜里,寒风呼啸着,他的声音也单薄: “姐姐,谢谢你。” 厉枝没回头。 她知道,他指的是帮他讨公道这件事。 “没事。” ...... “姐姐就打算,永远都不理我了吗?” 厉枝的脚步遂又停住。 身后,传来缓慢的叹息: “如果是我那天说的话吓到姐姐了,那我跟姐姐道歉。但是,我不后悔,也不收回。” ...... 厉枝还是不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被他的话死死拖住,动弹不得。 易止缓缓站到了她的面前,再抬头时,已经能直视他的目光。 “姐姐,你也喜欢小止,对不对?” ...... 她很想否认。 但又如何去否认。 他的眼睛里,是一种沉静到几近虔诚的情绪,顷刻叫她心头飘忽起来。 “小止......” 她终于开口,可尾音却黏黏糊糊,成了软化的牛筋糖: “可以不说这件事了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行吗?” ...... 短暂的沉默,许久,她听见他的声音,被疾风打得破碎,却不偏不倚飘过来。 还夹着笑意。 短短的两个字:“不行。” ...... ...... 熟透掉落的苹果,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树上了。 厉枝明明白白,可还是有一丝隐秘的侥幸。 她鼓起勇气,对上易止的目光: “小止,我真的没想好,现在不能答复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答复你。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你,你,你得等等我,让我缓缓。” 像是真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乱七八糟。 与她的慌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易止的淡定与坦然。 几乎是一秒,他便脱口而出: “好,姐姐要我等,我等,多久都行。” 极尽温柔和缓的语气了。 厉枝怔了怔,忽然想起见到易止的第一面,他站在浴室里,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 现在的他,很少再露出那样警觉和暴躁了,可如今的温柔刀,特也是刀刀压在脖颈上,让她窒息。 厉枝心里升腾起奇怪的猜想,她的小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乖巧,或是偏执极端。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姐姐,没关系,日子还长,我等你认清自己心意的那一天。” 他再次开口,声音清透,又带着一丝绵软,把她的心都裹了起来: “姐姐慢慢考虑,反正我是姐姐的,又不会跑。” ...... 我是姐姐的。 又不会跑。 厉枝惊愕,她的患得患失原来一直被他看在眼里。 老旧楼道里的声控灯,从亮到熄。 狭小的单元门口,陷入了一片黑暗,路灯的光,太冷又太遥远,照不到她身上。 厉枝不想再多说了,转头便往楼上三步并两步地跑。 她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怦然,也想起余佳嫣对她的评价。 怂。 如今,她还想再加个形容词:矫情。 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这是怂。 不敢触碰又不舍得放弃,这是矫情。 两样都占,平分秋色。 ...... ...... ...... 易止果真再没提过那件事。 照常上学,放学,吃饭,睡觉,依然会乖乖巧巧唤她“姐姐”。 可除此之外,再不会多说一句话,更没有过界的举动。 厉枝得偿所愿,但却有些恍惚。 她甚至会迟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场离谱的梦。 ...... 新学期开学之后。 身边的人还是老样子,没有高考这座大山压着,日子依然过得活色生香。 唯有厉枝,每天早出晚归,彻底坠入无边无际的题海模式。 她在自己的桌子一角,放了日历,在高考那两日重重画上了圈,数着之前的页数,统共也没有多少了。 四月,最后一次模拟考,她依然以学年第一的名次,一骑绝尘。 严老师很高兴,在全班面前表扬了她,还把她叫到办公室去,帮她押了题,做了知识点梳理。 如果厉枝能在高考拿到全市靠前的好名次,对北旗高中无疑也是好事。 无形广告,最为有效。 严老师语重心长拍了拍她的肩: “厉枝,你一定要稳住心态,高考就是拼心态的。最后这两个月,不要再抠难题了,多复习基础知识,老师相信你。” 厉枝麻木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自己的成绩单,不由得有些恍惚,还有些浓郁即将满溢的兴奋,正在蓄势待发。 离她想要的自由,不远了。 ...... ...... 晚上回到家,意外发现厉明均也在家。 今天下班地格外早。 她把模拟考成绩单拿出来,交到厉明均手上,本以为会有夸奖,可厉明均只是扫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放在了一边。 “闺女,跟你说个好消息。” 他满脸兴奋,似乎有更大的好事: “余总打算让佳嫣出国留学,去英国。学校都联系好了,我好不容易搭上了线,余总也同意帮你也申请。 我打听了,你的成绩完全没问题,只需要成绩证明和入学考试。” “余总还说,你们两个女孩子一起出去,互相照顾,他也放心,学费由余总负担一部分,加上奖学金完全够用了。这样爸爸只需要给你生活费就行了,可太谢谢余总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厉明均抄起手机,划着通讯簿: “我现在就给你们班主任严老师打电话,告诉她你不参加高考,接下来几个月,你就安心准备国外学校的入学考试吧。” 第39章 爱情让人变勇敢 易止回家的时候,刚好撞见厉枝肿着眼睛,绕过客厅回卧室。 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全是未尽的泪。什么也没说。 砰,卧室门重重关阖。 ...... 客厅弥漫着淡淡的烟味,是从厉明均的卧室里飘出来的。 易止敲门进时,厉明均正双肘撑膝坐在床边,一只手夹着烟吞云吐雾,另一只手按在太阳穴上。 一片愁云惨雾。 厉明均看见易止,勉强挤出个礼貌的笑:“小止,回来啦,去见你叔叔了?” 易止点头。 冷眼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桌上,那张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成绩单。 厉明均有些抱歉:“见笑了小止,厉枝刚跟我吵了一架,这孩子不听话,我跟她聊出国留学的事,跟我发脾气了。” 易止皱眉,他实在是想不出,小兔子一样的姐姐,不听话起来是什么样子。 “唉,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一提起要她出国的事,就像是发了疯,怎么也不肯,我就纳了闷了,是出国读书,怕什么,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厉明均一支烟燃尽,遂而又点燃一支。 打火机咔哒一声后,易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她不是怕出国,她只是怕你花钱。” 厉明均一瞬的惊愕,望向易止的眼神也有些迟疑。 易止神色如常,只是语气像沉到了冬天的湖底: “厉叔,你真的了解姐姐吗?” ...... ...... 那本厉枝从不离手的英语书里,夹着一张草稿纸。 易止随手翻到的。 起初还只以为是随便写的数字公式,加加减减,后来才发现,那是厉枝做的大学四年的花销规划。 她甚至连哪家大学的学费比较低,都列出来了。 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在高中毕业后,不再花厉明均的钱。 各种兼职,奖学金,稿费......所有能赚钱的活计,也都一一列明了。 她早就想好了以后的路。 父亲给女儿花钱,听上去是天经地义的,但厉枝很清楚,那不仅是她的父亲,也是厉言言的父亲。 自己跟着厉明均生活,杨梅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一定有龃龉。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大度到,心甘情愿养着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她不能朝厉枝一个孩子动气,就只能明里暗里,算在厉明均的头上。 高昂到咋舌的留学费用,厉明均在杨梅那一关,一定不好过。 ...... “厉叔,姐姐她考虑的东西比你还要多,她拒绝出国留学,只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罢了。” “她比你想的,要更爱你。” ...... 厉明均听完,许久未曾做声。 手里的烟灰积了老长,最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成一朵灰扑扑的云雾。 然后,便是一滴,两滴,浑浊的泪水,打湿了地板。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父亲,一直亏欠厉枝。 但却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明明清楚自己被亏欠,却依然时时刻刻,都在为他考虑。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厉枝从来不是个喜欢撒娇的小姑娘,他也就理所应当地认为,她从来不会哭。 但其实,那些泪水早就在没人的地方,流进心里去,然后冻结成铜墙铁壁,他再难以逾越。 ...... ...... 厉明均再没有提过要厉枝出国的事。 高考在即,他也尽量每晚早些回来,不必厉枝动手做晚饭,父女俩交流说笑的时候也比从前多了。 厉枝看出了厉明均态度的转变,也不由自主的心情愉悦起来。 ...... 高考前的最后几天,学校开始放假。 厉枝要把学校的所有书本和杂物都拿回来,整理了足足两大收纳箱。 还好,有余佳嫣帮忙。 她的座位连本像样的书都找不到,都是些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还有漫画,收拾起来也方便。 “佳嫣,听说你要出国了?” 余佳嫣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哼,你还问,厉叔让你也去,你干嘛死活不去啊,咱们还能做个伴不好吗?” 厉枝笑着把话题自己身上摘开:“我倒想问你呢,怎么改主意了?到底是没拗过家里人吧?” “你可猜错了,我主动要去的!” 余佳嫣兴奋地挑眉,满脸都是即将阴谋得逞的坏笑。 ...... 据她形容,隔壁班的小班草去了国外水土不服,连病了几日,又因为远离朋友,没了社交圈,每日抑郁寡欢,在朋友圈里emo。 于是余佳嫣决定,千里追男神,冲到英国去,雪中送个炭。 厉枝被这骚操作彻底征服:“他跟你都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你就这样冲过去了?” “是啊。”余佳嫣的回答云淡风轻。 厉枝心里重重疑影,看她的眼神也像看傻子: “你去了,如果还是和他说不上话怎么办?他不喜欢你怎么办?又或者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他三分钟热度,没几天就散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在国外不适应怎么办???” 一连几个怎么办。 厉枝还想继续追问,却被打断: “小荔枝,这一点上,你可不如我。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付出一切去追他,和他在一起,哪怕结局不好,我也不留遗憾。” 余佳嫣腾出抱纸箱子的手,拉了拉厉枝的袖口: “小荔枝,我还是那句话,你太怂了。” “不是每段感情都能善终,享受过程就好了,还没在一起呢,就想着可能会分开,你未免想太多了吧。” “爱情,会让人变勇敢。” ...... ...... 厉枝呆呆看着那潇洒的背影,呆了一瞬。 余佳嫣的话,把她的心打开了个口,冷风呼呼往里灌,让她冷,但也瞬间清醒。 她说的对。 爱情,会让人变勇敢。 也只有勇敢的人,才配拥有爱情。 面对易止,她那样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确毫无勇气可言。 神明赐爱,凡人祈求,纵然结局不如意,遇见便已是上上签。 她握了握拳,血液从手指聚集,好像力量也随之而来。 她其实可以更勇敢些。 ...... ...... 转眼,便到了高考。 厉枝和易止分到了同一个考场,在市东边的一所学校。 厉明均特意请了一天假,要亲自送两个孩子上考场。 文具准备齐全,准考证,身份证,也都查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 厉枝早早躺上了床,却望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终是到了最后一战的时刻,要上战场的将士,总担心自己的剑磨得够不够快。 ...... 不知翻了多少次身,厉枝还是没有丝毫睡意。 越是清醒,感官就越是灵敏。 厉枝听见卧室外,沉寂的客厅,传来一串极轻的脚步声,步步沉稳,往卧室的方向而来。 极轻的一声敲门。 厉枝立马翻身下床。 易止站在门外,朝她轻轻笑了笑。 专注而澄澈的目光,像是无言的信笺,让她无可控制地想起除夕夜的那个晚上,想到他说过的话。 高考结束后,两个人的关系,总该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了。 好在,她已经想清楚了。 “小止,我其实......” 没来由的心悸,像是心事被戳破,声音也细小如蚊。 “姐姐,”话被打断。 易止噙着笑,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姐姐别紧张,我没事,只是听见姐姐还没睡,就过来看看,然后,跟姐姐说声加油。” “啊,”厉枝愣住,“你,你也加油。” 她的慌乱,尽数被看见,被探听。 偏偏他不肯放过她,他伸出手来,极其自然地覆上了她的手背。 “考完最后一科,我在考场外面等姐姐。” 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邀约,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却让她呼吸滞了一瞬。 她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干燥温热的触觉,在这个暑热渐起的初夏,格外地灼热。 厉枝身子微微往后挪了挪,空气缓慢地腾挪过来,也让她的思绪重回清晰。 她缓缓答道: “好。” 第40章 箭在弦上 高考一共持续两天。 厉枝好像前所未有的亢奋,她有些怀疑,自己就是严老师常说的,擅长考试的体质。 某种意义上的天赋异禀。 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生物,铃声响起的时候,广播里告知考生,立刻放开笔,手离开答题卡。 厉枝的座位在靠窗的一列,放下笔的一刻,窗外的阳光刚好照进来。 不偏不倚,洋洋洒洒,在她左肩头悉数抖落。 初夏的夕阳,暖意升腾,厉枝身上迅速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高中三年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在北旗,隐忍着社交的压力,抗住了学业的重担,如今,终于,天光大亮。 操场上很快便出现了狂奔出考场的身影。 一个,两个,雀跃的背影,让厉枝也兴奋起来,不知不觉,也加入了奔跑的人群。 那是跑向自由,未来,还有不确定。 这种不确定,让每一颗年轻耸动的心为之着迷。 ...... ...... 易止所在的考场在顶楼,穿越拥挤的楼梯走下来,需要不少时间。 他预计着,姐姐那边应该更快。 好不容易挤到了校门口,易止目光巡视一圈,很快就看见了人群中的熟悉身影。 厉枝今天穿着白T和浅灰色的运动裤,马尾高高束起,整个人清清爽爽,正用手做扇风状,也在四处张望。 纷杂的人群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变成了晦暗的单色,目光所及,只剩她一人。 易止不禁勾起了嘴角。 暖意由阳光而来,虚虚渺渺照在后颈,然后被揉碎般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抬起脚步,往自己眼里的女孩走去。 ...... “小齐少爷。” 极轻,极淡的一句呼喊。 从他的背后。 易止瞬间僵住,脚步一滞,下意识地回头。 远处路边,停着一辆玛莎,刘叔正从车上下来,向他走来。 身边还跟着个陌生女人,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当,犹有风韵,穿一套精致的连衣裙,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 “小齐少爷。” 刘叔打了个招呼。 “刘叔,你怎么来了。” “说来话长,小齐少爷,你考完试了吧?先上车,去我那里,有要紧的事。” 易止皱紧了眉头。他实在是想不到,是有多要紧的事,能让刘叔突然出现在考场外头。 看起来,应该是等他很久了。 视线扫过陌生女人的脸庞,易止有些迟疑。 有点眼熟,更是因为那女人的眼神,从看到他的那一刻,就在不停地上下打量,目光灼灼。 刘叔拉着易止的胳膊,往女人跟前上了一步: “齐总,这就是小齐少爷了。” 齐? 这个女人也姓齐。 易止眉峰更加皱紧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气息,从心头慢慢升起。 ...... 还未等刘叔开口介绍,那女人便一把拉住了易止的手。 精致的指甲险些抠进他的肉里。 “小止,你就是小止?都长这么大了……” 女人声线颤抖,手紧抓不放,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快要满溢出来,一双美眸紧紧盯着易止的脸: “小止,我是姑姑啊,你不认识我了?!” ...... ...... ...... 易止实在没有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齐颖。 这个他该叫姑姑的女人,其实并不熟络,他脑海中的唯一印象,是自己很小的时候,齐颖的婚礼上,他打翻了三层的婚礼香槟塔。 满地,满身,都是酒液,湿漉漉的。 齐延宗冷着脸,要教训他,是齐颖拦了下来。 她穿着白色拖尾婚纱,在他面前蹲下来,用手绢小心擦着他身上的污渍,把玻璃碴摘下去,眼中满是宠溺: “小止不哭,没伤到就好,这叫岁岁平安,这是你对姑姑的祝福,乖,没事儿。” 末了,在小小的他额头上,吧嗒亲了一下。 齐延宗在一旁沉声:“小颖,你该惯坏他了。” ...... 明明是很亲近的兄妹。 可十几年过去,他再没从齐延宗口中听见一丝齐颖的消息。 ...... “小止,你别怪姑姑,是你爸爸太倔了,从小就跟你爷爷奶奶对着干,明明家里有他一口饭吃,他偏要回国来自己闯荡。” “闯就闯吧,他能耐,也确实闯出名堂了,可能打江山也要能守江山啊,出这么大的事,你爸爸现在还不知道境况如何,你妈妈又......唉......要不是消息传到国外去,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还蒙在鼓里!!!” 齐颖说几句便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断断续续,总算把事情经过说了完全。 ...... 易止从刘叔那里出来,没有让司机送,而是步行回家。 一个半小时的步行距离,刚好够他理顺思绪。 齐颖的抽泣,和语重心长的劝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小止,跟姑姑回国外去吧,爷爷奶奶都在国外,我们家的企业也都驻扎在国外,树大根深,你去了那里,我们也方便照顾你。” “小止,你爸爸的事很麻烦,姑姑会尽力,但当务之急还是先保护好你,你孤身一人在京市,我是绝对不放心的。” 易止只听,并不发表意见。 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想法,他需要自己的主观判断。 “那盛林清呢?就让他逍遥吗?” 沉默半晌,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也是除了父亲的现状外,他最关心的。 齐颖的反应超出他的想象,她握紧了玻璃杯,语气陡然变得凶狠,好像齐家人都流着同样杀伐果断的血液: “那个混蛋,亏你爸爸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一起创立了齐盛集团,他却落井下石,为了把你爸爸的股份变现独吞,竟然不惜鱼死网破,搞垮了集团,陷害你爸爸,然后卷款跑路。” “你放心,他做过的事,一件都不会落,迟早会让他通通还回来。只是小止,这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事,我知道你想为你爸爸出口气,但不是现在。” “你先跟我回到国外,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 话题戛然而止。 易止没给答复,只说再考虑下。 ...... 夏天的天气永远不可捉摸。 下午考完试时还晴空无云,这会儿,空气里已经满是潮湿的味道。 骤风越来越急,像是势要把这夜幕搅得天翻地覆。 一场暴雨已经箭在弦上。 易止失神往家的方向走着,心头像是塞了一团乱麻。 齐颖的突然到来,像是把一切生活本质的污泥烂沼都剖开了,扔在他面前。 她虽没明说,但他明白,要想救父亲脱身,要想重整企业,接下来的种种,怕是并不好过。 是他这段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身上有多少担子要扛。 他从来就没有过安稳生活的资格。 颠沛流离,尔虞我诈,才是他已知的未来。 ...... 一道雪亮的闪。 闷声的炸雷接踵而至。 终于,是要下雨了。 易止停下了脚步,脑海中蓦然想起了那张娇俏,粉嫩,永远笑意盈盈的脸。 她不曾问过他的过往,也不曾询问过他的将来。她只把他当成要守护的宝贝,挡在他身前,温温柔柔地唤一声:小止。 一滴雨水,滴进了脖颈,刺骨的凉。 易止低着头,不再往前走。 他突然觉得,除夕夜里,她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是对的。 如今,他竟也萌生了退意。 不能给她确定的未来,为何还要去招惹? ...... 连绵不断的雷声四起,风雨声势浩大地来。 沉闷,潮湿,压抑。 易止呆呆站在雨里,任由雨水兜头浇灌。 眼前的路,越来越迷蒙。 但孤独,似乎已经注定。 第41章 向阳而生 易止回到家时,屋子里漆黑一片。 像是没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头发和衣裤被雨水彻底地打湿,冰凉的雨水汩汩流下,聚在脚边成了一小滩。 易止索性没有开灯,只是无声地进屋,经过客厅,往卫生间的方向。 “......嗯......” 柔软蓬松的一句嘤咛,像是刚刚睡醒,未从梦魇中挣脱。 ......是从他的床上传来的。 易止停下了脚步,完全昏暗的客厅,只能凭着散落进来的光亮,隐约看清眼前的轮廓: 一个小小的身躯,双臂抱膝,侧躺在床的边缘,蜷缩着一小团,好像在做梦,因为赤裸的细小脚踝垂在外面,脚趾微微蜷动着。 嘴里细碎的呢喃。 几乎是同一瞬,一丝若有似无的蜜桃香味,甜腻,朦胧,不偏不倚撞进他的鼻腔。 ...... “姐姐。” 他犹豫着开口,带着外面潮湿的水汽。 ...... ...... 厉枝做了一个梦。 梦见下午刚刚结束的考试,考场上,前座的考生穿着一套连帽黑卫衣,帽子低低地压着,低着头。 监考老师勒令他摘掉帽子。 他终于抬头,帽子也被掀开,裸露出来的侧脸满是血迹,叠加着一层又一层新旧交杂的伤疤。 黑褐色的结痂触目惊心,更要命的是,厉枝发现,那个侧脸那样熟悉。 清瘦,冷漠,鸦羽一般的睫毛下,眸光暗淡,像是永不见天光的暗井...... 是谁。 那是谁。 厉枝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可意识告诉自己,这个人她认识,她该认识的。 终于,他也回头,朝着她的方向,勾起了嘴角,笑意毫无温度。 他轻唤:“姐姐。” ...... 姐姐,姐姐...... 一声声呼唤像要把她的心肝脾肺揉捻。 “小止?!” ...... 一声惊呼,然后,天光大亮。 厉枝猛然坐起身,这才发现,只是一场梦。 她正在易止的小床边,她在等他回家,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懊恼地拨了拨额角的碎发,厉枝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不安的心跳,直到,一双鞋闯入她的眼前。 “姐姐,做噩梦了?” 易止就站在她面前,这次不是梦魇。 他浑身湿透,发丝缕缕搭在额前,衣领和袖口还在源源不断滴落着雨水,他站在日光灯前,惨白的灯光从他的身后照射过来,看不清表情。 “小止?你回来了?” 厉枝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声音也沙哑,带着刚刚睡醒的酥软。 “怎么搞的,淋成这样?会感冒的!” 回过神来,她迅速起身,去卫生间拿干净的毛巾。 “我在考场外等了你好久,等到学校都锁门了,也没见到你,回了家才发现你给我发的微信。你去哪了?” 她高高举着手,用干燥的毛巾,一点点揉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不知不觉,他已经比她高出这么多了。 “......对不起姐姐。” 他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了毛巾,胡乱擦了几下,然后,攥着毛巾的手,黯然垂了下来。 “姐姐,我有事想和你说。” “不急,你先去洗个热水澡,这样会感冒的。” 厉枝推着他的肩膀,往卫生间的方向。 ...... ...... 温热的水,浸润起一团一团难以言说的雾。 易止站在花洒前,有些麻木地感知到热水在皮肤上的触觉。 他反复思考着齐颖的话。 如果按照齐颖的规划,他应该跟厉明均一家道谢,告别,然后搬到她那里去,再择个时间,去日本探望爷爷奶奶。 再然后,留在爷爷奶奶身边,学习企业管理,商业知识,成为名正言顺的接班人,让爷爷奶奶安享晚年。 没什么意外,他不会再回国来了。 国内的一切,自有齐颖来处理。 ...... 眼前的路明明很清晰了,可他无论如何,也迈不出第一步。 这里,还有他抛不下的东西。 比如,父亲的案子,他想帮忙。 比如,盛林清和父亲的纠葛,他无论如何,也要亲自与盛林清做最后的清算。 再比如...... 他隔着浴室的磨砂玻璃,能够隐约看出客厅那个忙碌的娇小身影。 如果他走了,她会不会想念? 易止轻抿着唇,心里翻江倒海,有些懊悔,也有些庆幸。 姐姐终究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不是吗? ...... 热水慢慢变冷,老式的存水热水器,总是会猝不及防地由热转冷,不给人思考适应的时间。 易止推开浴室的门,却陡然发现,客厅灯不知什么时候,又关上了。 倒也不是完全的黑暗,餐桌上,正传来莹莹光亮。 居然是烛火。 厉枝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一个圆圆的小巧的蛋糕,巧克力抹面,晶莹鲜红的草莓撒着糖霜,一根细细的蜡烛,正插在蛋糕中央。 微弱的光芒,照亮她笑意莹莹的脸。 易止愣在原地。 身上没擦净的水珠正在蒸发,带走他体表的温度,慢慢,发冷,继而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栗起来。 他听见,耳边呼啸,像是很大的风,像是旷野里席天慕地地卷过。 他也听见,自己胸腔起伏,剧烈的喘息声。 最后最后,他终于听见,她的声音远得像从天边飘来,带着柔软和甜糯: “小止,生日快乐。” ...... ...... ...... 易止不可遏制地想起一年以前。 那一天,整个齐家天翻地覆,弥漫着蛋糕腐朽发霉的刺鼻气息,那是他过的最糟糕难以回望的生日。 这么快,一年过去了。 他原本想着,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过生日了。 ...... 他被厉枝拉着,在桌前坐好,明黄色的火焰,就亮在他们之间。 “小止,你快过生日了也不告诉我,还是我前些日子在考生登记表碰巧看到的。” 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精致的手掌大小的盒子,没来得及包装,他清楚地看见,上面有某个奢侈品牌的logo。 “我也不知道准备些什么礼物,你的十八岁生日,成人礼,很重要的,我挑了好久,才选了这个香水。” 她很兴奋地帮忙把包装打开,里面蓝黑色的瓶子跃然眼前。 ...... 选购的时候,柜姐一直在推销某一款主打的男香,是沉木琥珀的木质香。 “小姐,是送给男朋友吧?这款木质香型最受欢迎了,是小说电视剧里常说的霸总身上的气味,沉稳,疏远,若即若离,是成熟的气质。” 厉枝思考了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最终选定了这款更年轻的海洋香。 灵动,活力,朝气蓬勃,像是夏日阳光烘烤过的沙滩与海水。。 “小止,我希望你能抛弃以前,向阳而生。” “这是我对你的生日祝福。” 第42章 沉沦 浅浅淡淡的沁凉香味,像是海风吹过,弥漫在小小的客厅里。 易止只是在手腕上轻轻喷了一下,散发的香气就已经让她小鹿乱撞,心猿意马。 直接清晰的感官体验,太让人着迷。 厉枝深呼吸了两下,听见易止开口说:“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她微微垂眸:“小止,其实,我还有个礼物要送你。” “嗯?” “......那个,你先许愿吹蜡烛吧,然后我再说。” 易止笑了起来:“好。” ...... 冗长的沉默。 在她的注视下,易止双手握起,在胸前,缓缓闭上了眼。 明黄色的烟火跳动着,曳曳光亮映在他的脸上,像是女巫的咒语,厉枝难以控制住细碎而紧张的呼吸,望向他的视线,也多了几分迷离。 终于。 易止睁开了眼睛,几乎是瞬间,吹灭了蜡烛。 “你许了什么愿?” “不能说。” 狭小的客厅重回黑暗。 倒也不是完全的无光无亮,只是因为注视着烛火久了,突然的黑暗就格外让人敏感。 突兀地椅子后撤声,易止站起身: “我去开灯。” “别!” 厉枝叫住他:“先别开灯......我还有话说,你开了灯,我......我就说不出口了。” 言语之中的慌张,跃然而出。 ...... 易止不明就里地站在了原地。 厉枝咽了咽口水,试图平稳住心跳,像是无比虔诚的信徒,在默念神明的箴言: “小止,之前你说过,等你18岁......的那件事......我想,我考虑好了。” 她低着头: “上次拒绝你,是因为你还小,我也太过患得患失。我比你大,和你认识的时间也不长,而且我原本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的,我不知道怎么样去处理一段亲密关系,我并不擅长。” “但是就在前几天,佳嫣跟我说,我应该勇敢一些,不顾结局如何,都应该直面自己的心,我想了很久,我觉得她说的对。” 厉枝抬起头,眼前是一片黑暗,只凭着直觉,找到易止的位置。 勇敢的直视片刻,她薄唇轻启: “我想勇敢一次,你也不能退,好不好?” ...... 冥冥之中,呼吸都变得沉重。 厉枝说完,瞬间便有些懊悔。 嘴硬的很,说自己要变勇敢,但到头来,连直面他的勇气都没有,需要躲在一片黑暗中,寻求安全感。 “小止?” 没有回应。 信心在一点点耗尽。 厉枝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壁,冥冥中的一种预感,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她的自己的真心彻底摊开,刀叉也摆好,任由面前的人,或是享用,或是丢弃。 她都认了。 “小止,如果你后悔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就够了,你不一定要给我回应。” 又过了半晌,她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眼底开始发烫。 无声的沉默,算是回应吗? 算是回应吧。 厉枝缓缓地,低下了头,一滴泪砸在手面上,滚烫而潮湿。 “没事,没事了,生日快乐,小止。” 该往哪去,太尴尬了,是该回卧室对吧? 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站起身来,可是下一秒,就愣在了原地。 她清楚地感知到,有温温热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一定是极近的距离,她能闻到香水的清冽,还有,能感受到他轻颤的眼睫。 “姐姐,怎么哭了?” 往常清润的音色,因为靠的太近,而变得沙哑,甚至有些不像他。 厉枝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悄无声息的,离自己这样近,近的马上就要肌肤相贴的程度。 太过明显的男性气息,让她攥紧了手,下意识的,慌张往后退,可身后早已是坚硬的墙壁,让她无处可逃。 “姐姐,我没有听懂。” 易止俯下身,靠近她的耳垂,极尽挑逗意味地,轻轻开口。 长久而难以抑制的颤栗,厉枝听见自己的声线像抻紧了的棉线: “我说,我们都......都勇敢一点。” “勇敢什么?” 他不依不饶。 ...... “......勇敢......在一起。” ...... 终于,是从嗓子眼里迸出的字眼,含含糊糊,像是裹了糖浆的樱桃,甜且腻。 易止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蓦地,轻笑出声: “好,我愿意。” 厉枝还紧紧倚着墙壁,脖颈传来的寒凉让她坚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与理智。 好像不大对,明明是他先告白的,怎么如今,倒成了她主动,他答应? ...... 她想反驳。 可易止没有给她反戈一击的机会。 她感觉到干燥温热的指腹,在她耳垂和耳廓上游走,然后轻轻抿去了挂在她下巴上的已经冷掉的泪水。 沙哑的声线再次响起,如同妖精的蛊惑: “姐姐,我想开着灯吻你,可以吗?” “嗯?” 她诧异了一刻,一时间捕捉不到这句话的重点。 开灯,还是吻。 …… 易止笑意更浓: “我想看看,姐姐接吻时,害羞的样子。” 过于昭彰的挑逗,让厉枝瞬间脸颊涨红,原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真的听见了一阵窸窣,他似乎要去寻开关。 “别!” 厉枝又羞又恼,隔着一片黑暗,伸手便去抓,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睡衣布料。 眼前,传来一声闷哼。 厉枝足足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根本是在逗她,一直没有直起身来。 她抓住的也不是袖口,而是衣领。 她竟然给他了一招锁喉,手指关节甚至可以触碰到他的喉结。 ....... 易止的声音低了几分,笑意却藏不住: “姐姐,这么急吗?” “不是!我,你......” 嘤咛的解释,带着几分嗔怒,被他堵了回去。 一瞬的停滞,厉枝感觉到,一个温热的柔软的东西,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嘴唇,随即,头脑轰然。 最最温柔的一个吻了,仿佛羽毛覆在唇边。 一片冥冥黑暗中,易止俯身在她面前,极尽缓慢地细细描摹她的唇形,也轻轻撬开她的唇齿。 缴械投降般的心颤。 她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只能任由他的气息将她的唇齿完全填满,然后愈发深入。 像是坠入潮湿的漩涡,连呼吸都成了奢侈。 她依然紧攥着他的衣领,因为没有任何力气,只能借此保持平衡,不至于彻底沉沦。 ...... 冗长的一吻。 偏头的瞬间,她大口地呼吸,胸口不停起伏。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听见他的心跳。 还有他紧贴她的耳侧,沉声的低语: “姐姐,我爱你。” 第43章 最好的生日礼物 谁也没有再提开灯的事。 当然,谁也没有停下。 仿佛是上瘾的毒药,厉枝心跳怦然,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与眼前的人共赴地狱。 但她不在乎。没有人在乎。 短暂的喘.息过后,柔软的唇被再次封住,她紧闭双眼,睫毛轻颤着,双手搭在他的颈后,努力顺应着他的方向,那是接近献祭的虔诚,也是她的投名状。 不知吻了多久。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短而急促,易止揽着她的腰,头紧紧埋在她的肩窝,呼出的气息绵长温热,扑在皮肤上,化成一汪动人的春水。 “......小止,够了......” 她觉得该喊停了。 肩窝处,传来沙哑不堪的男声: “不够。” ...... 新一轮的攻城略地。 厉枝觉得自己真是要疯了。 ...... 五感都被封闭,只剩唇齿间温热柔软的触觉提醒着她,一切是真实的,不是梦。 耳边,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铁门关阖的闷响。 厉枝瞬间清醒过来。 那是楼下,单元门的声音,她猛然直起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推开了易止。 “唔......”一声闷哼。 易止舔了舔嘴角,舌尖带了丝丝血迹,皱起了眉:“姐姐,疼。” ...... 厉枝对自己突然咬人的行为表示非常愧疚,但也是实在无暇顾及了:“爸爸,是爸爸回来了。” 算算时间,是厉明均下晚班回家的时间,她慌里慌张站起身,拍了拍又红又烫的脸颊,试图不露出什么破绽。 谈恋爱就算了,还对“弟弟”下手,真是罪大恶极。 “小止,不能被爸爸发现,不然我死定了。” 厉枝手忙脚乱,急忙把椅子摆正,又站到穿衣镜前看了看,还好还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厉明均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已经传来了掏出钥匙的声响,厉枝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忽然,腰被人一揽,几乎是不容反应的瞬间,就被猛地推进了卧室。 “哐。” 卧室门狠狠关上。 同一秒,客厅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 ...... 厉枝背靠着冰凉的卧室门,屏住了呼吸,听客厅的动静。 厉明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照常进屋,换拖鞋,把钥匙钱包扔一边,然后,传来了打火机的声响,脚步声往厨房去了。 还好,还好。 厉枝尝尝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还被易止压着肩膀,背靠着门动弹不得。 他竟然还机智地把蛋糕也拿进来了,不落一丝破绽,有“做贼”的天赋。 “小止,你放开我。”她把声音压得极轻。 易止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反将她的身体锢得更紧,悄然绽开一个乖顺的笑脸,然后缓缓贴近厉枝耳侧,轻轻咬了一口她小巧玲珑的耳垂: “姐姐刚刚咬我了,我要咬回去。” 厉枝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只能瞪圆了杏眼“警告”他,身体却依然被他的手臂紧紧抱着。 厉明均一支烟抽完,从厨房回了客厅,粗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厉枝一颗心又倒吊起来。 可易止仿佛根本不在意。 他勾着嘴角,清澈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毫无怯意,反倒有几分兴奋: “姐姐害怕吗?” 他的声音极低,见厉枝没有反应,于是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吻着她的耳垂,沿着侧脸的轮廓,一路吻到唇角。 “小止,停下!” 她厉声呵斥,但无奈,声音不敢放大,落在易止耳朵里,就成了娇软的字句。 他笑意更盛,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垫在她的脑后,在水润嫩红的唇边辗转着: “嘘,姐姐,别怕。” ...... 熟悉的气息,再次充斥了唇齿,厉枝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 这一瞬,她像个勇闯悬崖的冒险家,明知一步踏错就要坠身谷底,尸骨无存,却甘之如饴,仿佛被蛊惑。 厉明均终于注意到了小卧室门缝底下的灯光: “闺女?你在家吗?” “唔!” 厉枝被封着双唇,胡乱应了一声。 厉明均并没听出异样,继续追问: “小止回来了吗?你们是在一个考场考试吧?这孩子,这么晚了,哪去了?” 易止终于放开了她,让她得以呼吸和回话: “我......我不知道,我们没有一起回来......他......他还没回吧......” 厉枝气息不稳,死死握着拳,情急之下,只能撒谎。 “哦,好吧,你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么晚了,多不安全。” “......好。” ...... 主卧关门的声音。 厉明均回屋了。 厉枝像是脱水许久终于重归大海的鱼,总算是彻底松弛下来。 她轻轻垂着胸口,抬眼瞪着易止,可后者却像看了一场好戏的局外人,毫无愧疚之意: “原来姐姐也会说谎,技术还不赖。” 厉枝很想反驳,但还没等发出任何声音,易止的吻已经再次落了下来。 密不透风,更加放肆,一寸寸地辗转厮磨,像是不知餍足的猎人。 厉枝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放纵这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 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她再次徘徊在窒息的边缘,易止终于停下来,她也听见了,他附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 带着无比真诚的语气,和难以遏制跃然而出的真心: “谢谢姐姐。”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 ...... ...... 之后的几天,厉枝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黏人”。 原本以为黏人这种属性只会出现在热恋中的小女生身上,可万万没想到,易止的症状格外严重。 每天姐姐姐姐地叫不停,只要趁着厉明均和杨梅没注意,就要悄悄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厉枝次次又恼又慌,却不敢做声,只能无声地瞪他。 可这生气的小眼神,落在易止眼里,也成了娇嗔,他一边接过厉枝手里刷了一半的碗,一边把她堵到厨房死角,在唇边用力辗转了一下。 “小止!你疯了吧!被看到怎么办!” 易止舔舔唇,上面还有唇膏的香甜: “看到就看到,我就说,姐姐被我带坏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可厉枝十分了解,这小羊羔外皮里裹着的,是一只小野狼。 随时可能把她吃干抹净,还不吐骨头。 第44章 异地恋,达咩! 高考完,无疑是了却了心里一桩大事。 这个暑假格外长,厉枝本想抓紧时间出去找份兼职,提前适应下自己赚生活费的日子,可转念一想,还是先把高考志愿报了要紧。 一连几天,她都窝在家里,坐在卧室的小飘窗前,认认真真翻着报志愿的大本子。 “小止,你去过杭市吗?我在想,要不要报杭市的大学。” 易止原本惬意地躺着,头枕在厉枝叠起的腿上,手指勾着她的发梢把玩: “嗯......还不错啊,气候温润,姐姐会喜欢的。” 厉枝也这样觉得。 虽然生长在北方,但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北方的寒冷和沙尘。尤其是京市每年的冬天,一成不变的干冷,粗糙的北风像是皲裂的大手,掴得脸生疼。 杭市,听上去就温暖如春,浸润柔雅,很合她的心意。 杭大,是杭市综合实力最强的院校,她喜欢的中文专业,更是首屈一指。 厉枝粗略估了下分,问题不大。 “小止,你估分了没?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易止枕着她的小腿,声音慵懒:“没估,无所谓,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他伸手随便指了几个同在杭市的院校。 厉枝皱起了眉。 杭市的高校,非常明显的两极分化,一骑绝尘的杭大,江大等,分数线非常高,再往下数,就是非重本了,就比如他手指的那几所。 “小止,要不你考虑考虑别的城市?以你几次模拟考的成绩,报这几所学校,有点浪费哦。” 易止不吭声,只是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大本子,狠狠丢到了一边去。 “小止!别闹!” 厉枝倾身要去捡,却被易止牢牢揽住了腰,动弹不得。 他紧贴着她的身侧,像个灵巧的小动物一样,攀延而上,一双清泠泠的眸子含着笑意,望着她: “姐姐,你是想丢下我吗?” 厉枝心软下来,摸了摸他的耳廓,声音也轻柔: “不是,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我们就算不在一个城市,也可以每天联系,常常见面啊,前途更重要,不要为了我丢失很多机会。” 易止不听她的辩解,只是勾着嘴角,眼神复杂,缠着她越靠越近,近到可以清楚数清她纤长的睫毛,任由呼吸相互交错。 然后,便猛地扑了上去。 ...... 厉枝先是一愣,随即,一阵刺骨的疼痛从锁骨处传来。 她今天穿的吊带睡裙,领子很宽松,胸前一片白皙软嫩的皮肤就裸露在外。 易止张口便咬,只是瞬间,锁骨处便出现一排清晰的牙印。 没出血,但也鲜红。 厉枝一声惊呼,震惊地望他,可易止只是舔舔唇,眼里满是挑衅,还有阴谋得逞的小得意。 “小止!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说错话了,要挨罚。” 厉枝嗔怒:“我说错什么了?我要你对自己的未来负责,不要因为我,一时热血上头,报个不喜欢的学校,不喜欢的专业,我哪里说错......唔......” 话还没说完,就发不出声音了。 这次易止没再给她机会,而是顺势向上,把她压在了墙壁上。 厉枝不自觉地向后仰去,后脑要碰到墙壁的瞬间,却被他伸来的手牢牢保护住。 易止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另一手揽在她的腰侧,攫住她的唇,灵巧的舌探入她口中追缠不放。 唇齿间灼灼火热,四周的空气也往四周聚拢着,厉枝刚刚要说的话,已然全都忘了,这一刻,连呼吸都变得奢侈,她忍不住开始发出叫人心里发痒的嘤.咛。 易止放在她腰侧的那只手,也开始发热发烫,火热的掌心触碰到丝滑的睡裙布料,留下了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 楼下,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声音,还有扰人的蝉鸣。此刻,都成了助燃剂。 厉枝在肩带滑落的那一刻,及时喊了停。 ...... “小止,不可以再这样了......” 她羞得不敢抬头,眼眶微红,嘴唇上也有晶亮的水润感。 她听见,易止的声线也不稳,而且沙哑得要命: “姐姐说错话,不认错,还要继续说,只能这样惩罚姐姐了。” 厉枝对他的强词夺理很不满,却也实在没力气纠缠了,只能歪头靠在他肩膀上,微微喘着气: “那你倒是说说,我错哪里了?” 易止把她的身子摆正,小心翼翼地抚过锁骨上的牙印,带着薄茧的指腹让厉枝缩了缩脖子。 她看见易止轻眨着眼睛: “姐姐说,要对自己的未来负责,我一直把姐姐当做未来的一部分。” “所以要和姐姐去同一所学校,最差也要同一个城市,我要每天都见到姐姐。” ...... 被易止眼中无比真诚的璀璨光亮烫到,厉枝垂下了眸,有些心虚。 “姐姐是根本没有考虑我吧?觉得和我在一起,只是快乐一天是一天,至于以后,姐姐根本没有打算过。对吗?” 易止带着融融笑意,轻描淡写地看穿了她的心事。 坦白地讲,她确实没有想过那个所谓的“以后”。 倒也不是今宵有酒今宵醉的渣女行径,而是“以后”太远了,她看不见,也掌控不住。 余佳嫣告诉她,要勇敢一点,她听话了,可却没人告诉她,勇敢之后还要考虑那么多。 她不敢抬头看易止的脸。 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她的小止想得更多更远。 “姐姐,别担心。” 易止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意: “姐姐只管走好自己的路,什么学校,什么城市,都好。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 厉枝紧紧抿着唇,试探地抬头看易止,却只见他的赤忱目光,没有丝毫朦胧,满是真诚和势不可挡的爱意。 这一刻,她是相信他的。 ...... 夏日午后的阳光越发毒辣,洒进飘窗里,也洒在厉枝露出的肩头上。 热意升腾。 厉枝浅浅地点了点头。 易止得偿所愿,笑意更浓,顺势把报志愿的大本子捞了回来: “姐姐也不用为**心,我有预感,这次我的成绩未必会比姐姐低很多,杭大......选个分数相对低些的专业,也不是没可能。” 他随手翻着纸页,很认真的神色。 听了这话,厉枝也有些安慰,如果小止也能进杭大,就是再好不过的了,两个人就能每天见面了。 她刚刚没有说实话。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每天都见到他,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的异地恋,她实在想都不敢想。 太苦了。 ...... 厉枝心情开始雀跃起来,也挤过去,一起看着学校介绍和历年分数线。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 是易止的。 他只是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就按下了挂断键,原本轻松的神色也陡然凝重了一刻,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厉枝不明所以,她刚刚看见,来电显示的备注,是“姑姑”。 小止的姑姑? 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她正想问,却发现与此同时,易止正望着她的脸,表情有些迟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他终于开口: “你想不想知道,生日那天,我许了什么愿望?” 厉枝愣了愣,下意识摇了摇头。 怎么突然提到生日那天了? 易止直视着她,一双眸子深不可测,像是泠泠月光下的深潭。 手机又响了,这次,他直接按了关机,一手把手机丢到远处,一手慢慢覆上她的侧脸: “我那时候的愿望是,姐姐永远开心快乐。” “但现在我后悔了。” “姐姐的开心快乐,要我来给,所以我只愿这一辈子,能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狭长的眼尾眯起,单薄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字句却坚定,字字掷地有声: “我一定会。我发誓。” 第45章 你好,男朋友 高中毕业,的确值得纪念,余佳嫣请了个私人摄影师,拉着厉枝一起拍毕业照。 两个女孩子,最后一次穿着校服,晃悠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尽量还原日常的场景,由摄影师抓拍,据说这样比较自然。 北旗的校服是一等一的好看,白衬衫,灰色百褶裙,胸前的领结和校徽精致小巧,极易出片。 余佳嫣像是打了鸡血,拉着厉枝足足拍了三个小时,教学楼,体育馆,操场,连食堂都没放过。 厉枝累得实在走不动了,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朝易止挥了挥手。 余佳嫣用力拿屁股撞开她: “喂,小荔枝你重色轻友,你和易止这些日子没少黏糊吧,还不够?我马上就出国了,就不能专心陪我一天?” 厉枝抠手:“哪有......” “还装?还装?你看你看,你眼珠子都快贴他身上了!” “闭嘴吧你!” 厉枝气急败坏地捂住她的嘴,两个女孩子笑着闹着跑远。这自然的打闹,摄影师紧跟在后,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 盛夏的黄昏,层金泼染,给翠绿的足球场撒下一层朦胧的碎金,易止也朝厉枝的方向挥了挥手,望着那欢脱活泼的裙摆,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北旗高中的足球场,铺的是真草,每年都要投入一大笔养护费,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场边,手指不断捻起柔韧的草枝,捻断,再吹远。 很宁静的画面。 如果手机没有一直震动的话。 ...... 一切的起因,源自于那天,他拒接了齐颖的电话,还关了机,彻底惹怒了她。 后来,她拿着刘叔的电话,给易止拨了夺命连环call,控诉他不懂事的行为。 这个姑姑,还怪可爱的。 易止就乖乖听着,也不顶撞,只是末了,轻飘飘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要留在国内。” 语气风轻云淡,可却字字透着股不可置疑的倔强。 齐颖深知自己这个侄子,好的不学学坏的,把齐延宗那套油盐不进的劲儿学了个十成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今天早上起来,易止的手机震动就没停过。 微信,短信,一条接一条,齐颖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服他。 [颖]:小止,你就听姑姑的吧,爷爷奶奶那边什么都安排好了,一定不会亏待你,生活条件要比国内好得多,你一个人在这,姑姑不放心啊。 [颖]:知道你孝顺,你爸是我亲哥,我一定不会不管他的,他最讲究生意场上的公平,不会干那些恶意竞争的事,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你放心吧。 [颖]:发怒.jpg [颖]:???.jpg [颖]:齐止!小兔崽子你要气死我吗???回我微信!!! [颖]:不行了,我心脏病要犯了,齐止,小止,你冷血动物吧你! ...... 微信消息一条一条往外蹦,语气逐渐暴躁,易止侧目瞧着,忍不住轻笑出声。 远处一群在踢球的男生,不小心把球踢出界了,足球滚着滚着就滚到了易止身边。 “哎!兄弟!帮个忙!” 易止站起身,一脚飞起,足球打着旋儿,像离弦的箭,飞回了场中。 他拎起手机,顺手回了条语音: “姑姑,你省点力气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还要在国内上大学。如果你愿意让我参与爸爸的事,我当然乐意,如果不行,我也会自己处理。” 语音刚发出,不过十几秒,齐颖的新一轮攻势就来了: [颖]:你处理?你怎么处理?难不成你要拿把刀,给盛林清三刀六个洞吗?法治社会,冲动是魔鬼啊!!!啊啊啊啊!!! ...... 易止扯了扯嘴角。 齐颖并不知道,家里刚出事时,他冲动之下找过盛林清,那一次,已经动过手了。盛林清的保镖打得他满身伤,疤痕现在还没消呢。 如果和盛林清再来一次对峙,三刀六个洞,他不是做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他再次开口: “姑姑,放心吧,亲者痛仇者快这种事,我不会做。但害我爸爸的人,我一定要亲自跟他清个账,我不急,慢慢来。” ...... 齐颖也隔了好久才回话: [颖]:小止,你是不是没说实话? [颖]:你执意要留下来,除了你爸爸,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 易止没有再回答,直接锁了屏。 夏日的风并不通透,夹杂着扰人的燥热,从两楼之间的缝隙吹过来,扑在脸上,有些烦闷。 远处,厉枝和余佳嫣已经绕了一圈回来了。两人各自拿了个冰淇淋,正笑呵呵地边走边聊天,脚步轻快。 他望着那娇小的身影,久久凝视着,思绪也杂乱不堪。 说的对,这就是第二个原因。 如果厉枝没有回应他的爱意,他或许,真的可以接受齐颖的提议,反正了无牵挂,去哪里都一样。 但现在,不行了。 再给他什么高贵门庭,什么锦衣玉食,什么远大宏图,都不及他眼前这个女孩的一颦一笑。 厉枝似乎也有所感,远远朝着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臂。 他也笑了起来。 遥遥相望的悠长目光,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默契与爱意。 ...... “小止!” 厉枝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小手认真拢着冰淇凌球,生怕掉了似的小心翼翼。 “小止你尝尝,食堂阿姨新做的酸奶冰激凌,好好吃,之前都没有呢,学弟学妹们有口福了。” 白莹莹的冰淇淋融化了一层,晶亮晶亮的,沾着一点唇膏的粉红。 易止笑起来,丝毫不在意地顺着唇膏的印记,咬了上去。 酸甜冰凉的味道,带着一丝蜜桃味唇膏的甜腻,厉枝悄悄拍了下他的肩膀,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 ...... “唉......恋爱的酸臭味啊......” 余佳嫣捧着冰激凌,若无其事地从旁边路过,啧啧两声: “你俩要不要这么甜啊?隔着大半个操场呢,这么多人,你们就能一眼看到对方?我果然是来凑数的......” 厉枝哈哈笑着,朝摄影师挥手示意: “劳驾,可以也帮我和弟弟拍一张吗?” 摄影师跑过来,一口答应:“当然可以啊,不过,你们是姐弟?” 厉枝笑而不语,只是紧紧挽住了易止的臂弯,歪头,刚好能够靠在他的肩膀。 “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换个称呼啊?” 趁摄影师找角度的时候,易止开口问道。 “弟弟不是挺好的嘛,你想要什么称呼?” “我现在,不算你的男朋友吗?” 厉枝轻笑,也不回答,只是看向他的侧脸。耳后到脸颊的那条伤疤,已经淡了许多,但在光线照射下,还是能一眼看得到。 一如他难以启齿的过往,会慢慢淡化,但也会永远存在。 心尖上,微微的酸涩, “好了,来,看镜头!”摄影师举起了手。 “三,二,一......” 厉枝笑盈盈望着镜头,却在倒数的最后一秒,忽然转过身,踮起了脚。 脸侧,一阵酥酥麻麻的温热,易止愣住了。 她略微笨拙地,吻在他的伤疤之上。 一张照片,就此定格,不顾摄影师的心理阴影面积,厉枝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柔柔开口: “小止,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好,男朋友。” 第46章 情敌 “天爷啊,杀狗了,我靠......” 余佳嫣捂着眼睛爆了一句粗口,然后拉着摄影师就要跑: “不管他俩了,走走走,还有学校礼堂没拍呢......” 她原本计划在礼堂换上漂亮的小裙子,再拍一组不一样风格的闺蜜照,现下觉得,拍自己......好像也不是不行。 厉枝嗤笑着,一边叫住她,一边回头朝易止眨眨眼:“再等我一下哦,她小气得很,我要是真不去,一会儿该生气了。” ...... 易止只是笑。 他又怎么能拒绝呢? 她的任何要求,在他这里,都能得到无限的耐心和满足。 他点头示意她不急,而后就在球场看台边坐下了,安安静静地等待。 太阳终于落下山去,老师们逐次下班,停车场的车一辆辆开走,就只剩一辆红色的跑车,还伫立在原地。 一整天的热辣天气,终于在夜幕降临的这一刻开始,有所缓解。 忽而一阵穿堂风,从背后吹来,也送来了一句陌生的男声: “易止?” ...... 这声音有点眼熟。 易止回过头去,只见到一张熟悉的脸。随即皱起了眉。 是江竞。 ...... “你和厉枝在一起了?” 他十分自然地开口,像是已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般,在易止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的位置坐下了。 他穿着球衣和球鞋,还绑了发带,易止这才意识到,刚刚在足球场踢球的男孩子里,有他一个。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没想追究你丢我情书的事。” 江竞猛灌了一口可乐,目光望向远处。那是厉枝刚刚离开的方向。 “没什么,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那么做的。” 易止眯起了眼睛,微微冷哼了一声:“所以呢?” “所以,我见到你和厉枝在一起了,就想着来恭喜你,得偿所愿了。” 江竞微笑着,只是那笑容颇有深意:“厉枝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要珍惜啊。” “不劳费心。” 冷冷的一句,易止自认没办法对情敌和颜悦色。 江竞也不恼,只是十分自然地继续搭话:“我听说,厉枝要报杭市的大学?” “是。”易止挑眉回应:“我会和她一起。” 出乎意料的沉默,江竞盯着易止的脸,语气轻佻:“你?你可以吗?” 易止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别急,我没别的意思,学校里都说,你和厉枝是姐弟,你是被收养来的,我看着却不像。” 江竞伸了个懒腰,看着易止的眼睛,有些玩味:“从小跟着爹妈见人见多了,也就有点眼力了,你不像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起码和厉枝不一样。我说的对吗?” 几乎是一瞬,易止垂下去的手陡然握紧,喉咙也有些干涸。 他强忍着心里的震动,维持着面色上的轻松:“你想多了。” 江竞并没打算追问,只是淡淡笑了笑:“但愿吧。” 他不再说话,站起身便要离开,只是片刻,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易止: “估计以后不会再见了,我家老爷子让我留在京市,家里生意都在这边,我想走也走不脱。你懂的,我们这种家庭,都是身不由己。” “但愿,你是个例外。” “好好和厉枝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们分手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不介意她退而求其次。” ...... 终于离开。 被捏扁的易拉罐,飘飘然被扔向了远处,落下一阵刺耳的声响。 易止望着江竞远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地像是能滴出水来。 一是因为,江竞对姐姐的心思昭然若揭。 二是因为,这个人,好像能看穿他的秘密。 强烈的不安,让他的胸腔起伏不定,一时间,天地都在隆隆作响。 ...... ...... 这种轰鸣,一直持续到晚上,也从心底的幻听,满满变成了实质性的巨响。 下暴雨了。 盛夏的天气总是瞬息万变,前一刻还月明星稀,一转眼,就风雨交加了。 便利店买来的十块钱一把的雨伞实在质量不佳,厉枝躲在伞中央,易止替她撑着伞,手臂把她紧紧揽在胸前。 即便是这样,还是免不了淋湿了半边身子。 雨幕清刷着大地,来往车辆匆匆,纷飞的雨点和溅起的水花成了纷扰的交响。 厉枝觉得心情也想这大雨一样,糟透了,凉透了。 “小止。” “嗯?” “你会离开我吗?” 易止心念一震,神色怪异:“不会。为什么这么问?” 厉枝紧紧抿着唇:“因为过几天佳嫣就要走了,我这些年唯一的一个好朋友,以后就要异国相隔了。” 易止能明白女孩的伤感,只是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梢,无比宠溺:“姐姐还有我。” ...... 明明是很近的路,却因为半道下了雨而变得艰难,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厉明均和杨梅出乎意料地都在家。 厉枝一推开门,就察觉出气氛不对,好像空气中,还弥漫着浅浅的陌生香水味。 不可能是杨梅,她从不擦香水。 再看见茶几上堆成小山的礼盒补品,厉枝更加确定,家里来过客人了。 “厉枝,小止,回来啦。” 出声的杨梅,她难得站起身迎接,看向易止的表情更是带了几分笑意。 “哎呦,怎么淋成这样?!快去洗澡!别感冒了。” 这一反常态的态度,让厉枝摸不到头脑。 “小止啊,刚刚,你姑姑来过了。”厉明均一句话做了解释: “还带了这么多礼品......还有钱......搞得我们怪不好意思的。” 易止没动,只是默默看想了茶几,一堆礼盒中间,工工整整放了几个厚厚的信封。 他面色渐沉。 “我姑姑......她都说什么了?” 厉明均挠挠头,有些尴尬: “没什么,就说她刚知道你家出了事,感谢我们对你的照顾,害,哪用这么感谢呀,我们也没做什么,你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我们能帮就帮,也没想着回报啊,这......怪不好意思的。” 易止怔愣在原地,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冰凉黏腻,贴在身上,也实在顾不得了,这一刻,只觉得心里焦急似火: “只是感谢?她还说什么了?” “再......也没说什么啊......就说麻烦我们再照顾你一段时间,直到你大学入学。” 冷冰冰的语气,让厉明均有些疑惑。 他看向了女儿,却发现,厉枝脸上的茫然比他更甚。 第47章 为什么要离别 易止站在厨房,望着窗外的大雨发呆。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两分钟前他给齐颖发的微信,只有一个“?”。 她会明白的。 ...... 他实在是没搞懂,齐颖为何贸然登了厉明均的门?她一心想带他出国,突然又松了口,又是因为什么? 更担心的事是,他暂时还不想将自己真实的身世告诉厉枝。 