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娘子一心想当大将军 作者:JESling 文案: 该作品尚无文案 内容标签: 强强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姚宁谷 ┃ 配角:柳玉,秦琅 ┃ 其它: 第1章 穿越 宁古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是在部落的帐篷中,情同姐妹的阿香不在身旁,而是处在一辆晃晃悠悠的囚车中。 她喉咙干涩,嘴唇干裂,应是很久没有饮水了,身上的衣服颜色灰扑扑的,还有些破败,打了几个补丁,而且看式样和自己以往的衣着很不相同,应该是汉人的着装。 她心有疑惑,她在部落中长大,阿爹是部落首领,也是最勇猛的战士,她虽身为女子,但阿爹从来不看轻她,将她当男儿一般教养,是以她从小就有着敏锐的五感和矫健的身手,加上她的营帐护卫重重,想要将她不声不响地掳走是绝无可能之事。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起了周围情形,和她一起关在囚车中的还有好几人,关押之人似乎并没有考虑男女之分,也不曾考虑空间问题,这一辆囚车男男女女混在一起,每个人堪堪有一块盘坐的地方,连伸展一下手脚都不可能。周围的人手脚还戴上了镣铐,但或许因为宁古年幼,又是女子,并未遭到这样的对待。 囚车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神情灰暗枯槁,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也不会有交谈的念头。这一行人除了这辆囚车外,还有一些身穿甲胄的军士,几辆马车跟在后面,好像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行人将其团团围住护卫着。这些军士穿着统一,但制式与宁古印象中部落军队还有中原军队都不太一样。队伍最前方有一个身穿银甲之人,看上去像是这群人的首领,宁古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此人身材健硕,稳坐马上,从背后也能看出气度非凡。一位副将打扮之人策马到他身旁,落后一点点,低声说着话。 宁古的听力敏锐,两人的谈话声隐隐传到她耳中。 “秦大人,我们押送粮草去宁城,这是元帅吩咐的正经差事,何必要带上这些流放的犯人?”罗小方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柳玉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孙,陛下对其信任有加,而且他在北地也立下不小战功,正是风头最盛之时,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与他对上?”秦琅宽解他道。 “您也是将门之后,哪有谁比谁高贵,况且在这军中,比的不是出身而是军功,他纵然功劳不小,哪能与您相比?现在倒好,他倒差使起您来了。这押送犯人自有官差,用得上您亲自出马吗?”罗小方仍是不满,好一通牢骚。 说的是汉话。宁古迅速地分辨出来,她因为喜爱中原文化曾专门学习过汉话,因此很容易理解了两人对话的含义。这个秦将军应当是位高权重之人,在运送粮草之时被另一人要求押送他们一群犯人去往宁城。 只是宁城是何地?她长在关外的草原上,对北地的城池分布算是了如指掌,从未听说过有宁城这块地方。而且中原皇帝才与北方部落交好,还打算派公主过来和亲,阿爹也没有起兵的打算,他们与中原的关系很和睦,汉人为何要抓她过来? 难道中原皇帝明面上求和,背地里却想将部落一网打尽?那他们为何只抓了自己?毕竟对部落而言,一个公主并不能影响战局,即便要作为人质也该抓她的兄长或者弟弟才对。 宁古的脑子中一堆疑问,但此时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只好先按下,闭目养起了神。 —————— 一直到了傍晚,队伍才停下来安营扎寨。一个小卒拿了钥匙把囚车打开,让里面的人出来活动一下,顺便吃点干粮,他也不怕他们逃跑,这里荒无人烟,他们身戴镣铐,又身无分文,根本跑不远。 宁古跟着下了车,下车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摔倒。 在车上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腿麻了。 她慢慢地活动着,半刻钟过去后,感觉腿部血液通畅起来,又能行动自如了。她试着活动了下手脚,这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摊开双手,十指莹白如玉,指甲上还有未褪去的丹蔻,掌心娇嫩,看上去就是养尊处优之人的手。 可她的手分明因为骑马拉弓布满了薄茧,而且她也从未染过指甲。 被当做囚犯关押也镇定自若的宁古突然脸色一变,想起了某种惊悚的可能。扎营的地方旁边就有一条小溪,她小跑着过去,对着水面一照,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至头顶。 这不是她! 水面上的人编了发辫,散落在胸前身后,只不过因为路途颠簸有些散开。少女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的,长相极为精致,柳叶眉,杏仁眼,一双乌亮的眸子看上去格外纯善,嘴巴因为缺水有些起皮,但仍然红艳艳的。 中原人的长相,而且还是中原的美人。 这下所有的疑问全解开了。宁古大脑一片混沌,眼前一片模糊,好不容易才缓过神,强打起精神来没有跌坐在地。 她不是宁古了!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因为她成了别人。 宁古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意蔓延开来。 不是梦。 她花了好些时间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宁古,打起精神来,阿爹说过,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都不能自己先放弃。成了别人又如何,日子就不过了吗? 宁古在心底默默给自己打气,看上去就像在对着小溪发呆。 有个小卒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呆呆的,心生不妙,冲上来把她往后狠狠一拽。 “姚姑娘,这水不深,跳了也死不了人的,你还是安安分分的吧。到了宁城,城主仁厚,不会苛待你们的。”白俊好声好气地劝着宁古。 他以为自己要投河自尽。宁古很快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这个士兵为人还不错,而且听他口气应该认识自己。 宁古试探着问他自己叫什么,白俊以为她脑子糊涂了:“你是前御史中丞姚大人的长女姚宁谷啊,姚姑娘,我知道姚大人下狱病死的消息对你打击很大,但是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啊。” 原来这个姑娘也叫宁古。 宁古知道御史中丞是个官职名字,只是她印象中的御史中丞并不姓姚。她疑心自己不仅寄身到了别人身上,连年代都变了。 “今年是哪一年了?”宁古又问。 白俊觉得她今天看上去神神叨叨的,没耐心道:“今年是建武十二年。” 建武十二年! 宁古心中一惊,算了算,她竟然来到了一百年前。幸好她对中原历史略了解些,虽记不得什么时间发生了什么,但朝代年份还是记得清的。建武是开国皇帝的年号,而她所在的年代已经是本朝第五任皇帝了。建武年间,开国皇帝雄才大略,野心勃勃,一心想扩充版图,等国库充盈,军队演练成熟后,便对北方部族出兵,历时五年终于将所有狄族部落收归旗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只不过等他去世后,儿孙太不成才,渐渐又对这些部落失去控制。而如今的建武十二年应该就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 宁古对这段历史有所了解还是托一个人的福。她所在的时代,中原皇帝派来镇守北地的大将军秦昊极有谋略,无论谁对他发兵攻打都无法获胜,后来皇帝让他与部落谈和,他帮助北地百姓互相通商,教草原人民谋生的手段,宁古对他极为景仰,经常围着他转,而秦昊曾说过他最景仰之人就是他的先祖秦琅,秦琅是开国皇帝派到北地的将领,用兵如神,秦昊所用的很多手段都是从他留下的笔记中学来。 宁古对中原人的智慧非常佩服,在他们部落,常常只比拼武力,谁的拳头硬谁的话语权就大,而中原人不仅身手好,还能用兵法韬略,读书人还会读圣贤书明事理。他们部落并不十分重男轻女,女子也可以从军,她的梦想就是成为像秦昊那样的将军,也因此她对秦琅有过一些了解。 宁古,或者说现在的姚宁谷,在白俊的劝说下回到营地,就着水囊里的水吃着干粮。白俊本来担心她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吃不惯粗粝的干粮,没想到姚宁谷很从容地吞咽着,一点也没有嫌弃。 不是说姚宁谷脾气又坏又娇气的吗?白俊心中有些疑惑。 就在众人休整之时,突然从黑夜中飞来箭雨,几个兵士没注意就中了招,有一个还被射中了咽喉,直接断了气。 秦琅打了个手势,手下动作齐整地提起武器起身,警惕地围拢过来,做好迎战的准备。 不过这波箭雨只来了一趟。 众人并没有安下心来。 很快,放哨的兵士脚步急促地跑上前,神情焦急:“大人,不好了!是狄人的军队来了,数量远远胜过我们!” “可有看清?”秦琅皱起了眉。 “看清了,他们骑马过来,前面的骑兵拿了弓箭,少说也有咱们的三倍人多。”那兵士快速地回答,但口齿清晰。 此人的视力超群,夜空中也能视物,因此一直由他放哨,秦琅相信他的判断。他在极快的时间内做出决定,当机立断:“放下粮草,轻装简行,我们往宁城方向退。” 手下对他的命令无有不从,动作极快地上马准备离开,但突然从前方也传来马蹄声。 秦琅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狄人居然来了个前后包抄。后方的敌人提前放箭不过是想赶他们入笼罢了。 前方的狄人来得更快,秦琅还来不及想对策,他们就已经来到跟前,两军刀剑相向。 前面的狄人相对数量少一些,和秦琅带来的人基本相当,而后面的狄人有三倍数量,如果不能以极快的速度逃脱,就会面临前后夹击的困境。 秦琅押送的犯人们因为行动不便早就被狄人混乱中斩杀,当然此时也没人顾得上他们。秦琅下令从西北方稍微薄弱之处突围,秦军知道生死攸关,都拼尽全力厮杀着。 姚宁谷第一时间就找了一棵大树躲在阴影处,那个被箭射中咽喉的倒霉鬼就在她脚下,她趁两军交战之际,迅速从死去的士兵手中夺来他的兵器。 还需要一匹马。 两方都是骑兵,如果不骑马,恐怕要么死在狄人刀下,要么就会死在马蹄下。 老天仿佛听到了姚宁谷的心声,一匹死了主人的战马来到树下,那个被狄人弯刀砍下头颅的无名尸体半挂在马背上,姚宁谷一把将人拉下,利落地翻身上马。 兴许是换了个灵魂的缘故,这具身体本应该是个娇弱的大小姐,此时竟然有了姚宁谷穿越之前的身手,姚宁谷一番动作下来,并不觉得吃力疲惫。 她策马跟上秦琅的军队。 秦军终于突破狄人的拦截,秦琅带着残部仓皇朝西北方向逃去,夜色黑沉,谁也没有发现队伍中多了个小姑娘。 —————— 军队连续跑了一夜,才将追兵甩开,但停下来的秦军又面临了新的问题,他们不认识这里是哪里。 “恐怕来到了狄人的地盘。”秦琅和罗小方等几个得力的手下商讨着。他们在北地待的时间久,宁城附近没有不熟悉的地方,这里看上去荒无人烟,周围地形又十分陌生,肯定不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应该是狄人的地盘,只不过因为太过荒凉并没有什么人烟。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琅看着自己的手下,损失了不少人手,还有不少都受了伤,又奔波了一夜,如果再遇到狄人,恐怕没有招架之力。 他视线逡巡着,突然眼皮一跳。 怎么多了个女子? 姚宁谷靠着马歇息着,她手里提着刀,一路上斩杀了不少人,刀上凝固着血液,身上也染上鲜血,就连脸上也溅了几滴,被她用手胡乱抹了下后反而更明显了。她的发辫早就散乱开来,被她拿衣服割下一条发带紧紧盘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脖颈。 姚宁谷被带到秦琅眼前,有认识的人告诉秦琅她是御史中丞之女,被流放至此。 “大人,我不会拖后腿的,请你带上我吧。”姚宁谷直直地看向秦琅,一张娇艳的小脸仰着,乌亮的双眸清澈见底,坦率而真诚。 “你会骑马?”秦琅问她。 “我会。”姚宁谷点点头。她五岁就能骑马,他们部落是马背上的民族,不论男女老少都是驭马高手。 “那就跟着吧,没有命令不要擅自行动。”秦琅淡淡吩咐。 “我一定听从命令。”姚宁谷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上去很高兴。秦琅被她的情绪感染,好像心中的担忧稍微去了一些。 秦琅命令大部队原地休息,派了几个人去四周打探情况。 姚宁谷从战马腹下找出点干粮和水,随性地坐在地上吃起来。秦琅看着她,心想这也太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随即又笑自己,都这种境地了,人家不被惊吓就很了不起了,还要她保持大家闺秀的风仪,简直是强人所难。 姚宁谷吃饱喝足后,先前派出去的几波人陆续回来了。其中有两个人带了两个狄人打扮的男子回来。 那两个狄人看上去是兄弟俩,年纪轻的大概二十多岁,年纪长的大概三十多岁,穿着狄人百姓的衣服。被带到这里吓得不轻,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着狄语。 秦琅想和他们沟通,但是那两人完全听不懂汉话,有几个略懂狄语的人试着用狄语同他们交流,但他们也没法理解。 “大人,我只会一些赤狄族的语言,这二人可能是小部落之人,语言不通,没办法交流。”手下向秦琅回禀。 众人一筹莫展。秦琅也忍不住感慨:“难道我秦琅就被困在此地了吗?” 姚宁谷腾的一下站起来,小跑着到秦琅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仿佛压抑着某种喜悦:“您就是秦琅?” 秦琅狐疑地点了点头,随即看见少女的表情变得雀跃。 姚宁谷太高兴了。她先前只知道这位大人姓秦,没有深想,哪知道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那位秦家先祖,战神秦琅。 秦琅不太理解她的喜悦从何而来,照理说,他与姚家从未有过交集才对。 “大人,我会他们说的狄语,让我与他们沟通试试吧。”姚宁谷再次开口。 “你别捣乱了,你一个世家女懂什么狄语?柳监军勾搭不上就把心思转到我们大人身上了吗?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秦琅旁边一个手下呵斥道,就是刚刚告诉秦琅她身份的那个人。 “我没有捣乱,大人您让我试试吧。”姚宁谷执拗地看着秦琅,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秦琅没来由地就有些相信她。 “那你就去试试看吧。”秦琅制止了旁边的手下开口,对姚宁谷抬了抬下巴。 姚宁谷走到那两个狄人兄弟面前,扫视了他们一眼。刚刚她在旁边就听见二人交谈,他们说的是白狄族的语言,作为土生土长的狄人,她当然能听懂。她的部落在五十年后才会兴起,由多个部落混合组成,族人大多都能说好几种狄语。 “你们是哪个部落的?”她开口问他们。 那两个人见终于有个能和他们交流的人来,都十分激动,年长的那位代为回答道:“我们是白狄族的,我们兄弟俩出来打猎,谁知半路上就被这位军爷掳来,姑娘你能不能和他们说说,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放我们走?” “你们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自然会放你们走。”姚宁谷并不近人情。 秦琅和手下都目露惊讶。看上去,姚宁谷真的能和他们交流。 “问问他们宁城怎么走?”秦琅沉声道。 姚宁谷转过头来,重新看向两个狄人,用狄语问道:“你们可知宁城要怎么走?” 兄弟俩对视一眼,然后还是年长的那位回答:“从这里往右手边一直走,看到树林再往左拐,就能看到宁城的西城门了。” 姚宁谷挑了挑眉,冷冷地扫视了二人一眼,哥哥还故作镇定,弟弟已经有些目光闪躲。她冷不丁抽出刀,眼睛也不眨地往下一挥。 哥哥的惨叫声响起。他的右手被姚宁谷一刀钉在了地上,疼得钻心。 “我劝你们最好说实话,不然下一次挨刀的就不是手了。”姚宁谷的声音冷酷极了。 哥哥还想说话,直接被她打断,她视线看向弟弟:“你来说。” 弟弟已经被吓得溃不成军,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刚刚,刚刚我们是骗你的,宁城在看到树林后往右拐,我们是怕你们不守信杀了我们,才想骗你们的。求求你,不要杀我们,你问我什么我都说。” 秦琅被姚宁谷这一手唬了一跳,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探究。一个世家女,怎么会懂狄语,下手还这么利落? 姚宁谷没想这么多,走过来跟他汇报了情况。“那个哥哥一开始想骗我,弟弟胆子小,被我吓了一次后,应该说的是实情。”她补充道。 秦琅也觉得应该没错,但出于谨慎还是把兄弟俩一起带上了,承诺到宁城就把两人放走。秦琅还不至于心狠到对狄人百姓斩尽杀绝。 众人一路前行还算顺利,在拐弯的地方遇上一队狄人的小股人马。众兵挥剑砍杀,合力将所有人杀光,不让人回去报信。姚宁谷也不幸面对了一个敌人,秦琅本想帮助她,却见她挥刀极为自如,灵巧地躲避开对方的进攻,一刀刺入他的胸腹。 鲜血喷溅出来,染上她半边脸颊,她皮肤白,这样看上去倒有几分邪异的美感。 姚宁谷对杀了个人不以为意,继续赶路,秦琅对她的疑惑却是越来越深。 第2章 从军 “大人,你就收了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干的。”姚宁谷好不容易等到秦琅,拦住他的去路。 “你是朝廷押解的犯人,理当去服刑,你在我府上几天,已是于理不合。”秦琅沉声道。 “大人,我不是怕苦怕累,我就是想跟着你,我想上战场。我什么都可以做,不管是让我去侦查,还是交战,我都可以的,不会的我可以学。”姚宁谷仍然不肯放弃。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秦琅皱起了眉,锐利的眼神扫视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她的神情看上去居然像是认真的。 一个女子怎么会有想上战场的念头? “大人,我对你仰慕已久了,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成为像您这样的大将军。”姚宁谷有些兴奋地答道,言语的直白让秦琅有些招架不住。 他看向眼前的少女,她的眼睛还是黑白分明,可是他分明从那其中看出了一团燃烧的火。那是渴望。 她还说对自己仰慕已久。秦琅老脸一红。 秦琅今年已经二十六了,而姚宁谷只有十六,况且…… “我已经成亲了。”他委婉地提醒。 “我知道啊,你还有一个儿子。但是你娶妻生子和我参军不矛盾啊。”姚宁谷歪着头,有些不解。 是我想多了?她说仰慕只是对强者的敬佩?秦琅觉得少女的表情很真挚,为自己刚刚的揣测感到有些羞愧。 他不太敢直视姚宁谷的眼神,每次被她看着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想心软。 他回想起前几天姚宁谷路上的表现。能骑马,能杀敌,能说狄语,表现很不俗。其实倒也不是不能让她参军。北军中也有女子,多是执行探子的任务,不算开了先例。至于她的身份,之前他押解的犯人都被杀死,多她一个也无伤大雅,况且凭他的身份,要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暗自思忖了一番,发现收留姚宁谷的结果是利大于弊,又对上她渴望的眼神,终于点了头。 “太好了!”姚宁谷欢呼雀跃。 —————— 姚宁谷被分到了亲兵营。这是秦琅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一来姚宁谷是女子,亲兵营人员精简,总比分到普通军营方便些,二来他觉得姚宁谷的能力大有可利用之处,若是与普通士兵混在一起,未免有些浪费。 对于他的决定,罗小方等亲信都吃惊不已。 “大人,您不会是被那女人迷惑住了吧?”罗小方实在忍不住,出言有些不敬。 秦琅待下宽和,不会因为言语上的冒犯就降罪于人,因此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没有的事。我是觉得她的确有出众的地方,才会收留她的。左右她也只是一个人,若是之后你觉得不好,再把她打发了就是。” 罗小方本来还想再劝,转念又想,也对,若是她做得不好,秦琅第一个就不会放过她。是自己多虑了。 于是他们的营帐中就多了一个特殊的同袍。 秦琅的亲兵总共不过千人,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当然有自己的傲气。他们开始对于秦将军安插一个新人进来的做法颇有微词,碍于将军的威严不敢提出,后来得知这位同袍居然是个漂亮小姑娘的时候,心情就有些微妙了。 将军这是搞什么。 和姚宁谷一个营帐的三位士兵都是同样的想法。 陆虎、陈刚、方大勇都是跟随秦琅出生入死过的老兵了,陆虎和陈刚都是二十五六岁,方大勇已经三十多了。他们营帐本来还有另外一人,不过他上个月已经退伍,于是床位就空了出来。 秦琅不可能单独为姚宁谷分一个营帐,好在姚宁谷本是外族人,对男女大防没什么概念,很主动地表示她可以与男子混住。 姚宁谷穿着改小一号的军服,头发作男子式样束起,看上去倒有几分英气,但那样秀丽的面容完全无法掩饰她女子的身份。 她眉眼弯弯地同几位室友打招呼,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你们叫我宁古就行。”姚宁谷有意与大家拉近一下关系。 方大勇看着和自己闺女一般年纪的少女,喉头一时哽住。 他们不知道姚宁谷的来历,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亲兵营,但见她聪慧漂亮,都对她有几分好感。本来担心她会有诸多不便,不过后来的相处发现姚宁谷极为适应,一应吃穿起居都和大家无二。唯一不同的地方,姚宁谷在营帐中自己的床位旁拉了条绳子,每天晚上睡前擦洗身子的时候就挂上颜色较深的布帘子,当然陆虎等人一般也会主动避嫌。 亲兵营的操练是很辛苦的,姚宁谷刚来的时候,伍长担心她会吃不消。姚宁谷还是部落公主的时候,阿爹对她十分严格,身体素质是极好的,成了姚家大小姐之后就虚弱了一些,但可能因为换了个灵魂,体质逐渐发生转变,向从前靠拢。她开始几日的确有些吃力,咬牙坚持下来,几乎每天一回营帐倒头就睡,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就能跟上进度,她感觉现在比她从前的身体还要灵活康健。 因为是战时,操练的内容主要分为两块,一是武艺兵器,二是阵法进退。姚宁谷以前有武功底子,但和中原军队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好在她习武天赋不错,认真学了一段时间后颇有些样子,刀、枪都能上手。她还有一个特长,极擅弓箭,因为天生视力好加上力气大,即便是神臂弓也能勉强使用。至于阵法,就是姚宁谷最感兴趣的地方了,因为秦琅被后世称为“战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的排兵布阵,作为秦琅的亲兵,他们平时演练的光防御阵型就有七八种,姚宁谷化身为好奇宝宝,把每个阵法的优点用途都问了个遍,好多问题伍长也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姚宁谷悄悄记下,打算有机会再去找秦琅问。 军营中是每十日休一天,这一日正好是休息日,士兵们可以有机会歇一口气,有些人还会请假去临近的城镇上购置些东西,或者吃点酒,不过狎妓是万万不可的,如果被抓到要处以军法。 姚宁谷一来没什么钱,二来确实没什么想法,就窝在军营中没有出去。她把这个月发的军饷好好地收了起来藏在被褥下,现在的她身无分文,每一笔钱都要好好利用才可以。 陆虎是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那种,揣着钱打算出去挥霍一番,他招呼陈刚和方大勇一起去喝酒,但其余两人似乎有顾虑,都没有答应,他只好一个人悻悻地走了。 姚宁谷和他们也很熟了,她知道陈刚家里有病弱的寡母,还有年幼的弟弟,因此攒着钱不敢乱花,而方大勇上有老下有小,有妻有儿,当然也不敢像陆虎这样挥霍。其实这年头朝廷对士兵还是不错的,尤其作为秦琅的属下,从来不克扣军饷,如果他们能平安熬到退伍,还会有不错的安置,即便不幸战死沙场,家里也会收到一大笔抚慰金。 姚宁谷从前不知道这些东西,如今多了些阅历也是有些感慨。 晌午的时候,有个面生的士兵来姚宁谷他们营帐找她,说是大将军有事找她。 姚宁谷一听秦琅找她,把手上东西放下,收拾了一下就利索地跟上。在前往将军营帐的路上正巧和一行人打了个照面。 罗小方和另外一个秦琅的亲信袁伟陪着一位文人打扮的青年,那青年穿一身天青色长衫,端的是面如冠玉,加之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一看就来历不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幕僚,应该是他自己带来的人,还有几个全副武装的护卫,牢牢占住所有可能受到攻击的方位。 大概是个什么大人物吧。姚宁谷匆匆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没有多想,从旁边绕了过去。 “那是监军柳大人,他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才来北地不到半年,就立了不小的功劳。”带着姚宁谷的那个士兵认出了青年,无意地和姚宁谷多说了一句。 “那真是年轻有为,国家既有大将军那样的帅才,又有这样的人才,真是幸事。”姚宁谷跟着感慨了一句。 说话间,就来到了一处营帐,但并不是秦琅的营帐。姚宁谷有些迟疑地掀开帘子,发现秦琅已经在里面了。 他身旁还站着一位老将军,此人须发都已经斑白,但是看上去精神矍铄。他看见姚宁谷进来,像是吃了一惊,先用探究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用狐疑的口吻问秦琅:“秦家小儿,你没和我开玩笑吧,这小女娃,她能行?” “您让她试试不就知道了。”秦琅含笑。 姚宁谷磨磨蹭蹭地过来给两人行了礼,然后用探究的眼神看着秦琅。 “这是左将军侯老将军,今日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秦琅简明地说明情况。 姚宁谷随着他的视线朝营帐中间看去。这个营帐四面门窗紧闭,刚刚光线不好她没看清,这时倒是看清了,有两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棉花躺在地上。 两人肤色黝黑,眼窝较深,鼻梁高挺,头发编成一缕缕的小辫,看上去像是狄人。姚宁谷注意到有个人手臂上裸露出来的地方纹了一只鹰,心料大概是长狄族的人。 她倒并未为这两人的凄惨模样感到同情。北狄各部落斗争不断,彼此之间的抢夺比和中原军队的战争更加激烈,因此狄人对非我族类没有什么同胞的感情,而姚宁谷的部落在五十年后才会兴起,现在活跃在边境的狄族没有她的同胞,即便帮着朝廷对付他们,她也没有负罪感。 “此二人是侯老将军抓到的奸细,但是他军中没有懂得狄语之人。”秦琅解释道。 “你帮老夫问问他们,城中与他们接应之人究竟是谁?”侯老将军有些着急,不等秦琅说完就自己插话。 姚宁谷用长狄族的语言问他们,两人的眼皮掀了掀,应是听懂了,但并未开口。旁边的人立马一鞭子抽了下去,两人痛呼出声。 姚宁谷又问。 最后其中一人终于受不了,吐露了实情,侯老将军又问了些细节,姚宁谷将他的话翻译过去,那人都一五一十地答了。 姚宁谷完成任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侯老将军得偿所愿,对她赏了个笑脸,难得夸了几句。秦琅也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姚宁谷眼睛一亮,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连忙把自己这几天的疑问都抛了出来,满眼求知欲地看着他。 秦琅默了一下,有些无奈。看来这丫头对打仗的热情是真的很充足。 “方阵中央的兵力少,四周的兵力多。中间兵力少,可以虚张声势。四周兵力多,可以更好的防御敌人进攻,方阵是一种攻防比较平衡的阵型。指挥等金鼓旗帜一般部署在方阵的后方。两翼薄弱,适合进攻……”秦琅从简单的方阵说起,解释得深入浅出,姚宁谷听得很入神。 侯老将军大概对她的表现也有些稀奇,正好心情不错,大手一挥:“老夫那里有几本兵书,你要是感兴趣大可以送给你看看。” 姚宁谷很高兴地谢过了侯老将军,后者带着自己的手下向秦琅告辞,姚宁谷却迟迟不肯离去。 秦琅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就问她:“你还有什么事?” “我识的字不多。”姚宁谷说完有些羞赧,低下了头。她虽然对中原文化感兴趣,但只是学了中原话,中原的文字她学过一些,只能掌握一些最简单的常用字,若是应付侯老将军的兵书肯定不够用。 秦琅哑然失笑。他知道现在的士族并不是十分注重女子的学识,有些千金小姐的确是大字不识的,只是没想到姚宁谷作为御史中丞的嫡长女,居然也不识字。 难得见她发窘,倒有几分可爱。秦琅摇摇头,反正连军营都让她进了,他就好人做到底。 “你每日操练完毕来我营帐找陆校尉学识字。”陆校尉是武官,但平时只做文书工作,更像是军师、幕僚,姚宁谷知道他是很有学识的。 她高兴地点点头,嘴里道着谢:“谢谢大人!我就知道大人最好了!” 第3章 胜仗 “公子,我打听过了,那姚宁谷如今在秦将军的亲兵营中,秦将军对她颇为看重,而且侯老将军那天还送了她两本兵书。”柳山低声对柳玉汇报着。 柳玉一听见这个名字就下意识地皱眉,哂笑一声:“这女人在做什么,见我对她无意,就勾搭上秦琅了吗?” “听说她每晚都去秦琅帐中?”柳玉想起什么,又问。 “正是。不过她进去的时候秦将军帐中还有别的幕僚。”柳山一五一十地回答。 柳玉紧紧皱起了眉。秦琅有将帅之才,为人正直宽厚,听说他与秦夫人也是琴瑟和鸣,他这是在弄哪一出? 他挥挥手让柳山下去,自己静静坐在案前。 几日前,他以巡视之名来到秦琅所驻扎的叶城,哪知竟然遇见了本该出现在宁城的姚宁谷。 说起来,他与姚宁谷还有一段不浅的因缘。姚宁谷的祖父曾救过他的祖父魏国公一命,自己却重伤不治,魏国公在姚祖父临死前与他为孙辈订下婚约,后来魏国公有了嫡长孙柳玉,姚家的第一个孩子正是姚宁谷,按照老一辈的约定,他们应当订立婚约。谁知后来姚宁谷的父亲因科场舞弊案投入大牢,病死在狱中,姚宁谷也被流放到北地。魏国公府当然不愿意让柳玉迎娶一个家族失势还被流放过的孤女,也就拖着权当没有过这婚约。后来柳玉奉旨来北地任监军,姚宁谷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他的消息,跑到军营中去找他,几次三番勾搭他要求他娶她,柳玉烦不胜烦,就叫秦琅把她送到宁城去。 就算柳玉想守信,他们之间也是不大可能的,因为魏国公府这样的门楣,他又是嫡长孙,哪怕姚父没有犯事都算姚家高攀的,更何况如今姚家已经是戴罪之家,姚宁谷更是被流放到最穷凶极恶之地,魏国公府但凡要点脸面就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人当宗妇,哪怕悔婚都比娶了脸面好看些。 其实柳玉对她也算仁至义尽,因为宁城靠近内地,战乱影响没有边境上的城池大,宁城城主是出了名的仁厚,即便是流放的犯人,在那里也可以生活得不错。他想着等姚宁谷过个三五年刑满,就可以重获自由,到时候找个厚道人家嫁人生子,也算是个好归宿。哪知她又跑到这里来。 柳玉不知道的是,他让秦琅带姚宁谷去宁城,若不是她够机警,恐怕差点就害死她了。 —————— 这一边,姚宁谷并不知道自己和柳玉的这段往事。她这些日子断断续续想起一些原主从前的记忆,但那些太过散乱,暂时没有出现柳玉的信息。因此柳玉为她头疼不已,身为当事人的她反而毫无察觉。 她这些时日跟随陆校尉识字,因为记性好,进步飞速,侯老将军送她的那两本书,勉勉强强已经能够读了。不过她只能回自己营帐读,在秦琅帐内陆校尉每天都要给她留作业,让她对着字帖临字。 其实女子一般都是学簪花小楷,但陆校尉并不会,给姚宁谷临的是本朝大学士王海的字帖,王海的字大气磅礴,纵情恣意,姚宁谷临了几天,字迹也带上了几分大气洒脱。 她练字的时候,秦琅就在旁边处理公文。今天结束得早,他特意走过来看看姚宁谷的进展如何。 姚宁谷神情专注地写完一张大字,察觉到秦琅在看她,就主动拿起来给他看:“大人你看,这是我写的,是不是进步很大?” 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秦琅,满脸都是写的“快夸奖我”。 秦琅轻笑一声,低头看过去,的确有几分风骨,带上三分真心夸奖道:“的确不错。” 姚宁谷高兴地偏了偏头,练得更卖力了。 秦琅看着她,突然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沉闷了。像她这样朝气蓬勃,坦率真诚,相处起来的确会让人心情愉快。 —————— 柳玉在秦琅军中一待就待了一个多月。秦琅驻扎的叶城离赤狄部落最近,赤狄是北狄最强大的部落之一,每年冬天都要对边境进行侵犯掠夺,不仅抢夺粮食物资,还会掠夺妇女和孩子。如今朝廷对狄人发兵,反抗得最激烈的就是赤狄部落。秦琅防守的压力可想而知。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赤狄都没有对叶城发动进攻,秦琅没有托大,他觉得对方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柳玉得到洪老元帅的飞鸽传书,说接到情报,赤狄打算兵分两路,一队先去攻打防守较为薄弱的石城,在那里补充粮草物资之后,再对相隔不远的叶城发动进攻。另外一队兵马就是留下来阻止叶城支援石城。 秦琅当然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把各位将领以及柳玉都召集起来,商议该如何应对。柳玉主动请缨,率领一支军队在半路突袭赤狄派往石城的军队。 柳玉并不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他年少时就有名师教习,文武双全,大家对他领兵的能力并不怀疑,有人担心他的安危,被他义正严辞地驳了回去。见他主意已定,众人就不再反对,同意他的提议。 秦琅拨了一队自己的亲军给他,姚宁谷就在其中。 姚宁谷身负重任,打扮与其他人并不相同。她身穿胡服,外披战甲,头发编成一束束小辫儿,用彩线装饰,乍一看如同狄人女子。 “她怎么也来了?”柳玉见到这副打扮的姚宁谷,立即转过头去问秦琅。 “我为什么不能来?”姚宁谷有些不服气,觉得这个挺好看的柳监军简直莫名其妙,“我是军营最好的斥候与向导。” 亲兵营时常进行实战演练,姚宁谷因为极佳的视力与听力,总是肩挑斥候的任务,她在观察地形的时候发现,这里很多地方与后世都基本相同,没怎么变化过,只是叫的名字不同,她四处探索过之后,对周围的坏境了如指掌,说她是很好的向导绝没有夸张。 秦琅没有反驳,就是默认了她的话。柳玉知道他不会在军政大事上开玩笑,又惊又疑地看了姚宁谷好几眼,才带上她一起出发。 姚宁谷很不客气地回瞪了他一眼,扭过头,打着马跟上了队伍。 柳玉觉得姚宁谷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刚刚她瞪他的那一眼还清晰地留在他脑海中。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三分愠怒,三分坦率,三分隐隐的期待,唯独没有从前那种脉脉的情谊,干净得如同雨后的天空。 她从前也绝对不敢对他直视,甚至大胆如厮地瞪他。 —————— “大人,前面就是龙虎峡,龙虎峡是通往石城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峡谷内道路崎岖,最狭窄的地方只能容两骑并行,前面没有兵马经过的痕迹,狄人应该还没到,我们可以埋伏在此。”姚宁谷从前面折返回来,表示一切正常,没有伏兵。 柳玉也正有此意。下令大军暂时停下,原地休整。姚宁谷也翻身下马,喝了点水。 与姚宁谷相处的几天,柳玉发现她的确没有夸大其词。北地的绿植很少,城池以外的地方放眼望去经常是一片黄沙,贸然进入往往会失去方向,而姚宁谷却能在一片荒芜中保持对方向的判断,带领众人走上正确的路线。 这是姚宁谷血脉里的东西,哪怕换了一副躯壳,天生的方向感仍然是她生存的本能。 柳玉同意在龙虎峡埋伏,但仍有些担忧:“龙虎峡易守难攻,赤狄人也能想到可能会有埋伏,若是他们早有戒备,加上狄人骁勇善战,恐怕也不能占太大的便宜。” 姚宁谷耳朵尖,听到了他的话,看了看四处的乱石,心生一计。 —————— 赤狄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路军队由赤狄的三王子亲自率领,率先到达龙虎峡的是先锋营,由大将哈里木带队。哈里木是独眼,左眼上佩戴黑色眼罩,从左眼眼角穿过鼻梁一直到右嘴角横着一条巨大狰狞的疤,让他看上去十分暴戾残忍。哈里木也的确性情残忍,每次抓到中原俘虏都会将他们折磨致死,一旦攻破城门就会对里面进行屠城,老弱妇孺也不放过。北地的军队百姓听到他的名字都恨得牙痒痒。 但哈里木并不是有勇无谋之人,相反,他为人阴险狡诈,这也是他能到现在仍活的好好的原因。他在离龙虎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令队伍停下,派了两个人前去查看。 两人回来后禀报他并没有看到埋伏,但哈里木疑心未消,把军队一分为三,先派一队人马进峡谷,一队下马上两侧崖壁上查看,还有一队留在原地准备支援。 先头部队慢慢地往前走,没有发生什么情况,直到行至一半时,情况突变。箭矢杂乱无章地从两侧山崖上射下,下面的军队猝不及防,受了点轻伤,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结成阵型,举起盾牌抵挡。 哈里木有些自得地勾起嘴角,指着一个方向对身后说:“他们埋伏在那里,我们从后面包抄。” 峡谷内的军队等箭雨停下朝箭矢飞来的方向围拢,而哈里木率领的军队则从后面上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但等哈里木上了山崖之后,看见的只有自己一开始派去查探情况的队伍。有一个偏将脸色不好地上前禀报:“将军,这里没有中原军队,他们的箭矢是用弓支在上面,拉着弦,等咱们的马跑过去,震动了下面压着的石头,就会自己射出。” 不好!哈里木脸色大变,中计了! 为了上崖他们把战马留在了下面,此时一阵慌乱的马蹄声嘶鸣声传来,战马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开来。而中原士兵不知从哪里斜刺里冲杀过来,截断了哈里木的队伍,一时间死伤无数,即便有人逃下去,也死在下面伏军的马蹄之下,而峡谷中的军队哀嚎一片,只见两侧山崖上滚下无数石块圆木,也是死伤惨重。 哈里木被姚宁谷一箭射中独眼,随即又被周围的士兵乱刀砍死,赤狄名将哈里木就此殒命。 战局结束,柳玉清点战果,他手下游击将军严奇山喜不自胜道:“柳监军,此战大捷,赤狄三千士兵死的死,降的降,还截获了不少战马。” 柳玉闻言大悦,很是鼓舞了一下士气,然后命令大家退到三里外安营扎寨。 “监军,今日大胜先锋部队,挫了挫狄人的锐气,但后面还有赤狄大军未来,我们是回去支援秦将军,还是留下来继续伏击?”回到营帐后,柳玉的幕僚和他探讨起军情。 “狄人没有防备,才让我们一击即中,后面部队由三王子亲自率领,人数众多,又得知了今日军情,必会有所准备,我们毕竟人少,不宜与之直接对上。还是先回叶城,与秦将军合力将那里的赤狄军击退,再发兵支援石城。况且我们此行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击退这支军队,而是尽力扰乱,拖延时间。”柳玉沉吟道。 “监军所言甚是。”幕僚下去,将明天撤退的命令吩咐下去。 —————— 姚宁谷今日献计,又在射杀哈里木中立下大功,同袍们都对她表示恭贺,她也很高兴,见了人都笑眯眯的。 柳玉走出营帐,看见此时士兵们正在生火做饭。姚宁谷和其余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一起,排着队从大锅中盛饭盛菜,然后也不顾形象,蹲在地上就吃了起来。 她吃的其实算是挺多的,但在军营中算在饭量小的那部分中。军队的伙食不怎么样,只有小米粥和咸菜,小米粥熬得厚厚的,还加了点野菜和豆类,姚宁谷喝了足足两碗。 她吃饭很快,但吃相又很斯文,和其他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不同。不到就寝时甲衣是不允许脱下的,她身上的胡服战甲都穿戴整齐,发辫也整理过,站在远处也能一眼就把她分辨出来。 她把碗筷清洗收拾好,和旁边的士兵笑着说了几句话。白净的小脸微微仰着,能看见她弯弯的嘴角和略带红晕的脸庞。 柳玉试图把她和自己印象里的姚宁谷做比较,却发现两者实在很难重叠起来。他回到营帐,手下送来今天的晚膳,有饭有蔬菜,甚至还有肉。他突然感到一阵烦躁,食欲全无。 —————— 第二天一早柳玉就下令返回叶城,这次他们并没有原路返回,因为极有可能遇上赤狄大军。姚宁谷带着柳玉他们绕了点路,走另一条小路回去。 这条路要穿过一片山林,不是很好走。柳玉让大家放慢脚步,务必不能掉队。 柳玉有意身先士卒,走在队伍最前方,姚宁谷作为向导就跟在他旁边指路。看她游刃有余的样子,柳玉心里又琢磨开了,她才来北地多久,为什么能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 苦思没有结果。姚宁谷突然勒住马,示意大家停下。她食指竖于唇上,做出仔细聆听的样子。柳玉耳力也不俗,跟着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但他什么都没听到。 姚宁谷示意所有人下马,掩藏踪迹,柳玉决定还是相信她的判断,依令传下。 柳玉和姚宁谷一起,把马藏在岩石后面,人则躲在枯黄的茅草中。 过了片刻后,柳玉也听到了马蹄声。他不动声色地抬头看去,借着茅草的缝隙看见是一队五个狄人士兵,他们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处打量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应该是三王子派来的人。柳玉暗自思忖。三王子吃了大亏,一定是想找他们报仇,但是不确定他们走了哪条路,才分别派人前去探路。 不能被他们发现,无论是放走还是杀掉,都会让三王子得知他们的路线。柳玉暗自庆幸,幸好姚宁谷及时发现了他们。 有个士兵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朝姚宁谷旁边不远的枯树走来。姚宁谷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原来是个废弃的鸟巢啊。”那个士兵用狄语嘟囔了一声,又往别的地方看去。 他很快离去,柳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姚宁谷一把拉住手,拖到旁边的一条溪水中。 姚宁谷力气很大,柳玉不及反抗就被她拉着走了。这条溪水有半人深,姚宁谷把柳玉露出来上半身也按进了水中。这样从水面上看不出下面是否有人。 柳玉连忙闭气,他心中有疑惑,但姚宁谷并没有工夫向他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马蹄声又响起,停在了刚刚他们躲藏的地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人应该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回去找人了。 “可能是我刚刚弄错了。”对着空无一人的草丛,一开始的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算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其他人摇摇头。于是一行五人又离开了。 等到完全听不到马蹄声了,姚宁谷和柳玉才从水中起身。 “你怎么知道那人还会回来的?”柳玉好奇地问她。 “那人查探的时候鼻子一直翕动,我怀疑他嗅觉比常人灵敏,为了防止意外,所以才躲到水中。”姚宁谷一边解下战甲,将衣服草草地拧了拧,一边简短地回答道。 赤狄族不少人都天生嗅觉灵敏,她知道这一点才会有所提防。 “原来如此。”柳玉点点头,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人在经过他们时,确实仔细嗅了一下,只是他没有注意罢了。 大军集结,重新踏上回程,面对湿漉漉的两个人,严奇山好奇地问了一句,柳玉将情况告诉他后,他忍不住感慨一句:“好险,幸好姚姑娘机敏。” 姚宁谷不置可否。她端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视线看向前方,仔细辨别着方向,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和柳玉。 第4章 敢死 柳玉率领的军队安然无恙地回到叶城,秦琅亲自出来迎接他们。 “回来了。”秦琅看着柳玉,又看了看姚宁谷,面带笑容。 “嗯!大人我这次表现特别好!”姚宁谷一见到秦琅,脸上就浮现出喜色。 “真不错。”秦琅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顶。他摸清了姚宁谷的脾气,她就是个小孩子,做得好一定要给她夸奖才行。 姚宁谷果然眉开眼笑。 秦琅还有事情要与柳玉交谈,姚宁谷就自觉地退下了,柳玉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情有些怪怪的。 —————— 赤狄的军队在秦琅的攻打下节节败退,他发兵支援石城,石城的赤狄三王子军队孤立无援,没有粮草供应,也只能撤退。这场战役打得漂亮,极大地鼓舞了士气,洪老元帅估摸着赤狄部落年前应该不会再发兵了,就把秦琅调到了战事最紧张的方圆城。 方圆城对敌的是白狄部落,白狄同样是北狄诸族极为强盛的部落之一。与赤狄族单打独斗不同,白狄部落联合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部落,集中兵力攻打以方圆城为中心的几座城池。方圆城本来不是最接近边境的,在它前面还有一座金城,但白狄部落来势汹汹,势不可挡,金城城主难以招架,就派军队护卫城中百姓逃往相邻的方圆城,两城兵力合在一起,坚守城池,这才抵挡住了白狄的进攻。 驻守宁城的侯老将军接手了叶城,秦琅留下一部分军队,带着自己的亲兵营及三分之一守军前往支援方圆城,方圆城的城主及守将见到他,都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金城城主刘原、守将叶子明、方圆城城主方木、守将何海都聚齐了,亲自将秦琅从南城门迎接到城主府,刚坐下连顿接风宴都来不及吃就要和他商讨军情。 秦琅知道他们心急,不计较这些小节,先听他们介绍如今战况。 柳玉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也跟了来,此时坐在秦琅旁边一起听着。 白狄军队难以抵抗,主要是因为他们有两员猛将,一个叫金吉,是白狄王后的亲弟弟,使一对大铁锤,力大无穷,被他敲碎脑壳的亡魂数不胜数,还有一个叫柳木儿,弓马娴熟,百发百中。加上狄人士兵从小骑马,民风彪悍,作战起来都十分英勇,又有十几个部落提供粮草,可以说很难对付。 秦琅觉得只听他们讲述还不能完全了解,等明天白狄军队再来叫阵他亲自观察一番。 方木等人称是,然后才意识到秦琅远道而来还未用膳,就邀请他和柳玉参加午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秦琅欣然应允,还顺道带上了姚宁谷。最近几次他特意放手让姚宁谷自己率领一队人马参战,她于作战方面可能的确是有天赋,很好地消化了秦琅的教导以及侯老将军的兵书,几乎每次都能立下不小的战功。她最近被秦琅提拔成了百人将,也住上了两人一间的营帐,很是春风得意。 姚宁谷平时的饮食和普通士兵一样,最近提拔了稍微改善了一点点,今天终于有机会吃点好的非常高兴,心里把秦大人又狠狠夸了一通。 姚宁谷终于可以不用穿沉重的军服战甲,换上一件轻便的男式衣袍——她自己没有衣服穿,拿秦琅的衣服动手改小的。 她的长发全部做男子式样用发簪束起,一张白净的脸蛋倒是没晒黑,只是可能受到风沙影响,两颊总是红扑扑的,看上去反而更加娇俏。 方木他们不认识姚宁谷,乍一看秦琅带了个漂亮小娘子过来吓了一跳,后来听他介绍这是他手下爱将,之前立下不小功劳,这才敬服地拱了拱手。 秦琅和柳玉身份高,自然坐在最上首,其次是方木四人,然后才是秦琅手下将领罗小方等人。姚宁谷职位最低,就只能落座末座了。不过她并不介意,和周围的人打了个招呼,心满意足地开始用餐。 姚宁谷长得漂亮,身手很好,为人也和气,秦琅的手下都很喜欢她,一边用餐一边和她说笑着,姚宁谷有时候就被逗笑,眼睛嘴角都弯了起来。 柳玉坐在她对面那列,眼睛往旁边一扫就能看见她。柳玉今日一身月白色锦袍,头戴玉冠,端得是一派风流,翩翩贵公子一枚。可惜姚宁谷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毕竟战事紧张,众人也不敢真的寻欢作乐,酒足饭饱之后,就各自回营。姚宁谷喝了一点酒,她从前酒量极好,部落的烈酒也敢用大碗喝,刚刚才喝了几杯感觉头有点晕,就不敢再喝了。 出门的时候她脚下踉跄了一下,柳玉伸手扶了她一把。姚宁谷脸颊上的红晕颜色更加深了些,颜神也有些迷离,她抬头看了柳玉好一会儿好像才想起来他是谁。 “谢谢柳监军。”她声音软软糯糯的。 柳玉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放开了她,迈开长腿先离开了。 姚宁谷不以为意,用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回去拿凉水洗了把脸,又睡了一会儿才好过一些。 看来以后不能多喝了。她略有些沮丧。 —————— 秦琅观察了白狄军队几天,又暗中派探子去敌营打探,倒真的被他摸出些规律来。白狄的大营军纪不严,经常有士兵玩忽职守,金吉和柳木儿之间不算和谐,金吉仗着王后弟弟的身份总是在军营中狎妓,柳木儿数次警告他都被他当作耳边风。 秦琅思索了一下,有了打算。 姚宁谷听说他打算派一支敢死队去白狄军营烧粮草后,主动要求成为其中一员。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秦琅对她也有了点感情,姚宁谷就像他的妹妹或者夸张点说像女儿似的,他觉得姚宁谷根本不知道其中凶险,不忍心让她去送死,语气有些严厉地告诉她:“去敌营烧粮草是九死一生的行动,一旦被发现根本来不及逃跑,也没人来救你。” “那为什么别人可以去,我不可以?”姚宁谷不服气。 “别人了无挂碍,这是为国捐躯。” “我也没有亲人,了无挂碍,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人替我伤心。”姚宁谷不假思索地反驳道。 秦琅突然沉默了,他想起来姚宁谷现在的确是无父无母,没有牵挂。 “而且我还懂狄语,万一发生什么情况还可以及时应对。我五感敏锐,最适合潜伏了……”姚宁谷还在列举自己的优势。 秦琅看着她纯粹认真的眼神,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秦大人,你就让我去吧,我一定能完成任务。”姚宁谷继续软磨硬泡。 秦琅让她回去,自己再考虑考虑。姚宁谷见他态度松动,觉得有戏,就欢喜地告退了。 —————— 秦琅最终还是同意了姚宁谷的请求。他在亲兵营中挑选了五名士兵,他们要么是孤儿,要么家中还有别的兄弟可以赡养父母,将粮草的位置以及狄军巡逻的规律告诉他们,派他们及姚宁谷六人潜入敌营火烧粮草。 他的计划隐密,连柳玉都没有告诉,只告诉了罗小方和信任的几个人。姚宁谷从他营帐里拿了火折子和火油,趁着天黑偷偷溜出去,和其他几人汇合。 她把火折子和火油分发给其余五人,就趁着天黑潜往敌营。 秦琅已经打探到,这几日金吉又纳了几个美人,每日在营中寻欢作乐。柳木儿对他眼不见心不烦,也把自己关在营帐中不出去。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 姚宁谷夜视能力强,方向感也好,众人隐隐以她为首,在她的带领下顺利来到狄军军营的侧后方。 狄军军营呈圆形排列,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区域,每五个营帐就有一名士兵站岗放哨,每个区域还有一队士兵四处巡逻。放置粮草的营帐就在北边的区域,而他们现在所在的方位是西北。 姚宁谷六人分成三队,前往西、北、东三个方向,耐心地等待着。每晚会有两个杂役运送恭桶出去,他们就是在等这个。 姚宁谷的搭档就是陆虎,她提拔之前的室友,一个二十五岁的老光棍。他们所在的就是最重要的北区。他们今晚的计划就是扮作运送恭桶的杂役混进军营,狄军站岗的士兵都不太认真,很多都会趁机睡觉,只要避开巡逻兵就行,但是北区是放置粮草的,看守会严格一些,先由那四人在东西两边防火,引起骚乱,趁守备松懈下来后他们就在北区放火。金吉和柳木儿的营帐都在中间,如果他们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就逃出去。 不过希望也很渺茫。 姚宁谷没有多想,神情专注地盯着出口,等到差不多子时三刻,两个杂役打扮的人推着板车慢悠悠地走了出来,过了一刻钟,又从远处回来。 姚宁谷对陆虎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跟上两个杂役,从后面捂住他们的嘴,下手稳准狠地抹了脖子,两人连一个声音都没发出来就软软地倒下。 姚宁谷和陆虎迅速换上他们的衣服,姚宁谷的个子矮,好在这两个杂役中有一个正好身材矮小,趁着天黑,她把头发弄的散乱些挡住脸,勉强可以混过去。 陆虎把腰牌给入口的两个士兵看,姚宁谷深深地低着头,一副畏缩害怕的样子,那两个士兵匆匆看了一眼,就挥手放行了。 姚宁谷和陆虎进了军营,挑了条人少的小路,把运送恭桶的板车放下,然后溜到放置粮草的那几个营帐不远处。狄军的确军纪散乱,随处可见坐在地上睡觉的哨兵,东倒西歪了一片,没几个醒着的,唯独有几个营帐前,每个营帐都有两个士兵守着,而且也都清醒着。那就是姚宁谷和陆虎的目标。 他们沉住气,等另外四人的行动成功。 没等多久,就看到东边冒起了火光,随即一片骚动,救火声连北边也能听到,过了一会儿,西边也冒起了火光,这下整个军营都像乱成一团的油锅一样,人来人往着,不少北边的士兵都被叫去救火,一时间没有人注意粮草了。 姚宁谷和陆虎兵分两路,先到最边上的营帐,姚宁谷扔出一个石子,引走一位守兵,然后从背后偷袭另外一位守兵,她捂住对方的嘴,两手用力扭断了他的脖子,随即另外一名守兵回来,还未来得及大叫,就被一刀捅入心脏,临死前嘴巴也被紧紧捂住了。姚宁谷匆匆把沾满鲜血的手在守兵身上擦了擦,然后掏出火油撒在营帐四周,点燃火折子放了第一把火。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旁边营帐的注意,离得最近的营帐派了一人前来查看情况,她如法炮制,将两人分别杀死,点燃了第二把火。 “来人啊,有人放火烧粮草!”突然,从另外一边传来大喊。 姚宁谷心间一紧,一定是陆虎被发现了。来不及多想,她咬了咬牙,冲向下一座营帐,守卫被陆虎那里的动静吸引,只剩下了一人,她将剩下的那人杀死,点燃了第三把火。 “他还有同伙!”姚宁谷烧起第五座营帐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有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他们来找她了。 来不及了,她扭头看了看还有几座没点燃的营帐,有点遗憾地转身逃走。 军营里人来人往,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她闷头猛跑,终于摆脱了追兵,靠在一个营帐前大口喘着气。 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她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心道不好,是巡逻兵。 巡逻兵朝她的方向过来,姚宁谷发现这里没有别的退路,心中焦急万分,如果巡逻兵过来一定会发现她的。 她左顾右盼,突然发现这里离中军大帐不远,有了主意。 她把头发披散下来,脱掉外衣,扯乱衣襟,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嘴里用狄语喊着:“金吉大将军,这里好乱好可怕,你在哪里啊?” 巡逻兵没有看清她的脸,只看见是个衣着不整的女人,以为是金吉大将军的女人在混乱中迷了路,也就任她逃走了。 姚宁谷逃过一劫,迅速朝出口潜伏,却发现此时柳木儿已经下令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秦琅会趁狄军大乱发起突袭,想要活着逃出去,就只能坚持到秦琅的军队来。 她躲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喘息着,心头沉重。其他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尤其是陆虎,恐怕已经…… —————— 柳山进了柳玉的营帐。 “你说她整晚都在秦琅营帐没有回去?”柳玉声音拔高了几度。 “没错。”柳山察觉到少爷的心情不好,深深地低下了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柳玉气恼地把笔扔在桌上。他还以为那个女人变好了,谁知她竟然还是如此放荡,整夜留在秦琅的帐中! 柳玉站起身来打了几个转,终于还是忍不住抓了件外衣披上,往秦琅的营帐走去。 秦琅正好穿上甲衣要出去,两人在秦琅营帐门口打了个照面。 柳玉眼神不经意地在秦琅营帐内扫过,却发现空无一人。 秦琅注意到他的动作,有些好笑。 “姚宁谷呢?”柳玉终究还是率先沉不住气。 “她被我派去狄军营帐烧粮草了。”秦琅语气平淡地答道。 “什么?你怎么能让她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柳玉大惊之下口不择言。这还能活着回来吗? “是她自己要求的,而且我觉得她也很适合。怎么,雅之有什么意见吗?”雅之是柳玉的字。 柳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那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前几天还见她喝醉了酒红着小脸,如今就只能生死两隔。她从前是有些不妥,可总不至于忍心看她去送死吧? 秦琅还往他心上戳刀子:“雅之看上去可并不像会关心她的人。当初正是你让我把她押往宁城,我才有机会结识阿宁的。若不是她机敏,那一次我们都要被困在狄人的领地了。”他顿了顿又说,“阿宁是个好姑娘,这次她对我说,让她去,反正她死了也不会有人为她难过。” 柳玉不知道送她去宁城还有别的故事,此时也没有心情去了解,他只觉得心头一阵钝痛,竟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去哪里?”柳玉嘶哑着声音问秦琅。 “去夜袭敌营,说不定阿宁还活着。”秦琅压了压下巴,神情认真。 “我也去。”柳玉想也不想。 —————— 狄军乱作一团,秦琅率军突袭简直势如破竹,很快就攻到了内部,金吉和柳木儿见大事不妙,率领残余的部队连夜逃走了。 秦琅没有派兵去追杀他们,派手下将投降的狄人缴械绑了,然后清点物资。 姚宁谷是在被烧的一座营帐中被找到的。她头发披散着,外衣没了,衣裳散乱,一只鞋也掉了,看上去好不狼狈,但是见到秦琅眼睛却是亮亮的。 “秦大人,我完成任务了!还活下来了!”她很高兴地看着秦琅。 秦琅觉得鼻子有点酸。 柳玉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脱了自己的外衣给姚宁谷裹上。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秦大人,还有其他人呢?”姚宁谷觉得柳玉有些怪怪的,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晚上怪冷的,她穿着单衣在外面跑了这么久有点冷,穿上柳玉的外衣感觉好多了。 “他们,都牺牲了。”秦琅声音有些沉重,不知道是为姚宁谷,还是为那死去的五个人。 姚宁谷眼神黯了黯,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沮丧,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那要好好安抚他们的家人。” “原该如此。”秦琅点了点头。 第5章 及笄 白狄军大败,粮草也被烧了,估计短时间内只能偃旗息鼓,方圆城的围解了,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很高兴。 不过柳玉并没有开心起来。 姚宁谷那天一回军营就病倒了。她立了大功,手下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就上报给了秦琅,为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她是得了风寒,为她开了药。 不要小瞧风寒,在北地这样严寒贫瘠的地方,小小的风寒就能要人命。姚宁谷的病来势汹汹,第二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食物也喂不进去,只能灌进去一点水,药也是喝一半洒一半。 好在秦琅对她很重视,把她接到自己营帐中,点了炭火,还找了两个妇人看顾,大夫也每日来看她情况。 柳玉此时已经了解了当日秦琅送她去宁城路上发生的事。他没有想到秦琅会遇上狄人埋伏,所有的流放犯人都死于非命,只有姚宁谷捡回了一条命,还救了秦琅一行人。 他差点就害死了姚宁谷。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愧疚。 他有心去看看姚宁谷,但姚宁谷在秦琅营帐中,他又觉得不太合适。每天坐在桌前看公文都有些心不在焉。 姚宁谷是在第五日醒过来的,刚醒过来的时候面如金纸,仿佛风一吹就能倒。大夫为她诊脉,说是风寒已经消退,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秦琅派人给她准备了一些利于消化的食物,养了几天后,姚宁谷又能活蹦乱跳了,只不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看上去尖尖的像是能戳破什么东西。 姚宁谷心想这具身子果然还是比不上从前皮实。 姚宁谷想回去训练,秦琅劝她说最近战事不紧,又靠近年关,让她多歇两天。姚宁谷推辞不过,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 柳玉傍晚从营地外散步回来,见秦琅出了营帐,手里拿了个长条形盒子,看上去像是要往姚宁谷的营帐方向走去。 他心中一紧,不知怎么地就上前拦住了他:“秦将军这么晚了要去做什么?” 其实秦琅只是朝那个方向去,并不一定是去找姚宁谷,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 秦琅没想到他在这里,眼中讶异一闪而过。他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平和道:“今天是阿宁生辰,虽说孝期未过,但我想她今年及笄,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便想送个礼物给她。” 说完,还扬了扬手中的盒子。 秦琅目带深意地扬长而去,留下柳玉呆呆地站在原地。 柳玉并不知道姚宁谷什么时候生辰,但他知道若是姚家没有出事的话,今天就该是他向姚家下聘的日子。然而如今,她却只能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在这荒凉贫瘠的北地,冷冰冰的军营中,度过女子成年的一天。 姚宁谷虽然答应了秦琅休息,但并没有完全闲着,晚上简单练了下拳脚后,坐在床上捧着书看了起来。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晚上来了不少熟识的士兵,人人都给她带了些简单的小礼物,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是她的生辰。 姚宁谷看着床上堆得满满的东西,只是最普通的头绳、坠子等小玩意儿,但却感觉到心口满满的。 她慢慢吐出一口气。呼,真好,她在这个世上不是孤家寡人了。 秦琅是最后一个来的,他把手中的盒子交给姚宁谷,姚宁谷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白玉做的簪子,通体洁白,没有瑕疵,尾端雕刻着几朵样式繁复的山茶花,雕工精湛,看上去栩栩如生。她不太能分辨这是什么材质,但也知道应该很贵重,有些迟疑起来。 秦琅看出来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收下吧,这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姚宁谷听了他的话,心中安定下来,便大大方方收下了,脸上带着消不下去的笑容。 秦琅走后,姚宁谷又看了会儿书,便打算歇息。半夜的时候突然听到营帐外面似乎有动静,她心中疑惑,起身出来察看。 外面静悄悄的,只有不远处守夜的士兵挺直身体站着。她转了转头,发现没有可疑之人,觉得大概是自己听错了,正打算进去的时候往地上一看,一个方形的木盒子跌入了她的眼帘。 她警惕地用脚踢了踢,身子躲远,发现没有异状后才大着胆子近前,把盒子拿起来。 试了两次才发现盒子不是掀开而是推开,姚宁谷借着月光凑近一瞧,里面躺着一只水头极好的手镯,即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晶莹清亮。 这样贵重的物件怎么在这里?难道是送给她的? 姚宁谷有些疑惑,想到之前秦琅送给她的那支簪子,难不成这也是秦琅送的? 在这军营中有如此财力,又和她交情足够,她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秦琅一个。 姚宁谷以为是秦琅怕她嫌太贵重不收才晚上偷偷放她门口,有些好笑地收起盒子回了营帐,和玉簪放在了一起。 柳玉躲在阴暗处看着姚宁谷动作,等她收起东西进了营帐,才放下心来。 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他抬起手放在心口,感受自己有些慌乱的心跳。 他必须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他的心乱了。 —————— 如今已经腊月二十几了,但方圆城中从将领到士兵都只能在军营中过年。士兵们拿到新发下的饷银和冬衣,大年三十的时候改善一下伙食,就权当庆祝了。 方圆城内百姓倒是张灯结彩,今年终于打了几场胜仗,逼得狄人部落败退,他们不用再为生计担惊受怕,满大街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姚宁谷没怎么见过中原人过年的习俗,颇有些好奇,她脑海里虽然有些原身留下来的记忆,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 秦琅怜惜她大病初愈,又是年轻小姑娘,便说正月要带她去城中看灯。 后来不知道柳玉怎么听到的消息,厚着脸皮也跟了去。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秦琅和柳玉都是京城公侯府出来的公子哥儿,见惯了京城的繁华的,对边陲小城的灯市自然不以为意,可姚宁谷从来没见过,就有些稀奇了。 她东看看西看看,花了几个铜板买了点小玩意儿,还贪嘴多吃了几样小吃。看上去终于有点这个年纪小娘子应该有的样子了。 秦琅看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想起远在京城的妻子与儿子,他已经来北地三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情况如何,他走的时候儿子才五岁,不知道现在回去还能不能认得父亲。 柳玉心想的则是去年这个时候家里的姊妹撺掇他把未婚妻约出去一同看灯,被他拒绝了,没想到兜兜转转,今年竟然还是同她一起看了这灯。 只是看灯的人遭遇和心情都不一样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最后只有姚宁谷真的玩尽兴了。 秦琅见她高兴,笑着和她说:“阿宁要是喜欢的话,下次有机会去京城我再带你去灯市,那里的花灯才叫壮观呢。” “好啊,秦大人可要说话算话,我都记下了。”姚宁谷立马应下了,又掰着手指算起来,“得打完胜仗才能回京,真希望明天就能看见狄人投降。” 谁不想呢。秦琅想早日战争结束回去看妻儿,士兵想早日战争结束好回去侍奉双亲,不用担心战死沙场,百姓想早日战争结束就不必再为流离失所担忧。 但按照正确的历史轨迹,还有两年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 过了年后,柳玉就和秦琅分道扬镳了,毕竟他名义上是监军,总围着秦琅打转也不太合适。临走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军营背靠的云山上。 姚宁谷因为立功升了牙门将,如今也是能领兵作战的小头目了。她的训练内容从自己受训变成了训练他人,不过姚宁谷并未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有所懈怠,相反因为接触的层面变高,考虑的东西更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更多了。秦琅给了她较大权限,她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给手下安排训练内容。 从云山山腰往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影。云山被哨兵把守着,时刻监视敌人的动静,柳玉在山腰站了很久,直到快天黑才下了山,附近的哨兵如临大敌,以为出了什么状况,可惜擦亮了双眼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姚宁谷的这支队伍属于轻骑兵,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北军主力还是步兵,只不过秦琅的亲兵营都是骑兵,姚宁谷才能一进军营就骑上马。狄人擅长弓马,他们的马又健硕,普通的步兵遇上很难抵挡,因此北军想与之抗衡,骑兵的训练至关重要。轻骑兵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至关重要,他们利用弓箭从远距离进攻,或通过速度来抢占先机,机动性很强,在大规模战争中,可以来回牵扯对方的阵型,对重要区域进行逐点击破,非常迅捷,若是与擅长正面作战的重骑兵相配合,更是无往不利。 姚宁谷弓马娴熟,这对她来说简直是最适合的岗位,唯独需要练习的就是阵型与配合,还有她作为统帅对战局的判断。不过姚宁谷年轻气盛,锐意进取,很有敢于拼杀的勇气,这些特质令她在这方面如鱼得水。 怪不得秦琅每次和她相处都会觉得烦恼一扫而空,柳玉看到她朝气蓬勃的样子,也不禁受到感染,心情明媚起来,对未来充满希望。 他下山时没有避开姚宁谷,因此姚宁谷训练结束的时候就很巧地和他遇上了。 “柳监军。”姚宁谷脆生生地叫他,看上去似乎心情很好,脸上带着笑容。 相处了这么久,柳玉和姚宁谷也算有些交情了,他对她已经脱胎换骨这个现实已经完全相信了。譬如现在这样的场景,他每每见到姚宁谷还是会有些不自在,姚宁谷却把他当作亲近的朋友一般,毫无芥蒂。 或许我本来就不够了解她而已?柳玉对自己产生怀疑。 他从前只知道姚宁谷其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对于她什么性格,有什么样的技艺特长一概不知。或许当初她的举动只是为了给自己一条退路,而自己断了她的退路,她反而解放天性,找到了自己的理想? 柳玉胡乱猜测着,即便他少年英才,也没办法想到眼前这个姚宁谷的芯子已经换了。 “听说您马上要回凰城了?”柳玉的思绪被姚宁谷再次拉了回来。 凰城是洪老元帅坐镇的地方,也是北军的大本营。柳玉此次离开正是要去那里面见元帅以及朝廷派来的使者。其实即便他不走,秦琅也马上要离开方圆城,所以两人最可能的结果还是分道扬镳。 柳玉颔了颔首,有些踌躇地开口:“我可能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久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受伤。” 他的话透露出来两个意思,不仅是在方圆城待的时间不久了,他在北地待的时间也不会很久。想也是如此,他是魏国公府嫡长孙,来北地不过是镀层金,迟早还是要被召回去的。 姚宁谷听懂了,并不意外,反而很高兴地对他说:“那真是好事,像柳监军这样的人回去一定能当个好官。多谢您的关心啦,但是战场上怎么可能不受伤呢。” 柳玉仔细盯着她的脸,每一个微小的表情也没有放过,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她的确没有为自己的离去而难过。 柳玉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些失落,有些烦闷,还有些恨自己不争气。明明把她推开的是自己,放下就放下了,如今怎么反倒婆婆妈妈,患得患失起来,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洒脱? —————— 柳玉最终离开了方圆城,却没能按原计划离开北地。 他在一场战役中遭到狄人埋伏突袭,年前他曾经让赤狄的三王子吃了个大亏,被这厮记恨上了。赤狄元气恢复后,他第一个出来报复的就是柳玉。 柳玉有些懊悔自己托大,他之前几次三番亲自领兵上战场都没遇到过危险,就有些轻视对手了,哪知这次率的人马稍微少了一点,就遇到了大危机。 身边仅剩几十个精锐士兵以及王府护卫,顽强抵挡着赤狄人的围攻,但落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柳山一边用不要命的招数挥刀杀敌一边大声对柳玉喊道:“少爷,属下拼了这条命为你杀出一条路来!” 柳玉心中大恸,柳山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随从,情同手足,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忍住悲痛,跟在柳山等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身后,将赤狄的包围圈撕破一个口子。 赤狄更多的士兵朝这里围拢,柳山等人心急如焚。就连柳玉都忍不住产生难道我就要命丧于此的念头。 就在此时,一支白羽箭矢以极快的速度飞过来,穿透正与柳玉交战的一名士兵的咽喉,这支箭的速度极快,穿透力度极大,此人立刻死得透透的,骨碌一声掉下马。 箭羽落下的时候,更多的箭矢才跟着飞了过来,那些箭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虽然数量多,但都朝着赤狄军队去,几乎每一箭都能穿破一人的喉咙。箭头是特质的,有倒钩,即便有幸没有射中咽喉,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很快,柳玉面前就被清扫出了一条路,柳山大喜,护着柳玉逃出了包围圈。 赤狄不知道来人数量,又被他们精湛的箭术威吓,没有敢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柳玉逃了。柳玉等人及至跟前,才发现是姚宁谷救下了他。 其实姚宁谷也没有看清被围攻的是谁,但是被赤狄不容的,应该就是自己阵营的人了。她本来是领兵去支援秦琅的,秦琅在相隔不远的一处荒原被狄人牵制住了,她的部队训练得初见成效,正是发挥作用的好时候,她心中担忧秦琅的安危,就自己请命前往了。哪知道半路上正好救了柳玉一命。 柳玉右手手臂上中了两刀,后背上也挨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好在都避开了要害,暂时没有性命危险。姚宁谷下令原地停留,先令人替他处理了伤口再考虑别的。 姚宁谷也是心急如焚,她皱着眉头看着缠满绷带的柳玉:“柳监军,我担心秦大人的安危,必须尽早与他汇合。你现在人手不足,我怕你回去路上又遇到危险,但跟我们一起走的话,我又担心你的伤口会受不了颠簸。你看这样如何,我留一些人护送你回城,然后再让他们回来与我汇合?” 柳玉初见到姚宁谷的时候心情可以用惊喜来形容,本来被救下就值得庆幸,尤其救他之人还是姚宁谷,就更令人欣喜了。但见她对自己只有刚开始时关切了两句,后来就无动于衷,如今更是为了秦琅忧心似箭,整个人就像被冷水从头泼到了脚。 应该的,谁让秦琅对她有知遇之恩。柳玉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两人就此别过。 柳玉回到凰城时由医术精湛的大夫重新上药包扎。他后背上的伤从左肩一直贯彻到后腰,刀口极深,右臂上的伤虽然不及后背深,但因为后来又忍痛坚持握刀打斗,加剧了血液流失,如果不好好休养,恐怕还会影响日后行动。他卧床休养了一个月的时间,期间还断断续续地发起低烧,终于恢复了许多,勉强能禁得起马车的颠簸。 皇上和魏国公府听闻他重伤的消息后都十分担忧,陛下更是派人往这里送了好几个御医和无数珍贵的药材。等他伤势恢复后,就一旨把他调回京城,大意就是对他在北地的功劳表示肯定,然后让他回去当官。 柳玉卧床的时候不忘关心秦琅那边的消息,那天姚宁谷率兵解了秦琅的围,秦琅整顿好军队后下令乘胜追击,又是一场大捷。姚宁谷的军功簿上又记了一笔,不过还不够升迁的。 见她安全,他就安心地踏上了回京的征程。 第6章 凯旋 两年后。京城。 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柳玉因在北地任监军立下不小功劳后被召回京城,回来后陛下有心历练,他作风果决、行事老练,又进退有度,很得陛下欢心,年仅二十二岁就奉旨入了政事堂,可谓真正的简在帝心。朝堂人才辈出,百姓民生改善,今年又适逢秦琅大胜北狄,皇上龙心大悦,下旨北军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北军的洪老元帅去年因为旧伤复发不得不回京养伤,卸下元帅之任,临行前他上书向陛下推荐秦琅,于是秦琅就接任了他的元帅一职。狄人部落这两年节节败退,原本各自为政的几个部落纷纷联合,但仍然不是秦琅对手,终于在今年的金城大捷后递上降书,愿意俯首称臣。 姚宁谷在两年间迅速成长,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偏将军了。她手下的骑兵营训练有素,最擅长远程弓箭与长途奔袭,在狄人阵营中名声大噪,后期几乎达到闻风丧胆的地步。 秦琅奉旨进京,大部队留在城外军营,他和一些高级将领骑马游街,一路接受京城人民的敬佩目光,然后再由皇上下旨封赏。 姚宁谷也在游街之列。她策马跟在秦琅侧后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她今日一身红色窄袖胡服,外套软甲,头发编成一缕一缕的小辫子,用彩线及珠宝装饰,一如她刚开始在军队中做斥候时的打扮,只不过更加隆重些。 她这两年长开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本质上是狄人,看着眼窝深邃了些,鼻梁高挺了些,配上她这身打扮,远远望去竟然有些像狄女。 这两年她慢慢觉醒了原身所有的记忆,连与柳玉的那段渊源也尽数想了起来,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为什么柳玉之前有时看上去怪怪的,京城的景象同她记忆中部分重叠,然而这其实是她两世第一次进京,一时间觉得恍然隔世,部落王女、世家小姐的往事都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她。 秦琅年近而立,脸上蓄了些胡子,看上去比之前威严了些,但面白如玉,身形挺拔,仍看得出大家公子的影子。不少围观的女子都不顾矜持往他身上丢了好些香囊手帕,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嫁的。 不过最引人注目、最令人好奇的还是当属姚宁谷。因为百姓们都没想过凯旋归来的北军里竟然有一个女子,长得美若天仙,见她和秦琅靠得近,心里犯起了嘀咕,该不会是秦元帅的战利品吧? 秦琅要是能听见他们的心声估计能从马上栽下来。像他作风这么好的元帅不多了,百姓怎么能把他想成这种人? 底层百姓没见识,京城的上流人家倒是都略有耳闻。秦元帅麾下有一名女将,立下赫赫战功,不曾想居然长得还如此花容月貌。 姚宁谷其实倒也不算顶顶漂亮,托原身的福,她在北地风吹日晒好几年,皮肤只变黑了一点点,她身量抽长,因为锻炼得当身材十分匀称,她原就是个美人,但真正令她光彩夺目的是她身上的那股气,并非躲在男人羽翼下的金丝雀,她是翱翔于天空的鹰,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生气,从内而外散发着自信。 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秦琅等人终于抵达皇宫,一行人下马步行入宫,上了台阶之后,其余的武官在门外等候,秦琅独自进了宫殿。 皇上毫不吝啬地对他进行嘉奖,封他为诚意侯,赐下金银珠宝田亩无数。秦琅本来就是侯府嫡子,一门两侯爵,这是极大的圣恩,他自是长跪谢恩。随即几位有着突出贡献的将领也被召进宫中,论功行赏。 皇上对秦琅提起数次的姚宁谷很感兴趣,特意让她上前几步认真打量了几眼。 “不错,是个周正孩子。”他点了点头。姚宁谷的身世已经被秦琅告知陛下,不过当今圣上是开国皇帝,野心大,胸襟也足够宽广,并没有对她心存偏见。 姚宁谷本来有些紧张,皇上和她拉了几句家常后,她发觉陛下是个很和气的人,就放松了很多。她性格直爽,口齿伶俐,一番话下来倒让皇上很合眼。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皇上状似无意地问她。 秦琅的心悬起来,为她紧紧地捏了把汗。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回陛下,下官的确有个不情之请。”姚宁谷突然跪下。 皇上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变脸速度之快,连夏季的天空都比不上。姚宁谷这么兴师动众的,该不会是想替她父亲翻案吧?想到这个可能,陛下对她的好感一下全没了。 秦琅拼命给姚宁谷使眼色,但姚宁谷毫无察觉。 “下官特别想去军器监待些日子,下官对武器有一些想法想让军器监的大人帮忙实现,”姚宁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觉得不妙,赶紧补充,“下官只和监事商议和武器有关的内容,涉及机密的工序还有旁的东西绝对不会多看的。” 声音越说越小。 陛下脸色阴沉,半天没有说话,姚宁谷暗自思量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来自一百多年后,弓箭和弩、箭都有了很多改良,而且还用上了火、药,她对这些有些了解,但凭一己之力很难做成,她从前听说中原朝廷负责打造兵器的部门正是军器监,才会有此想法。只是武器打造历朝历代一向属于机密,自己是不是莽撞了? 秦琅却是放下心来,为自己刚刚的紧张感到有些好笑。也是,姚宁谷除了痴迷怎么打仗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是他多虑了。 “下官的要求是不是不太合适,要不,其实也可以不要这个赏赐。”姚宁谷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又说道。 “无妨,姚爱卿一心为国,你的要求朕岂能不应?军器监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如果制出新式武器来,朕还有赏。”陛下终于开了口。 “谢谢陛下!”姚宁谷一高兴就忘形,满脸雀跃。 见她的喜悦不似作伪,皇上脸上终于又有了笑:“这个赏赐不算。朕再封你一个昭平将军,赏银也都少不了你的。” 姚宁谷觉得陛下简直是大好人,不仅同意让她去军器监,还有和其他同袍一样的赏赐。简直是白得了便宜。 皇上经此倒是觉得她心思赤诚,担得起这份嘉奖。 —————— 陛下赏了姚宁谷一座将军府,宅子需要休整,在此期间她就住到了秦琅家中。秦琅五年没有归家,一回到家就被一堆亲人嘘寒问暖,尤其是秦夫人,看见他的瞬间就掉了眼泪。 秦琅眼眶也湿润了起来,他对妻子心中有愧,自己虽然是为了保家卫国,但终究是狠心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家中五年。 秦琅和秦夫人执手相看泪眼,最后秦夫人哽咽着只说了句:“好,回来就好。” 又叫秦琅的长子秦立来见他,秦立今年已经十岁,早已开始读书,看上去教养得很好,他依次对秦琅和姚宁谷行了礼,倒是有模有样的。秦立已经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但他知道父亲是北军的大元帅,保家卫国的大英雄,看着秦琅的眼神充满了孺慕之情。 秦琅给秦夫人介绍了姚宁谷,说明了她的情况,秦夫人命人将府中的明月阁收拾出来,亲自招待她入住。姚宁谷觉得她为人温婉可亲,对她很有好感,一口一个大嫂叫得亲热。秦琅见她在自己家过得舒心,也松了口气。 秦夫人为人十分周到,见姚宁谷没有多余的衣裳,特意请了裁缝为她量身裁衣。姚宁谷两辈子都没穿过中原女子的衣裙,十分不适应,本来想拒绝的,但秦夫人说:“年轻姑娘还是要好好打扮起来才行,阿宁你这么漂亮,又不是在军营,整日穿的军服像什么样子?” 姚宁谷心想也是,而且哪有女子不爱俏的,在秦夫人的帮助下,她穿上鲜亮的春衫,略施粉黛,戴上首饰,活脱脱化身成了漂亮的中原大家闺秀。 