他从没真的要瞒她,只是这么大一滩浑水,他不想她牵扯进来。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回到正轨,他一定会如数交代。 只是现在,齐颖的突然出现,让他乱了阵脚。 手机倏而响起。 是齐颖的回信。 【颖】:小兔崽子,干嘛? 易止很没耐心,指尖飞速敲打: 【stop】:“这话应该我问你。” 依着齐颖的性格,是不会接受这样的挑衅的,果然,消息刚发出,就收到了长篇大论: 【颖】:怎么?我去感谢一下人家对你这么长时间的照顾,难道不应该吗?放心吧,家里的事我一概没说,不过看表情,厉明均应该知道内情吧?反倒是他媳妇,见了我,一副惊讶的模样,大概是没想到你还有亲人吧。 易止无奈冷笑,她哪里是没想到他还有亲人,分明是被这样大的手笔吓到了。 他哪里像是会有这么有钱的亲戚。 【stop】:你不带我走了? 【颖】:???我说带你走有用吗?你听我话吗? 易止握着手机轻笑。 【颖】:你要在国内也行,正好,我要处理你爸爸的事情,会在国内待些日子,不过无暇顾及你,你就在厉明均家里再住一段时间吧,生活费我已经给够了。 【颖】:大学报哪里? 【Stop】:杭市。 【颖】:哦,好地方,那小丫头也一起? 易止滞了滞,打字的手也停下了。 齐颖似乎心知肚明他会犹豫,没等他回,很快就发来了新消息: 【颖】:怎么,还瞒我?你姑姑我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就是为了那小丫头,叫荔枝还是葡萄的,才抵死不跟我走吧? 【颖】:跟你爸一样,大情种,懒得管你。 ...... 易止皱了皱眉,随手关了手机屏幕。 窗外的雨势减小,透过被大雨冲刷过的明净玻璃,他清楚看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厨房外,小心翼翼露出颗脑袋,然后迅速躲在了墙后。 他蓦然笑出声。 真可爱。 ...... ...... 厉枝在厨房门外探出第三次头了,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胆小。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孤身一人的小止现在有姑姑了,她从心底里为他高兴,只是......只是这样,小止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没有理由不和姑姑一起住啊...... 她这样想着,高兴很快就被冲淡了。 厉枝低着头抠手指,目光所及,拖鞋上的塑料小兔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个耳朵,她现在才发现。 好了,一只耳的兔子,没精打采的,和她现在的模样别无二致。 她使劲跺了跺脚,心一横,打算进厨房去问清楚,可刚一仰起头,就撞上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易止双手抱在胸前,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神通透得像是能把她看穿: “姐姐,想什么呢?说给我听听呗?” 厉枝周身一凛,不想露出患得患失的情绪让他瞧不起,只能故作轻松: “没事啊,我就是来问问你,需不需要......帮你收拾行李......” “嗯?” “哎呀就是......你姑姑来了,你是不是就要搬走了,我帮......帮你收拾一下。” 易止哑然,不过一瞬,又被逗笑。 眼前的女孩子,低着头,抿着唇,一副受气包的小模样,刘海也乱了,说的话很硬气,可偏偏字里行间透着不舍和委屈。 小兔子...... ...... 潮湿闷热的室内,他的心也被融成了一滩水。 易止笑着上前一步,双手捧起了厉枝的小脸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碰上了她的唇。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他上瘾,一发不可收拾。 厉明均的主卧关着门,传来说话声和电视的嘈杂,厉枝慌得什么似的,在他更加深入的前一秒,猛地推开。 “小止!” 她整个人都吓傻了,脸红得已经能滴血。 在厉明均眼皮子底下,这么肆无忌惮,她实在是不敢。 易止却像没事人似的,舔了舔唇,似在回味唇膏的香甜,半晌,才幽幽开口: “姐姐,这么急着赶我走吗?” “才不是!”厉枝急忙否认。 “我和姑姑说好了,她没空管我,所以接下来,一直到大学开学的这段日子,可能还要麻烦姐姐照顾我了。” 易止说的云淡风轻,只是在“照顾”二字上用力强调。 厉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高兴之余,羞红了脸去锤他的肩膀:“小止,你学坏了。” 易止也不否认,反倒轻飘飘捉住了她的手腕,在白嫩的手背上印上一吻: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是姐姐太笨了,明明养了只小狼,还偏偏往上凑,迟早是要吃亏的。” 厉枝读懂了他眸子中的笑意和挑逗,气得扭头便跑。 ...... ...... 关于兔子还是小狼的问题,她始终想不明白,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琢磨了。 反正以后,多的是日子去慢慢体会。 一切,好像都在变好的路上。 ...... 高考成绩公布的前一天,余佳嫣登上了去往曼彻斯特的飞机。 两个女孩子在机场,拥抱着告别。 易止也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给她足够的空间。 正如她所说的,在北旗高中三年如同苦行僧般的生活,余佳嫣是她唯一的朋友,给过她无数次帮助和安慰。 女孩子之间的情义,总是婉转又动人。 她在余佳嫣的耳边反复叮嘱着,国外很乱,注意安全,记得常常联系。 余佳嫣早已泣不成声,可厉枝却一直忍着没哭,始终把笑脸留给她。 待到登机广播已经响了数次,两个女孩子才依依不舍松开了手。 易止看见,在转过身后的瞬间,厉枝的泪水终于绷不住,泫然落下。 她三步并两步的跑过来,一头扎进了易止的怀里,哭得肩膀都在剧烈地颤抖。 易止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抚平她的长发,像哄孩子一般,听着她的喃喃: “我......我不能哭,她看见我哭......会......会更难过......” “我舍不得她......” “为什么总有人要离开呢......” 她小时候,见过妈妈离世,自认为已经能够适应这世间所有的离别。 可当离别的痛苦真的再次来临时,她才意识到,一切的自我免疫,都只不过是笑话。 她脸上挂着泪,抬头看着易止的脸,虽然朦胧不堪,但依稀能感受到眸光中的温暖。 “小止,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如果有一天,你丢下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她仰着头,说得字字铿锵。 易止皱着眉,只是把她用力往怀里抱紧。 他又何尝是个能受住离别的人。 “不会。” “我不会离开姐姐,绝对。” ...... 两个人在冗杂喧闹的机场大厅,紧紧拥抱着,像是要融进对方的骨血。 这一刻,没有人怀疑誓言的真伪。 只是世间的阴差阳错,又何曾饶过了谁。 上方,一架巨大的银白色飞机低空掠过,直上云霄。 第48章 花火 高考成绩顺利下放。 厉枝运气不错,网站没有崩掉,第一时间拿到了分数,601分。和她预估的差不多,杭大问题不大,也顺利刷新了北旗高中历年参加高考学生的最高成绩。 一时间,各科老师都发来了祝贺信息。 乖乖巧巧学习努力的女孩子,向来是招人喜欢和心疼的。 易止的成绩也很顺利地拿到,586分,已经大大超出厉枝的预期了。 “小止!太好了!你这个成绩考杭大,可选的专业很多的!” 易止对什么学校专业的,不感兴趣,只是看着厉枝满脸的欢欣雀跃,自己的心情也好像明媚了几分。 “恭喜姐姐得偿所愿,想要怎么庆祝?” 厉枝眼珠转了转,像只灵动的小鹿:“我想看烟花!我们去放烟花吧!” 她很开心,可是转念一想,又萎靡起来。 城市里,除了春节,烟花鞭炮都是禁燃禁放的。 “......还是算了,不想被警察叔叔抓到......” 易止看着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只觉得可爱得紧,伸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用力嗅着她发梢的味道: “姐姐想看烟花,我满足姐姐就是了,我们去海边,那里没人管。” 厉枝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很快又消灭:“算了,太远了,京市不靠海,如果要去,一来一回要好几天呢,好麻烦。” 她不等易止回答,就踢踏着拖鞋,去书架翻翻找找,找出了一本杂志来。 其中一页,是介绍日本的花火。 “你看这个,日本的花火大会,我一直很想去。”她指给易止看,眼里满是希冀。 易止瞄了一眼,挑了挑眉:“喜欢花火?那不如我们一起去日本,有很多好学校可以申请。” 他原本对齐颖的提议没有兴趣,可如果厉枝想去,好像也没那么抗拒了。 ...... “嗯......不。”厉枝摇摇头,又捏了捏易止的脸: “我说过不想出国的,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嘛,不许反水。” ...... 她轻轻抚摸着印着花火大会的那张彩页,渐渐敛了笑容,口中喃喃道: “其实再美的烟花,都会很快消散的,对吧......” 指尖,轻触烟花绽放的中心,仿佛那一束束光亮就在手指间绽开,带着硝烟的焦味,刺破暗沉的夜空。 夜幕沉沉下,火树烂漫。 一定是一生难忘的景色。 “不过没关系。就算是转瞬就逝去的一瞬光景,也有它存在的意义,哪怕只绚烂几秒钟,也够了。” “小止,我会努力学习的,然后,也要努力赚钱,我要在大学毕业前,去日本看一次花火大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她笑意盈盈地抬头望着易止,也收获了同样清澈的眼神。 他温柔浅笑,语气里是无限的耐心与宠溺:“好,都听姐姐的。” 大学毕业,去日本看花火。 易止默默把这一条,加进了自己的todo清单里。 不知不觉,未来的规划,好像每一条都与面前这个女孩子有关。 你欢笑,我就陪你山呼海啸,你沉默,我就陪你遁入虚空,眼前的道路千千万,我只走有你的那一条。 ...... ...... ...... 成绩下发之后,厉明均也是真心的高兴。 “闺女,想要什么奖励?跟爸说!爸满足你!” 厉枝低头浅笑,摇了摇头。 静下心来想想,其实自己真的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好像没什么特别想得到的东西。 但很久很久以后,她在一本书上,看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这一生不争不抢,唯有你,我寸步不让。” 那时的她,才真正了解这句话,他的眉眼,他的骨骼,他的挑眉轻笑......每个字都有了确切的模样。 ......都是后话。 ...... 厉枝决定不浪费这个漫长的暑假,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便利店收银的兼职。 时薪少得可怜,不过大学生兼职都差不多。 算了算,到开学前,她可以独自负担起去杭市的路费和第一学期的宿舍费用了。 ...... 第一天上班,难免吃力,收银台那台老破机器实在难用。 厉枝下了班,又花了半小时熟悉流程,才打烊回家。刚一出门,就险些撞进一个并不宽厚的胸膛里。 清冽的海洋香瞬间笼罩过来。 ...... “小止?你怎么来了?” 易止从上自下望着她,轻轻笑:“接姐姐下班。” 厉枝伸长了胳膊,才能勉强碰到他的头顶,揉了揉:“小止乖。” 易止也不躲,任由她吃力地表达亲昵。 “哎?小止,你背了书包?” 厉枝的视线落在易止身后的双肩包上,鼓鼓囊囊,好像装了不少东西,拎一拎,不轻松。 “小止,你这是......” “我也找了份兼职,给初中生做家教,教英语。” 厉枝愣住,倒不是吃惊做家教这件事,他的英语很好,甚至比她更优秀,她知道的。 易止看见她眼里的惊讶,笑盈盈地解释: “姐姐在努力赚钱,我也不能落下,我要赚钱给姐姐买好看的裙子,口红,别人有的,我的姐姐都要有。” 厉枝被逗乐,捂着嘴巴咯咯地笑:“我又不需要那些。” ...... 两人并排走着,路过一盏又一盏暖黄的路灯,夏夜里,总是有团成一簇簇的小飞蝇聚集在光线下,易止悄悄伸出手,替她遮挡住扰人的虫群。 “看不见啦!” 厉枝一边嗔怪地大叫,一边去掰开他的手指,可却被另一只胳膊揽着,越收越紧。 到最后,几乎是要贴着她的背,温热的触感从背后传来,还有纯棉T恤细密的针脚。 “姐姐,这样真好。” 挡住的手终于挪开,光明重新袭来,厉枝不耐受般使劲眨了眨眼,耳边,是易止清润的嗓音。 “就这样,只有我和姐姐,平平淡淡的日子,真好。” 厉枝并不怀疑这句话背后的真心。 他想有个家。 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曾一度以为,神明不曾对她有丝毫眷顾,可事实上,时也命也,终究是在人生的拐角处藏了惊喜。 能遇上彼此救赎的使者,便是最大的幸运。 天光星稀,路灯明晃,因为有你,人间处处温婉动人。 厉枝鼻子有点发酸,用力地吸了吸,转过身,仰头望向易止眉目清澈的脸,附和他: “是啊,真好。” 夏夜烂漫,一切都刚刚好。 厉枝不受控制地踮起脚尖,柔若无骨的小臂,搭上易止的脖颈,她第一次如此主动,攀附上他的唇瓣...... “喵......” 一声小猫叫。 从路边传来的。 厉枝送到半空的唇,猛然停下。 “什么声音......” 易止并不想管,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想要继续未完成的吻,可惜,被厉枝毫不留情地彻底中断。 她无比兴奋地走向路边的草丛,弯腰仔仔细细寻找着,口中还不停念念: “小猫?猫咪?我听见你啦,在哪呢?” 第49章 小奶猫,喵! 易止有点无语。 当看到厉枝真的从路边的草丛里,拎出一只软乎乎的小奶猫时。 小猫不过巴掌大小,橘白相间,毛还没长齐,看上去刚从下过雨的泥洼里滚过一遭,脏兮兮的,小爪子不停抓啊抓。 “姐姐,脏。” 厉枝听言,把小奶猫护在怀里,狠狠瞪他一眼: “小猫咪而已,脏什么,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可怜巴巴的,我还不是把你养得白白壮壮?” 易止:“......” 女人的话果然不可信,两分钟前还在说着“有你真好”,如今见到一只小丑猫,就全都忘了。 “宝贝乖,姐姐带你回家。” 厉枝把小猫咪用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护在胸前。 易止微张了张口,神色怪异:“......姐......姐?” 厉枝回过头:“对啊,你们都叫我姐姐。” 怀中小猫很同意的样子,竟然翻了个身,舒服地呼噜起来。 易止眯着眼睛,盯着小猫,扯了扯嘴角。 ...... ...... 回了家,厉枝第一时间找来个空鞋盒,充当小猫咪的窝,还在里面铺了一层软软的小毯子。 小猫咪太小,洗澡怕感冒,只能用湿纸巾把身上的污垢擦了擦,然后又去厨房倒了点温水来。 小猫咪舒服地卧在纸盒里,应该是又饿又渴,一口气喝了小半碗水,遂又喵喵叫了起来。 厉枝皱了皱眉:“小止,你去楼下超市给stop买袋羊奶来,小猫咪不能喝牛奶,消化不了,只能喝羊奶。” 易止愣了一瞬,一时间抓不到这话的重点。 “谁?谁是stop?” 厉枝抿嘴笑,手指向嗷嗷待哺的小奶猫:“它啊,你叫小止,它叫就stop,我刚起的名字,怎么样?” 易止盯着厉枝笑眯眯的眼睛,清澈澄亮得像是一轮弯月,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他的姐姐,破猫,争什么宠。 ...... 厉枝没顾及到他的这点小心思,而是把他推出门去:“快去快去,stop饿坏了。” 易止握着手机,在关门的最后一瞬,看见stop的小圆眼睛透过门缝朝他眨巴眨巴。 看着无辜,实则可恨。 他脸色暗沉下来,像是冷得要结冰。 ...... 原本打算买最便宜的羊奶。 可无奈,便利店只有一种。 易止随手拿了一袋,一路上,包装袋都快被他捏爆了,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还是发泄不出去。 回到家,厉枝依然守在纸盒旁,一脸认真地望着正在熟睡的stop。 “小止,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捡过一只小猫咪,但是后来它跑了,我难过了好久。” 易止没说话。 这个故事他当然知道,还是自己偷听来的。 厉枝用指尖绕着猫猫的小尾巴打圈圈:“真好,你看,它又回来了。” ...... 易止看着那温柔婉转的眼神,像是一汪柔柔的水,一时间晃了神。 这样宠溺的注视,就连他也没有享受过几次,心里顿时酸涩得要命。 ...... 易止冷哼了一声,把羊奶丢一边:“喏。” 厉枝头都没抬:“哎呀小止,这样它没办法喝的,你去拿个小碗来,把羊奶倒些到碗里。” 易止气极,却也没办法,只能往厨房去。 姐姐的印着小兔子的小圆碗,不能给它用,易止这样想着,伸手便往碗柜深处翻找。 一个许久不用的小瓷碟子,就这个吧。 易止把碟子刷干净,又把羊奶通通挤到了碟子里,端出厨房的几步路,正好看见厉枝趴在stop身前,亲昵地用下巴揉搓着小猫头顶,咯咯笑着。 易止眸子顿时凛了下来,手里的碟子也松了劲儿,啪,掉落在地。 ...... “小止!” 厉枝听见碟子碎裂的声音,急忙跑过来,已经来不及。 易止蹲下身拾碎片,一股冰凉的刺痛,从指尖传来。 “嘶......” 易止皱眉,捂着流血的手指,倒吸一口凉气。 疼是真的疼。 可看着淙淙鲜血止不住,再看着姐姐慌神的样子,易止竟然嘴角浮出一丝笑容来。 “小止,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先坐,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厉枝慌里慌张地跑进卧室。 易止看着厉枝的背影,漫不经心把还在流血的手指含在了口中,血腥混着指尖沾着的羊奶味道,很怪异。 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歪头看着stop。 此时,stop小小的眼睛充满大大的疑惑。 “看什么!” 易止压低了声音,戳了戳小猫脑袋: “别跟我抢姐姐,听见了没!” stop显然不懂,它只是闻到了地上洒落一地的羊奶的香甜,便喵喵叫起来。 奶声奶气,撒泼打滚,还露出了雪白柔嫩的小肚皮。 易止眸中染满了恹恹的神色,恶狠狠地再次警告: “再撒娇,就饿着你!” stop这次看明白了,朝着易止弓起了背,露出一排没长齐的小牙,超凶地嘶哈。 ...... ...... 易止是真的不喜欢这只会撒娇爱争宠的小破猫。 连同名字一起不喜欢。 可无奈,姐姐给他下了死命令,她不在家的日子,由他照顾stop。 今天没有家教课,易止独自在家,坐在床边,紧抿着怒意上涌的唇,和猫猫大眼瞪小眼。 “看什么看!都怪你!” 自从有了它,姐姐的爱被分走了一半。 stop一脸无辜加茫然,见易止没有陪它玩的打算,便勾起小爪子,在纸盒里自己扑着小玩具,。 那是厉枝从自己书包上摘下来的小玩偶,逗它玩的。 易止眯着眼,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把玩具夺了回来。 stop十分不满地喵了一声。 ...... “stop!小止!我回来啦!” 门外传来脚步,还有开门锁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易止来不及销毁罪证,于是映入厉枝眼帘的,就是如下画面: 易止把小玩偶扯得稀巴烂,露出了棉絮,还没来得及丢。 stop做出一副要往前进攻的姿势,小尾巴上的毛都炸起。 ...... “姐姐,你回来了。” 易止故作镇定,把小玩偶的残骸往身后藏,可厉枝已经悄然站到了他面前。 一双玩味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下巴,目光悠悠上移,直至注视着他的双眸。 难得露出的一丝慌张。 厉枝轻笑:“亲爱的小止,你是不是欺负stop了?” stop在一旁揣手坐好,猫仗人势地喵了两声。 易止侧过脸,冷冷回道:“没有。” 下一秒,厉枝捏着他渐渐锋锐的下颌,把他的脸庞转了回来: “没有吗?真的?” “哦......是我看错了。” “原来我们小止,只是吃醋了......” 第50章 等我回来 易止抿唇垂眸,嘴硬道:“我才没有。” “真的?好吧,那我们来问问stop。”厉枝俯身,把stop抱起,捧在眼前,亲昵地碰了碰小猫鼻子: “宝贝,小止哥哥有没有欺负你呀?” “喵呜......” “那怎么办呢?小止哥哥吃你的醋了,怎么能和一只小猫吃醋呢,太过分了,是不是?” “喵呜喵呜......” 易止脸色低沉,声音也喑哑:“姐姐,它只不过是只猫......” 后面没说出口的半句是,你宁愿抱一只猫,也不愿意抱我。 ...... 厉枝似乎参透了他的想法,故意阴阳怪气: “是啊,可我就喜欢小猫。喜欢听话的,可爱的,会撒娇喵喵叫的小猫。” stop深谙其道,伸长了脖子凑到厉枝眼前,这里嗅嗅,那里蹭蹭,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易止冷着脸站在一旁,宛如千年冰山,寒气逼人。 “stop是不是饿了呀,姐姐去给你弄吃的,想吃什么?罐头,还是猫条?” 她摸了摸stop毛茸茸的小脑袋,正要把它放下,却忽然听见了一声奇怪的猫叫。 不是stop。 “喵。” ...... 厉枝震惊地朝易止望去。 “喵。姐姐喜欢,我也可以当小猫。” 易止低着头,声线模糊不清,脸颊也热得发烫。 厉枝惊喜地蹦过来,丝毫不顾他的窘迫,双手捧上他的脸: “小止,再叫一声。” 易止:“......喵。” “再叫一声!” 易止:“......” “再叫一声嘛......” ...... 易止整个人都僵住,此刻脸红得已经能滴出血来,敛着神色,眸光也逐渐浑浊。 带着丝丝缕缕蜜桃香的纤细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耳廓,易止低哼一声,不耐受般地扭过脸去。 厉枝并不准备停下,而是更加变本加厉,勾上了易止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吐: “小止,小猫咪,叫给我听,好不好?” ...... 易止扯了扯嘴角,有些狠厉地揽过了厉枝的腰,喉结滚动着,声音已经喑哑不堪: “不如姐姐教教我?” 厉枝瞬间羞红了脸,明明,明明什么都没做,他总能用最简单的话,让她心跳砰然。 易止得偿所愿般轻笑出声: “姐姐,这么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办啊。” 厉枝咬着牙,紧紧抿着唇,把易止推开,努力坐起了身。 ...... 冗长的沉默。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等着暧昧的气氛逐渐消散。 心悸之余,厉枝心里还有些犯嘀咕。 明明是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男孩子,怎么......怎么这么大胆。 满腔疑惑在撞上他泠泠清澈的眸光时,又瞬间消散了。 好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 厉枝轻蹙着眉,心里暗暗记下一笔,以后,还是要和这只小狼保持距离。 毕竟自己还不想这么早就被“吃掉”。 ...... ...... 相对无言的僵局,被突然回家的厉明均打破。 他看了看坐在客厅两端,却毫无交流的姐弟俩,也是一脸疑惑:“诶?你们今天都不用出门吗?” “今天休假。” “今天没课。”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厉明均笑了起来:“那正好,走,跟我出去买菜,今晚你妈加班,爸爸亲自下厨,咱们仨吃点好的,庆祝一下!” 厉枝疑惑:“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没什么,就是爸爸今天涨工资啦!”厉明均进屋去换了件衣服,言语之间是挡不住的喜色: “以后爸爸赚的多了,也能多给你些生活费,杭市离得远,你离家在外不容易,在学校不要太寒酸。” 话说完,又看了看易止:“小止呀,听说你和姐姐报同一所学校?真好,以后你们就互相照顾啦!” 易止微笑着点了点头。 ...... “爸,你和小止去吧,我在家做家务就好啦。” 或许是被言语中提及的未来的大学生活所触动,厉枝也有些欢喜起来,难得的,朝厉明均撒个娇: “爸,我要吃市场东门的那家酸奶酪,记得给我买点回来!” “好嘞,没问题!”厉明均换了衣服便出门,挥手摆了个ok的手势。 易止紧跟在后,却在出门的前一刻,被厉枝叫住: “小止,路过宠物店的话,记得给stop带一袋猫粮,剩的不多了。” 易止无奈,看stop仰着肚皮在窝里舒服地打滚,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姐姐就只想着它。” “小气鬼。大醋精。”厉枝轻笑出声,趁厉明均已经现行下楼去了,不会被发现,悄悄踮起脚尖,在易止的侧脸印下轻轻的一个吻。 她的小止,一向要顺毛捋的。 ..... “这样好了没?” 易止看着女孩小巧的鼻尖和灿烂的笑,冷着的脸终于肯缓和:“行吧。” 他揉了揉厉枝的长发:“姐姐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嗯!” ...... ...... 厉枝望着易止下楼的背影,嘴角含着笑意,有些出神。 清爽的白T恤,周身洋溢着蓬勃的少年气,意气风发,脊梁挺直犹如青松。 来到这个家里不过半年多,他早已不再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冷漠,压抑。 厉枝有点小骄傲,她明白,她的一切努力,都有了意义。 这个经历过命运给予困苦的少年,终于,慢慢在朝着阳光的方向走着。 又何止是他呢? 厉枝垂眸,自嘲般摇摇头。 她自己,又何尝没被易止改变呢? 对未来的憧憬,对生活的期盼,那些曾经幻想过的平淡幸福的日子,好像真的在一点点靠近。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光芒照射笼罩的树苗,枝枝蔓蔓,都在向上伸展,长出自己的形状。 一切,都好像在慢慢变好。 厉枝踮脚把晾在窗外的衣服收回来,从这个角度,还能看见易止和厉明均走出小区的背影。 她驻足观望了很久。 7月底,盛夏酷暑稍显踪迹,看上去只是平凡的某一日而已。 但厉枝却永生不会忘记这一天。 她最爱的两个人,向她说着“等我回来”,却很久很久,没有再回来。 ...... 午后热辣的阳光,纷扰的蝉鸣,空气中飘来的楼下花坛的月季香...... 为她打造了一场无声却又盛大的告别。 那些本以为触手可得的美好未来,只是朝她展露了一个光芒璀璨的角,然后很快,一点点,拉上黑幕。 ...... 厉枝做完家务,回到小飘窗休息了一会儿。 她听着窗外小孩子的打闹声,慢慢有了困意,小憩中途,被一阵催命般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听筒那边,嘈杂得一塌糊涂。 一个冰冷急促的陌生女声,把她从朦胧的睡意中猛然托起: “厉枝小姐是吧?这里是市人民医院,请你马上来急诊。” 第51章 聚散 厉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 只记得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额角滴下的黏腻的汗水,街道上人声鼎沸,风起云涌般,朝她兜头罩过来。 窒息,黑暗,看不清眼前的迷蒙混沌。 那是地狱的前章。 ...... “厉枝小姐,您父亲现在必须马上动手术,你先签个字。” 眼前医生的白大褂刺眼炫目,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厉枝连拿起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着医生的指示,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医生指哪他便签哪,大脑完全不受控制地,被空白所占据。最后,只能无力地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倚着墙壁,微张着嘴巴。 警.察已经来过了,看她这幅样子,只能秉着人道主义,在一旁稍等了片刻。 厉枝目光呆滞,但依稀能听见耳边警察和医生的交谈。 一辆满载着钢材的大货,因为走神,在T字路口猛然反向转弯,撞翻数辆正在等红灯的轿车。 厉明均开着余家的车,首当其冲。 厉枝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不是去楼下买菜吗?为什么会开车?” 喃喃的声音,被警.察听到,走过来询问细节,可厉枝仰起头,目光空洞: “不是去楼下买菜吗?他们为什么会开车?”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 警.察轻咳一声:“车上还有一个人,也是亲属吗?” 厉枝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对,我弟弟。” 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站起身,朝着护士站疯跑,口中不断轻念:“小止,小止......” ...... 急救的小护士,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压抑与震撼,看见厉枝光着脚,头发散乱着,也没多话,只是默默低头查了查病患名单,柔声细语道: “没有叫易止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厉枝没回答,只是眼神迷离,有些迟钝。 “等等,我再看看......”小护士又往后面翻了几页,另一个胖胖的小护士从后面走过来,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两人瞬间恍然大悟。 “那个......不好意思啊,是我们失误,是有一位叫易止的,您是他什么人?” 厉枝回过神来:“我是他姐姐。” “哦,是这样的,他的伤也很严重,但很快控制住了,就在半个小时前,他的家人帮他申请转院了。” 小护士如实相告,看厉枝更加迷茫的神色,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们不是一家吗?转院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 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厉枝不知道。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甚至没办法做任何思考。 好像置身于暗夜里的深海,周身四望,没有一丝光亮。 ...... “又有家属来了......” 身后又传来的嘈杂,厉枝下意识回头,一眼就望见了同样狼狈的杨梅。 她拉着泣不成声的厉言言,一扇一扇门伸头望进去,直到撞上负责登记的护士。 “厉明均的家属是吧?现在还在手术室,情况不好说,家属稍微等待一下。” ...... 厉枝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挪动到杨梅面前,她很想哭,却一丝眼泪都没有。 杨梅同样看见了她。 “妈......” 极浅,极沙哑的一声,比破锣猛敲还要更加刺耳。 人在极度难过时,往往会丧失说话的能力,短暂地失语,厉枝晃了晃身子,努力站定,脸色苍白如纸。 杨梅胸腔起伏着,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再也忍不住,侧身抱着厉言言,嚎啕大哭起来。 ...... ...... ...... 厉枝拒绝了好心人给的毯子,仍旧坐在冰冷的地上,仰着头,盯着手术室上方的红灯。 颈后,是一片冰冷,好像铡刀逼颈,等待落下的绝望。 从天亮,到深夜,红灯终于熄灭。 好消息是,厉明均脱离了生命危险。 坏消息是,由于伤到了头部,现在依然昏迷着,并且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醒来后的生存状态也未知,还需要在ICU观察。 终归,是保住了性命。 消息传出的那一刻,厉枝终于再次感觉到了呼吸。 一滴泪水无声滑落,紧接着,是两滴,三滴,她没有站起身的力气,只能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小团,无声的呜咽。 ...... 杨梅已经没力气走路了,只能由厉枝强撑着去缴费。 路过护士站时,她驻足停下,又询问了一番。 小护士十分抱歉:“那个叫易止的,我们真的没有更多消息可提供了。” “那他转去哪个医院了?” “不知道,应该是私立医院吧,我们这边没有记录。” ...... 失魂落魄地下楼,缴费窗口给了她另外的线索: 厉明均的全部抢救费用,医药费,甚至后续的护理费,都已经有人垫付了。 厉枝继续追问,得到的只是模糊的回答: “......不知道啊,只是有人来预存了,足够住院期间的费用了。” “......交钱的好像是个女的,我们只负责收费和对接病历,哪里会认识。” “......你们家属回去自己查一下吧。” ...... ...... 查,去哪里查呢? 小止又去哪里了? 厉枝想起小止口中的姑姑。 是被姑姑带走了吗?给厉明均缴费的,也是她吗? ...... 神明用它的所谓“天道”,洒下恩惠与罚黜,并不公平地,分给世间万众。 突如其来的一场事故,足以让一个正常的家庭分崩离析,再无宁日。厉枝觉得自己很像个被人推着往前走的行尸走肉。 从这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控制。 ...... 住进ICU的第三天,厉明均有了醒来的迹象。 但也只是迹象而已。 厉枝和杨梅作为家属,被允许短暂探视。 规律而毫无温度的机器提示音,错落在狭窄房间的各个角落,目光所及,厉明均躺在一方病床之上,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乌黑。 厉枝穿着厚重的无菌隔离衣,带着头套和口罩,露出一双眸。 只一眼,泪水便抑制不住地爆发。 至亲之人在面前无力地躺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无疑是世间最难忍的惩罚。 厉枝突然想起,母亲刚去世时,厉明均也曾颓废日日酗酒,但终究不曾放开她小小的手。 后来再成家,恨过他吗? 说不上恨吧,只是有奇怪的扭曲,觉得与厉明均的距离一瞬间地拉远,自己再怎么追,也追不上爸爸的脚步了。 像是被抛弃在温馨家庭剧本之外的,小小配角。 厉枝努力吞咽着,试图把泪水吞回心里。 曾经所有的委屈,那些压抑,那些怨妒,都伴着仪器的滴滴响声,化为乌有。 这一刻,只要好好的。 她只想要爸爸好好的。 第52章 都是假的 几天后,情况渐渐稳定,厉明均转出了ICU,进了普通护理病房。 不过终究是伤到了大脑,一天时间大部分都在睡着,之余几个小时,能做出眨眼,动手指等动作。 依据医生的判断,这已经实属不易。 “家属做好长期护理的准备,说坦白点,这是捡回了一条命,以后能不能恢复正常生活,谁也不知道,但起码几年内,需要全时段的照顾。” 杨梅红肿着一双眼,几天时间,瘦得脱了骨:“那他就一直这样了?不会说话,也不能动?” 许是见惯了家属的情绪,医生回复平淡也官方: “家属不要急,只要恢复的好,还是有痊愈的可能性的。” ...... ...... 如此重大的交通事故,已经在新闻上挂了一周了。 余家作为车主,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的,车走了保险,余父没有追究厉明均非工作时间用车的责任,反倒托人送了数额不小的一笔钱,还亲自来医院探望了厉明均。 同样都是做父亲的人,余父看见厉枝消瘦的模样,顿时心中酸涩,拍了拍她的肩: “孩子,天灾人祸是最无情的,你一定要挺住,你爸爸会好的,你不能垮。佳嫣也知道了,闹着要回来看看你,但是被我拦下了,你家里如今事情多,不要她添乱了。” “你爸爸给我当司机有些年了,是个厚道的人,这点心意你收着,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叔叔。” 轻薄的一张银行卡,厉枝握在手里却像重如千坠。 自尊心使她下意识想要拒绝,但想到厉明均的伤势,后期的医药和护理也是不小的数额,便只能收下。 ...... 余家人走后,厉枝和杨梅定下了轮换陪护的时间。 一人一天,等到情况再好转些,就把厉明均接回家去疗养。 厉枝已经整整在医院陪了一周了,早就已经形销骨立,走起路来也摇晃。 “厉枝,你先回家吧,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再来换我。” 厉枝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病床上的厉明均,给他掖了掖被角。 ....... 路过医院大厅,一如既往地嘈杂喧闹。 迈出玻璃门,重新站在阳光下,闷热的风扑到脸上的那一刻,厉枝有些恍惚。 是劫后余生的奇异感觉。 铺天盖地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得以释放,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家睡一觉,但心里还有隐隐约约的不安。 关于易止。 他的伤势如何?又是被谁接走了?现在又在哪呢? ...... 回到家,客厅的小床空空荡荡,和离开的那天别无二致。 厉言言也和学校请了假,此刻正在家中,俯身给stop添猫粮,见厉枝回来了,迫不及待就是一个大熊抱: “姐姐,你回来啦,爸爸怎么样了?” 厉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些了,明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医院看爸爸。” 厉言言点点头,继续蹲下身,摸着stop的肚皮上的小绒毛。 小猫咪没办法感知人类的悲欢,只对面前的冻干和羊奶感兴趣,小鼻子呼噜噜响个不停。 手机几天前就没电关机了,厉枝找出充电器,刚插到手机上,就听见厉言言欲言又止: “姐姐......” “怎么了?” “小止哥哥呢?他还好吗?” 厉枝手腕一顿,手机开机的音乐把她的思绪再次敛回:“我也不知道。” 语气难免消沉,却在第一时间打开了微信,易止的聊天框。 依然是熟悉的白兔子的头像,聊天记录停留在很久前,厉枝分享给他的一首歌:《陪你去流浪》。 “小止,你还好吗?” 她轻轻地点击发送。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复。 ...... ...... 这一年的夏天,一向干燥的京市出了奇地连下了一周的小雨。 整个世界像是从水里湿漉漉地被拽出来,然后又浸回去,潮湿晦涩,毫无生气。 日子也过得黏答答的,厉枝每隔一天去陪护,日复一日做了营养餐往医院送。 半个月后,厉明均终于出院。 余家帮忙找的医生,跟荔枝说了实话: “你爸爸这种情况,只能靠静养,他现在有意识,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家属多陪着说说话,慢慢的,他可以有简单的回应,甚至恢复自理能力,都是有可能的。” 厉枝点了点头。 现在的情况,已经比自己预期的好太多了。 她有信心,爸爸一定会好起来。 ...... 厉明均为人胆小,谨慎,但又有着北方男人惯有的仗义,憨厚。 这些年辗转了几个地方上班,虽然赚的都不多,但结下了不错的人缘。 几位老朋友得了消息来家里探望时,厉枝正在喂厉明均吃燕麦粥,见到熟人,病床上浑浊的一双眼陡然亮了一瞬。 这微小的变化,让厉枝欣慰万分。 爸爸真的是在一天天变好。 三四个中年男人,拎了许多礼品,还有钱,想来都知道厉明均一家子日子难过。 其中一个年纪最长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厉枝的背:“唉,孩子,苦了你了。” 厉枝茫然了一瞬,摇了摇头。 在逆境中坚持了太久,突然听到安慰,是极有可能突然间委屈袭来,瞬间泪崩的。 但她没有。 她早就不是受不住跌打的,娇滴滴的小姑娘了。 她得撑起这个家,骨头再脆,也得撑。 ...... 病床前的短暂交谈,有人给支招: “听说市六院的神内科是最好的,其实可以换个医院看看,多走几家,说不定能碰上更厉害的专家。” 有人附和: “是是是,六院我也听过,口碑不错。” 厉枝不做声,但也默默记下了。 多一份希望和可能性,总归是好的。 她拿了茶盘,给众人端来茶水,忽然有个一直没插话的人,猛地拍了下大腿: “害,看我这狗脑子,眼镜都记得吧?他女婿就在六院当大夫,找他问问不是更方便?” 说罢就掏出手机划通讯录,其他人纷纷赞同。 本来是个小插曲罢了。 唯有厉枝,听到这话脊背猛然一僵,连带着手里端在半空的茶都洒了一半。 她忍着强烈的慌张和心跳,回过头去,朝刚刚说话的男人,挤出个礼貌的笑容: “您刚刚是说,眼镜叔叔吗?器械厂的眼镜叔叔?” 男人愣了下:“是啊,我们以前都是一个车间的,你爸爸从前和他关系最好,今天他本来也要来的,但临时有事。” 厉枝嫣然一笑,依然强装镇定:“我记得的。眼镜叔叔最近怎么样?在哪里工作?” “害,他啊,还能干什么,厂子倒闭了就一直在一家学校当门卫,前些日子我们还一起打牌,那老东西就是好赌,还爱喝,他老婆天天骂街,说迟早把他阉了。” 众人都乐了。 说话的男人许是反应过来,不该在小辈面前说粗话,便只顾闷头喝茶了。 可厉枝并没在意。 她死死握着茶壶把,指甲都泛了白,但面上依然保持着微笑: “......我记得,眼睛叔叔有个儿子,比我小一岁来着。” 虽然是个陈述句,但却隐隐透着上扬的疑问语气,嘴角的笑意也毫无温度。 “儿子?你记错了吧?” 男人抿了口茶,乐呵呵地答道:、 “眼镜他就一个闺女,去年刚结婚,你爸,还有我们几个,都去喝酒了,他没儿子啊。” 第53章 陪我去流浪 厉枝抿了抿唇,努力压着情绪:“那,是我记错了。” …… 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把客人们都送出了门。 厉枝关上门,虚脱一样地,坐在了厉明均的床边。 茶几上,已经冷掉的茶水安静无波,原本卷曲着的茶叶缓慢沉淀到晶莹的杯底,不动声色地舒展着。 此刻,她觉得自己也像是一尾沉在水底的鱼。 任由巨大的茫然袭来,包裹着她,退无可退。 她看着厉明均,默默呢喃: “爸,你能不能告诉我,小止到底是谁?”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 冗长的沉默,让人近乎窒息的低气压,在狭小的房间里逐渐膨胀。 她渴望有一个回应。 但厉明均给不了。 易止也给不了。 厉枝望着那双微阖的双目,许久,终于站起了身。 夏日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有些炫目,无数微小的灰尘在半空中跳舞。 极轻,极浅地抬手,她缓缓擦去了眼角冷掉的一滴泪。 ...... ...... 她终究还是按照地址,找去了眼镜叔叔的家。 对方先是一通抱歉,解释自己因为有事,没能上门探望,随后帮厉枝联系了在市六院当医生的女婿。 得到的治疗意见差不多。 临别时,厉枝再无勇气开口问其他。 问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昭然若揭。 一切都是谎言罢了。 易止究竟从哪里来,现在又在哪,没人能给答案。 那个曾经满身伤痕,被厉明均接回家里来的少年,就这样毫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世界。 和他的到来一样突然,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可追溯的微小线索。 翩翩而来,游荡一遭,把她的世界搅成了一锅糊涂账,然后再悄然离去。 而她呢?甚至连他离去的路线都看不甚清楚。 ...... 她想起无数次,易止总爱长身伫立于那一方矮小的厨房,双目望着模糊的窗外发呆。 她也曾顺着视线,驻足张望,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迷瘴而已。 那是他的世界,她无法涉足。 如今,他也回去了。 什么都不剩了。 漫天焰火过后,是重归寂静的惘然。 ...... 从那之后的每一天,厉枝都会往易止的微信上发消息。 小止,你还好吗? 小止,你的伤怎么样? ...... 小止,你在哪? ...... 直到,满屏都是绿色的对话框,却没有一句回复。 从开始的担忧,疑惑,到后来,手机一响,便要立即放下手里的事,看看是不是小止的消息。 无尽的期待,换来无尽的失望。 再后来。 再后来。 又是一个雷雨夜。 闪电和雷声此起彼伏的轰鸣,把这个窒息的夏天,彻底推向谢幕前的最后一次高.潮。 一抹银亮刺破夜空,也从窗帘缝隙里钻出,犹如鬼影幢幢,也像是绝望境地里,她曾朝他伸出的那只手。 厉枝面目平静,只是默默起身,把浸湿的枕头翻了个面,然后,翻身下床。 ...... 她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了。 曾经想象过无数种易止现在可能会身处的处境,有事要忙,手机不在身边,伤还没好,心情很差......又或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回来面对她。 但真的是这样吗? 可能吗? 连一条最简单的报平安的微信,都如此吝啬吗? 她想起余佳嫣曾分享过的恋爱圣经,当一个男人不回你消息,其实就已经是答案了。 厉枝自嘲般地,胡乱抹了一把脸。 理智如她,怎么可能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一切,都只是徒劳的自我安慰罢了。 他走了,连骗她都懒得再花心思了。 ...... ...... ...... 一个大纸箱。 厉枝把这个家里关于易止的全部东西,都团了进去。 这才发现,其实真的很少,箱子都不满,可却把她心里的每个缝隙都填得严丝合缝,拥挤着,压抑着,一丝风都透不尽去,很不痛快。 打开衣柜,只穿过一次的晚礼裙,鹅黄色丝绸的质地,柔顺垂滑,安安静静用防尘罩罩了,挂在最里面。 此刻,也被一把扯下,好似最不值钱的垃圾,卷进纸箱。 还有。 一定还有。 不知不觉,厉枝已经双眼通红,眼尾的泪早就干了,只剩情绪在行凶。 所有痕迹,沾染过回忆的一切物品,都不该存在这间屋子里。 一人可抱的纸箱,厉枝紧紧抿着唇,下楼,丢进垃圾箱,再上楼。 一气呵成。 关上房门,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终于如释重负般,瘫坐在地上。 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她不经意地颤抖着,几乎是同时,想起了曾在这里,易止抱着自己,肆无忌惮的拥抱,和亲吻。 脑海中无声的回放,也像是打在脸上,重重的一巴掌。 她抱着膝盖,嘲笑自己又一次的自欺欺人。 东西丢了又怎样,在心里留下的印记,又该如何擦。 …… 窗外的风雨还在继续,树影婆娑,也是骇人的乐章。 厉枝深呼吸几次,终于站起身,视线从窗外,缓缓平移到光秃秃的书桌之上,她这才发现,还有遗落。 毕业以后,所有的教材、题册,都早已经打包送给了学弟学妹,她只留下了一样——那是曾被易止藏起来的英语单词书。 花哨的封面,页脚因为反复揉捻而不平整地起翘,还有一张夹在书页里的什么东西,此刻露出了一寸白色的纸角。 几乎是一瞬间。 厉枝就知道那是什么。 耳边是轻微的蜂鸣,周身竟然没来由地冷风呼啸。 她缓缓走过去,把纸张拿出来,然后平展。 上面的两行字,风骨遒劲: 【小止永远不骗姐姐,不管发生什么。】 【如有违背,姐姐可以随意处罚。】 …… 厉枝默默看着这两个刺眼的句号,直到,视线再一次朦胧,唇齿中迸出晦涩的几个字: “小骗子。” 她早该知道的。 那个少年身上有无数她不曾探听过的秘密,和层层叠叠的谎言。 是她亲手,把谎言混杂着爱,磨成一把锋利的刀,再亲手递到他手上。 可以惩罚吗? 如果可以的话。 …… 厉枝长久望着这封保证信。 然后,连同英语书一起,撕成了屑。 …… 重新躺回床上,已经是凌晨三点。 雨声杂乱,厉枝翻出耳机戴上,最后一次,打开易止的聊天框,发出最后一条消息: “小止,我原谅你了。” …… 曾经在机场,她曾埋在那个胸膛,说过声嘶力竭的话: 如果有一天你丢下我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可是呢? 恨,不也来源于爱吗? 我原谅你了,我不恨你了,因为爱意早已被和离开时带起的疾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 指尖落在删除好友的按键上,厉枝凝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返回。 然后,点开了曾经分享给易止的那首歌。 婉转凄凉的旋律,带走最后一滴眼泪。厉枝抿着唇,把被子盖住头顶。 再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 ...... “你掀起远方涟漪海浪” “慢慢靠近,要我陪你流浪” ...... “你可否陪我去流浪” “就像你描绘的一样” “我会攥着小糖,眺望你方向” ...... “快告诉我,你在赶来的路上” 第54章 三年 关于梦,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 说法一是,当某人出现在你的梦中,说明他正在想念你,你们心念想通,所以在梦里相见。 说法二是,当你频繁梦见某个人,那说明,那个人正在慢慢地把你遗忘。 厉枝不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的。 但她知道,如果白天很累的话,晚上躺下就会睡着,很沉很深,一夜无梦。 …… 这三年,她很少做梦。 偶尔有,也都是同样的场景。 她总梦见小止,和初次见面时一样,穿着黑色连帽卫衣,身形消瘦料峭,宽大的帽子遮住脸庞,看不清表情。 她拼命想扑上前去,问问他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突然离开,可是脚下如同灌了铅,嗓子也像是被谁扼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梦境里,风头如刀,鬼哭狼嚎。 她就站在原地,泪流满面,任由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变透明,然后消失不见。 …… …… 又梦见了。 在那身影消失的最后一瞬,厉枝睁开了眼睛,脸颊边,冰凉一片。 无数次的重复,这三年,早已经习以为常。 胡乱抹了抹脸,看了眼手机,六点二十分,厉枝翻身下床,不小心撞上了栏杆,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室友梁一梦听见声响,半梦半醒地唠叨:“小荔枝啊,这才几点,你去哪啊……” “今天有兼职,我还要回家看看我爸爸。” 厉枝小小声回答。 这间寝室没住满,原本的四人间,只住了她和梁一梦两个人。 ...... 梁一梦把大被子盖过头顶,只伸出一只胳膊来,晃了晃: “天气预报说今天下雪,你多穿点。” 没有回应。 厉枝早已出了门。 ...... 京市的冬天,一尘不变的干燥皲裂,只是今年格外酷寒难耐。 走出宿舍的一瞬,冷而钝的风刀,迎面往上扑,厉枝被吹得睁不开眼,稍稍能适应了,便又裹紧了羽绒服,把帽子使劲压低。 每次到这样的大风天,她常常会控制不住地幻想,如果三年前,真的去了杭大,那里温润如玉的气候,一定更舒服吧。 世间的阴差阳错从不停歇,那一年,家中出变故的一个月后,高考录取信息出炉。 原本录取分数线十分稳定的杭大,却突然爆冷,新闻专业录取人数腰斩,导致分数线激涨。 两分,就差两分,厉枝与其失之交臂。 更遗憾的是,她只报了这一个专业,并且没有勾选“同意调剂”的选项。 第一志愿落空,这样一来,只能在别人挑剩的其他学校里二次申报了。 厉枝并没有很纠结,而是十分淡定地选了离家不过三站地铁的京师大,英语专业。 严老师很了解厉枝,娇软的小个子,可心里却有个大鹏鸟的梦,天高任鸟飞才是志向,怎么肯留在家门口? 面对劝说,厉枝只是垂眸: “我要照顾我爸爸,离家近点挺好的,至于英语专业,比较好找兼职,接下来的几年,我可能会很缺钱。” ...... 字字血泪,可偏偏,就这么轻飘飘地说出来了。 严老师望着厉枝平淡无波的眼神,一时间哑言。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她明明是全班最懂事最优秀的孩子,却偏偏不被神明眷顾。 这句俗气却无奈的话,她加倍地感受到。 终是,无可奈何。 ......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没亮透。 辽远的天际,隐约能看到几颗不起眼的晨星。 厉枝买了点刚出锅的豆浆油条,一起拎了上去。 咔哒,老旧门锁被打开,屋里的暖气混着碘伏和药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杨梅穿着睡衣,也刚起,正在帮厉明均上厕所,厉枝上去帮忙,并没有避嫌的意思。 有些东西,实在是讲究不得了。 这三年,厉明均的回复说好不好,说差不差,吃饭喝水上厕所这些基本活动,还是需要人帮忙,也不能说话。 但每次厉枝坐在旁边,帮他按摩手腕脚踝时,他总会落泪。 厉枝看得懂,那浑浊眼眸中汹涌的情绪。 只是无法表达罢了。 ...... 上完厕所,厉枝洗了洗手,撞见杨梅正踩着椅子晾换洗的床褥。 这几年,杨梅也老了许多,不再是从前意气风发的妇人模样,两鬓都斑白了,腰背也有些佝偻。 一个人要上班养家,更别提,照顾病人是无比繁复细碎的磨人事。 厉枝叹了口气,上前接过衣架: “妈,我来吧。” 杨梅不说话,只是默默去厨房,把豆浆倒进碗里。 ...... “妈,我有事......”厉枝有些犹豫,但又不能不开口。 “嗯,你说。” “就......还是我上次和您说的那件事,您考虑了吗?” 杨梅不抬头,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吞咽着豆浆,许久,把空碗往外一推: “我吃完了,你吃饱就走吧,回学校吧。” “妈!” 厉枝叫住她: “妈,我爸可能也就是这样了,我是她女儿,最难的时候他没丢下我,我也不能丢下他,这是应该的。等我毕了业,我能养家了。但您,应该想想以后的路。” 杨梅的背影晃了几晃。 “妈,我是把您当成亲人,才说这话的。您对我爸有情有义,我感激您,但这不是三年五载的事,您的后半辈子,不能没人照顾,指望我爸是指望不上了,就不如......” “不如什么?”杨梅猛然转身,瞪着厉枝的眼神狠厉异常:“你说?不如什么?” “......不如,您和我爸离婚,您还能找到后半生的依靠,不至于......” 厉枝低着头,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一巴掌,清脆狠辣,就落下了她的脸颊上。 杨梅抬着手,颤抖着嘴角: “我用你在这充好人!装大方!屋里躺着的,是我男人!我这辈子也就这么一个男人!他是你爸,他也是言言他爸!” “你真以为我能撒手就走,不管这个家吗?你就以为我该是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贱女人吗?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不是!” ......又是一巴掌。 厉枝歪了歪头,紧咬着牙,却迟迟没有感受到刺痛的来临。 杨梅高高仰着胳膊,半晌,苦笑出声,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我三年都挺过来了,还差以后吗?” “......我再去哪能找到和你爸一样,对我实心实意的男人?” “......他躺着吧,他躺多久,我就陪他耗多久,我就不信,他个没良心的还真能躺到老!躺到死!” ...... 杨梅扯着嗓子,叫骂着。 骂够了,又开始哭,跪坐在地上,拉着厉枝的手,哭成了泪人。 “闺女,妈谢谢你,你是为我考虑了,我知道,但我不能干那遭人骂的事。这日子,咱还得过......” 厉枝弯腰,想要扶杨梅起身,却被带着,一齐坐在了地上。 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却在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成了唯一能彼此依靠,擦拭伤口的人。 厉枝抚着杨梅的背,仰着头,望着苍白的日光灯,试图把眼泪倒回去。 不能哭,她早就没有资格哭了。 杨梅说的对,这日子,还得过。 关关难过,也得关关过,至死方休。 ...... 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 第55章 赚钱,赚钱 从家里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厉枝看了看兼职群里发的定位,IC酒店,四层宴会厅。 她匆忙到达,然后换上了统一要求的高跟鞋和旗袍。 今天的任务是,酒会的礼宾小姐,从中午到晚上,一共9个小时,500块。 听说是某企业之间的联谊活动,报酬在大学生兼职里算是很高了,但也格外辛苦,需要踩着高跟,时刻保持微笑,端酒,收桌,还要偶尔用英文给来往的外宾引路。 这个兼职发在群里的时候,没几个人响应,厉枝是最积极的,一口答应下来。 大多数找兼职的学生,都是为了赚点外快,买条漂亮的裙子,买个限定的口红,或者追一场爱豆的演唱会。 太辛苦的话,没必要。 厉枝不是。 500块是厉明均一次医疗复健的钱了,还有那些帮助脑部恢复的进口药,一瓶贵得要死。 更别提这几年,家里还欠下了外债。 赚钱,她拒绝不了。 别说是这种强度的,就是更累的,更拿人不当人的活,她都接过。 有一次,学校有个女生傍了个有妇之夫,原配找来学校了,说是谈判,其实是要撕B。那女生花一万块雇她代为出面,她也去了。 结果被泼了满头的酒,还有一身的玻璃碴子。 她一声都没吭。 ...... 室友梁一梦曾这样形容她: “小荔枝,你看着娇滴滴的,但只要为了钱,你什么都能豁出去,凶得像匹恶狼。” 厉枝不置可否,只是握着一沓钱,笑着捏捏她的下巴:“我才不是狼,我是小兔子。” 可背过身去,心里难免落寞。 是啊,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变了。 从前那些小女生的心思,柔软的娇怯,好像在三年前,就都被夏夜的风吹散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 ...... 酒会散场。 厉枝第一时间脱了高跟鞋。重新踩回地面的踏实感,带着脚后跟的刺痛,让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先把刚进账的500块,转给了杨梅,自己买了个煮玉米,边走边吃。 再翻微信,发现系里刘教授给她发了条消息,三个小时前,约她明天办公室见。 厉枝明白来意。 无非是看中她成绩一直全校领先,想要她留下读研。 她也想,但她不能。 早一天毕业,早一天赚钱,就能早一天为家里分担压力。 很久以前,她也做过学有所成功成名就的梦。 但也只是梦而已。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顺风顺水,美梦成真。面前往往只有一条路,尽管荆棘沼泽肉眼可见,也只能硬着头皮趟。 明白这个道理,不需要太久。 三年足矣。 ...... ...... 第二天,厉枝如约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刘教授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摘了厚厚的花镜,眯着眼睛朝厉枝努努嘴:“来啦。” 厉枝点点头,一转头,就看见办公室另一侧的沙发上,还坐着个年轻的男人。 “这我儿子,刘永宁,这就是厉枝。” 刘永宁虽然也带着眼镜,但穿着西装,从头到脚没遗传到刘教授的书生气。 见到厉枝,便急急站起身迎上来:“你就是厉枝啊,你好你好。” 厉枝礼貌地浅浅回握了下,笑起来:“您认识我?” 刘永宁愣了下,还不曾回答,就被刘教授打断:“少跟人家姑娘少套近乎,说正事。” 刘永宁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 “是这样,我们公司最近打算提前做校招,需要在招些项目组的实习生,我爸推荐了你,我一看你也觉得很合适。怎么样,考虑下?” 厉枝眨了眨眼,没听明白:“你们公司?校招?不是针对大四的学生吗?我才大三。” 刘永宁沉吟了下,极其不经意地,朝刘教授递了个眼神。 ...... “咳咳,他在企业里做人力资源的,专门负责招聘。厉枝啊,大三的课很少,而且你专业课的能力我不担心,本科毕业没有任何压力,据我了解,你家里的情况不大好,你也缺钱,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刘教授探究地看了看她的脸: “他们公司是日企,我记得你辅修的第二外语就是日文,考级考过了吧?” 厉枝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他们公司的薪资待遇一向不错,你提前去正规公司实习,也总比你四处找兼职打零工要好。” 话说得句句在理。 厉枝也不是不上道的人,有钱赚,还能为以后做打算,没理由说不。 刘永宁在一旁陪着笑脸,见她面色上松动了,更是兴奋起来: “对对对,我们公司对实习生的待遇一向是业界最好的,转正之后更是妥妥的高薪。” ...... 厉枝略微思考了下,便应下了。 她转头向刘教授致谢:“这么好的机会,谢谢刘教授想着我。不过......您不提议我继续读研了?” 老头子咳了咳,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动容: “每个人的路不一样,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好吧。学习是一辈子的事,我相信厉枝同学,在学校能拔头筹,在以后的人生,也能披荆斩棘,一马当先。” ...... ...... 刘永宁望着厉枝关门离开的背影,滞了许久,才感叹出声: “爸,这厉枝长得还挺漂亮的,又是学霸,头脑也清醒,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教授重新拿起报纸抖了抖,瞪他一眼: “说说吧,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刘永宁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装糊涂:“啊?” “啊个屁,你莫名其妙找我,说要推荐优秀学生去实习,还点名要一个叫厉枝的。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不......不认识啊,我怎么会认识爸的学生嘛......就是......就是听说过而已。” “说实话!” 中气十足的一声。 刘永宁的笑容尬在了脸上,不敢胡扯,但也不能完全说实话: “真的啊,我们公司是真的要扩招,我又听说这个厉枝是您的得意门生,这不,凑巧了嘛......” 刘教授冷哼: “我警告你,这是个好孩子,活得不易,又懂事,不是你在外面的那些花花草草,就算去了你们公司,你也少招惹,薪资什么的,能多就多,能照顾就照顾,她需要钱。” 刘永宁心里暗想,这个厉枝,哪里是他敢觊觎的人物。 “知道了爸,你看你,还急了,真是......” ...... ...... 答应了老头子周末回家吃饭,这才从办公室出来。 刘永宁第一时间掏出手机,用公司内线发了条短信: “老板,找到厉枝了,我争取让她早点去公司报道。” 消息很快已读,并回复,简单的三个字: “知道了。” 第56章 别人不行,你可以 NE集团坐落于京市最好的地段,却偏偏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最不起眼的一座。 没有辉煌灿烂的楼外装饰,也没有高耸入云的巨大logo,只是在楼顶嵌了极不起眼的NH两个字母,在这繁华三千的商业圈,过分的低调。 厉枝站在楼下望了望,隐约记得,这地方自己来过。 大一那年寒假,在这兼职送过快递。 那时候这栋楼还是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层对外出租,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易主了。 ...... 她使劲剁了剁高跟鞋,又拽了拽呢大衣的衣摆,对着路边停着的车窗照了照。 玻璃上倒影出来的人脸,不大像自己,大地色眼影,红棕唇色,是她从不会尝试的成熟妆容。 早上出门时,室友梁一梦的叮嘱还在耳边: “小荔枝,你第一天上班,不能太过学生气了,会被欺负的,听我的,就这样打扮,officelady没错了。” 她觉得有些刻意,但耳根子终究是太软,只能顺着了。 ...... 明亮几净的玻璃大门就在眼前,厉枝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 今天开始,就算是迈入职场了。 机会不错,要好好把握。 ...... ...... “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实习生,我叫厉枝。” 前台听声抬头,十分专业地冲她一笑:“您好,请问哪个部门?” “拓展项目部。” “好的请稍等,”前台语气温柔地解释:“今天来报道的实习生很多,我需要查一下。” 厉枝笑了笑,趁前台翻电脑的空档,好好审视了一圈大楼内部。 是不一样了,应该是刚刚整修过,崭新明亮。 不过和幻想中的大型企业略有不同,NE好像偏爱黑色,logo是黑的,装潢风格也多是黑白灰为主,略微有些压抑。 特别是来来往往进出的工作人员,大多素色职业套装,很职业干练的样子。 想来是日企,应该也延续了日本职场严谨老派的一套风格吧。 ...... “怎么查不到呢......”前台有些迷茫,朝厉枝歉意地一笑,转身叫来了另一个同事。 厉枝倒是不介意,只是等待的过程中,忽然听见左手边的侧门,传来一阵骚动。 似乎是一群人,簇拥着,往电梯间去。 “哎哎哎,快走快走,去看看,晚了看不见了。” 身后有抱着文件夹的小员工,三三两两,很兴奋地快步走去,但只敢停留在几步之外伸头张望,时不时侧头低语,八卦表情写在脸上。 ...... “谁啊?明星吗?”厉枝自言自语。 “不是啦,是我们的新总经理,上任有一段日子了,今天才第一次露面,大家比较好奇。” 两个前台一边向她解释,一边也悄悄张望了好几回。 “听说又年轻又帅,又是家族企业接班人,妥妥的汗血宝马啊啧啧啧。” “谁说不是呢,富二代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有能力的,不然NE这么大的企业,刚拓展到国内,怎么可能放他出来挑大梁呢?” “不仅有能力,依我看,还很有心机,不然为什么不从停车场直接乘电梯呢?一看就是第一天露面,要溜一圈,先炸个场子。” ...... 厉枝听着八卦,也来了兴趣。 虽说这种有钱多金的霸总人设,是她初中就看的古早言情小说里常见的了,但身边出个真人,还真的有点好奇。 人群往电梯间越拥越近,她踮起脚望了望。 可惜人太多,又隔着一整个大厅,根本看不清脸。 