她生的漂亮,长相娇媚,却又自有一番英气,这样好好打扮过后光彩夺目,让人移不开眼。秦琅从来没见她穿过女装,见到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夸了两句。 姚宁谷才不是怕羞的人,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不过去军器监的时候,她还是换回了军服。 此时朝廷有弓却没有弩,弓的制作工艺已经较为成熟了,姚宁谷找军器监的陈监事说了一下弓的改进之处,陈监事并没有很在意,及至姚宁谷又谈起了一种新式的名叫弩的兵器,他才重视了起来。 照姚宁谷的描述,弩虽然重量大、上箭又慢,但是它的射程比弓远一倍,可以贯穿两层铁甲,而且将弦固定后就可以专心瞄准,准确率也高。如果步兵能配上这样的弩,哪怕遇到骑兵都能有一战之力。 姚宁谷知道一些弩的制作工艺,但有些细节的地方记不太清了,陈监事就带着得力的工匠和她一起进行多次试验。 至于火、药就更没谱了,火、药的确有人已经在做研究了,但还未摸索出正确的配比,这方面姚宁谷了解的其实也不太清楚,她常用弓、弩,因此了解比较深,火、药用得不多,也不会特意去了解它的制作方法,只能指出一些大概的原料,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不过这对研究火、药的人来说已经很有用了。 姚宁谷一遇到这种能帮助士兵的东西就很有激情,每天早出晚归,泡在军器监里和陈监事没日没夜地做实验,后来干脆晚上都不回来,就在那里随便找个地方打地铺睡下。她这种行为在京城太出格,秦琅实在忍无可忍,亲自去军器监把她揪了回来,让秦夫人好好教教她女子闺范。 好在陈监事已经把弩的模型做了出来,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姚宁谷再怎么费心,她就消停了几日,跟着秦夫人把京城转了转,不过什么闺范的当然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她在这厢过得逍遥自在,却不知道京城的另一处有人为她牵肠挂肚。 姚宁谷回来的当天,柳山就去汇报了柳玉:“大人,姚姑娘进京了。” 柳玉当时正在看一封奏章,闻言竟然顿住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然后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年的历练,他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俊俏的面容多了几分棱角,不笑的时候还有几分威严。这样的柳大人是很招人稀罕的,这几年不少京城贵女有意与他结亲,但都被柳玉找各种理由推辞了。如今他已经二十二岁,却孑然一人,连个通房都没留,京城中不由传起了他的风言风语,有说他不举的,有说他喜欢男人的。不过即便如此,想往他身边凑的女人还是如过江之卿。 柳玉的桌案下有个暗格,他拉开抽屉,里面码了整整齐齐的一摞纸,全都是他在北军的亲信寄过来有关姚宁谷的消息。又想到姚宁谷回来以后住到秦琅家,还整日往军器监跑,这几日好不容易消停了,到处瞎逛,唯独想不起来要来见他。忍不住暗骂一声。 这个小没良心的。 —————— 秦琅是老威远侯的嫡次子,他的父亲去世后由大哥继承了侯爵,他们兄弟几人分了家,母亲秦老太君跟着威远侯住。老太君的亲生儿女只有秦琅与威远侯两个,以及嫁到萧侍中家的长女秦媛。侯府还有两个庶子,分了一份家产后就被老太君打发到祖籍地,眼不见心不烦。如今秦琅又封了侯,单独有一座侯府,他只有一妻一子,最多加上个借住的姚宁谷,别提有多舒心。 秦夫人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两天见人都带了三分笑,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今日她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秦琅的亲妹妹秦媛。秦媛未出门的时候与秦夫人关系就不错,嫁到萧家后两人也常常来往,很多和丈夫都不能说的私密话都会偷偷说。 秦媛来的时候秦琅正要外出去军营,她同秦琅多年未见,好一阵唏嘘感叹。说完话后眼睛往旁边一转,像是找什么人。正好,姚宁谷梳妆打扮完也准备往外走。 “秦大人,秦夫人,还有这位是……”姚宁谷不认识秦媛。 秦琅为她介绍了秦媛,姚宁谷又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秦媛是三品命妇,不过姚宁谷是正三品的封号将军,彼此倒是不用见礼。 “大人去军营吗?”姚宁谷仰起脸问秦琅,秦琅点头称是。 “那太好了,我和你一道去,我要去军营借几件甲衣回去军器监做试验。”姚宁谷高兴地说道,快走两步跟上了秦琅的步伐。 等两人骑马走了之后,秦媛拉着秦夫人进了屋子,让丫鬟仆妇都退了下去,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秦夫人有些奇怪,不知道小姑子这是要做什么。 “我的傻嫂嫂诶,你可太心宽了吧!”秦媛一开口就唬了秦夫人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夫人忍不住问。 “嫂嫂,我问你,那个姚宁谷就这么住在你们家?”秦媛不回答,反而反问秦夫人。 秦夫人大概明白秦媛的疑虑了,有些好笑道:“阿媛你多想了,你哥哥只把阿宁当妹妹来看的。” “兄长是把她当妹妹看,可她不一定把兄长当哥哥看啊。嫂嫂你可长个心眼,她都多大年纪了还未出嫁,整日与兄长朝夕相处,她又生得好看,要是起了什么心思你能保证兄长禁得住诱惑?况且她自己又不是没有府邸,就这么赖在你家是为什么?我今日看兄长与她说话可不是一般的亲昵。”秦媛一通话下来,秦夫人开始还不当回事,越听到后面越是心惊。 是啊,这五年里她与丈夫分隔两地,是姚宁谷与他朝夕相伴,姚宁谷今年十九还未出嫁,又堂而皇之地住到了他们家,是否是对丈夫有什么心思? 此时的秦媛和秦夫人都忽视了姚宁谷忙于从军,根本没空想成亲的事情,她的府邸需要时间休整,这才寄居在秦家的事实。所谓疑邻盗斧,越怀疑就越觉得事情真相就是如此。 —————— 秦夫人有了危机感,对姚宁谷就没有这么亲热了,还旁敲侧击地问她有没有嫁人的想法。 姚宁谷一听这话连忙摆手:“不行的,我不能嫁人,嫁了人就没法再出去抛头露面上阵杀敌了。” 她说的是实话,落在秦夫人耳里就有了别的意思。果然,她不打算嫁给别人。她就是对自己丈夫有意思。 你看这逻辑多强盗。女人要是又吃醋又钻牛角尖那就真是无解了。秦夫人把自己带进沟里,言语行动中也表露出来了一点。 姚宁谷只是直率,并不傻,隐约咂摸出了一点意思,当机立断地提出要搬进自己府中。她这么爽快地离开,秦夫人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秦琅不知道其中原因,以为姚宁谷是觉得在自己家不够自由,帮着她操办了许多事情。姚宁谷搬出去之后,秦夫人三不五时地去探望她,见她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念头,逐渐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但是秦夫人没有放过姚宁谷。虽然姚宁谷没想和秦琅发展什么,秦夫人觉得女人家还是得嫁人,张罗着要帮她找个对象。这可把姚宁谷愁坏了,她去找秦琅求情,秦琅听到后放声大笑,却不说帮她去劝秦夫人,反而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姚宁谷见指望不上他,愤而离去。 第7章 赴宴 姚宁谷最终还是没办法逃脱秦夫人的魔掌。也不知道古往今来这些妇人怎么这么热衷于做媒。秦夫人生拉硬拽,非要带着姚宁谷去参加这个宴那个宴,姚宁谷躲过几个,安宁大长公主的这个春日宴实在是没避过去。 这种什么赏花赏月的宴会都是噱头,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各家各户的夫人相看子女的婚事,也有年轻男女自己看对眼的。姚宁谷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嫁人—她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况且嫁了人要受这个约束那个约束的,面对婆家一大家子人,家长里短油盐酱醋的,烦都烦死了。 但你和秦夫人说这种道理她只觉得惊世骇俗。 得,左右不过一个宴会,她就硬着头皮去吧。 —————— 姚宁谷被秦夫人打扮一新,穿上鲜亮的春装,桃红色的上衣衬得她容色娇艳,下系一条月白色长裙,行走间飘逸轻盈,身上戴的俱是珍宝阁的新品,环佩玎珰。秦夫人本来是想送给她的,但是姚宁谷觉得不太合适,执意自己付了钱。若是换了她自己肯定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衣裳首饰,现在心里还怪心疼的。 她本来就长得娇艳,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如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秦夫人看见她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夸她:“阿宁真是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姚宁谷提不起什么兴致,蔫蔫的上了马车。 马车走到一半的时候,猛地颠簸了一下,然后来了个急刹车。秦夫人因为身体惯性往前倒去,幸好姚宁谷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她的力气大,秦夫人在她一个人的帮助下就稳住了身形。姚宁谷皱起眉头,想挑起帘子查看什么情况,却被秦夫人拦住了。 她回过神来,这是在京城,女子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她虽然不在意这些规矩,但她今天乘坐的是秦家的马车,还是不要任性妄为,先听手下人怎么回禀吧。 姚宁谷收回手,竖起耳朵,听见外面传来一些喧闹声,这时马夫也凑到车前,压低声音说道:“夫人,洛小王爷的马和咱家的马车冲撞了,洛小王爷正在车外叫骂呢。” 秦夫人的脸色不好看起来。这洛小王爷是镇守西南的西南王之子,从小在京城长大,养得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堪称京城第一大纨绔也不夸张。真要是被他缠上,他们一车女眷,恐怕威远侯和秦琅的面子加起来也不够用的。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她捏了捏眉心,思量起应对之策。 姚宁谷此时也听清了外面的动静,有个嚣张无比的公鸭嗓正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敢说,听着不像王公子弟,倒像个市井无赖。她在军营待的时间久,对这些叫骂内容倒是无感,毕竟两军叫阵时骂得比这难听的还有,但秦家好歹两门侯爵,洛光敢如此无礼,未免太目中无人。 她瞥了秦夫人一眼,后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看上去有些焦急。姚宁谷拿定了主意,对这种横的只能比他更横,拍了拍秦夫人的手示意她安心,就径直走了出去。 洛光今日也是去参加安宁大长公主的春日宴,穿得还算人模人样,深蓝色的锦袍包裹在略胖的身体上,看面容还长得有几分稚气,却摆出一副凶恶蛮横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滑稽。他在京城中纵马在先,冲撞了秦府的车架,却倒打一耙把责任都归在了秦家。 姚宁谷一看他模样就知道是个外强中干的,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骤然从马车里出来,吓了洛光一跳,待他定睛一看,却是傻傻愣住了。 姚宁谷在京城调养一段时日,皮肤变得白皙光洁,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杏眼含春,琼鼻樱唇,好一个绝代佳人! 她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身手矫捷,连矮凳都不需要,一言不发地从马夫手里接过马鞭,冷着脸看向洛光:“洛小王爷,你待要如何?” 洛光只觉得美人连冷着脸都是极美的,痴迷地多看了姚宁谷几眼,呆呆地说:“这位姑娘,是小王冲撞了府上车架,还望姑娘大人大量,宽恕一回。” 见鬼了! 秦府的下人和洛光的侍从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这个想法。小霸王洛光居然会跟人主动道歉? 姚宁谷鞭子都准备好了,只待洛光敢放一个厥词她就一鞭子招呼上去,哪知道他居然认怂了,这种感觉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特别不得劲。她疑惑地看了洛光两眼,心想算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是京城的贵族人家,也不好真的撕破脸皮,也就说了几句场面话,大家都下个台阶,把这件事揭过了。 —————— 马车顺利地来到了公主别院。 昭平将军的名头太吓人,秦夫人怕说出来把那些青年才俊全吓跑了,只说姚宁谷是她相公的妹妹。姚宁谷从前也算京城贵女,但她性格比较文静,出来参加这种场合的机会并不多,姚家落罪后很快就在京城政治中心被除名,被世家们所遗忘,即便有几户交好的人家,也基本上全受到了牵连,时隔五年谁还记得有个姚家大小姐?加上她与从前变化极大,现下被认出来的几率微乎其微。这个说法倒是不算离谱。 姚宁谷是无所谓,昭平将军也好,秦府表小姐也罢,反正她打定主意今天是来当个看客的。 威远侯秦家也来了人,是秦大夫人与府上的二、三、四小姐。与秦琅唯有一个独苗秦立情况不同,威远侯这些年来为秦家可谓好好的开枝散叶一回。儿子生了四个,女儿也生了五个。二小姐四小姐是秦大夫人嫡女,三小姐则是个妾生的庶女,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秦夫人与嫂子先见了面说起话,姚宁谷和秦家的小姐说不到一起去,就告个不是,自己去逛了。威远侯府的人之前都见过她,知道她和自己这些人不一样,并不觉得她无礼,随她去了。 安宁大长公主的这座别院花了大心思,大气又不失雅致,说是春日宴,花园里种满了各种不同的奇珍异草,全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让姚宁谷这个看惯北地黄沙的粗人大开眼界,一路看得啧啧称奇。 这些人都不知道亲近大自然,就知道情情爱爱的,真是俗人。姚宁谷目力好,看见对面一座亭子里两个年轻男女避开人互诉衷肠,忍不住撇了撇嘴,脚下打了个弯躲开了。 她艺高人胆大,仗着记性好方向感强,在园子里七转八拐,到处溜达,渐渐来到人烟稀少的地方,不想正好遇见了一个熟人。 —————— 柳玉是来别院找公主的长子石云有事相商的,来了才发现今日似乎是春日宴。他已经是朝中重臣,自然不会再和这些毛头小子们厮混到一起,就避开宴饮的前厅,来到一座地处偏僻的书房中等石云招待完客人过来。 哪知他刚踏过一个月洞门,就很巧地遇见了姚宁谷。 他心底咦了一下,春日宴是什么样的地方他很清楚,姚宁谷一不是爱寻欢作乐之人,二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之人,他完全没想过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过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姚宁谷乍一见他,愣了一下,然后才高兴地冲他挥了挥手:“柳大人!” 她虽然想起了原身与他的婚约,但自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心中并不以为意。两人在北地也算有过生死的交情,见面就多了分亲近。 “回来了?”柳玉的情绪没这么外放,不过也能看出表情放松了许多,语气如同闲话家常般。他细细打量着姚宁谷,发现她又长高了些,模样也长开了。 想到她打扮得这样漂亮来参加春日宴,心里不禁有些郁闷。 “是啊,一个月前回来的。这么久没见,柳大人风姿胜过从前,我刚刚一时都没敢相认。”姚宁谷爽朗地笑着,真心实意地夸奖了柳玉一番,令柳玉很受用。 “你今日来参加春日宴?”柳玉试探着问。 “是啊,秦大人的夫人一心想要帮我相看夫婿,没办法只好过来了。”姚宁谷一想到这个,难得见到熟人,就忍不住抱怨了两句,完全忽略了和一个外男说这些话合不合适的问题。 柳玉心揪了起来,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心平气和:“那你是打算出嫁了?” “开什么玩笑?”姚宁谷瞪大了眼睛,像被踩中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我才不要嫁人。秦大人说了,女人嫁了人就要三从四德,我还想当大将军呢。” 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柳玉稍微放下心。反正自己一时没有办法娶她,那就叫所有男人都没法娶她。 他笑了笑,如初雪消融,光风霁月:“阿宁自然是要完成自己的抱负。” 他的称呼亲昵了一些,但秦家夫妇两个都这么叫她,姚宁谷也没多想,反倒觉得好不容易有个能懂她志向的人,高兴了点。 两人在这里交谈,一个别有用心,一个心不在焉,五感灵敏的两人正好都没注意离这儿不远的地方有人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 何璐璐掐断了路边的花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月洞门前的一男一女。少女略仰着脸一脸雀跃地说着什么,青年专注地看着她,脸上还浮现一丝笑意,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刺眼。 玉哥哥居然对人笑了! 她心中的妒火差点要烧灭理智,好不容易等两人走了,阴森森地对身边丫鬟吩咐:“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小姐。” —————— 何璐璐是中书舍人何赞的独女,从小对柳玉情根深种,为了柳玉拖到二十岁都没有出嫁,可惜柳玉从来不曾留意过她。她长这么大还没见柳玉笑过,如今见他和一个妙龄少女在这偏僻一角有说有笑,自然是恨得牙痒痒。何赞是天子近臣,她是家中独女,因此养得一副娇纵的性子,这次不想办法好好整一下那个女子,叫她知难而退,是不可能解恨的。 很快她就得到了消息,此人是诚意侯秦府的表小姐姚宁谷。 “小姐,诚意侯刚打完胜仗回来,圣眷正浓,咱们这么得罪怕是不妥。”丫鬟青碧小声劝说何璐璐。 “怕什么,我又不把她怎么样,只是小小教训一下,让她吃个难堪罢了。况且,诚意侯得圣眷,难道我爹就不如他吗?一个表小姐罢了,难不成诚意侯府还要为了她出头?”何璐璐柳眉倒竖,瞪了青碧一眼,后者缩了缩头,不敢再劝了。 十几岁的刁蛮少女想为难人也想不出太恶毒的招数来,加上何璐璐只是心胸狭窄,心肠没有坏透,所以她的想法也很简单,就是叫姚宁谷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个丑,然后私下里教训两句便是。 —————— 宴会还没有开始,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一堆堆聚集在一起说笑玩乐,因为长辈们就在不远处能看见,男女之防并不严,只不过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轻重,只敢面对面说几句话,更深入的就不敢了。 有人围在一起投壶,有文雅一些的吟个诗作个对,或者干脆拿副笔墨作画的,不过聚集人最多的则是以清平郡主为首的一行人。 清平郡主让手下侍卫摆好东西,抬起下巴颇为骄矜道:“今日本郡主同大家玩个新鲜的。” 大家朝周围望去,五十步开外一字排开四个箭靶,一旁的小案上摆着几副小巧的弓,底下的竹筐中装了几十支特制的箭。 清平郡主介绍这是她兄长为她打造的特制弓箭,拉开不必太费力,射程近,适合女子使用。正好可以拿来给她们比试。 武朝顾名思义以武立国,开国皇帝是打下来的江山,立国后也重武,如今的京城习武之风浓烈,很多女子也会功夫,区区步射不在话下,清平郡主是其中佼佼者,有此提议大家并不意外,因为她身份贵重,众人众星拱月般围着她出声附和。 何璐璐与清平郡主关系一向不错,此时陪在郡主身旁同样位于人群中心。姚宁谷被这里的动静吸引,凑上前来想看看在做什么,正好撞进了何璐璐的视线。 清平郡主首先露了一手,她依次在四个箭靶前射出一箭,都正中靶心,赢得满堂喝彩。随即拿出几件彩头,随意点几个人出来比试一下。 几轮下来,周围许多人都聚拢了过来,还有不少世家公子也表示很感兴趣。何璐璐见时机成熟,故意大声对着姚宁谷道:“姚姑娘,我听说你是诚意侯秦将军的表妹,想来射艺一定不差,不如我们比试一番?” 何璐璐与清平郡主交好,也习得一手好射艺,她自信一定不会输给看上去娇滴滴的姚宁谷。若是能让她出个丑,就更好了。 被姚宁谷杀得闻风丧胆的北狄人要是知道何璐璐眼里的姚宁谷是个“娇滴滴”的美人,一定能呕出血来。 突然被点了名,姚宁谷有些惊讶,她从前并不认识何璐璐,今日可以说是第一回见面。她不难从何璐璐的语气中听出一些针对意味,却不明白这敌意从何而来。 大家的视线都落到姚宁谷身上,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曾见过她,还有些疑心这样的美人怎么京城里从前没听说过。 “何香囊你这不是存心欺负人吗?你要比的话,小王倒是可以和你比试一番。”在姚宁谷出声之前,一个很有标志性的公鸭嗓突然响起。 何璐璐有一次给柳玉送香囊被拒绝,因挑选的地点人多眼杂,被洛光一众纨绔子弟看到并宣扬出去,还促狭地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何香囊。 何璐璐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炸毛,眼刀子朝洛光飞过去,但洛光根本无所谓,挤眉弄眼地朝她笑着,一副无赖的模样。 “我与姚姑娘比试,与你何干?”何璐璐气呼呼地跺了跺脚,不甘示弱道。 “我就想和你比试,不行?”洛光没什么好男不跟女斗的意识,继续无赖道。 何璐璐被气狠了,不跟他说话。把手上准备好的一支羊脂玉簪子拍在桌上,转过头对姚宁谷说:“姚姑娘,我们就以这支簪子为赌注,我先来。” 她推开洛光,取了箭走到箭靶前,双脚前后开立,肩背挺直,举起弓,拉开弦,对着箭靶瞄了一会儿,松开手,正中红心。 何璐璐有些自得地翘了翘嘴角,又转过身子,移到下一个箭靶前,故技重施,最终三个箭靶都正中红心,最后一个略歪了些,不过成绩已经极好了。 “姚姑娘,到你了。”何璐璐接过青碧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姚宁谷大声道。 “姚姑娘,让小王替你吧。”洛光很乐意送这个人情,涎着脸凑上来。 姚宁谷瞥了洛光一眼,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热情,对他这副神态觉得有些反感。 这里的步射在她眼里同小孩子过家家没有区别,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世家小姐玩闹,所以才没有答应,不过既然有人执意相逼,她也不是怕事的人,更不想凭白欠了洛光这种人一个人情。比就比吧。 姚宁谷在衣裙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拿起弓箭,绕过洛光,往箭靶前站停。 她站的位置并不在第一个箭靶的正前方,而是在第二个和第三个箭靶中间,也就是四个箭靶的正中间。清平郡主的侍女本想出言提醒,看了看何璐璐的脸色,又闭上了嘴。 洛光跟上来在后面意图指导一下姚宁谷:“姚姑娘,你就对准了靶心——” 他话还没说完,姚宁谷已经拈弓拉箭,射出了第一支箭。 洛光睁大了眼睛和嘴巴,急得不行。不是这么射的啊!怎么都没有瞄准就射出去了! 姚宁谷动作极快,仿佛看都不看前面一眼,脚下也不动,一支箭刚射出就取出下一支箭,等四支箭都射出的时候,第一支箭才刚刚到达箭靶。 大家都被这样的举动看呆了,还有人以为她是在自暴自弃,有些看出门道来的却是回味出来了。姚宁谷这样的射速不是一般人能及,而且她拉弓之时手极稳,看似不用瞄准,也可以理解为她瞄准速度极快,或者距离太近,她根本不需要瞄准就知道如何用力。这是高手啊! 对面的四个箭靶因为箭速太快倒了两个,清平郡主派两个侍卫前去查看,回来禀告之人目带诧异道:“姚姑娘四箭均正中靶心。”何止是正中,简直是力透箭靶。他把后面没说的话咽了下去。 “没想到姚姑娘步射如此精湛!”洛光很夸张地出言夸赞,还故意朝何璐璐那里看了两眼。 “这个就是姚姑娘的了吧,我替她收着。”洛光把视线落到何璐璐一开始放下的羊脂玉簪子上,一把拿了过来追上姚宁谷,还炫耀似的在何璐璐眼前晃了晃。 何璐璐被气得火冒三丈,只不过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若是眼神能杀人,洛光和姚宁谷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姚宁谷出了一次风头,对这里的热闹没什么心思了,洛光又像个狗皮膏药般黏着她,便脚步一转,往秦夫人那里去了,这里有不少位高权重的夫人,洛光不敢在长辈们面前放肆,悻悻地回去了。 宴席分男女两席,男客由石云代为招待,与女客隔了一座湖,影影幢幢的能看见些身影。不少名门贵女席中争奇斗艳,使出浑身解数吸引大长公主和诸位贵妇人的注意力,姚宁谷低着头猛吃菜,像个锯嘴葫芦一样一言不发。惹得秦夫人又急又恼,偏偏拿她没办法。 散席之后,姚宁谷和秦夫人在公主府侍女的引领下出府。姚宁谷与秦夫人乘一座马车来,但回去并不同路,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让自己府上管家驾车来接她,这时候管家似乎还没到,她便让秦夫人先回去了。 姚宁谷没有带丫鬟,独自一人找了个僻静地方等了会儿,忽然察觉有匹马停在她面前。 “柳大人,你怎么在这里?”她抬头看清了来人。 “我同石大人议完事出府,倒是你,怎么独自在这里?”柳玉其实是故意等到她出来才出来的,不过姚宁谷不知道内情,以为又是凑巧了。 “我府上的管家还没到,我在这里等等他。”姚宁谷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柳玉皱了皱眉,心想该给她找两个能干合用的人才是,京城居不易,做事都这么不靠谱可不行。 “我找石大人借辆马车送你回去罢。”柳玉想了想,提议道。 “这怎么好意思——”姚宁谷下意识地就想拒绝,但柳玉态度很强硬,很快就让柳山借了辆马车出来,姚宁谷见管家还是没来,也就半推半就上了马车。 柳玉留了个人下来,让他见到姚宁谷的管家后通知他一声,姚将军已经先行回府了。他做事周到,姚宁谷就彻底放下了心。 “柳大人,你不必送我的,你有事先去忙就是。”姚宁谷掀开车帘,见柳玉竟然在一旁策马护送她,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反正我今日也无其他要事,我还未曾到你府上拜访过,难不成你不欢迎我?”柳玉微微一笑,侧目看她。 “没有的事,既然不耽误你的事,那就随意好了。”姚宁谷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第8章 退婚 柳玉把姚宁谷送回府,公主府的车夫便自觉地辞别二人回去了。姚宁谷这座宅院不大,好在整座府邸只有她一个主子,所有事情都能自己当家做主,她心中是十分满意的。 姚宁谷兴冲冲地给柳玉介绍自己家,柳玉微笑着聆听,时不时地点头,并不插话。 “柳大人,我想做个豪华点的牌匾,又不知道该找谁给我题字。”姚宁谷突然想起一茬来,有些烦恼。她认识的都是武将,能识字就不错了,她本来想找秦琅,但秦琅说他的字也不够好,批个公文写个奏章什么的够用,若是挂到牌匾上,就有点拿不出手了。 姚宁谷自己就更不必说,她学会写字也就是前两年的事。 柳玉心中一动:“若是你不嫌弃的话,我就可以给你题字。” 柳玉书画风流,是得到过大儒夸奖的,这倒也合适,其实他本可以引荐几位书法大家,但出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他选择了不提。 “那太好了!”姚宁谷很高兴,柳玉能帮忙的话,她就少了很多麻烦,而且她相信柳玉一定不是说大话的人,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柳玉跟着姚宁谷把将军府转了一圈。姚宁谷府上的下人不多,基本上都是秦琅两口子帮她挑的人,有秦府放出来的仆人,大多数则是从牙行买来的身家清白之人。只不过姚宁谷进府时间不长,又不太会打理内宅,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很精干,作风有些懒散。 柳玉看着长满杂草的花园,想起她那个接人都误了时辰的管家,斟酌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府上是不是人手不太够,要不要我派几个有经验的大管家来帮帮你,调、教一下手下人。” 此举有手伸太长的嫌疑,他害怕被姚宁谷误会,提起一颗心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姚宁谷果然犹豫了,面色很为难:“这样的话,你府上不就没人用了吗?” 柳玉松了口气,故作轻松道:“无妨,我府上的大小管事多,从别院抽几个人来不是问题。” “那就太谢谢你了,”姚宁谷也松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有好多事情都不清楚,每回管家来请示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他。这下好了,魏国公府上的管事一定懂的比我多。” 柳玉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露痕迹地又提了些建议,姚宁谷本来没注意过这些东西,被他提醒后觉得很有道理,心中更加感谢他了。 柳大人真是个大好人! —————— 柳玉的动作很快,把自己手下的一个大管事和自己奶嬷嬷的大儿媳妇都派到了姚府,还送了十来个手脚勤快的下人的卖身契来,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很快就把姚府打理得整整齐齐,他为姚宁谷题的“昭平将军府”也被他送了过来,姚宁谷找人做成牌匾,挑了个黄道吉日挂了上去,这下将军府的一切都妥帖了,她感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陈监事已经把完善后的弓、弩都做了出来,上报给政事堂,政事堂又呈给皇上,皇上十分高兴,对姚宁谷非常满意,把她指派到了左羽林军任羽林将军,左羽林军是京城禁军之一,首领无一不是皇上的亲信,而羽林将军有两名,是仅次于羽林大将军的副手,足可见陛下对姚宁谷的信任了。 姚宁谷很高兴地走马上任,一连十几天都天天早出晚归往军营跑,说是要练兵。 这一天她回来得早,进门的时候很惊讶地发现旁边那座府邸出来一个熟悉的人。 “柳大人,咱们怎么又见面了?”她觉得最近见到柳玉的频率实在有点高,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就表露了出来。 柳玉没有显露出表情,很自然地回答她:“你隔壁的王大人致仕回乡,我正好将他的宅子买下,这里环境清净,我时常来这里居住。” 姚宁谷连旁边的人是不是姓王都不知道,对柳玉的话也就没有起疑心,不过她觉得多了个认识的邻居也不错,很热情地表示了欢迎。 —————— 几天后休沐的日子,柳玉搬了张藤椅在树下品茶,忽然看见有个人影敏捷地翻过围墙朝这边过来。 他身边的侍卫都警惕地握住刀柄,柳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然后盯着那人看。走近了之后发现果然是姚宁谷。 “那个,柳大人,真不好意思,借你的地方躲一躲。”姚宁谷一转身就看见了柳玉,脸上颇有几分羞赧。 柳玉并不生气,反而让她坐下,喝点凉茶散散热气。姚宁谷一连灌下三杯茶才拿手背抹了抹嘴,跟他解释缘由,原来秦夫人又过来找她,她一见秦夫人就觉得大事不妙,让管家告诉她自己不在家,然后自己翻墙过来避避风头。 “你就这么害怕秦夫人?”柳玉有些好笑。 “那当然了!秦夫人一过来肯定又要带我去参加什么宴会,帮我找相公。我才不去呢!”姚宁谷气哼哼地说道,脸颊鼓了起来,看上去多了两分娇憨。 那是不能见她。柳玉沉默着喝了口茶,肯定了姚宁谷的说法。 两人相对着喝茶,柳玉拿起一本书来看,姚宁谷也不用人陪,往后一靠,躺着躺着竟然睡着了。 她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胸口随着呼吸静静起伏,睡梦中的她看上去格外恬静柔和,柳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前厅传来一阵喧闹,逐渐靠近柳玉和姚宁谷所在的地方。姚宁谷有所察觉地睁开眼,柳玉移开视线,往身侧看去。 蓝管事面色为难地拦着身前的宫装少女,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柳玉。 “公主,您这样闯进来于理不合啊。”蓝管事苦着脸道。 “你这奴才竟然骗我,你不是说玉哥哥病了吗,怎么人好好地在这里喝茶?”佳玉公主一眼见到柳玉,语气不善地质问蓝管事。 “是我让他这么说的。”柳玉皱起眉站起身,冷冷道。 “下官见过公主。”他客气而疏离地对佳玉公主施礼。 “玉哥哥——”佳玉公主一见柳玉,就一脸娇羞,软着声音喊他,蓝管事见她不再注意自己,赶紧开溜。 姚宁谷刚刚醒来,已经来不及翻回去了,听着这像是位公主,不好失礼,也跟着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公主。” “你是什么人?”佳玉公主一心扑在柳玉身上,这才注意到姚宁谷,一见她相貌,同为女人的她警钟大鸣,充满敌意地问道。 “她是隔壁昭平将军,来与我商议新式武器之事的。”柳玉帮她回答了。 姚宁谷是新式武器的提出人,兼之对军队了解,柳玉在政事堂中负责兵部这块的事宜,的确是由两人进行交接,他这话还算合情合理,只不过此时并不是实话。 姚宁谷当然不会多此一举说她是躲避相亲来这里睡觉的,默认了柳玉的说法。 不过佳玉公主仍然没有放下疑心,很是怀疑地看了姚宁谷一眼:“今日休沐,你们怎么还谈公事,也不知道让玉哥哥多休息休息。” “公主,你私自出宫,闯入臣的府邸实在于理不合,臣送你回宫。”柳玉板着一张脸,强硬地拉着佳玉公主的手臂往外拖。 “不要,本宫出来就是为了见你,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把我送回去。” “公主已经见到了,是时候该回去了,还请公主自重,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免有损公主清誉。”两人的对话声隐隐传来。姚宁谷揉了揉眼睛,决定还是不要掺和了,对柳府的下人说了一声,又翻墙回去了。 柳玉回来的时候,姚宁谷自然已经不在了,他看了眼姚宁谷用过的杯子和藤椅,把佳玉公主记上了记仇小本本。 —————— 休沐过后,姚宁谷继续过上了早出晚归的练兵生活,每天泡在军营里,自然对京城里流传起来的传言一无所知。 最近盛传魏国公府嫡长孙柳玉与新封的昭平将军姚宁谷原是未婚夫妻。 这传言的源头正是佳玉公主。 她那天被柳玉强行扭送回宫,十分不开心,柳玉是不能恨的,她就把仇记到了姚宁谷身上,派人去调查姚宁谷,本想找找她的把柄,没想到却被她查出这么个陈年旧事来。这还了得?她找皇后和太后闹了两回,这事从宫里传出来,渐渐在京城都传开了。 其实这事还真不算佳玉公主捕风捉影。当初魏国公与姚宁谷的祖父订下婚约时是十分郑重的,在官府登记过,后来姚宁谷被流放,魏国公府觉得自己占有绝对主导权,这桩婚事肯定不能成了,根本没放在心上。姚宁谷穿越过来后开始根本不知道此事,后来想起来已经知道柳家悔婚,她对此没有意见,以为两家就很默契地默认婚约作罢。加上后来柳玉私心作祟,一直装作不知道,两方谁都没去官府把婚事取消。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到现在还是有官府认证的未婚夫妻。 柳玉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这个消息如同一石掀起千重浪,引发了许多人家的议论。 皇上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把柳玉召进来,打算问问清楚。 皇上对柳玉一直都很欣赏,也替他操心婚姻大事,他知道女儿佳玉喜欢柳玉,不过柳玉对佳玉并无好感,他并不想乱点这个鸳鸯谱,让臣子与自己离了心。 “传言可是真的?”皇上问。 柳玉一听就知道问什么,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警惕地答道:“确有其事。”然后用三言两语说清了其中缘故,话中并不偏袒魏国公府。 皇上一听他这个态度就明白了七八分,心中思量了起来。其实若姚宁谷一直是个犯官之女,又被流放到北地,魏国公府的做法并不算稀奇,虽有些不够仁义,但也在情理之中。他们的婚约自然不算数了。可姚宁谷却凭自己努力在军营中打拼,如今还获封三品昭平将军,这样算来他们两人也不是不可能。 “你心悦姚宁谷?那姚宁谷又是何想法?”皇上的问题一针见血。 柳玉心中苦涩,撩开袍角郑重跪下:“臣的确心悦姚将军,而且此生非姚将军不娶。姚将军如今对臣并无意,是魏国公府有负于她在先,臣会尽力弥补,请求她回心转意。” 当着皇上的面他不敢撒谎,也不想撒谎,干脆把自己的态度明明白白摆了出来。 “那她要是不原谅你呢?或者她看上了其他人?”皇上又问。 “那臣就只能终身不娶了。”柳玉叩首,但语气笃定,让人不能不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皇上看着柳玉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了。那就随你自己处置吧。” “多谢陛下。”柳玉十分欣喜。 有了陛下这话,他就不必担心再娶别的女子了。只要不是皇上赐婚,什么婚事他都可以搅黄。 他向皇上告辞,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 —————— 等消息传到姚宁谷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下一个休沐日了。她听到内院管事娘子周晴吞吞吐吐说完情况时一口把刚刚喝的茶喷了出来。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和柳大人清清白白的,怎么能这么污蔑我?”姚宁谷愤怒地拍桌子。 败坏她的名誉就算了,反正她本来也不打算成亲,但是柳玉这么好的人,若是害他娶不了媳妇,那不是罪过了吗。 周晴等她稍微平静下来,犹豫着把更深一步的实情告诉了她。 “这么说来,只要官府文书还在,口头上的解除婚姻还不算数吗?”姚宁谷皱着眉头问。她不知道中原的律法,也就没想到过这茬。 “正是。”周晴欣慰地点点头。姚宁谷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律法上还是柳玉正儿八经的未婚妻。 不枉少爷对姚姑娘这番好了。周晴偷看了一眼姚宁谷,有些无奈,她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柳玉对姚宁谷是有那种念头的,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派过来帮忙,可惜这位姚姑娘却没开窍,还把自家少爷当成普通朋友。这下挑明了,有婚约在身,姚姑娘还跑得掉吗。 周晴自顾自地想着,下一秒就被姚宁谷吓得一身冷汗。 “那看来得去官府把文书取消了才能消除流言啊。”姚宁谷琢磨着。 “不行!”周晴脱口而出,见姚宁谷奇怪地看着她,心知自己反应太大了,脑子飞速转动,想出一个借口,“姚大人,这事没这么简单,不是您一个人去官府就能解决的,得两家人坐下来商量妥当了,一起派人去才行。这事您别心急,得慢慢来。” 先拖着再说,拖到姚宁谷忘了,柳玉想到办法娶她了就行。 周晴如意算盘打得好,但是姚宁谷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她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当即就拍板决定。 “你说得对,那我就去魏国公府下帖子,趁早把事情解决了才是。” 姚宁谷迈开腿就往外走,周晴急得不行,赶紧伸手把她留下。 “大人,您这样去可不行。魏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楣,您上门做客得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才显得不失礼。” 嗐,高门就是这么麻烦。真要嫁进去那才是受罪。姚宁谷心里埋怨着,终是听了劝,回去换衣裳打扮了。不过想退婚的念头更加坚定了几分。 周晴擦了擦额上的汗,顾不得别的事情,赶紧招呼两个腿脚快的小厮去给柳玉送信。 少爷,大事不好了,你媳妇儿要跑了! —————— 这边姚宁谷挑选首饰的时候突然看见一长一方两个盒子,她打开一看才唤醒了回忆,是她十六岁及笄的时候秦琅送她的玉簪和手镯。她头上的簪子已经选好,但手上还空落落的,想了想,就顺手把手镯套上了。 姚宁谷的动作很快,换了件款式朴素大方的女装,略施粉黛,就让管家替她去赶车,说要前去魏国公府拜访。 周晴心中焦急,也不知道小厮有没有把信送到少爷手中。面上却不显,故意和姚宁谷多说了两句又拖延了些时间。 姚宁谷带着周晴还有两个侍女芍药、牡丹一起上了马车,闭上眼睛,思量一下等会儿见了面要怎么说最不尴尬。 马车停在魏国公府门前,管家亲自去门房送了拜帖,他们来得匆忙没有事先通知,守门的人要先进去通报,姚宁谷就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门房得了上头的指示,让姚宁谷一行人进去,马车在二门前停下,一个打扮得体的大丫鬟领着她们往后院去。 周围的下人知道这就是最近与大少爷传得沸沸扬扬的姚宁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小声议论起来。他们在府里待的时间久,比外面的人知道的内情更多,也就对姚宁谷更加好奇。带路的那个丫鬟估计是府里得脸的大丫鬟,拉下脸来,瞪了好几个嚼舌根子的下人,大家这才安静下来。若是普通女子受到这种指点恐怕会觉得羞恼,但是姚宁谷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松鹤堂中,柳家太夫人与柳玉的母亲柳大夫人已经坐着在等候。柳太夫人老神在在地靠坐在塌上,让侍女替她锤着肩膀,柳大夫人却有些坐不住,不住地往外打量。 “多大人了,还经不住事。”柳太夫人忍不住呵斥了一句。 柳大夫人这才坐规矩了,脸上的担忧却没消失,她小声道:“母亲,您说,这姚家姑娘上咱们府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就是来问罪又如何,你怕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姑娘做什么?”柳太夫人重重地把茶杯放下,心中对柳大夫人的不满多了几分。这个大儿媳妇性格温顺,操持有度,就是太沉不住气了。 其实这也怨不得柳大夫人,任谁嫁进这种顶级豪门,又摊上个这么强势的婆婆,都会加倍小心谨慎的。 柳大夫人吃了定心丸,终于在姚宁谷到来之时恢复了镇静。 第9章 意外 两位夫人都是朝廷的一品命妇,姚宁谷依次给两人行礼。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两人,柳太夫人神色肃穆,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势之人,柳大夫人保养得宜,看上去端庄大方。 她打量人的同时,这两人也在打量姚宁谷。只见堂下女子脸不过巴掌大,容色姣好,肌肤晶莹,的确是个相貌极佳的美人。只不过大家族挑选儿媳妇的标准并不是长得漂亮就好,容貌太盛也不是好事,最重要的是端庄大气,而且要恪守立法,孝顺公婆,服侍丈夫,对于长媳要求更高,还必须能操持庶务,掌管一府的大小事务。从各种意义上来看,姚宁谷都不是两人心目中合格的儿媳妇人选。 柳太夫人眼神落到旁边的周晴身上。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是柳玉奶嬷嬷的儿媳妇,之前打理柳玉院子的,如今怎么却到了姚宁谷的身边。她眼中浮现一丝疑惑。 姚宁谷的眼神没有敌意,想来应该不是来讨公道的。柳太夫人略放下心,等她先开口。 “两位夫人,我今日来就是为了一件事。近日来京城中对柳大人与我议论纷纷,但你我两家的婚约早就默认取消了。我也是经人提醒才知道在官府那里还有订婚时的文书,所以我此次前来拜访,就是为了与您府上协商,去官府销了这文书,若是耽误了柳大人的正常嫁娶就不好了。”姚宁谷不太能藏住心思,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要求很正当,于是就大大方方说明了来意。 她不太有汉人的尊卑意识,平时也是多与武将相处,不太讲究俗礼,因此说话时直接称呼你我,眼神也是直直地望去,这副模样令两位簪缨世族的夫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周晴忍不住往门口瞟去,少爷怎么还不来? “你要与玉儿取消婚约?”柳大夫人问。 “我与柳大人不是早就取消婚约了?只不过还欠一道手续没补上。”姚宁谷皱了皱眉,对柳大夫人的措辞不是很赞同。 两位夫人都沉默了一下。三年前姚家落罪,她们的确是单方面悔了婚,姚宁谷这么说没什么问题,如今她要销了文书,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她看上去坦坦荡荡,并没有记恨柳府的意思,倒是个洒脱人。 柳大夫人觉得没什么问题,看姚宁谷态度也挺配合的,就想出声答应,但多年来的习惯令她多看了柳太夫人一眼。 柳太夫人毕竟年老成精,她看着周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又往姚宁谷身上看去。 姚宁谷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个通体晶莹的镯子。 柳太夫人的目光被这个镯子吸引,她迟疑了一下,问道:“姚姑娘手上这只镯子看上去不错,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候怎么还在看我的首饰?姚宁谷对这些中原富家太太的行为感到困惑,但还是礼貌地回答:“这是诚意侯秦大人送我的及笄礼。” 柳太夫人飞速地算了算时间。姚宁谷及笄应该是三年前,而三年前柳玉正是在北军监军。及笄礼……她眼神深沉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姚宁谷快没有耐心的时候,有个小丫鬟进来通报。 “大少爷回来了。” 众人的目光投向门口,柳玉迈着长腿径直走了进来,他常年波澜不惊的黑眸看见堂下的姚宁谷后,才觉得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了下来。 还好,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柳玉恢复冷静,一如往常地给祖母和母亲行礼请安,姚宁谷喊了他一声“柳大人”,他点点头以示回应。 姚宁谷见正主来了,又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但是柳大人若是因此耽误了嫁娶那我就心里过意不去了。我想着反正就是走个程序,能解除大家误会就好了。”姚宁谷很诚实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柳太夫人有些讶异于两个人之间的友好互动,她那个平常冷冷清清的长孙在面对姚宁谷的时候居然态度很平和,没有丝毫不耐烦。心中的不安更深了一分。 “好,等明日我就和你走一趟官府,把婚书销了。”面对姚宁谷的眼神,柳玉坦荡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一般。 姚宁谷也笑了笑,她就说嘛,柳大人和气得很,只要好好跟他说,事情就可以顺利解决。 不过一边的周晴和柳太夫人都不太淡定。周晴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是顾虑着场合不对,她都要问出声。少爷费了这么大工夫,又是为姚姑娘选下人,又是搬到她隔壁刷存在感,一接到姚姑娘要来退婚的消息就急吼吼地赶回来,怎么这么轻松就答应了她的请求?那他回来的意义何在? 柳太夫人也很疑惑,若她没看错的话,姚宁谷手上戴的镯子是太后赏给柳玉的物品之一,他非但转手送给了姚宁谷,还假托秦琅名义,若不是心中有鬼才怪了。她从柳玉的方方面面的表现都觉得他对姚宁谷不一般,虽然以她来看姚宁谷远非合适的孙媳妇人选,但架不住柳玉喜欢啊,她都做好准备要和柳玉进行对抗了,哪知道他自己先同意了。 柳玉当然有他自己的考虑。他和姚宁谷相处这么长时间,对她的性格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姚宁谷心思赤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认定的事情不会改变。在她心目中两家的婚约已经解除,只是缺乏一个手续,那么解决办法就是补齐手续。这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她心胸开阔,不会记恨柳家对她袖手旁观的事情,那对她来说都已经过去,而且站在柳家的立场她也能理解,也不会觉得解除婚姻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或者是对柳玉的羞辱,对自己的耻辱。没有的,她觉得柳玉是一个很好的人,这个很好的人不应该因为她心目中无效的婚姻受到拘束,这就是她最诚实的想法。 柳玉没有理由说服她保留这个文书。现在还不是坦白心意的时机,他也没有扫除迎娶她的障碍,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让姚宁谷和他相处能保持最舒服的状态。 况且,在他心目中,也不愿意让姚宁谷受这个委屈。是他柳家悔婚在先,不该让姚宁谷做出退让。即便他喜欢姚宁谷,想娶她为妻,也应该通过他的心意与行动再次打动她,而不是靠祖辈定下的冷冰冰的一纸婚书。 重要的不是婚约存在与否,而是姚宁谷的心意。 想通了这点,一切就都能看开了。这是柳玉从姚宁谷身上学到的东西,很多东西抓得太紧反而容易适得其反,想赢得某样东西,就大大方方地去争取,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 —————— 姚宁谷干脆地告辞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柳玉还呆在松鹤堂,没这么容易过关。 在柳大夫人诧异的目光中,柳太夫人先开口了:“你同那姚宁谷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初儿在北地监军,她曾来找过儿,儿嫌她麻烦托秦将军将人送走,结果秦将军中了埋伏,姚姑娘差点因此丧命,”柳玉面带愧疚,“后来幸好她机敏,还带领秦将军等人逃出困境,秦将军就是在那次看中了她,将她收进军营。后来她在军营帮了儿很大忙,还不计前嫌救过一次儿的命。两年前儿受了重伤后奉旨回京,那次若不是她出手,恐怕儿就要命丧沙场了。” 他简单几句说来,两位夫人想到他之前的伤势,都面色沉重起来。 “儿一开始对她只是心怀愧疚,想着若是能照拂一把,也不至于让她身陷险境,但随着后来相处,发现她为人坦率,又忠勇仁义,儿有时见到她与秦将军更为亲近,还会觉得嫉妒,”柳玉伸手按住胸口,脸上神色像是在回忆什么,“那时候儿就知道已经心悦她了。儿本想回京后也许就能忘怀,可是两年来她的音容笑貌反而更加清晰,她这次回京,儿欣喜若狂。” 柳玉看向上面,神情郑重:“祖母,母亲,儿是真的很喜欢姚姑娘。” 两位夫人已经被他的话震住了。 柳太夫人斟酌再三,正准备开口,柳玉自己先说话了:“儿知道此事让祖母与母亲为难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同意姚姑娘的请求。此事容后再议,但还请祖母与母亲再给儿一些时间。” 柳玉知道这事不能着急,他今天这一段剖白也只是想让两位夫人知晓他的决心,于是给大家都留有余地。 不过他不会放弃的,已经错过一次了,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为自己争取。 —————— 姚宁谷完全不知道短短一旬时间内,从陛下到柳家上下都知道柳玉喜欢她的事情了,唯独她这个当事人是真的毫不知情。 她依照和柳玉的约定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官府注销婚书。因为从官府出来后直接就要去军营,她骑上马,穿了一身军装,衣袖衣摆腰身等处都用布条紧紧缠住,以免影响动作的自如。姚宁谷和柳玉并辔而行,随意地聊了聊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她的政治敏感度不够,加上对中原风土人情了解不够深,很多事情并不能知其所以然,而柳玉的血统里流着京城顶级官宦人家的精英血,在这方面指点她是绰绰有余的。 “圣人重罚刘大人并不是仅仅因为他族人侵占良田,为祸乡里,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圣人不欲追究,敲打一番便是,但刘大人是太子的人,太子是国之储君,一言一行都要经受无数双眼睛的监督,圣人明面上是处罚刘大人,实则是敲打太子,让他约束手下人。”柳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姚宁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赞佩地看着柳玉:“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想通了。柳大人你真厉害,圣人不过只言片语你就能想到这么多东西。” 她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夸奖也要用最直白的方式,这样外放的情绪放在像柳玉祖母这样的贵族夫人眼里简直是不可理喻的,但柳玉却很受用。他含笑看着姚宁谷亮闪闪的眼睛,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姚宁谷的尾音尚飘荡在空气中,她身下的马突然躁动起来,像发了狂一般嘶鸣着,剧烈地扭动身躯试图把姚宁谷甩下身去。 姚宁谷一个不留神,只来得及用右手抓紧缰绳,她伏下身子,紧紧靠在马背上,以免自己坠落下去。她尽力伸出另一只手,抚摸着坐骑的鬃毛,试图安抚它的情绪,但马的暴躁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柳玉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对,姚宁谷的马不是单纯的受惊,而是像失去了神智,为了避免伤到更多行人,他提气轻身,躲开马发狂的方向,从一侧冲上前,紧抱马头,用肩抗住马下巴,手下运足力气,将马头拧向一侧。 姚宁谷察觉到他的意图,配合地提起缰绳,限制马的行动,柳玉将身子往马的颈部一压,马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而姚宁谷在马的身躯倒下之前就迅速地松手,安稳地落在一边。 地面轻轻颤动了一下,扬起一片灰尘,两人不得不后退半步避开。尘埃落定之后,柳玉的眼神第一时间投向姚宁谷,见她安然无恙才放下悬着的一颗心,随即转而看向倒在街道中央昏死过去的那匹马。 今天的意外来得突兀,如果不是有他在,或许姚宁谷不能及时制住发狂的马而受伤,更甚至或许会掉落马蹄……他不敢再想,脸色愈发沉重。 姚宁谷对此有些束手无策,柳玉极有经验地第一时间让她派人回去把今天接触过马的人全部控制住,同时传信给京兆府的人,让官府彻查此事。如果是意外还好,若是有人有心为之,他必然会让此人付出代价。 “怎么会这样?”姚宁谷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 “说起来最近好像确实有些流年不利,”姚宁谷皱着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就有几次感觉这匹马有发狂的趋势,不过没这么严重,在我安抚之下就恢复了。我还以为是它有些水土不服。还有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的脚步声,睁开眼又什么都没发现。该不会真的有人要害我吧?” 柳玉心头一紧,他知道姚宁谷五感灵敏,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她说有人,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有人,可是会是谁呢?姚宁谷初来乍到,又没有与人结仇,会是谁要对她下此毒手呢? —————— 这样一耽搁,等两人办完正事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姚宁谷最终没能去成军营。 姚宁谷心大,柳玉却不敢不引起重视。他私下里唤来姚府对外的大管事柳芳以及对内的管事娘子周晴,问了些情况,又让他们保持高度警惕,两人自然称是。 官府那里也很快传来了结果。