厉枝眯着眼睛,隐约能捕捉到,人群中央,一个气场冷滞沉凝的身影。 虽然只是影影绰绰的一个背影,但却带着显而易见的低气压,挺拔修长的黑色西装,熨帖着颀长俊逸的身形。 再......就看不见了,一群人消失在拐角。 ...... 身后,有人推开大门,冷风冲进来,厉枝瞬间打了个冷颤,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果然,小说电视剧看多了,霸总人设都大差不差,那背影,竟然恍惚之间有熟悉的错觉。 ...... 她刚把视线收回,就听见有人喊自己: “厉枝!” 是刘永宁。 他一路小跑着,从电梯间的方向过来,看来刚刚也在那一群人中了。 “刘总监,早上好。” 厉枝礼貌打招呼,虽然他说过,要她喊他刘哥就好,但毕竟是在公司,恭敬点总没错。 “早上好早上好,果然是你啊,我还以为齐......啊不是,我还以为我,我看错了呢,哈哈。” 刘永宁笑呵呵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厉枝,从头到脚,看得她好不自在。 “怎么了刘总监?” “啊,没事没事,你今天这个打扮,这个妆,好看。” 厉枝回以微笑,只是心里默默锤了下自己。 能被直男看出的妆,那就说明太浓了,等下要找个卫生间擦一擦。 ...... “怎么样?报个道怎么这么久?” 刘永宁用指尖点了点前台桌面。 “不好意思刘总监,人力部之前发来的实习生名单,没有这位厉小姐啊......” “怎么可能!厉枝的名字是我亲自加上去的,怎么会没有!” 他侧身扳过电脑屏幕,划了划:“喏,这不在这吗,最后一页,最后一行,你呀你,办什么事都不用心。” 前台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厉枝一旁听着,心里却暗暗打了个问号。 明明自己通过了正常的面试,但怎么听上去,倒像是刘永宁给她亲自开了后门一样。 ...... “走吧厉枝,我带你熟悉一下公司。” “不用不用,刘总监您去忙吧,我自己去部门就好。” “跟我客气什么啊,咱们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呢,别瞎客气。” 刘永宁顺手帮她把包包拎上了,推了推她的肩,两人一道进了电梯。 ...... “我们NE集团啊,总部在日本,很多年的家族企业了,创始人是中国人,不过今年刚刚涉足到国内来。”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国内市场终究是块难啃的骨头,所以近几年,公司上下都任务重大。” “考虑到你英语好,又会日语,就安排你到拓展项目部,工作可能有点辛苦,但却是最有发展的部门了,好好干,我相信你。” 厉枝盯着不断上行的电梯示数,握紧了袖口:“放心刘总监,我会努力的。” 刘永宁笑了笑,帮她指了指电梯按钮: “这栋楼都被NE买下来了,你看,不同部门占用的楼层,这里都有写,你在23楼,我的人力部在27楼,有事随时来找我,没事也可以来找我,聊天吃饭,都行,哈哈哈......” 厉枝也笑,只是她也明白,这只是客套而已。 “哎刘总监,这一层是哪个部门啊?为什么是空白,什么都没写呢?” 刘永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32楼,顶楼。 “这个......是总经理办公室,我们总经理比较严肃,一般来说,除了他的助理,不允许别人上去,也就没写。” “哦......” 原来霸总都爱在顶楼。 厉枝刚点点头,就听见一声叮。 电梯到了项目部。 她跟着刘永宁的身后走出去,可不知是不是听错了,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刘永宁好像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被噪音打碎,听不真切: “......这个顶楼嘛,别人上不去,不过你要是想去,应该是可以的。” 第57章 “小荔枝,在这儿。” 厉枝愣住了。 脚步迟钝的同时,刘永宁已经走到了正厅,和人一边寒暄,一边朝她招手: “厉枝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是项目部赵总监。” 厉枝迅速回神,踩着高跟咔哒咔哒快步走过来: “赵总监您好,我是厉枝,新来的实习生,请您多关照。” “好说,好说。” 赵总监比刘永宁还要年长些,看着四十多岁,脑袋上已经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简单来说就是地中海,没头发的那一块儿格外亮堂。 他上下打量了下厉枝。 如果说刘永宁的打量只是浅尝辄止,那他的眼珠子,就是快要贴在厉枝身上了。 一双凌厉的三角眼,眼周的褶皱一笑便堆积到一起,目光透着明晃晃的探究,恨不得透过厉枝厚厚的大衣,看看里边的光景。 厉枝扯了扯嘴角,冷声打断他:“赵总监。” “啊,厉枝是吧,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来来来,我带你过去。老刘亲自引荐的人嘛,我有数。” ...... 厉枝礼貌和刘永宁道别,遂跟着赵总监往办公区走。 短短的几步路而已。 厉枝大致看了看周围,部门员工很多,办公桌基本都是满的,男人居多,大多穿着正装。厉枝暗自庆幸,今天自己这套衬衫套裙算是穿对了。 和预想的一样,办公室的氛围也很严肃,大家都在忙各自的,就连来了新人,也没人抬头望一眼。 ...... 出神片刻,已经到了地方。 赵总监敲了敲一张空着的工位:“来,厉枝,你就坐这吧,工作上的事,我找人带你。琳琳啊,来,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听言而动的,是一个长相十分明艳的女人,工位就挨着厉枝,伸头便望过来。 她倒是没有穿职业装,而是一身媚感十足的黑色蕾丝连衣裙,长卷发,眼线高挑上扬,踩着红底高跟,气场很强,五官也风韵十足。 “这是林琳,你叫琳琳姐就行,以后她带你,算是你半个师傅吧。林琳,这是厉枝,你多照顾人家。” 林琳完全没看厉枝,而是朝着赵总监挑了挑眉:“放心吧赵总。” 柔声细语,听得人心里痒痒。 ...... 赵总监交代完,便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临进门,厉枝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内容复杂地在自己身上狠狠辗转了下。 有些不舒服,但还是忍了。 ...... “琳琳姐,我是厉枝,京师大英语专业在读,以后请你多多关照了。” 厉枝扬着笑脸,可惜,林琳翘着腿正照镜子,完全没理她。 有些尴尬。 厉枝耸耸肩,把包放回工位,杂物整理好,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套化妆品礼盒来。 不是什么很贵的牌子,但也是最近风很大的套盒,关键是难买,这一份还是自己去品牌方做兼职时,偶然抢到的。 她一直没舍得用。 厉枝深呼吸了下,勾起嘴角,挑起个温和灿烂的笑来: “琳琳姐,初次见面,给你准备了份小礼物,您别嫌弃,我是新人,以后工作上,难免需要麻烦您呢。” 林琳终于肯抬头了。 目光扫了一眼那化妆品,然后顺着厉枝精致纤细的手腕,一直移到她脸上,朱唇轻启,语气却不同于和赵总监说话时那么温柔: “提前准备好的?” 厉枝只笑。 “你又不知道带你的人是女的,又会化妆,若是个男的,怎么办?” 厉枝笑容不减,拍了拍自己的包:“当然也有准备,要上战场,得先磨刀。” ...... 两人皆沉默了一瞬,目光交错之间,仿佛办公室沉滞的空气,都有了劈啪作响的火花。 “行,挺上道。” 林琳指尖敲了敲礼盒,算是收下了,然后站起了身,面朝身后的几排工位,拍了拍手: “来,抬头抬头,咱们这狗窝来新人了啊,你叫......” “厉枝。”厉枝嫣然一笑。 “哦对,厉枝,小实习生,以后慢慢熟悉吧。” ...... 短暂的一次交锋,厉枝就已经摸透,这林琳,应该是部门里比较有话语权的小领导了。 众人听言,都纷纷抬起头,望向厉枝的眼神,有探寻,更多的是好奇。 有贫嘴的已经出口打趣了:“荔枝?是挺水灵哈。” 还有更胆大的,直接喊道:“琳琳姐,你不是不带实习生吗?怎么破例了?” 林琳半倚着桌面,心不在焉地剔着指甲: “我倒是不想带,你们一个个的,自己都操心不过来了,一窝废物,还得靠我一个女流之辈。” 此话一出,又没人敢应声了。 厉枝把提前准备的小礼物挨个工位发了,顺道瞄了一眼每个人的工牌,心里大概有了数。 ...... ...... 回到工位坐定的时候,厉枝自己都有点惶然。 从前的她,算得上是重度社恐患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变得更加外向,不再打怵和人的交往,甚至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一套。 时光的刻磨,往往不叫你察觉,只在细微之处小心镌刻,等你重新站到镜子前审视自己时,早已经换了一张皮了。 ...... 上班第一天,厉枝只仔细阅读了林琳丢过来的项目季度报表,中文的,没什么难度。 很快到了下班的点,厉枝装作伸懒腰,往身后偷偷瞄了一眼,果然,没人离开。 加班,内卷,大概才是职场常态。 ...... 她才不要当第一个下班的出头鸟。 耸耸肩,重新打开网页,正想研究研究公司内网,耳边,传来了林琳敲桌板的声音: “哎,你不下班?” 下一秒,她便从厉枝的表情里看出了原委,十分不屑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你别跟他们学,他们愿意耗着,就随便,我带的人,不用玩无效加班那一套,我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得,收拾收拾,赶紧回家。” 厉枝眼睛亮了起来。 手机微信早就响了好几回了。 “快走快走,别碍我眼。” “谢谢林琳姐,爱你哦。” 厉枝笑得阳光灿烂,拎起包,匆匆收拾了东西,便脚底抹油了。 ...... ...... 冬天,天黑的早,还不到7点,已经夜幕沉沉。 好在这里是最繁华的商圈,又快到年尾,道路和楼厦都装点了彩灯,还有密集的车流,远远望去璀璨如星河。 这是属于都市的浪漫。 厉枝翻了翻微信,发去一条语音: “我出来了,你在哪呢?” 刚发送,不远处的路边,一辆红色保时捷闪了闪车灯。 男人修长的身影,带着鸭舌帽,站在车边,向她挥了挥手: “小荔枝,这儿。” 第58章 姐姐,我回来了 厉枝刚走,就有男同事一脸八卦地从吸烟室跑回来: “哎哎哎,新来的那小荔枝,什么来头啊?” 没人抬头:“什么什么来头,不就实习生吗?” “哎呀不是!我刚刚看见,有跑车接她下班,开车的是个男的,俩人一看就有事。” ...... 枯燥的办公室,八卦是永恒的话题,在男人堆里编排女同事,则效果尤甚。 一伙男人聚在一块,窃窃私语,话头也越来越荤,从保时捷多少钱,到什么样的女生在床上更sao。 有人嗓门大了些:“就那厉枝,你看长得清清纯纯的,我敢保证,对付男人绝对有一套,不然能钓上开跑车的?” 众人附和,可还没等下句话说出口,后脑勺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正要骂人呢,可一回头,看见的却是林琳柳眉倒竖的一张脸: “酸呐?你们是酸人家开跑车的,还是酸人家能坐跑车的?真要嫉妒,自己出去卖,看看你裤裆里那二两肉能不能卖上个好价钱!” ......这话说得及其不留情面了。 可那人看林琳是真生气了,硬生生没敢吭声,低着头便散了。 “一群大老爷们,狗屁的用处都没有,部门次次项目都要我来挑大梁,也不嫌丢人!开荤笑话一个顶仨!再被我抓到一次,看我不撕了他那张嘴!” 没人回应,这会儿都装死去了。 ...... 林琳狠狠往旁边啐了一口。 其实,她刚刚也在吸烟室,自然也看见了那辆来接厉枝的跑车。 但她没什么感想。 这世上,每个人都在努力过生活,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别管闲事才是正道,也因此,更加瞧不上那些碎嘴的小人。 她狠狠按灭了烟头,收回了视线。 不过她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这栋大楼里,还有一个人,也同她一样,良久伫立在窗边,若有所思。 ...... ...... 32层,顶楼。 夜幕下的京市,光影晃动,万千灯光犹如细碎星辰,浪漫,奢靡,美得惊心动魄。 那光影透过偌大的落地窗,落尽进了空旷而黑暗的办公室。 窗前,站着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左耳的黑色耳钉犹如点睛之笔,神秘却不妖冶。 高挺的眉眼,犹如冰山冷雪,映衬着一双看不穿的黑眸,视线沉沉。 从厉枝迈出大楼的那一刻,那视线,便落在了她身上。 女孩低头摆弄着手机,倏而又抬头,像是在找什么人。 片刻之后,她跑向了一辆红色的跑车,灵巧又自然地,钻进了车里。 车,连同那身影,一同消弭在人群车流中。 他的眉峰缓缓蹙起,片刻,又归于平淡。 ...... 身后,有人敲门。 “老板?” 男人没有回头,也没应。 刘永宁攥了攥手,小心翼翼再次开口:“小齐总?” “嗯,说。” 刘永宁松了口气,踏进这处陌生的领域。 ...... 位于顶层的这间办公室,他也是第一次来,一进来,就被铺天的黑暗晃晕了眼。 这位小齐总,人神秘,也喜好神秘,公司装潢黑白灰就算了,这么大的办公室,怎么不开灯呢? 唯有一个修长的背影,伫立在窗前,一动不动,气场无声却压抑。 他咽了咽口水,生怕惊扰了那个身影:“小齐总,我来跟你说一下厉枝的事。” “嗯。”齐止终于,转过了身。 ...... ...... “......就是这样了,早上您没看错,就是她。第一天来报道,我把她安排到拓展项目部了。” 齐止坐回了椅子前,修长的指节分明,不紧不慢地敲着桌面,许久才出声: “项目部,为什么?” 刘永宁大脑飞速运转: “啊,因为其他部门真的不缺人,塞进去也不是不行,就是怕被她看出破绽。而且,项目部离我很近,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也可以过去看看她。” 话说出口,又觉不对,赶紧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替您,去看看她。” ...... 齐止垂着眸,冷峻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行,她的薪资你把握一下,但也不要太多,免得她起疑。” 刘永宁连连点头,看着齐止平淡无波的面孔,壮了壮胆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小齐总,这个厉枝,是您什么人啊?” ......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从被齐止找上的那一刻开始,到指名道姓,要招一个京师大叫厉枝的大学生,现在又暗中照顾,却不能露面。 怎么想,都有故事。 齐止几乎是一瞬间就敛了神色,眸光微抬,看向面前一脸八卦的中年男人。 那眼神,冷得像是刚从深井里捞出来,带着层层叠叠的冰棱,只看那么一眼,刘永宁就打了个哆嗦: “哎呀,看我,我多嘴了,小齐总,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 逃也似的出了门,连带门的动作都轻而又轻,不敢有丝毫的动静。 进了电梯,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后,又暗骂自己没出息。 三十好几快四十的人了,在一个毛头小子面前,竟然怂成这样。 说起来,他也是无意间看到了齐止的履历,才吓了一跳。 都知道小齐总年轻,却不曾想,这么年轻。 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能独自一人在国内撑起NE的场子,绝对不是那票混吃等死的富二代能比的。 吓人,真吓人。 ...... 电梯一路下行,到了停车场,刘永宁开车并入车流的一瞬,还抬头看了看NE的大楼。 高耸的楼厦外表,黑色的玻璃立面,在花哨明亮的商圈里,如同一个格格不入的野兽,在伺机捕食。 给人的感觉,和齐止其人,一模一样。 ...... ...... 刘永宁走后,空旷的办公室重归了寂静与黑暗。 不经意的话,根本看不出,偌大的办公桌后,还坐着一个沉默的身影,一动不动,像是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小齐总,这个厉枝,是您什么人啊?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不知正确答案。 齐止轻轻抚摸着手里的相框。 那照片上,是两张稚嫩年轻的面孔,背后是北旗高中宽阔的操场。 他还记得,拍照片的那日,阳光正好,明媚娇柔,夏日和煦的风好像就停在颊边。 无声,而又沉静地凝视。 齐止唇角微抿,许久,才喃喃出声: “姐姐,我回来了。” 第59章 “备胎” 厉枝上了车,系上安全带,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烦人的高跟鞋甩掉,揉着早已经酸胀的脚踝,痛得直哼哼。 “这么累,还不如穿一双舒服的。” “你懂什么,职场初体验,高跟鞋是必备项目。” 厉枝撇了撇嘴:“你们男生就是幸福,不用化妆,不用打扮,起床五分钟就能出门,你有什么发言权。” “五分钟?不够,我今天搭衣服就花了半个小时。” 厉枝听言,歪头剩下审视了一圈驾驶座上的男人:“半小时,就搭成这个四不像的模样?江竞,你的审美什么时候才能进步啊。” ...... 黑色皮夹克,工装裤,骚绿色的AJ,最要命的事,鸭舌帽下面还戴着个宽框眼镜。 江竞最近迷上了这种所谓的rapper风。 可厉枝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古早非主流。 “很丑吗?”江竞也不恼,只是对着后视镜压了压帽檐。 “丑,很丑,我还是觉得从前你穿校服最好看。” “是吗?可那个时候,你眼里也没有我啊。”他打了圈方向盘,漫不经心的回答。 厉枝顿时哑了火。 ...... 大一的第一个学期,她陪着梁一梦参加联谊活动,偶遇了江竞,这才知道,他也留在了京市。 还是满面春风的样子,身边跟了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出于礼貌,厉枝打了招呼,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然后,从点赞之交,变成了好朋友。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吧,从前的那些小隔阂,被时光分割细碎,再见面时,也能无话不谈了。 ...... “吃什么?第一天上班,帮你庆祝一下,去吃法餐吧。” 厉枝埋头翻手机,连连拒绝:“不了,你送我回学校就好,我太累了,想回去睡觉。” 江竞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车又调了个头。 “这么累的话,实在没必要,我早就说过,你缺钱找我,就当我借你的,不好吗?” 厉枝歪头瞄他一眼:“江大少爷,知道你有钱,实在多得难受就去做公益,我真的不用你操心,我自己搞得定。” “三年多了,你还要跟我这么见外吗?你自己说的,我们是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不能夹杂金钱,我连佳嫣都没求助过,更别提你了。” ...... ...... 江竞不再说话。 厉枝把工作群里的消息回复完,也靠着车窗,小憩了一会。 一路无话。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在京师大校门口了。 车里的暖气均衡升腾着,混着好闻的睡莲味道,一不小心,就睡过了。 江竞也不催,只是默默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到了?怎么不叫醒我!”厉枝看了看时间,再晚一会儿,宿舍就要门禁了。 “看你睡得沉,不忍心。”他把车锁打开,然后从扶手箱里,掏出一把钥匙来: “你现在工作的地方,离学校太远了,每天通勤太不方便,我在NE附近刚好有个闲置的房子,不大,一个人住是够了,你搬过去吧。” 厉枝看了看,并没接。 “......就当我租给你的,你按月给我房租,我给你打折。反正你也打算租房子了,不是吗?” 厉枝眨巴眨巴眼睛,有种被人窥视了的窘迫。 NE在是东边,学校在西边,确实不方便,她也的确有搬出宿舍的打算,只是商圈附近的房子租金实在太贵了,江竞的提议,的确有点诱人。 “拿着吧,抽个周末,我帮你搬家。” 厉枝不好再拒绝,只是当机立断,微信先转了3000块过去: “押金,加第一个月房租,我身上就剩这些了,如果不够,我下个月发了工资就给你。” 江竞冲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手机屏幕亮起,除了厉枝的转账消息,还有个新垣结衣的头像,闪个不停。 [你今晚过来吗?我等你呀。] [我买了件很好看的睡裙,不想看看吗?] [我还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红酒哦。] ...... 怪就怪屏幕太亮,离得又太近,厉枝只是轻轻一瞄,就看了个清楚。 有点尴尬,只能干咳两声:“这才几天啊,又换人了?” 这位江大少爷,换女友如同换衣服,几年以来,一直如此。每次碰上,身边都是不同的面孔。燕肥环瘦,各有千秋。 富二代这种玩弄感情的行为,厉枝只能表示强烈的谴责。 “得得得,你快走吧,别叫人家等急了。”她自顾自把钥匙塞进包里,随手就开了车门。 冷风猛地扑面,差点站不稳。 “以后就不要接我下班啦,你忙你的去,我自己可以的。走了,拜拜。” 江竞摆手:“快滚,别耽误小爷约会。” 厉枝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 他终究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打火离开。 而是透过车窗,看着远处那裹紧大衣,踩着高跟歪歪扭扭的娇小背影,哑然失笑。 拿出手机,简短地回了信息: [不去了,累。你早点睡。] 几乎是一瞬间,那姑娘的微信就弹回来了: [我说江少,你拿我当备胎养呢?] 备胎。 真搞笑。 这年头,痴心的人都是傻子,谁又不是个备胎呢? 他守着一棵树,忠心耿耿当备胎当了三年了,不还是毫无转正的机会吗? 江竞把手机扔到一边,深深呼了口气,望着厉枝离开的方向。 早已经没人影了,只剩道路两侧的松树微微晃动,带起细微飘散的雪沫,寂寥也凄惨。 像是冬夜里无人问津的哨卫。 也像他自己。 ...... ...... ...... 第二天一早,厉枝刚坐上工位,就被赵总监丢来的文件砸晕了。 “厉枝啊,你先看看文件,晚上跟我去见国外公司的客户代表,一起吃个饭。” 厉枝疑惑:“......我?我才刚来第二天,好多东西都不懂,不如叫林琳姐......” “林琳她有别的事,今晚你跟我去,年轻人,总要成长的嘛。” 看赵总监一脸认真的神色,厉枝也没法再拒绝,只能埋头先看文件。 有些是日文,有些是英文,就是没有中国字。 不过好在她看得懂。 初步了解,是某影视作品的IP转让事宜,国外那边对NE出的价码不满意,只答应继续谈判。 第一次接触正式的项目,厉枝有些激动,也有些胆怯,最终都化成了满腔动力。 她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看懂了全部文件,并将重点内容标注了,还记下了关键数据。 太焦虑,连午饭都没吃。 奇怪的是,中途林琳看见她在忙碌,居然露出了一丝丝看傻子的表情,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厉枝不解。 ...... 饭局定在晚上七点,盛世华年酒店,从公司直接出发。 临行前,林琳叫住了她,递了盒酸奶过来:“一会儿去饭局,先把这喝了。” 厉枝摆摆手:“谢谢林琳姐,我不饿。” 林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从头到脚把她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你就穿这身去吃饭?” 厉枝有点懵。 今早出门时,她的脚实在还有些酸痛,就干脆穿了双平底鞋,黑色阔腿裤,白色高领毛衣,外面是白色绒绒毛的短款羽绒袄。 为了显得成熟点,依然化了妆,涂了口红。 不算太职业,但起码端庄得体吧? “啊......不行吗?” 林琳哼哼地笑了两声:“也成,不急,慢慢来,这一晚上够你学的了。” 第60章 顶楼 厉枝和赵总监早早就到了酒店包间候客。 她刚把外套脱下,赵总监竟然也皱起了眉头: “我说厉枝啊,咱们这是酒局,你就穿这身?不知道的以为我从大学里拐来个小姑娘呢。” 厉枝眨眨眼:“我本来就是学生啊......” “罢了罢了,下次出来穿得成熟点,跟你琳琳姐学。” ...... ...... 要学的,好像是不少。 直到国外方谈判代表进了包间之后,厉枝才突然明白过来,下午背英文文件时,林琳的不屑笑容是什么意思。 一行四人,竟然全是中国人。 看见她满脸诧异,赵总监凑过来小声说道: “丫头,你还真以为派几个外国人跟你谈啊?人家在国内也是有员工的,在咱们部门,你肚子里那点洋墨水,用不上。” ...... 厉枝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把用手机提前写好的词儿,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 外方代表是个油腻的中年大叔,裤带都绑不住硕大的啤酒肚,菜还没上齐,就天南海北地聊上了,牛皮吹得震天响。 厉枝插不上话,只能看着赵总监附和应承。 许是手足无措的模样,在这种饭局上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就被注意到了。 赵总监忙不迭地介绍:“胡总,这位是我们部门新来的厉枝,实习生,今天带她来见见世面。”然后朝她使了个眼色:“厉枝,敬胡总一杯。” 厉枝从没敬过酒,就只能站起来,笨拙地倒了一杯: “胡总,我敬你。” 再没多的话,便一仰脖,喝了个干净。 第一次喝白酒,又是实实在在的整半杯,辛辣刺激的味道顺着食道滑下去,眼泪就被逼出来了,厉枝当场咳嗽起来。 “哎,你这丫头,敬酒不会敬啊?也不说点什么!” 厉枝抹了把湿漉漉的眼角,看见赵总监疯狂朝她挤眉弄眼。 又望了望对面的胡总,悠然自得地吐着烟,看好戏似的盯着她的脸。 “去,去胡总身边敬酒,有诚意些。”赵总监帮她把椅子拉开,又推了推她。 ...... 暖气充足的包间,再加上刚刚一杯酒下肚的火辣,厉枝觉得脸也有些发烫。 奈何现在是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又倒了一杯,挪去了胡总旁边: “胡总,我初来乍到,第一次参与项目,能和您合作,是我的荣幸,这杯我敬您。” 说完,那满脸横肉的老男人终于露出个舒心的笑:“行,好说,小妹妹年轻漂亮,这杯酒,我自然得喝。” ...... 又是一杯。 厉枝从不沾酒,这么一遭下来,杯子都放不稳了,胡总顺势就把她往身边的座位揽: “来,坐着,我和这位小妹妹聊聊项目的事。” 说是聊项目,她哪里懂怎么聊,除了那两本文件,一无所知,所以全程,还是由赵总主谈。 她就坐在胡总身边的座位,时不时添酒,如坐针毡,进退两难,吐出的烟圈快要把她熏吐了,也只能忍着。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要带她来。 也明白了林琳为什么让她先喝酸奶,以及她所说的“这一晚上够你学的了。”是什么意思。 ...... 烂俗的酒桌文化,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往往是活跃气氛的,必不可少。 只是万万没想到,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越想越怄,厉枝却不敢皱眉,只能陪着笑脸,一杯一杯的灌酒。 到后来,酒酣耳热,怎么聊的已经不记得了,只是看着赵总脸色很松快的样子,想来结果应该不错。 ...... 送完胡总一行人出了酒店大门,目送车离开在视线之外,厉枝就再也忍不住,趴着花坛边缘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赵总皱眉:“怎么了这是?吐了?还能走吗?” 厉枝摆摆手:“我......我不会喝酒......酒量太差了......” “谁天生会喝酒?酒量都是练的,你以后跟你林琳姐好好学着,有前途。” 厉枝弯着腰,胃里翻江倒海,也没空去想这处的话外之音,只是觉得,今天若是换了林琳来,一定不会这么丢脸。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一下都吐干净了,扶着栏杆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赵总的手,揽着她的腰。 一阵冷风吹来,厉枝清醒了些,也警惕地往回退了一步:“赵总,不用扶我了,谢谢。” 那火热的手掌,还是没移开,反倒搂得更紧,恶臭的酒味也贴近她的身: “丫头,我叫了代驾,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啊?” ...... 再傻的人,也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了。 厉枝看完赵总那油腻的脸,jing虫上脑的德行,顿时恶心感又上头,咬着牙,狠狠将人推开: “赵总,您自重,我要回家了。” 说完转身便快步离开,也顾不上身后赵总的表情了。 ...... 好在,没有过多纠缠。 厉枝吊着一颗心,又慌又怄,脚步也飞快,直到另一条街的街口,才敢停下来。 她抱着膝盖蹲在路边,等到呼吸平稳下来,潮涌般的委屈才渐渐浮出水面。 她能吃苦,也不怕累,可就是实在受不了这样的饭局,拿人当花瓶极尽谄媚,陪酒赔笑脸,还要忍受自己的上司手脚不干净。 光是这样想着,就很不能把赵总碰过她的那块侧腰,都拿钢丝球擦一擦。 ...... 恶心,太恶心了。 厉枝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狠狠踢着地上的碎石子,借着酒劲儿,一边踢一边骂,权当做发泄。 先前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感觉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晕了,连站都难站直。 骂够了,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回学校是来不及了。 她心一横,干脆搭了辆车,回公司去。 ...... ...... 深夜的NE大厦,除了保安大爷,再没旁人。 说明了情况,厉枝拖着头重脚轻的身子,钻进了电梯,想着在工位上趴着睡一会,凑合一夜算了。 她半倚着电梯壁,按下23楼的按钮,然后闭上了眼睛。 冥冥黑暗之中,天旋地转。 原来喝醉酒是这种感觉,这也算是买醉初体验了。 厉枝默数着几十个数,觉得快到了,睁开眼睛,却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在一楼,压根就没动。 ...... “怎么了这是......坏了?还是断电了?” 许多公司为了省电,晚上电梯都是关着的,厉枝一着急,干脆把所有楼层都按了一遍,可依然毫无反应。 什么叫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今夜厉枝切实感受到。 就在她打算出去找保安大爷时,电梯门如鬼魅一般,竟然又缓缓地合上了。 并且,平稳向上运行。 ...... 10楼,15楼,20楼,25楼......依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厉枝顿时手足无措,一时间,脑海里恐怖电影的画面疯狂浮现。 她攥紧了拳头,正犹豫着要不要按紧急报警的按钮,下一秒,电梯终于停下。 机械播报女声诡异地响起,厉枝吓了一哆嗦: “32楼,到了。” 第61章 一场梦而已 顶楼。 刘永宁口中的那个神秘总经理的办公室,没人能上来的32层,顶楼。 眼前的走廊没开灯,昏暗一片,只有远处似乎有一盏冷光地灯,幽幽地亮着。 ...... 厉枝晕晕乎乎的,但还撑着最后一丝理智,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就马上退了回来,下意识就要按关闭的按钮。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那是男士皮鞋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的笃笃之声,越来越近,每一下,都像是催命一样,踩在她的心上。 在电梯马上就要关闭的前一刻,一只男人的手,稳稳地伸了进来。 电梯门瞬间弹回。 ......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上来的,我马上下去,马上下去......” 厉枝不敢抬头,却又觉得怎么解释都有些牵强,只能狂按按钮。 “厉枝?” 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抬眼,看见的,竟然是刘永宁的脸,吊起来的心总算落了下去: “刘总监,是你啊,吓死我了......” 刘永宁也是满脸疑惑,端详着厉枝的涨红的脸:“你喝酒了?” ...... ...... ....... 厉枝最终还是跟着刘永宁,走进了这个神秘的32层......其中的一间。 “太晚了,楼下办公室晚上没有供暖,很冷的,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厉枝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这间房间。 黑色的大理石地砖,镶着暗银色纹路的玻璃罩门,装潢很简单,可沙发,茶几,床,衣柜,这些家具应有尽有。 像是没人住过的客房。 看见厉枝的迷惑,刘永宁解释:“这是咱们小齐总的休息室,他晚上加班的话,就会休息在这里。” ...... 厉枝先是愣了愣,迅速明白过来。 小齐总,就是传说中的NE总经理。 可想明白过来,更慌张了,她有几个胆子敢在总经理的房间里睡觉! “不了不了,刘总监,我还是下去吧,不是说总经理他不喜欢别人来32层吗?我还是不给你添麻烦了......” “哎呀你放心吧!”刘永宁朝她眨眨眼: “小齐总今天不在,你就安心在这睡吧,明早也会有保洁来打扫,没事的。再说,太晚了,你再出门不安全。” ...... 厉枝没拗过他,只能应下,并且保证自己明天天一亮,就会赶紧离开。 太过窘迫了,她甚至也忘了问,为什么刘永宁会在深夜,出现在这里。 ...... ...... 送走刘永宁,头晕得更厉害了。 要命的是,喝完酒出了汗,又吹了冷风,这会儿不仅酒劲儿没小,还有点感冒发烧的迹象,浑身发冷。 她看了看那张干净整洁的大床。素灰色的床单,一尘不染,也没有任何装饰。一看就是男人的气息和风格。 厉枝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在沙发上凑合一夜,不要太肆无忌惮了。 脱下羽绒服,权当被子,她把自己舒舒服服窝在沙发一角,然后把手机闹钟定到了凌晨5点。 困意很快袭来。 她伴着空气里若有似无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浅浅入睡。 最后清醒的一瞬,脑海中想的,竟然是这香水味,好熟悉啊。 像是阳光晒过的海滩,清冽,爽拓,还有一丝流连往复的暖意。 ...... ...... 或许是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全感,又或许是酒精加着凉的双重侵略。 这一觉,睡得极轻极浅,很不舒服。 而且,做了一个冗长而怪异的梦。 她再次梦见了那个羸弱而阴郁的少年。 ...... 少年还是从前的样子,冷漠的眉眼,长而密鸦羽般的睫毛,在鼻梁上落下一小块阴影,轻薄的唇,尖锐的下颌犹如冰雕。 他不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厉枝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梦境中,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跳砰然,她疯了一样地往前扑,试图抓住少年的手。 应该是抓不住的。 只是幻影而已。 她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梦,就和从前无数次一样,但还是抑制不住汹涌的情绪。 “小止,是你吗?” 她努力地伸出手去。 出乎意料的,这次,少年的手竟然可以握住了。 温热的触感,让她在梦中都不由得颤栗。肌肤相碰的一瞬,电光火石,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带着浓烈的委屈和想念,爆哭出声: “小止,是你对不对,你去哪了,我好想你......” “你为什么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丢下我了......” “这三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那些遥远的,模糊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迸出脑海。 厉枝不哭,这三年里,遇到再多难事,她都不曾哭。 唯独,在梦里,在那个熟悉的少年面前,好像一切坚持和倔强都没了意义。 她是真的很怀念那个人,即使那怀抱并不宽厚,肩膀也并不坚实。 但足够了,真的足够了,足够让她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场,这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胆敢把脆弱的一面,公之于众。 少年不说话,眉眼之间也毫无温度,只是端了杯水,递到她的唇边。 厉枝明白,是要她喝水的意思,她乖乖接过,猛灌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推回去。 “小止,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少年依旧冷眼相望。 厉枝把头低低地埋下去,颤抖的声线几不可闻: “小止,我不怨你,不恨你,我只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我求求你......” “我求求你……” ...... 你曾把我推下地狱。 我恨过你,怨过你,但在烈火焚烧,千刀万剐的那些日子,无尽的恨意早已被消磨殆尽,只剩爱意仍然疯狂滋长,随着时光越发深刻。 我只求神明,再让我见你一面。 我愿意把一切都忘记。 我没出息,我没骨气,但我知道,我爱你。 ...... ...... ...... 刘永宁在确定厉枝睡了后,才给齐止回消息: “小齐总,厉枝好像喝多了,我担心她不安全,就安排去您的休息室过夜了。” 意料之中,没有回复。 他知道,齐止就在另一侧的办公室。 他也越来越确定,这两人之间一定有故事,自己这么做,也算是半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吧。 ...... 干了好事一样的成就感,刘永宁哼着歌下楼,只是走没多远,突然想起,文件还落在齐止的办公室。 犹豫两秒,他重新回了32层。 ...... 昏暗的长廊,冰冷寒凉。 微弱的地灯照射下,他看见,齐止从那间休息室里走了出来,小心地带上门,然后弯腰扶住了墙壁。 青筋泛白的手捂着胸口,死死压着,低着头,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刘永宁猛然止住脚步。 终于看清了。 有泪滴,悄然砸落到大理石地砖上,啪嗒一声,绽成了水花。 隔着十米远的位置,他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男人痛苦而压抑的呜咽。 ...... 那个在人前冷面冷情,生意场上手段狠戾的小齐总,此时此刻,终于褪去了没人情味的冰冷外衣。 孤独地隐匿在黑暗里,泣不成声。 第62章 后台 齐止也从未想过。 从未想过自己会失控到此地步。 只是一番含糊混乱的梦话而已,却像一把利刃,把他从头到脚,解剖,剁碎。 鲜血淙淙,流淌满地。 ...... 刘永宁就站在电梯口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 齐止很快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几乎是瞬间的收敛,他极其不经意地抹了一下脸,然后挺直身子,往刘永宁这边望过来。 眼神恢复了往常的深邃和阴冷。 ...... “小......小齐总,我......我文件落这了......”撞破别人秘密的尴尬,说话也变得磕磕绊绊。 “她为什么喝酒。” “啊?”刘永宁脑子卡壳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厉枝。 “那个......她刚刚跟我说,是项目部赵总监,带她出去见客户了。” “带女实习生见客户,还要灌酒。” 齐止冷哼了一声,眼尾闪过一丝骇人的猩红: “明天让他递辞呈。” ...... ...... 刘永宁几乎是逃也似地下楼去了。 开车,回家,一气呵成,直到躺到床上的一刻,脑海里,那个冷冽的男人,狠厉的目光,还是让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这位小齐总,性子狠辣乖张,手段雷厉风行,他一向是知道的。 只是这么草率就开除一个后缀是“总”的部门老大,也未免,太狠了点。 更担心的是,把厉枝塞进项目部,可是他出的主意。一旦真的纠起缘由,他也免不了责。 担心着担心着,就成了对赵总监的谴责。 这色心不死的半老头子,偏偏要带厉枝出去喝什么酒啊,这可是位有大佬护着的小雀儿,谁敢惹啊。 ...... 翻来覆去的声音,惹得他老婆一阵不快: “老刘,你最近回家越来越晚了,公司很忙吗?” 刘永宁拧着眉毛,一张脸成了倒吊的苦瓜。 说得是啊。 这小齐总自从回了国,接管了NE,就好像是盯上他了,若是因为工作也就罢了,偏偏,次次都是绕着那个叫厉枝的小丫头打转。 不仅要时刻关注她的动向,还要每晚去办公室做汇报。 上班这么多年了,做年终述职都没这么心惊胆战过。 他悄么么琢磨着,这块烫手山芋,得早点扔出去才行。 ...... ...... ...... 厉枝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7点。 闹钟应该是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关掉了。 她睁开眼睛,望着周围陌生的家具和装潢,呆滞了好久,然后大梦初醒般地迅速起身。 现在是彻底酒醒了,也开始无比懊恼,怎么就能真在这里睡觉呢? 只是清醒了一瞬,当她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羊绒毯时,又陷入了迷惑。 昨天,自己明明是盖着外套入睡的啊...... 还有手边茶几上,放着一个还剩半杯水的玻璃杯。 杯沿上,赫然出现她的口红印。 ...... 厉枝挠了挠脑袋,暗骂自己酒品太差,喝醉了就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睡到一半,还能撑着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水,还拿了毯子? 无奈摇头,她火速把房间东西全部归位,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 为了不被别人看出破绽,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办公室,而是先去卫生间,洗了脸,重新画了个简单的淡妆。 回到工位时,已经快8点了。 意外的,今天的办公室格外热闹,往常对着电脑半死不活的同事们,此时正聚在一起,不知讨论些什么,聊得热火朝天。 她没有驻足,而是径直回了工位。 “林琳姐,早啊。” “早。” 林琳翘着腿,歪头看了她一眼:“昨晚没回家?” 厉枝周身一耸,回头看见林琳探究的眼神:“你怎么知道!” “你没换衣服。” 厉枝:“......” 竟然忘了这茬。 “我......那个......昨晚结束饭局太晚了,我去了朋友家。” 林琳很显然没有兴趣追究,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身后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厉枝没忍住竖起耳朵听了听,敏锐地捕捉到了言语之间“男上司”“潜规则”等词条。 又联想到昨晚赵总监的丑陋面孔,顿时心里翻江倒海。 林琳似乎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敲了敲桌板:“哎,昨晚喝了多少?” 厉枝抿着唇,不愿再谈。 “赵震那老狐狸,一向拿女员工不当人的,你吃过一次亏就明白了,有些事,听别人说是没用的,得自己慢慢品。” 林琳扭着口红管,盖子咔嗒一合: “你喊我一声姐,我教你职场第一课,没人生下来就是八面玲珑满身心眼的,都是吃过亏,尝过咸淡,慢慢磨出来的。” 她端着杯子从厉枝身后绕过去,拍了拍她的肩: “不过这一条不针对你,你不用那么辛苦,男朋友开保时捷,要是我,我就在家躺尸,多爽。” 厉枝望着林琳窈窕的背影,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误会了。 正想追过去解释,忽然,身后工位传来一声惊呼: “我靠!真的发邮件了!快看!” 厉枝愣了一瞬,学着其他人,打开了邮箱,一封人力部群发的邮件,赫然躺在屏幕上。 几行简单的文字,大意是人事变动,拓展项目部总监赵震已离职,新任总监待定。 ...... 她呆呆望着屏幕,只听身后闲言碎语迭起: “赵老头得罪谁了这是?哪有这么匆忙突然离职的?是被辞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是假消息呢,原来玩真的啊......” 还有人匆匆从外头跑回来,满脸兴奋的八卦神色: “哎哎哎,我有小道消息!据说是赵总监被举报了,私人关系混乱,对公司形象影响恶劣,小齐总亲自下的令,直接扫地出门了!”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也有人更加疑惑:“姓赵的是个什么人,早就不是秘密了,怎么突然东窗事发了?” 一时间,所有人大眼瞪小眼,只有林琳端着咖啡,极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厉枝。 ...... “丫头,小瞧你了,后台这么硬。” 莫名其妙的一句。 厉枝看着林琳,一脸茫然。 “别装了,赵总监是个老油条,在NE日本总部就呆了八年,仗着在集团势力盘根错节,干了不少缺德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敢怒不敢言,没人敢动他。你这一举报,居然还真的掀了他的老底。” 举报? 厉枝脸上迷惘更甚:“我没举报啊,我什么都没干......” 第63章 唯一的爱人 没人在意厉枝这边的动静。 谁举报的不重要,关键是,少了一个害群之马,是喜大普奔的好事。 还有几个女员工,把八卦重点转移到了这个传说中的小齐总身上: “刚接手公司,就这么大手笔,雷厉风行,爱了爱了。” “是啊,关键是人长得帅啊,年轻又多金,今晚做梦有素材了......” “哎你们说,小齐总成家了吗?” 有消息灵通的站了出来: “成家不一定,但肯定有女朋友了,内网照片都看了没?小齐总左耳的耳钉,那颗黑色方钻,我上网查过,那是日本一个设计师品牌的镇店孤品,作品名字叫【唯一的爱人】。原本是一对儿的,另外一颗,肯定就是给女朋友了呗。” “啧啧啧,慕了。小齐总从小在国外长大,这么说,女朋友是日本人?” “......这就不知道了......” ...... ...... 厉枝敲着电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末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她心里却有了答案。 这位小齐总,一定是单身。 ...... 因为,唯一的爱人,那件珠宝作品,她也曾听说过。 很偶然的机会,在一本冷门杂志上,有一篇这个品牌主理人的专访,文章里提到,这件作品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消えた恋人。 意为,消失的爱人。 作品设计的初衷,本就不是情侣款,而是为了纪念已经分开的女友。 设计成了一对,而另一颗,再也没机会送出去,才是这件作品的灵魂意义。 ...... 即使我们无缘再会,你却永远是我心中唯一。 ...... 厉枝猜想,这位小齐总,心里应该有一位放不下的人吧。 要不是因为刚入职,还没有公司内网账号,还真的想登上去看看,这么深情的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 ...... ...... 实习的日子过得飞快,一个月过去,厉枝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固定工资。 她看着手机短信上显示的金额,吓了一跳。 知道NE的薪资水平业内最高,但实在没必要,实习生也给这么多吧。 她战战兢兢地给刘永宁发了条消息,得到的答复是,所有实习生都是一样的待遇,让她安心,不要多想。 ...... 没有人跟钱过不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不再纠结了,开开心心把工资的一大半转给了杨梅,又给江竞转去了一些。 备注:剩下的房租。 江竞很快回了个“?”。 厉枝嗤嗤笑着:“快收下,房东大哥。” ...... 宿舍的行李已经打包得差不多了,她决定这周末就搬过去。 至于搬家,网约车就够了,她还是遵着心里的准绳,能不麻烦江竞的地方,就不要打扰他。 临近年底,公司和学校的事情都越发忙碌。厉枝每日白天上班,晚上回去写结课论文,忙得不亦乐乎。 距离圣诞节还有半个月,办公室就已经渐渐有了节日的气氛。 林琳发来两个链接,让她帮忙挑年会要穿的礼服。 厉枝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皱紧了眉: “姐,是我瞎了吗,这两条黑裙子,不是一模一样的吗?” 林琳翻了个白眼: “姑娘,你好好看看,一条是深V蕾丝裙摆,一条是一字肩直筒,哪里一样了?” 她没好气地把屏幕扳了回去,又瞟了眼厉枝的胸口: “不过也是,你这size也就不用考虑V领了,穿什么都是一样的效果。” ...... 厉枝瞪圆了眼睛,使劲挺了挺身:“我有那么平?” 林琳没抬头:“躺床上都分不清正反面。” 厉枝:“......” ...... 一个多月的相处,她慢慢摸透了林琳的性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张嘴损的要命,但心眼也是真的好。 每次工作上遇到问题,向她求助时总会被骂个狗血喷头。 但过后,又会事无巨细地耐心教导。 厉枝喜欢这样的人。 ...... “项目部,厉枝!你电话,在前台!” 身后突然有人喊自己,厉枝应了一声,一边往前台走,一边心里嘀咕。 为什么会有电话找到公司来? ...... 前台小姐姐把话筒递过来,她只喂了一声,就愣住了。 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僵在了脸上,短暂的几声应答,她埋下了头,声音小成了蚊子叫: “知道了,我马上到。” ...... ...... ......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请了假,飞奔到学校时,刚好撞上银行贷款的几个催收人员,站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等待着他。 一同站着的,还有系里的辅导员。 “厉枝啊,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处理一下,不要给学校造成恶劣影响。” 语气十分严厉,来往的学生都好奇地往这边看,厉枝手足无措地攥着衣角。 穿着制服的催收员原本还准备了条幅,可看见厉枝软软弱弱的一小只,招人心疼,原本准备的那些对付老赖的办法,也拿不出来了。 “姑娘,当初你妈妈是拿房子做的抵押,如今欠款到期不还,按法规程序,我们是要处理抵押物的。” 厉枝死死握着拳,粉白的指甲都没了血色。 ...... 三年前,厉明均刚出院的时候,杨梅被难过冲昏了头,向银行借了一笔钱,出了趟国,找国外的医院做检查和复健。 足足四个月,毫无效果,钱却像流水一样泼了出去。 更别提后续的疗养费用,压在杨梅自己身上,亲戚朋友都被借怕了,就成了在银行以贷养贷的局面,欠款越来越多。 这些外债,杨梅一直不让她插手,若不是今天人家找来了学校,她恐怕依然不会知晓,这笔数额原来这么巨大。 五十万,她要赚多少工资才能还得起啊。 ...... 催收员面不改色: “你要么这周之内把欠款结清,要么就要对抵押的房子采取措施了。” 厉枝深呼吸了两下,努力抬头,佯装镇定:“能不能,再多点时间。” “不行!” 拖债的理由总是千奇百怪,干催收这行的,早就对求情什么的免疫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不断给面前这个无措的女孩子施压,言语越来越激烈,校门口围着看热闹的学生也越来越多...... ...... 呼啸的冷风,没来由地从四面八方肆虐而来。远处的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明明是上午,却昏暗压抑得如同黄昏。 冷冽的空气在鼻腔里结成冰凌,厉枝有些瑟缩,五脏六腑都好像被北风穿透。 要下雪了。 京市今年的初雪,伴着她的窘迫和心酸无奈,气势汹汹,翻涌而来。 真的,没有更绝望的时刻了。 那间老屋,是杨梅和厉明均最后的落脚之处,她不能做这个主,更不能让他们无家可归。 厉枝眼底有些发烫,但很快就被刺骨的冷空气扑着,降温至冰点。 连哭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我会想办法的,我很快就会还上......”她的声线断断续续。 “什么时候?三天!” 厉枝垂下了头,几乎是认命般地,没有反驳。 孤立无援的局面,还要持续多久呢?或许从来就不期盼,有人会救她于水火。 ...... 耳边,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已经能把她淹没,她始终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停在原地很久了。 ...... 车窗内,男人的脸色忽明忽暗,蹙起的眉峰也越拢越紧。 骨节分明的手掌搁置在腿上,没有人看见,那轻微的颤抖。 “刘永宁。”他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急促。 坐在一边给文件装订的刘永宁猛一哆嗦:“怎么了小齐总?” 齐止的视线依然投射在外面,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锐利的侧脸,刀锋过境一般。 他抬颌,示意外面: “你,去处理一下。” 第64章 他不要我了 刘永宁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厉枝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刘......刘总监?” 刘永宁朝她点点头:“怎么回事这是?这些人找你麻烦?” 那几个人一听便警觉起来: “没有啊!你别瞎说,我们这都是正规催收,不骚扰不暴力!” ...... 厉枝十分尴尬地跟刘永宁说了情况,没想到,后者一脸轻快: “害,就这事儿?行了,给我个账号,她欠你们多少?我转钱。” 有乐意给钱的了,催收员乐呵呵地拿出了当初杨梅签署的合同。 厉枝急忙拦住刘永宁:“刘总监,别,这是我的事。” 刘永宁大手一挥:“别叫刘总监,叫刘哥,厉枝,跟我就别这么客气了,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五十万而已,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慢慢还我,不着急。” 厉枝听得震惊,一张口,音儿都岔了:“刘哥,那可是五十万......” 潜台词是,你赚多少钱啊,能把五十万说成“而已”?! 刘永宁给合同挨页拍照,又不知道发给了谁: “厉枝啊,能用钱解决的事,那就不是大事,你就别拒绝了,你刘哥我难得干一回英雄救美的事,你可踏实接受吧,再说了,以后难免哥也有求到你的时候。” 说这话时,他抬头看了厉枝一眼,眼神里竟然真的是满满的讨好。 厉枝更懵了。 ...... ...... 原本黑云压顶的大事,被突然出现的刘永宁迅速解决了。 催收员很快散了个干净,刘永宁又朝围观的学生摆了摆手: “散了,都散了哈,回去上课去,瞎凑什么热闹。” 困难得以解决,原本应该轻松的,可厉枝却觉得压力更大了。 自己和刘永宁根本连朋友都算不上,现在却欠了这么大个人情,她抠着手指,艰难开口: “刘哥,太谢谢你了,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别这么说,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刘永宁呵呵笑着,往校门外的方向看了看: “你们学校,还挺大的哈。” 厉枝后知后觉地问道:“对了刘哥,你怎么会来我们学校?” “我呀,和我们小齐总一起来的,你还不知道吧?小齐总给你们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今天是来和校领导谈资金问题的。” 厉枝茫然:“捐楼?” 很多企业,为了增强企业形象,提高知名度,都会与当地公益机构或是学校合作,以冠名的方式进行捐赠,这并不稀奇。 只是她没想到,NE这种日企,也学了这套法子。 “齐总......也来了吗?” “来了啊,在那。” ...... 厉枝顺着刘永宁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眯起了眼睛。 是她在公司一楼曾经见过的背影,没错了。 马上就要落雪的寒冬,男人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黑色西装,身姿却落拓岿巍。在一众青涩的大学生里,显得格外挺拔。 有女学生偷偷跟在后面拍照,但他并没有停留的意思,而是径直往行政楼的方向去了。 周围灰色调的风景,干枯的树木,还有拥挤的人群,此时都成了摆设。 厉枝远远望着那个背影,像是一副单调的水墨画,唯有那一人,是画面的中心,是遥遥相望的众星捧月。 冷漠,又不可接近。 厉枝眯着眼睛,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楼前,才缓缓回神。 心跳,不受控制地紊乱了一个章节。 不为别的,只是恍惚间,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一次袭来。 那个背影,真的很像一个人。 ...... 出神的同时,刘永宁猛地一拍大腿: “哎呀哎呀,不跟你说了厉枝,我得赶快跟过去了。” “刘哥,你等一下!”厉枝慌忙从包里掏出纸笔: “稍等一下,就一下,我给你写张欠条,五十万不是小数目,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尽快还你。” 刘永宁有点尴尬:“真的不用,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的钱,是......是小齐总的......你要还,就还他吧。。” 厉枝落在纸上的笔尖顿了顿:“齐总?” “是啊,他刚刚看见你被人为难,才让我来解围的。” 厉枝虽然满腔疑惑,但也只是沉吟了一下,继续落笔: “行,我会亲自谢谢他的,欠条也还是要的,齐总的名字叫什么?” “齐止。” 极快的回答。 ...... 厉枝握笔的手腕猛地走歪,尖利的笔尖差点划破纸张。 那种站在悬崖边上的萧瑟之感,在这一刻,卷土重来。 她努力平复着心跳,礼貌追问: “齐......止?哪个止?” “停止的止啊。”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一竖,一横,再一竖,再一横。 ...... ...... 齐止。 停止的止。 ...... 巨大的疑影,悄无声息地,笼罩在了厉枝的心尖之上。 这一刻,空气都变得稀薄,胸腔不断起伏着,那是窒息的前兆。 她佯装着镇定,装作不经意般轻轻开口: “齐止......这位小齐总,是京市人吗?” 刘永宁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都说他是在国外长大的,但我看,他对京市熟得很。” “那,他今年多大啊?” 刘永宁笑:“这你问对人了,我偷看过他的履历,你猜怎么着,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样,年轻吧?” ...... 厉枝眼底微漪,苦涩的味道充斥了喉头: “......嗯,是挺年轻的......止,这个字好听,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 她深深呼吸了下,不再追问,只是低下头,默默在纸上写划着。 ...... 积压了一上午的雪花,终于在此刻,从昏暗的天幕里倾斜落下。 洒在地面,也不偏不倚地,落在纸张之上,一瞬,便化成了水滴,打湿了笔迹。 ...... 看出厉枝表情不对,刘永宁心里顿时石头落地。 看吧,这俩人,果然是有故事的。 他装着毫不知情的模样,探究地看着厉枝不断颤抖的睫毛,和紧紧抿起的唇: “怎么了?厉枝?” “没事。” 她将欠条写好,递了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飞舞的鹅毛大雪,刘永宁却好像看见,厉枝眼底掬了一片闪闪的水渍,像是碎银般耀眼。 只是不知,是雪水,还是眼泪。 ...... “呃......你刚刚说,你认识的那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是谁?后来怎么样了?” 他急于确定自己的猜想。 厉枝许久没有回答,只是极快的抹了下眼角,然后仰起头,望了望远处灰白的天际。 声线也如凛冬过境,枯涩得不像话: “没有后来了......后来,他不要我了。” 第65章 童话重演 齐止站在办公室偌大的落地窗前,借着外面的晃动光影,看着手里的纸张。 娟秀的字迹工整而熟悉: 欠条。 拓展项目部员工厉枝,今向齐止总经理借人民币五十万元整,按每月工资50%分期偿还。 后面是身份证号,和落款。 他垂眸看了许久,然后将纸张轻轻折起,握在了手心。 ...... “她是怎么说的?” “她就说,她以前认识一个和您同名的人,再没别的了。” 刘永宁挠了挠头,终究还是没有全盘托出,特别是,没有提及厉枝落泪的事。 齐止脸色晦涩不明,他才不敢多嘴。 “行了,你去忙吧。” “好的小齐总。” 刘永宁像是得了赦令一样,当场就要脚底抹油,可刚走出没两步,又被叫住: “等等,还有件事,你去办。” ...... ...... ...... ...... 从初雪那天以来,厉枝便一直心不在焉,连林琳都看出了端倪,趁着泡咖啡路过,戳了戳她的肩膀: “哎,怎么了你,这些日子跟丢了魂似的。” 厉枝猛然回神,苦笑了声:“没事,天太冷了,人就懒懒的,不爱动。” “那可不行啊,马上年会了,你又是刚入职,到时候肯定要被拉出来表演节目的,你准备了吗?” 表演节目? 厉枝皱起了眉,实在是想象不到,NE这种企业,也热衷这种恶趣味。 “那......都要表演什么啊......” “唱歌,跳舞,你擅长什么就准备什么呗,还有舞会,这是NE的传统。” 舞会。 突然提及这个词,有些回忆蓦然涌上来,厉枝又是浑身一僵。 ...... “先不说这些,你裙子准备好了没?年会这种场合,还是要穿得隆重些比较好。” 厉枝摇摇头。 别说穿扮了,她现在只想装个病什么的,躲过这场年会。 ...... 颓废着,颓废着,就到了圣诞。 第二天,便是年会了。 厉枝午休后回办公室,就看见几个人,围在自己的工位旁,叽叽喳喳。 她满腔疑惑走近一看,却发现,自己办公桌上,竟然放着个精致的礼盒,足有一臂宽,上面绑着的丝带顺滑润泽,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小荔枝,有人给你送礼物了呢!” 她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打开,只是默默看了看周围。 林琳撞上她疑惑的眼神,双手举过头顶: “别看我,我没有给同性送圣诞礼物的习惯。” 厉枝叹了口气:“那是谁送的?有留名字吗?” 远处一个同事大声插话:“我刚刚没出去午休,我看见了,是人力部的刘总,放你桌子上的!” “哇哦,小荔枝,什么情况啊这是......” 八卦尖叫此起彼伏。 厉枝满脸无语地挨个捂他们的嘴:“别瞎闹,刘总监有老婆有孩子了。” 有人不服:“那为什么只给你送礼物,没我们的份啊?哈哈哈......” ...... 厉枝实在熬不过,只能握着手机,给刘永宁打去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厉枝啊,什么事?” 厉枝抿着唇:“刘哥,我桌上的这个礼物,是你送的?” 为了证明清白,她还故意打开的扬声器,确保周围人都听得到。 “是啊,我送去的,怎么了?” 周围又是一片嘘声。 厉枝皱紧了眉,可还没等她开口拒绝,电话那头便继续解释道: “你别误会啊,那是小齐总送你的,我只是帮忙拿过去而已。” ...... 一瞬间,寂静一片。 厉枝微张着嘴巴,一时间哑然,周围众人同她一样迷茫的,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把笔掉在地上,吧嗒一声,惊的厉枝周身一凛。 她迟疑着开口:“齐总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听筒那头很嘈杂:“哎呀,你问我,我哪里知道,我只是替人办事而已,你好奇,自己去问小齐总。” 啪。 电话挂断。 沉默了许久的四周,终于有人出声:“要不,你先打开看看呗。” ...... 厉枝也望向了那个精致的礼盒。 像是妖女的冥冥召唤,有那么一刹,她好像听见盒子会说话。 打开吧。 打开吧。 或许打开就真相大白了。 ...... 几乎是一秒下定决心,她用手指勾着丝带的微端,轻轻一扯,蝴蝶结散落开来。 礼盒盖子被掀开,露出了里面娇软的一片鹅黄色,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丝绸布料特有的诱人光泽。 有人率先赞叹出声:“哇,好漂亮的裙子,小荔枝,小齐总为什么送你一条裙子啊。” 这话一出,说话的人自己先笑了起来。 真是多余。 一个男人,送一个女人昂贵的裙子,还能代表什么。 林琳站起了身,朝他们摆摆手:“散了散了,工作了。” ...... 人群终于四散而去。 厉枝呆呆站在原地,看着盒子里的裙子,大脑如同放空,然后,尘封的记忆瞬间将空隙填满。 不一样,但真的很像。 很像高三那年,她收到过的礼物,那条承载了无数眼泪,最终被自己亲手丢进垃圾桶的小裙子。 ...... 回忆柔软而漫长,一颗心在这里被挤压变形,厉枝无声地吞咽了两下,伸手,把裙子拎了出来。 暖意盈盈的鹅黄色绸缎,带着薄薄的轻纱,胸前的水钻灿烂如星河。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触感,也带来了回忆里那些被忽略了的细节。 曾经,有个少年,紧紧握着她的手,眉目如画般对她笑。 她也依稀记得,那青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蛊惑,让她无法拒绝: “姐姐,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姐姐,我们慢慢来。” “姐姐,新年快乐。” ...... “姐姐,我爱你。” ...... 心口一脚踩空,坠入了万丈深渊。 无尽下坠。 厉枝不想再犹豫,不想再逃避了。 她把礼盒往前一推,转身便冲出了办公室,打翻了文件和水杯,也顾不上了,林琳在后面的喊叫,她也只当没听见。 疯了一样地跑到电梯间,她重重按下了32层的按钮。 她想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现在,就现在。 ...... 曾经,你来过我的世界,给我一场童话,告诉我天光不灭,你不会走。 可后来,星星月亮,通通陨落了。 我只想要个答案。 我要你亲口说,那些渴望与幻想,真真正正的存在过。 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忏悔,下跪,叩首。 告诉我,你对不起我。 还有,你爱我。 第66章 姐姐,别走。 电梯上升得很快。 快到不足以浇灭她的冲动。 伴着一声机械的电子音,电梯门打开,厉枝第二次,站在了32层。 ...... 很快有助理来询问,厉枝面色平静无波:“我找齐止。”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那恐怕不行哦,齐总今天日程很满,没有预约的话......” “我可以等!”厉枝打断他:“我就在这里等,多久都行。” 助理皱起了眉,直觉使然,他隐约感觉到,面前的女孩子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却坚定得很。 贸然驳回去,又怕真的有隐情,思考几秒,挤出个专业的微笑: “那您稍等,我确认下。” ...... 助理绕道一旁,飞快地打了个电话,还瞥了眼厉枝胸前挂着的工牌。 “......对,项目部的,实习生,叫......厉枝。你请示一下齐总......好......好,我明白了。” 片刻过后,厉枝得到了答复: “厉枝小姐,齐总说,让您到办公室等他,他开完会就过来。” ...... ...... ...... 上次到这里时,只是拐角就进了休息室。 她并不曾知道,走廊的尽头,这间总经理办公室,也不像想象中那么神秘。 偌大,但空旷,除了一张办公桌和背后的书架,再就只有一方小小的会客沙发。 一如既往,简单的黑白灰三色,白天采光很好,因此并不觉得压抑,只是没有温度而已。 ...... 助理端来一杯热茶后,便关门出去了,只留厉枝一人等待。 她简单的环顾四周,然后,站在了窗前。 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将京市最繁华的商圈和楼厦一览眼中,车流如织,看不到尽头,路边的积雪半化不化,成了斑驳苍凉的点缀。 这样的风景,在寸土寸金的京市CBD,真的很奢侈。 ...... 手机不停震动,是林琳发来的微信,一条接着一条: “厉枝,你去哪了,赶紧回来。” “小荔枝,千万别冲动啊,有事好好说。” 厉枝坐在会客沙发一角,看了一眼,也没回,后来干脆把手机关机,扔到了一边,然后望着杯子里起伏舒展的茶叶发呆。 说实话,那股子强烈的疑惑,还有不管不顾的冲动消散以后,她自己也有点心里打鼓。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只是重名而已? 还有那条裙子,会不会,也只是凑巧? 思绪像是打了结的鱼线,乱七八糟,却又不敢根根拆解,因为太过锋利,一不小心,就会割肉见血。 ...... ...... 短暂的冬日白昼,缓缓流淌而过。 办公室静得出奇,厉枝不小心就睡着了,伴着均衡的暖气和落日暖阳,这一觉竟然睡得意外地踏实。 再睁开眼时,吓了一跳。 天已经全黑了。 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隔壁楼外的LED光源,刺破黑幕投射过来,姹紫嫣红,晃眼夺目。 歪着脑袋睡的后果就是落枕,厉枝稍稍转动了一下脖颈,都能听见喀喀的声响,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坐直身子的同时,她也再一次闻到了那种熟悉,清冽的海洋香,就洋溢在鼻尖。 洋溢在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着的西装外套上。 ...... 办公室,依然静谧无声。 厉枝往落地窗的方向看去,目光只是极为短暂的一倏,便怔住了。 那里,分明站着一个男人。 ...... 男人面朝窗外,只留给她一个长身伫立的背影。 黑色的衬衫和西裤,没打领带,衣领有些松散而慵懒,光源照射下,像是一尊难以接近的诡异剪画。 厉枝长久地注视着,稍稍恍惚了几秒。 她还是难以确定。 面前的男人,和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有相像,但又不完全熟悉。 少了几分少年的锐气,多了点沉稳之态,唯一不变的,是与魅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阴郁,还有满身的煞气。 隔着空旷的距离,厉枝依然能够完全地感受到。 “齐......总。”她小声开口。 男人的背影,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 厉枝咬着下嘴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继续。 “齐总,我来谢谢你的礼物。那条裙子。”她找了个最浅薄的理由。 男人依旧没动,只是默默把一只手插进了裤袋,左腿极快地瑟缩了一下。 强烈的不安和惶恐,在此时都成了具象的画面,厉枝终于鼓起勇气,绕过办公桌,坐上前去。 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可,太黑了。 经过办公桌的时候,她需要扶着桌沿,才能走得顺畅。宽松的毛衣袖口,不小心略过桌面之上,然后便是清脆的一声响。 她急忙蹲下身去拾,摸索半天,终于触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 好像,是个相框的形状。 还好,没有摔碎,她小心翼翼地拾起,也就在同一秒,对面大厦楼顶每晚八点都会运作的光纤射灯,准时亮起,一束夺目的光线,直冲云霄。 借着这束光亮,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厉枝的目光掠过了相框。 一瞬,仅仅一瞬而已,她听见自己的冷笑声,突兀地响起。 ...... 黑暗角落里,隐藏已久的真相,终于在这一刻,现出了原形。 犄角,獠牙,还有利爪,一点一点,展露无遗。 厉枝笑得停不下来,滚烫的眼泪也来添乱。 不为别的,只是笑自己,真他妈是个傻子。 ...... 她把相框倒扣在桌面上,目光循着男人的身影,上下打量,势要把他看穿。 “齐总,你为什么不转过来呢?” 她开口,笑声过后,语气里是无尽苍凉: “你没什么话想和我说吗?还是,你不敢?” ...... 明明,一切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厉枝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趣,也很矫情,迫不及待地相认又怎样呢?这样的真相,血淋淋的,她真的想要吗? 蓦然泄了气,她自嘲地摇了摇头: “算了,打扰了,齐总。” 后面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说完,转身便要走。 身后,终于有了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几乎是同时,一只冰凉的手,箍住了她的手腕。 紧接着,传进耳朵的沙哑声线,也和记忆融为一体: “姐姐。” 短短的两个字。 轰的一声,厉枝觉得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大脑轰得粉碎,这一刻,她完全不能思考,身体自上而下一寸寸发烫发热。 就好像,站在云团翻涌的荒野至上,狂风肆虐着呼啸,但是卷不走身后那一线极其熟悉,魂牵梦绕的声音: “姐姐,别走。” 第67章 我再也不需要你了 “姐姐,我没有在开玩笑,以后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小止了,或者小止变样子了,你也能凭着这条疤,一眼认出我。” 曾经,在那个狭小的客厅,拥挤的折叠小床边,她的小止,这样对她说。 ...... ...... 楼外,惨白的射灯逡巡着,掠过齐止的侧脸,也照亮了颊边到耳后那条浅浅的疤痕。 厉枝不可遏制地,想起这句话。 ...... 无声的对视,却震耳欲聋,无限回响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世间万物,褪色成黑白两色。 厉枝自己眼前也朦胧,但还是能看见,齐止的目光如平静的水面碎裂般,有轻微的涟漪泛出来。 “姐姐。”他仍旧柔柔唤她,只是声线破碎得不像话。 岁月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留下了飞驰而过的印记,面容更加沉稳,下巴上青青的胡茬,还有眉角锋利的转寰,都带了些成熟男人的模样。 唯一不变的,是眼眸中深邃的光,像要把厉枝仅剩的理智逐次拆解,溺在水中。 她努力抽了抽鼻子,把心里的酸涩咽回去,然后,默默拂开了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 真相的序幕终于揭开,她却突然平静下来了。 时隔三年的对话,原本的亲密无间荡然无存。 “齐总,别这么叫我。”她笑着,小小的梨涡盛满了骇人的凉意: “我想问问,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厉枝笑意更盛:“故意接近我,通过刘永宁,找到刘教授,然后让我入职NE,就是为了今天吗?” 她手臂垂着,紧紧攥拳,指甲都刺进了掌心: “就是为了今天,和我说一句,姐姐别走吗?齐总,你凭什么?” 处处断掉的线索,终于连成了线。 厉枝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是他捕猎计划中的一只可怜兮兮的雪兔而已,一脚踩进陷阱。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 委屈与怒气糅杂,在心里慢慢膨胀: “三年了,齐总瞒了我三年,哦不对,是一直瞒着我,骗着我,你说你叫易止,是假的,你的身世,也是假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齐止紧紧抿着唇,声音颤抖:“我知道的。” “你知道?” 她的目光越过齐止的肩头,望向外面巨大的广告牌,雀起的霓虹闪得人睁不开眼,眼前成了迷蒙的白光: “你不告而别,整整三年,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像疯了一样地到处找你,你知道吗?” “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突然消失,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你也知道吗?” “明明知道你不会再出现了,我却还像个傻子一样,日日梦,夜夜梦,噩梦里也都是你的脸,我有多想你,多担心你,这些,你都知道吗???” 厉枝再难抑制心里的起伏,几乎将面前垂着头的男人一把推开,扑向办公桌,拿起了那个相框。 照片里,女孩踮着脚,幸福而安逸的微笑,吻向身边人的侧脸。 原本以为,那是最好的时光,却不知,那是地狱的入口,黑暗的序章。 “你已经丢下我了,却又留着这些做什么呢?” 歇斯底里过后,她再也没有力气,语气也柔软下来,温柔,却决绝: “小止,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不需要你了。” 熟悉的称呼,终于轻唤出口,却是最后一次了。 齐止心中惶然,猛然抬头,看见的是厉枝苍白的一张脸: “姐姐,其实我......” “别说了。” 厉枝垂着眸,终究,也只是摇了摇头。 ...... ...... 我何曾惧怕过地狱。 只要你在,生死之境也没有什么难以涉足,我只怕时光不可追,跑起的风会把爱意吹散。 我只怕,明明你还在,我却再也找不到回你身边的路。 …… …… …… …… 助理原本准备下班,正要出门,却突然听见走廊尽头的办公室,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紧接着,一个娇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低头往电梯间跑。 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怜兮兮的。 他顿住脚步,又望了望没亮灯的办公室,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这小齐总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也干这强人所难的事儿?啧啧啧...... 犹豫再三,还是抬脚往办公室去了。 ...... 走廊灯光就晦暗,一进办公室,更是一点光源都没有了。 他敲敲玻璃门:“小齐总?” 没人应答。 助理抬手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咔哒一声,灯光大亮。 他一眼就看到了,单膝跪在理石地面上,捂着左腿膝盖的齐止。 还有满地的碎玻璃渣,破碎的镜框被砸成了几瓣,这便是刚刚那声响的来源。 齐止衬衫已经乱了,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撑在地上的手也青筋暴起,摇摇欲坠,一张脸苍白得像纸一般。 最要命的是,他......好像站不起来。 跪在地上的那条腿剧烈地颤抖着。 “小齐总你怎么了,是......是玻璃伤到了?我......我打120。” 助理慌张地要拿手机,连没注意,地上根本没有血迹。 “别,不是受伤。”齐止眉头紧皱,声线也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第二个抽屉,药,拿来。” ...... 助理后知后觉,慌张地去拉抽屉,在最里面,翻出了一个小白瓶,上面写着氨酚氢考酮的字样。 陌生的药名,可助理却有印象,家里老人家重病手术期间,就是吃这个止疼的。 他愣了愣:“小齐总,这......是止疼药啊?” 齐止艰难抬头,一记眼刀凛过:“别废话,给我。” ...... ...... 服下药,足足半个小时,齐止的脸上才慢慢有了血色。 助理上前去搀扶他起来时发现,他身上的衬衫已经完全被汗打湿透了,黏在身上。 齐止胳膊靠着沙发,眉头依然紧蹙,冷眼看着助理小心翼翼的,把碎掉的相框一块块拾起,最后,捡起了那张照片。 “诶?这不是刚刚那位小姐......齐总,您女朋友?” 助理看了看照片,确定上面的女孩子,就是刚刚夺门而出的那位,不会错。 齐止没回应,助理忽然意识到,自己话好像有点多: “小齐总,这照片......我明天去重新买个相框。” 齐止依旧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掌心覆盖下,左腿的颤抖幅度虽然小了些,但还是肉眼可见。 助理注意到了,犹豫再三,还是觉得该提醒下: “小齐总,你这条腿,曾经伤过吧?” “嗯,车祸。” 他语气平淡,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第68章 让我回家吧 “哎呀,这么严重,人家都说伤筋动骨是一辈子的事,您不能只吃止疼药啊,我小时候也崴过脚,现在阴天下雨还疼的,哎,我老家有个偏方,特别好使......” ...... 齐止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成功被逗笑。 说起来,也是个早稻田留学过的高材生,偏偏是个话痨。 “没事,我心里有数。” 他开口打断:“你下班吧。” ...... 助理缩了缩脖子,然后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那这个......” “给我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在齐止手底下也有段日子了,这位小齐总从来都是冷面冷情的,偶尔还会暴怒,狠戾掀桌的模样,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唯独对着这张照片的这一刻,神色和语气都会柔软下来,连接过去的动作都十分小心翼翼。 他看着男人眸底潋滟的水光,壮起胆子再次开口: “小齐总,我要是猜得没错,您一定是和女朋友闹别扭了,她不理你了是不是?” 齐止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终于啊终于,也有能向大boss传授经验的机会了,这样一想,更加兴奋: “小齐总,这种事,我有经验,以前留学的时候,我和女朋友异国恋,就总闹别扭,闹分手那都是常有的事儿,但都被我摆平了。” 齐止看着他自豪的表情,有点好笑:“哦?展开讲讲?” 助理的眼睛倏而亮了起来: “女孩子嘛,关键就是要哄的,你要让她知道,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比如?” “比如有一次,她和我提分手,我就当场定了机票飞回了国,连考试都错过了,后来不得不多修了一年的专业课。” 他说到兴起,还打了个响指: “看上去我亏了,其实我赚了,只要让她看见,你有多惨,你为了她,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为了她,能付出多大的代价。 ...... ...... 助理走后,偌大的办公室重新归于寂静。 齐止垂眸,望着手里的照片,口中反复喃喃着这句话。 或许对于很多恋人来说,这是一道需要考量的题目,但对于他来说,却简单得直来直往。 多大的代价,他都能付,宛如杀红了眼的赌徒,整盘梭哈,也根本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能换她回来吗? 他想起她说的,这三年之间,遭受的折磨,与难过。 每一样,他也都完完整整的感受过。 最严重的时候,每天要伴着安眠药才能入睡。 只是这些,再也没有机会讲出口了。 他曾经在最艰难的时刻,做了最被迫无奈的决定,离开她的代价,如今也终于要偿还了。 风水轮流转。 谁又真的怕了。 谁又真的不明了。 只是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让我回家吧。 …… “姐姐。”他盯着照片上女孩姣好的面容,喃喃自语,声线喑哑而憔悴: “我什么都不要了,换你回来我身边,可以吗?” 照片上,两个身影相互依偎。 长久地默然,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 ...... ...... 厉枝病了。 京市也下了近十几年最大的一场雪,洋洋洒洒,足足一周,拉开窗帘望出去,是晃眼的一片白茫茫。 世间万物都被萧瑟苍凉的暴雪覆盖,冲刷。 也包括汹涌难抑的情绪。 ...... 梁一梦给她冲了感冒冲剂,放在了桌面上: “小荔枝,你和公司请假了吗?” “嗯。” “那刘教授那边呢?他催你交结课论文呢。” “好。” 不论什么话题,厉枝的回答永远不超过两个字,足足三天没下床,就躺在上铺,把自己缩成一只鹌鹑。 梁一梦伸了只胳膊进来摸了摸,又覆在自己的额头上,有点疑惑: “这也不烫啊......小荔枝,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 确实是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脑子钝钝的,身子懒懒的,好似被抽掉了骨头。 这三天,她没有一刻不在脑海中,描摹齐止的轮廓。 她不知如何形容。 大概就是遗失多年的宝贝,偶然寻回,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想象中那样欢喜。 反倒,大彻大悟一般地颓然。 “梦梦。”她哑着嗓子开口。 “嗯?怎么啦?” “如果,一个抛弃过你的人,重新回来找你了,你还会原谅他吗?” 梁一梦手上动作不停:“当然不会啊,我干嘛那么欠。” “但如果,你也一直没能忘记他呢?” “他?男的啊?小荔枝,你谈恋爱了?” 厉枝不再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坐起身,把梁一梦吓了一跳: “干嘛!诈尸啊你!” 她翻身下床。 这是三天以来,她第一次双脚触及地面。 “没什么,梦梦,我想通了。” 梁一梦懵:“......想通什么了?” “我想通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回,他丢下过我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厉枝盯着红肿的眼睛,下床,穿鞋,拿起洗漱用品,走去卫生间。 很快响起了水声。 梁一梦一脸疑惑,有些探寻地,把手伸向了厉枝的床铺。 枕头上,果然是湿湿凉凉的,整整一大片,连边角都洇湿了。 这丫头,是活活哭了三天吗? ...... ...... 厉枝先把学校堆积的事情处理好,然后火速回公司,提了辞职报告。 走进部门时,她明显感受到,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悠悠落在她的肩头,她也毫不在意。 不需要在意了。 林琳成了项目部的临时主管,准备接替赵总监的位置。 看见双眼红肿,憔悴不堪的厉枝,从前的万千猜测都有了答案。 她还是想再劝说一下: “厉枝,我不知道你感情上遇到什么问题了,但作为你的前辈,我的建议是,不要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男人没了可以再找,事业没了你就要饿肚子。” 厉枝只是欣然一笑,并不说话。 “小屁孩。”林琳看她一眼,终究还是在部门领导那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 辞职报告很快被送去了人事部。 意料之中,刘永宁也对她展开了新一轮的劝说,厉枝依然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 “丫头,年底了,要不,你拿了年终奖再走吧。” 厉枝抿唇:“我只是实习生,来了一个多月而已,哪有什么年终奖。” 事到如今,她就是再傻也明白了,自己超出平均水平的薪资,也多半是因为齐止的授意。 刘永宁哑口无言。 这个娇弱的小姑娘,比看上去倔得多。 厉枝拿回辞职报告,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麻烦转告他,欠条依旧有效,钱,我会尽快还的。” ...... 望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刘永宁心里很不是滋味。 明明烫手山芋如愿送走了,可是,总觉得这事儿像没完似的。 他犹豫再三,给齐止发了条内线短信: “小齐总,厉枝辞职了。” 消息很快显示已读,但,久久没有回复。 第69章 祝齐总早日康复 从NE大厦走出来,厉枝直奔马路对面的公交站。 积雪未清,满地泥泞,她找了块干净的落脚地站定,然后,抬起了头。 目光悠远绵长,飘飘然,落在了NE大厦的顶层。 恍如隔世的错觉,还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厉枝突然有些想笑。 自己坚持了三年的执念,一朝有了终结,竟然这么平淡。 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单方面坚持的,如今,也单方面宣告放弃。 原本就该如此。 她努力了这么久的,终究只是一场独角戏。 ...... 地图导航显示,下班车还有3分钟到。 这三分钟,也能做许多事了。她打开微信,轻车熟路地点开置顶的联系人,那个白色小兔子的头像。 手指简单划几下,满屏都是绿色的对话框,全部由她发出。 这些年,不管发生了什么,心情好,或是糟,难过的,开心的,艰难的,害怕的那些时刻,她都下意识地编成一小段文字,往这个微信里发。 尽管,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 她看了几屏,便再也看不下去。 不能再陷进去了,她对自己说。 下一秒,厉枝手指轻敲,机器飞快地,点开头像,按下删除的按键: [将联系人“小止”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确定。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消息太多,占了太多的内存,按下删除之后,手机甚至都有一刹那的卡顿。 用这短暂的两秒,她飞快地望了一眼32楼,顶层的方向。 明亮的玻璃折射出正午太阳细碎而璀璨的光芒,不知里面的人,会不会也正望向窗外。 厉枝在心里,默默挥了挥手。 再见,小止。 我用最充盈的回忆,和最决绝的姿态,为故事亲手画上终章。 我们,再也不要见了。 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这就是结局了,没有番外。 ...... ...... ...... ...... 元旦过后,一月底,便是春节。 人群中,各个角落都充斥着红色的喜庆感,把城市推向年终岁尾,最热闹的**。 厉枝迅速把学校的课程做了个结尾,马上要到的大三下学期,她打算继续找公司实习。 厉言言也放寒假回来了。 几年过去,小丫头长高了不少,而且愈发懂事,中考那年,为了给家里省钱,报了离家很远的一所住宿高中。 因为食宿很便宜,还有各种补贴。 厉言言亲昵地挽着厉枝的胳膊,姐妹俩推着一辆购物车,慢慢悠悠逛超市。 广播里播着的春节神曲,节奏欢快,再加上满眼人头耸动的热闹景象,厉枝的心情也空前放松惬意。 “言言,年夜饭想吃什么?你点菜,姐姐给你做,你学习辛苦,学校伙食也不好吧?你都瘦了。” 她边说着,边从货架上拿了一箱牛奶,放进车里。 “姐,你还说我呢,你平时要上课,要实习,还要经常回家照顾爸爸,你才是瘦得吓人了。” 厉言言上下看了看厉枝,然后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的确纤细得可以,盈盈一握都不敢用力,像是马上就要折断了似的。 厉枝被碰了痒处,忍不住笑起来:“别闹。” 姐妹俩边聊天,边往购物车里扔东西,不一会儿就堆了满满一车。 结账的队伍很长,厉枝随便找了一队站定,然后弯腰去查看,鸡蛋被压在下面,可别压碎了。 正翻找着,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还以为是挡了人家的路,正要道歉,可一抬头,却撞上一张熟脸: “厉枝小姐?” 面前的年轻男人很眼熟,可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时也买了一整筐的东西,正一脸惊喜地看着她: “厉枝小姐,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齐总的助理,我们见过的,我叫陈冀。” 厉枝恍然大悟,脑海中的面孔对上了号,只见过一面而已,也多亏了她记忆力不错。 “哦,想起来了,你好。” 厉枝礼貌伸出手去,握了握。 陈冀很兴奋的样子:“太巧了,厉枝小姐也住附近吗?” “是,我和我妹妹来的,买点年货。” 陈冀看了一眼躲她背后的厉言言,话痨体质又开始犯病了: “呀,厉枝小姐长得好看,果然姐妹俩颜值都高啊,我脸盲,咱们公司女同事那么多,我根本记不得谁是谁,但唯独厉枝小姐,我见一面就记住名字了。” 厉枝面上笑,心里却暗想,疯闯32楼的员工,应该也没几个吧,想不记得也难。 明知道是恭维的话,也只能笑着接了: “我已经不在NE了,我离职了。” “离职了???”陈冀很显然没料想到这个答案: “那......您和我们齐总怎么样了?” 话一出,自己也觉得多嘴了,于是尴尬地打了个哈哈:“害,不好意思,我就是八卦了下。” 紧接着,像是毫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齐总他,也有一个月没来公司了。” 厉枝眼皮一跳,面上仍然淡定:“哦?出差了?” “不是啊,齐总住院了,您不知道?” 其实哪里用问,光看面前人的表情就能猜出大概了,陈冀眼珠飞快转动,故意继续往下说: “上次您来办公室,第二天,齐总就没来公司了,还给我也放了个长假,搞得我还心惊胆战的,以为自己要被辞退了呢。” 厉枝抿着唇,望向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但却目光空洞,说话也发虚: “为什么住院,严重吗?” “那肯定严重啊!齐总这种工作狂,能撂下公司一个月,肯定是身体状况比较棘手了。”陈冀边说话,边仔细观察厉枝的表情,并且时刻拿捏着说话的艺术。 我告诉你病情严重,可就是不告诉你什么病,以及严重到什么程度。 但凡心里有齐总,一定会慌。 陈冀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要是能帮了齐总破镜重圆这么个大忙,自己岂不是加薪有望。 可他没料想到的是,厉枝仅仅是皱了下眉,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 “哦,是吗。” 没有想象中的担心,紧张,什么都没有。 淡淡的语气,毫无波澜,像是事不关己一般。 “那祝齐总早日康复吧。” 第70章 不要拒绝我 陈冀愣了半晌,直到厉枝已经结完账往电梯去了,才后知后觉地追了上去: “厉枝小姐等一下!” 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小小的名片,递给了厉枝: “厉枝小姐,齐总就在这家医院住院。” 厉枝看了看名片上写着的名字和地址,并没接:“什么意思?” “哎呀,就是......您要是想去探望齐总......” 厉枝失笑,语气也冷了几分:“没这个必要吧。” 陈冀并不听她回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直接把名片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走。 ...... ...... 小巧的卡片,纸质厚实,带着细密的纹路,是一家很私密的私立医院。 厉枝指尖摩挲着名片,微微发怔。 住院了,这么突然,还很严重...... 心里蒙上了浓厚的雾霾,厉枝忍不住把此时此刻的心境,与三年前作对比。 如果是从前,她听到小止生病了,应该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吧。 但终究是此一时彼一时了。厉枝狠狠攥着名片的边角,入手的触感是温凉的,不由得,心尖上也攀了唏嘘。 现在的小止,有一家公司,坐在那样让人仰望的位置,说不定,也找回了家人。 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深夜里,坐在折叠小床边,会流着泪吃蛋糕的少年了。 他再也,不需要她了。 ...... 厉言言拎着购物袋,把脸凑到厉枝眼前: “姐姐,你怎么了?” 厉枝不再发呆,只是仰了仰头。 眼眶里未流下的眼泪,被风一吹,就迅速冷掉,继而蒸发。 她把名片随手扔进了垃圾箱,揉了揉厉言言的脑袋:“没事。走,回家。” ...... ...... ...... 厉明均亲戚朋友多,人缘也好,这些年,每每逢年过节,总是不断有人上门探望。 大年三十一早,便已经迎了一波客人了。 厉枝给厉明均换上一身崭新的羊绒毛衫,很舒服的面料,颜色也亮堂,有过年的喜庆味道了。 她很高兴,因为最近这些日子,厉明均的身体状况好转明显。 虽然还是不能走路和说话,但能活动手指和面部表情,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比如冷了会皱眉,累了会轻轻敲床沿,厉枝逗他说话时,还会露出隐隐笑意,这些都是慢慢变好的迹象。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真好。 因为病人不能熬夜,所以这几年除夕,都没有刻意守岁,而是吃过晚饭,伴着春晚,就准备睡觉了。 先让厉明均睡下,stop也翻着肚皮,守着暖风睡得正香。 厉枝窝在了沙发一角,听着春晚歌舞充当bgm,百无聊赖,翻着朋友圈。 今夜的朋友圈,注定是热热闹闹的。 她看见林琳发了一条定位在外省某地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没化妆,也没穿精致的羊绒大衣和高跟鞋,而是粗喇喇地裹着一件大花棉袄,坐在灶坑旁生火。 环境杂乱,但笑容很真。 配文:过年啦!城里的Lucy,Linda,Julia们,又变成翠花二丫和狗蛋啦! 厉枝成功被逗笑,点了个赞。 果然还是,平凡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 再往下翻,是江竞的短视频。 视频里太暗,彩色的灯光满天飞,酒瓶子也频繁入镜,满地的彩带和纸屑,应该是在某个夜店。 她蹙了蹙眉,这是江大少爷的一贯作风,从来不肯在家安安稳稳过个年。 点开对话框才发现,十分钟前,江竞给她发过一条微信,邀她出门一起嗨。 【不去,自己浪吧。】 她果断回复,末了,还是补了一句: 【早点回家。】 ...... 不知不觉,就又一年了。 时光的齿轮从来不曾停止,生活也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默默地转动,行驶,碾过经年尘埃。 翻云覆雨,永恒未歇。 厉枝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万家灯火,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安宁过。 虽然,还是有很多不如意,但,已经很好了。 这一年,她依旧拿了奖学金,还有了职场的第一次体验,厉明均的身体也在好转,厉言言也在飞快成长。 她很知足了。 最重要的是,放下了三年以来,最大的一个执念,竟然有浑身轻松的错觉。 她也是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一直以来,执着的,奋不顾身想要争取的,只是一个真相而已。 至于这个真相是否尽如人意,已经不再重要,她甚至都不想去探究隐秘的细节。 过去了,就不想再回头了。 ...... 巨大的放松感,让她不由自主脚步轻飘起来,顺手拉开了窗。 洋洋洒洒的雪花飞舞着,勾勒出北风的形状,也顺带往她温热的脸颊上扑。 一瞬的惊讶。 竟然,又下雪了。 京市原本不多雪的,积雪未化,新雪降临,这样的情景,厉枝从小到大也不常见过。 瑞雪赵丰年,大概是老天的预告,新的一年,一定会度苦难,常顺遂。 她隐隐激动起来,朝着窗外空旷的天际,自言自语,祝福自己: “厉枝,新年快乐,明天,就是新的开始了。” ...... 小区楼下,已经有耐不住性子的孩子,抱着烟花爆竹下楼了。 束束焰火伴着欢声笑语冲上天幕,然后混着飞雪,碎成漫天的璀璨。 孤独的路灯昏黄,此时也不再萧瑟凄凉,反倒,添了几分暖意。 隐秘的角落里,没有人在意,一辆黑色的迈巴赫,已经原地驻停良久。 驾驶座上的男人,把车窗降下一小段,透过这小小的缝隙,刚好可以看见楼上,挂着红色灯笼的小窗户。 窗前站着的女孩身影,朦朦胧胧,几不可见,但仍然被他印在眸中。 很久很久之前,也是这样一个新年夜。 那时,她还在。 那个未完成的吻,在记忆的冲刷下,也越发历久弥新,齐止眼前有些模糊,好像看见那个熟悉娇嫩的脸庞,就在眼前,冲他笑颜如花。 “姐姐,别拒绝我,好不好?” 十八岁那年,他这样说。 如今,他也想再次,发出恳求。 姐姐,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 不要拒绝我的忏悔,给予我永恒的亲吻与宽恕。 我愿把漫长的一生,还有连绵的爱意,通通献祭给你,作为补偿。 只因,你是我全部的渴望与幻想,是我生命中,最滚烫的一章。 …… 炫目的焰火升空,又落下,循环往复几个来回,终于归于寂静。 齐止打开了车门。 皮鞋踩着薄薄的一层雪,留下了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 他本没有任何勇气,踏进这栋楼,甚至也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 可就在刚刚,爆竹炸开的声音好像驱散了胆怯,此时此刻,似乎就是最好的时机。 像是渴求阳光的藤蔓,他想要攀着高处,为自己求一线生机。 破旧的楼道,拐角堆积着杂物,一切都如记忆中的样子。 他在家门口站定,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手指轻拢,笃笃轻敲。 ...... 门里,很快传来脚步声。 “谁啊?”是厉枝踢踏着拖鞋,到了门前。 齐止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站着,看见猫眼由亮变黑,像是有人伏在门上看,只一瞬,又挪开了。 门,并没有开。 许久,杨梅的声音传来:“厉枝,谁敲门啊?” ...... 寂静的楼道,屋内的任何声响都无比清晰地落进耳朵。 厉枝语气温柔又平淡: “没谁。” “收水费的。” 第71章 饺子 黑色的车身缓缓驶向半山腰的别墅群。 远山墅这边开发时间不长,他也正是看中了这里隐秘安静。即使自己平时也并不常回家。 大多时候,应酬过后,太累太倦,就会直接回公司休息室凑合一夜。 ...... 他刚回国时,圈子里所有人都在传,NE集团的小齐总,是背靠大树,来国内历练的。 羽翼未丰的小鸟,被家里丢过来,吃吃苦,长长见识,仅此而已,没人指望他真的做出一番事业。 可短短半年,NE中国分部就已经连续接了几个全球项目电子产品供应的大单,除此之外,国内的实验室和开发团队也飞快地组建。 终于有人意识到,这位小齐总,不是大家口中有华无实的小孔雀。 他像一匹穷凶极恶的猎豹。 永远在窥视,等待,寻找时机,然后一扑击中。 商场上,最怕这样的对手,因为他们初出茅庐,不管什么江湖道义,心里只有一条规则,就是弱肉强食。 ...... 齐止把车停好,到家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空旷的三层空间全部开着灯,这是他授意的。 他一直刻意把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区分开。生活区域,越明亮越好,越暖和越好。 可即使这样,也是没什么温度。 家的感觉,他曾经体会过。 现在没了。 管家都放假了,只剩一个做饭阿姨,因为想多赚点加班费,自请大年三十也留下来。 齐止换鞋进屋时,阿姨正在打电话,看见他进屋,赶紧捂住了话筒。 “齐......齐先生,你回来了。” 然后又指了指话筒:“是......是齐总。” 齐止皱眉:“先挂了吧,我一会儿给她回电。” 其实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看见齐颖发来的微信了,只是因为在开车,就没回。 他把西装脱下,换了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整个人落拓又松愜,站在窗前,给齐颖拨了电话。 “姑姑。” 一句招呼,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炸开了: “齐止!!!你要气死我!!!把我气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扯扯嘴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避开这段刺耳的叫喊: “姑姑,大过年的,稍安勿躁。” 齐颖头发都快立起来了:“苏阿姨说,你刚刚开车出去了?你刚出院几天,那腿,能开车吗?你忘了医生怎么跟你说的了?” “没忘,恢复不好,很有可能再也站不起来。”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然后就是一句脏话。 齐颖的脾气向来如此,点火就着,急了还会泼妇骂街,他早已习惯。 骂够了,又开始叹气: “小止,你说你要回国,我拦不住你,你说你要拓NE在国内的市场,我也同意,反正集团迟早要由你接手的,早点历练不是坏事,但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 齐止不说话,她便继续: “你抢了盛氏的一笔年度单,盛林清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你在国内的圈子才刚刚铺开,现在和盛林清对上,不是好事,他树大根深,你怕是要吃亏。” “嗯,知道。” 齐止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他在赌,赌谁更狠。 生意场上的事,说复杂越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从前齐延宗没有倚靠NE,也闯下了自己的事业,他是那种,拿命来混的人。 齐止觉得,自己也一样。 “姑姑,今天国内大年三十,不说这些行不行。” 齐颖在那边一拍大腿: “靠!小兔崽子,让你给我带跑题了,我是来质问你,为什么要自己开车出门,家里没司机吗?” “司机放假了。” “那你就不能在家呆着!出去跑什么!你那条腿,原本就没有痊愈,是你非要闹着回国的,回去了又不好好听医生的话静养。齐止,你逼我扇你呢吧?” 隔着电话,他已经能想象到齐颖气的跺脚叉腰的样子,蓦然露出笑意来: “知道了姑姑,我就是无聊了,出去转转。” 齐颖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是去见那小丫头了吧?” ...... 安谧的客厅,虽然宽阔,却静可听针落。 齐止攥着手机,艰难地抿紧了唇,唇峰成了一条锐利的线。 他不说话,也不回应,只有沉缓的呼吸和心跳在作祟。 齐颖重重叹了口气: “小止,我知道,你回国多半是因为那个小丫头,从前的事,是姑姑太莽撞了,但也真的是为你好。如果你还能把她追回来,姑姑一千一万个高兴,也会祝福你们的。” ...... ...... 雪还在下。 窗外,花园里的湖水没结冰,远远望去,隐约可以风拂过的粼粼波光,在这暗夜里无声地远扩。 雪花落进水里,瞬间消散。 挂了电话,齐止望着湖面,久久出神。 如果能把她追回来。 这是一道必答题。 他交过一次白卷,后果就是投身深渊,苦熬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没有再错的资格了。 ...... 透过玻璃的反光,他看到阿姨已经在身后站了很久了,犹豫着,没敢上前打扰。 “有什么事?”他开口,声线也沾了几分凉意。 苏阿姨搓了搓手:“那个,齐先生,你之前说,年三十夜里想吃素馅的饺子,我包好了,现在煮吗?” ...... 说回来,她也很疑惑齐止的口味,她自己做饭做了一辈子了,也从来没听说过这种素馅。 按照要求,真的是纯素的,饺子馅里不放肉,只放胡萝卜和大白菜。 这能好吃吗? 可齐止只是怔了一下,回答:“好。” ...... ...... 热腾腾的饺子很快被端上桌,苏阿姨摆好碟子筷子,便回了厨房。 四方的理石餐桌,齐止独自坐在一侧,绅士小心地,夹起了一只饺子。 柔韧的皮入口,紧接着,就是蔬菜的清甜汁水,满溢唇齿。 齐止垂着眼眸,极慢极慢地咀嚼着。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吃这种饺子的时候,也很奇怪,但疑惑很快就被一个笑脸打破:。 她坐在自己面前,守着两碟白胖的饺子,眼里全是期待和兴奋,眸光闪烁: “我没的说错吧小止?这种素馅饺子,比肉的还好吃呢!” ...... 嗯,好吃。 好吃到他一直记得当时的心情,那眉目婉转的脸庞。 在那一刻,就算面前放着的是毒药,他也毫不犹豫地吞。 ...... ...... 苏阿姨收拾厨房时候,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还蒸了腊味,在锅里保温呢。 想来只吃饺子太清淡,是特意准备的,她急匆匆取出来,快步往厨房端,只盼齐先生不要吃的太快。 可走到餐厅,却站在了门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上前。 饺子的热气未散,辗转升腾着,盖住了男人的半张脸。 透过一片雾气,她隐约看见,齐止并没有在吃,而是单手扶额,手肘撑在桌上,有些难掩的倦态。 没有昂贵西装的加持,气场好像也收敛了几分,变得单薄而压抑,肩膀有些颓然地松垮。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饺子变凉,再没动筷。 第72章 我接着等,不急。 春节过后,新学期开始。 厉枝犹豫再三,还是从宿舍搬了出来,住进了江竞租给她的一居室里。 一来离家近,可以方便照顾厉明均,二来,她早就打算好,这个学期要以实习和兼职为主,住在学校难免不方便。 梁一梦帮她搬了家,临走还抱着厉枝的胳膊依依不舍: “小荔枝,你说你这大学读的,别人是花钱,你是赚钱,你自己说,这三年多,你做了多少兼职?你就那么缺钱吗?” 她并不知道厉枝家里的事。 厉枝把纸箱里的东西一样样小心拿出来,放到柜子上,又擦了擦浮灰,回头朝她莞尔一笑: “缺,缺的很。” 厉明均的病还要继续做复健,家里的生活费也要出一份力,更不要说,现在又欠了齐止50万。 她不想欠太久。 ...... 东西规整完毕。 “走吧小荔枝,你刚搬家,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厉枝乐了:“要请也是我请你,火锅还是烤肉,你说的算。” “那就楼下麻辣烫吧哈哈哈哈哈。” 两个女孩子牵手出门,可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了快递小哥,推着一整车快递,把狭窄的楼道都堵上了。 快递小哥念着单子:“409,收货人厉枝,对吧?来,签收一下。” 厉枝愣住:“我没买东西啊。” 下一秒,就听见远处的笑声: “我买的。” ...... 江竞帮着快递小哥,把大大小小的快递箱挨个搬进屋,本来空间就不大,这下更是拥挤不堪。 梁一梦轻轻拉了拉厉枝的手,疯狂使眼色:“这谁啊?就是让你哭了三天的那位吗?” 厉枝赶紧摇头,捂上她的嘴。 好在,江竞并没有听见。 ...... “行了,洗碗机,扫地机器人,加湿器,挂烫机......这些小家电我都帮你备齐了。” 厉枝蹙眉:“没必要吧江少爷?” “有必要啊,我身为房东,当然要保证房客住的舒心。” 江竞勾着嘴角一笑,把手伸向了梁一梦:“你好,认识一下,我叫江竞,是小荔枝的......朋友。” 最后两个字,故意拉了长音。 梁一梦秒懂,笑呵呵地回握:“只是朋友?” 江竞耸肩:“暂时,只是朋友。” “那看来**尚未成功,这位同志仍需努力啊。” “是是是,也麻烦这位美女多多帮我美言。” “好说,好说,哈哈哈哈。” ...... 厉枝在一旁,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这位江大少爷撩妹一向有一套的,看着梁一梦笑得花枝乱颤,急急把两人一起往门外推: “不是吃麻辣烫吗?快走快走,我请客。” ...... 梁一梦最终还是识趣地先撤了,只留江竞和厉枝“二人世界”。 厉枝走在前面,先行掀开了麻辣烫店的门帘。 正逢晚饭时间,小店里拥挤嘈杂,只能拼桌,她先占了个桌边,然后用纸巾擦了擦桌面。 江竞在一旁打量着脱落的墙皮皱眉头: “小荔枝,换一家吧,这会坏肚子的吧......我请你吃日料吧。” “就这家,爱吃不吃。” 她向来知道江少爷的娇气。 江竞叹口气,挨着厉枝无奈落座。 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很快端了上来,辣椒的香气催的人食指大动,厉枝一整天没吃饭,也顾不上吃相雅不雅观,先嗦了一大口粉,抬头看见江竞握着张纸巾,一边嫌弃地擦着一次性碗筷,一边看着碗里的辣油抱怨: “这也太辣了吧,我不想吃。” “不吃辣你不早说。” 厉枝好气又好笑,却也没办法,只能让老板回锅重煮,换碗清汤的过来。 江竞把筷子放到一边,看着厉枝埋头的样子,淡淡道:“我从来就不吃辣,是你不记得罢了。” ...... ...... 厉枝许久不言语,只是默默要了两瓶可乐,扭开: “我粗心,以后会记得的。” 江竞没有打算深究,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没事,我记得你的口味就好。” 厉枝用筷子夹戳着碗里的菜叶,犹豫着开口:“江竞,我有话对你说......” 尽管这些年来,已经说过无数次的拒绝,可江竞永远只当耳旁风,照例以追求者的身份自居,这让她很不舒服。 她正琢磨着怎么讲才好,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只是简单嗯了几声,然后说了句谢谢老师,遂而挂断。 很显然,挂了电话的她已经完全忘了上一茬,放下手机,表情有些雀跃:“我又要拿奖学金啦!” ...... 大学三年多,她凭着一骑绝尘的专业成绩,拿了不计其数的奖学金,这回,据说是新设立的什么奖项,厉枝电话没听清,只是知道数额不小就对了。 “真厉害。” 江竞看着她欢欣的嘴角,也笑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高中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成绩好,总是在升旗仪式上露脸,我当时就觉得,这姑娘瘦瘦小小的,身上却憋着股不服输的劲儿,真招人喜欢。” 厉枝没抬头:“是吗?我对你好像没什么印象,认识你,也是那次派对上,你莫名其妙地说,和我告过白,吓了我一跳。” 江竞往后倚着椅背,眯眼看她:“我又没撒谎,我确实给你写过信,托人转交给你了。” “可我没收到啊。” “你当然收不到了,他是不会转交的。” “谁啊?” 江竞手指敲着桌面,望向厉枝的眼神似笑非笑: “易止。” ...... ...... 漫长的沉默不语。 厉枝低头喝了一口汤,辣椒的火辣顺着喉咙往下滑,胃里也登时火烧火燎。 “他回来了。” 音量很小,但她确定江竞听见了。 面前的男人并没有惊讶,也不说话,只是继续默默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更盛。 她揉揉眼角,辣椒似乎也进了眼睛里: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 “没有。”江竞摊手:“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淡定。” ...... 不淡定又能怎么样? 厉枝猛灌了一口可乐,然后目光投向了别处: “我删除他了,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 “所以?” “所以即使他回来了京市,我们也再不会有交集了。” 敲在桌面上的指尖始终没停,半晌,江竞终于笑出了声: “小荔枝,如果真的想忘记一个人,是不用这样刻意的,越是这样,越说明,你还是放不下他。” 厉枝开口淡淡地: “这样不好吗?” “自欺欺人,当然不好。我倒是情愿你承认心里还有他,不破不立,总有一天,你会放下的。只有你真正放下,我才能真正有机会。” 厉枝把目光望向江竞,可后者,像是无所谓似的,伸了个懒腰,朝她温柔一笑: “没事,我接着等,不急。” 第73章 你是故意的吗? 京市的春秋两季,一向短暂。 四月末,毛衣还没脱下,洋溢的暖意就已经带着初夏的热络遍地横扫了。 厉枝今天出门时穿了件白色的连帽卫衣,下半身穿着条蓝紫配色的jk裙,看着外面艳阳高照,也就干脆光腿,配一双矮帮帆布鞋。 好在,并不觉得冷。 这是她本学期第一次回校。 为了交材料,领奖学金。 ...... 许久不回校园,望着满目活力洋溢的学弟学妹们,突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自己,也不知不觉成了被推的“前浪”。 找的新实习,在一家小型私企,虽然实习薪资没有NE多,但好在工作不忙,还能抽空再接几份翻译文稿的兼职。 日子一天天过,倒也按部就班,安逸舒适。 厉枝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记忆迟早会被冲刷干净,只是时间问题。 也是好事。 ...... 她先去打印社,把文件打印装订好,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裙,敲响了学院办公室的门: “老师好,我来交材料。” 她并不是生面孔了。 院长见了她,很亲昵地招呼进来:“厉枝啊,来得正好,刚还说起你呢。” 厉枝茫然地踏进办公室,余光瞥见到,背靠门侧的沙发上,好像坐了个人,不过她并没在意。 “厉枝啊,这次的因契奖学金,是第一年设立,总共三个名额,你是外院唯一一个获奖的,真给学院争脸啊。” 厉枝把文件放到桌面上,礼貌地颔首笑了笑。 她还是做不到坦然接受别人的夸赞,总会觉得不好意思。 院长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看向沙发的方向: “小止,你看,这就是我们外院英语系的第一,学霸,叫厉枝,就是她拿了你的奖学金。” 厉枝愣了一瞬,还来不及分辨院长口中的那个称呼,就被扭着转过了身,怔怔地,与沙发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 头脑轰然的毁灭感,又来了。 齐止一身黑色西装,绀色领带一丝不苟,双手交握,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眼神里的那种自信和坦然,让厉枝瞬间领会到: 他,一定是故意的。 ...... “你好,厉枝。” 记忆里,面前这个人很少称呼自己的全名,以至于厉枝听到后,身子更僵,眼神定定地盯着他的脸,却看不出丝毫破绽。 齐止面目松缓,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朝她点了点头。 厉枝皱眉。 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没安好心。 ......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齐止,NE集团中国分部的总经理,也是因契奖学金的投资人,这次的奖学金是他个人出资,以NE集团的名义设立的。年轻有为,还能投资社会公益和教育领域,实在难得。” 院长笑呵呵地介绍,可厉枝眉头却越皱越紧。 “季叔,您过奖了,您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友了,我有意设立奖学金,第一时间考虑到师大,是应该的。” 齐止淡淡答道,眼神淡淡从厉枝身上扫过,像是间接地回应了她的疑惑。 “好,好。”院长重重拍了拍齐止的肩: “你还没好好逛过师大吧?正好,让厉枝带你逛逛吧,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带上三位获奖的学生,要知道,你们NE的offer,在我们学校一向抢手,也和他们聊聊,给他们涨涨见识。” 齐止礼貌点头。 ...... ...... ...... 时隔几个月,再次遇到,竟然是在学校。 厉枝从来都不曾想过,惊愕之余,还有些被编排了的怒气。 她越来越笃定,什么奖学金,全都是幌子,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明明白白的阴魂不散。 办公楼的电梯安静又宽敞,她率先走进去,然后在角落站定,按了一层。 齐止踱着步子紧跟其后。 电梯门缓缓关阖,把难以言明的暧昧气氛拢在这一方空间。下一秒,她略带愠怒的问句就问出了口: “你故意的吧?” 她没回头,但依然能从明亮几净的电梯门上,看见齐止勾着唇角,盯着她的后脑: “对。” ...... 未免,太过坦白了。 原本准备了满腔咄咄逼人的追问,都被如此剖白的回答,瞬间打乱。 这次的奖学金数额,真的是她大学几年拿到过的,最大的一笔,原本很高兴的,可这么一来,难免有种被人施舍了的羞耻感。 她微张着口,透过电梯门的镜面瞪了回去。 可齐止却像没看见似的,嘴角笑意不减: “姐姐别误会,设立奖学金是真的公事公办,对我来说,哪个学校都一样,但姐姐在这里,京师大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 无比昭彰,十分坦诚,极其无耻。 厉枝皱着眉,却又哑口无言。 身后的男人全部和盘托出,根本没给他质问的机会。 齐止似乎看穿了她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不过话说回来,一切都是因为,姐姐够优秀。” ...... ...... ...... 上午的校园,一向匆忙而拥挤。 厉枝和齐止一前一后走在林荫道上,阳光柔和地照在两人的侧脸,湖畔的梧桐树叶摇摇晃晃。 她并没有带身后的人认真逛校园的打算,只是默默地,走一路,偶尔停下介绍。 “这是教学楼,我们学院在这里上专业课。” “这是凌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这是综合楼,有超市,咖啡厅,还有一些小商铺。” ...... “这是宿舍,女寝都在这边,男寝在北区。” 走到自己的宿舍楼下,厉枝停了下来,双手拢在额前遮挡阳光,目光悠悠往上瞧,心里想着,好不容易回趟学校,要不要约梁一梦吃个午饭。 她并没有注意到齐止的眼神,正落在她的身上。 ...... 她今天穿的jk裙,长度在膝盖往上,露出修长匀称的小腿,还有纤细精致的脚踝。 双手抬起的姿势,更是让原本就短的卫衣,往上窜了几分,露出了一截盈盈一握的细腰。 冷白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白得晃眼。 有几个骑着自行车的男生路过,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更有胆大的,吹了声口哨。 厉枝不明所以。 可是,只有男人,最懂男人。 齐止的眉峰迅速收紧,冷冷的目光,顺着那几个离开的男生背影,消失在远处,然后回眸,又落在了厉枝身上。 喉结微动,身体早已快过了理智。 齐止冷着脸上前,伸手揽住了女孩的腰,用修长的小臂,挡住那一寸雪白。 ...... 男人指尖冰凉,惊得厉枝周身一凛。 低头看清状况,只一瞬,就狠狠推开了他: “齐先生,你这是干什么?” 第74章 姐姐吃什么 好心办坏事,他落在厉枝眼里的形象,瞬间变成了猥琐男。 厉枝瞪着一双杏眼,往后退了退,站在离他几步远的位置,眼里全是戒备。 齐止蓦地笑了出来,笑自己的境地真是够尴尬,不过也好,不用装了。 他舔了舔唇角,眸底噙着笑,往前逼近一步: “姐姐身材好,不过,还是不要给别人看了吧。” 厉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卫衣已经窜到了哪里,她急匆匆往下拽了拽,眼睛瞪得更圆了: “我爱给谁看就给谁看!不劳费心!” 齐止笑得更明显。 眼前的小兔子,现在是百分百的警备状态,炸毛蹬腿,有点可爱。 厉枝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人拉住了手腕。 齐止仰头,也看向女寝楼上: “姐姐住在几层?” 厉枝扭了扭被禁锢住的细腕,没好气地甩开: “别看了,我不住学校。” ...... ...... 两人漫步到食堂的时候,正赶上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 无数抱着书本拎着包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有不长眼的,更是横冲直撞,厉枝被撞了一个趔趄,没站稳的片刻,很快又被一个宽阔踏实的胸口抵住。 齐止声线低沉,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耳畔: “姐姐,你走里边。” ...... 她被男人的长臂轻飘飘地一揽,揽入了道路里侧。 尽管已经极力克制,可刚刚两人极贴近的那一刻,还是有微小的火星,在厉枝的心尖上搓燃,火苗带着她的思绪一瞬间扬起。 小止,真的不是从前的小止了。 身躯变得坚实广阔,开口也不再是从前少年清润的嗓音,成熟男人的气息尽显。 沉稳,落拓,还有难以抗拒的侵略性。 终究,还是时光的刻磨,力道太重,她变了,他又何尝不是。 记忆中,那个亲昵无间,充斥着青涩爱意的夏天,永远留在从前了。 ...... 一瞬间的晃神。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又在哪,直到听见齐止喊她: “姐姐,我还没吃午饭。” ...... ...... 厉枝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院长只让她带齐止逛校园,又没说请他吃午饭。 齐止端着不锈钢餐盘,站在她前面,排着队,厉枝垂下了头,暗骂一句自己耳根子软,没出息。 ...... 午饭时间的食堂,人满为患,面前的男人一身西装衬衫,在一众卫衣棒球服的大学生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光是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看见几个女生用手机偷拍了。 很快排到了窗口前,打饭阿姨举着饭勺:“吃哪个?” “姐姐吃什么,我要一样的就好。”齐止让了个位置,把她推到前面来。 厉枝扫了一眼,随便点了几道菜:“那个排骨,鸡翅,还有小油菜吧,两份一样的,谢谢阿姨。” 然后用自己的饭卡嘀了一下。 “姐姐还记得我爱吃什么。” 齐止接过餐盘,极小声的一句,还带着隐隐的笑意。 厉枝原本没这样想,可被一提醒,自己也发现了,怎么点的菜,都那么合某人的口味。 她指甲抠着餐盘边缘,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话真多,爱吃不吃。” ...... ...... 当然要吃。 齐止还吃得很开心。 迅速解决完自己餐盘里的,便撂下筷子,双手交叠着,看着厉枝吃。 “姐姐吃饭变快了。” 厉枝嘴里塞满了米饭,没有抬头,说话也有些含糊:“有时候连着打两份零工,没时间吃饭,只能快点,再快点,不然就要饿肚子了。” 自己的吃饭速度,就是在一份又一份兼职中,慢慢提升的。 时间这只翻云覆雨手,总能把所谓的习惯轻易打破,揉碎,然后重建构建,丝毫不费力气。 如今回头再看,却也能用极其淡然的语气,一带而过。 ...... 厉枝很快也吃完了,把餐盘一推,抬起头时,正对上齐止沉郁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她的脸。 左耳上,黑色的钻钉折射着耀眼的光。 “看我干什么?脸上沾米粒了?” “......没什么。” “那走吧。”她端着餐盘刚站起身,就听见远处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厉枝学姐!” 厉枝眯着眼睛,看清来人,笑了起来:“你好呀,小学弟。” 齐止目光凝了一瞬,顺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呼哧呼哧地往这边跑,更是毫不避忌地,直接扑向了厉枝,献上一枚大熊抱: “学姐!真的是你啊!你好久没回学校了!” ...... 这位小学弟,比厉枝小一届,两人在英剧社团认识,然后互加了微信,说话有梗又话痨,常常把她逗得大笑。 小学弟寒暄了几句,才注意到厉枝身后,阴沉着脸的齐止。 “学姐,这位是哪个学院的学长啊?” 厉枝扯了扯嘴角:“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哦......”小学弟心领神会:“是学姐男朋友?” 齐止眉毛一挑,正要上前,可马上就听见厉枝秒答: “不是。” 斩钉截铁。 毫不犹豫。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嘛,学姐还是和江竞学长比较配,我每次撞见江竞学长来学校找你,都忍不住感慨,真是太配了,怎么看怎么顺眼......” 小学弟嘚啵嘚啵没完,厉枝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莫名感觉,来自身后的一股凉气,正在慢慢升腾。 “好啦,你这是要去哪?”她急忙转移话题。 “去图书馆啊,要考试了,可我净逃课了......”小学弟嘿嘿笑着,紧接着,又想想起什么似的: “学姐下午有空吗?你成绩好,要是能帮我补补课就更好了,我请学姐喝咖啡!” 厉枝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齐止。 其实并没有什么给人补课的闲情逸致,只是......如果能甩掉身后这个阴恻恻的**烦,倒也不错。 齐止眸底的克制的愠气,她权当没看见,扭过头,扬给小学弟一张笑脸: “好,走。” 齐止蹙眉,看着厉枝把他手里的餐盘接过去: “齐先生,我要和学弟去咖啡厅辅导功课了,就不打扰您忙正事了,再见。” 笑意盈盈的一张脸,瞧不出丝毫刻意,就是这幅清清淡淡的模样,让齐止心里顿时着起一团火来。 特别是,那位胖胖的小学弟,好像还若有似无地瞥了他一眼。 三分不屑,七分挑衅。 更是让他握紧的指节都喀喀作响。 ...... “学姐,来,给我,我帮你送去餐盘回收车。” “不用麻烦啦,有油,脏。” “没事没事,给我给我。” “真的不用了......” 两人就着两个空餐盘,你来我往地互推了几个来回,齐止全程冷眼看着,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哎小心!” 身后,有两个抱着篮球的男生一路笑闹追赶着往这边来,厉枝手疾眼快地拉了小学弟一把,却还是没拉住,眼看着男生撞上了他的背。 不锈钢餐盘相击,镗啷一声,没掉到地上,而是直直脱了手,直接扣在了齐止身上。 ...... 厉枝咬着下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见齐止这么狼狈。 盘底的菜油一滴不落,全都溅到了他西装前胸的位置,酱油色加上吃剩的油菜叶子,淋淋漓漓挂了满身。 他没说话,还是小学弟先叫出了声: “哎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厉枝侧头看过去,发现学弟的卫衣上,也沾了不少油污,她急忙翻包,却发现,只剩一张纸巾了。 齐止脸色沉得像是能滴水,敛着眸子,朝她伸出手:“姐姐,给我张纸。” ...... 但厉枝就当没听见。 她的视线,轻巧地从他掌心掠过,没有丝毫留恋地,挪向一旁。 毫不迟疑,她把纸巾抖了抖,递向了同样狼狈的小学弟,声音软糯,带着浓浓关心: “来,快擦擦。” 第75章 “没事,乖。” 