马发狂是因为草料中混入了一种能使人畜失去神智的草药,这种草药与普通的草料看上去一般无二,只有凑上去才能闻到淡淡的异香。提供草料的商户与负责喂马的仆人都表示自己完全不知情,官府追查之下也毫无头绪。而草药的来源更是不可考,他们查遍京城有出售此种草药的药铺,都不曾发现异样。这个下黑手的人必定是通过其他方式获得的草药。 柳玉对此早有预料。能处心积虑对朝廷三品大员进行谋害的人必然不会这么轻易露出马脚,不过现在既然有了防范之心,只要他下次还敢出手,就一定能揪出幕后真凶。 第10章 情敌 “姚姑娘,听说你昨日骑马遇到了意外,有没有受伤?”洛小王爷洛光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第二天清早就浩浩荡荡领了一队人来到姚宁谷府上。 姚宁谷看着这一队手里提得满满当当的下人,眼角抽了抽。 洛光还毫无察觉地说着:“姚姑娘,我知道你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为了以防万一,我给你带了药,既有治跌打损伤的,也有治内伤的、祛疤的、美白的……还有补血益气的补药,上好的老山参,当归红枣阿胶茯苓……怕你万一伤了腿脚,还特意准备了一副拐杖,喏,还是镶玉的呢。” 手下递上一副上好红木制成的拐杖,从上到下极尽奢靡之能事地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顶端把手处还镶嵌了大块的黄金美玉,只差写上“土豪”两个大字。 姚宁谷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不是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若是真的摔断了腿要让她拄这个拐,她能先拿它敲断洛光的腿。 自从上次在途中与洛光起了争执,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小王爷就像牛皮糖一般时时黏着她,抓住一切机会和她套近乎,骂也骂不走,赶也赶不开。 “我要去军营了。”她不想搭理洛光,做出要出门的样子。 “那正好,我也要去。”洛光丝毫不以为忤,立即顺着杆子往上爬。 “你去做什么?” “我洛小王爷有什么地方去不得?”他挺直腰,理直气壮道。 姚宁谷给了他一个白眼,自己翻身上马,往城外去了。 洛光见她离开,立马爬上自己骑来的马,准备追上去。 “少爷,您不能自己一个人离开啊,万一发生危险可怎么办?还有我们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他的贴身小厮清风拦住洛光,语带哀求。早上洛光只说送东西过来,因此并没有带侍卫来,而且也只有他一个人骑了马。他可不敢让这位祖宗就这么走了。 洛光一甩被他扯住的袖子,不耐烦道:“哪这么多事,若是担心你等会来城外军营找我便是。东西拿都拿来了,放这儿便是。若是她府上不收,你就丢到门口。” 然后不顾阻拦径直追了上去。 洛小王爷的书读得不好,西南王妃让他自己给小厮取名字,他想不出什么有文采有典故的,就清风明月的叫了。 清风心底哀嚎一声,手里不敢怠慢,赶紧通知明月回府里叫上王府侍卫前去护驾。 —————— 再过一个月就是演武大比,届时拱卫皇城的这些禁军之间需要进行比试较量,表现得好的就会得到陛下的嘉奖。左羽林军里都是些受父辈荫庇的高门子弟,平时混吃等死惯了,作风懒散得很。刚从北边战场下来的姚宁谷自然看不惯他们这副模样,自从接手羽林将军一职后狠狠整顿了一番军纪,这群兵油子在她强硬的作风之下,经历反抗无果之后终于有了肉眼可见的进步。 洛光跟着姚宁谷来到军营时被他们整齐划一的演练吓了一跳,他站在姚宁谷身后好奇地打量着他们的阵型,随即兴奋地问道:“姚姑娘,我知道!他们习的是雁行阵对不对?” 姚宁谷有些意外地看了洛光一眼。洛小王爷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并不是草包,略一打眼就认出了他们的阵型。 雁行阵,顾名思义就是模仿大雁飞行编队的一种阵法,步兵往往用雁行阵克制敌军的正面冲击。先用横阵面对敌军冲锋面,迅速展开雁行阵。这样敌军的冲锋就会被夹在雁行阵的两翼中间,同时受到两侧的攻击。除了用于软化敌军锋锐之外,由于可以对敌人形成两侧的攻击面,非常利于射击武器的发挥。不过由于两只部队中间没有任何结合部,对指挥协同能力要求较高。而且后方完全无法防护,一旦被前后夹击则必败无疑,所以在战场使用不算广泛。 姚宁谷只是为了训练左羽林军的协调能力,对他们进行一些基础阵型的训练,但洛光能一眼就辨认出来,必然对兵法是有一定了解的。 洛光对上她毫不掩饰的眼神,感觉遭到了轻视,提高音量像是在为自己辩解:“虽然本小王爷是爱玩了些,但我父王每次来京城对我的教诲我都有记在心里的。” 姚宁谷心中一动。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洛光与西南王妃常年住在京城作为人质,而西南王驻守南疆,父子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说他父王对他进行兵法上的教导,恐怕也不会很多。而他能根据父亲的寥寥数语便熟读兵书,恐怕背后下了不少功夫。他表面上一副骄纵的性子,其实未必不是一个看重亲情的人。 想到这里,姚宁谷对待洛光倒没有开始时那么排斥了。任由他跟着自己巡视军营,时不时还解答一下他的问题。 军中允许私下比试,但不得故意伤人。洛光见他们角力觉得有趣,也表示要加入。开始时因为不得要领被撂倒数次,引得其他禁军哄笑,但洛光并不气馁,又尝试了几次后,找到窍门,便开始赢多输少了。 他遗传有西南王的良好基因,才不过十七八岁就身材高大,虽然体型有些偏胖,可能灵活度不够,但气力不小,正好适合角力这项运动。姚宁谷看见他不知因为兴奋还是用力过猛而红扑扑的双颊,突然有种莫名的欣慰感。 夜幕即将降临,姚宁谷准备回城的时候,洛光已经和左羽林军中那群人混成一片,分别时还颇有些依依不舍。 “洛光,你若再磨蹭的话,城门就要落锁了。”姚宁谷再次催促之下,洛光才急匆匆地上马回城。 落日的余晖中,洛光的眼神亮晶晶的,带有稚气的面庞终于显现出与他年龄相符的朝气蓬勃,他对姚宁谷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小月牙,给人一种纯良无害的错觉。 “姚姑娘,没想过军队操练这么有趣,我下次还能来吗?”他跃跃欲试道。跟在后面的清风明月拖着疲惫的身躯,露出绝望的神情。还来?? 姚宁谷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声音在疾风中轻飘飘地传到洛光耳中:“小王爷,您可悠着点,看你明天起身后腰酸背痛时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盼着来军营。” 洛光虽然有天赋,也懂些皮毛功夫,但一看他模样就疏于锻炼,今天这么高强度的训练,现在精神正亢奋,感觉不到疲惫,明天早上起来一准腰酸背痛,那时候恐怕姚宁谷要拖着他来他也不肯来了。 所以说这种王公子弟还是太娇气。姚宁谷如是想到。 —————— 洛光果然接下来一段时间没有来骚扰姚宁谷,柳玉这些天接了个外差,要往江南走一趟,姚宁谷难得地拥有了一段清净自由的生活。 她今日提早从城北军营回来,太阳还高挂在西边的天空上。她特意下了马,牵着缰绳沿街慢慢行走。街边的叫卖声令她好奇地四处张望,有卖糖葫芦的,有捏面人的,还有馄饨摊、包子铺传来的阵阵香气。这样的繁华景象让姚宁谷有一种真切活在人世间的踏实感。 京城虽然大,但布局是有些规律的。皇宫、六部衙门位于城西,城北多是军营,城中是高官勋贵世家,城南多是平民富商。姚宁谷就是要从城北穿过大半个京城来到城中的自己府邸上。 她一路走一路看,飒爽的身姿与过分精致的面容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她并未将这些打量放在心上。 但突然有道惊喜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姚将军?” 姚宁谷闻言转身看过去,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骑马护送在一辆马车旁,此时正端坐在马背上面带惊喜地看着她。 这张年轻的面孔同她脑海中一个人影渐渐重合。 “徐丰年?”她想了起来。 “是末将。”徐丰年动作敏捷地从马背上下来,几步走向前,恭敬地抱拳行了个礼。 “你怎么……”这副打扮?姚宁谷面带疑惑。 徐丰年是她麾下一员将领,为人性格沉稳,心思细致,从她刚刚拥有自己的轻骑兵部队时起就一路跟随她,是个勤奋踏实的年轻人,她对他印象极好。不过今日的徐丰年看上去同往常极为不同,他穿着打扮虽低调,但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价值不凡,腰间佩戴的一枚玉佩更是晶莹剔透,绝非凡品。他气质翩翩,意气风发,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个毫无违和感的世家公子哥。 再看他身旁护送的马车,宽敞华美,车厢壁上刻着不知哪家的徽记,一看就出身不凡。 徐丰年刚要开口,却见那马车内伸出一只手,将车帘掀开一条缝,一个温和的妇人声音传出来:“丰儿,怎么突然停下了?” 徐丰年对姚宁谷露出抱歉的神色,然后退到马车前,姿态恭敬地回复道:“母亲,我遇到了在北军中的上司姚将军,在北地多亏她对儿多加照拂,儿才能平安归来。” 徐丰年的母亲似乎也有些惊讶,顿了顿说道:“那得好好感谢一番才是。” 母子二人商量了一番,徐丰年又回到姚宁谷身前,微微一笑:“抱歉让姚将军久等了,马车内是末将的母亲,我母亲想邀请您去庆丰楼里坐一坐,表达一下感激之情,不知道将军可愿意?” 姚宁谷左右无事,也就答应了,而且她对徐丰年也的确有些好奇。 庆丰楼就在不远处,是城中最豪华的酒楼之一。徐丰年派手下先行一步,去那里要了间二楼包厢,随即护送着徐夫人和姚宁谷一起来到酒楼。 姚宁谷把马交给小二带下去喂养,余光瞥见马车上下来一个头戴幂篱的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二楼,而徐丰年则落后一步,等她一起上楼。 还真是高门贵妇的做派。 姚宁谷心里啧了一声,脸上保持一派平静。 到了包厢中,闲杂人等退下,姚宁谷才终于见到了徐夫人的真面容。徐夫人大概四十上下的年纪,五官与徐丰年有六分相似,两人一看就是亲母子。她头梳高髻,插戴一整套精美的头面首饰,皮肤保养得宜,一看便是养尊处优之人。 徐夫人见到姚宁谷也有些惊讶。方才在马车上只听徐丰年说是他从前的上峰,因为年纪不大才提出要见一面,没想到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徐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讶色,很快恢复正常,带上和善的笑容起身行了一礼:“妾身代幼子丰年感谢姚将军的一路照拂。” 姚宁谷连忙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且不说这位夫人身份不明,就冲她是长辈这一条,她也不能受这份礼。 “徐夫人太见外了,是徐丰年自己努力,我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而已,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她伸手将徐夫人的身子托起,手臂很稳。 三人互相客气了几句后坐下,徐丰年简单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他出身长平侯府二房,是家中幼子。十六岁的时候瞒着家中偷偷从军,先是在秦琅的亲兵营中,后来跟着姚宁谷,这次回京前也积累了不小的战功。长平侯府多年来没有联系上他,五年下来以为他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哪知道最后竟随北军凯旋归来,还摇身一变成了有功之臣。 作为家中幼子,他从小就是最得父母疼爱的孩子,徐夫人和丈夫对他的归来欣喜若狂,而且长平侯府子嗣众多,属于僧多肉少,他父亲虽然是嫡子,但并不太受老长平侯重视,这次徐丰年回来后,全家人地位都水涨船高,老侯爷对他和他父亲都高看了一眼。 长平侯也是开国功臣之一,只是不如魏国公那样根基深厚,从前朝就是勋贵世家,一路跟着当今圣上登上帝位,只封了个侯爵,但它在京城中的地位也不低,远不是诸如秦琅的兄长威远侯这种继承父荫的勋贵能比得上的。 “原来你还是世家子弟啊,看你在军营过得这么自如,我都没看出来。”姚宁谷笑着说道。 徐丰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算不上什么世家子弟,若是不去北军,我就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是有了秦元帅和姚将军的教导,我才能有现在。” “我相信你,要好好加油啊。”姚宁谷拍了拍他的肩膀,徐丰年则傻乎乎地笑着。 徐夫人眼神从姚宁谷和自己儿子的脸上掠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冷不丁问她:“不知姚将军可方便告知今年贵庚?” “我今年十九,再过两个月过了年就二十了。”姚宁谷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很爽快地报上了自己的年龄。 那是有些大了,不过也还好。徐夫人暗忖。 “不知可有婚配?”徐夫人又问。 姚宁谷一听这话立即警钟大鸣,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放下。她没忘记秦琅夫人的教训,这个年龄段的贵妇人对做媒有种天然的兴趣,不然好好的怎么会问到这上面? “还没有。”姚宁谷马上又补充,“不过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以后大概也不会成亲。出嫁之后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了,夫家也不会允许我出来抛头露面,我还想继续做这个将军呢。” 她以为自己的决心已经表示得很明白了。 徐夫人没有再多说,不过在她眼中,姚宁谷所说当不得真,女人家就算再厉害,怎么可能真的不嫁人呢?不过是年轻气盛,一时气话罢了。 —————— 徐夫人表现得很喜欢姚宁谷,三不五时地给她下帖子邀请她来府中说话,见她年纪小,一个人生活不易,经常在一些后宅事务上指点她,时常送些小礼物小点心,一来二去也从最开始的称呼“姚将军”变成了直呼“阿宁”。比起秦夫人来说,姚宁谷更喜欢和徐夫人相处,她只要一见到秦夫人,对方定然三句话不离她的终身大事,搞得她就算想找秦琅说话也只敢跑到军营里,但徐夫人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提过几句,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了。 徐丰年原本在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统领全国的卫所,与兵部相互辖制,后来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又跑到她的左羽林军中来,左羽林军是京城禁军,直接归陛下掌管,两者都不在一个体系。照徐丰年自己的说法是,还是在老上司的手下干活更自在,姚宁谷当然没有理由反对,而且她和徐丰年本来也配合挺默契,他能来帮她,也替她减轻了负担。只不过这样一来,大大增加了两人见面的时间和频率。上班的时候上下级天天见,下班的时候姚宁谷出入长平侯府又不可避免要同他打照面。 心大的姚宁谷没发觉有什么不妥,从江南回来的柳玉得知最近发生的事情后差点炸毛。再加上洛光身体恢复,这段时间天天跟着姚宁谷去军营,柳玉深感自己再迟回来一步,自己的白菜就要被别的猪给拱了。 第11章 疑窦 姚宁谷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隔壁的柳玉“恰巧”从外面回来,虽风尘仆仆,但不减其芝兰玉树般风采。 “柳大人回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姚宁谷隔了好一段距离同他挥手,清脆的声音乘着夜风准确地传入柳玉耳中。 柳玉眼里浮现出些隐晦的笑意,矜持地点一点头道:“幸不辱命。我还从江南带了些特产回来,等收拾好派人送些到你府上。” “那就太好啦,多谢柳大人!”姚宁谷高兴地弯一弯眼睛。 两人略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后在门口分别。柳玉刚踏进书房,早已等待多时的柳山急不可耐地跟上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说吧。”柳玉瞥了眼他神色,对他为什么而高兴已有了猜测。 “大人,刚刚柳石传信过来,那个狡猾多端的杀手已经抓到,他亲自押送犯人上京,今晚就能到,这是他从那人手里搜来的名录,先请您过目。”柳山从衣袖中取出一本不薄不厚的册子,郑重地交给柳玉。 柳玉此次下江南是为彻查户部一件贪污案,此事牵连广泛,有多方人马参与其中,更是隐约有太子的影子存在,为表重视,皇上派柳玉作为钦差暗中调查此案。柳玉在调查过程中,对方一直试图销毁证据,更是派出几名武艺不俗的杀手除掉与案件相关的所有证人,有好几次柳玉匆匆赶到证人住处,对象已经倒在血泊中,这给他造成不小的阻碍。柳石抓到的这位,就是其中最狡猾,最阴险的一位。柳山全程没少吃他的亏,自然对他的落网十分高兴。 柳玉接过册子,先翻到最新的几页,已经死掉的几位证人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个杀手很精明,把每一桩交易的对象、价格、时间、雇主是什么人都记载得清清楚楚,有些雇主不透露真实身份的,他还会记录此人的外表特征,或者从一些蛛丝马迹处推断出他的来历。这给柳玉的调查带来了很大的帮助。柳玉一页页翻阅过去,与他掌握的情况基本一致。 继续往前翻,柳玉一目十行地随意翻看着,这些与他要查的案子关系不大。扫过其中一行时,他如遭雷击,突然愣住。 “姚锦源,建武十二年,大理寺天牢,毒死。雇主未透露身份,左脸眼下有三颗明显黑痣。八百两现银,一次付清。另有要求,销毁其书册一本,又要价一百两,成交。” 从此人简略的描述中,柳玉完全可以自己补充出完整的剧情。建武十二年,有人出高价让他在大理寺天牢中毒死一人,并要求他销毁一本书册。 这一段文字在厚厚一本册子中毫不起眼,令柳玉感到惊讶的是死者身份,因为姚宁谷的父亲就叫姚锦源,而他刚好在建武十二年因科举舞弊案下狱病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叫姚锦源,也在建武十二年被关入大理寺天牢的人的话,那就可以确定此人身份了。 姚家被抄家,姚宁谷被流放至北地,原本的姚宁谷死亡,宁古在她的身体中苏醒……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根源就在这里。 柳玉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但攥紧的左手暴露了他暗潮涌动的内心。 三年前姚锦源科举舞弊一案证据充足,大理寺的人明确上报的是病死。可如果是这样,他的名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本册子上?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是被冤枉的,如果当时就发现这一切,姚宁谷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磨难了? 他想起那一年的月圆之夜,北地黄沙弥漫,夜晚冰冷刺骨,姚宁谷几天前刚从一场几乎不可能生还的行动中捡回一条命,大病一场,在这样的境地下迎来一生只有一次的及笄。那时她甚至还没有出孝期,父母接连病亡,她却无法为他们披麻戴孝。 他想起姚宁谷无论在什么样的境地下都带着笑的眉眼,仿佛一切困难都打不倒她,可谁能想到她在这世上所有的亲人都早已离她远去,她只能独自一人,披坚执锐,踽踽独行。 可是如果本来不是这样的呢?她遭受的所有苦难,其实是有人刻意加之于她的呢?或许她本也可以在父母的羽翼下,像这京城每一个官宦人家的女儿一样,得父亲教诲,母亲娇宠,然后等她及笄,顺理成章地嫁给自己…… 柳玉不忍心再想。他捏着册子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发白,垂下去的眼中有很复杂的情绪。 这些人都该死。 害她家破人亡的人该死,害她背负污名的人该死,就算是他,在她最困难时背信弃义,也该死。但他愿意用自己的余生赎罪,而在此之前,他还要让其他人付出代价。 柳玉一个人坐在书桌前,一言不发,把这一行寥寥数句反反复复地看,直到柳石回来,他才像大梦初醒般。 “把人带上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柳石把抓到的杀手提了上来。他浑身被绳子紧紧地缚住,双手绞在背后,连动弹一下的余地都没有,被柳石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此人名叫唐大,早年间是云冈一处山寨的山贼,后来官府剿匪,逃到江南,后来就开始从事杀手买卖。他的人脉广,而且嘴严,只要给钱,就能帮你杀掉想杀的人,绝对不会被抓到把柄。此次柳石也是费尽好大力气才将他捉拿在案。 唐大衣服上有几道较大的口子,还有凝结着干涸的血迹,是在打斗中受的伤,除此之外,并没吃太大苦头,因此精神气还不错,此时跪在地上也未见惧意,一副软硬不吃的嘴脸。 “三年前。”柳玉的声音响起。 唐大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相貌极出色的年轻人肃着脸,正冷冷看着他,他被柳玉的风采闪了下眼,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暗叹一声,柳玉柳雅之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为何他开口就提到三年前? “老实点,我们公子是你能看的?”柳石给他背上来了一脚,唐大自觉地低下了头。 “三年前,御史中丞姚锦源姚大人在大理寺天牢中病死,是你动的手脚吧?”柳玉的声音悠悠传来。 唐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都三年前的事情了,我哪能记这么清楚?”他嘴上不甘示弱。 柳石又要动手,柳玉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 “你能在江南混得如鱼得水,甚至手伸到大理寺中,是因为你早就投靠了太子殿下吧?”柳玉语出惊人。 唐大闻言一惊,满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过一个刀口上舔血的莽汉,哪里认识什么太子殿下?”他很快回过神来,矢口否认。 柳玉并不和他争辩,而是慢慢说起另一件事:“我听说,你年过三十还未娶妻,现在落到我手里也难有好下场,你不配合的话也没关系,只是不知道如果你在相国寺当小沙弥的私生子会不会难过?” 在唐大越来越惊恐的眼神中,柳玉嘴角扯出一个凉薄的弧度。 唐大把自己所知全部说了出来。 三年前的确有一个脸上带三颗黑痣的中年男人找到他,让他到天牢里杀一个人。唐大虽然手段通天,但对戒备森严的大理寺还没有这么大本事能伸进去手,本打算拒绝,但那个人说可以想办法让他扮作狱卒混进大理寺中,只要他准备毒药找到姚锦源下手,不让别人看出端倪来即可,事后会找人接应他出去。来人开价高,他犹豫再三后答应了下来。 他给姚锦源下的药是他的独门配方,服用后与心悸而死的症状一般无二。得手之后如约拿到了报酬,那人又让他潜入被查抄的姚府中,替他销毁一本书册,他也照做了。办完这些事后,唐大心中不安,想起那些贵人杀人灭口的手段,有些害怕自己知道得太多会死于非命。不过那中年男人最后给了他一个选择,让他为自己效命,唐大为了保命一口答应。 这几年中年男人找他的次数不多,每次都是让他出手除去一些人,包括这次柳玉追查的案件中死去的证人也是。中年男人并没有透露身份,但唐大在与他的交往中发现一些端倪,而他的推测也令自己不寒而栗。他怀疑这人是太子殿下的手下! 唐大一直没有敢对外言说过,哪知道今天一照面就被柳玉点破。他藏在相国寺的私生子是他年轻时和一个娼妓所生,从来没告诉过任何人,连太子的人也不知道,却被柳玉找了出来。他再次看向柳玉朗月般的面庞时,只觉得深不可测,如笑面阎罗,背后窜上一阵寒气。 “那书册呢?”柳玉又淡淡问道。 唐大为他的敏锐再次折服。没错,当时的他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真的将书册毁去,而是藏在了隐秘之处,以防之后中年男人图穷匕见,也好留一个把柄。 “我把它藏在了我老家的一处地窖。”唐大老老实实地答道。 柳玉对柳石抬了抬下巴:“你带着他回去把东西找到,然后派人去查一查三年前姚锦源一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了想又皱着眉头道:“不,不要派人去了,你亲自去查。” 柳石对柳玉对这个案子的重视程度感到心惊,自己也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领命退下。 所有人都退下后,柳玉靠在椅背上沉思着,一手捏了捏眉心。 姚锦源,太子,真相究竟是什么? ——————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皇上下令到京郊进行演武大比,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左右神策、左右神威十军,除了神策军外全都悉数参加。比试内容既有单人的对抗,也有百人对阵,还有骑射、马术等某项技能的较量。以往的演武大比中,左羽林军都是吊车尾的存在,不过今年有了姚宁谷,大家重新燃起了一些斗志。 八军禁军分阵营排成整整齐齐的方队,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皇上的车撵从中间的道路中驶去,每经过一个方队就响起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还有旗手挥舞着代表自己阵营的旗帜。所有人看上去秩序井然,精神蓬勃,皇上龙心大悦。 随行的包括禁军的头领们,以及像秦琅这样驻京的武官,还有柳玉这样简在帝心的文臣。秦琅和姚宁谷并肩走着,小声调侃她:“你这左羽林军怎么样,有信心吗?” 自从姚宁谷搬出秦府以后他见姚宁谷的次数并不多,今天见到她精神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饱满,让人看了就跟着有好心情。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带的兵。”姚宁谷自信满满地一扬头。 秦琅笑了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在他眼里,姚宁谷就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妹妹,不论长到多大在他面前都还是需要夸奖的孩子。其实秦琅对她一直心存疑惑,他和柳玉不一样,柳玉与姚宁谷实际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但他和姚宁谷至少有三年时间是朝夕相处的。姚宁谷会狄语,会骑射,五感灵敏,方向感强,却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对人情世故懵懂。这所有的一切结合她的身份都极为不合理。但秦琅从未以任何方式试探过她,反而以自己的方式默默保护她,把所有的异常之处揽到自己身上,归结为他的教导。由此可以看出,秦琅此人能成为后世闻名的大英雄是有原因的,不仅有领兵作战的才能,更有人格上的魅力。他心胸开阔,为人宽厚,能遇见他绝对是姚宁谷的幸运。 见两人亲昵之状,柳玉心里又开始冒酸泡泡。如果说他对洛光徐丰年之流只是厌烦——虽然不喜欢他们,但也并不担心他们能威胁到自己,那对秦琅绝对是发自肺腑的嫉妒。嫉妒秦琅能和她如师如友,如兄如父的关系。 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能不能在姚宁谷心中的地位超过秦琅。 谈话间,众人已经跟着皇上登上了观战的高台,陛下立在栏杆前,双手抬起以手掌下压,所有人立即停下交谈,底下的士兵也站直身子,严阵以待。 皇上对大家表示了慰问鼓励之情,立即有嗓门大的太监拖长声音一级级传下去,一直传达到每一位禁军的耳中,随即宣布演武大比开始。 第一个项目是个人项目,分设四个擂台,每军派出两名最有实力的禁军,除了正副头领以外,不拘官职高低。 左羽林军派出的是徐丰年和另一个内部竞选表现出色的将领。徐丰年是跟着姚宁谷在北地上过阵杀过敌的,和这些高门的金丝雀不同,姚宁谷对他很有信心。