胸前湿漉漉的一片,齐止面无表情地看着厉枝手握纸巾,轻轻擦了擦小学弟衣摆上的菜叶。 小学弟一脸惶恐:“没事没事学姐,我自己来。” 厉枝也不坚持,只是眨眨眼,瞄了眼齐止: “齐先生衣服脏了,估计不能继续逛学校了吧?晚饭是不是也不能赴约了?没事,我替你转告院长。” 她笑得坦坦荡荡:“我还要和学弟去咖啡厅,就不耽误齐先生忙正事了。” ...... ...... 许是,这逐客令太过明显了。 齐止怔怔看着她,不过几秒,就迅速松缓了眉头,像是看穿一切似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谁说我忙了?” 厉枝眼睁睁看着他,单手解开了扣子,把西装外套无所谓地一脱,又随手一丢,只着一件熨帖的衬衫: “我不忙,不是要补习吗?我也学学。” ...... ...... 三个人,三杯美式。 咖啡香氤氲着上扬,厉枝指尖轻轻掠过杯壁,滚烫的温度袭来,她迅速收回了手,也敛回了流连在齐止脸上的目光。 这一刻,她更加笃定。 齐止今天是打定主意要赖着她,势将没皮没脸的精神贯彻到底。 “学姐,你看,这是我们老师留的考试题,要围绕饭圈文化为主题,做个2分钟左右的双人会话。” 小学弟和厉枝坐在同一侧,他把笔记本打开,一脸崇拜地把笔递给她。 厉枝接过笔,先转了两圈:“这个主题不简单诶,为什么不选其他的呢?” “害,选课题那天我睡过了,都是室友替我选的,嘿嘿嘿......” 看他不好意思地挠头,厉枝也笑了出来,脑海里全是梁一梦懵懵的脸。 这几年,她也没少帮梁一梦干这种事。 上学期,选体育课,她明知道梁一梦是个旱鸭子,还是随手帮她选了游泳,害得梁一梦两个礼拜没理她。 室友嘛,不互损还叫什么室友。 ...... “好啦,我们先列个大纲。”厉枝轻轻笑着,握着笔杆迅速在纸面上写写画画起来。 她手速一向快,脑海里单词记得牢,落在笔上就越发地行云流水。 只顾低头写,却没注意到,小学弟伸头越靠越近: “学姐,你的字真好看,我第一次见用圆珠笔写花体英文也能这么顺畅的,太厉害了。” 厉枝抿唇轻笑:“这不算什么,写多了就好啦。” 她怕小学弟看不见,还故意侧了侧身,把书往旁边挪了挪,可这一松手,笔记本就被倏地抽走了。 齐止沉着脸,修长的指节压着笔记本的一端: “不是会话吗?又不是写作文,需要这么认真吗?” 他的目光却不是盯着厉枝的,而是悠悠落在小学弟脸上: “你近视吗?” “啊?”小学弟一脸懵:“不......不啊,我不戴眼镜啊......” “哦。” 齐止冷哼一声:“那还靠这么近。” ...... 厉枝微张着嘴巴,一脸震惊地看着齐止把笔记本调转了一个方向,正对自己,然后指尖敲了敲小学弟面前的桌子: “坐过来,我给你补习。” 小学弟:“......” 厉枝:“......” 厉枝先无奈地朝小学弟笑了笑:“这位齐先生英语很厉害的。” 然后下一秒,就毫不留情地狠狠剜了齐止一眼。 后者权当没看见。 ...... ...... 春暮初夏的午后阳光喜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学校咖啡厅放着英文爵士乐,成了最慵懒的bgm,再加上齐止流畅的发音,很快,睡意就袭上了大脑。 厉枝不停地打瞌睡,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小憩了一会。 ...... 再醒来时,窗外却已是黑幕落下。 凌湖边上幽幽的路灯,隐匿在枝繁叶茂的梧桐叶中,树梢下,隐约可见小情侣的背影。 厉枝猛然坐直了身子,却发现齐止还坐在对面,柔柔地望她: “姐姐醒啦?” “学弟呢?” “走了。” ......咖啡厅剩下的人也不多了。 厉枝揉了揉睡僵了的脖颈,试图把宕机的大脑重新拨正: “不是和院长约好一起吃晚饭吗......” 齐止伸手,露出一块银色的腕表:“季叔说他有个讲座,延迟了,晚饭改到了八点,还有半小时。” 厉枝点点头:“那走吧。” ...... 收东西,起身。 厉枝刚站起来,就忽然发觉,一阵潮热从她的下.身传来,一瞬间,脑子陡然空白,当场愣在了原地。 完了。 她脑海中只剩这两个字。 小腹微微的绞痛也随之而来,她还秉着最后一丝侥幸,慢慢把手伸向了裙子后面...... ......手指一片潮湿,并且,淡淡的红色。 天下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时刻吗? 厉枝整个人像是着火一样滚烫,巨大的羞耻感,还有哦越来越明显的小腹刺痛,让她挪步都变得困难。 齐止已经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她还站在原地,遂而开口:“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就看见厉枝脸色异常苍白,目光也闪躲。 紧接着,就看见了她坐过的椅子上,一抹刺目的红色。 一切都明了。 ...... 厉枝死死低着头,恨不能原地消失的尴尬感,就快要把她吞没: “我......” 她不敢看齐止的表情。 “姐姐,还能走吗?”她听见齐止的声音就响在自己头顶,很近的地方。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短裙上一定也是污渍一片,她咬牙摇了摇头,然后悄悄看了看空椅子上,齐止的西装外套。 “那个......你的外套能借我吗?”用外套先遮住,比较重要。 “那个脏了。”齐止声线很软,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姐姐等我一下。” 厉枝看着他握着手机,去了收银台,短暂的交涉,然后是扫码付款的声音。 她猜到了,应该是赔偿椅子。 再回来时,齐止把自己的外套和她的帆布包都递了过来: “拿好。” 厉枝不明所以地接过,还未曾开口,身子顷刻就被人揽住,然后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 ...... 双脚突然离地的不安全感,让她很轻地惊呼出声,然后不自觉地,单手搂住了齐止的脖颈: “你!” “没事,姐姐别怕,送你回家。” ...... ...... 铺天盖地的气息,那是熟悉的香水味。 是她送他的那一瓶。 这么多年,竟一直,没有换过。 ...... 厉枝放弃了挣扎,小腹隐隐的痛觉带走了最后一丝气力。 她无比顺从地把头靠在了那个坚实的胸膛,发梢也柔柔垂下,被微风带起,飘荡摇曳。 晚风还带着丝丝凉意,攀上她的小腿,她忍不住地微微颤栗,但很快,就被一个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住。 明明他也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衫而已。 可胸口传来的暖意,让她霎时安定下来。 是心甘情愿地沉沦,和自我放弃。 厉枝突然觉得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的所谓自尊,都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无法否认,自己需要这个温暖的怀抱。 还有明晃晃的偏爱。 ...... 很快,她被抱进了车里。 司机显然已经在校门口等待很久了,和齐止打了个招呼,便发动了车子。 她半倚在后座,手指轻轻蜷起,攥着男人的衬衫衣领,许久没有松开: “......会弄脏你的车。” 齐止只是朝她轻轻笑了笑,任由她拉着拽着:“没事,乖。” 而后,把她的身子轻轻摆正,修长的手指插.进她的指缝之中。 十指紧握。 另一只手,则是十分自然地,覆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这样会不会好些。” ...... 掌心传来的温度,安稳踏实。 暗流涌动的车内,暖气默然回旋着。 厉枝没有拒绝,只是默默看着齐止的侧脸,在路边飞速划过的路灯照映下,忽明忽暗。 坚毅的下颌,深邃如黑玉一般的眉眼,伴随着清冽而温柔的香水味。犹如海边奔跑着的白衣少年。 迷失了那么久,也始终,没能离开她的心。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切隐秘的心意,在这冥冥暗夜,都变得昭然若揭。 就这样,一条路走到底吧。 半明半昧之间,她感觉到握住自己的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掌心。 随即听见,齐止轻轻开口。 声音低沉而喑哑,带着她的心绪无尽下坠: “我在。” 第76章 我还能信你吗? 这是齐止第一次,踏进厉枝这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家。 粉红的桌布,随处可见的毛绒熊熊,空气加湿器里滴的香精,是浅浅的玫瑰味。 处处弥漫着小女生的软糯香甜。 ...... 厉枝招呼他坐下,然后先去洗了澡,换了卫生用品。 擦干头发出来时,已经换好了一身纯棉贴身的睡衣,帽子上耷拉着的两只兔耳朵,会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 齐止有些拘谨地坐在沙发一侧,远远望了她一眼。 目光划过她沾着水珠的纤细脖颈,他喉结微动,随即迅速敛了目光。 “把这个喝了。” 玻璃杯摩擦茶几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杯红糖水,还冒着氤氲的热气,隔着水雾,她看不清齐止的表情,只是耳垂上精致的黑钻,很夺目。 ...... 她端着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装作不经意地,不再看身边的男人: “我没事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走吧。” 除了直接下逐客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齐止没动。 连裤腿都稳若泰山。 厉枝只顾低头喝水,一杯暖暖的红糖水见了底,小腹的寒意和坠痛终于好了几分。 痛经对她来说是每月必经的常事,并没有什么慌乱。 让她慌乱的是,拥挤的小屋里,坐着的这个男人。 屋子里,原本和缓温馨的气场都因为他的到来,彻底被打破,变得慌张而凌乱。 她把空玻璃杯放回桌面,听见齐止开口: “睡吧。” “啊?”她表情惊愕地看向齐止,然后看见,眼前人笑意渐起: “我的意思是,姐姐早点睡吧,热水袋放进被子里了,暖和点,会好些。” ...... 明明是第一次来,他却熟稔得像这个家的主人。 厉枝半信半疑地掀开了被子,果然,整个被窝都暖意升腾,平躺的话,后腰的位置刚好贴着热水袋的位置,舒服得她忍不住哼了一声。 “姐姐晚安。” ...... 他把每一个被角都小心掖好,然后闪身进了卫生间。 厉枝只当是人有三急,并没在意,直到卫生间里传来了潺潺的水声,经久未歇,她才开始慌了神。 是......洗澡去了? 啊??? 这什么剧情进展??? 她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带着尴尬神色,对上了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齐止的目光。 嗯。 是她想多了。 齐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领带摘下,衬衫靠上的两颗纽扣随意解开。 袖口也挽了上去,到小臂的位置,可以隐约看见线条流畅分明的手腕,挂着水珠......手上,拿着她刚刚弄脏的裙子。 “你,你帮我洗了?” 羞耻感再一次袭来,要知道,上面都是污渍,就算是极亲近的人,也会觉得尴尬。 厉枝的脸陡然涨红,可齐止却泰然自若。 他把裙子挂到衣架上,擦了手,把手表扣回手腕,全程没看她: “这几天不要碰凉水了。” 厉枝蹙着眉头,破罐子破摔似的钻回了被窝,瓮声瓮气地抱怨道:“我没有那么娇气。” 齐止几乎是立刻回答: “在我面前,你可以娇气。” ...... ...... 加湿器运行的声音极小,舒缓的玫瑰香气往鼻子里钻,厉枝把大被子蒙过头顶,悄悄听着外头的动静。 她听见,齐止把房间灯关掉了,只留床头柜上小台灯的光源。 沙发上的抱枕玩具被归拢到一处,他坐了下来,紧接着,就是手指极快敲击手机屏幕的声音。 许是在处理工作,回来的一路上,他手机就在不停地响。 她听见了。 被子裹在身上,成了一个茧蛹,她把目光顺着缝隙悄悄递出去,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齐止双肘撑着膝盖,还有紧皱的眉峰。 “......忙的话,你就快走吧,我没事。” 齐止很快抬眼看她,语气却不像面上那样凝重,甚至柔软得不像话: “我不忙,等你睡了我再走。” 厉枝紧攥着被子的边角,咬着嘴唇纠结。 其实屋子里并不冷,她裹着被子甚至有些微微发汗,可她宁愿这样,也不想看见齐止的脸。 “......不了,你要走,就现在走吧。”她开口含糊不清: “我看着你走,总比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了,要好一点。” ...... 总以为,伤口已经长好了。 可是再次扒开皮肉查看却发现,生硬的血痂还在,旧伤叠着新肉,乱七八糟,层层叠叠。 被往事和回忆一撩拨,就开始发痒了。 像是有小虫子往心里爬,心头又颤又痒的,酥麻得没有担当。 “哦,对,我忘了。”她咬紧了嘴唇,将落未落的眼泪在眸底打转,声线被裹在被子里,闷闷的: “我忘了,齐先生最擅长的,就是突然消失。” ...... ...... ...... 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委屈,都在企盼一个决堤的关口。 如今,机会来了,正主就在沙发上坐着了,厉枝却连当面对质的勇气都没有。 一颗心有些凉意,犹如站在寒风凛冽的风口。 厉枝默默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身边的床沿位置微微地塌陷。 有人坐下了。 再然后。 她还未曾把被子掀开,就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进来,无比准确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 掌心还有些凉凉的水渍,可是肌肤相碰的片刻,很快就被体表温度所蒸发,变得温热而贴合。 她想把手抽回来,却做不到。 齐止牢牢锢着她的手腕,没有给她任何逃离的可能。 距离很近,声线很哑,她听见齐止开口,有些哽: “姐姐,我不会走了。” “我再也不会走了。” ...... 这么久的重担,和有口难言的绵绵情意,都堵得他难受,满满当当,严丝合缝。 齐止故技重施,指尖顺着厉枝瘦纤的手腕,一路下移,然后稳稳地,十指紧扣。 被牵起的那只手,只是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再也没了反抗,甚至十分顺从地,贴近了他的手背。 他默默把床头灯亮度调低,只剩朦胧可见身形的暧昧暖光。 半明半昧之中,厉枝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而后,一声极小极轻的嘤.咛,透过厚被子,一击即中他的心尖: “我......还能信你吗?” 第77章 治愈 她没有听清齐止是如何回答的。 只是很快,强烈的倦怠和困意就如潮水般涌来。 朦胧混沌之中,她感觉到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紧,她没力气回应,只能竭尽所能地,往那个方向靠了靠。 熟悉的温度和气味,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一夜无梦。 ...... 早上天亮的时刻越来越早了。 厉枝没有定闹钟,却还是被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阳光晒醒。 用了几秒,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然后,她抬起了自己的手,盯了半晌。 若有似无的温度还没有完全消散。 其实凌晨时,她曾醒过一次。看见齐止依旧坐在床边,挺直的脊背没有丝毫歪扭。 他定定地看着她,就只是看着,一言不发。 ...... 厉枝翻身下床,四处巡视了一圈。 拥挤的一居室,本来就没多大,她迅速明白过来,齐止他,又走了。 趁她睡着的时候。 一切都安静得悚然,被欺骗的感觉,席卷而来。 厉枝缓缓蹲下了身子,抱住了膝盖,就知道,就知道的,她不该再相信那个人的。 有了一次的失望,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她恨不能打自己两巴掌,为什么永远不长记性! ......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厉枝还蹲在地上,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之间,听觉也变得迟钝,当她意识到有开门的声音传来时,再抬头,齐止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 他没有再穿着昨天那件衬衫,而是换了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即使重新整理了仪容,还是难掩眼下的青黑。 长身伫立,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冒着热气的袋子。 见到厉枝蹲在地上,也很明显地讶然一瞬,然后把袋子放在一边,快步走了过来: “姐姐怎么了?不舒服?” 厉枝垂着眸子不看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你去哪了......” 齐止坦言:“昨天的衣服不能穿了,我让司机送了套新的过来,还有早饭,姐姐洗漱一下,趁热吃。” ...... 早饭来自很有名的茶餐厅,虾饺,蛋挞,每一样都是小份,但精致可口。 厉枝小口抿着粥,不断悄悄观察齐止的脸色。 他果真是守了她一夜,脸上倦色藏不住,但望向她的时候,总是柔柔的,和缓的,似有无尽的耐心和宠溺。 “姐姐今天是要去学校?还是去上班?” 厉枝回答:“上班。” “好,那一会儿我先送姐姐上班去。” “我今天有几个会要开,和总部的数据研讨,还有和元件供应厂的技术对接。中午可能来不及和姐姐一起吃饭了,但散会了,会第一时间给姐姐打电话。” “晚上我会去接姐姐,一起吃晚饭,然后送你回家。” ...... 齐止像是述职一样,事无巨细把他一天的行程都告知。 厉枝眨眨眼:“什么意思?” 她的原意是想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这样向她报备? 齐止只是笑,把一只晶莹的虾饺夹到她的碟子里,眼睛里闪着清澈的光,显得无辜又纯良: “以后我都会接送姐姐上下班,每一天。” “我的所有事情,我在干什么,我见了什么人,也都会如实告诉姐姐。” “我的电话你随时可以打,我一定会接,不管什么时候。” ...... 厉枝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 眼前这个男人,是在向自己表忠心,试图消散她心里盘踞了很多年的不安全感。 那种随时可能被遗弃的强烈恐惧。 他在试图,一点点,将她治愈。 ...... 厉枝用筷子戳着虾饺粉嫩的外皮,声音弱得一塌糊涂:“你没必要这样。” “有必要。”齐止斩钉截铁,勾起的唇角坚定而昂扬: “我没有求姐姐原谅我,我只求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 ...... ...... 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无论里面飞出的是什么,都再也收不回去了。 其中的诱惑,挣扎,企盼,全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厉枝也终于鼓起勇气,直面自己的挣扎。 果然,该爱上的人,即使怎么兜兜转转,起承转圜,还是会再次爱上。 但这一次,她不能再容忍自己沉溺进去了。 爱不爱的,她尝过了。 随之而来的痛苦,比起那相爱的一点甜,更让她锥心刻骨,至死难忘。 ...... 踩过一次的陷阱,不能再踩第二次。 她坐在工位上,第N次打开手机锁屏时,再次想起了这句话。 几乎是动作快过了脑子,她给齐止发去了短信: [晚上我有事,不要来接我了。] 第二条: [以后也不必,我不习惯。] ...... 信息发出,意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这个时间段,他该在忙。 厉枝随意地划了几下屏幕,突然意识到,虽然他擅作主张给她存了自己的手机号,但是,并没有添加微信。 这样也好。 他们需要保持距离,这正合她的心意。 ...... ...... 新找的这家私企的实习岗位,忙得很,也不像在NE时,只需要做好大机器之中的螺丝钉就好了。 在这里,她被逼着和那些正式员工一样,承担业绩的压力。 不过她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艰难,证明自己正走在上坡路。 没来由的动力满满,她从几十页的PPT里抽身时,才发现,窗外已经夜幕初降了。 而她,竟然忙得连午饭都忘记吃。 饥饿感终于占据了上风,她将文件保存,然后关电脑,收包包,一气呵成,犹豫着是回家煮个面,还是在公司楼下随便吃点简餐。 ...... 晚高峰,写字楼的电梯人满为患,她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出楼门时,恰逢手机响起。 以为是齐止。 但并不是。 杨梅的电话来得很急很突然,急促的手机铃声惊得她手腕都一颤,快速点了接听。 不过几秒,厉枝的脸色便很快变得苍白,微张着唇,全身都止不住地战栗。 “妈,你先别慌,慢点说,现在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 杨梅那边报出了地址,她挂断电话,便往路边冲。 可这是晚高峰。 要人命的晚高峰。 出租车本就少的可怜,网约车又在排队,巨大的心悸感,一如很多年前,听见车祸噩耗的那一刻。 她双腿发软,再加上没吃饭的虚弱,险些被行人推搡着,一头栽在地上。 摇摇欲坠的蒲公英,被风一吹,满目飘散,厉枝握着手机,四处张望的时刻,也正有人,朝着她,步步走来。 “姐姐?” 她猛然回头,看见的是齐止风尘仆仆的脸。 “我收到你的短信了,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刚散会就赶过来,还好,等到你了。” 齐止耐心地解释,可很快,就意识到厉枝表情不对。 “姐姐,你怎么了?” 厉枝从来没有这样语无伦次过,断断续续,破碎的言语,夹杂着不可遏制的哭声。 齐止的面色逐渐变得严肃,下一秒,便紧紧揽住了她的身侧: “别慌,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第78章 小止,我有话和你说 同样的紧张,和令人心窒的不安。 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她孤身一人。 齐止与她并排坐在后座,温热干燥的掌心,把她的手稳稳纳入其中,星星点点的温度,拉着她最后一丝气力。 耳畔,是他极尽温柔的安慰,带着不容置疑的安定: “没事的,会没事的,马上就到了。” “我在,我陪姐姐一起,别怕,别怕......” 黑色的车身穿梭在夜里,司机得了齐止的指示,全速往市人民医院的方向赶,一路上,车行险招,尽可能摆脱晚高峰汹涌的车流。 ...... 到了医院门口,不待司机停好车,厉枝便已经打开门奔了出去。 齐止也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杨梅已经在急诊等了很久,焦急地踱着步子,看到飞奔而来的两人,也急匆匆迎了过来。 “妈......” 厉枝刚把这个字喊出口,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扑簌: “爸怎么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 杨梅脸上泪痕未干,给她简单描述了事情经过。 起因是,她和复健师学了一套帮助病人恢复自主行为的按摩,其中一个动作,是需要扶着病人,活动腿部肌肉。 可她忽略了厉明均的具体情况,他现在离站起来,还差得远,只能撑着栏杆,勉强倚靠。 去厨房关火的一小会儿,就听得屋里一声巨响。 再回来时,厉明均已经仰面,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杨梅慌了神,打了120之后,给厉枝来了电话。 ...... “是我粗心了,我怎么就能扔他自己在屋里,我真是脑筋不清楚了......” 杨梅无比自责,而厉枝只是叹了口气,把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送你爸爸去做核磁共振了,要等结果。” 厉枝心悬在半空,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因为此时此刻,她也是杨梅唯一的精神支柱。 母女俩相互倚靠着,在检查室门外张望。 杨梅这才注意到,跟着厉枝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高瘦的男人。 她的目光掠过,然后便惊愕地长大了嘴巴:“你......你不是那个......” 厉枝也忘了这茬,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时,齐止就已经先行一步,牵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眼神一对上,霎时哑然。 齐止朝她眨眨眼,示意她安心,然后开口,语气平和: “阿姨您好,我是齐止。” 杨梅茫然地上下打量着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三年前朝夕共处后又突然消失的那个少年,可是周身的气质又不大像。 她还记得车祸之后,有人莫名其妙地结了厉明均所有的医药费和疗养费,还留了不小的一笔钱。 再加上少年的突然离开。 她早就明白过来,这些事一定是有关联的。 “你......”她有一肚子话想问,可却被突然出现的白大褂打断了。 ...... ...... 经过详尽的检查,厉明均的各项指标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虚惊一场。 杨梅捂着胸口后怕,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厉枝逐渐摇晃的身影。 爸爸没事。 还好。 还好。 这么一瞬,心里的石头落地,厉枝突然就觉得,走廊里的惨白灯光亮得晃眼,拉扯着眼前的场景,变成了扭曲的版画。 听觉丧失的最后一刻,听见的是齐止惊惶的呼喊: “姐姐!姐姐!” ...... ...... ...... ...... 厉枝记不起来,是何时何地看过的一本书,书上说,人晕厥时,会有奇异的幸福感。 安定,祥和,甚至会有人生中完满时刻的重现。 但此时此刻,她亲身验证了。 是假的。 ...... 在医院走廊昏倒的那一刻,可以明显感觉到,力气和神智一点点抽离自己的身体,再然后,就陷进了一片无际的黑暗。 荒莽平原,无星无月。 那种铺天盖地的无助感,和三年前坐在急救室门前的自己,迅速的重合。 扪心自问,她真的期望有个人,能拉自己一把。 但又难以遏制地不敢伸出手去。 从始而终的孤独,尚且能够忍受,最怕的,是明明有人奔赴你而来,给你一把炬火,点燃你的期盼,当你怀揣爱意与憧憬时,又悄然,弃你而去。 ...... 如果知道你要走,我情愿你不曾来过。 ...... 厉枝撑着力气,掀开眼帘时,朦胧望见的,是暖色的墙纸,还有即便直视也不刺眼的灯光。 她躺在一张宽敞的床上,冰凉的药水滴滴浸入血管,挂着点滴的那只手都有些麻木。 艰难地动动指尖,很快,便有一片阴影倾身而下,遮住了眼前的光亮。 “姐姐醒了?” 齐止脸上的憔悴和担心不是假的,衬衫胸前和领口的褶皱,昭示了他刚刚的慌乱。 “姐姐已经睡几个小时了。” 厉枝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嗓子干涩地要命。 无需多言,是满分的默契,齐止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水,里面还加了红枣,喝着甜丝丝的。 “医生说是长期贫血,还有低血糖,体重也低的吓人了,因为情绪激动才会昏倒的。” 齐止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厉枝的锁骨间流连。 抱起她的时候,他便已明显感觉到,想抱了一具骨架子一般。 从前读高中的时候,记忆里的姐姐也消瘦,只是远远好过现在,轻飘飘如通一片仓皇的落叶。 这些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言而喻。 ...... 齐止眸光暗下去,开口声线有些哽咽: “姐姐别担心,我已经帮厉叔办了转院,丰华医院的神外科是全国有名的,护理也会更好。” “当时车祸后,我......我没能帮上忙,现在能为家里出一份力,是我该做的。以后厉叔的治疗和复健,姐姐都不必操心了,有我。” “厉叔就在隔壁,姐姐要去看看吗?” 厉枝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便强撑着发软的双腿,一步步往门外挪。 齐止一手举着点滴,一手揽着她的肩膀。 直到站在病房外,看到厉明均安然躺在床上,身边几个穿着浅蓝护士服的护理人员在忙碌,心里这才安定下来。 ...... “先让厉叔在这住一段时间,过几天安排了会诊,只要情况稳定,随时可以回家。” “我已经找了三个轮值的护工,也联系了京市最好的疗养院,看杨姨和姐姐的意愿,我全力安排。” 厉枝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听着,回了病房,坐在病床一侧,低下了头。 这些琐事,对于现在的小齐总来说,举手之劳罢了。 确定厉明均没事,也就放心了。 她现在脑子里盘旋的,不是这档子事。 ...... 齐止看出她的沉吟,蹲身下来,正对床边,她垂着的脸。 “姐姐,在想什么?” 厉枝茫然的抬眼,望了他几秒。 “要不要再睡会?你脸色不好。” 齐止抬手,修长的指节带着点点温度,攀上了她的侧脸,指腹轻揉,然后,将她散落在颊边的几缕碎发,小心地挽在了耳后。 他的眼神太清澈,又太柔软了。 软得她几乎要溺死在里面。 “姐姐?” 熟悉温润的称呼,像是黑色大海之中,唯一的浮木。 神识驱使她,紧紧抓住。 “......小止。” 几乎是下意识地回话,齐止愣了一瞬,覆在她耳侧的掌心,也有很明显的停滞。 厉枝也怔住了。 只是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这样亲昵地称呼眼前的男人。 就和从前一样。 齐止眸光微动,肩膀都有些起伏,指尖力道更重,插进了她的发间: “姐姐,你叫我什么?” 厉枝抿唇:“小止。” 她用力闭阖了一下双眼,再抬头时,语气里的温存已经消散不见: “小止,我有话和你说。” 第79章 第二次期待 “我们以后,不要联系了。” ...... ...... 尽管声音细如蚊蚋,尽管,她自己都能感觉出尾音的颤抖。 可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齐止的眼眸,像是远眺一片无光的深海。 她读不懂他的情绪。 没有震惊,没有暴怒,甚至没有疑惑,就轻飘飘地,接了她这句。 是完全的接纳,是掉入海面的石子,没有丝毫波澜。这一瞬,厉枝觉得,他是早已料到了的。 “我承认,过去的这几年,我一直很纠结,想念你,却也恨你。”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我也承认,我很没出息,知道你平安无恙地回来,安心甚至大过了生气,我想,是因为我心里总来没有真正放下过你。”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需要坦白,只能坦白。 最后了,一切都到了最后的时刻了,一切的伪装都是多此一举。 她斟酌着下面的话,却也感受到,齐止再次握紧了她的手。 “姐姐,我想给你解释,可以吗?” 齐止言语恳切,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厉枝无声地摇了摇头,随即,也用力地把自己的指尖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解释什么?是解释当年你离开我的原因吗?” 她抿起嘴唇,试图露出个笑容来,可嘴角如千斤坠,苦涩又艰难: “你想解释,可我,不想听了。” ...... 有些东西,没有出现在刚刚好该出现的时刻,就永远,都派不上用场了。 就像一个踽踽独行赶路的旅人,一个人熬过了所有的苦难,也就不会企盼有人陪伴了。 厉枝心里闷堵得要命。 面前这个男人,从再次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把她的理智和思考通通没收了。 她心知肚明,自己就游走在再次沉溺的边缘。 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对自己下了这样的注解。 但幸好。 还好。 厉明均突然摔倒,进了医院的这件事,像是当头棒喝,勾起了她所有的苦痛记忆。 也正因为此,锋利的刀刃再次划开了将将愈合的血痂。 她霎时清醒了过来。 “小止,我不恨你了,但也不想再和你有瓜葛了。”厉枝拿起手边的手机,解锁,迅速打了几个字,按下发送,又丢到了一边。 踏入陷阱的雪兔,拖着血淋淋的腿逃出生天,也要为自己某一条脱身的后路。 “我没办法说服自己过了心里的这道坎,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她注视着齐止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逐渐有了汹涌的迹象。 “如果你真的想我好好的,就让我忘了吧。你也忘了吧。” “我们都不难为自己,也不难为对方了,可以吗?” ...... 温黄的灯光下,是两个对视着,却默默无言的人。 静谧的病房里,空气悬浮停滞,万籁俱寂。 不知过了多久,齐止终于开口,却是颤抖的声线,像一根细细长长的针,扎进她的心里去: “姐姐,你要我怎么忘?” ...... ...... 他从来就不是个健忘的人。 他忘不了自己曾经拥有和睦的家庭,恩爱的父母,优渥的生活,而后,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朝尽失。 他也忘不了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带他从暗夜里狂奔至光明的那个小小身影。 那块香甜的奶油蛋糕。 那新年的焰火。 还有无数个静默陪伴的日日夜夜。 他没忘,相反,记得牢固,只为有朝一日,能够寻回来。 如今,丢了的东西一样一样,都被夺回手里了。 只差,眼前的这个人。 ...... 他呼吸渐重,连胸腔和肩膀都不可控地剧烈起伏: “姐姐,我忘不掉,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怕你过得不好,我会自责。我又怕你不记得我了。” “车祸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架飞机,就把我接到了国外,我想回来,却办不到,这件事太长太乱,姐姐你愿意听,我就一字一句讲给你。” 他终于剝去了隐忍的表象,眼尾落了一抹刺眼的猩红,呼吸乱到发抖,双手紧握住厉枝的肩膀: “姐姐,我忘不了,真的,我求你。” ...... ...... 厉枝被男人的力气禁锢,单薄的肩膀传来钝痛。 这一刻,让她觉得恍如隔世。 无数个骇人的梦魇中,她也曾如此这般,哭喊着,求他不要走。 如今,成真了。 可哭喊到崩溃的可怜人,却不是她。 ...... 她惶然地看着齐止在自己面前落泪,竟然心里没什么波动。 这奇异的冷静,让她自己都忍不住诧异。 她仰起头,正视着男人的眉眼,片刻,嘴角挽起: “小止。” 熟悉的称谓,却不带温度。 厉枝听见自己的回答:“忘不了就忘不了吧,能放下就好。” 她字字坚定: “不是所有人都在原地等你的,我相信的,我期盼的,都落空了,就不敢有第二次期待了。” “你还记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过的那年除夕吗?我把新年愿望许给你了,果然,我再也没有好运气了。” “爸爸病了,家里垮了,我曾经想奔赴的远方和自由,都没了,我失去了所有,到头来,连你也丢了。”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恨你怨你,而是要让我自己冷静点,再也不要去招惹你。” “小止,”她笑得轻松平和:“你了解我的呀,我从来不回头的。” ...... ...... 笑,和泪水。 两两相望的片刻,厉枝有种错觉。 她与齐止之间,彻彻底底地,断开了。 宛如两条曾经短暂相交,而又迅速分开的河流,一个流淌至江南小镇,一个奔腾至塞北边疆。 泾渭分明,早该如此的。 手机来电陡然响起,厉枝毫不犹豫地按了接听,然后,打开了免提。 听筒里的男声有些急促:“厉枝,我到了。” 她莞尔一笑,挂断电话,朝向齐止的表情,添了更多的洋溢: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要回趟家,再回来陪爸爸。你去忙吧。” 说完,她并没有刻意看齐止的表情,便喊了护士进来,拔了手上的针。 ...... 走廊里的暖气也很足,她拖着还不甚稳当的步子,尽量走得有气势。 越到电梯间,冷意越强。 厉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身后,终究,没有人追出来。 电梯门缓缓关阖,她蓦地笑出声来,然后越笑越开心,越笑越是掉眼泪,以至于,坐进江竞车里时,就是这样一副,满是泪水的笑脸。 江竞把手里的烟头丢出去,还在抱怨: “我说小荔枝,后半夜了,你突然给我发微信,得亏小爷我还没睡,说说吧,你怎么了?” 厉枝没说话。 直到经过的车灯大亮,照亮她的脸。 江竞一下哑言。 “别问我,也别说话,开车。” 她死死咬着嘴唇。 这是她崩溃前的,最后一丝理智。 第80章 死心了吗? 江竞眉头紧皱,看着副驾驶上缩成一小团的女孩,抱着自己的膝盖,不住呜咽。 心头莫名地烦躁。 他伸出手来,很想揉揉她的发顶,可指尖还未碰到,终究,还是退缩了。 只是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 ...... 他把车开到了偏远的路上。 凌晨的街道,只有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 厉枝哭够了,正好看到江竞拎着两瓶饮料回来,看见她核桃一样的眼睛,没好气地冷哼: “哭爽了?” 厉枝抽抽鼻子,点头,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蜂蜜柚子茶。 还是温热的。 “喝点吧,嗓子都哑了。” 厉枝不做声,只是小口抿着饮料,悄悄用余光观察江竞的表情,半晌,艰难开口: “对不起,这么晚叫你出来。” “没事,我没睡。”江竞猛灌了一口,单手搭在车窗,并没看她: “说说吧,怎么会大半夜在医院?又哭成这幅德行?” 厉枝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还未曾答话,江竞便自己开口了: “因为他吧?” ...... 这就是了。 只要你哭,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为了谁。 这一刻,厉枝再次深刻意识到,自己真是很没出息。 她没否认,只是默默把视线投向了另一侧的窗外: “是,因为他,我很菜是不是?” “呵,”江竞冷笑:“从他回来那一天,我就知道,迟早会有今天。” ...... 厉枝平复下来心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都讲了一遍。 江竞并不插言,只是默默听着,偶尔喝口水。 待她讲完,正好,易拉罐被捏扁,直直扔向了远处。 “江竞,对不起,我不该用你当挡箭牌,也不该骗他,说你是我男朋友,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死心。” 在她的认知里,齐止如果知道这些年,自己身边有了别的男人,就不会纠缠了。 江竞全程沉默,唯独听到这句道歉时,笑出了声: “小荔枝。” “......嗯?” “你死心了吗?” 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不肯退让: “易止他离开了三年,这三年,你死心了吗?这么艰难的境况,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他当然也一样。” 厉枝有些茫然地看着江竞,嘴巴一张一合,字字如锥: “你以为你编个男朋友出来,他就对你死心了?他之所以回来,就是要把你抓回身边的,他志在必得,你用这招刺激他,有屁用。” ...... 厉枝眨眨眼,一时间,没有找到这话的重点。 “小荔枝,我喜欢你,我巴不得你赶快忘了他。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只会好,不会差。” 江竞点了支烟,指尖一点猩红随着风半明半昧: “但是我也知道,你们俩心里都放不下对方,互相折磨,还自得其乐,操,一对神经病。” ...... 忍不住爆出的一句粗口,却让厉枝哑口无言。 她往后依靠在座位上,思绪很缓,目光也呆: “江竞,我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了,我吓怕了,不敢了。” 江竞把烟头弹走,歪着头揶揄她:“行啊,那跟我在一起,我帮你忘了他。” 明知是开玩笑,厉枝还是不由自主地往相反的方向挪了挪,瞥他一眼。 江竞也失笑。 感情这件事,永远是拆不明白的题。 如果真的能像数学公式一样抽丝剥茧,他们三个,也就不会拉扯这么多年了。 正确答案只有一个。 他也始终,连个备选都算不上。 趁厉枝望着窗外愣神的工夫,他悄悄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上,赫然有人发来的几条微信。 那人头像是一片黑色,深不见底的暗。 他没管,连看都没看,直接把屏幕扣了过去。 ...... ...... ...... ...... 这些日子,厉枝每晚都在下班后,去丰华医院探望厉明均,之后再回家。 丰华医院的护理费用很贵,厉枝默默把这一笔,也记在了欠齐止的账单上。 她最近参与了公司的一个项目,如果进展顺利的话,下个月能拿到一笔奖金。 不多,两万块,但积少成多,这笔账,迟早会还完的。 ...... 很快到了盛夏。 这一天周六,厉枝早早起床,赶地铁去了机场,在抵达大厅站了很久。 终于,远远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荔枝!!!” 余佳嫣没拿行李,只是背了一个圣罗兰的流苏小挎包,短裤配长靴,不伦不类的打扮,摘了墨镜,便向厉枝冲了过来。 高跟靴踢踏在地上,踩出了气势如虹的声响。 “小荔枝我想死你啦!” 厉枝险些被她勒的喘不过气。 看着眼前这张变化颇大的脸,高中三年的记忆瞬间喷薄而出。 高考结束,余佳嫣为了爱情赴英国,每次想要回来探望,都被这样那样的事牵绊住。 现在算算,也确实,整整三年未见了。 厉枝鼻子有点酸,只能紧紧回抱住她。 余佳嫣比她更加感性,眼泪鼻涕一齐掉,飞扬的眼线都被蹭掉了一截: “小荔枝,你瘦了好多啊......” 厉枝抿嘴笑笑:“你行李呢?我是来帮你做苦力的,你怎么空手回来了?” “没拿,哎呀,说来话长,先走,我要跟你好好聊聊!” ...... ...... ...... 厉枝曾不止一次觉得,余佳嫣比自己勇敢了不知多少倍。 当年为了追班草,说走就走,或许是老天奖赏她的勇气,还真的成全了她的爱情。 现在,又说回就回。 计算机专业学成归来,莫名其妙,对烹饪起了兴趣,这遭回京市,就是为了开家餐厅,放飞理想,当个大厨。 说干就干,厉枝用了两天时间,陪她逛遍了京市各个商圈的底商门市。 余大小姐终于累瘫了,拉着厉枝在网红奶茶店坐下,嘬着冰咖抱怨: “找个好位置怎么这么难啊!老娘我又不差钱!” “哪有这么容易啊,你是开餐吧,不是开沙县,对环境和内部构造要求很高的。” 厉枝嗤笑: “不过话说回来,余叔叔同意你开餐厅?不会觉得你不务正业?” “那有什么的,这是我理想好吗!再说了,家里公司的事有我哥呢,用不着我,我爸那个人啊,耳朵根子软,我哄哄就好了,他最宠我了......” 余佳嫣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停了,小心翼翼看了看厉枝的脸色。 敏感的小神经告诉她,自己好像戳人伤疤了。 她放下杯子,握住了厉枝的手: “小荔枝,厉叔最近怎么样了?” 厉枝笑了笑:“已经有好转了,最近在丰华医院做疗养。” 她的面色平淡,可落在余佳嫣眼里,就越不是滋味: “唉,小荔枝,我是真的心疼你,高考结束你家就出了那么大的事,天灾人祸搁谁身上都是要命的,这么多年,你说,你都怎么熬的呀......” 厉枝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奶茶,嘴角弯起,语气也平缓: “没事呀,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相同的话,在无数个夜里,她也曾对自己说。 ...... “走吧,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厉叔,以前厉叔对我也特别好,说不定还认得我的。” 余佳嫣挽上了她的胳膊。 第81章 理性的建议 余佳嫣执意买了许多礼品和补品,厉枝拦也拦不住。 丰华医院的探望规定很严格,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护士笑意盈盈地接过礼品做登记。 厉枝是熟面孔,已经和小护士混熟了。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一边写着字,一边打趣厉枝: “厉小姐,你老公可真孝顺啊。” 厉枝讶然:“老公?” “是啊,不对,应该叫您齐太太。齐先生他每天都来探望,还亲手给病人换衣服,搀扶去卫生间,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你们夫妻俩总是一早一晚分开来,今天倒是巧了,赶上了。” 厉枝接过登记表签字,笔握在手里紧了紧,齐太太三个字对她来说,似乎极其不耐受: “我们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那8号房的病人是......” “是我父亲。” 厉枝并不想过多解释,把登记表递回去的同事,余光便瞥见了病房方向走来的齐止。 ...... 一如既往黑色的衬衫和西装,没有打领带,可以依稀看见清晰分明的喉结,和脖颈处冷白色的皮肤。 整个人严肃而岿巍,很熟悉的,不可接近的疏离感。 这是自从上次深夜,在医院分开后的,第一次见面。 她也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些日子,每天来医院探望的不仅她自己。 只是因为时间上一再错过,才没有碰见。 下意识地向后闪躲。 齐止却面色如常地,朝她走来。 ...... 沉默的一滞,似乎两人都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打破僵局。 率先开口的,竟是余佳嫣。 她见到齐止,眼睛迷茫了几秒,便很快擦亮: “呀!易止!” ...... 厉枝心里暗叫糟糕。 自己与齐止之间的弯弯绕绕,还没有找到机会和余佳嫣详尽的解释。 远在国外的余佳嫣,自然也不知道两人早已经分开,她的认知还停留在,这对姐弟情侣感情很要好,处处撒狗粮的阶段。 “易止,多少年没见了这是?” 她上前一步,和面前的男人寒暄: “我昨天还在想,让小荔枝把你约出来,我们两对情侣一起出去吃个饭,从前都是你们虐狗,气死我了哈哈哈。” 齐止的性格,终究还是变了许多。 厉枝记得,从前在北旗高中,他像是一只时刻御敌的小刺猬,从来不会和人聊天说笑,如今,也能坦然朝余佳嫣颔首,微笑: “你好,佳嫣,好久不见。” 余佳嫣眼睛晶晶亮,猛然想起刚刚护士说的,什么老公,太太的,顿时心领神会: “哈,好啊你俩,结婚了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 厉枝一阵无语,险些扶额,赶紧上前拉住了余佳嫣的手: “佳嫣,我先带你去看我爸爸,晚些再跟你解释。” ...... 进了病房,发现放月假的厉言言也回来了,正给厉明均削苹果。 余佳嫣自来熟,和谁都能聊起来,厉枝也就不管她,而是悄悄离开了病房。 他,果然没走。 似乎是在等待她一般,无言的默契。 她明白,他也有话对自己说。 齐止背对着厉枝,在打电话,说得是日语,厉枝不经意地听了听,是在讨论工作上的事。 她也不急,就默默等着,直到齐止挂断电话,两人的目光迅速相接。 到底,还是她先挪开了。 垂着眸子,声音很弱:“谢谢你,这些日子来看我爸爸。” 两人站得很近,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齐止西装上细密的纹路,还有随着动作被微微带起的衣摆褶皱。 “没事,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过了,这些年没能帮上厉叔,以后厉叔的治疗和恢复,理应由我负责。” 厉枝心里隐隐地发颤,她察觉到一丝暖意升腾的迹象,却又很害怕地,伸手扑灭: “不用这样的......” “姐姐别多想。”齐止很快打断她:“我照顾厉叔,和姐姐无关。” 心尖的颤抖更甚。 这一瞬,厉枝分不清自己的感觉。 他要她别多想。 他说,与她无关。 可总有些吊诡的失落感,隐隐拉扯着她的头脑。 “姐姐,我跟你道个歉。” “嗯?”飘远的思绪被瞬间拉回,厉枝有些茫然地回应道。 “姐姐,之前的事,我要说声对不起,是我给你的生活造成了困扰。” 齐止声线很稳:“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纠缠姐姐了。” ...... 厉枝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传到耳朵里的话很清晰明辨,可不知怎么,总觉得虚幻。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偏偏,没有如释重负的开心,反倒觉得,心口没来由地萧瑟发冷。 “从前的事,就当小止不懂事吧,我不会再打扰姐姐的生活,只是,姐姐能不能答应我几件事?” 再一次,行为快过了大脑,她脱口而出:“什么?” 齐止弯了弯嘴角,有些凄凉: “第一件事,能不能请姐姐把我的微信加回来?我不会打扰,只是为了方便联系。” 有理有据,她没办法拒绝。 “第二件事,姐姐最近要经常来这里探望厉叔,这里离市区比较远,我安排一个司机,随时接送姐姐,可以吗?” 厉枝皱了皱眉。 可齐止似乎知晓她的犹豫,继续补充:“姐姐别多想,这只是小事,也是为了厉叔考虑。” 厉枝抿着唇,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短暂地停顿,齐止继续开口: “最后一件事,那张欠条,就算了吧。” 厉枝陡然惊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行。” “据我所知,姐姐除了学校的毕业事宜,还有实习,还要兼职,我只是不想姐姐太多辛苦,那些钱不必放在心上,影响了正常生活,更是没必要。” 厉枝眉头更紧,她自然知道,那几十万对于如今的齐止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自尊心作祟,她不能答应。 齐止再一次,洞察到她起伏的情绪,像是事先思考好了一样,给出第二个解决方案: “或者,我给姐姐一个建议?” 他挑眉,有一丝胸有成竹的自信: “我建议姐姐,回NE来工作,抛去我们的关系不谈,NE在界内的薪资水平也是最高的,方便姐姐生活,和还钱。且这样的TITLE,是很多大学生都想要的,比在其他私企,要好的多。” 厉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这是理性的建议,无关感情。我相信姐姐也有自己的判断。”齐止沉声道。 他话语里让人无法抗拒的逻辑,厉枝嘴巴微微张开,竟不知道说什么。 第82章 赴约 入夜,厉枝躺在床上,反复斟酌着齐止说的话。 他给的建议,无一例外,的的确确都是站在她的角度来思考的,最佳的解决当前问题的方式。 况且,他不止一次地叮嘱她: 不要多想。 与感情无关。 ...... 像是绝对理智审慎的建议,不带任何情感色彩。 她不该拒绝,也没有理由解决。 齐止已经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两人再无朦胧的暧昧,一切交流都应该是纯粹透明,以结果为导向的。 对方如此直率,她自然不能继续矫情下去。 ...... 手机微信里,齐止发来的好友申请,还躺在列表里。 短暂的迟疑,她按下了通过。 陌生的微信号,她早该想到的,并不是从前那个小兔子头像的旧号了。 她这几年单方面发送的那些消息,终究还是无疾而终,成了一片虚无。 她发着呆,点进了这个陌生的头像。 没有图案,是一片纯黑色,昵称也简单,齐止两个字。 他用了自己的本名。 ...... 鬼使神差地,厉枝点进了他的朋友圈。 朋友圈封面,是一朵硕大华丽的烟花,绽放在黑幕夜空里,璀璨的光亮,却因为背景过于单一,而显得萧瑟孤独。 再往下滑,基本上,没有什么日常生活的内容。 他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几个月一条,无一例外,都是工作相关。 NE的项目进展公示,中日电子交流峰会的邀请,行业新闻发布......乏善可陈。 唯一夹杂其中格格不入的,是每年的夏季,他都会发几张夜空中烟火绽放的照片。 定位不一,从南九州长崎,到北海道札幌。 满眼都是炫目的彩色,定格在照片中,似乎可以复刻现场的喧闹,和夏季晚风拂人的感官体验。 厉枝手指有些僵硬。 她盯着照片,心绪却飞回了三年的那个高考结束的夏天。 她曾依偎在他身边,指着杂志内页,信誓旦旦: “小止,我会努力学习的,也会努力赚钱,我们在大学毕业前,去日本看花火大会,好不好?” ...... 她的愿望,从来没有实现。 然而,看着朋友圈的照片和定位,有不敢确信的猜想慢慢在心底锻造成型。 这些年,在他们分开的这些年,齐止,替她圆了这个梦。 每一年,每一场花火大会,每一个地点,他都不曾缺席,并且留下了照片为证。 夜幕沉沉下,一束束光亮绽放。 冗杂的回忆里,那个约定并没有被忘记。 他,一个人,赴了这个约。 然后终于有机会,让她看到。 ...... 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 厉枝把照片放大,指尖轻触,眼前也挂了一层迷雾,让她再难看清烟花的纹理。 等她回神时,却发现,自己不小心,双击了照片。 点了一个赞。 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去取消。 可紧接着,她又发现了另一个奇怪的点。 那照片上,原本就有一颗小红心,来自于别人。 只有共同好友,才能看到彼此的点赞,她怀着疑惑打开那人的头像,然后愣住了。 ...... 江竞。 ...... 摸不清头脑的迷雾,从眼前,慢慢笼罩到心里。 乱七八糟的设想霎时冒了头,她不敢相信任何,却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 江竞和齐止,这些年,一直是有联系的。 他们会互相在朋友圈下点赞,齐止转发的行业消息下,偶尔还会出现江竞的评论。 看上去,绝对不是仅仅相识而已。 或许,还很熟络。 ...... 这个想法让她险些心跳搁置。 如果是这样,江竞为什么,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 他们之间每次关于齐止的话题,都是由她开始,由她结束,江竞从未提起过,他与齐止的联系。 巨大的疑惑像个不断鼓起的气球,压缩着每一寸氧气。 她终于受不住,敲开了江竞的对话框,把截图发过去,还附赠一个“?”。 无需多言。 她要知道这个答案。 ...... ...... ...... 可惜,江竞没有回。 当晚没回,第二天也没回,久到厉枝自己都忘了这一码事,江竞始终都一言不发,像是未收到这条质问一样。 这些日子,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连以前时常出现的问候都没了。 ...... 不止他,原地蒸发的还有齐止。 那次医院的交谈之后,他再没出现在厉枝的世界里,微信上也没有任何交流。 丰华医院那边,两人依然保持着一早一晚去探望的默契,并不曾碰面。 ...... 工作这边,厉枝辞了现有的实习,重新向NE审了实习岗。 让她意外的是,刘永宁还记得她,并且终面环节,是他亲自操手的。 一个实习生的面试,要人资总监亲自出马,厉枝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不过刘永宁很坦白: “丫头,我们又见面啦?小齐总跟我打过招呼了。” 厉枝了然,却又十分担心齐止过分照顾,还未曾开口,刘永宁就摆了摆手: “不过你放心哈,小齐总还交待了,严禁走后门,所以丫头,我要真枪实刀地考你了。” ...... 厉枝笑了笑。 她并不怕考试,不论是学校还是工作经历,她的履历在同龄人之中都是无懈可击的。 这一点,她有绝对的自信。 短暂的三天等待,她顺利地再次拿到了NE的offer。 依然是熟悉的项目拓展部。 见到林琳熟悉的脸,两人相对,竟然同时笑出了声。 林琳伸手揉乱了她的头发:“死丫头,绕来绕去,不还得回你琳琳姐手下?” 厉枝开心地抱住琳琳的腰,心里一阵暖意洋溢。 抛去齐止不谈,她在NE遇见的同事,的确都是好人,是真心愿意带她的前辈,她知道感恩。 ...... 除此之外,齐止许诺过的,给她安排的司机也很快到位。 每天下班后,厉枝都会在公司门口等待那辆黑色的别克。 第一次看到车标的时候,厉枝有些石头落地的安慰。 幸亏,他考虑到了她的想法和处境,不然的话,真要搞个什么迈巴赫车接车送,她怕是要被公司里的人议论死。 齐止比她想得,更加无微不至,耐心又细心。 ...... 负责接她的司机姓王,厉枝称呼他王师傅。 年纪和厉明均差不多,因为厉明均从前也是做私人司机的,厉枝对王师傅总是有莫名的亲切。 一路上,时常会闲碎的聊两句。 王师傅健谈,却也很专业,厉枝有时会加班到很晚,他也依然等在公司门口,毫无怨言。 直到有一天。 厉枝为了赶一个项目的复盘,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走出公司大门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 她看见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可车门紧锁,车里并没有人。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就看见王师傅从远处跑了过来: “厉枝小姐!不好意思!久等了,有点事耽误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第83章 烈火燎原 厉枝笑笑,示意没有关系。 坐回车里,冷气很快慢慢围拢,王师傅把气喘匀,发动了车子: “厉枝小姐,今天还去医院吗?” 厉枝看了看时间:“不去了,今天太晚了,已经错过探视时间了,麻烦送我回家吧。” “好的。” ...... 厉枝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望着窗外迅速闪过的夜景发呆。 余光回溯的时刻,她不经意瞄到了王师傅额角的汗,好像刚忙了什么事情一样。 “王师傅刚刚去哪里了?” 她随口一问,之后便先行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怪我,忙起来忘了时间,以后我会尽量早点,不耽误您下班。” 王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厉枝一眼,面色变得尴尬: “厉枝小姐,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是我的工作,我今天擅自离开,没能第一时间接到厉枝小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厉枝急忙摇头,担心他太过自责,只能不再接话。 可王师傅却自顾自地往下说: “害,刚刚啊,我是去了趟公司楼下停车场,齐总喝醉了,齐总的司机老林自己一个人扶不住,正好我在附近,就让我去帮忙。” ...... 厉枝手心一紧,面上人保持着镇定:“齐总?喝醉了?” “是啊,我头回见他喝那么多,我去停车场的时候,他都站不住了,我和老林两个人才勉强扶得稳,给送回32楼了。” 喉咙莫名有点干涸。 厉枝紧紧抿着下唇,望向前排的后视镜:“他,为什么喝酒?” 王师傅一打方向盘:“应酬吧,做到这个位置,交际应酬少不了的,烟酒开道,也能理解。” “他经常应酬吗?” “好像是吧,我不是跟着齐总的贴身司机,不大了解,不过听老林说是的,以前几乎每天。最近这几个月,少了很多了。” 王师傅挠了挠头皮,在后视镜里和厉枝的目光偶然撞上。 女孩眼里的困惑和担忧,已经肉眼可见。 他做了多年司机,知道东家的事不该问的不问,可是这么多天和厉枝相处下来,多多少少也有点猜想,这个小丫头,应该和齐总的关系不一般。 他清了清嗓子:“害,怎么说呢,齐总年纪不大,我听别人说,他的家人都不在国内。他自己要撑NE这家公司,一个人立着,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说完,他再次观察厉枝的表情,却发现厉枝已经把目光转向窗外了。 瞬闪而过的霓虹光景,映得她的眉眼忽明忽暗,瞧不出情绪。 “......那个......厉枝小姐,需要回公司吗?” 王师傅已经做好准备,要掉头了。 可厉枝如同大梦初醒一般,惶然地摇了摇头: “回?为什么?” “不回,送我回家吧。” ...... ...... 厉枝拖着步子到了家,踢掉高跟鞋才发现,脚趾侧面不知什么时候磨出了个血泡。 用创可贴简单处理了一下,她钻进了浴缸。 热水将她周身紧紧包裹,也带来了舒畅的放松。 她倚在浴缸壁,脑海里盘旋的,却是王师傅描述的,齐止醉酒的画面。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她以他未成年为由,不给他酒喝。 现在,他却成长成一个能在酒局上你来我往,商场上独挑大梁的男人了。 他们都在成长。 各自成长。 ...... ...... 厉枝浸在水里发呆,直到泡泡消散得差不多了,水温也降下来,才裹了条浴巾走了出来。 随手扔在一旁的手机刚好在闪烁。 她拿起来,黑色的头像映入眼帘,点开来,却是一堆乱码。 这些日子一来,齐止给她发的唯一一条消息。 竟然是一堆乱码。 短暂的疑惑,厉枝只当是对方误触了屏幕,并不在意。 她把吹风机打到最大功率,把头发吹到半干,涂上蜜桃味道的护发精油。 满手黏腻的同时,手机再次响起。 这次,是来电。 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皱着眉,勉强用手指背面划了屏幕接通,电话那边,登时就是一声叫喊: “厉枝小姐!” 厉枝吓了一跳,又看了看手机号,确定不认识: “你好,哪位?” “我是陈冀啊!齐总的助理,陈冀!!!你还记得我吗?” ...... ...... ...... ...... 厉枝打车回到NE,刚下车,就看见陈冀一张脸像是蔫了的茄子,极其难看。 见到她来,宛如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 “厉枝小姐!你可算来了!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是没办法,我一个大男人,哪会照顾人啊。” ...... 厉枝刚洗过的头发,发根还没干透,被风一吹凉丝丝的。 她跟着陈冀,一路去了电梯间,也顺便听明白了个大概。 齐止今天,去见的是全国互联网行业的几位代表,目的是想拿到明年互联网行业峰会的承办权,这对于NE这种在国内刚起步的公司,无异于肥肉一块。 可偏偏,这几位代表对于NE这种中日跨国企业,颇有微辞,特别是听说齐止是日本长大的中国人,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在酒局上,借题发挥,轮番灌酒。 而齐止,就硬生生地接了。 他们提一杯,他就接一杯。 他们要求如何加码,他也就如何加码。 席间,满桌的中年男人对这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百般刁难,很难说,没有日本两个字的刺激。 ...... “我想帮忙挡一挡,可是齐总不让,就一杯一杯地喝,混着来,幸亏吐了几轮,不然铁定要去医院洗胃了。” 陈冀啐了一口。 厉枝这才发现,陈冀身上的酒味也不小。 安静的电梯厢里,她声音不稳: “他为什么这么拼?这个单子这么重要吗?” 在她的认知里,齐止这样的尖锐性子,是决计不会忍受嘲讽和为难的。 “别提了,还不是因为这次承办权的竞争对手是盛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碰到盛氏,小齐总就像是疯了一样,死磕到底,自伤一千也要换他八百的那种。” 厉枝不明: “盛氏是谁?” “就是国内做互联网的巨头啊,我也是听说的,听说小齐总家里和盛氏有世仇,不对付吧......” 陈冀话没说完,电梯就已经停靠在了32层。 机械的电子女声响起,厉枝心绪回拢。 也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疯。 明明下定决心远离他的生活了。 可陈冀只是轻飘飘描述了一下齐止的境况。 说他醉酒昏睡着,也在念着她的名字。 说他试图给她发微信,却稀里糊涂按了一堆毫无逻辑的字母。 说他很难受。 ...... 然后呢? 然后,她就什么都忘了,心里像是烈火燎原。只剩狂风卷积着燃烧后的灰烬,冲破天际。 ...... 皮鞋跟踩在理石地上,清脆入耳。 陈冀在前面朝她轻声道: “厉枝小姐,齐总就在休息室,你去看看他吧。” 第84章 你这是在害她 齐止拉扯下自己的领带,随意丢到沙发边。 整个人脱了力一般,倒在床上。 素色的床单,只有洗衣液的清香,冷冽,毫无温度,明明是很柔软的触感,他却感觉不到。 胃里翻江倒海般的灼烧感,已经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晕眩和眦目的疼痛。 他早已适应酒精却在身体里的流窜。 可今晚,许是心情作祟,原本自己心中很有数的酒量,竟然不知不觉,就醉了。 他皱着眉峰,微微阖着双眼,天花板上的吊灯不住拉扯旋转,可心里,却越发清明。 他听见陈冀给他倒水的声音。 玻璃杯轻靠在桌上的清脆。 还有房间门被人轻轻带上的闷响。 随后,晦暗的房间里,重归寂静。 ...... 如墨水一般浓稠的夜色,悄然侵蚀。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再次打开。 走廊里的光亮仍然不甚明朗,但仍可以冲破门缝,很快,消失不见,再次亮起的是床头柜上的小夜灯。 暖黄色的光,是这件冷峻风格的房间里,唯一一处温暖。 像是浩瀚宇宙里的小小星球,此刻,发出的光,也照耀到了他的身上。 