果不其然,几轮比拼之下,他取得了头名的好成绩。 陛下把他叫到圣前,给了厚厚的赏赐,姚宁谷就站在皇上身后,对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徐丰年眼前一亮,心情加倍好了起来,认真地叩谢道:“多谢陛下赏赐,末将一定不松懈,争取为国效力!” 等他领了赏赐下去后,姚宁谷悄悄地扯了扯秦琅衣角问他:“大人,陛下今年给的赏赐是不是格外多啊?” 秦琅看了皇上的背影一眼,压低声音告诉她:“前不久西北传来军报,西戎今年有些异动,怕是最晚过了年就要迟早有一战。陛下因此格外看重这次演武。” 姚宁谷恍然大悟。看来这次演武检验训练结果是次要的,最主要是为了年后和西戎的战争物色人才。 接下来分别是骑射、步射、马术、马上对敌等项目,既包含了武举中的部分项目,也包含了一些其他技能,体现了皇上对骑兵的重视。在诸多项目中,左羽林军虽然不曾取得头名,但也远比从前的表现好。 最后的压轴项目是百人对阵,骑兵与步兵的人数都一定,考察各军将领对地形和阵型的整体把握,也考察士兵演练的熟练程度。这可是姚宁谷这些天最下功夫操练的部分,她立即站直了身子,伸长脖子往下看。 左羽林军派出的是她很看好的一个将领黄桐,具有很高的战术指挥能力。在几场对阵中,分别使用了攻守兼备的鹤翼阵,三种变化灵活多变的长蛇阵,还有锋矢阵和鱼鳞阵的变阵,他镇定自若、临危不乱,底下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令行禁止,配合默契。精彩的表现引得皇上在内的众人连连叫好。 姚宁谷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像小月牙一样,嘴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明媚得晃花了柳玉的眼。 “不错,很不错。左羽林军今年的表现真是令人眼前一亮!陈云,朕要好好赏你才对。”皇上抚掌大笑。陈云正是左羽林军的大将军。 “微臣不敢居功,这主要还要多亏姚将军的悉心教导。”陈云谦虚道。 皇上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姚宁谷,对她又高看了一眼,大喜之下表示:“有赏,全都有赏!” 第12章 新年 没过几天,就到了年关,还有两天衙门就要封印,从官员到平民百姓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接新年了,人员的流动也变得多了起来,这本是每年的常态,但这同时也是姚宁谷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过年,对一切都感到很稀奇。 昭平将军府迎来了主人入住后的第一个新年,柳芳大管家特意给家里的下人赏了钱,还做了新衣,府里上下都喜气洋洋的。秦琅还和姚宁谷约好了除夕晚上一起在秦府吃年夜饭。 秦琅趁着过年做了一件筹划已久的事情——他决定认姚宁谷为义妹。这不仅仅是口头上的约定,而是开了宗祠,祭拜了先祖的,姚宁谷的名字被写进秦家族谱,从此不再是孤家寡人。 “哥哥!嫂嫂!”礼毕后,姚宁谷兴奋地对秦琅夫妇喊了两声,两人都含笑应了。 姚宁谷眼睛亮亮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说来也奇怪,她对汉人的宗法制度并没有什么概念,也不存在对某个家族的归属感,即便继承了姚宁谷的身体,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姚家的一份子,反倒是如今和秦琅认了兄妹后,她才真真正正感觉到在这世上有了亲人。 “阿立,叫姑姑。”秦夫人叫过来一旁的长子秦立,过了年小家伙就十一岁了。 秦立小小年纪,行为举止已经颇有章法,他像模像样地对姚宁谷行了个晚辈的礼,郑重道:“姑姑。” 姚宁谷被他小大人似的模样逗笑了,摸了摸袖口,掏出一把匕首塞到他手里:“来得匆忙,这个先给你做见面礼。” 这把匕首小巧精致,是年前演武大比时皇上给的赏赐,她觉得用起来顺手就一直随身带着,如今就转手送给秦立了。 “多谢姑姑。”秦立再次行礼。 秦琅已经贴心地搀扶着秦夫人坐下了,秦夫人半个月前被诊出了喜脉,查出有了三个月身孕,现在正是需要静心养胎的时候,不能过分劳累。 秦夫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完全没有显怀的小腹上,眼角眉梢都显露出一种母性的光辉,以至于看姚宁谷都顺眼了很多,完全没有提她的亲事问题。 姚宁谷有些稀奇地凑到她肚子前,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嫂嫂,这里真的会有一个小宝宝吗?”她还从来没亲眼见过女人怀胎生子呢。 秦立的小孩子天性也在这种时候得到暂时解放,和姚宁谷凑到一块,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是啊,现在还看不出来,再过两个月就会显怀,然后等怀胎十月,就会从肚子里生出孩子,阿立你就是母亲怀胎十月产下的呢。”秦夫人耐心解释道。 秦琅觉得姚宁谷看上去比秦立还像小孩子,忍不住笑了笑,让她趁着白天出去多转两圈,不用在府上陪他们夫妻俩。 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姚宁谷看见洛光派来的一堆人正在从马车上往下卸货——给姚宁谷送的辞年礼。相熟的人家都有给姚府准备年礼,徐夫人特意以长平侯府的名义给姚宁谷送了份年礼,柳玉当然也不能例外,只不过他这份礼是用的自己的名义。而洛小王爷则是一如既往的土豪风,出手之阔绰令人咋舌不已。 晚上的时候姚宁谷如约来到秦府。秦琅和他的兄长已经分家,因此姚宁谷说是到秦府吃年夜饭,其实总共也就他们一家三口并姚宁谷四个人而已。不过贤惠的秦夫人还是照着最隆重的标准准备了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姚宁谷大快朵颐,秦夫人和小秦立对她小小的身体能塞下这么多食物都叹为观止。 “你们不知道,武朝虽然对士兵已经够好了,但军粮根本就没什么好吃的,尤其在北地那样贫瘠的地方,春夏秋还好说,到了冬天简直像噩梦。更不要说作战的时候,有时候一整天都没办法进食。我要是不一顿多吃点,怎么维持体力?”姚宁谷振振有词道。 柳玉刚认识姚宁谷的时候就见过她和其他普通士兵一起吃大锅饭的场景,寻常士兵的确伙食很差,只有像柳玉秦琅这样的级别才能顿顿吃上蔬菜和肉食。 秦琅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鼓鼓的脸颊,就像一只进食的小仓鼠似的,可爱极了。 秦夫人晚上不能熬夜,因此早早就歇下了,姚宁谷也不欲过多打扰,就告了辞回自己府上守岁去了。 周晴回自己家和丈夫孩子团聚了,柳芳张罗着下人们一起放烟花爆竹,把府里弄得热热闹闹的,姚宁谷同他们一起放了几个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回到□□,靠着与柳玉府邸相邻的那道墙坐下。那里有棵大树,她在树下放了套桌椅,时常坐着休息,欣赏夜色。 晚上虽然没有月亮,但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周围的光线还是很好的。姚宁谷看着夜空中偶尔出现的烟花,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后世的她不曾有过年的习俗,但他们部落也有一个重要的日子,据传是他们祖先诞生的日子。每到这一天,阿爹都会带她去最高的山上祭奠先祖,她会在山林间纵马奔驰,而阿爹则含着笑跟在后面。阿爹总会给她送各种礼物,小时候可能是漂亮的衣裙、稀奇的小玩意,长大后就是结实的弓箭、强壮的马驹…… 那样鲜活的日子随着她成为姚宁谷好像慢慢在记忆中褪色。有时候她从睡梦中醒来也会感到一丝迷茫,她究竟是谁? —————— 一阵细碎的声响唤回了姚宁谷的思绪。她抬头看去,一个矫健的黑色身影从隔壁翻过围墙落在了她的面前。 来人挺秀颀长的身姿一半掩映在大树阴影下,一半落在暗淡的灯火中,衣衫上隐隐有金银细线随着光影流动。 他离姚宁谷很近,近到他投下的阴影足以盖住了姚宁谷的下半张脸。姚宁谷仰着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线条优美的唇形、挺翘的鼻梁,还有浓密的睫毛。 他的黑色瞳仁反射了一点光,看上去亮亮的,像琉璃珠一般晶莹剔透,此时从上向下专注地凝望着姚宁谷,仿佛一眼能望到姚宁谷的眼底。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过了一瞬间。姚宁谷感觉周围的一切突然变淡了,夜空不见了,围墙不见了,花草树木不见了,就连她自己也不重要,她的眼前只剩下这一双眼睛。 “柳大人?”她认出了来人。 柳玉是魏国公府的嫡长孙,此时应当在魏国公府才对。 “我嫌府里太吵闹,就溜了出来,应该没打扰你吧。”柳玉笑了笑。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姚宁谷移开了视线,心底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并不觉得难受。 姚府与柳玉的宅子只有一墙之隔,姚宁谷经常不打招呼翻墙过去,但柳玉这样的端方君子却是头一回行此不雅之举。 可能是今晚太容易让人放纵了吧,柳玉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 “没有,你要坐吗?”姚宁谷对柳玉示意对面还有凳子。 新年的钟声响起,标志着一个崭新的开始,从外面传来欢呼声,近处、远处都燃起了烟花,高高低低地点缀了夜空。姚宁谷被这一幕吸引了注意力,忘了说话,柳玉偏过头看她,被她的喜悦所感染,然后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新年好啊,姚姑娘。”柳玉轻声说道。 真好,新年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喜欢的小姑娘。 “新年好,柳大人!”姚宁谷也兴奋地回应道。 新的一年,会更加顺利的吧。柳玉暗自想道。 大年初一,群臣入宫给陛下拜年,晚上还有宴请百官的宫宴。姚宁谷跟着秦琅规规矩矩地走完了程序。她不是很喜欢皇宫,规矩太多,连吃饭的时候什么时候举杯、什么时候动筷都要听命令,怪不自在的。 皇上的宴请结束后,还有皇后的宴请。 姚宁谷面带绝望地问秦夫人:“为什么我也要去,我不是算朝廷命官吗?” 秦夫人告诉她答案:“你刚和相公结拜了兄妹,如今也算是我诚意侯府的姑娘,当然要去。” 姚宁谷暗自腹诽早知道结拜就再缓两天好了。 没办法,姚宁谷只好乖乖地任由秦夫人给她打扮一新,赴皇后宴请群臣家眷的宴席。 —————— 而此时柳玉正在书房中听柳石带回来的消息。 “少爷,属下回去找到了姚大人生前留下的那本书册,之前已经给您过目,我又顺着他记载的内容进行查验,发现大部分所言不虚。太子、刘大人、魏大人等诸多官员都涉及其中。还有那个面上有三颗黑痣的男人,属下经过仔细排查,基本上可以确定此人是太子府上一名叫方向东的幕僚。他三年前的确曾经因私事去过江南,而且属下在探查之时还发现了与他有关的另一件事情。几个月前他曾去过西边一趟,带回来不少西域商人手中的香料珠宝,其中就有能使人畜狂躁的草药。他的一个同乡的妻子在隔壁姚府帮厨,而自从姚将军意外之后,她就辞职说是跟丈夫回乡,从此消失不见了。”柳石细细道来。 果然与太子有关。柳玉转了转手中的扳指,眸色暗了暗。 “你继续查探,收集证据。”柳玉淡淡吩咐道。 “对了,难得回来,让柳山给你准备了饺子,等会自己去厨房吃吧。”柳石快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柳玉像是想起了什么。 “多谢公子。”柳石拱手称谢,心里洋溢着浓浓的感激之情。 —————— 佳玉公主已经很久没有找到机会出宫了,当然也很久没有见到柳玉了。昨天皇上宴请百官,她偷偷躲在远处看了一眼,却见到他特意等在宫殿门口,与姚宁谷说了两句话后才一起走了进去。 不是说两人已经解除婚约了吗?佳玉公主把手里的帕子绞来绞去,仿佛手底下的不是帕子,而是姚宁谷本人。 她在御花园里走来走去,正好遇到了同父异母的兄长,太子元瑞。 元瑞是中宫皇后的嫡长子,而佳玉公主只是霍淑妃的女儿,只不过因为性格活泼,颇受没有女儿的皇后以及皇太后的喜欢。 佳玉公主给元瑞行礼,元瑞笑了笑问她:“新年新气象,怎么妹妹反倒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样子?” 元瑞对外总是彬彬有礼,对佳玉公主这个妹妹也是疼爱有加。佳玉公主看着兄长关切的脸庞,有些犹豫了起来。 “妹妹有什么烦恼不妨说出来听听,也许本宫能帮的上忙呢。”元瑞又鼓励她道。 佳玉公主跺了跺脚,一咬牙一狠心就把她暗恋柳玉,而柳玉却和已经退婚的未婚妻姚宁谷走得很近的事情告诉元瑞了。 “哦?你是说柳卿对姚将军格外不一般?你确定是男女之情吗,会不会是你的错觉?毕竟他与姚将军同朝为官,又有渊源,有官身的女子毕竟是凤毛麟角,柳卿亲厚些也是情有可原。”元瑞思索了一下又问。 “不可能!太子哥哥,你要相信女人的直觉。柳玉哥哥一见那女人连表情都温柔了,何时见过他对其他女人或是同僚如此啊?”佳玉公主激烈地反驳道。 元瑞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他看着佳玉公主因气愤有些发红的脸庞,突然一勾嘴角:“为兄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佳玉公主眼前一亮,赶紧催促着元瑞告诉她,元瑞示意她凑近了,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看着她兴冲冲跑远的身影,元瑞嘴唇掀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 元瑞今年二十有六,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他从小就被当成继承人培养,能文能武,十一岁时当今圣上登基,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身为太子的他孝顺长辈,尊敬师长,礼贤下士,对下人也十分宽厚,各方面才能品行都与他太子身份相匹配,受到各方的好评。 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只有去年的时候在柳玉身上吃了好几个亏。 柳玉先是当街救了他下令务必要除去的姚宁谷,然后又被父皇派去江南查与他有关的户部贪污案。他本来把有关证人证物都处理干净了,换个有眼色识时务的官员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处置,可偏偏柳玉却追查不断,软硬不吃,他还真怕被他找出什么把柄。更遑论柳玉从江南回来以后,搅乱了他好几次行动。 他是当今太子,人人称颂的储君,身上怎么能有污点呢?柳玉的种种行为无疑在挑战元瑞的底线。 他非要除掉柳玉不可。 原来他喜欢姚宁谷啊。元瑞感谢自己今天在御花园里遇见了佳玉这个蠢货,让他发现了这个秘密。 也要让你尝尝受重视之人受到伤害的滋味啊。他充满恶意地想道。 —————— 过年加上元宵,从初一放假一直放到正月二十,空出来这么长时间要做些什么呢?安宁大长公主身体力行地告诉大家,开宴会,开宴会,开宴会。 姚宁谷又遇到了与去年一样头疼的事情,安宁大长公主给她发了冬日宴的帖子,她不能不去。 春天开春日宴,冬天开冬日宴。姚宁谷对此感到很无语。 这些女人平时很难有机会出门交际,所以才会对各种宴席如此热衷吧。她突然有些不平,为什么中原女人不能同他们部落那样能和男人平起平坐呢? 这样她就不用被逼着去赴宴了。 第13章 设计 安宁大长公主的长子石云觉得很奇怪,一向不爱交际应酬的柳玉今年居然主动提出要来他府上的冬日宴,理由是他别院里的红梅开得很好,想来欣赏一番。 石云纳了闷了,这别院里的红梅种了好多年了,每年还不都是那样,怎么今年突然想起来要来赏梅了,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自己母亲办宴会的当天来。 不过对上柳玉那张道貌岸然堪称正人君子典范的脸,他把到嘴的疑问又咽了下去。 管他呢,反正来了好好接待就是。 另一边,姚宁谷护着怀有身孕的秦夫人给安宁大长公主请安。大长公主虽然守寡多年,但有皇帝这个亲侄儿撑腰,膝下石云等子女各个都很有出息,气色看上去非常好,看着和秦夫人差不了几岁。她为人和蔼可亲,听说姚宁谷已经和秦琅结拜了义兄妹,还拉着两人多问了几句。 与大长公主分别后,遇到了秦琅的妹妹秦媛,也就是之前怀疑姚宁谷别有用心还提醒了秦夫人,险些让两人离心的那位。秦媛和秦夫人到底关系亲厚,后来听了她的解释,再加上她自己对姚宁谷的观察,不得不承认的确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就放下了对姚宁谷的成见。不过姚宁谷对她们二人之前的这桩官司毫无察觉,看见秦媛后还热情地打了招呼,让后者产生一种心虚的情绪。 中书舍人之女何璐璐对姚宁谷还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模样,姚宁谷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让她从去年一直惦记到了今年。 在感情方面天生缺一根筋的姚宁谷自己活得没心没肺,哪里知道无形中给这么多人造成过或正在造成困扰呢。 —————— “佳玉公主到——” 姚宁谷晃神之际,听到有宫里的内侍特有的尖细声音传来。 循声望去,一个穿着艳丽繁复的精美宫装的妙龄少女在一大堆人的簇拥下声势浩荡地过来了。正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暗恋柳玉的佳玉公主。 佳玉公主贵为金枝玉叶,礼仪风度都是上佳的,举手投足间都有种高贵不容亵渎的威严,除了和自己的姑奶奶安宁大长公主说话时脸上有几分尊敬,面对其他人时都倨傲地扬起尖尖的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姚宁谷,偏偏后者还对她无辜又善意地笑了笑,让她心中怒火更盛。 得意什么?她把姚宁谷表达善意的方式当成了示威。 想到自己今日的安排,佳玉又压下一时的怒气。希望等到过一会儿的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 姚宁谷见佳玉一看到她就偏过了头,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长得太吓人了? 佳玉被诸多贵妇人众星捧月般围着说话,姚宁谷很快就把刚刚一幕抛开,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 —————— “让一让!”姚宁谷在路边站得好好的,突然被何璐璐的丫鬟用力撞了一下。 “我们姑娘都站在路边了,你还要让到哪里去?明明是你故意撞上来的!”芍药是火爆脾气,一看对方故意挑事,忍不住对上。 “真不好意思,没看见。”对方轻飘飘地斜睨了芍药一眼,双手环抱胸前,毫无诚意地道歉。 “你——”芍药被这幅傲慢的表情刺激到了,正要发作,被姚宁谷伸手拦住了。 “姑娘,明明是她们不对!”看着何璐璐带着下人扬长而去,芍药跺了跺脚,有些愤愤不平。 “算了,多大点事,也值得你生气。”姚宁谷安抚她。 不过是小女孩闹脾气而已,又没给她造成什么损失,姚宁谷并没有感到被冒犯,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己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如果这样能让何璐璐对她来得有些莫名的敌意少一点,她不介意再来几回。 等走远之后,来到僻静之处,何璐璐拉下脸,恶声恶气地训斥刚刚撞了人的丫鬟:“下次若还这样自作主张,就罚你去做粗使丫头。” “奴婢知错,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小丫鬟本以为是给主子出气,听了这话吓得脸色煞白,连连保证道。 “我可不是怕她,我只是不想被别人看了觉得我心眼小。”何璐璐训完以后,又有些别扭地补充了一句。 趁着周围无人,何璐璐偷偷带着丫鬟准备溜到前院,她昨日可听兄长说了,今日玉哥哥也会来。 谁知在路上遇到一个不想见到的人。 “哟,何香囊!”洛光嬉皮笑脸地冲她挥了挥手。 何璐璐循声望去,若不是这熟悉的欠扁声音,差点没认出人来。洛光的身材仿佛树木抽条,高了,也瘦了。他原本个子就不矮,只不过因为身材微胖,视觉上就没这么高大,得益于他这一段时间时不时往姚宁谷的左羽林军中跑,如今他不仅长高了几公分,身上的赘肉也消失不见。原本带着婴儿肥看上去很稚气的脸庞,现在显露出属于十八岁少年独有的棱角,整个人仿佛焕然一新,颇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意味。 只不过还是这么让人讨厌。何璐璐暗自腹诽。 “诶诶诶,别走啊!”洛光见她掉头就走,几步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好狗不挡道。”何璐璐冷着一张俏脸。 “别这样啊,好歹咱们也算老熟人了,”洛光大言不惭,搓了搓手,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好妹妹,能不能告诉我姚姑娘在哪里?” 姚宁谷,又是姚宁谷!何璐璐觉得自己快要气死了,怎么人人都喜欢姚宁谷!然后看洛光就更加不顺眼了,赏了他一个白眼:“不知道!自己找去!” “这丫头吃火、药了?”洛光很是无辜地看着清风。清风面对自己主子的低情商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璐璐也没心情去找她的玉哥哥了,带着人回到刚刚的花园里,却在拐角处和佳玉公主迎面撞上。 佳玉本想训斥来人两句的,但看见何璐璐的脸,联想起她与姚宁谷不合的传闻,还有刚刚见到的一幕,心思一转,有了新的主意。 她派两个侍女把风,把何璐璐叫到一边,后者见她神神叨叨的模样,面上浮现出几分疑惑。 等佳玉公主说完自己的计划后,何璐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这样不合适吧?”她有些忐忑。 “有什么不合适的,她碍了本宫的眼,本宫惩治一番又如何?”佳玉一只手抚过另一只手上艳丽的丹蔻,明明是很漂亮的一幕,但在何璐璐眼里却多了几分惊悚。 何璐璐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少女,虽然争强好胜了一些,但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来没做过。面对佳玉公主的邀请,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璐璐!”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清平郡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她刚刚还和何璐璐在一起,转眼人就不见了,刚刚远远看着这里的人有些像他,走近之后发现果然没错。 佳玉有些遗憾地看了何璐璐一眼,随即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敢把本宫所说之事泄露出去,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皇姐,你怎么也在这里?你和璐璐在说什么?”清平郡主与佳玉公主是堂姊妹,佳玉公主的侍女不敢拦清平郡主,让她有机会走上前来。 “没什么,我就是看她身上的首饰不错,想问问哪里买的而已。”佳玉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不以为意道。 面对清平郡主狐疑的表情,何璐璐硬着头皮道:“是这样的,很抱歉刚刚没跟郡主说一声就离开。” “我和你谁跟谁,不必为这么点小事道歉。”清平郡主见两人口径一致,很快打消疑虑,爽朗地挥了挥手表示不计较。 “那皇姐我们就先告辞了。”清平郡主带着何璐璐礼貌地告退。转身的一瞬间,何璐璐忍不住松了口气。 —————— 回来后何璐璐借口不舒服在一个凉亭中坐下休息。看着清平郡主离开的身影,她皱着脸,在凉亭内纠结万分地来回转圈,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 她是不喜欢姚宁谷,可是她心肠并不坏,不喜欢一个人又不代表要看着她去送死。可是佳玉公主又对她那样威胁了,若是她敢坏了佳玉公主的事,一定会遭到报复的。 何璐璐觉得自己纠结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就这样决定吧。”她腾地一下站起身,给自己打了打气。 她决定去刚刚见到洛光的那条路上碰碰运气,若是在那里又遇见洛光了,就把这事告诉洛光,以他对姚宁谷的心思,肯定不会让她陷入危险的,这样既帮了忙,又不会被佳玉公主把帐算到自己头上。如果没有遇见,那就只好说声抱歉了。 你可不要怪我啊,害你的人又不是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何璐璐在心里默默地自我安慰。 “你怎么又回来了?” 何璐璐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里的大石头放下,她从来没有哪次觉得洛光能有这么可爱。 “你过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她语气有些冷硬地对洛光说道。 “干什么?有事就直说嘛。”洛光一边嘟囔着,一边还是凑了过来。 何璐璐把佳玉公主刚刚透露给她的计划小声说了一遍。 “她怎么敢这样?!”洛光立刻愤怒地跳了起来,声音拔高了一个度。 “你小声一点,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吗?”何璐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她又再三叮嘱,洛光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闻言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何璐璐这才放开他。 洛光、气得满脸发红。照何璐璐所说的,佳玉公主对今天的事情蓄谋已久,她因为不满柳玉对姚宁谷青睐有加,想要在今天的冬日宴上毁了她的清白。 佳玉本来是想让何璐璐和她打配合的,但不巧被清平郡主打断了,不过好在她找上何璐璐本来也是心血来潮,既然指望不上她,那就照原计划便是。 不好,姚姑娘有危险!洛光猛地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地安排清风明月去办事。 —————— 柳玉本来是为了提防洛光做出什么骚扰姚宁谷的举动才派柳山暗中跟着他的,此时听了他的回报后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说他在走廊上和何大小姐密谈了一会儿,然后又把身边小厮支开了,自己一个人去花园里像是在找人?” “没错。”柳山点了点头,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对了,何大小姐之前好像还和佳玉公主两个人单独交谈了一会儿,但属下主要是盯着洛小王爷,不太确定有没有看错。” 柳玉心头猛地一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沉着脸吩咐:“去把何大小姐想办法弄过来。”虽然于礼不合,但能让洛光这么上心的,还牵连到了何璐璐尤其是佳玉公主,除了姚宁谷之外他不作他想。找到何璐璐是最快的办法。 何璐璐被一个眼生的公主府侍女叫到偏僻之处。 在见到今天遇到的第三个不速之客后她眼皮一跳,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和你喜欢的人面对面是什么体验? 何璐璐看见柳玉转身的一瞬间,感觉头脑一片空白,脸上飞过一片红霞。 然而柳玉的下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窖。 “敢问何姑娘,刚刚同洛光所言何事?” 柳玉依旧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春风拂面般俊秀斯文,一如何璐璐无数个日夜魂牵梦绕的那般,但是他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来质问她。 何璐璐隐约间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切好像还同以前一样,但又好像截然不同了。 