几不可闻的浅淡,他还是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熟悉的,蜜桃香味。 有清浅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甚至感到,有发梢散落在他的耳畔,带来丝丝凉意和痒。 眼皮重如千斤,好在,他并不需要真正亲眼目睹,也可以感受到眼前人的柔软。 那一团柔软,悄然开口,尾音轻巧而颤抖: “......小止?” ...... ...... ...... ...... 再次来到这间休息室。 厉枝轻车熟路地找到开关,犹豫了下,怕吵醒床上的人,并没有按下。 而是转头打开了床头柜上圆圆的小夜灯。 小夜灯发出柔柔软软的朦胧光亮,借着这光,她终于看清了床上躺着的男人。 齐止嘴唇轻抿,眉峰处有难平的川壑,即使在睡梦中,也难掩心事重重。 她伸出手去,却在指尖碰到齐止脸颊的前一刻,即使收手,然后,弯腰慢慢靠近: “......小止?” 轻柔的一声呼唤。 没有任何怨气,没有丝毫愠怒,就平常地似从前一般。 厉枝后知后觉地惶然,原来,她心里对齐止的怨怼,其实根本不是牢不可破,相反,他稍微露出一点脆弱,那些负面的情绪就全都消散了。 她还是他的姐姐。 他还是她的小止,那个需要她的少年。 ...... 桌子上的水已经凉了。 好在,这里的生活用品都很全。 她抹黑打开了饮水机,趁加热的时间,找到一条毛巾,用温水浸湿。 然后,小心翼翼坐在了床边。 被单被子交错摩擦,传来细碎的声响,她小心抬手,用毛巾一点点擦拭着齐止的脸颊。 柔软的光亮里,他的肤色呈现一种洁净的冷白,甚至有些憔悴,连同单薄的双唇,浅白得毫无血色。 好看的下颌下,是微凸的喉结。 过于认真的凝视。 厉枝回过神来,急忙打散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 擦过脸颊,重新浸湿毛巾,再去擦手。 曾经厉明均也爱喝酒,她也就如此照顾醉酒的爸爸。 如今,她又怀着同样的心意,对待面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除了厉明均之外,她唯一爱着的男人。 修长的手指,有清晰而有力的骨节,指甲的边缘整洁而干净,就像是易止给人的感觉一样。 不可侵犯的疏离感。 但此刻,这种疏离感,慢慢退却了。 他似乎又慢慢变回那个会向她撒娇的小止了。会拉着她的手,肆无忌惮的耍赖。 ...... 或许是夜太暗,人心的悸动和贪婪,就开始疯狂滋长。 厉枝止不住自己的思绪,在她凝视着齐止的这个夜里,上下翻飞。 直到,一声刺耳的微信提示音。 然后,不止一声,叮叮咚咚地响了数秒,像是有纷扰的消息不停地灌入。 厉枝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没动静,这才意识到,是齐止的。 他的手机就放在柜子上,屏幕亮着。 厉枝担心吵到他,伸手想去关静音,可却在手碰到屏幕的那一刻,停在了半空。 她疑惑地望着屏幕,半晌,不敢呼吸。 ...... 屏幕上的微信消息,来自江竞。 无需谁来给她答案,她的猜想被证实。 江竞和齐止,的确有联系。 更让她心下悚然的,是江竞说的话。 锁屏的情况下,屏幕上只能显示出最近一条消息内容: [江竞]:你这是在害她。 ...... ...... 心像被细细的鱼线吊起,让人窒息的错觉,再一次哽住她的脖颈。 一切都心知肚明。 昭然若揭。 江竞消息里的那个“她”,指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厉枝忍受着怦然的心跳,目光迅速从齐止的脸上掠过,确定他还在熟睡,然后轻颤着,伸出手去,把手机拿了过来。 这一刻,她是个见不得光的盗窃者。 盗取关于她自己的,无人可告知的,冥冥真相。 ...... 齐止当他面打电话时,她曾不经意注意过,他的手机并没有指纹解锁。 是他的作风。 只需指尖轻轻一划,喀嗒一声的音效,屏幕应声而开。 ...... 率先看见的,是江竞刚刚发的几条文字消息: [江竞]:姓齐的,真有你的。 [江竞]:你早就做出选择了,现在招惹她,又是为什么? [江竞]:你这是在害她。 厉枝不自觉地皱紧了眉。 然后继续,往上滑。 不出所料,两人的聊天记录很多很多,在这三年,她思念齐止如梦魇一般的三年,江竞其实一直和他有所联系。 而且几乎每一次的对话,都和她有关。 ...... 短暂,却又漫长。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厉枝滑屏的速度越来越快,喉头也越来越紧,齐止和江竞的聊天记录,此时此刻,成了架在他脖子上的闸刀。 正在慢慢地下坠。 可以随时让她身首异处。 胸口和肩膀,都在微微起伏着,巨大的怒意和委屈,再次如海啸般袭来。 厉枝趁着血液冲上脑子的一瞬,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语音通话的按键。 其实并没有想好怎么开口,又该说些什么。她的疑问和困惑铺天盖地,一时间竟不知从何处开始。 好像,单纯只是为了情绪的发泄。 语音通话等待的音乐声,并没有持续很久,不过两三秒,江竞那边便接了起来。 厉枝张张口,却哑然。 好在,江竞没有丝毫怀疑,率先开口: “齐止,你丫没种是不是!” 第85章 抱抱我就好了 厉枝紧紧握着手机,放在耳侧,指甲因为用力过度,泛出冷硬的白。 江竞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在这晦涩的夜里,刺耳难当: “三年前你离开的时候,怎么求我的,你还记得吗?” “你说你没办法再面对她了,你求我,在她身边照顾她,帮她,陪着她,我答应了,但不是冲你,只是因为,我也爱她。” “因为盛氏的威胁,怕她受牵连,你躲着她,我理解。” “你以为你再也站不起来了,所以一条消息也不敢给她,我也理解。” “你说不能和她在一起了,就宁愿从此不和她联系,让她忘了你,我还tm的理解!” “现在呢?你说回就回来了,回来以后竟然依旧没胆量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齐止,你丫真不是个东西!” “厉枝现在已经知道我和你有联系了,她问过我,我没回,可她迟早都会知道。你是个男人,就亲口跟她说清楚!” ...... 厉枝眼底发酸,脑子像打了结的毛线团,随着江竞越来越高的语调,越发缠紧,绕死。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泪,瞬间决堤。 缺氧的鱼,被潮水扑打上岸,只剩剧烈的喘.息。 江竞还在吼着:“你哑巴啦?说话!” 她嘴巴微张,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她低着头,死死抿着唇,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起身的声响。 “姐姐......” 沙哑到难以抑制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厉枝周身一凛,下意识地回头。 ...... 四下寂静,灯光朦朦胧胧。 齐止眼眸很黑,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视线染了些浑浊,但却越发放肆而恣意,毫不遮掩地,在她脸上一遍遍游移。 厉枝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还在颤抖,屏幕也依然亮着。 她心下轰然。 刚刚的一切,他一定都听到,也同样知晓,她也听到了。 怪异的气氛在旋转上升,厉枝迅速把电话挂断,却也在下一刻,感知到齐止灼热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夺去了手机,扔到了远处。 ...... “小止......” 她的脸上,分明还挂着泪。 一声呜咽,被封在了唇里。 夜色太浓稠,近乎窒息,她被齐止近乎压迫性地抱在怀里,吻像大雨落下,急促滚烫。 ...... 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同。 似乎携了满腔的愤懑和压抑,齐止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儿,强势地撬开她的唇齿。 浓烈未散的酒气,汹涌而来,厉枝皱了皱眉,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收拾熨帖。 他的手指缓缓收拢,扣在她的后脑,将这一吻无限加深。 ...... 四肢麻木,脑子也黏成了一锅粥。 厉枝全靠本能反应,只能死死抓着他的衬衫领,留下一片难以抚平的褶皱。 这一刻,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反抗,还有心头缠绕久久不散的怒气和抱怨,都化成了炽热的喘.息。 分散已久的两个人,带着对彼此的汹涌爱意,终于,再次相遇。 没人在意从前。 没人关乎以后。 只是此刻。 只有此刻。 不管那一千根针扎我也好,让我吞下去也好,再折腾我一万回也好,一个爱字,明晃晃,相互缠绕,至死方休。 ...... ...... 她出来的急,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裙。 此刻,齐止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快要把她融化。 心脏像是刺激过度般跳动,终于在失控的前一刻,厉枝推开了他,肩膀一抖一抖地,眼睛泛着红,好像嘴里,也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她好像,又咬人了...... 齐止舔了舔嘴角,又用指腹擦了下,果然是有点点血色。 他也努力平复着呼吸,声线却依旧喑哑: “姐姐,你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吗?” ...... 厉枝哑然,却也很快冷静下来,顿时意识到,自己是有多么荒唐。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起身便要离开,噙着眼底的泪水,甚至看不清方向。 可还没迈出几步,身后便有起身的声音。 齐止伸手拉她,却扑了个空,酒意未消的晕眩,让他脚步不稳,重重从床上摔了下来。 一声骇人的响动。 还有齐止喉头迸出的一声痛苦的闷哼。 ...... 厉枝很想就此离开。 但没办法违拗的自己的心意。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齐止跪坐在地上,一脸痛苦,手,捂着左膝,甚至肉眼可见的颤抖。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刚刚江竞在电话里提及的“再也站不起来了”...... 巨大的轰鸣和后怕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终于意识到,齐止的腿,应该是伤过,而且,伤得很重。 ...... 她不再犹豫地蹲下身,试图扶齐止站起来,可力气太小,根本没办法。 “小止,小止,你看看我,你怎么了?我......我要叫医生吗?还是打120?” 慌张之下,连手机也寻不见。 她匆忙想要跑出去求救,也被齐止拉住了: “姐姐,你别走。” 额角已经有汗水渗出,在昏暗的灯光下,竟也折射出光彩。 厉枝眼睁睁看着他痛苦难当,可却帮不上任何忙。 只因他锢着她的手腕,牢牢不松。 “姐姐,别走,我这腿可追不上你。” 面对他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厉枝再也忍不住,崩溃般地大哭。 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忍耐和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是倾轧在身上的荆棘,稍稍动一动,便是淙淙鲜血,流淌不歇。 ...... 奔腾磅礴的眼泪,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依稀感觉到,锁骨处的温热。 齐止默默把头埋在了她的肩窝里,那片温热,很快降温成冰凉。 厉枝后知后觉,肩窝传来的低声呜咽。 他也已经泣不成声。 最后的一句,落在她的耳朵里,甚是清明: “姐姐,你抱抱我就好了。” “我真的,好想你。” ...... 世间的无常何曾饶过谁呢? 两个人都经历过窘迫孤楚的无援,也曾浑身龟裂,心如沟壑,支离破碎。 但只要你回来了,好像一切都好起来了。 厉枝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却也同样的,被他拥入怀中。 无比踏实的安定感。 是这个夜里,温暖的来源。 她慢慢停止了啜泣,用仅有两人能听清的呢喃,缓缓开口: “小止,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不要隐瞒,不管因为什么。” “我想陪着你。” “不要再推开我了。” 第86章 三年前 三年前。 日本,渋谷。 ...... 江竞被他二哥江云起架在镜子前,打扮了两个多小时了。 一丝不苟的西装,臧蓝领结,衬着英式衬衫的单领,给人凭空多出几分成熟感来。 江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直皱眉头:“二哥,这什么呀?丑死了。” 说罢就要把领结往下拽,被江云起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别动!今天去的酒会,是NE的场子,明年我们和NE有好几个跨国项目,你不会不知道吧?你也不小了,父亲有意让你出来见见世面,人靠衣装马靠鞍,就算你肚子里没二两墨水,起码气势上要做足。” 江竞翻了个白眼。 身为江氏最小的儿子,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被家中生意缠身的命运了,和他两个哥哥一样。 可却也万万没想到,前脚刚上大学,后脚就要开始接受安排了。 就,这么急? “今天NE请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日本商界叫得出名号的,你英语一般,日语更烂,多看,少说话就行了,其他的交给我和大哥。” 江云起帮他把衣袖整理好,把他往江承瑾面前推了推: “大哥,你看看,这小子有点人样了吧?” ...... 江承瑾默不作声,一直调试着手里的腕表,听了这话,也只是微微挑眉,目光从江竞身上掠过,便站起身,率先出了门: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江竞望着江承瑾修长落拓的背影,直撇嘴:“看吧,大哥那才是霸总范,我这四不像的,算什么啊......” ...... ...... ...... 酒会很私人,就在齐家的私宅。 渋谷这种寸土寸金的位置,有这样宏大的联栋别墅,可谓是财大气粗。 江竞不喜欢这样的塑料社交,端了杯香槟,随便寻个由头,就溜去了花园。 满目的假石花木,亭台楼阁的造景,还有连廊的红木雕花,不像是日式的审美。 他不由得想起江云起之前说过的,NE的创始人,实际控股者,齐家,是中国人。 眼前的一切,着实印证了这点。 ...... 目光顺着铺石小路蜿蜒出去,别有一番苏式园林的风格,再加上今晚天气不好,下着牛毛细雨,朦朦胧胧的,更平添了浓郁的氤氲之气。 江竞眯着眼,抿了口香槟,正想着往远处走走。 一转头,却忽然发现,连廊尽头,有个人。 夜色太暗,灯笼光亮更是微弱,看不清脸,只能依稀辨别,那是个坐着的年轻男人,外套的连帽这去了半边脸。 但仍然更够感觉到。 那人,正与他四目相对。 ...... ...... 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们两个。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江竞滞了滞,处于礼貌,还是决定打个招呼。 他端着酒杯,越走越近,犹豫着是要用日语还是英语开口。 可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就坦然坐着,像是等他走过去一般。 江大少爷哪里是个好脾气的人。 见对方这样无礼傲慢,干脆懒得客套,扭头便走。 就这刹那的工夫。 他听见,那人开口了,声音干涩地不像话,透着一股虚弱气: “江竞。” ...... 江竞没办法描述此刻的吃惊,还有愤怒。 齐家办这场酒会的目的,一时为了例行的人脉联络,二是要向各个合作伙伴介绍NE未来的接班人。 原本还奇怪,这位传闻中的小齐少爷,一整场酒会都没露过脸。 可现在,看着庭院深处坐着的年轻面孔,一切都明了。 能在齐家花园里闲坐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 他把香槟杯重重放在连廊的木栏上,然后一步步,走向这个和记忆中逐渐重合的脸。 开口,已是咬牙切齿: “易止,好久不见啊。” “......不对,小齐总,是吧?” 眼前的男人依然仰头看着他,甚至懒得站起来,仍然是一副清清淡淡,面不改色的模样。 江竞气不打一处来,手上发痒,几乎是毫不犹豫,一拳就砸了过去。 让他更加意外的是,男人没躲,硬生生接了他力道十足的这一拳。 骨骼相撞的一声闷响。 江竞甩了甩手,正欲开骂,却哑了口。 借着拳头的力道,男人的脸偏向了一边,嘴角也渗出了血迹,可他仍然不动,腿上盖着的毯子,也掉落在地。 昏黄的灯笼光亮下,江竞终于看清。 他不是不想站起来,而是根本,站不起来。 身下轮椅的钢材轮廓,正泛着幽幽冷光。 ...... 一时间思绪停滞,江竞手上疼痛未减,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齐止,只是歪头吐了口血沫,再回过头来,依旧,面色平静。 他看着江竞,缓缓开口: “我们聊聊吧。” ...... ...... ...... ...... 这一夜,厉枝都毫无睡意,齐止自然也是。 酒意散去过后,竟然异常清醒。 深灰色的长绒地毯,柔软而舒适,两人席地而坐。 眼前,透过落地窗,看见的是凌晨的京市CBD,夜色刚歇,晨曦未至。 厉枝坐在齐止身前,被他的双臂环绕着,任由他把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肩窝里。 故事并没有讲完,但她已经猜到了大概。 “所以,你和江竞聊起我了?” 这话其实并没必要。 原本并不熟的两人,唯一的话题,只有她了。 齐止的声音从肩颈处传来,闷闷的: “是,他告诉我,你在找我,你过得很不好,还要给你打电话,被我拦下了。” “然后呢?” “然后,我请求他,答应我几件事。” ...... 不是要求,不是希望,这一场对话,从一开始,便不是平等的。 是请求。 是低声下气的,请求。 他自认偏执,自傲,不可一世。 可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必须,只能,带着卑微成尘末的自尊,请求江竞。 “第一件事,我求他,在你面前彻底隐瞒见到我的事,我那时万念俱灰,只想让你忘了我,漫长时间,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第二件事,我求他。帮忙照顾你,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作为回报,我可以在未来,我掌权NE以后,给江家生意上的往来。” “第三件事,我求他,隔一段时间,给我发一张你的照片,我想看着你好好的,吃饭睡觉,学习工作,还有,如果你找到了爱你的人,结婚生子,我也想要知道。” “不为别的,我只是想看着你幸福开心,我也就踏实了。” ...... ...... 厉枝翻着齐止的手机。 这些年,江竞的确把这三条请求都做到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齐止发来她的照片,当然,都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拍的。 有大学入学时,拎着行李箱汗流浃背的她。 有在社团活动,上台演讲时光芒万丈的她。 有穿着工服在奶茶店做兼职时,因为少了两块钱焦头烂额的她。 ...... 厉枝指尖微颤着,划走一张又一张,眼前也越发迷蒙。 她难以想象,原来这些年,被蒙在鼓里苦苦挣扎的,只有她,而远在国外的齐止,用这种方式,悄悄地窥视着。 终于,她把手机扣下,努力转过身,捧起了齐止的脸。 男人的侧脸瘦削,下颌锋利,那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刻磨出的痕迹。 此时,也印在她的眸子里。 “小止,你真的太自私了。” “你就没有想过,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我真的会幸福吗?” “你真的就甘愿,不参与我的人生,只做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吗?” 第87章 待定男朋友 落地窗外,太阳还没冒头,远处的天际映着粉紫色的光。 混混沌沌,一如这个还未苏醒的城市。 齐止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孩,鸦羽一般的睫毛,落在眼下,簇成一小片微茫的光影。 可眼神却清的透彻。 他喉结微动,沉默的目光逡巡着,片刻,终于艰难开口: “我不甘心。” 当然。 怎么会甘心。 一切选择,都是被逼无奈,都是委曲求全,都是反复思索后的艰难。 ...... 厉枝紧紧咬着下唇,手指从齐止的脸侧下滑,抚过下颌,然后下一秒,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抓紧了他的衬衫衣领,将他拉近。 鼻尖快要相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坚定:“到底为什么离开我,我要听实话。” ...... 女孩是用尽了全力,脸蛋都透着微红。 本是可爱娇憨的举动,可落在齐止眼里,那是无尽的心疼和酸涩。 他任由她抓着,而后缓慢地,握住她单薄窄小的肩膀: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盛氏集团的盛林清,是我爸爸从前的挚友,但却害得我家家破人亡。他把我爸爸击垮,也不肯放过我,他用你来威胁我,让我放弃企业20%的隐藏股份。” “我不同意,他便想尽了肮脏的办法。” ...... 厉枝并不懂这些繁复的纠葛,只是听到这一句,猛然发起抖来,手上的力气也松懈了。 齐止看出她的慌张,顺势把她拥进怀里,耐心地抚着她的背: “姐姐别瞎想,我查过了,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而已。” ...... 齐止摸着女孩柔软的发梢,语气平静: “我爸爸从前创业时,是跟齐家脱离了关系的,盛林清并不知道,我的身后是NE,所以才会对我肆无忌惮。” “我原本打算,离开京市以后,就把一切都跟姐姐说清楚,我的家世,我乱七八糟的过往,但是,后来就没机会了。” 时过境迁。 回忆弥漫着血腥味,从前目眦欲裂的故事,蒙了时光的尘,如今也能云淡风轻的讲出口了。 齐止眉峰缓缓蹙起。 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他所有的计划通通打乱。 脑海中的未来,再不济,也只是莽荒的原野,需要去开拓而已。 可那天之后,就变成循环往复的迷宫。 往哪走,似乎都是死路。 左膝恰逢时机地隐隐作疼,齐止敛了神色,压着痛苦,继续解释: “车祸以后,我什么都不知道,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飞机上了。” “姑姑担心我,在国内独自一人,还要受盛林清的威胁,擅作主张带我回了日本。我想回去找姐姐,可是有人告诉我,我的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齐止缓缓阖上双目,侵蚀而来的,是刺鼻的酒精味道,手术室苍白凄惨的灯光,像是闪过的刀剑,留下的残影。 ...... 齐家自然找了世界各地最著名的医疗团队,不留余力地医治。 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切只能看天意。 漫长的康复过程,每一次尝试站起,都是锥心的痛苦,身上的衣服被汗尽数打湿,再吹干,半个小时就要换一身衣服。 齐止咬牙生扛。 在异国他乡,他似乎只能像终日生长在超市巷子里的苔藓,攀附着墙壁,卑微的滋生着。 唯一的温暖和光亮,来自照片里,女孩不甚清晰的身影。 累了,就睡在回忆里。 假装所有分散都还未曾到来。 一切都好像是从前的样子。 ...... “姐姐,那个时候,我真的已经做好再也不能痊愈的准备了,只有远离你,没有别的选项。” ...... 骄傲如他。 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容忍自己苟延残喘。 厉枝心里涩的要命,只能紧紧回抱住齐止,背后,晨光已然升起,照在她的后颈上,一片暖意。 幸好。 坠落悬崖的峭壁之上,有顽强的藤蔓,足够这一对重新相聚的灵魂,攀延而上。 她把下巴搁在齐止的肩膀上,睫毛轻轻颤动,呼吸清浅而绵长。 绝处逢生,带来无尽的松懈和踏实。 “姐姐,外面办公室的最下层抽屉,有一个文件夹,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 厉枝回过神来,抽了抽鼻子,不明所以地按照他的指示去找。 一个透明的册子,文件却是厚厚一摞。 齐止把这些纸张一一摊开。 ...... “这是房产赠予书,姐姐喜欢四季如春的气候,我在杭市给姐姐买了一栋很漂亮的房子,门前有一大片人工湖,有很漂亮的荷花和桔梗。” “这是以你的名义购入的基金和股票,足够衣食无忧的生活。” “这套婚纱,姐姐在杂志上见过的,你说很喜欢,我找到了那位设计师,帮姐姐订好了,以后姐姐可以穿着它出嫁。” ...... ...... 厉枝脑子懵懵的,看着齐止把文件一份一份摊平在地毯上,嘴巴微张,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 齐止把所有文件一一列好,朝向她,最后的最后,打开了手机相册,满眼的照片,都是空中绽放的花火。 定格在最盛大梦幻的时刻。 她的猜想并没有错。 每一年,每一场花火大会,他都赴了约,尽管只有一个人。 “姐姐,离开你的这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为了回到你身边而努力。” “如果不成,就算我们再也没能在一起,我也会以我的方式,参与你的一生。” ...... 厉枝头脑轰然,看着齐止平静的神色,心尖剧烈的抖动。 他的声音如风灌月,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却又务必清晰地,响彻耳边: “姐姐,我不会忘,我孤身一人的那些日子,是你给了我一个家,那是我唯一的家。” ...... “姐姐,可以让我回家吗?” ...... ...... 完全的、不留余地的崩溃大哭。 厉枝在泪水交杂下,看着眼前人的脸,那眸子里,是和从前一样的清澈与真诚。 那是蓬勃的少年气,和赤忱的情意。 重新,摊开,剖析,完完全全展示在她面前。 厉枝因为哭泣而大口大口地呼吸,胸口剧烈地上下浮动,也同样的,让齐止心窒。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发狠一般的,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前。 ...... 眼泪止也止不住,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埋头在她朝思暮想的这个胸膛中,只剩浅浅的嘤.咛。 齐止的气息铺天盖地,把她从头到脚包裹,带着驱不散的温柔和怜惜。 窗外,天光已大亮。 ...... “小止,如果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也不要再分开了。” “这三年,就是互相折磨。我真的不敢想。” 她哑着声线,黏腻勾连地不像话: “你当我是家人,家人的意义,就是要一起面对世间困苦。” “现在就答应我。” ...... 她蜷缩着,也窃听着齐止的心跳,与她的心跳重合。 随即,也听见了齐止潮热温暖的气息,洒在她的耳畔: “好,我答应。” 他慢慢松开了拥抱,双手握住厉枝的肩膀,直视她红肿的一双眼: “姐姐,你原谅我了吗?” ...... 厉枝停止啜泣,很快,用手背胡乱擦了擦湿热的眼角,故意似的提高了语调: “你永远是我弟弟。” ...... 弟弟? 齐止皱起了眉:“姐姐......” 剩下的半句不满的回应,被厉枝身体力行地堵住了。 她倾身上前,主动覆上他的唇。 短暂的停滞,齐止嘴角扬起笑意,然后重新把她揽进怀里,含住她温热柔软的唇珠,耐心却又无法自制地相互交缠。 ...... 太阳已经挂起。 窗外,车流人流交织,汇成连绵不断的丝带。 这是新一天的开始。 也是爱意重新涌动的序章。 厉枝红着脸,喘埋首在他的胸前: “待定男朋友,看你以后表现。” 第88章 姐夫 厉枝请了一天假,陪齐止去了医院。 尽管齐止说没大碍,但毕竟是摔了一跤,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和她的预想差不多。 齐止的腿其实状况并不好,靠着药物和复健能够恢复行走,但终究还是温养不够,平日里也不多加注意,情况更糟。 丰华医院的医生说话文绉绉,慢悠悠的,凡事都往严重了说,听得厉枝一阵心惊胆战。 医生的原话是,多休息,少站立。 落到她的耳朵里,就多了警告的意味。 从诊室出来,她举着方方正正的影像片子左看右看。 上面的几颗钢钉触目惊心,医生说,这辈子是摘不下来了,这让她咂舌: “小止,要不,我给你搞个轮椅吧。” 齐止愣了一下,随即被逗乐:“我又不是七十八十,要什么轮椅。” “可医生说让你少站立,少走动啊。”厉枝眼睛忽闪忽闪: “没事。你坐轮椅我也不嫌弃你,毕竟是暂时的嘛,我还可以推着你遛弯,逛街,晒太阳,等咱们老了,也一样。” 齐止听着,也幻想出一对老夫妻相互依偎的暖心景象来,脸上浮出隐隐的笑意。 可下一秒,厉枝又开口了: “等你老了,走不动了,我也推着你,我去跟老头子们跳广场舞,你就搁边上看。” 齐止笑容僵在脸上,半晌从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 “你敢。” ...... 厉枝对自己这些年见长的怼人功力毫不自知,注意力还在齐止的腿上。 她可不是闹着玩,竟真的打开桃宝开始搜索起轮椅来。 厉明均倒是有个闲置的,但怕齐止不用二手的。 齐止手插在裤袋里,悠悠然跟在厉枝身后,目光从她手机屏幕上扫过,气得眼皮突突,长臂一伸,就把手机给夺了下来: “坐轮椅,亏姐姐想得出来,你见过谁家总裁坐轮椅啊?” 厉枝不屑,可蹦起来也碰不到手机: “屁总裁,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屁孩,没大没小!” 夺手机不过,只能愤愤揪住齐止额前的碎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可惜,现在的小止已经不是从前的身高了,光是站她面前,影子都能把她全然包裹住。 更别提做什么乱了。 齐止笑着看她闹,也不恼,等她闹够了,牵着她的手腕,把手背靠近唇边亲了亲: “傻不傻。” ...... 从前,各自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找活路。 如今重逢,天也晴了,雨也停了,人心自然和缓松动。 厉枝自己都发觉出,心情莫名的轻飘飘的,快要飞上天了。 ...... 诊室和病房同一栋楼,但也离得不远。 来都来了,自然要去看看厉明均。 一路上了电梯,踏进走廊,一层只有左右两件病房,宽敞又私密。 厉枝手被齐止紧紧攥着,却又点退缩,脚步也发顿。 齐止察觉到了,便停下望她:“姐姐是害怕了?” 厉枝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出卖了她。 她还没想好,怎么和厉明均杨梅解释自己的齐止的事,以及,那些从前的阴差阳错。 想着想着,浓雾重新缠绕心尖,步子也不敢迈了。 相比之下,齐止倒是坦然淡定,颀长的身影在窗口阳光的斜映下,宛如镶了层金边,柔和温暖: “姐姐别怕,有我呢。” 他抚了抚厉枝的侧脸,又俯身浅浅吻了吻。 厉枝心下安定了几分,任由他牵着,可刚走到拐角,就撞见了刚从病房出来的厉言言。 姐妹俩大眼瞪大眼,顿了几秒,还是厉言言先反应过来。 眼神掠过齐止牵着厉枝的那只手,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的: “姐,你来啦,姐夫,好久不见啊!” ...... 厉枝:“??????” 她三魂吓丢了两魂半,剩下的半个,也被厉言言一声“姐夫”给冲跑了。 刚想质问乱喊什么。 可齐止却自然接了,脸上笑意藏不住:“你好啊,言言。” 在厉枝眼里,厉言言还是那个会往她身上擦鼻涕的小丫头,却总是忽略,这也是个高中生,大姑娘了。 哪有什么不懂的呢? 果然,在她的震惊中,厉言言耸了耸肩: “姐,你别装了,以前小止哥哥在咱们家借住的时候,我就瞧出你俩不对劲了。之后几年,你说你是单身,所以现在这是......和好了?” 厉枝半张着嘴巴说不出话,还是齐止暗暗捏捏她的手心,替她回答: “对,和好了。” 这人脸上的笑,一看就是心花灿烂,显然,是被厉言言刚刚那句“姐夫”喊的,十分受用。 “这就对了嘛!破镜重圆什么的最好磕了!”厉言言也笑,末了还老神在在地拍了拍齐止的肩: “姐夫,继续加油。” “一定。” ...... 一唱一和的和谐画面,厉枝不忍再看,扭身进了病房。 厉明均最近的康复很顺利,再住一段时间,就可以回家疗养了。 其实医生的建议是在医院常住,毕竟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和复健器械。 但上了年纪的人,难免想家,厉明均说不出,但旁人也能瞧得出来。 一进病房,杨梅正在给厉明均剪指甲,只淡淡道了句:“来了。” 可下一刻,她看见厉枝身后跟着的齐止,脸色登时冷了几分。 “妈,我和小止来看看爸。” 杨梅没应声,只是默默收了东西,又拎起旁边的脏衣篮来。 这里的病房,每一层都有洗衣间,在走廊尽头。 齐止见状,正要上去接:“杨姨,我去吧。” 杨梅垂着眼,不动声色绕开,然后扽了扽厉枝的衣角:“你跟我去,等会儿再跟你爸说话。” ...... 厉枝不明所以,但也隐约有感,杨梅是有话要说。 果然,刚关上病房门,她就拉着厉枝快步往前,走到僻静地方站定: “你跟那小子,怎么回事?” 该来的,还是要来。 厉枝嘴唇翕动着,声音也含糊:“没什么......” “你俩处对象呢?” 厉枝面露难堪,却也只能点头。 这一点头,杨梅就炸锅了: “前些日子,他每天都来看你爸,医生,病房,都是他一手安排,小辈的情谊,我没二话。可你要问我,我不喜欢他。” “当初车祸,他跟你爸在一辆车上,然后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害得你好找,现在又回来了,也是莫名其妙行踪不定的。” “闺女,这人复杂,跟他在一块,你得吃亏啊。” 第89章 和猫吃醋,也不是一次了 从医院出来,厉枝要先回家,给厉明均拿点换洗衣物。 一路上,她把杨梅的担忧如数讲给齐止听。 重点强调了那句:“你会吃亏的。” 车内冷气流淌,和车窗外闷热的傍晚暮色隔绝开来。 齐止和她并肩坐在后排,电脑放在腿上,正在敲着字,听了厉枝这话,手上动作一滞,挑眉看她: “姐姐觉得,小止会让你吃亏吗?” 厉枝撇撇嘴:“不好说,反正你这人看着就深不可测的,说不定背后藏着什么坏心眼,我又不知道。” “是吗?姐姐今天上午还说我是小屁孩。” “就算是孩子,你也是个坏孩子!你十几岁的时候就会掐我脖子了,你忘了?齐止同学,我觉得你很有家暴倾向。” 厉枝说完,不屑地哼了哼。 可半天都没听见回应。 等她反应过来,侧脸去看,却发现,齐止已经合了电脑,正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姐姐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他俯身欺上来,身影近乎覆在了厉枝身上: “我怎么就深不可测了,我在你面前可是个透明人了,没有秘密。” 鼻尖甚至要触碰到鼻尖。 厉枝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还有眸子里流转的波光,身子使劲往边上缩了缩。 可奈何身量纤纤,被人伸了只胳膊就揽回去了。 看着她脸颊上渐起的两团红晕,齐止轻笑:“姐姐,你这一害羞就脸红的毛病,怎么一点没长进。” 厉枝迅速捂住脸:“热的,我是热的。” 睁眼说胡话,明明空调吹着她的小腿都起鸡皮疙瘩。 她真的觉得,这遭和齐止重新在一起,他变了许多。 且不说身高长相,为人处世,光是和她待在一起的感觉,就和从前不一样。 以前虽也是爱撒娇吧。 现在更是添了十成十的霸道,有时候对上他眼里的光,都觉得灼灼热浪快要把她烤化,炼成渣。 齐止不知晓她心里的小弯绕,只是继续不依不饶,吻她耳畔。 厉枝推开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小止,还有人呢。” 齐止无害地轻笑,也不知敲了哪里,车内前后排之间的挡板就升起了。 “好了,没人了。” 厉枝扯扯嘴角,翻他个白眼:“不要脸。” ...... ...... ...... 不要脸也认了。 齐止有这觉悟,这遭回来,就是要发挥没皮没脸的作风,黏着他的宝贝姐姐不撒手的。 骂两句,哪怕打两下,又不会少块肉。 ...... 就这样,车子停在小区,两人下来时,厉枝的脸已经红成了晚霞烈云,出门时涂的薄薄一层口红也没了。 反倒是本身鲜红的唇色,像是被吸吮过的樱桃,汁水四溢。 再看齐止,一副餍足的模样,下车时甚至伸了个懒腰。 惹得厉枝一阵气哼哼。 ...... ...... 回国以后,他不止一次回到这里,不过每次,都是在楼下望一望。 最近的一回,是除夕夜里,他斗着胆子敲了门,却被人说成是收水费的。 可悲可叹。 厉枝走在前面,先开门。 屋子里的一切,终于重新展示在他的面前。 几年过去,厉明均的家并没有多大电话,客厅角落,那张他睡过的小折叠床,就还放在哪里,上面堆了些杂物。 厉枝招呼他换鞋进来,可他却愣在原地,一时间无所适从。 这狭**仄的房间,只是个普通的容身之所,看起来不值得留恋,但却实实在在的,让他朝思暮想了三年。 那是从从前那个破碎的家里出来以后,唯一感觉到温暖放松的地方。 他也不止一次地幻想,车祸以后的种种,只是一场梦。 只要他睁眼,他就还躺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床上,盖着印着小草莓小熊熊的花被子,厉枝坐在床沿,朝她言笑晏晏。 ...... ...... 厉枝见他发呆,也不打扰,只是默默进屋,开灯,然后四处寻找起来。 齐止回神问道:“姐姐找什么?” 厉枝弯着腰,着重看那沙发底,还有家具缝隙,便找边自言自语: “躲哪去了?这小东西,最爱往角落里窜,今天有陌生人,肯定又躲起来了......” 客厅找不见,又去卫生间,她一边巡视,一边呼唤: “stop?stop?姐姐回来啦,你在哪儿呢?” ...... 这名字,齐止蓦地皱起了眉,心头像是被轻羽柔柔扫过,痒的不像话。 他正欲开口,就看见从厉枝未关阖的卧室门,钻出了一个橘色的,毛茸茸的小脑袋。 “喵!” 厉枝听见动静,一回头,就看见stop和齐止四目相对的场景。 一人一猫,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猫咪一向怕生人,她看着stop正对着齐止,缓缓弓起了背,尾巴上的毛也炸开了,势要与不速之客斗争到底的模样。 齐止只觉得喉咙干涸,吞咽了下,记忆也恍惚。 他记忆里的stop,还是小小巧巧的,三年过去了,也成了只大猫了。 厉枝过去抚了抚stop的毛,然后把它抱在怀里。柔声轻哄: “不怕啊,stop不怕,乖宝贝,姐姐回来啦,这个哥哥你还记得吗?” stop一双黄棕色的猫眼不屑地撇了下齐止,发出了一声呜咽。 “猫咪不像狗狗,害怕陌生人。”厉枝安慰他。 可他却不这么觉得。 猫咪安稳窝在厉枝臂弯里,斜着眼睨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让他十分火大。 这小畜生哪里是怕生人。 分明就是挑衅,明晃晃的挑衅。 齐止眯着眼睛,眸子也沉了沉,趁着厉枝收拾衣物的机会,走到stop面前,蹲了下来。 stop在家里霸道惯了,哪里会把齐止放在眼里,齐止伸手,它也伸爪。 尖利的指甲几乎瞬间就划破了齐止的手指,顿时一丝刺痛。 齐止倒吸一口凉气,眸中冷气更甚,一只手掐着猫咪后颈皮,使了劲,直接拎了起来。 “我跟你说了,别跟我抢姐姐,记不住还是怎么?” stop双脚腾空,奈何后颈皮就是猫咪弱点,一动也动不成,只能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齐止。 齐止敛着神色,正想狠撸一下猫头发泄,可马上,就听见了厉枝的尖叫: “齐止!你干什么!!!” 第90章 致我的爱人 stop见到厉枝,当即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喵呜”,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登时把齐止塑造成一个虐猫狂的形象。 厉枝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先把stop解救下来,撸撸它的毛。 然后站起身,疯狂往齐止胸口又拍又打: “你有毛病吧!那么小一只猫!” “那是我们全家的宝贝,你敢动它,你混蛋你!” 齐止站在原地挨了几拳外加几巴掌,半天没说出话来,懵了半晌,才颤颤开口: “姐姐......” “......到底是谁家暴?” ...... ...... ...... 终究还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疼。 齐止举着流着血的手指,进了厉枝的房间,被擦了一通碘伏,盖了张创可贴。 stop在门口悠悠然躺下了,肚皮朝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 厉枝的卧室,也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些摆设,被她搬去现在的出租屋了。 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模样。 厉枝去给stop铲屎了,留齐止一个人四处观望。 四四方方的飘窗,依旧铺着毛绒毯,折叠桌,他想起那年除夕,就是在这里,有了个将成不成的初吻。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 视线再往左边移,是一整面靠墙的书架,下方则是厉枝平日用的书桌。 他曾无数次透过门缝,看这里坐着的娇小背影。 或在看书,或在写写画画,温黄的台灯一映,整个身子都投进了光亮里,显得格外安谧,静水流深。 好奇心作祟,他望了望书架上的那些书。 之前不是没见过,只是从来没注意过,密密麻麻立起排列的书脊,高低错落。 大部分都是文集,题册,还有不舍得丢的教科书。 不过眼尖些,还是能瞧得见里面夹杂着几本封皮粉粉嫩嫩的女生小说。 粗略扫了一眼书名,什么冰山校草啊,青梅竹马啊,霸道总裁强制爱啊......看得齐止眼皮一跳一跳的,却又觉得好笑。 少女情怀它总是诗啊。 他的姐姐平时看上去乖的不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原来,也会有这样羞涩的小心思。 视线继续往下滑,最低的一排书,是坐在椅子上,不用起身,便能伸手拿到的。 也能看的出,厉枝一定时常拿来看。 他并没在意,目光浅浅掠过,可忽然,又挪了回去。 ...... 摆在最边上的,高考作文辅导上下两册,中间,赫然夹着一张纸。 白纸被对折,四四方方的,漏出个边角。 他垂着眼,只一瞬,心里的猜想已经插了翅膀,雀跃地往外飞了。 搓搓手指,有些心切地,伸向了那张纸。 ...... ...... ...... 厉枝铲了猫屎,洗了手,又十分殷勤地给stop开了个猫罐头。 stop鼻子灵得很,倒腾着四条小腿,闻着味儿就来了。 厉枝揉揉小猫头,站起身时,刚好望见齐止的背影,立在书架前,手里拿着的,貌似是一张纸。 她的反应比齐止要快,不必思考,刹那就知道那是什么。 像是见不得光的往事被人一朝揭开,酸涩又羞赧,只觉得一股力气往心尖上挤,几乎是想也不想,便冲了过去。 “齐止!还给我!” 原本还期盼他没甚看清上面的内容呢。 可齐止怔愣的神色已经昭示出结果。 厉枝把那纸夺回来,一把藏在身后,看上去薄生生的纸,握在手里却是柔韧厚实的塑料质感。 心知肚明,那是她的杰作。 “小止!干嘛翻我东西!没礼貌!” 她胸口微微起伏,眉头也蹙成了疙瘩,眸子里却是探究和期盼。 齐止接下来说的话,把这种期盼击碎成渣: “姐姐,别藏了,我看到了。” ...... ...... [小止永远不骗姐姐,不管发生什么。] [如有违背,姐姐可以随意处罚。] ...... 厉枝一双手背在身后,越搅越紧,脸上全是愤懑。 那是秘密被人撞破的窘迫。 “你还留着。”齐止的声音低沉。 “是啊,留着。” 认命一般,破罐破摔了,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她把那封保证信狠狠摔在桌子上。 可惜,没落稳,飘飘忽忽地掉了地。 厉枝拉扯着嘴角,有些戚戚然。 “不仅留着,我还扔过一次呢,在你玩消失之后。我生气。” “那怎么又捡回来了?” 厉枝更气,觉得这人是在明知故问:“我闲的!想扔就扔,想捡就捡,要你管!” ...... 嘴硬的毛病,这些年越来越盛。 事实上,不是闲的,捡回来的过程也不是顺手之举。 厉枝赌气似的坐在床边,觉得鼻子有点酸。 她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天夜里,窗外的雨点豆大一般,滂滂沱沱下了一夜,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她把保证信连着英语单词书,一齐撕了个干净,气势汹汹地打包丢下了楼。 后半夜,雨势越来越大,她听着风雨敲窗的动静,有那么一瞬,突然就后悔了。 穿上衣服下楼,在垃圾桶里翻翻找找,所幸埋得不深,很快就找了回来。 可惜,英语书页数太多,没办法还原了。 她只能用宽透明胶,把保证信严丝合缝的拼起来,再粘好。 ...... 原本单薄的一张纸,这么一来,就像是加了塑封。 只剩撕毁又重接的缝隙,黑黢黢的,怎么也粘不平。 坏了的东西,粘回去,也不是那么回事了。 厉枝很清楚这个道理,可到底是狠不下去心。 这保证信,就如奖状一般,得了个好归宿,被她夹在书架里,偶尔拿出来翻一翻。 ......也不是偶尔吧。 在她梦见齐止的时候。 常常。 ...... ...... ...... “你别多想,我留着它,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你是个小骗子,不能再信你了。” 厉枝没好气地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睛,气鼓鼓地垂着头。 齐止半晌不动。 许久,才缓缓弯下身,把那保证信拾了起来。 厉枝有点懵,看着他端详了片刻,面色沉郁,而后又在书桌前坐定,抽了张A4纸出来,执笔埋首。 她抽了抽鼻子,默不作声走上前去,看见纸上顺畅字迹,从他的笔下流淌而出,遒劲有力: [齐止永远不骗厉枝。] [如有再犯,神明作罚。] [罚齐止此生再无爱人,再无人爱,步步沟坎,惶惶而终。] 这一次,他用了两人的名字。 许下了最毒的誓。 持了千百倍的诚意,也擎了一颗血淋淋的真心。 ...... 最后的最后,齐止将纸折好,笔尖再次落下。 厉枝以为,他会写,[给姐姐]。 但并不是。 笔迹坚定,力透纸背,他写下的,是他的许诺: [致我一生唯一的爱人] 厉枝不敢去看他的脸,却又被他眸中清澈的光亮吸引,皎皎如星辰。 他开口,灯影下浓长的眼睫,堪堪停在鼻梁上,晕成一片光影: “这个给你,收好了。” 厉枝不曾怀疑,他此刻的赤忱。 “......这个,算数吗?不能再骗我了吧?”再张口,声线也添了浓浓的委屈。 齐止握着她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绑着创可贴的手指,竟然无比认真: “要不......我可以盖个血手印。” ...... 厉枝被逗笑,眼泪也来凑热闹,乱七八糟糊了一脸: “混蛋。” 还想再骂点什么,却已经,被人拥在了怀里。 第91章 梦话 厉枝犹记得去年的夏天,还是连雨的。 一场雨淋淋漓漓,萧萧条条,能下好多天不停。 今年却突然转了性,一整个八月,连点水滴都见不到,热辣辣的太阳像是要把万物烤化,贴近柏油路的地面上,都淙淙冒热气,蒸腾得难受。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在想,这天气,倒是和心情相得益彰。 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心里还空落着呢。 今年的夏天,就热烈而恣意了。 ...... 厉枝今天穿了一套奶白色的衬衫加米灰短裙套装,细软的发梢随意披下来,遮住小巧的脖颈。 晨起的阳光已经足够热辣,从家门口出来,一脚踏进阳光里,宛如进了桑拿间。 齐止的车停在不远处。 她钻进车里,凉爽的空调倒是很快抚平了她的燥热。 ...... “姐姐早。” 齐止着西装端坐,袖扣被阳光一照,散出细碎的辉煌,他握着一份文件,修长的指节执着笔,正在写写画画。 末了,把文件一扔,阖了目,手指在双眼之间捏了捏,很疲惫的模样。 “又熬夜了?” “嗯。” 厉枝拽了拽包带:“你如果忙的话,就不用每天都来接送我上下班,很辛苦。” 齐止轻声道:“我也要去公司的。” “可你每天要早起过来,晚上送我回来再回家,并不顺路,赶上高峰,路上也要很久,浪费时间。” 齐止没再说话,只是短暂的歇息之后,重新拿起了那份文件: “嗯,说得对,我得想个办法。” 厉枝不明地看着他,只见他的视线回望过来,挽起了嘴角: “那不如,姐姐搬我那里住,就很方便了。” ......就知道没憋什么好主意。 厉枝不屑地切了一声:“大白天的,别做梦,齐,总。” ...... ...... 从和好以后,齐止担起了男朋友的责任,甚至比以前更甚,活生生一副完美男友的好形象。 不仅是接送上下班,就连每天的午饭,也都是准备好了,叫厉枝到32楼一起吃。 厉枝曾不止一次表达过太麻烦,想拒绝,奈何齐止一挑眉,坏笑就扬起了: “好啊,姐姐不愿上来,那我和姐姐一起吃食堂。” 吓得厉枝果断摇头。 齐止去了食堂,还要坐她身边吃饭,光是想想那场景,各路八卦眼刀嗖嗖往自己身上捅的样子,就激出一身冷汗。 公司里,知道他们关系的并不多。 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刘永宁,陈冀,还有林琳。 部门里曾经对她有过揣测的同事们,也都在林琳的铁腕政策下,彻底封了嘴: “以前怎么样我不管,以后在这间屋子里,再让我听见一句公司八卦,不管关于什么的,通通给我打铺盖卷儿,滚蛋!地球缺了谁都转,别给我整那上不得台面的一出,我烦!” ...... 厉枝吃午饭的时候,和齐止说起这事儿,眼睛里还冒星星: “太帅了,琳琳姐太帅了,我就想成为这样的人,能在职场横着走的女人,都是我的榜样。” 齐止剥了只虾,放进她碗里,看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 “对了小止,今晚不用送我回家了,我有事。” “什么事?” “饭局,见客户。” 齐止擦手的动作滞了滞:“你自己?” 厉枝摇头:“当然不是了,我和林琳姐,一个项目收尾了,乙方请客吃饭。” 她埋头只顾吃,并没有注意到,齐止敛住的脸色。 “又喝酒?” “可能会吧,饭桌上不就吃饭喝酒侃大山这回事嘛,不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她说得云淡风轻: “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是林琳姐说了,我以后想做bd相关的岗位,和人打交道是免不了的,我也不能总当被人捂着的小花,这也是成长的一部分嘛。” 她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一次,被赵总监带出去当花瓶的经历,还有那让人作呕的咸猪手。 恶心归恶心,可毕竟是极少数事件,不能因此就吓怕了。 现在想想,那次喝醉酒之后,阴差阳错,她第一次踏上了32楼。 那个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齐止。 想来觉得好笑,兀自笑出了声。 “嗯?” 厉枝笑得止不住:“你都不知道,我有一次,和之前的赵总监出去见客户,被灌了酒,稀里糊涂地回了公司,然后又稀里糊涂地去了你的休息室。” “哦?是么?”齐止倚在沙发靠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啊。” 厉枝呆呆地点头,可看见齐止脸上胸有成竹的笑,突然就懵了。 这表情不大对啊。 思绪交叠拉扯,脑子乱糟糟的,她咽了口米饭,终于明白过来: “齐止!你知道是不是!赵总监离职也是因为你!还有那天晚上,你明明就在!” 她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好像有人给她倒了水,还盖了毯子,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梦。 现在对上眼前人的表情,什么都了然了。 “齐止,你牛哇,你那个时候是没脸面对我是吧!?” “是。”齐止也不否认,只是默默点头:“那天晚上,你还说梦话了。” 厉枝浑身一耸:“我都说什么了?” 齐止沉吟了下:“你说......你很想我,要我不要走,还说你一直在等我......” “哎呀呀呀呀停停停!” 尴尬死了。 厉枝连忙摆手,然后双手捂住耳朵: “别讲了别讲了,丢死人了,梦话,梦话不作数的,你当时肯定心里窃喜,高兴着呢。” 她低着头,脸颊发烫,恼羞成怒,说的就是现在的心境。 齐止轻笑了下,然后站起身,绕过桌子,坐在了她身边。 厉枝捂着耳朵的双手,被他捏了过去,放在胸前的位置,紧接着,她听见了他朗声开口: “我没有窃喜,也没有高兴,只有自责。” “我那个时候在纠结,要不要把你喊醒,让你看看我,就站在你面前。可终究还是不敢。” “姐姐。” 他引着她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侧: “如果你想打我骂我,我也心甘情愿,我恨我自己太没出息,让你等了那么久,才能重新回你身边。” 厉枝指尖微蜷,划过他短短的发梢,心里也酸酸的。 打骂么,她不是没有想过。 以她的立场,貌似撒泼扇巴掌都是合情合理。可当这个人真真正正站在自己面前时,什么情绪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心疼。 这世上,也终究只有她知晓,面前这个男人,是劈波斩浪,踏遍了荆棘,披了满身伤痕,才走到她的身前。 他的委屈和煎熬,一分都不少。 甚至更多。 “小止。” 她声线朦胧,对上他如墨般的眼眸,目光流转: “既然这样,就惩罚你,今晚给我当司机吧。” 齐止心绪缱绻,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当场卡住:“什么?” “我们要去吃饭呀,估计要吃得很晚,或许心情好了,还会找个地方转个场,唱个歌蹦个迪什么的,太晚了又不好打车,你当司机接送,不过分吧?” 看着她一张笑脸笑得心花怒放,齐止眸子沉了沉,这小丫头,就是故意的。 让他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浪? 除非他是死人。 ...... 他压了压火气,心下打定主意,努力挤出个笑: “好啊,可以。” 第92章 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他 齐总说到做到。 厉枝拉着林琳钻进车后排,拍了拍他的肩: “可以出发啦,齐师傅。” 齐止笑笑,无奈地摇摇头,发动了车子,往饭店的方向开。 一路上,林琳格外紧张,悄悄给厉枝发了好几条微信: [行啊丫头,玩真的啊。] [不是说齐总很高冷的吗,在你面前怎么这么乖,亲自开车啊。] 厉枝嗤嗤笑着,悄悄用胳膊推了推林琳。 透过后视镜,可以看见她眼角的笑意扬起,齐止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戳破,尽心满足她的小乐趣。 毕竟自家男人给她长脸了。 她高兴,他也就高兴。 ...... 因为出发得早,避开了晚高峰,到达饭店时,比预计的快了很多。 “齐师傅,停这就可以了!” 厉枝拍拍齐止的肩,笑呵呵的,眸子里尽是难掩的光亮,闪闪烁烁,总能让他瞬间晃神。 “几点结束?”他问。 厉枝下车前,还拿出小镜子照了照,确定睫毛膏没花: “不用等我了,白天跟你开玩笑的,晚上不一定几点散,你忙你的去。” 说罢,便挽着林琳的胳膊往饭店里进了。 “齐总再见,谢谢。” 林琳回头打了个招呼,厉枝也有样学样: “齐总再见,谢谢。” ...... ...... 包厢在三楼,上电梯的时候,林琳还在震惊: “丫头,你给我讲讲,怎么把齐总收入囊中的,我也学学,不说找个齐总那样有颜有钱的,起码让我脱个单。你们怎么认识的?” 厉枝低头笑:“我们啊,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的。” 林琳眼前一亮:“藏的够深啊你,能跟齐总从小认识,家境也不会差。” “不是。”厉枝歪了歪脑袋: “我们认识的那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没有钱,又瘦又小,看着怪可怜的。” “我们经常共吃一个烤红薯,为了省钱,晚上快打烊的时候,去买半价的土司面包。” “高考完打工,我在超市收银,他去做家教,晚上在一起回家。” 林琳并不打扰她,她呆呆望着电梯门的镜像,一个人讲着讲着,便笑起来: “......总之,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是有钱的总裁,更没有这么大的光环。” 叮,电梯门打开。 厉枝率先走出去,林琳跟在后面,听见她断断续续的字句,被风送过来: “......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喜欢他。” “......很喜欢。” ...... ...... 原以为来得够早了,对方还是更早些,待他们两个进了房间,屋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了。 这次和上次的饭局有所不同,因为是甲方,不用多说话,虽然主要还是林琳挑大梁,厉枝只是个小助理的身份,但坐在椅子上,也觉得腰杆都比平时硬。 对方的负责人姓黄,是个黑瘦黑瘦的中年男人,很会活跃气氛。 简单的寒暄过后,黄经理询问:“那我们上菜了?这家宫廷菜很有名的。” 正要喊服务生,包房门却从外面打开了。 ...... 一袭黑色西装,下是平整的衬衫和领带,衬着齐止的身影清俊笔挺,他双手空空,就这样,推门走了进来: “抱歉,来晚了。” 一屋子人全都愣住,最懵的当然是厉枝。 你怎么来了,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幸亏被齐止的目光掠过,及时地收在了喉咙。 “不好意思,路上堵车。”他自然的模样,好像根本不是贸然闯进来的,反倒像是天生的主角。 身后跟着进来的,是陈冀。 他先是朝厉枝笑了笑,然后礼貌地介绍: “这位是巍一建筑项目部黄经理,这位是NE齐总。” NE,姓齐的,带总的,还能有谁。 黄经理一行人便站起来便发愣: “齐.....齐总?哎呀呀,贵客,这这这,我不知道齐总也会来,有失远迎了。” 齐止礼貌握手,语气也十分淡然: “不怪黄经理,是我不请自来。” ...... ...... 好在包厢大,多了两个人也并不拥挤。 一行人重新落座,厉枝的眼神就没离过齐止的身上,暗戳戳地从上打量到下。 面前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十分自然。 可她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的。 这么想着,眼神也变得凶狠狠的,恨不能剜下他身上二两肉来。 ...... 齐止坐下,顺势单手解开了腹间那粒西装扣,十分从容地接了黄经理敬的酒: “你们聊,不用在意我,我只是路过,听说我司有项目和贵司商谈,进来随便听听。” 话是这样说,可没人信。 黄经理琢磨着,要不要给老总发个信息,让他赶紧来。 毕竟自己身份和齐止不对等,这饭没法吃。 林琳琢磨着,这可是在公司大boss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能不能坐稳项目部总监的位置,今晚很关键,要留个好印象。 至于厉枝。 她握着筷子,快要把碗碟戳出洞来了。 她琢磨的是,一会儿散了场,该怎么好好教训这个突然袭击的混蛋。 ...... 正这么想着,齐止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悠悠然往这边一扫,正对上她咬牙切齿的表情。 然后,竟然勾起了嘴角,笑得人畜无害。 ...... 厉枝被气到,索性闷头吃饭,不再看他。 ...... 反正自己只是个没转正的小助理,谈起项目,自然有林琳。 她边吃边默默看着饭桌上的你来我往。 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齐止。 和往常不同,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超出这个年龄的成熟,从容和稳重。不论是讨论项目里的事,还是举杯互敬,动作都宛如行云流水。 谈到项目细节,不用看文件,便能大概估算出成本和耗时,并且点睛之笔一般提了几个关键节点。 更不用说交流。 黄经理的场面话说的溜,可齐止也句句都接的下,不骄不躁,也谦虚有礼。让人看着心里就舒服。 席间,林琳偷偷覆在厉枝肩侧低语: “小荔枝,齐总真不是花架子,我今天才算服了。” ...... 有人夸她的小止,她就算生闷气,可也高兴,下巴扬的都快到天上去了。 黄经理聊到兴起,也不忘拍马屁: “齐总,我早就听闻您大名,年轻有为,今天初次见面,我老黄真是高兴,光是听您说话就能学着东西。” 齐止自然知道这是恭维,可也不戳破,只是礼貌颔首: “黄经理客气,日后的合作还有很多。” ...... 酒酣耳热,众人也都放开了。 黄经理从兜里摸出烟,先给齐止敬了一支。 第93章 过来,你尝尝 厉枝从没见过齐止抽烟。 事实上,她很讨厌男人抽烟,吞云吐雾,难闻得很。因此也不止一次地劝说过厉明均戒烟,尽管无果。 可今天。 她看着圆桌那头的男人,脊背并不松垮地坐着,侧身听黄经理说话,时不时点头示意。 细长的烟杆就夹在修长白洁的指间,顶端一点猩红,半明半昧的。 他并不急躁,只是偶尔将烟覆在唇边浅吸一口,而后升腾起盘旋上扬的烟雾。 这样优雅又淡然的模样,即使抽烟,也并不让人反感。 透过朦胧的烟雾,厉枝只觉得齐止的五官格外撩人,狭长的眼尾像是有勾人的本事,再加上棱角分明的鼻梁,唇峰...... 她吞咽了下,然后赶紧闷头塞了口冷菜。 平静,平静,平静。 她默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厉枝。” “啊?”嘴比脑袋快,她先应了再抬头,看见满桌人都停了交谈,看向她。 齐止把夹着烟的那只手往一边放了放: “厉枝,你出去帮我要瓶水。” ...... 直呼她大名,也是第一次。 “哦。好。” 厉枝站起身,还在懵着。 不是有热茶吗? 她小心翼翼关上包厢门,几乎是同时,齐止的微信就进来了: [屋里烟味重,你不舒服就在外面逛一逛。] ...... 原来是故意放她出来的。 厉枝关了屏幕,心里也甜滋滋的,正要回信,第二条又跳了进来: [别乱跑,很快就结束了,等我一下,乖。] ...... ...... ...... 厉枝索性在饭店内部绕了一大圈。 这家饭店果然名不虚传,是做繁复的宫廷菜起家的,连带着装潢,和服务人员的穿着,都古色古香。 墙上的砖,龛上的画,都是有来据的。 一楼侧门有个很漂亮的鱼池,里面有数条肥硕的锦鲤,厉枝瞧着有趣,就干脆坐在边沿上,望着鱼发呆。 没过多久,便觉得肩上一沉,有人揽住了她的肩膀: “看什么呢?” 厉枝猛然回头:“散场了?这么快?” 齐止揉揉她的脑袋:“嗯。” “你今天为什么来?” 她问出口,又觉得没必要,果然,齐止勾着嘴角,有点不屑: “不然呢,我不来,怕你上天。” 厉枝心里明白,他只是放心不下,便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 “林琳姐呢?黄经理他们呢?” “走了,我让陈冀送林琳回家,他没喝酒。” “哦......”厉枝站起身:“那我也回家了。” 还没迈出步子,就被齐止长臂一伸,揽了回来:“跟我走。” 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应该是喝过酒的缘故,偏偏还离她很近,落在耳朵里有清晰的颗粒感。 厉枝抿了抿唇:“跟你.....去哪......” 齐止看她脸上的惊恐,倏而笑了起来:“......小兔子。送你回家。” ...... ...... 夜已经深了。 可京市的夜,何时寂静过。 司机开着车,默默往厉枝的出租屋方向开,黑色车身行驶在流淌的车流里,杳无声息,却像暗自前行的深海鱼。 她悄悄歪头去看齐止的侧脸。 他已经把领带摘下了,衬衫没遮盖的地方,露出一寸冷白的锁骨和喉结,正靠在椅背上阖目养神。 好像是喝醉了的模样。 他休息,她也便不打扰,好在,车子很快就到了家楼下。 厉枝轻轻打开车门,准备悄悄溜上去,却在开了车门的下一秒,被齐止拉住了手腕: “姐姐。” 厉枝回头:“......我以为你睡了。我到了。” “嗯。”他浅应一声,然后坐直了身子,右手撑开揉了揉太阳穴:“走吧。” “哦。”厉枝下了车,却发现齐止也跟了下来。 “你......” 齐止西装外套掐在手里,另一手揽上了她的腰: “我送你上去。” 厉枝怔了一瞬:“不用吧......” 齐止无奈笑,刮了刮她的鼻尖:“渴了,蹭你杯水喝。” ...... ...... ...... 厉枝将信将疑地,随他一起上了楼。 先把灯打开,然后几乎是不停歇地,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传来烧水壶的响动。 齐止乖乖坐在沙发一角,冷眼观察着这间小屋子。 他并非第一次来,可却是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观察,放任视线四处逡巡,自然,也包括那个正在忙碌的女孩身影。 她踮脚从橱柜上方取了蜂蜜瓶子下来,然后冲上热水,搅拌棒和玻璃杯壁触碰的声音,清脆叮当。 ...... “喏,喝这个吧,解酒的。” 厉枝把温热的蜂蜜水往茶几里侧推了推,没看齐止的脸。 现在当务之急,是得先洗个澡,换套衣服。 虽然在包厢里呆的时间不长,可不可避免还是染了一身的烟味酒味,闻着就不舒服。 她抱着换洗睡衣钻进卫生间,很快响起了水声。 当然,她也无法知晓,齐止在沙发上,盯着她的背影,还有卫生间磨砂玻璃透出的人影,紧紧攥了攥拳。 ...... 待她出来,意外的是,齐止依然坐着,端端正正。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她用宽大的毛擦着发梢,余光瞥见,茶几上的蜂蜜水也几乎未动。 “怎么不喝?” 齐止开口,声线沙哑发涩:“这个,有点苦。” “苦?怎么会!”厉枝仔细回忆了下,难道是蜂蜜过期了? “真的。” 他一脸言之凿凿,厉枝眨眨眼,顺势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 “不苦啊,是甜的。” 她举着杯子晃晃,透过顶灯,半透明的蜂蜜水泛着微暖的颜色,一切都很正常。 齐止盯着她的侧脸,喉结上下滑动:“我说苦的,就是苦的。” 厉枝好气又好笑,正想骂他没事找事,可一扭头,看见他眼里沉郁的晦暗,顿时哑然: “小止,你......” “姐姐不信,那你尝尝。” 话音刚落,还不待她反应,齐止已经欺身而上。 ...... 酒味,淡淡未散的烟味,还有蜂蜜的微甜相互交织,一股脑涌入她的舌尖,齐止没有给她细细品味的机会,而是愈发向前。 她脑子一片混沌,只能被动感受着他的灼热呼吸和舌尖的柔软,毫无反抗之力。 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揽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倾身而下。 加湿器源源不断吐出均衡的雾气,带着浅浅淡淡的蜜桃香味。 空调还没来得及开,导致屋子些许闷热。 依旧是冗长的一吻。 长时间地缺氧,厉枝脑袋发蒙,只能感觉毛绒玩具被压在身下,有点硌。 她不舒服地扭了扭,齐止却突然停了下来。 低沉的嗓音夹杂着细碎的呼吸,洒在她的耳畔: “姐姐别动。” “......我怕我忍不住。” 第94章 做你的骑士 厉枝反应有些慢,并没听懂什么意思。 眼睫微微扇了几下,剐蹭在他的喉结上,也随即看到齐止因为隐忍而泛红的耳垂。 终于,恍如梦醒。 她很想推开齐止,可是根本推不动。 掌心抵着他的胸口,热度透过衬衫穿过来,让她心里也酥酥麻麻的: “小止,你该走了......” 齐止岿然不动,只是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轻笑出声:“我不走。” 话毕,便重新覆了上来。 脑中像是火山迸发,只觉得周身全是他冷冽的香水味,像是从阳光晒过的海滩,又被浪尖打过,一漾一漾的。 她想拒绝,可总是在歪头的一瞬间,就被他重新扳回来,越发过分的攻城略地。 也几乎是同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穿这么轻薄的睡裙的。 该穿羽绒服。 ...... “小止,不行......” 终于,在偏过头呼吸的片刻,她小声开口: “明天还要上班。” 说完便后悔了。 拒绝就拒绝吧,这算是个什么理由?她给自己强行挽尊:“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不能晚睡。” 齐止的目光从她两颊的微红上掠过,勾起灿烂的唇角: “明天是周六。换个理由。” 说完,吻又炽热地锁了下来,蛮横而不讲理,像是野兽侵食。 厉枝要疯了,她决计不相信是酒劲儿作祟,在她看来,齐止其人,就算不喝酒,也是这样一幅小兽的模样。 狡黠,阴骘,霸道且护食。 只是在她面前这样不克制,还是头一次。 “小止......司机还在楼下。” “我已经让他先走了。”他的声音闷闷的,从她肩窝处传来,唇碰到肌肤,惹出一串不停息的颤栗。 厉枝无奈,她早该想到,野兽扑食,自然是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才敢从暗处窜出的。 可她,还不想成为猎物。 “小止,”她咬着牙,声音糯成一锅粥,含着点委屈:“我不想。” ...... 齐止终于停下了。 他借着灯光,看到此刻的厉枝面色张惶,眼睛也红红的,霎时间心里重锤击地,难受得一塌糊涂。 “我吓到姐姐了。”他声音哑得不像话: “对不起,对不起。” 厉枝感受到他把头埋了下去,连连道歉的声音,自己也不知怎么,眼泪轰然就冒出来了。 从点点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些什么。 她并不抗拒齐止的亲近,相反,还很喜欢,只是......是不是太草率了? 她还没做好准备。 ...... 齐止把她拉了起来,帮她整理好衣领,还有额边的碎发,皱眉看她止不住的眼泪,只觉得心要被捏碎了。 “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别哭。” 厉枝抽抽搭搭地,声音黏且糯:“不......不是,我就是......还没准备好。” 她并不知道,她越是不埋怨,面前的男人就越是愧疚,恨不能一刀结果了自己。 齐止叹口气,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缓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还有很多很多日子,是我太冲动。” ...... 厉枝哭够了,眼睛都红肿发痒,终于冷静下来。 身上的温度也渐渐缓和。 她从他怀里挣脱。 齐止轻轻亲了亲她的脸,像是哄孩子一般:“姐姐休息吧,好不好?” 厉枝点点头,抬起眸子看他:“那你呢?” “别担心,我就睡沙发,守着姐姐。” 她看了看狭窄的沙发,还被她堆了十几个毛绒玩具,哪里有能安稳躺下的空隙。 抿抿唇,她声音小的像蚊子: “......沙发太小了,你可以跟我一起睡床上。但是不能乱动!” 她还不忘提醒。 齐止愣了愣,随即扬起了笑:“好,都听姐姐的。” ...... ...... 浅粉色的床单和被子,轻轻柔柔的,裹在身上。 厉枝只留了床头的一盏小台灯,背对齐止侧躺着,平稳的呼吸之间,她感受着自己的背,紧贴着齐止的胸口。 他的手隔着被子,揽在她的腰间。 “姐姐晚安。” 厉枝其实根本毫无睡意,只能浅浅应了一声,而后,不安地扭了扭。 衣料与被子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齐止很快把手臂揽得更紧了些:“姐姐睡不着?” “嗯。” “那,我给姐姐讲个故事吧。” 厉枝抿唇轻笑:“好。” ...... “从前,森林深处住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有一只可怜的小狼,和爸爸妈妈走散了,他独自走啊走,走了好远,又饿又累,终于,在一棵大大的桃树下,发现一个小木屋。” “他不敢敲门,只敢在门口张望,快要饿死的时候,从小木屋里,蹦蹦跳跳走出一只小兔子。” “他记得爸爸妈妈说过,森林里很危险,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小动物,他不敢吃小兔子给他的食物和水,甚至还咬了小兔子一口。” 厉枝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笑,轻声问道:“然后呢?” 齐止顿了顿: “然后啊,他发现小兔子真的很善良,很可爱,她没有害怕小狼,也没有嫌弃他,反倒带他进了小木屋,给他吃喝,照顾他养伤。” “但她没想到,小狼长得很快,转眼时间,已经变成一只可怕的大灰狼了。” 还有这样说自己的。 厉枝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索性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然后,大灰狼就要吃了小白兔了。” “不是。”齐止竟然很认真的否认:“大灰狼觉得自己爱上这只小白兔了。” 厉枝用指尖点了点他的下唇,故意学着电影里的腔调:“可是他是大灰狼诶,情情爱爱的,太影响他行走江湖了。” 齐止捉住她作恶的手,细细捏了捏: “或许这只大灰狼,根本就不想行走江湖呢?” “又或许,他心甘情愿被小兔子豢养着,就当她一个人的小宠物呢?” 厉枝撇撇嘴:“我不缺小宠物。我有stop了。” “好啊,那就不当小宠物。”齐止定定地看着她,眸深如墨,在晦暗的灯光下,露出星星点点的璀璨: “他要当小白兔的骑士,当她的护卫,保护她一辈子。” “她不想做的,大灰狼绝对不勉强,她想要的,他便去争去抢,然后献给她。” “大灰狼永远把小白兔放在第一位。最重要的位置。” “这句话,永远有效。” 第95章 海边度假 厉枝把头埋在齐止胸口的位置,有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道。 突然发觉,原来味道也会上瘾的。 她甚是贪恋他的每一寸,每一分。 后脑处被他的掌心轻轻抚着,似是无尽的耐心和宠溺,此时,此地,她完完全全地感受到。 “我爱你。” 轻轻的一声告白。 厉枝心脏砰砰跳,她第一次,主动说出这样直白的话。 回应她的,是齐止印在她额头上的轻轻一吻: “我知道。” “但我更爱你。” ...... ...... ...... 漫长闷热的夏季,由一场暴雨为信,彻底画上了终章。 这个夏天的第一场雨,竟也是最后一场。 雨水干涸之后,九月中旬,秋风席卷而来。 京市的秋天一向很短,迅速降温,毫不犹豫,厉枝透过NE大厦32楼的窗户往外望,即使路边的树依旧翠绿润色,但也肉眼可见,空气中扫过的萧瑟。 她和齐止提过一次,办公室的这个角落,很适合看外面的景色。 没想到第二天,她就在窗边看见了毛绒的地毯,藤编的秋千,还有......一个四四方方的mini小冰箱? “这......不大好吧?被人看到,以为齐总在办公室养了个小娇妻。” 齐止挑眉:“不是吗?” 厉枝立马哑了火。 齐止笑着刮她鼻子: “陈冀说,女孩子都有望着美景看书的小情调,我让他把书架换成冰箱了。姐姐应该更喜欢吃零食。”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厉枝竟然不知道该夸他还是该骂他。 ...... 该说不说,确实舒坦。 反正32楼没人,她经常下了班之后就偷偷溜上来,齐止工作,她便坐在藤秋千上,吃着葡萄看夜景。 美哉美哉。 “唉,快中秋了。” 齐止握笔的手一顿,看向她,她整个身子都软软地陷进秋千里,从后面瞧,只能看见两只纤细的脚踝,在一晃一晃。 “想家了?要回去看看吗?”他问。 “不是,平日里我也经常回去的呀。”厉枝歪着头:“我就是觉得有点可惜,我喜欢夏天,可是夏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她忽然想起前段时间看的一个综艺,是在海边拍摄的,暖洋洋的沙滩被海水冲刷,隔着屏幕,她都可以想象到,那海水一定也是温暖怡人的。 “我好久没去海边了,上一次看大海,还是小学的时候,放暑假,爸爸带我去的。” 没听到齐止的回应。 她耸耸肩,只当他在忙,便忘记了这个话题。 ...... ...... 中秋假期的第一天,她原本打算睡个懒觉,所以头一天晚上便把闹钟关了。 可即便这样,还是在六点多就被吵醒了。 不是闹钟,是电话。 齐止忽略了她闷在枕头里的起床气,言简意赅:“收拾些衣服,带好日用品,下楼。” 厉枝眼睛还没睁开,声音也发懒:“干嘛呀齐总,杀猪都没这么早的。” 隔着电话,她听见齐止轻笑的声音:“不是想去看海?今天就出发。” ...... ...... ...... 厉枝脑袋空空,只剩发愣。 最后还是齐止上来敲门,帮她简单收了个小小的行李箱。 她就像木偶一样,被人推着下了楼,然后被塞进了楼下停着的库里南。 今天没有司机,他亲自开车,厉枝坐在副驾驶上有点懵:“你换车了?” “嗯,远路,suv更方便。” 厉枝茫然:“那......我们要去哪?” 中秋节只有三天假期,她马上就要转正,根本不敢请假,京市又不靠海,去远些的地方,路程花费时间又太多。 “到了就知道了。”他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出发了哦。” ...... ...... 厉枝对距离没有概念,又是路痴,一路上恍恍惚惚,睡睡醒醒,到齐止把她叫醒的时候,才发现,一路上,竟然花了四个多小时。 好在出门得早,此时也不过是中午。 她猛然想起齐止的腿:“你开了这么久的车,还行吗?” 齐止顺着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我都说了,永远不要问一个男人,行不行这种问题。” 厉枝正要啐他,可转头,就忘了这茬了。 因为,眼前的画面吗,占据了她全部的理智。 湛蓝的天与海,被目光最远端的海平线一分为二,那是深浅蓝色的碰撞,却莫名地和谐。海风卷着浪花往岸上扑,碎成朵朵白色的花,而后迅速退却,再一次,卷土重来。 厉枝呆呆站在原地,空气中咸咸的味道往鼻子里钻,冷冽潮湿。 她恍神又怔然地,回头看齐止:“真的有海???” 齐止也从车上下来,从背后把她圈在怀里,亲亲她的额角:“是啊,这是京市附近最近的海滩了。” 即使最近,也要四个小时车程。 明明风里都是海平面扫过来的生涩气味,可她心里却甜得发腻。 他真的,带她来看海了。 ...... 不可遏制的兴奋和激动,她丢下行李箱便要往海边跑,却被齐止抓住手腕: “现在天凉了,只能看,不能下水。” “啊......”厉枝有些遗憾,但也确实无可奈何,九月份的天气,光是站在海边,体温就已经开始流失了。 “那我能离近点看吗?去那边。” 齐止顺着她手指的望向看过去,点了点头:“可以,但要等一下。” ...... ...... 两人重新上了车。 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停在了海边不远的一栋庄园式样的建筑门口。 厉枝悄悄望了望,已经有人从里面迎出来了: “齐总,欢迎您来。”穿着讲究的管家顺势迎了厉枝下车:“这位是厉小姐吧,路上辛苦了,欢迎。” 厉枝眨眨眼,不明所以望向齐止,后者只是浅浅拉住她的手: “这是一个生意上的朋友开的度假酒店,守着这片海,景色很好,我打过招呼了。” 厉枝点点头,被引着走了进去。 ...... “这边是喷泉花园,以及露天的定制式餐厅,穿过这片花园,可以直接去后面的海滩。白色雕塑那一侧通往高尔夫球场。” “地下一层是影院,酒窖和娱乐区。行政酒廊往这边,室内泳池往这边。” “......” 厉枝天生路痴,一开始还兴致勃勃,随着管家的介绍,越来越懵,最后直接打起呵欠来。 齐止揉揉她的脑袋,打断:“我有些累,麻烦直接带我们去客房吧。” “好的好的,是我考虑不周了。”管家连连道歉:“张总已经交代过了,他还在国外,实在赶不回来,再三叮嘱要好好接待您。” 齐止礼貌颔首。 ...... 酒店高端与否,从客房的排列便可见一斑。一层只有两间,且一东一西,毫不打扰,私密安静。 厉枝觉得十分合心意,特别是推开门走进客房的一刻,惊呼出声: “小止!你看!外面那是......海?这间房间能看见全景!啊啊啊啊啊!!!!!太好看了!!!!” 她毫不犹豫地甩开齐止的手,尖叫着冲向环形阳台。 齐止想拉住,却拉了个空。 看着欢喜雀跃的女孩背影,只能苦笑: “好看?有我好看吗?” 第96章 深海 不能玩水的阴霾,被满眼的海景所填补,厉枝踩在栏杆底部,闭上眼睛,任由海风迎面扑来,满满惬意。 齐止从背后圈住她,防着她踩空,看她一脸享受的模样,忍不住,轻咬了下她小巧的耳垂。 感受到温热,厉枝猛然一惊,下意识往一侧躲: “干嘛呀你......” 齐止笑笑不说话,只是蹭蹭她柔软的发梢,又深嗅了下发间的香味,是温柔的茉莉香。 厉枝嗤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晚上我们分房间睡!” 出乎意料的,齐止只是嗯了一声: “不用姐姐提醒,我订了两间房。” “就因为这个,我还被一帮老家伙质问,为什么带女朋友来还要分房睡,嘲笑我了好几回。” 见厉枝真听进去了,面上有点为难,他赶紧捏捏她的鼻子: “别琢磨了,没事,逗你的。” “先休息一下,然后去吃饭,等天黑,我们去海边转转。” “好嘞!”厉枝踮脚在齐止脸上吧嗒一下,然后便去行李箱翻翻找找。 ...... ...... 事先知道要来海边,她特意带了一条月白色的长裙,但单穿有些冷,思考过后,又加了一件水蓝色的针织外搭,清爽温婉。 她挽着齐止的手臂,去餐厅吃了顿海鲜,月色初上时,才真正踏上了沙滩。 细软的沙子一踩,便陷进去,鞋子里都是沙,索性就脱下,光着脚。 “呀,这里的沙子好软呀。” “这处是经过改造的,沙子都是从南方运来筛过的,不会有碎砂石。”齐止耐心给她解答。 果然,一切美好的享受,都是奢侈的。 她踩着沙子,小心地留下一排脚印:“小止,我觉得我快被你惯坏了。” “惯着姐姐不好吗?把你惯坏了,你就不会跑了。” 厉枝叉腰:“谁说我要跑了?!我们齐总有钱有颜,我才不跑,赖着你挺好。” 齐止眼角笑起,望了望远处:“姐姐在这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厉枝不明所以,看着他的背影往几十米外走去,那里的地上,好像放着什么东西,齐止弯腰片刻,起身,又迅速退了回来。 “姐姐!捂上耳朵!”他喊。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晚上呼啸的海风,把他的声音吹散,无法聚拢。 厉枝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见,与此同时,也看到齐止,快步朝自己走来...... “砰!” 眼前迷茫的一瞬间。 巨大的声响,从齐止的身后轰然而起,然后,一跃上了夜空,砰然炸裂开。 厉枝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上了耳朵,后退了几步,站不稳的刹那,她感受到齐止牢牢拢住了她的身子。 晦暗的海边沙滩,夜色朦胧,此时,却被漫天巨大的烟花所照亮。 厉枝彻底呆住。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视线中,缤纷缭乱的光亮洒满夜空,然后四散着,徐徐降落。 落在汹涌的海面上,成了簇簇耀眼不息的波光。 砰,砰,砰...... 烟花升空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漫天的闪烁让她炫目,她紧紧抓着齐止的胳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小止,是烟花......” 那个很久之前的承诺,在分开的那些日子,他曾一个人完成,如今,也终于把最美的烟花,献祭于她。 “姐姐,”烟花炸裂声的间隙,她听见齐止覆在她的耳畔,低声徘徊: “我答应姐姐,以后,会带姐姐去看世界各地的烟花。” “姐姐想要的,我一定会做到,不论什么。” 厉枝抹了把眼角,但很快,眼眶中又蓄满了新的热泪: “小止,谢谢你。” 齐止摇头:“姐姐要谢我,光说说可不行。” 话毕,不待她回应,他便已轻轻覆上她的唇。 温热,柔软,海风迎来送往,把缠绵的暖意推向层层浪尖。 绽放的盛大焰火之下,厉枝觉得,自己被完整地捕获。 ...... ...... 因为难得一见的海边烟火,厉枝心情好得出奇,回酒店的路上,都拉着齐止的手,不住转圈圈。 月白色的裙摆刚刚盖住小腿,婉转成花。 她笑,他便牵着她,任由她闹。 回酒店的路已经用光滑的鹅卵石铺过了,两侧还有温柔朦胧的地灯,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酒店大厅很空旷,路过电梯间的时候,厉枝极不经意地往另一侧望了一眼,然后咦了一声。 “姐姐怎么了?” 厉枝有些恍惚:“没事,刚刚那边有个人,看着有点眼熟。” 齐止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没看见人影。 “算了,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厉枝耸耸肩,只当做是看烟花看久了,眼睛有点花。 “走吧,我们上去吧。” ...... ...... 海边夜晚有些冷,但也阻挡不住兴奋和激动。 找服务人员送来了一瓶红酒,厉枝伏在栏杆上,小口抿着酒,一边眯着眼睛看远处的波浪。 夜晚的海面其实并不甚明朗,远远望去,是墨色如泼的一片。 月色光芒零散铺开,成了点点的星带。 “小止,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像海。” 不是矫情的形容,不是刻意的描述。 只是一切都恰到好处的严丝合缝,她不可抑制地想起许多从前的事。 “你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很警觉,很紧张,对我也很有敌意,再后来,熟悉起来了,可我还是觉得,我们之间很有距离。” 厉枝轻轻晃着高脚杯里,酒红色的液体,透出令人心悸的浓重。 她歪头,也对上齐止的目光。 “对,就是这种眼神。” 另一只手,轻轻伸向他的眼睫,酥酥痒痒的。 齐止没有躲开,而是顺着她的指腹,缓缓阖上了眼睛。 “你经常用这种眼神,发呆望着窗外,里面都是我看不清的情绪,即使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很熟悉了,但无论如何,我没办法透过那种眼神,看到真正的你。” 她顿了顿:“就想深夜里的大海,漆黑一片,雾气浓厚,就像现在。” ...... 齐止感受着她的指尖,在他的脸上四处描摹。 从眼睫,到鼻梁,再到唇线。 缓慢而耐心。 他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呢? 那个时候,家中刚逢巨变,他像是四处逃窜无处容身的小兽,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努力自我治愈。 常常发呆,望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窗户,脑海中一遍遍复演那些糟糕的场景。 凌冽的回忆,和对未来仓皇的失控,填满了每一寸理智。 唯一的温暖,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在他身后轻轻柔柔地唤他:“小止。” 只有那么一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不是即将腐烂的行尸走肉。 他的胸腔还在鼓动。 “小止。” 海浪不断拍打岸边的巨响,从远处传来。 他也同时听见,她再次唤自己的名字,如同从前很多次那样。 “小止,一切都过去了。” 心绪拉扯,他感觉到,有软软的身躯,贴近他的胸口,双臂环绕在他的身后。 娇柔,却坚定。 “小止,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厉枝听见了胸腔中,他有力的心跳。 “不管发生什么,有我陪着你呢。” 第97章 姐姐,可以吗? 从未有过的安定。 齐止有片刻的惶然。 即使是在这风浪交杂的海边,他仍然感受到无尽的安宁静谧。像是站在晨早的麦田,心绪无声沿向天际。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眼角滑落的一颗泪。 因为下一秒,就有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紧紧贴上了他的唇。 再一次。 却又有些许不同。 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女孩颤抖的睫毛,剐蹭在她的鼻梁,抓紧他衬衫的双手,也在不安的颤栗。 他不再犹豫,而是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帮助她,完成这个吻。 ...... 海风裹挟着冷意,从身侧荡漾而过。 厉枝有些走神。 这个夏天终究还是过去了,但她并没有丝毫遗憾。 因为神明给了她最好的礼物,这世上,没有比“失而复得”更浪漫的事。 ...... 潮湿混乱的呼吸,她发觉自己腿脚有些发软。 齐止也有所察觉,只是温柔地扶着她的手臂,帮助她站稳。 气息错乱的边缘,他停了下来,可厉枝却并不满足于此。 她再次踮脚,像是没有吃饱的小动物一般,再次攀上齐止的唇角,极其不熟练,但却勇敢而盲目。 齐止有些想笑,但有被她细软的小舌勾得心痒。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的自制力有多么优秀。 就在想要揉揉她的发顶,稍作缓和的刹那,他感觉到,有一只小手,牵引着他的手掌,往她的身后揽去。 厉枝今天穿着的长裙是露背的,身后有一根绸质的丝带,绑了蝴蝶结。 此时,他的掌心,就落在那个松垮的蝴蝶结之上。 ...... 齐止心跳轰然,但却不敢揣测她的心意。 冰凉的海风,在她脊背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串小精灵般的颤栗。然后,她引着他的手,轻轻地,拉拽了一下蝴蝶结的尾端。 “小止,”她的细软声线,好像在抖,小心翼翼洒在他的胸口:“......我给你。” ...... ...... 难以言语的心跳停滞。 齐止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可怕:“......姐姐,你说什么?” 厉枝把头埋得深深,不用碰也知道,一定热得发烫: “......你明明听见了。” 齐止的手微微停滞,随即,拉住丝带,缓缓抽离,衣料摩擦的声音酥酥麻麻,直达心底。 “......抱我。” 厉枝轻声。 ...... 齐止不再犹豫,手臂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海风的潮湿被留在身后。 床垫微微塌陷,下一秒,也感受到齐止的重量,覆在她之上。 温柔到底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是再一次的确认:“姐姐,可以吗?” 房间里没有开灯。 只有小盏壁灯柔和的光亮,拢成了一隅惑人的乌托邦。 厉枝眼睫轻颤,声音却坚定,她用盛满的勇气给他回应: “小止,我爱你。” 随即,再次主动地,双手交叠在他的脖颈后,将他纳入自己身前。 ...... ...... ...... 初秋的气温,在海边的深夜,显出格外汹涌的冷意。阳台大敞,轻柔的纱帘被风吹起,泛起微微涟漪。 厉枝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寒冷。 一丝,都没有。 只有皮肤相触的温度,热烫如熔岩,她浑身软颤,却又不可控地,跟随着他,微微阖目。 整个人像是被抛在海浪之上,一漾一漾。 此刻,他,是她唯一可以抓紧的浮木。 ...... 有汗水滴落,在她的锁骨。 厉枝发觉自己的眼角,也已经洇湿,黑暗中,她湿漉漉地望向齐止,目光却有些涣散。 犹如虔诚的信徒。 最后的时候,她感受到,十指相扣的力量,还有,齐止不稳的声线: “厉枝......” 再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 “我爱你。” ...... ...... ...... ...... 第二间房间,终究是没用上。 醒来,已是天亮。 厉枝睁开眼睛,率先看到的,是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的晨光。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了,宽敞的房间里静谧无风,似乎也给了她些许缓和。 她努力想要半坐起来,却发现身子酸的不行,有一种错觉,每个关节,都像是经历过长跑一般,恨不能集体罢工。 夜晚的零碎记忆一帧一帧闪过。 厉枝抿紧了唇,脸颊持续发烫。 长裙貌似穿不了了......她左右巡视了一圈,最终捡了齐止的白衬衫,套在了身上,刚好盖到大腿。 而衬衫的主人,此时此刻,正站在阳台,穿着一件她没见过的深灰色半袖,留给她一个慵懒颀长的背影。 她光脚走过去,踩在地毯的一片柔软之上。 好像心灵感应一般,她将玻璃门拉开,齐止的也恰好回眸,目光落在她身上。 “姐姐醒了。” 厉枝点头,却不敢看他。 “有没有不舒服?”齐止随她走进来,也把清晨的风隔绝在外。 “对不起,是我没忍住。” 厉枝摇头,也有些抱怨,他竟然能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 “......没有,”她依旧埋头,却无法控制住心里的疑惑:“小止,你是不是......” 话说一半,她不知如何继续。 齐止的手绕过她的发梢,又极尽温柔地,贴了贴她的耳侧: “姐姐想问什么?” 厉枝横下心来似的,鼓起勇气抬眼,看着他的脸: “我们分开的这些年,你是不是,有过别人......” 齐止怔愣了一瞬,可看见厉枝微微胆怯的眼神,还有言语之间无法遮盖的委屈,蓦地笑出声来: “姐姐,想什么呢?” 厉枝抿唇:“不然的话,怎么会......熟练......” 她声音小得像蚊子,但还是清晰落入他的耳中,齐止笑意更浓: “熟练吗?” 他伸手轻捏她的下巴:“是姐姐记不得细节了,如果我真的熟练,就不会试了那么多次才......” 厉枝:“???” 下一刻,双手捂住他的嘴巴: “别说了你!” 她看着齐止眸中的笑,顿时意识到,这人真是没皮没脸,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 这么一比,自己段位实在太低。 齐止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姐姐害羞了?” 厉枝狠狠瞪他一眼,他也心甘情愿地受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 目光,不经意地下移。 他看见她穿着宽大的白衬衫,扣子扣到锁骨下面一颗,宽松的下摆,罩住姣好的身形,却无法覆盖住,膝弯,小腿,还有纤细白净的脚踝。 小巧的脚趾陷在地毯的绒毛之间。 齐止喉结微动,也感到自己的变化。 “姐姐......” “嗯?” 厉枝茫然抬头,对上他眸中的温度灼灼,心里一凛。 “你......” 后半句,被堵了回去。 她脑袋发蒙,只觉得他的吻又急又细,拂得她像被烫了似的。 “小止,这是早上。”她小声。 可齐止的轻笑声,很快从她锁骨处传来: “我想要姐姐,不分早晚。” 第98章 窥探 短暂的中秋假期,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忙里偷闲的。 厉枝毕业在即,一堆材料和论文忙着交,公司这边,转正的事情也马上要提上日程,一分一秒都耽搁不了。 而齐止这边,一星期之后,要去加拿大出差。 告知厉枝之后,原以为小丫头会露出点不舍来,没想到,她完全不在意: “出国啊?行。” 齐止把车停在厉枝家楼下,手刹拉起,眯起眼睛睨她:“姐姐就不问问我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和谁一起去?” 厉枝眨眨眼: “需要问吗?按照我的经验,齐总每天都要主动找我报备八百遍行程,去哪了,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路边遇到小狗狗也要给我拍张照片,我不用问,你自己会说的。” 她调皮地吐吐舌头,转身去开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车门已经悄然落锁。 齐止单手撑着方向盘,眸深如许:“姐姐嫌我唠叨了?” “没有,很好,继续保持。”厉枝揉了揉他的发顶,却发现手感不如从前好了。 她的小止,从前穿着校服,发丝蓬松,满脸朝气的样子,更合她的心意。 现在西装衬衫,一丝不苟,就连头发也抓过了,赏心悦目是真,可怎么都觉得,不如从前。 她憋着坏笑,伸手出去,想把他的头发揉乱。 “姐姐干什么。”齐止轻飘飘捉住她的手腕,皱着眉往旁边躲了下。 就这么一躲,厉枝瞬间抓住了重点: “好啊你齐止,你不让我碰!你每天都打扮得像个开屏的老孔雀,谁知道你出去是不是沾花惹草的!” 齐止握着她的手腕轻笑:“姐姐刚刚还对我很放心呢。”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然后视线向楼上移了移,开口道:“姐姐要是真的想管着我,不如......” 厉枝撇嘴:“不如什么!” “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齐止语气淡淡,没有丝毫波澜:“这间房子还是江竞的,姐姐,我有点小气,不想你和他还有什么瓜葛。” 厉枝愣了一瞬,立刻觉得好笑:“齐总,您之前可还有求于人家呢?” “那是我和他的事,也已经用公司业务来还了,”齐止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姐姐最近忙,我也要出差,不在你身边,如果你搬过来,我会踏实些。” 厉枝嘴巴微张,还没有反应过来,齐止却已经拿出手机,翻看日历了: “我下周一的机票,这周抽一天,帮姐姐搬家。” ...... ...... 这是厉枝第一次踏进齐止的这栋别墅。 原本以为,他会住在从前的家里,可没想到,竟是一栋新房子,很明显,只有一个人居住的痕迹。 又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经常回来。 “以前的房子,家里出事的时候被抵押了,后来也索性转让出去了,我爸爸的意思。” 齐止看出她的疑惑,一边帮她把行李箱搬进来,一边解释道: “......其实,我也不想住回以前的地方。有些事情不敢回想,想起一次就难受一回。” 厉枝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却也听出了话中的心酸。 触景生情这事,向来是没来由的,疼起来却要人命。 她也曾感同身受。 ...... 她乖乖被齐止牵着,走进这栋空旷却没人气儿的别墅。 阿姨亲切接过行李,朝她打招呼:“厉小姐,路上辛苦了。” 厉枝有些局促地回以微笑。 “姐姐,你先逛一逛,每个房间都可以进,累了的话,睡一会儿也可以。” 齐止坐在沙发一角,带着蓝牙耳机,打开电脑: “乖,我开个会,马上就好。” 厉枝点点头,便转身往四处闲逛了。 ...... 房子很大,楼上空闲的房间大多锁住了,厉枝不敢去开,只能随便看看客厅,还钻进厨房,和做饭的阿姨打了个照面。 “厉小姐晚饭想吃什么?”苏阿姨慈眉善目。 “什么都好,就按小止平时喜欢吃的来吧。”她笑笑。 “齐先生啊,他平时不常回来的。”苏阿姨说话的时候,正在摘着手里的豆角: “他大多都在公司住,偶尔回来也不常在家里吃饭,事业上忙,难免的。” 厉枝抿着唇,虽然她也知道,齐止这些年过得并不容易,可如今亲眼见到,还是会心酸。 黑白灰三色的装潢,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 冷冰冰的,没有人气儿。 荒芜,冷抑。 就如同他的内心。 厉枝发着呆,直到搬行李的阿姨回来: “厉小姐,您的行李箱已经帮您送到衣帽间了,箱子里的东西需要我来整理吗?还是您自己来?” 厉枝很快回神:“我自己来就好。” 说罢,便快步跟着阿姨往楼上走去。 “厉小姐,左手边是衣帽间,书房在这边。”阿姨一一介绍,将三楼尽头那扇黑色的门推开一个缝隙:“这个就是齐先生的卧室。” 厉枝点点头。 刚刚来闲逛的时候,她也有注意过这一间,只是在尽头,又关着门,她并没有在意。 “厉小姐真漂亮。”阿姨笑眯眯地,望着她的侧脸,没忍住发出感慨:“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厉枝疑惑:“阿姨见过我的照片?” “啊,害,是,不说了不说了,我先去忙,厉小姐有事就喊我们。” ...... ...... 厉枝望着阿姨下楼的背影,有些疑惑。 可很快,又被巨大的好奇所冲淡。 她远远看着,尽头那扇被推开缝隙的卧室门,心里也要有雀鸟飞出,忽闪着翅膀。 这是第一次踏进齐止的家,踏进齐止的领地。 有种奇异的,暗中窥视的感觉。 她深呼吸了下,然后闪身走了进去。 ...... ...... 映入眼帘的一瞬,是依旧单调的灰白,甚至连床上都没有一丝褶皱。 窗帘严丝合缝的拉严,只有身后传来的走廊的光亮,能借助她,看清房间里的细节。 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就真的,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她正想关门离去,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目光被左手边墙壁上的门,所吸引。 卧室里,竟然还有另一间屋子。 屋中屋。 厉枝沉吟了片刻,还是好奇占据了上风,轻轻伸出手去,握住了门上的把手。 宛如暗夜里见不得光的旅人,她不可遏制地,想要往齐止的世界更深处探寻。 ...... ...... 齐止刚刚结束会议,又交待了陈冀一些出差的事。 摘下耳机,几乎同一刻,他听见了来自楼上,好像东西掉落的闷响。 第99章 小骗子,从来都是 厉枝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灯光大亮的一瞬,她甚至有些恍惚,很快,便是汹涌而来的心悸。 面前,四四方方的小房间,没有窗,四面的墙壁都嵌了金属扶手,到腰部的高度,刚好方便一个人扶着走动。 其它,便是各种各样医疗复健器械,还有放在角落的轮椅,以及被她不小心碰倒的拐杖。 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她震惊的来源。 真正让她心下轰动的,是四面墙壁上贴着的,她的照片。 一张一张,错落无序。 这些照片,她曾见过,在江竞和齐止的聊天记录里,照片里是她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原本都是毫无意义的随意抓拍,此刻,却被齐止视作珍宝一般,贴在墙面之上。 他一抬头,便能看见的位置。 ...... 脑海中的画面,渐渐清晰。 她能够猜想到,漫长的复健过程,齐止是如何把自己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汗流浃背,忍受着巨大的痛楚和孤独,只为了,能够走得再远一点,好得再快一点。 能够早一点,回到她的身边来。 ...... 齐止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 厉枝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发烫的眼眶把理智也搅乱,一塌糊涂,只剩汹涌的情绪在作祟。 她感觉到,齐止的气息,悄然落在她的身后。 随即,温热干燥的手掌由后而至,轻轻捂住了她的双眼,把她带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姐姐怎么哭了。” 滚烫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滑出,然后趋于冰凉。厉枝努力挣脱出他的掌心,模糊地望向他的脸: “为什么?” 明明,已经是心知肚明的答案。 却偏偏,想要听他的亲口确认。 “太疼了,难熬,看着姐姐,我才能撑得下去。”齐止语气平淡,好像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厉枝紧紧抿着唇,眼泪不停地掉,可仰头看见的,却是他的笑: “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她曾用这简短的四个字,安慰过他数次。 可她并没有认真想过,这云淡风轻的四个字背后,要付出多少代价。 他拖着荒芜的一颗心,和残缺的身躯,也要步步血泪地,回到她的身边。 “姐姐想什么呢?” 齐止用指腹擦去她的泪。 厉枝抽抽鼻子,声音有些闷:“我在想,给你些什么奖赏。” 她把门紧紧关阖,也把压抑的过往,留在了原地,指了指门: “奖赏你,这么勇敢。” 齐止弯起嘴角,望着她晶亮的眸子,比星星还要灿然:“那就给我转个正吧。” “转正?”厉枝没明白,但很快就想起,她自己说的,齐止只是[待定男朋友]。 “转正啊......还不行,”她胡乱抹了把脸:“你以为感动我就够了?不行,我男朋友的标准提高了,你暂时不够转正标准。” 齐止揽着她的腰,在她腰侧轻轻捏了一把。 厉枝吃通,嗔怪地仰头,却见他笑意隐晦: “那姐姐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总不至于,还是姐弟吧?” 厉枝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尖在她身侧游走,即使隔着衣服,也还是能感受到皮肤的温度,让她不由自主地往一旁躲: “不是姐弟......那,py吧?” “???”齐止蹙起眉,似乎很震惊,他这羞羞怯怯的姐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厉枝嗤嗤笑着,躲过他要抓住她的手: “我决定了,就先当py吧。” 她正欲出门,却忽然腰上一紧,被人紧紧箍住,拦腰架了起来。 头重脚轻的一瞬,她惊呼出声:“齐止!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干什么?你说我要干什么。”齐止把她丢在床上,即使足够柔软,也还是摔得七荤八素。 她努力撑起身子,可并没能如愿,下一秒,她感受到,齐止倾压而来的气息和重量,就在身上,近在咫尺。 他挽着嘴角轻笑: “不是py吗?总得有点实质性的行为吧?” 厉枝瞪圆了眼睛,可又无可奈何。 是她低估了齐止这只小狼狗的腹黑属性,比起放狠话,他更喜欢行动上见真章。 柔软的被子,搭建起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望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姐姐,别怪我啊,今天可是你主动提的。” 厉枝有苦说不出,耳边是他湿热的呼吸,带着一些急促:“我提,我提什么了我!” 齐止的轻笑就洒在他的耳畔,酥酥痒痒,却又无处可逃: “姐姐,别紧张。” “我会轻一点。” ...... ...... ...... 万星迷乱,星河鹭起。 厉枝仅剩的理智也摇摇晃晃,整个人好似融化在齐止炽热的温度里。 长久地失神,她突然冒出个念头: 她真是识人不明。 她的小止,分明,就是个小骗子!这么多年,从来就没变过! 明明上面下面一起作恶,明明听见她的求饶,看见了她眼角渗出的泪,却还是装出一副如何宝贝她的假模假样,好像很温柔,好像很替她着想。 一边哄着她,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好像魔咒,一口一个姐姐,好好好,我轻点,乖,都听你的,马上好了。 另一边呢?却肆无忌惮,明火执仗地,翻来覆去折腾她。 ...... 吃过了肉的小狼,再让他啃萝卜吃菜叶,怕是做不到了。 ...... 最后的结果就是,成功错过了晚饭时间。 天都黑了,屋子里也没有开灯,厉枝摸黑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水,猛灌了一大口,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嗓子都哑了...... 齐止把她拦腰抱起,往浴室走去。 还好,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水,她有气无力地趴在浴缸边缘,身子浸在热水里,有了片刻的休息。 齐止站在他的面前,浴室的灯光从他背后打下来,看不清表情,面目轮廓,都像披了一层浅金。 他沉声:“姐姐,我有点上瘾。” 厉枝听言心里一惊,使劲往后退,直到后背贴上了浴缸壁,一刹的冰凉,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好在,水面上茂密的泡泡,遮挡住一切。 担忧中,齐止迎着她的视线,缓缓蹲了下来,修长冷白的手,拨开了些许泡沫: “啧,得换一个。” 厉枝一惊:“换......换什么......” “浴缸啊。”他勾起嘴角,盯着她的一双眸子,神色晦暗:“以后得换个双人的。” 第100章 小娇妻 厉枝闲来无事的时候,会暗中观察齐止的家。 黑白灰的极简三色装潢,简约是有了,可就是觉得没什么人气儿,看着压抑得很。 “小止,你住在这样的地方,不会觉得心情低落吗?” “不会,因为没空在意。”齐止摘了蓝牙耳机看她:“不过我不介意姐姐帮我改造一下。” 厉枝等的就是这句话。 毕竟是自己要常住的地方,还是赏心悦目一点比较好。 趁着齐止出差的这些日子,她在网上买了一大批东西,先是把客厅深灰色地毯换成了今年很流行的克莱因蓝,茶几上也添了一束浅黄色的小桔梗。 然后是卧室,万年不变的浅米色床上用品,换成了浅粉色四件套,窗帘换成了鹅黄色的星星镂空图案,外面有光透进来,就是一片星海。 视频电话里,齐止盯着她身后圆圆滚滚的小鸭子加湿器,觉得太阳穴突突:“姐姐的审美......” 厉枝挑眉:“怎么?” “没什么,挺好的,姐姐喜欢就好。” 厉枝权当他很喜欢了,然后欢欣雀跃地把刚到货的情侣睡衣拿给他展示。 黑白相间的奶牛纹,帽子上还带着牛角,裤子后面......还有尾巴。 “怎么样?可爱吧?”她笑着,殊不知,齐止嘴角都在抽动: “这是,给我穿的?” “是啊,我们一起穿。” 齐止憋着笑:“那我还是晚些日子回去吧。” “你敢!!!”厉枝扔了衣服,对着手机一顿咬牙切齿。 ...... 齐止笑意更浓:“这么急,想我了?” “我没空想你,最近忙死了,学校毕业一堆材料要交,公司这边琳琳姐要我跟一个新项目,我有点怯场,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齐止云淡风轻:“我早就说过了,姐姐如果觉得辛苦,那就......” “停!”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厉枝出言打断: “齐总想养个小娇妻,那可找错人了,我要和琳琳姐学习,当个事业型,再说,我转正以后的工资很高的,不用你养我!” 话刚说完,就觉得哪里不对,果然,齐止轻笑道: “你们的工资,不也是我发的。” 厉枝翻了个大白眼:“哦,忘了,你是万恶的资本家。” 然后恶狠狠挂了电话。 几分钟之后,收到了齐止的微信,是行程信息,显示三天后的机票回国: “在家乖乖等我,我爱你。” 厉枝捧着手机在床上打滚,她的小止,总是能知道她想听什么,想要什么,是万里无一的默契。 她看了看手机日历,三天后,恰好是周末,刚刚好,这周之内处理好学校的事。 ...... ...... 上了大四以后,她并不常回学校来,因为课程都已经结束,大部分人都在忙着找实习。 这次回来,只是为了交毕业材料。 这些同学,是见一面少一面。 厉枝决定先去交东西,然后去找梁一梦大吃一顿,听说那丫头毕业后要回老家,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她抱着材料踏进教务楼,可刚走进去,就觉得气氛不对。 敏感的小神经诚不欺她,她一路上碰上了好几个从前在学生会和社团熟识的同学,明明都是很亲近的关系,可今天不知怎么了,见到她都想见了瘟神一样,恨不能绕着走。 打了照面的,勉强朝她笑一下,就匆匆而过。 更有甚者,远远看见她,就拐弯避开了。 她奇怪地往后望,却看见有几个女生聚在走廊另一侧,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盯着她,从上打量到下。 厉枝皱着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手机狂响,梁一梦的语音电话挤了进来: “小荔枝,你回学校了是不是?” 厉枝茫然回应:“是啊,我在教务楼,今天不是交材料吗?” 梁一梦语气急促:“交什么材料啊!你先别去了,先看看学校论坛,你被挂了!” 她握着手机不解,被挂了,是什么意思。 梁一梦在电话那头含含糊糊:“哎呀就是......你自己看吧,好像是和你男朋友有关。” “男朋友?”厉枝并不记得自己和谁提过齐止的只言片语。 挂了电话,她站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先登了下学校论坛。 一个热门帖子被置顶,还加了精,跟帖垒起高楼,帖子标题耸人听闻,浓浓的八卦味道: [外语学院美女学姐被富二代包.养,大量亲密照片,手慢无] 厉枝一脸疑惑地点进去,可还没滑屏,就被第一张照片吓到了。 不甚清晰的照片里,一个穿着长裙的女生,在校门口,钻进了一辆通体黑色的迈巴赫。 她颤抖着手指,把照片放大。 其实只是为了再一次确认,她只看一眼就知道,照片里的人,是她。 不止这一张,还有很多。 在餐厅,身着西装的男人给她夹菜,在夜晚的路灯下,她踮脚和男人亲昵地咬耳朵......还有那日在海边,他们站在房间的露台上肆无忌惮的拥吻...... 这些事情,如果放在任何一对情侣身上,都很正常。 可一旦加上“女大学生”“富二代”“包.养”等等刺目的字眼,立刻就变了味儿。 即使当事人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了。 帖子下面,看热闹的人聚众吃瓜: [这女生好眼熟啊,我们院的?] [我认识她!大四的!LZ!] [楼上的,LZ什么意思,楼主?还是名字缩写?] [哎呀缩写是什么坏习惯,直接说吧,英语系大四的,叫厉枝,长得确实好看,那男的什么来头?] [有钱人呗,车标你没看见啊?话又说回来了,师范院校的女生,每年都得出这么几个不要脸的,真给师大丢人。出去卖就离远点,还敢在学校门口晃悠!] ...... ...... 厉枝手指越划越快,众多不堪入目的话,翻也翻不完。 帖子发布的时间是昨晚,短短一上午时间,已经炸开了锅,她又看了下微信,发现万年不说话的班群,也有人艾特她: [@厉枝,帖子怎么回事,你出来解释下啊。] [你还回学校吗?刚刚辅导员找你,你有空去一趟办公室@厉枝] 多数都是出于信任的关心,当然,也夹杂着一些嫉妒和泄愤: [现在还敢回学校?傍了金主还来学校干什么,好好发展事业吧,不然可惜人家这份天赋。] ...... 厉枝越看心里越堵,她深呼吸了一下,索性,把手机关了机。 抬眼看了看辅导员办公室的门牌,心一横,敲门走了进去。 第101章 被挂了? 辅导员见到厉枝,很是惊讶: “你怎么来了?” “老师,我来交材料。” 辅导员看了看她,先把办公室里其他学生遣走,然后把门关上,语气焦急: “厉枝,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啊?” 厉枝手指握紧了文件夹边缘,逼迫自己镇定:“没有。” “那论坛那些照片,你看了吗?真的是你吗?” 厉枝唇眸抿唇:“是我。” 在辅导员震惊的面色里,她声线平静:“但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照片里的男人,是我的男朋友,我们是正常交往。” 话落,辅导员也不再回应了,只是皱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厉枝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说辞,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就算是真的不正当关系,也不会宣之于口,所谓男朋友的名号,在别人看来,也只是遮羞布罢了。 “厉枝啊,你成绩一直很好,是个乖巧的孩子,老师是想提醒你,有些路,看似是捷径,但其实是错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现在这个时代,消息传播的速度太快了,要毁掉一个人,太容易了。” 厉枝紧紧抿着唇,喉咙里干干的,吐不出一个字来。 “老师还是相信你的,只不过,有一点,我也很奇怪。”辅导员把手机打开,随便翻了翻论坛里的照片: “你看,这些照片为什么只拍到了你的脸,没有男方的脸呢?” 厉枝一怔,随即也很快反应过来。 之前是被气昏了,没有仔细观察那些照片,每一张的拍摄角度都很奇怪,离得很远,也不清晰,是偷拍的无疑。 可奇怪的是,每一张都没露出齐止的脸来,倒是把她拍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辅导员见她沉吟,顺势提醒: “所以我才想提醒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照片,就是针对你而来的,拍照片的人,很明显不想把男方信息透露出来。” 厉枝愣愣地听着:“我明白了老师,我会查一查的。” “唉,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最近上头严查大学校风,你这,撞枪口上了,还惊动了校领导。”辅导员面露愧疚: “你的毕业材料,就先放我这吧,暂时不能往上报,要看校领导的处理意见。” 厉枝张了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并没有想到,这件事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直接影响到她的顺利毕业。 ...... 从教务楼出来,阳光洒在身上,却察觉不出温度。 她自动屏蔽了周遭人的侧目和低语,只是默默,一边往寝室的方向走,一边仔细思考着,到底会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对付她。 梁一梦风尘仆仆地跑来,一把拉住了她:“看路啊你!想什么呢!” 厉枝猛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险些撞上路边垃圾桶。 “什么都别说,你先告诉我,照片里那男的,是上次帮你搬家的那个吗?” 厉枝眨眨眼,才明白过来,她说的应该是江竞,遂而摇头。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和齐止的故事,还有辅导员的猜想,都说了一遍,梁一梦也很快明白过来: “小荔枝,你先告诉你男朋友一声,跟他商量一下。这不是小事,学校拿你当靶子,你还想不想顺利毕业了?” 厉枝摇头,齐止还在国外,她不想因为这种事打扰他。 梁一梦横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拉着她就往校外走: “得了,跟我走,先找出谁发的帖子再说。” 第102章 苦衷 厉枝被梁一梦牵着,来到一家咖啡店。 已经有一个男孩子在等待了,见到她们来,站起了身。 “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小荔枝。这是......我朋友。” 没有名字,只是说,朋友。 厉枝看了看那男孩,很帅气的模样,眼睛一直落在梁一梦身上,就没有移开过,像是被她的介绍给逗笑,嘴角勾起浅浅一弯,露出小小的梨涡。 很好看的男孩子。 “只是朋友?”厉枝不忘打趣她。 “对!只是朋友!你都火烧眉毛了!还有空管我的事!赶紧!” 她把厉枝推到座位上,然后跟那男孩简单说了说情况。 “就这个账号,查查他是谁,IP地址,应该不难吧?” 男孩没说话,只是默默打开电脑,开始敲着键盘,半晌,给了个保守的回应: “我尽快。” 梁一梦点点头,给目瞪口呆的厉枝解释: “他是我们家那届的高考状元,清北抢着要的人物,计算机专业保研了,我身边就这么一个会玩电脑的,让他试试吧,起码得知道,是谁要针对你。” 说完,还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那男孩:“你快点。” 男孩不语,只是聚神于面前的电脑。 ...... ...... 厉枝磨不过梁一梦的唠叨,只能把自己和齐止是这样认识的,这些年的故事,通通讲给她听。 梁一梦被故事吸引,眼泪都快要掉: “小荔枝,我都不知道,你这段感情这么坎坷啊。改天一定要让我见见本尊,你俩这故事,跟小说似的,我得看看男主真面目。” 说完,又开始骂偷拍的人:“废物一个,连人家正脸都拍不清楚。” 厉枝成功被她逗笑,心头上的阴霾也少了几分。 ...... 原以为,查人是个很麻烦的事。 可事实是,不出一个多小时,男孩变停下手上动作,把电脑屏幕转向她们: “查到了,自己看吧。” 厉枝和梁一梦,两颗脑袋挤在屏幕前,看着一堆乱码陷入沉思: “这......什么意思?” “这人太笨,只知道用新注册的账号发帖,却不知道客户端上有旧手机的登录记录,再加上,他所有社交平台的密码都用的同一个,查他很容易。” 男孩耐心的解释: “这个是他论坛的旧账号,还有微博,这个是交友软件,上面有照片,你们看看。” 梁一梦歪着脑袋看了半天,推推厉枝:“还是个男的啊,你认识吗?” 厉枝目光落在屏幕上,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认识。” ...... ...... ...... 原本打算请梁一梦和那男孩子吃顿饭以表感谢,却被婉拒了。 梁一梦把查到的信息通通发给她: “你先去忙你的吧,既然你们认识,还是私下解决比较好,虽然这件事情你没做错,但是架不住人家不要脸呀,看看对方什么目的再说。” 厉枝点头,梁一梦一向比她更有江湖智慧。 ...... 送走两人,厉枝独自在人来人往的男寝楼下花坛边坐着,发呆了好久。 她实在是想不通,那个总喊他学姐,看上去十分憨厚的小学弟,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上次在咖啡厅给他辅导作业,他明明是见过齐止的,自然也应该知道,齐止年纪轻轻,两人怎么看都是正常交往,何来包.养之类的脏词滥调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次以后,她也曾见过小学弟几次,但每回都是客客气气的,丝毫不像要害她的模样。 她踢着花坛边的石子,却想越心烦气躁。 在海边的酒店,她曾在一楼电梯旁惊鸿一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时还以为自己眼花。 现在想来,那就是小学弟本人,他竟然跟踪自己到了海边,还拍下了那些让人遐想连篇的照片。 ...... 从天亮,等到天黑。 男寝楼下的路灯都亮了,厉枝连连打了几个哈欠,正逢晚课下课,大批的男生回寝,她夹在其中,在别人看来,就好像个等男朋友的小女生。 有个别人,认出她的脸,免不了一阵切切私语。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心里有多怄。 人群慢慢散尽,她终于远远望见了,那个骑着自行车而来的身影。 “喂!” 厉枝登时来了精神,连名字都懒得叫了,直接往小学弟的面前冲。 自行车堪堪停住,骑着车子的小学弟看见厉枝,惊恐大于惊讶:“学姐......” 厉枝露出个毫无温度的微笑来:“我们谈谈。” ...... ...... ...... 深夜。 厉枝赶上了回家的最后一班地铁。 远山墅实在太远,她想来想去,打算回自己家睡一晚,第二天直接去上班。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又累又饿,她拖着步子,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小学弟的话疯狂回响: “学姐,我和你不一样,明明都是一个专业的,你成绩好,又有个有钱的男朋友,以后万事不愁,你知道我要找一份能养家过得体面的好工作有多难吗?” 厉枝皱着眉,她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没有一丝愧疚: “盛氏的人告诉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拍一些你的照片,随便发到网上,再编些故事,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就行了,他们可以给我年薪三十,年薪三十!学姐,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本科毕业生拿到这个薪资有多么不容易!” 面对他灼灼的目光,厉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全是盛氏两个字。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公司的名字。 第一次,是在齐止的口中。 盛氏,是毁了小止一家的罪魁祸首,如今,也把矛头对准了她。 她心尖有点抽痛:“所以,你就为了一份工作,要毁了我?” “学姐,对不起,我要养家,我有太多苦衷了。而你有退路,你男朋友不会不管你的!” 他试图拉住厉枝的手,却被她躲开。 苦衷。 论起难言之隐,论起苦衷,她这些年身上背着的一点都不少,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拿别人当垫脚石。 ...... 她沉沉叹了口气。 远处,小区楼下昏黄的路灯下,似乎站着个人,看见她的一瞬,身影顿了顿,随即,快步朝她走来。 “厉枝!” 一声呼喊,把她的思绪拉回来,她诧异地望向眼前的人: “江竞?” 第103章 风水轮流转 算起来,有些日子没有见到江竞了。 他还是老样子,只是脸上的担忧和紧张,显而易见。 “你去哪了!”语气也有些严厉和焦躁。 厉枝不明所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惶然地发问:“你怎么在这?找我?” 江竞被她的一脸茫然气笑了:“你手机呢?为什么不接电话?” 厉枝后知后觉地从包里拿出手机,晃了晃:“没电了,我身上又没带现金,连地铁票都买不了。” 她指了指身后黑黢黢的小路:“我从学校走回来的,累死我了。” 江竞又气又好笑,嘴角抽动着:“齐止找你找疯了。” “啊?”厉枝再次宕机:“他不是在国外?” “昨天的机票,今天已经落地了,他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找你找不见,又听说了你学校的事,怕你出意外。” 江竞自顾自按着手机,拨了电话,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 “人我找到了,她没事,我送她回去......嗯,你要和她说话吗?” 厉枝接过江竞递来的手机。 好像心有感应一般,她没有率先开口,就听见齐止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好像呼吸很急: “厉枝?” “嗯,我在,我没事,我......手机没电了......对不起......” “没事就好。”齐止打断了她:“让江竞送你回家吧,我马上回去,乖,没事,有我。” ...... 他都知晓。 她遭遇的一切。 挂断电话,厉枝没出息的抽了抽鼻子,才把眼泪咽回去。 一整天荒诞的经历,她除了生气,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直到齐止简短的一句安慰,好像被人拧了阀门一样,冲天的委屈就泄了出来。果然,有人可倚靠,才有委屈和撒娇的权利。 江竞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拉开了车门:“有什么事,晚点再说,我先送你回去。” ...... ...... ...... 齐止挂断电话,撑着车门站了好久,深呼吸几次,才平稳了心绪。 自己的脾气,自己最清楚了,原本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磨炼,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应对一切,哪怕天大的事,也能持着淡定。 可他忽略了一点。 逆鳞,永远都在。 生意场上讲究你来我往,权谋智慧,各自留有一份体面。 但感情的事,本就没有理智可言。 ...... 消息传到他这里的速度,要更快,在下飞机的下一刻,盛林清便已经托人联系了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把哪些照片原封不动地转发给了他。 齐止慢条斯理地翻了翻,直觉得好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盛林清的水平就一直在原地踏步,他莫不是真的以为,几张照片,就能让人心生怯意,言听计从了? 他不动声色,把照片删除,吩咐司机开车去商场。 他还记得,姐姐很想去试试那家网红奶茶店的新品。他捧着两杯奶茶,给厉枝打电话,想着给她个突然袭击的惊喜,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后知后觉的骇意顺着脊背攀上来。 几乎是同时,盛林清的信息也窜了进来: 【小止,别跟你爸一样犟。】 瞬间的怒火中烧。 齐止双耳短暂的失聪,周围的嘈杂突然就无声了,心头的寒意不停滋生,他没有办法设想厉枝可能遭遇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不加犹豫地,车子带着巨大的轰鸣声,往盛林清的家里去。 开门的时候,盛林清正在家里侍弄花花草草,如今家里种着的平安竹,茂盛葱郁,还是很多年前,齐延宗送他的昂贵品种。 “呦,小止?”霎时的差异,他随即堆起个笑容来: “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脸颊便是巨大的闷痛,紧接着,便是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摔进了屋里。 齐止高估了自己的理智。 而他,高估了齐止的野性。 面前这个孩子,有着齐延宗一样的不屈的脊梁,却多了野兽一般的凶狠和阴骘,那是拜他所赐,少年失孤,而后慢慢养成的性子。 生意场上,这样的对手不好惹。 情场上,只会更加,不计后果。 任盛林清怎么想也想不到,齐止竟然会直接冲到他家里来,对他拳打脚踢。 这明明是最不讲江湖道义的事,可放在齐止身上,没有什么不可能。 上了年纪的人,挨了一拳便已经爬不起来,更不要提,齐止死死扼着他的咽喉,将他按在地上,一双眼眸通红而狠戾: “厉枝在哪!你把她带到哪去了!!!” 言语之间的怒气势要燎原。 盛林清被掐得七荤八素,上下牙打架:“什么荔枝葡萄的......小止,你放开我......我说不了话......” 齐止手上用劲,把盛林清狠狠摔在地上,后者吐了一口血沫,瘫坐着: “我没碰那小丫头,照片是我让人拍的,也仅此而已,我都跟你说过了,只要你把明年峰会的主办权腾给我,我绝对不动她一根汗毛。” 他咳嗽着,并没有看到,一旁齐止复而渐渐攥起的拳头,还有眸中越来越盛的狠辣。 刚刚的拳脚相向,确实是情绪作祟。 稍微冷静些便知道,盛林清只停留在威胁人的水平,没胆子圈禁人。只是,这也够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上头的机会来泄愤。 齐止没有再说话,而是冷笑一声:“好啊,项目给你,但你要好好想清楚,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话毕,转身离开。 盛林清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到了,后知后觉地开口喊道: “小止!别跟你爸一样,太倔了要吃苦头的。” 齐止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里的怒意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不出温度的晦暗。 偏偏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让盛林清周身一凛。 那是一种至高者对蝼蚁的注视,是渔民对网里青鱼的不屑,和无所谓。 齐止看着地上瘫坐着的盛林清,那个小时候他常常喊着盛叔叔的男人,也是让他家破人亡的不散阴魂。他缓缓开口: “你不配提我爸。风水轮流转,盛叔,你睁眼好好看。” 第104章 小止,我在,别怕。 江竞把厉枝送回了远山墅。齐止的家。 门廊外还放着大大小小堆成小山的快递,是她买来装饰屋子的小件,早些时候让快递员放在门口了。 厉枝执意不进屋子,而是在车道的尽头处等待。 她蹲在路边,看着路灯盏盏,亮在道路两侧,像是排列规整的星带。 孤独,却也相互依靠。 ...... 江竞在一旁站着陪她,点了支烟。 烟草味夹着清淡的薄荷味,钻进鼻腔,厉枝仔细嗅了嗅,觉得头脑也变得冰凉。 “江竞,”她开口,声音有点空:“你能给我讲讲盛家的事吗?” “盛家?盛林清?你该问齐止吧。” 厉枝抿紧了唇:“我不敢问他。” 细碎的线索在脑中连成线,她知道那是齐止的死穴。 她连揭开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嗯......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多。” 江竞把烟头掐灭: “齐盛集团,是盛林清和齐止父亲一起打下来的,前些年几乎是垄断了ICT行业,后来因为恶意竞争和贩卖用户信息被上头查了,你知道的,再巨头的商业集团在绝对红线面前都没有话语权。” 江竞说的隐晦,但厉枝还是听懂了。 “后面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就是盛林清举报的,他把齐延宗推出去,自己还能全身而退,这老贼精得很。” ...... 厉枝蹲着,紧紧拢住双膝,风把碎发吹乱:“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他还不肯放过小止。” “你说反了,是你家齐止不肯放过盛林清。姓盛的老贼这辈子计谋无数,唯独错估了两件事。”江竞的冷笑让厉枝不得不抬头,仰视着他: “第一件事,齐延宗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是NE,盛林清这点家底,在NE这种世家面前根本不够看,抖抖手就能把他碾死。” “第二件事,齐延宗为人厚道宽和,可偏偏生出齐止这么个儿子,睚眦必报,杀伐由性,还毫无章法,齐止接手NE以来,已经把盛林清逼得走投无路了。” 厉枝眯着眼睛看远处,通体黑色的车出现在道路尽头,朝着她的方向,一路疾驰。 “江竞,我是不是给齐止添麻烦了。”她看着车灯越来越近,声音越发颤抖。 江竞沉沉看了她一眼: “你别多想,你是齐止唯一的软肋没错,但也是他该担的责任。你不要太看低他,也不要太看轻自己了。” ...... 车子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直到,稳稳停在她的面前。 江竞已经离开,厉枝缓缓站起身,长时间的蜷曲,让她的腿麻木无感,连站起身的动作都有些迟缓。 她抽了抽鼻子,确定泪水被憋了回去,看不出异样。 然后,挤出一个浅浅的笑: “小止,你回来了......” ...... 尾音被吹散,在山顶的风里。 她没有来得及看清齐止的表情,面前的男人似用了很大的力气,关阖车门,然后大踏步地朝她走来,长臂一揽,把她紧紧纳入怀里。 ...... 不知不觉,又是入秋。 白日的阳光下,暖意还流连着,如今入了夜,冷风便开始肆意。 她紧紧回抱住齐止,却无法在他身上汲取到一丝丝温度。 一点热气都没有。 他的身上,一点热气都没有,周身带着无法忽视的寒意。 只穿了一件黑色衬衫,领带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布料上的褶皱宣示着他这一整天的兵荒马乱, “姐姐。” 耳畔低低的声音,让厉枝心头无声地发涩。 面前的男人,不再是江竞口中那个杀伐果断的齐止,她更有私心的认为,他仍是从前那个喜欢穿着连帽卫衣的少年,喜欢唤她姐姐,把身上难以言说的伤口,都诚实地向她展示。 “小止,我没事呀。” 她思忖着,把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头上,想哄孩子一般,轻轻地摸了摸。 无处可逃的温柔缱绻,让齐止脊背一僵,随即,也把他紧紧包裹。 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揉进身前,手臂的力道丝毫不减,这是恋人的拥抱,也是失而复得后的宣泄。 失而复得。齐止不可遏制地回想这四个字。 他失去过她一次了,所以才会在她失联的这一天里,理智尽失,没有其他理由,只是担心再次失去。 厉枝的声音柔柔的,却坚定:“小止,我在,别怕,别怕。” ...... ...... ...... ...... 浴室蒸腾的雾气,带来片刻的宁静。 厉枝擦干身子,换上了新买的奶牛毛绒睡衣,走出来,却发现齐止就在门外站着,双手垂着,抬眸看她。 “小止?怎么还不换衣服?去洗个热水澡,会暖和点。” 齐止依然穿着外面回来的衬衫西裤,领子松松垮垮的,在暖黄的灯光下,面色也终于显露出疲倦。 “乖,我先去让阿姨去煮两碗面好不好?你一定也一天没吃饭吧?” 她说着便往楼梯走,可身后的脚步声跟得很近。 回头,正对上齐止的目光,清泠泠的,注视着她。 厉枝轻笑:“跟着我干嘛?我又不会跑。” 说罢又意识到,是自己失联一天害他担心的,语气遂而更加缓和: “今天真的是手机没电了,学校的事......你也都知道了,你先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我们吃饭,今天的事,我晚点讲给你听,好不好?” 齐止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厉枝踏上两节楼梯,依然是仰视的角度,然后,紧紧搂抱住他的腰,撒娇似地蹭了蹭: “小止乖。我就在你视线范围之内。” 身前的男人终于有些松动,伸手,轻轻拂了拂她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带着洗发水的甜香。 ...... ...... 吃过饭,厉枝才感觉自己空荡了一天的胃,有了点复活的迹象。 她勾着齐止的手指回卧室。 卧室的样子,和他出差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把所有大灯都关掉,只留床头一盏奶黄色的月亮形状小夜灯,然后掀开被子,蜷着双腿,钻进他的臂弯里。 疲惫一天,她很累,但也知道,他也是。 由于半晌,她率先开口:“小止,我们先睡一觉好不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105章 老婆? 齐止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顺着她的拉拽,坠入软绵的被子里,而是捏着她的肩,坐直了身子。 顺手,也把小夜灯的亮度调到最亮。 一副好好谈谈的架势。 厉枝抿了抿唇,认命般地也坐了起来,然后把奶牛睡衣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只余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齐止。 帽子上,还带着两个小牛角,奇怪的支棱着。 齐止看着,心里有点暖,又有点好笑,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问偏了:“怎么不买兔子的?” “兔子的没有情侣款,只剩小奶牛了。”厉枝拽了拽胸前挂着的两颗毛球,下意识答道,可马上就推了推齐止胸口: “喂!你不睡觉是要跟我讨论睡衣吗!” 齐止抿唇轻笑,顺势把她揽进怀里,把她的小脑袋稳稳当当按在自己胸前。 灯光映着两人的影子,落在墙壁之上。 厉枝望着影子轮廓出神,耳边,是齐止清润的嗓音。他开口道歉:“姐姐,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 厉枝不做声。 她已经知晓照片的事,是盛林清一手策划的,齐止把这件事归结在自己身上。 但这,不是她想听的。 “小止,你还是会和盛林清继续斗吗?” 生意场上的事,她帮不上忙,只是也无法忍受自己成为累赘,还要齐止分暇保护她。 “会。”齐止很干脆地回答,下颌贴着她的额头:“不过快了,一切就快结束了。” “盛林清是个十足的小人,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你,目的是让我放弃已经到手的项目,NE树大根深,没了一个项目倒是不打紧,但是盛氏这两年运作不善,再不翻身,恐怕就要被人踩死了。所以盛林清才会这么不择手段。” 厉枝紧紧靠在齐止的胸口,可以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声,响在耳边: “我记得你说过,当初你出国,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盛林清注意到了我家。是吗?” 齐止点头:“那个时候我两手空空,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眸子渐渐降温,像是盛满了冰凌。 他当然深知,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算什么东西。 “姐姐,让你受委屈了,学校那边,不要担心,我去解决。” 厉枝眨眨眼,对上他认真的表情,光线在他的眉眼间添了几丝温柔。 她轻轻笑: “无所谓啊,我想通了,盛林清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嘛,拿一个小姑娘来要挟你。大不了我破罐破摔,他能奈我何?退学又怎样?反正我有个能养我的老公,我就是一辈子没学历没工作,又饿不死我。” 她一番话说得自己都燃起来了。 可齐止握着她肩膀的手掌一顿:“姐姐刚刚说什么?” “啊?我说,饿不死我啊。” 齐止嘴角勾起笑意,把她的身子扳正,正对着他:“姐姐刚刚,说我是你的谁?嗯?” 厉枝愣愣地眨眨眼,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脸上轰然发起烫来。 “我......我说错了!” 大概是说起谁养谁的这种暧昧话题,舌头就跟着打结,莫名说出来老公这种称呼。 “姐姐,能再说一遍吗?”齐止眸子里有光在闪。 “美得你!我说错话了而已!”她挣脱了手掌,背对着齐止躺去了床的另一侧,被子盖过头顶,好掩盖住脸颊上的红晕。 透过被子,她听见齐止的轻笑,然后腰间一紧,整个人被齐止拖了回去,重新圈进了胸前的方寸间。 “姐姐别害羞,迟早要这样叫我的,先练练也好。” 厉枝气急:“谁要嫁给你了?不要脸。” 齐止不要脸的属性,早就拉满了,他攀附上来,湿热的气息吹得她耳边的小碎发一颤一颤,柔声细语:“老婆?” 厉枝瞪圆了眼睛,反应过来便开始双腿扑腾,试图踹他:“闭嘴!” 面红耳赤的模样被齐止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些痒痒,语气里是无尽的宠溺: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再等等,最迟一个月,相信我,好不好?老婆?” “不许再喊了!!!”厉枝在被子里乱踢乱打,可全都扑了空,反倒被腰间的一双大手越锁越紧。 许久,她听见齐止低沉的声线:“不许再动了,不是要睡觉吗?再动,今晚你都别想睡了。” 厉枝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愤,咬紧了牙关。 身后的人笑意轻松,亲了亲她的头发:“晚安。” ...... ...... ...... 接下来的日子,齐止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原本每天忙到脚不沾地,现在竟然每天待在家里,看书,打游戏,完全变成了一副宅男的模样。 每晚她下班,齐止还会带着她窜遍大街小巷,各个商场,打卡各种网红店。 厉枝手里握着排队一个小时才拿到的冰淇淋,舔了一口,然后歪脑袋,看着他满脸轻松的模样,忍不住发问: “齐总最近,是给自己放长假吗?公司没有事吗?不开会?不出差?” 齐止正挑了件价格不菲的裙子,在她身上晃了晃:“这件好看。”然后顺手递给店员:“麻烦这件也装起来。” 几个店员欢天喜地,引着两人往其他区域。 厉枝皱着眉,没好气地拉他袖子:“我跟你说话呢!” “姐姐,我苦行僧一样工作了几年了,从来没放过假,过年都在开会,你就不能让我歇几天!” 齐止说完,笑着捏捏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放心吧姐姐,养得起你。” 厉枝扯扯嘴角,想拍他,却被牢牢抓紧了手心,十指紧扣,凑到嘴边亲了亲: “峰会的项目给了盛林清了,他应该会很忙,我就偷偷懒喽。” 话是这样说,可厉枝总觉得,哪里不对。 好像这项目,不是盛林清抢去的,而是他心甘情愿拱手相让似的,还一副开心的模样。 齐止脸上笑意不减,只是厉枝很敏锐地瞧出一丝阴恻恻来: “这么大块肥肉,他可千万要好好接着,别让我失望啊。” 第106章 尘埃落定 事实证明,她对齐止的了解还算深刻。 ...... 这一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厉枝清早醒来的时候,便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了外面灰暗的天,还有洋洋洒洒的落雪,在半空中飘摇。 折射出来的微茫,在窗台一角泼下一寸雪亮。 厉枝扭了扭身子,却发现身后抱着自己的人早已醒了,正在看手机。 “小止,早安。” “早安。” 齐止放下手机,把她搂得更紧,清晨的声音沙哑:“再睡会儿。” 厉枝枕在她的手臂上,乖乖地闭上眼睛,可却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睡意,她可以感受到脖颈后传来的并不规律的呼吸,细细痒痒的。 “小止?”转过头,果然就撞上了齐止的目光。 那目光里温度灼灼,但又有点怔然。 “怎么了?”她揉了揉眼睛,确定齐止表情不对劲,把手覆在他的额头:“感冒了?” 齐止把她的手拿下来,放进自己怀里,然后轻轻捏了捏:“没事。” 厉枝正要找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窝进怀里,却又听头顶上的人轻轻开口: “今天开始,我可能要忙了。” 厉枝把脑袋往他胸口蹭蹭:“好啊,你忙你的。” 一向忙得不分黑夜白天的人,突然在家歇了一个月之久,还真的让她不大适应。 “姐姐。”他再次开口:“这几天,你学校的事应该就会有消息了,我想提醒姐姐一句话,不该心软的时候,一定不要心软。” 厉枝眨眨眼,仰头看见他复杂的眼神,不明所以。 ...... ...... 学校那边来消息的速度,比他预估的还要快。 厉枝刚结束会议回到工位,就收到了辅导员发来的微信,让她抽空回趟学校。 学院办公室里,几个校领导坐成了一圈,中间站着的,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小学弟。一米八几的个子,哭得肩膀耸动,颓然萎靡。 厉枝敲门刚进去,就被一把拉住: “学姐,学姐我错了,我不该造谣,你能不能撤诉,我马上就发帖子给你澄清,我求你了,你撤诉吧,我不能在档案里留下这种污点......” 厉枝茫然地微张着嘴巴,脑袋里回想的却是齐止对她说的,不要心软的劝告。 什么诉讼,她全然不知,却也很容易猜出,这都是齐止的手笔。 睚眦必报,她的小止炉火纯青。 “学姐,你要是不撤诉,我连学位都拿不到了,我求你了行吗?” 厉枝垂下眸子,再抬眼时,已经面色寒凉: “你发帖子污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可能拿不到学位呢?” 近朱者赤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如今说话,也有了齐止的影子。 ...... 另一头,齐止说要开始忙了,就果然一连五天都看不见人影。 至于他在忙些什么,还是厉枝从公司内网里听到的消息。 盛氏集团盛林清,因为接了峰会的项目,踌躇满志,投了大量资金,却在进展过程中出了纰漏,被人指出承建会场资质不合规,标书夸大作假,因此解除了合同。 可投入却收不回来,导致资金链断裂。 祸不单行,盛氏被举报恶意竞争偷税漏税的消息也被暴露,盛林清宛如被架在架子上的鱼,再无翻身的可能。 NE看准时机,大量资金介入,接了乱摊子。 ...... 厉枝看着网页报道上的深奥名词,有点懵,林琳给她解释: “简单来说,就是盛氏没那么大的能力,却接了一个烫手山芋,好比让一个消化不良的人吃龙虾鲍鱼,满汉全席,活生生噎死了。” 厉枝一脸无语。 林女士总喜欢做这种奇奇怪怪的比喻。 “要说小齐总真鸡贼啊,没点脑子还真当不了资本家,你说,他怎么能对盛氏的财务状况那么了解呢?不然怎么敢用这招?莫不是盯盛氏好几年了吧?” 话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 “不是,没有说你男朋友不好的意思哈,可是小荔枝,跟小齐总这样的人谈恋爱,斗智斗勇很难吧?” 厉枝眨眨眼,不知道说点什么。 齐止何止是盯了盛氏几年,应该说,从家中出事的那天开始,他便已经把盛林清当成自己一生之敌了。 这一个月的休息,他看似在休假,其实是鱼钩已经下水,只需要静静等待。 至于斗智斗勇...... 她不好意思告诉林琳,自己在齐止面前就是个没心眼的大蠢兔子,好在,那只小狼没有吃她的打算,反倒把她当宝。 ...... ...... 正发着呆,齐止就来了消息: [我今天回京市。] 厉枝回了个小兔子啵啵的表情包,然后急急忙忙收拾包,卡着下班点冲回了家。 这么重要的日子,应该好好庆祝下。 她主动给阿姨放了一天假,自己承担起了做晚饭的任务,都是简单的家常菜,但都出自她的手艺,也都是齐止爱吃的菜。 排骨汤还在砂锅里煨着,玄关处就传来进门的声音。 厉枝欢喜雀跃地跑过去,钻进男人的怀里。 敞开的大衣里,带着室外的寒意,但她却并不觉得冷,因为感觉到,自己也被人紧紧回抱住。 “小止,辛苦啦。” 厨房里,砂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咕嘟冒着声响,也如同她的心情,开心得冒泡泡。 排骨的香味飘了过来。 “姐姐做饭了?” “是呀,你喜欢的排骨玉米汤!马上就好。” 她帮他把外套挂好,想要去厨房看看火,却被人拦腰抱住,带着冰凉温度的下颌,贴着她的额角。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厉枝觉得自己身子都随他的声线软下来,棉花糖一样的蓬松漂浮:“这段时间累坏了是不是?” 齐止把头埋进她的肩窝,传来一句低低的的“嗯。” 没有丝毫掩饰的示弱,像是小兽回到了温暖的窝,开始舔舐伤口,厉枝心都要化掉: “那你先歇歇好不好?一会儿喊你吃饭。”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他最熟悉的蜜桃香,甜腻而柔软,好似炸开汁水的鲜果。 齐止上了瘾一般,深深吸了吸,手臂力量不松,声音更沉: “饭不急。” “能不能先吃你......” 第107章 回家 小学弟的死缠烂打,持续了很久。 几乎每天,厉枝都要收到十几个电话和微信,无一例外,都是求她撤诉。 她不是没有起过恻隐之心,只是那点子心软,不足以抵消她的愤怒委屈,还有明明真心待人却遭到恩将仇报的心寒。 晚上,小学弟的电话如约而至,怕厉枝不接,还故意换了新号码。 电话里,他苦苦哀求:“学姐,我已经发了澄清贴了,我说都是我鬼迷心窍,瞎编乱造的,现在盛氏破产了,我到手的工作也没了,学姐,你放我一马吧。” 厉枝想说话,却没力气。 彼时,她正趴在浴室的镜子前,脸颊酡红,理石的桌沿冰凉,但很快就被雾气水珠所覆盖。齐止的长臂从后面伸过来,圈住她的胳膊,夺下了手机,直接挂断。 “姐姐,专心一点......” 灼热的呼吸攀附在耳边,他的声音沙哑难抑,又带着讨好。 厉枝认命般闭上眼睛,很快,又被海浪托上了半空...... ...... ...... 深夜,厉枝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身上的余热未退,锁骨处被咬舐的小块痕迹,传来细细酥酥的痛痒。 小别胜那啥,她终于有所感悟。 手机重新开机,除了小学弟的消息,还有梁一梦的微信,表示自己也要退寝了,询问寝室的东西,她什么时候来拿。 厉枝想了想,决定让她帮忙打包邮寄。 [你不回学校了吗?] 厉枝手指微顿,很快敲字:[不回了。] 身后,齐止看见了屏幕上的内容,指尖绕着她的发梢,细细地揉捻: “东西多吗?我明天下午有空,可以帮姐姐去搬。” 厉枝拨浪鼓似地摇头:“不用不用,我不回学校。” 说完,没有得到齐止的回应,她自己也有些心虚,慢吞吞地翻身,正对着他: “我是觉得,我还是不要出现在学校了。虽然论坛已经澄清是造谣了,但还是有些害怕,若不是因为这事,我也不知道,原来人言可畏是真的,大家只热衷八卦吃瓜,对于真相,其实并不在意。” 齐止看着她,眸子深了深:“我陪你去,也不行吗?” 厉枝摇头:“没用的,人家只会说我胆子大,都被骂成那样了,还敢带着金主出来逛,说不定又要无事生非,还是算了。” 金主两个字,有点刺耳,在齐止皱起眉的同时,厉枝向上攀了攀,亲了亲他的唇角: “没事的,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别人怎么说,我根本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吗? 齐止盯着她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似要把她看穿。 她其实并不知道,他看过她的手机。 那些多人群里对她的讨论,还有一些口无遮拦不知好歹的人,给她私聊,骂出口的话,都实在难以入耳。 人们众口铄金,多数时候,都只是借着小事发泄自己的情绪,至于会不会给别人带来伤害? 无所谓了,疼的又不是自己。 ...... 厉枝见齐止沉吟,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我真的没事。” 齐止没说话,她便使劲儿往前钻了钻,像个小猫儿似的,舔了舔他的喉结。 细小的动作,却让齐止心痒难耐,但面上仍然装着平静,捏了捏她的下巴:“怎么?还没够?” 厉枝愣了一下,赶紧摇头。 她都快散架了。 “睡了睡了。” 她爬起来去关床头灯,却看见墙壁上的人影,罩住她的影子,完全地覆盖住。 齐止率先伸出手来,在抽屉里又拿出了个小小的塑料包装,然后拉着她的衣领,把人捞了回来: “急什么。” “我还没吃饱......。” ...... ...... ...... 又是年底。 刚刚步入12月份,城市里便已经有了影影绰绰的节日气氛,路边的灯,商场的海报,一切都热热闹闹,迎来送往,迫不及待,开启新的一年。 厉枝刚刚结束了转正前的最后一次述职。 密集的忙碌后,好像大石头落地,整个人都变得松懈,连起床都变得困难。 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慢吞吞地爬起来,眼睛刚眯起一条缝,却看见齐止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边了。 甚至,连领带都打好了。 “我起晚了吗......我我我,我现在就起来......” 厉枝登时清醒,抬腿便要往卫生间跑,却被齐止按住肩头,按了回去:“不急,我帮你请假了。” “请假?”厉枝惊恐,转正的关键时候,她可不敢随便请假。 况且,因为起晚了就请假,太草率了吧! “嗯,请了一个月的,到新年之前。” “啊???!!!”厉枝一声惊呼,差点从床上蹦下来:“干嘛啊???我会被辞退的吧!” 齐止把她的头发捋顺,像是在撸一只炸毛的小动物:“不会。” 厉枝:“......” 行吧,大boss都发话了,可是......为什么要请一个月的假? 齐止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帮她拿衣服: “不睡了就起来收拾一下,带你去个地方。” ...... ...... ...... 城郊的墓园,静谧肃然,晨光初泄,葱郁树梢的露水折射着浅浅的光亮。 空气里,松针凛冽的气味平添一份寒凉。 厉枝抱着一捧百合,跟在齐止身后,在一块墓碑前站定。碑上夫妻的照片,眉眼和善,浅浅的微笑着。 这是厉枝第一次见到齐止的父母。 虽然是以照片的方式。 齐止的五官遗传了易双柔的秀美,特别是一双眼眸,清澈干净,而周身的气质,又和齐延宗更相似,挺拔舒展的脊背,挺拓而坚毅。 重逢之后,她从未听齐止提及齐延宗,他不提,她便也不问,担心触及伤口。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齐延宗在两年前已经因病去世。 从此,和深爱的妻子团聚,却独独留了齐止一人在这世上,孤身独行。 齐止定定站在墓前,长久出神,厉枝并不打扰,只是小心地把花放在墓前,然后轻轻拉住了齐止的手。 得到的回应,是紧紧的十指相扣。 林中风带着萧索的气味,望着照片上和善的面容,厉枝鼻子发酸,下意识地开口: “叔叔阿姨你们好,第一次见面,我叫厉枝,是小止的女朋友。” “叔叔当年把小止托付给我爸爸,我们就从那时候相识,然后在一起。这些年,小止很想念你们,他的成长,我都看到了,叔叔阿姨在天上,也一定看得到。” “以后的日子,我会和小止一起,好好往前走,叔叔阿姨放心吧。”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不离不弃。” “是吧小止?” 说完,她歪头想向齐止确认,却正对上齐止复杂的眼神。 蕴着无尽的温柔,如同一汪清澈的泉。 他把厉枝的手紧紧包裹,转向照片上,父母的笑脸,沙哑开口: “爸,妈......” 后面的话语,却并没有说出口。 但他知道,爸爸妈妈会听见。轻盈的风,树梢的鸟,将融的雪,都是连接天堂的信使。他此刻的踏实和安宁,便是爸妈给他的回应。 所有的变故与不幸,那些年的曲折与艰难,都随着这个冬天的到来,彻底结束。 “小止,叔叔阿姨会祝福我们的。” “会的。”齐止握着厉枝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背上细细摩挲:“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掌心里的小手,也紧紧回握住他。齐止透过眼前的迷蒙,看见厉枝挽起的嘴角,心底升起暖意。 踽踽独行的少年,终于重新有了家。 浮光月影,白驹过隙,总有一人在阑珊处,只等他一人。 万家灯火之中,会添上一盏。 从此,只为他而亮。 第108章 你该不会,是要求婚吧? 突如其来的一个月假期,厉枝并没有感到无聊。 因为行程被齐止安排得满满当当。 落地羽田机场的那一刻,她还在犯迷糊:“小止,我们休假,就是为了旅行?” “是。”齐止牵起她的手,干燥温热的触感打消了她心里的疑虑。 她乖乖被他牵着,第一次,踏上这个陌生的国度。 远处,有NE派来的地接,远远迎上来,鞠躬,用日语向二人打招呼。 厉枝日语是个半吊子,应付二外考试还行,口语就捉急了,好在齐止在,看他熟稔地对话,交谈,面色放松,自己也跟着放下心来。 也是,这是他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根本无需担心。 ...... 车上,厉枝知道即将要见到齐止的姑姑,有点紧张。 “小止,你帮我听听我的自我介绍和打招呼,敬语有没有用错。”她准备了一长段的自我介绍,生怕在姑姑面前的第一印象扣分。 齐止脸上噙着笑:“行啊,挺好的。” 厉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总觉得他的笑容意味深长。 车子没有进停车场,而是在别墅前停下了,远远是一片浅绿的草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在冬天也能抽芽生长。 厉枝一下车,便注意到侧面花园的摆设装潢,和想象中不同,亭台楼阁,假石山水,俨然一派中式园林的风格,草木蓊蔚洇润,望得人心里舒爽。 正要拉着齐止夸一通,可屋子里头,已经有人迎出来。 女人穿着一身墨绿色的旗袍,高开叉,衬着肤色胜雪,身段勾勒着纤秾合度,脸上虽然有些岁月的痕迹,但别有一番风韵。 “我姑姑。”齐止贴近厉枝的耳边。 厉枝周身一凛,赶忙挺直了腰背,嘴角调整刚刚好的弧度,已经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的开场白,正欲出口,却被面前的女人抢了先。 “厉枝!小止!想死我了!” 齐颖石破天惊的一身喊,中气十足,也让厉枝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回头望齐止,后者却一脸得逞:“姐姐忘了,我姑姑虽然常年在日本,但还是一身泼辣的性子,日本女人那一套,她不喜欢,也学不来。” 说罢,齐颖的手已经捧上了厉枝的脸颊: “这就是厉枝对吧!比照片还好看!我们小止真是捡个宝回来,走走走,进屋。” ...... 厉枝被齐颖拉着,亲亲热热地推进门去。 交谈之间,厉枝觉得,齐止还是保守了。 对姑姑的评价,保守了。 这何止是一身泼辣劲儿,简直是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热情,爽朗,不扭捏,简直对她的胃口。 “咱们中国人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这也算是回家了,一会儿吃饭,我给你们准备了面条!我自己擀的!” 厉枝赶快接话:“姑姑还会擀面条?好厉害!” 齐颖还没答话,齐止抿了口热茶,慢慢悠悠开口:“你听她吹吧。” “臭小子,我跟你说话了吗?闭嘴吃你饭得了。”齐颖没好气地瞪回去一眼,然后拉着厉枝参观厨房。 宽敞的厨房,一整面墙壁打了柜子,摆了各种各样的锅具,碗碟,琳琅满目,远远看着像是摆满古董的博古架。 “怎么样,这都是我打下来的江山,我虽然做饭手艺不行,但是工具能帮忙啊。” 齐止笑:“嗯,对,差生文具都多。” 厉枝噗嗤笑出声,看着姑侄俩打闹。 平凡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异国他乡也没关系,亲人爱人都在身边,就是幸运。 ...... 饭桌上,果然有面条,很简单但好吃的番茄鸡蛋打卤面。 厉枝很卖力地夸赞:“辛苦姑姑了,真的很好吃。” 这么一夸,齐颖反倒不好意思了:“害,这个......不是我做的,我和的面太硬了,煮出来没法吃,这是我让阿姨做的......” 说完,又强行挽尊:“中餐我不行,但甜点我是真的会。这样,你们婚礼蛋糕我承包了,你们想要什么样子的?几层的?巧克力还是奶油的?” “咳咳。”齐止轻轻咳了两声。 齐颖接收信号失败:“怎么了?你们不是马上办婚礼吗?” 齐止满头黑线:“姑姑,我还没求婚。” “啊?”齐颖这才发觉自己说错话,赶紧捧起碗闷头吃饭:“哦,没事,没事了......” 厉枝看着饭桌上两人眼神互动,就已经明白了**分,心里甜得快要溢出来。 ...... ...... ...... 因为行程安排得很满,并不能在家里住。 临行前,齐颖送给两人一份礼物,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包裹着一对通体翠绿的腕表,刻度上的钻石闪烁,调整角度,表盘折射出来的光线也不同,阳光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小止,这手表看上去好贵啊。” 厉枝靠着齐止的肩头,摩挲着手表腕带,一阵咋舌,拿出手机,拍照找同款,却找不到。 齐止拍拍她的头:“不贵。” “不贵是多贵?为什么网上找不到呢?” “因为是私人订制的,八百多万吧。” 厉枝懵住:“日元?” “......人民币。” 好家伙。 厉枝直呼好家伙。 这就是资本家的世界吗?她拿着腕表,顿时觉得有点烫手,恰好车子急刹,手上一滑,腕表直挺挺甩了出去。 车子里铺着软毯,并没有传来落地的声音,反倒是厉枝的尖叫,直上云霄: “妈呀!!!我把八百万摔了!!!” ...... ...... 齐止的笑声,和司机的斯米马赛交替响起。 厉枝把腕表捡起来,往他怀里一塞:“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必须要。”齐止斩钉截铁。 “为什么?” “因为是长辈的祝福。” 齐止回答得一本正经,反倒让厉枝犹豫了。 祝福不该用钱衡量啊。 看她纠结,齐止揽过她的肩:“别的不收就不收,这个还是要的。” ......因为,是齐颖一早预备好的,新婚礼物。 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外面的车流,思绪逐渐繁复起来。 怎么求婚,什么时候求婚,他早就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了。可还是心里打鼓。 不管多少资金的项目,谈判,在复杂的商业世界里,他都不曾这么犹豫,拍板定论向来狠辣。 唯独这件事,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畏畏缩缩。 “小止......”厉枝眯眼看他的侧脸,想起刚刚饭桌上齐颖的话,下意识地问道: “小止,你该不会,是要向我求婚吧?” “免开尊口哦,我可没打算嫁给你。” 第109章 终成眷属 厉枝没有给他多余的反应时间,话题一掀而过。 ...... 冬天的日本,像是被人按下了慢放键一般,明明是一样的景色,一样的人流,却比其他季节多了几分安谧和深邃。 厉枝没有提前做攻略,想到哪里便去哪里,好在有齐止全程当导游和翻译,一切都美好顺利得不像话。 他们在小樽的雪灯路牵手,拥抱。 去北海道的旭山动物园看企鹅排排坐。 圣诞节,回到东京塔参加圣诞市集,巨大的圣诞树下,厉枝双手合十,许下愿望。 齐止帮她把围巾圈好,带好毛茸茸的毛线帽,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泠泠清澈的眸子,朝他眨啊眨。 “姐姐许了什么愿望?” “不能说。” 齐止勾起嘴角,把她的围巾拉下来一点,吻住她的唇,也把热气封存起来。 他知晓她一直喜欢日本的景色,这些年却没有机会带她来,如今,终于以一种十全十美的姿态呈现。 曾经短暂相交的两条轨道,因为阴差阳错的世事无常,错过了那些年,再次步入同一个方向,自然想把沿途的风景,通通与你分享。 ...... 热闹的圣诞街头,有情侣拍照的小活动,镜头前,厉枝挽住齐止的手臂,头歪向他的肩膀。 一切都没变。 和多年以前,高中毕业时操场上的合照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已经成长。 调试相机的片刻,厉枝轻轻踮起脚,靠近他的耳畔:“小止,我觉得这一切,就像梦一样。” 齐止穿着浅灰色的大衣,站立如松,挺直的脊背和从前那个少年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这样的幻觉,让她热了眼眶。 “姐姐想起以前了是不是?” 厉枝点头。 他总是能有默契地察觉到她心中所想。 “我是觉得,我好幸运啊,兜兜转转,又遇见你了。” 齐止看着她的笑,心尖像雪融一样窸窣。他轻轻在厉枝额头上落下亲吻。 不过对于这句话,他并不赞同。 任何心想事成,所愿皆成,都不是靠着运气,不是依赖天意。 上帝很忙的,神明也听不见你的祷告,想要的东西,是要自己争取的。 错过的那些年,他拼命努力回到她的身边,而她,也几年如一日,对他念念不忘。所有的挂念,终会在冥冥之中,收到回应。 人们常说,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这眷属,不是老天的馈赠。 而是满怀爱意与赤诚的人们,努力坚持,相互奔赴的回报。 ...... ...... ...... 一个月的时间,一闪而过。 临近跨年夜,才回了京市。 厉枝还没从旅行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便被齐止询问:“跨年夜,姐姐打算怎么过?” “我要出去过。”厉枝敲着手机:“林琳姐约我出去玩。” 厉枝眸色深了深:“去哪?” “酒吧。” “哪?!”齐止一脚刹车,厉枝手机差点飞出去。 “酒吧啊,干嘛呀你,我们部门聚会,一起去玩。” “不许去。” “就去。” “不许去!” “就去!” “......” 几个回合,齐止成功被激怒,紧紧抿着唇,一路无话地回了家。 ...... 天色渐晚,厉枝在衣帽间化好妆,准备出门的时刻,发现齐止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没有动静。 “小止?”她敲门。 “小止,我要出门了哦,晚饭不和你一起吃啦。” 还是没动静。 厉枝耸耸肩,正要转身下楼,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等等,一起去。” 齐止倚在门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厉枝,望见她细细小腿踩着高跟鞋,唇角抿得更紧了。 “我跟你一起去。” 厉枝又惊又喜:“真的?” 齐止鼻间溢出一声冷哼,长腿已经迈下楼去:“再不跟上,我就后悔了。” ...... ...... ...... 一年的相处,厉枝早已经和部门同事混熟了。 也是熟了之后才发现,曾经害怕的职场并不是那么冷酷无情,大家都是活生生的人,为了生计奔波,偶尔的口角难免,也不需要太在意。 第二天见面,依然能够笑呵呵的打招呼。 林琳说,这是成年人的社交智慧。 厉枝讨喜的性格,加上年纪小,已经成了部门的团宠,就如同这一晚,所有人都到了,厉枝堵在半路,手机响个不停,纷纷询问她什么时候到。 厉枝扯了扯裙子,然后拉拉齐止的衣角:“一会儿去了,你能不能就坐远点。” 齐止面色一凛:“什么意思?” “就是......大家不知道我带你来,本来是好好的部门聚会,大boss突然来了,我怕大家都放不开了。” 齐止扯扯嘴角,嗯了一声。 ...... 纷杂的酒吧门口,有出来吸烟的男男女女,倚靠着相互交谈。 厉枝一手拿手机,一手拉着齐止,穿过一片嘈杂,很快就看见了林琳。 “死丫头!你死哪去了这么晚才来......” 话音未落,看见了跟在厉枝身后,冷得冰一样的齐止的脸,瞬间噤了声:“齐......齐总......” 其他众人,见到齐止也都是一样的反应。 还有个别消息不灵通的同事,第一次知晓厉枝就是传说中的老板娘,惊得杯子都拿不稳: “我靠,真的假的,小荔枝看着弱唧唧怂巴巴的,牛哇!!!” 刚说完,就被林琳一个暴栗:“闭嘴吧你,明年不想来上班了?” 厉枝看着宛如按了静音键的卡座众人,又看了看齐止,心里自责得要命。同事们好好的跨年夜,到底是被她毁了。 她往齐止身边蹭了蹭,小声开口:“小止,我们回去吧。” “不玩了?” 她咬紧下唇,委屈巴巴:“你在这,大家都怕你。” 齐止没做声,半晌,重重叹了口气:“你们玩吧,我出去抽根烟,车里等你。” 厉枝拉住他:“你不是不常抽烟吗?” 齐止回头看了看迷离灯光和震颤音乐下的男男女女,又看了看自己的宝贝姐姐,站在嘈杂的人群里也是一样耀眼,顿时眸深如许,气血上涌,裤袋里的拳头捏得喀喀作响: “......我心烦。” 第110章 一场轮回 众人远远望着齐止的身影消失在出口的方向。 不知是谁,率先吹了声口哨,紧接着,便是众人的欢呼声: “芜湖!嗨起来!” 酒瓶和桌子的摩擦,此时都成了情绪激荡的催化剂,几个男同事把厉枝围在卡座中间,轮番敬酒: “小荔枝,哦不不不,老板娘,看不出来啊。” “啥都甭说了,给老板娘敬杯酒。” “妹妹,以后再也不让你美化PPT了,有什么棘手的活,就都交给哥,哥哥保证为你鞍前马后!” 话音未落,林琳就把他的酒杯压下去了: “你多大岁数,好意思当人家哥,滚犊子,一边去。” 众人哄笑。 厉枝喝了一杯酒,是没兑的纯饮,热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一下子眼泪都激出来了。 她急急摆手:“别别别,我是新人,大家该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千万别再说什么老板娘之类的话了。” 林琳拉着她的手,举杯: “又是一年,论理,部门聚餐走不了公账,但没关系,今晚的所有花销,由我林女士买单,当你们老大一年了,来年大家继续加油!我先干了!” 说罢便是一仰头,半杯清澈的洋酒一饮而尽,脸不红,气不喘。 厉枝在众人的欢呼起哄声中,再次仔细打量林琳的妆容,和她穿着的黑色连衣裙,在绚烂灯光下显得格外旖旎。 女中豪杰一样的人物。 职场上专业站得稳,生活里爽朗放得开。 她再次感叹,这就是自己的人生榜样。 ...... ...... 厉枝酒量并不好,奈何情绪到位,又是跨年这样的时候,不尽兴一些,都对不起林琳姐掏的钱。 于是别人举杯,她就跟,酒过三巡,也觉得眼前迷蒙,脑袋发飘。 不过是真的开心。 ...... 齐止在车里抽了两根烟,看着酒吧门口来来往往,你拥我抱的男男女女,更加心烦气躁。 手机上,是十分钟前发出的消息: [少喝酒。] 对方没回,估计是玩嗨了。 女朋友在里头喝酒蹦迪,自己在外头等,这事儿,怎么想都憋屈。 第三根烟刚点上,就按捺不住了,索性甩了烟头,下车。 ...... 他的宝贝姐姐,果然不负他所望。 他再次踏进人声鼎沸的酒吧里,DJ正在台上带节奏,正对着舞池的卡座里,人头攒动,唯有一个红色的小小身影最显眼。 厉枝今天穿的是黑色修身的吊带裙,露出白生生的两条细腿来,外头罩着的是一件宽松的红色毛衣外套,因为是跨年,图个喜庆。 她被林琳拉着,蹦得正开心,毛衣从肩头滑落,一半香肩就露在外面,被灯光一照,白的晃眼,细软的黑色发丝散在其中,有点平时不常见的妖冶。 齐止远远望了一眼,眸光登时暗了下去。 怪不得刚刚在车上,裹着黑色大衣严严实实的,原来是装乖,不想让他瞧见里面的装扮。 他迈着长腿,直奔这边而来。 厉枝一手拉着林琳的手,一手端着酒杯,还没举起来呢,就察觉身后一道冷气,没来得及回头,已经被人拦腰拉了过去。 撞进一个满是寒意的怀抱里,她仰起头,迷离的眼神之中,她瞧见,齐止眸子里的温度,更加冰凉。 “小止,你回来啦。” 酒壮怂人胆,她咯咯笑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功激怒了齐止,还十分胆大地,双手捧住齐止的脸,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啵了一下:“小止,你怎么又拉一张死人脸啊......” 死人脸???!!! 身后一阵起哄,齐止觉得身上血液都坐在乱窜,再没了耐心,抬手把她的毛衣往上拉,盖住肩膀,然后把自己的西装外套在她腰上系好,遮挡住一双腿。 厉枝皱起眉毛,正要抱怨,可下一秒,整个人就被齐止拦腰扛在了肩膀上。 “齐止!你放我下来!” 她脑袋朝下,没了重心,只能双腿双手的乱扑腾,然后便察觉到,齐止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老实点!” 被人扛在肩膀上,实在不是什么浪漫剧情,她瓮声瓮气道:“你要带我去哪啊,还没散场呢!” “回家。” “......这么早就回家吗?” 齐止周身气压快要结了冰,齿间迸出来几个字,也带了几分严厉: “回家收拾你。” ...... ...... ...... 从吵闹的环境出来,一时还适应不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齐止一言不发,发动车子,均衡的暖气很快让厉枝头脑发昏犯困。 是酒劲儿后知后觉地上涌,浑身发热,脸颊烫得能煎熟个鸡蛋。 “小止,现在几点了......” “11点。”齐止冷声。 厉枝忽略了说话人的情绪,只是反复心里默念,11点,来得及,来得及。 她的新年礼物,还来得及送出去。 ...... ...... 提前给阿姨放了假,家里空无一人。 厉枝拖着步子进了家门,几乎是把鞋子踢到一边的,然后直接上楼,钻进了浴室: “我满身酒味,好难闻,我要先洗个澡。” 隔着磨砂玻璃门,声音传出来有些闷,齐止默默冷哼,还知道难闻,生气之余,担心更甚,他轻轻叩了叩门: “你可以吗?别摔倒了。” “没事!这点酒算什么。”厉枝底气十足,信誓旦旦。 齐止不做声,转身去了楼下,先煲了一壶蜂蜜柠檬水,他长身倚立在桌前,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一个精致的臧蓝色方盒,轻轻打开,丝绒之间,嵌着一枚小巧莹润的戒指。 戒环设计成了莫比乌斯环形状,上面的黑钻并不大,但却璀璨精致。 他轻轻用指腹摩挲着钻石的棱角。 消えた恋人。 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这对钻石作品,就毫不犹豫地买下,一颗耳钉随身佩戴,另一颗,放了起来。 那是万念俱灰最昏暗的一段时光,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另外一颗,有没有送出手的机会。 消失的爱人,永远不会再相见的爱。 他曾对自己的感情下过这样的注解。 如今,望着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是厉枝打造过的痕迹,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和重新燃起的爱意。 恍如隔世,却也是兜兜转转重新遇见的一场轮回。 就如莫比乌斯环,起点也是终点,最后的最后,相爱的人依旧会重逢。 ...... 齐止把盒子握起,走上楼去。 距离新的一年,还有10分钟,胸腔里的紧张和期待让他脚步加快。 ...... 厉枝已经洗完澡了,卧室却关着。 他推开门,眼前是漆黑一片。 “姐姐?怎么不开灯?”他伸手要去寻开关,却被一个弱弱的声音打断: “别开灯!把门关上。” 齐止疑惑,却也照做,身后门缝微弱的光被彻底隔绝在外,最后一瞬,他好像看见厉枝裹着被子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第111章 新年礼物 屋子里,看不见任何光亮,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 如墨一般的黑暗穿梭在周围,带着加湿器的氤氲,皮肤有了些微小的颤栗。 “姐姐不舒服吗?给你煲了解酒的柠檬水,我去给你端上来。” 并未曾迈步,被子里闷闷的声音再次传来,瓮声瓮气,还有点急促:“别去!我没事。” 齐止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摸索床边,坐下。 “姐姐,我有话对你说。” “嗯......你先说。”厉枝回道。 齐止深呼吸了一下。 起伏的胸口,昭显着他的慌乱。 明明,明明已经是预演过无数次的场景了,他也并不想太过复杂,可真正到了这样的时刻,还是紧张得声线颤抖。 幸好此时的黑暗,给了他遮挡掩饰的机会。 “姐姐,真的不开灯吗?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很重要。” “嗯......不开,就这么说吧,我听着。” 齐止暗自叹气,随即站起身,复又不加犹豫地,俯身,单膝跪地。 朝着她的方向。 空旷寂静的房间里,膝盖触碰地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姐姐,我们认识六年,其中有三年,我不在你身边。” “家里刚出事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自己这辈子可能就会浑浑噩噩了,孤独对我来说不可怕,但我很怕那种没有未来的空虚和混沌。” “我很清楚,你带给我的不仅仅是朝夕相处的陪伴,而是我身在低谷时托我站起来的勇气。” “你之于我,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我离开的那三年,更加确定了一件事,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而不是附属,不是上天的礼物,你是原本就该属于我的。” “我庆幸的是,我还能把你找回来。” “姐姐,欠你的三年,这笔债,我永远也算不清,所以,我用一辈子来还,行吗?” 他轻轻打开了盒子。 里面藏着的不只是戒指,还有他仅有,再也拿不出第二份的真心。 “姐姐,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 ...... 颤抖的尾音,被浓稠的黑暗无限放大。 他能听见冗长的沉默中,自己胸腔发出的剧烈喘息。 ...... 面前的人,依旧没动,只是许久过后,才有被子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 “这算是......新年礼物吗?你的求婚?” 像是有了准备,厉枝的声音听上去,并没有惊讶,而是平平淡淡。 黑暗中,他点头沉声:“是,我想......” “别想了,我答应。”厉枝斩钉截铁。 齐止话没说完,便愣在原地,难以置信一般,再次确认:“姐姐说什么?” “我说,你别磨蹭了,我答应。” 下一秒,在他头脑轰然中,一只手轻轻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背: “戒指呢?” 齐止还在怔愣,后知后觉地把戒指拿出来,稳稳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之上。 然后,那只小手又缩了回去。 这就结束了?他纠结了几个月的求婚,成功而草率地结束了? 虽然他也并不想过于复杂,但厉枝的反应,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你快站起来,你的腿不能跪太久。” 齐止闻言乖乖站起,转身就要去开灯,可再次被叫住: “小止,其实......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不过和你的一比......有点寒酸......” 声音隔着被子很闷,但还是被他完全捕捉到。 “我可没钱买钻石。”她探手出来,轻巧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但我觉得,你会喜欢。” ...... 温黄的光亮铺满了卧室,齐止难抑地眯起了眼睛。 短暂的适应过后,他终于能看请眼前的一切,也顷刻,呆立在原地。 厉枝已经把被子掀开,以半跪的姿势,跪坐在床边。 身上穿着的,不是可可爱爱的奶牛睡衣,而是,一套陌生的浅粉色睡裙。 刚洗过的头发散落下来,发箍上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随意支棱着,颈上绕了一圈小巧的白色绒毛,和雪白的皮肤几乎融为一体。 峰峦沟壑不再藏匿。 璞玉一般的美景尽数展开。 搭在床边的一双手腕,也绑了一圈柔软的蕾丝花边,裙摆轻轻巧巧散落着,缀着身后圆滚滚的一颗小兔尾巴,也露出一双纤细白净的腿。 厉枝并不说话,只是跪坐在床边,未散的酒意带来颊边的红晕。 她装作不经意地,晃了晃头,脖颈处藏着的小铃铛,清脆作响。 ...... 齐止愣在原地,连张口都困难,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 燥热不堪的背,让他的呼吸变得沉重,毫不犹豫,他迈步向前,轻轻地,碰了碰她脖颈上的小铃铛。 叮叮当当,清脆爽利,却让他更加难耐。 面上,仍保持着镇定。 虽然他也不知,这份镇定能忍多久。 “姐姐......”他开口,声音已经沙哑不堪,眸光深不见底:“你这是,勾我?” 厉枝也佯装着自然,可搭在床边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是啊,新年礼物,你喜欢吗?” 第112章 得偿所愿 毫不掩饰的目光,在厉枝的身上逡巡。 借着小夜灯温黄的光亮,她脸上的红晕,皮肤上因紧张而泛起的细小颤栗,还有紧紧抓住床沿的手指,都尽数落在齐止眼中。 也成了泛起涟漪的催化剂。 厉枝迎上齐止如同深深潭水般的目光,想要再说点什么,却没能张口。 因为温软的唇,已经被封上。 她能感觉到面前人的温度灼热,掠过她兔子耳朵,和裙子吊带的手掌,烫得吓人。 ...... 她不耐受般地,往后退了退,却很快又被捞了回来。 没有任何温柔缱绻的意味可言。 回应她的,是直接而霸道的唇舌侵入,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动弹不得,也丧失了呼吸的权利。 她的指尖抵着齐止的胸膛,喉咙里发出的微小呜咽,好像小动物般的示弱,却激起了更大的占有欲和压迫。 笨拙地,伸手要去关灯,却被齐止勾着裙子,往回一拉: “不许关。” “我要看着你。” ...... 烈火燎原般的气息,在耳畔腾腾作恶,厉枝认命一般,望着天花板,也望着他的深深眼眸,任由自己被抽丝剥茧。 ...... 滔天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 她觉得,自己又再次抛进了无边的漩涡里。 今晚的齐止,和往常一点都不一样,没有耐性,也没有温柔,有的只是昭昭的野心,和磅礴的力量。 他猩红的眼尾,紧抿的唇,一样不落,驻进她的目光里,眼前的水雾给他镀上一层朦胧的微光。 最后的那几秒,厉枝没有忍住呼喊他的名字,却被他捂住了唇: “......错了......” 一瞬怔然。 她发觉垂在床边的那只手,被拎起,而后,十指紧扣。 像是故意提醒她,齐止过于用力的揉捻,戒指上的黑钻,硌在指间摩擦,传来一阵刺痛。 “你该叫我什么?换个称呼。” 齐止眸中灼热,嗓音沙哑得可怕。 厉枝的目光,掠过他微动的喉结,然后攀附上他的脸,极小声地喃喃:“......小止。” ...... 齐止停了下来。 只剩粗重的呼吸,调笑地眼神盯着她的脸: “......又错了,答对了再继续。” ...... 厉枝简直要哭出来了,不知来由的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 她知道齐止想要的答案,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齐止也不急,悠悠然的目光就轻轻在她的脸上搜寻,一定要逼她说出口,才肯罢休的模样。 “......老......老公......” 她阖上了眼睛。 彻底认命。 ...... 氤氲暖意,四下乱窜,暧昧气氛笼罩了整个卧室,厉枝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了齐止的轻笑: “这就对了。” “再叫一声。” 她的声音软糯缱绻,像是盛了蜜的花苞,也让他上瘾。 “老公......” 她不停地喃喃,声线也被渐次打乱,最后只剩低声地微哼。 ...... 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切就已经注定。 在她俯下身,向孤独的他伸出手,带他逃离渊底时; 在断了联系,彼此依旧心有所念,默默相守时; 在再度重逢,他一次次向她示弱,却也执着地担起她的未来时...... 厉枝知道,自己心甘情愿。 情愿把自己完完全全的交付,情愿捧着孤勇一腔,奉他为王。 ...... ...... ...... ...... 厉枝和齐止一起回了家。 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朝夕共处,攒了无数回忆的家。 齐止曾不止一次提过,要帮厉明均夫妇搬去更好的房子,都被拒绝了。人上了岁数都念旧,不愿意挪窝。 ...... 厉言言小丫头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厉枝手上的戒指,作业一推,嗷嗷喊着扑了过来: “天哪天哪,这是什么呀!!!啧啧啧!!!妈你快看!” 杨梅在厨房忙碌,伸头望了一眼,骂她:“家里来了人,你还这么没规矩!” “这是我亲姐,还有我亲姐夫,又不是外人......” 厉言言不满,依旧拉着厉枝的手不肯松:“姐姐,来来来,进屋,给我好好看看......” ...... 姐妹俩进了屋。 齐止站起身,迈进厨房,接了杨梅手里未刷的碗:“杨姨,我来吧。” 杨梅没做声,擦了擦手,正要出去,却被叫住: “杨姨,我有事想跟您说。” 齐止无名指上,也套了个戒环,上面的黑钻,正是另外一颗,洗洁精的泡沫洗刷着,格外晶莹耀眼。 杨梅如何不知他要说什么呢? 只是心里疑虑漫天,她叹了口气,拉上了厨房的隔断门,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好,我也想跟你谈谈。” ...... ...... ...... 厉枝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杨梅站在客厅柜子前翻找着什么,却不见齐止的身影。 “妈,小止呢?” 杨梅闻声,下巴往主卧那抬了抬:“在屋里,跟你爸说话呢。” 厉明均最近几个月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够自己完成行走坐卧的动作了,虽然很迟缓,但也是很大的进步,别人跟他说话,也会用表情回应。 这些都是好转的迹象。 厉枝正要推门进去,齐止却率先开门走了出来。 “小止?跟爸爸说什么了?” 她望了望屋子里,厉明均正看着门口的方向,看着她,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情绪。 齐止没说话,只是揽着她往外:“没什么,随便说说话。” 她没有多想,也自然没有注意到,齐止微红的眼眶。 ...... 临行前,杨梅把齐止先支下了楼,又把厉枝叫到一边,递来两样东西。 一是户口本。 二是一个精致的首饰盒,看着有了些许年头,但沉甸甸的。打开来,里面竟是一只蓝水翡翠的玉镯。 印象里,杨梅从来不化妆,也不带首饰,这镯,厉枝更是见都没见过。 “这是和你爸爸结婚的时候,我的嫁妆,一对的,我早就打算好了,留给你和言言,一人一只。” 厉枝接着首饰盒的手不住地抖,再抬眼,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杨梅也有点噙着泪,声音闷闷地: “齐止家里的情况太复杂了,那样的家庭,无边富贵,但也有苦处,妈不想让你吃苦,但我看那孩子对你也是真心的。” “我当初也是拗着家里的意思,嫁给你爸爸,虽然这些年日子过得难了点,但我就没后悔过。” “日子怎么过,都是过,只要感情好,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比什么都强。” 杨梅说着,把镯子挽到了厉枝的腕子上。 泠泠青蓝色的玉,趁着白皙的手腕,格外清润养眼。 “真好看。” “妈祝你得偿所愿,所有苦难都翻篇,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 第113章 十八岁的梦想 厉枝倚靠在车窗,抬起手腕,仔仔细细瞧着那镯子,清盈温润,在阳光下的映射下格外清透。 看着看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了。 齐止知道她的情绪,并不打扰,只是把车速放缓。 “小止,我好像错了。” “为什么这么说?” 厉枝长长呼了一口气: “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没家的孩子,在那个家,我也只是个外人,但好像......是我错了。他们都爱我,对吧?” 她把镯子在齐止眼前晃了晃: “妈给我的,还有,刚刚言言把我引到屋里,说是看戒指,其实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嗯?”齐止挑眉。 “那小丫头,把她这些年假期偷偷做兼职的钱,还有攒下的零用,竞赛获奖的奖金全都放进卡里了,她说,我们家和你差距太大了,怕我受欺负,要把这些钱给我当嫁妆,傍身。” 厉枝说着,又哭又笑。 她一直觉得言言是妹妹,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可这些年过去,厉言言的成长比她想象的快得多。 这个妹妹,对她的依赖和爱,也超乎预料。 ...... 厉枝捧着户口本,捏着纸张的边角,脑海里全都是刚刚厉明均看她的眼神。 有些担忧,如同盼望孩子考试成绩一样的紧张,但微微点头,也让她明白,他是同意的,他是祝福的。 “小止,你刚刚在屋子里,都跟爸爸说什么了呀?”她实在好奇,再次发问。 齐止目光平视前方,面色平静: “没什么,我说,我们要结婚了,希望他能祝福我们。我没有父母了,从此以后,他和杨姨就是我的亲人,请他放心,我会照顾好你。” 厉枝丝毫不怀疑齐止说这话的真心。 “爸爸一定想不到,当初住在我家的小屁孩,要娶他女儿了。”她低头傻乐:“你说,爸爸会不会特别惊讶,你会喜欢上我,我们会在一起。” 齐止没有回答。 只是在等红灯的空隙,牵起她的手,在手背轻轻落下一吻: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从前,以后。” ...... ...... ...... ...... 齐止也常做噩梦。 特别是和厉枝分开的那几年。 从前的事带着呼啸的寒风,蒙眼的灰尘,劈头盖脸袭来,在混沌的梦境里,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可倒是,第一次梦见厉明均。 ...... 他梦见那一年的盛夏,那天,阳光炽烈,蝉鸣扰人,他和厉明均一同出去买菜,庆祝厉明均涨薪,还有厉枝不错的高考成绩。 他梦见临出门前,厉枝嘱咐他,要给stop带些猫粮和罐头回来。 他梦见,自己摸了摸面前女孩柔软的发顶,指尖的蜜桃香味久久不散。 而后,热辣的天气让他刚出门,便浸了一身的汗,直到钻进车里,空调打开,才缓和了些。 “厉枝说想吃市场东门的那家酸奶酪,我看了一眼,好像关门了,去另一家店买吧。” 厉明均启动车子,缓缓驶出小区。 旧小区往往杂乱无章,齐止往外看,能瞧见深长狭窄的巷子,电线在头顶错落交叉,老旧斑驳的窗户伸出一根根晾衣架,另一头就搭在肆意生长的老树枝杈上。 花坛里,月季生得很好,铺天馥郁,吹得满院幽香。 和昂贵的独栋别墅不能比,但他知足。 因为这里有人情味,有他最爱的姐姐,有一日三餐,有可奔赴的未来。 一切都很好。 好得如梦如幻。 越是梦幻,越是碎裂得干脆。 “小止啊,叔叔想问你一件事。” 厉明均忽然开口,语气看似轻松。 但粗糙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好似无意地轻轻敲打,也正暴露了他心绪凌乱。 “叔叔您说。”齐止恭敬。 “......你和厉枝,是怎么回事?” 车子已经驶进了车流中,有按喇叭的声音,隔着玻璃,明明不刺耳,却也叫齐止心下一顿。 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握起。 这话问得隐晦。 但他必须要答得明白。 “叔叔,我和姐姐......我和厉枝......在一起了。” 他勇敢直视着厉明均的侧脸。 无需掩饰,他本来也没有打算要掩饰,只是因为厉枝脸皮薄,他才顺着她的心意,一直不动声色。 可厉明均,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叔叔,”齐止沉了沉声线:“我是真心喜欢厉枝,我最煎熬苦难的时候,是她陪我度过的,我也希望以后的路,我能陪着她走。叔叔,请你相信我。” ...... 他字字掷地。 他的真心,此刻自己知道,外头的烈日知道,风知道,云知道。 少年的赤诚显露无疑,他也明白,自己的这份心意,只给厉枝一个人。 仅此一份,再没多的了。 ...... 厉明均长久不语,车内气氛凝滞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沉沉叹了口气: “小止,叔叔相信你是真心的。” 因为紧张而微耸的肩膀,终于有些松快的迹象,可齐止还没来得及彻底放下心来,就听见了厉明均后面的话: “我相信你们,但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同尖锐的刀尖,朝着他的心重重劈落。 齐止愣住了。 “小止,你别怪叔叔,叔叔是有私心的。” 厉明均面色愁容尽显: “齐总对我有恩,他的人品我绝对佩服敬仰,你是齐总的孩子,一定不会差,这一点,我没说的。但你别怪叔叔说话直,我们这样的家庭,和你们相差太大了。” “不是因为你们家如今落难,我才这样说的,哪怕是在齐总生意最鼎盛的时候,我也一样会犹豫。这样的门户,家里都太复杂了,没有个九曲玲珑的心肠,是会吃亏的。” “我的闺女,我了解,她从小没妈,吃了不少苦,养了个凡事往心里吞的性子,我怕以后,你们真的在一起了,你负了她,她都不敢回来找我哭。你说我这个当爹的......唉......” 齐止默不作声,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怎么会不懂厉明均的顾虑? 字字句句,都是出于一个父亲的纯然肺腑。 钟鸣鼎食之家,他不奢望,他只求自己的女儿能平平安安,日子过得简简单单,仅此而已。 齐止心下骇然。 厉明均说的对,自己这样的家庭,这样见不得光的身份,不知未来何处的迷茫,这些种种加在一起,他如何能给厉枝一个稳定的未来? ...... 厉明均见他不做声,便继续开口: “你们现在还小,真的有感情,我也拦不住,但出于我的私心,小止,你和厉枝,我不看好。” ...... ...... ...... ...... 清楚的梦境,到此处就结束了。 而后,是一片泥沼。 泥沼里,他听见巨大的撞击声,警笛,还有救护车的声音,蓬蓬乱乱,卷成一团。 ...... 有潮湿的海风透过纱帘,吹了进来,也带来晨起的第一抹光亮。 ...... 齐止怅然坐起身,膝盖处又传来些许疼痛。正皱起眉,却听见身边一声轻轻的嘤.咛。 “小止......怎么醒这么早啊......”厉枝埋着头,往他的方向蹭了蹭,却摸到他身上有潾潾汗意。 她瞬间清醒: “小止?你又做噩梦了?” 齐止摇摇头,弯起嘴角,在她额头温柔印下一吻: “没事。” 厉枝揉了揉眼睛,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眶微红,脸色也有些苍白: “不对,你就是做噩梦了,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齐止不说话,把她揽入身前,复又躺下。 他用脊背把海风挡在后面,留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看着她的睫毛轻颤,他忍不住开口: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领证那天,我和爸说了什么吗?” 厉枝点头。 齐止掌心划过她的发梢,带着无尽怜爱: “我告诉爸,让他放心。” “现在的我,和以前相比也成长了,我有能力好好护着你了,这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在我心里,都不及你半分。” “这不是情话,是承诺。只要你是想要的,我都给你,你不喜欢的,都由我来处理,不管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我绝对不放开你。” ...... ...... 身在低谷时,你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我一直牢牢记得。 我也会反牵住你,义无反顾,岁岁年年。 ...... ...... 厉枝刚睡醒就被突如其来的告白砸蒙了。 她愣了半晌,伸手摸了摸齐止的额头: “小止,你怎么了这是?病了?糊涂了?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呀。” 齐止捉住她的手腕轻吻:“是,齐太太,你又忘了正确称呼了。” 厉枝吐吐舌头:“哦,老公。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今天是婚礼,我盼了好久了!” ...... 她心心念念的海边婚礼,终于也完美的呈现在她眼前,等她出席。 和她最爱的人。 齐止把她往怀里紧了紧:“不急,再抱你一会儿。” 厉枝也很乖地埋首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渐渐与自己的默契重合。 “真好。我十八岁时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厉枝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轻笑:“男孩子的梦想,不该是功成名就之类的吗?你十八岁的梦想,就是娶我啊?” “是。” 齐止毫不犹豫: “你是我唯一的梦想。从前是,现在也是,永远都是。” ...... ...... 会在一起的人,不管分隔多久,还是会再次相遇。 只要意念够强。 哪怕是在蹉跎的时光里,经历扭曲的阴差阳错,相爱的人,终究会牵起手来。 故事的美好结局,不是因为上苍眷顾,不是因为神明降临。 而是我们的爱。 迈过稠人广众,翻山越岭,经久不衰。 努力奔赴的人们,最后,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