她用力眨眨眼,把眼睛里的湿意掩饰下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一些,然后把刚刚和洛光说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多谢何姑娘告知。未经同意私自将姑娘请来,是在下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看,柳玉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滴水不漏,待人接物要拿捏何种分寸简直信手拈来。明明这个时候早已经心急如焚却还能保持翩翩风度,礼貌却又疏离。 何璐璐死心了,多年的良好家教令她大气地表示无妨,救人要紧。 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她突然有些迷茫,这几年来自己到底坚持的是什么呢?是感情,还是只不过是自己的一种执念? —————— 洛光果然不靠谱。他把清风明月派出去找人。可是一来清风明月只是两个人,二来他们是客人带来的小厮,很多地方都不能进,能在佳玉公主下手前找到人才有鬼。两个人连同他自己都扑了个空。 姚宁谷站在一丛月季面前驻足欣赏的时候因为分心被提着水壶经过的侍女洒湿了衣裳。这月季开得娇艳异常,在寒风中显得十分突兀,据说是安宁大长公主养在温室里,为了这场宴会才特意搬出来的。 “对不起这位姑娘,”侍女看上去非常害怕,声音都哆嗦了起来,“公主府的客房里有准备多余的衣裳,天气凉了,穿着湿衣裳容易受寒,不如让奴婢带姑娘过去换一下应急。” 姚宁谷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娇弱,但是看小侍女吓得面无血色,同时也是为了仪表庄重考虑,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她为自己带路。 可能是预料到了会有各种情况发生,公主别院在不远处就有一些房间为客人提供休息更衣的场所,姚宁谷来到其中一间,屋子里的炭火点得很足,融融暖意让人心中熨帖。 “姑娘先用点茶水,奴婢去取衣服。”侍女贴心地为姚宁谷送上茶水,然后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姚宁谷喝了口茶,暗道有钱人真是会享受。 她坐在座位上等了许久,侍女还没有回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便想出去找人。她走到房门口用力推了推,却发现门被外面反锁了。 心中警钟大鸣,姚宁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算计了。而在此时她也发现了身体出现了不对劲。 四肢有些发软,身上有种莫名的燥热不断传递出来,令她忍不住松了松领口想要解开衣服。 姚宁谷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令她恢复了一瞬理智。她脸上浮现一抹怒气,她被下药了! 姚宁谷非常生气。又生气又委屈。她好端端的来参加宴会,什么都没干,究竟是什么人与她有这么大仇这么大怨,要对她用这种下作手段? “吱呀”一声响起,不怎么了解房屋构造的姚宁谷这才发现这间房间并不只有这么大,还通过一扇小门与旁边的屋子相连,估计是供人躺下休息的地方。而这时,这扇小门被人推开,一个面容猥琐的年轻男子搓了搓手,对她露出淫邪的笑容,走了上前。 姚宁谷因为中了春、药,满脸酡红,眼神迷离,平时秀挺英气的脸庞此时只剩娇媚,衣衫被她自己扯乱,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这样充满刺激性的画面让佳玉找来的地痞胡三再也忍不住诱惑…… 作者有话要说:复习司法考试头脑昏花,昨天在写这章的时候感觉如果再不睡觉就要原地升天了。“法学,很悠闲的”秃头.jpg 第14章 得救 胡三是城北的一个地痞流氓,整日不务正业,做些眠花宿柳、偷鸡摸狗的事情,佳玉公主给了他一大笔银子作为报酬,他想都没想就接下了这笔生意。 又有钱赚,又有美人睡,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事! 胡三看着眼前的姚宁谷,暗道贵人还真是没骗他,果然是大美人一个,看来他今天艳福不浅。 他以为姚宁谷药性发作不再有反抗之力,同时也小瞧了她作为女子的力气,色向胆边生,怪笑着扑了上来,作势要亲姚宁谷的脸颊。 “砰”的一声巨响,胡三倒飞着跌坐在地上,疼得在地上滚了几圈。 姚宁谷看准了机会一脚踹在他的裆部,把人踹飞了出去。 虽然她受了药性影响,但因为身体素质好,意志坚定,并没有胡三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对付他这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废物还是绰绰有余的。姚宁谷提起力气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之前的那把匕首送给了小秦立,这把匕首是她从前在北地用的,造型更加粗犷,带了几分煞气。 见她抽出匕首,杀气腾腾的模样,胡三吓得一个激灵,所有绮念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连疼都不喊了,四脚并用地爬着倒退。 姚宁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挥匕首—— 并不是砍胡三,而是把刀刃用力地扎在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上,匕首穿透整只手,钉在了桌面上。姚宁谷又一用力,将匕首拔了出来。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鲜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剧烈的疼痛刺激下,姚宁谷神智完全清醒了起来,身上也恢复了几分力气。她抬头看向胡三,锐利的眼神比她手里的匕首还锋利。 胡三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她这一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我我我……我也是受别人指使才……才才来的,你别……别别杀我啊……”他闭着眼睛结结巴巴地求着饶。 姚宁谷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恨不得把人吊起来打一顿,但药性霸道,她知道疼痛也没办法帮她清醒太久,不能耽搁时间,于是抽出胡三的腰带,把人两手反绑在背后,捆了个结结实实。当然,也没忘赏他几拳。 她无力地靠坐在桌前,眼前的景物已经有些模糊,心底的那股燥热再次涌上来,而且比之前更加汹涌,她脑子里有种原始的冲动,但理智死死咬守着最后的阵线。 外面传来人□□谈的声音,渐渐朝这里接近。假如全盛状态下的姚宁谷一定百米开外就能分辨出有多少人,甚至还能听出其中有佳玉公主的声音,但此时的她等声音快接近门口才意识到有人。 —————— 佳玉公主算着时间,把一群人引到这间屋子,装作有些疲惫地说道:“走得有些腿酸了,我们不如去旁边屋子里坐着休息一下吧。” “怎么上锁了?”佳玉看见门口挂上的锁,心知事情已经成了一半,故意装作不解道。 这里的屋子为了方便客人使用,都是开放的,的确有些奇怪。 “奴婢去取钥匙来,公主稍等片刻。”一个侍女低着头恭敬地回复道,若是仔细看就能认出正是刚刚故意弄湿姚宁谷衣裳的人。 不一会儿,她取来钥匙把门打开,刚推开门的一条缝,还未见到里面的情景,一股浓浓的异香混合着血腥味的气味就先一步飘散了出来。 佳玉公主连同后面别的女客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怎么还见血了? 佳玉觉得有点不对劲,心里有点莫名的慌张,强装镇定便要迈步往里走。 就在这时,她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一只强健有力的手拉住,猛地往后一拖,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话还没说完就咽回了肚子里。 柳玉的呼吸有些急促,因为跑得太快而气息不稳,不过还好赶上了。他沉着脸,表情前所未有的冷硬,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盯着佳玉公主,不说话,却让人从内而外地感到危险。 虽然外表上看不出来,但佳玉公主莫名觉得他现在应该非常生气。 她咬了咬下唇,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弱弱地控诉道:“柳玉哥哥,你做什么?你把我手臂都弄疼了。”扑扇的大眼睛里蓄了一点水意。 这一招她屡试不爽,无论对父皇母后还是兄弟姐妹,只要她一露出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就会得到无条件的原谅。 柳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毫不为之无所动地偏过头,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来:“这屋子里有我要处理的事情,不方便被各位看见,还请各位夫人回避一下。”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早就意识到其中有些猫腻,不然柳玉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见他都这么开口了,自然给他这个面子,当即就散了开去。 唯独佳玉公主还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被柳山“请”了出去。 柳玉推开门,走了进去。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在转身的一瞬间终于透露出一分担忧。 他当然也闻到了那股味道,异香是点燃的春、药,而血腥味……他的心揪了起来。 他先是一眼看到有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丢在了门口,被他下意识地忽略过去,而他心心念念的姚宁谷则软软地靠坐在不远处的桌子前。 柳玉直接从胡三身上迈过去,快走几步上前,查看姚宁谷的情况。 姚宁谷朦朦胧胧中感觉软绵绵的身体被一个人掰了过来,熟悉的冷香传到她的鼻尖,乱成浆糊的大脑好半天才告诉她来人是谁。 “柳大人?”她抬起眼皮看向柳玉,声音娇娇软软的,像一根羽毛轻轻扫过心脏。 姚宁谷的脸颊比起刚才更红了,白玉一样的肌肤上因情、欲染上红霞,一向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迷迷瞪瞪地半睁着,看人的时候含着几分春、情,媚眼如丝,娇嫩的嘴唇闪着水光,红艳艳的,像一朵任人采撷的鲜花。 柳玉大脑轰的一下空白,有一股热流从小腹窜了上来。 姚宁谷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柳玉的那一刻身体下意识地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好像潜意识在告诉她柳玉是一个值得依靠的人。 可能是意识有些松懈,她感觉双手有些不受控制地攀上柳玉的脖颈,把他高大的身形压得往下坠了坠,后者不得不配合她弯下了腰。 柳玉的身上很凉,他的嘴唇看上去很可口,她好想贴上他的身体,亲一下他…… 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柳玉身体僵住了。 “嘶——” 下一刻就要付诸行动的姚宁谷忍不住痛呼一声,神智被手掌上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唤了回来。因为刚刚用力,伤口又被扯到了。 柳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想起刚刚自己在期待什么,耳朵不自在地爬上一点红意。 他拉过姚宁谷的手,狰狞的伤口刺痛了他的眼,心底也涌上一阵浓浓的怜惜。 “不,不要再碰我了。”姚宁谷有些别扭地扭了扭,用力把手抽回来,柳玉一碰到她的肌肤,身体就会泛起一种奇异的颤栗,又酥又麻,这种感觉侵蚀着她的神智,她有点着急,动作就大了起来。 刚刚她甚至还想对柳大人意图不轨,姚宁谷又羞又气,差点要哭出来。 “好好好,我不碰。”柳玉怕她伤到自己,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碰她。 在柳玉诧异的目光下,姚宁谷试图解开自己的腰带,因为四肢发软还手滑了两次。 “姚姑娘你……”柳玉怀疑她又开始犯糊涂,准备出言阻止。 “给!”姚宁谷把腰带拍到柳玉手上,一双杏眼湿漉漉的,但很清澈。 “我觉得我现在很不对劲,柳大人你把我捆起来吧。”姚宁谷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举到柳玉眼前。 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柳玉不忍心拒绝她,动作轻柔地用腰带一圈一圈绕过她的手腕,尽量不碰到她露在外面的肌肤。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柳玉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姚宁谷是不会用脂粉的,那就只能是她自带的体香,想到这里,柳玉觉得又有些心猿意马了。 “你这样太松了,我一用力就挣开了,你再紧一点。”姚宁谷不满地皱了皱眉,两只手动了动,果然还留有很大的空隙。柳玉无奈,只好手上再用了点力。 等双手被束缚住,姚宁谷觉得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下来,人在有依靠的时候就忍不住展现出几分脆弱,就像小刺猬露出软软的肚皮。 “柳大人,我被人下药了。”她声音软软的,委委屈屈,像是在撒娇一样,好像小猫伸出肉肉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着柳玉的心。 “我知道,所以特地来救你。”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 “我明明好好的,什么人都没有得罪,为什么要这样……”姚宁谷委屈死了,声音带上了哭腔。今天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要不是柳玉及时赶到,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处理。她虽然远胜寻常女子坚强,但毕竟不是铁人,也会难过,也会委屈。 柳玉觉得心里软成了一弯水,他怜爱地用指腹抹了抹姚宁谷的眼角,把那里的湿意抹去,嘴里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没关系的,没事的,别难过了……有我在,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好渴,我要喝水。”姚宁谷看着桌上的茶水对柳玉撒着娇。 柳玉把视线移到桌上,端起残留的茶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姚宁谷没接触过这种阴私所以不知道,但从小生活在大宅院里的他一闻就分辨出了其中不正常的一股香味。他脸色沉了下来,佳玉公主为了确保姚宁谷中招,不仅在屋子里用了含有春、药的熏香,在给她喝的水里还下了药性霸道的迷、药,难怪姚宁谷现在看上去这么不清醒。若不是她体质好,恐怕现在早就昏迷过去了。 真是用心良苦啊。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乖,这里的水不干净,等我带你回去再喝水。”柳玉安抚地轻拍姚宁谷的背,轻声细语地哄她。 柳山把佳玉公主以及不相干的人全都清走,回到房间门口复命,见地上已经吓晕过去的胡三,厌恶地用脚踢了踢,不过胡三完全没有醒来的趋势。 就这么点胆量还来算计姚姑娘。柳山心中有些鄙夷。 “少爷,这人怎么处置?”他沉声问向柳玉。 “带回去好好审问。”柳玉的声音不复与姚宁谷交谈时的轻柔,带上了森森寒意,即便是柳山也觉得后背一阵发麻。 公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他心里浮现出这个念头。 柳玉见他的眼神好奇地朝姚宁谷的方向探视过去,有些不满地蹙了蹙眉,脱下自己穿在最外面的大衣,把姚宁谷兜头裹了起来,遮挡住柳山的目光,然后打横抱起往府外走。 “去准备马车,今日之事不要泄露出去,还有,转告石大公子,这次多谢他帮忙,改日我亲自登门道谢。”柳玉条理清晰地吩咐柳山。这次能在偌大的别院里这么快找到佳玉公主,还要多亏了石云的帮忙。他从何璐璐那里一得到消息就去找石云,比洛光那个棒槌效率高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柳玉抱着人往外走的时候,洛小王爷终于赶了过来。他一眼看到柳玉怀里抱着的人,急急忙忙地冲上前。 “姚姑娘没事吧?”他神情焦急,没顾得上和柳玉打招呼,一开口直接就问姚宁谷。 “没有大碍。”柳玉简单答道,语气中的疏离肉眼可见。他对洛光也有气,现在是没事,若是他没派人跟着洛光,就凭后者的能力,马上就要有事了。 “姚姑娘受了伤,下官还要赶紧把人送回去医治,还请小王爷不要拦着路了。”柳玉眉眼冷清,语气恭敬又强硬。 “哦,哦……好。”洛光傻乎乎地让了开来。柳玉看也没看他一眼,迈着长腿匆匆离开。 柳玉最终并没有把人送回姚府,而是送到了隔壁的自己的别院里。他必须亲眼看着姚宁谷才能放心。 他把人放在自己的卧室里,柳山来请示他接下来怎么办。 “公子,姚姑娘身中的春、药您打算怎么办?”他有些摸不清情况地看着柳玉因为姚宁谷而柔和下来的脸。春、药还能怎么解?要么就是请大夫,要么就是…… 柳玉冷冷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不去请大夫。” “哦,属下遵命。”柳山被他吓了一跳,心里还有些失望是什么回事? 公子喜欢姚姑娘,这次又救了姚姑娘一次,姚姑娘看上去对公子也挺有好感的,怎么就不干脆把生米煮成熟饭? 他一边胡乱想着,一边脚步不停地出去请大夫去了。 —————— 姚宁谷身体素质好,当天就醒了过来。服下解药,她身体里的春、药和迷、药的药性都解了,不过自己弄伤的左手手掌没能这么快痊愈,大夫替她包扎过后交代,幸好没有伤到经脉不会有大碍,不过这一段时间都不能用力,不然也会留下后遗症。 柳玉客气地送上诊金,让柳山把人请出去,嘱咐姚宁谷好好休息之后,自己来到书房亲自审问胡三。 事情很简单,胡三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和柳玉所想大差不离。归结下来就是佳玉公主嫉妒姚宁谷,找人把胡三请来安宁大长公主的冬日宴,以高价作为报酬,让他毁了姚宁谷的清白。若不是佳玉公主中途自作聪明告诉了何璐璐,而何璐璐又出于良知告诉了洛光,今天这事就会走向另一个结局。 不过柳玉还是有些不解的地方。他相信这事是佳玉公主做出来的,但是佳玉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平时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为人的确是霸道骄横了一点,可也正因为如此,她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这种有些歹毒的计策去害人——她想要什么就可以去求陛下的赏赐,想打罚什么人吩咐手下人就是,根本不用费心思去算计人。 太子元瑞。 柳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确定了幕后黑手。 如果说是谁刻意促成了佳玉公主的此举,那么除了元瑞以外,他不作他想。 看来自己不能再束手待毙了。 柳玉把柳石叫进来:“年前吩咐你查的事情抓紧时间查清,不要再耽搁了,最迟一个月我要得到结果。” —————— 柳玉带着人证物证连夜进宫去觐见皇上,向陛下揭露佳玉公主今日的所作所为。 皇上龙颜大怒。柳玉和姚宁谷都是他很重视的臣子,姚宁谷遭到如此算计,柳玉又执意为他出头,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不能姑息。况且此事的确是佳玉公主有错在先。 “柳爱卿放心,此事是佳玉的错,朕一定会给你和姚将军一个交代。”皇上郑重保证,柳玉自然称谢。 第二天姚宁谷回到府里就接到了陛下的赏赐,皇上派了最信任的宝公公亲自带着圣旨上门,以嘉奖为名送了几大箱奇珍异宝、金银财帛过来,还带了口谕以表关切。皇上都这么诚恳了,姚宁谷自然也就消气了。况且她早就听柳玉说了,佳玉公主被罚去皇陵,为先祖诵经祈福,要满整整一年才能回来。 只不过过年的好心情还是被别的事情冲散了。 几年前在北地的时候,姚宁谷就和秦琅有过约定,等回京城后要带她亲自领略京城的灯市美景。 京城正月初八上灯,十七落灯,张灯十夜,京城内家家户户悬挂五色彩灯,其上绘有翩翩起舞的各色人物,花鸟鱼虫,竞相争艳。这是一年中女子难得有机会出门的日子,也是青年男女可以一起出游的时光。“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衫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这首诗就描绘了上元节的盛况。 姚宁谷本来和秦琅约好,由秦琅带着她和小秦立一起去玩赏的,秦夫人本来也在他们的出游计划中,只不过如今因为要养胎就不方便出去了。 可惜初七的时候秦琅就接到圣旨,挂帅西征——西戎终于发兵了。 第15章 翻案 大军出征后,姚宁谷去城外十里长亭送秦琅。秦琅对她来说是一个很独特的存在。在她还是宁古的时候,秦琅是她最景仰的秦昊将军的先祖,来到这世间四年时间,姚宁谷一直生活在秦琅的羽翼之下,而现在又成了兄妹,这是第一次她与他真正意义上的离别,或许某种意义上也意味着她真正的离开亲人,独自成长。 姚宁谷半哭不哭地看着秦琅,眼圈红红的,让人看了就不忍。秦琅一身厚重的银色甲胄,半张脸都挡在了头盔后面,看着姚宁谷这幅模样一如既往的温和地笑了笑:“怎么越长大越像个孩子一样黏人了?” “兄长一定要凯旋归来。”姚宁谷知道不是哭哭啼啼的时机,千言万语最后化成这一句祝愿。 “好,我答应你。”秦琅温和的声音最后飘散在空中。姚宁谷一直站在原地,等到大军的影子完全看不见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她有些怨恨自己当时读史的时候怎么没有再认真一点,把秦琅的生平记下来,这样今天就能提醒他该注意些什么地方了。可惜她对秦琅此征毫无印象,对西戎的了解也仅限于这辈子的见闻。 应该会顺利的吧? 姚宁谷回到府里之后整个人恹恹的,再加上本来也受了伤,在府里消沉了好几天。柳玉在她隔壁买的宅子其实只是他的别院而已,时常为了清净来这里处理公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魏国公府居住,这几天因为担心姚宁谷,每天都往这里跑,大过年的天天不着家,搞得柳大夫人差点以为他在外面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习气。 姚宁谷趴在两家相隔的围墙上,小脸压在手臂上,被挤出一块鼓鼓的脸颊肉,看上去娇憨可爱。 她静静看着对面的柳玉,有些奇怪地问他:“柳大人,你怎么最近总是在这里,你府上不用应酬吗?” 照理说过年的时候,柳玉这种大家族的人,人情往来的事情最多了,作为家族的嫡长孙,他肯定不可能缺席的。 柳玉被噎了一下,目光有些幽怨。还不是关心你吗? 不过直男姚宁谷没有接收到他的讯号。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柳玉淡淡答道。他这话也没错,户部的贪污案、姚锦源的平反、太子的罪行,每一样都是石破天惊的大案,需要他妥善处理。 想到这里,他目光有些担忧地看向姚宁谷,觉得应该在此之前对她稍微提个醒。 “对了,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次,你的马在街上受惊的事情?”他犹豫着开了口。 “记得啊,那次幸好你在,帮了我大忙。说起来柳大人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呢。”姚宁谷粲然一笑,明媚得像这世上最灿烂最磊落的一部分。 “其实,我有查到,这件事或许与太子有关。”他压低声音,凑到姚宁谷面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什么?”姚宁谷有些错愕。她眨了眨眼,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这怎么可能,我与太子殿下素昧平生,也就朝会的时候远远见过几面,连话都没说过,他干嘛要害我?”姚宁谷皱紧眉头,十分不解。 “此事我也还没弄清,或许,”柳玉看着姚宁谷的眼睛,“会不会与你的父亲有关?” 姚宁谷愣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父亲是指姚锦源。 其实她对姚锦源的记忆已经非常遥远了。从她穿越过来开始,就没有同这个身体的血脉亲人见过面,这也是她没有被揭穿的很大原因,毕竟朝夕相处之人最能发现身边之人的转变。她对姚锦源的记忆只有原身遗留给她的那一些。在那段记忆里,姚锦源是一个身材偏瘦,面容俊朗的读书人,对所有人都谦和有礼,他只有姚宁谷一个女儿,因此对她总是百依百顺,但又不溺爱,如果姚宁谷犯了错,就会板着脸训斥她。但是总体而言,姚锦源是一个温和不失严厉的好父亲。至于姚锦源的罪名,姚宁谷没有深究过,原身的印象中他是一个好父亲,这并不代表他同时也是一个好官员。她知道姚锦源是因为科举舞弊案而入狱的,她也是因此遭到流放,对此她并没有过怨言,对她而言,姚锦源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人,她只想要撇开前尘往事,靠自己过出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已。 柳玉如今提到姚锦源,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唯一承认的父亲是给了她所有品质与能力的阿爹,但是姚锦源,她生涩地在心中念了一下这个名字,他是给了原身生命的人,她不能这样绝情地全部撇开才对,这是她的不对。 “我没有印象了。我不记得父亲与太子殿下有过来往。”姚宁谷摇了摇头。这对她来说有点强人所难了,她本来就是鸠占鹊巢,对从前的事情当然一无所知。 柳玉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抚她道:“没关系,你不要多想,也许只是误会呢。只不过你平时还是要多加小心,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中。” 他的眼神很专注,姚宁谷这才发现两个人现在靠得非常近,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柳玉的发顶。那股冷香又被敏锐的嗅觉捕捉到,是柳玉衣服上独有的熏香味。她脑海中突然联想到前两天她把柳玉压下来试图强吻的画面,脸上有些发烫,手上一松,从围墙顶上掉了下来——他们俩的姿势是姚宁谷悬空靠臂力挂在墙上,而柳玉凭借身高优势站在围墙前仰着头。 姚宁谷爬起来,背靠着墙,感觉心跳跳得格外快,一声声如同擂鼓般在耳朵边轰鸣,这种感觉前所未有,让人觉得有些羞赧,不敢再直面对面的人。 “我,我先走了!”她撂下一句话后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柳玉被她害羞逃跑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看来他的小姑娘也不是全然不为所动的嘛。 —————— 秦琅出征,佳玉公主被送去皇陵,太子忙着对付柳玉,和姚宁谷有利害关系的几个人都各有各的事,她享受了好一段清净的生活后,提前回到军营开始操练。 左羽林军属于京城禁军,拱卫皇城,直接隶属于皇上。羽林大将军陈云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亲信,统管左右羽林军,姚宁谷与另外一位羽林将军徐兆是他的副手。陈云对左右羽林军并不亲力亲为地管理,主要还是靠姚宁谷和徐兆早出晚归地进行训练。之前姚宁谷没来的时候,左羽林将军之位空悬,也归徐兆管,后来她刚被皇上指来的时候,很多人对她心存不服,被她用各种办法整治一番后才开始对她信服。 她提前来到军营,却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黄桐,也就是之前在演武大比百人对阵中表现很好的一位将领私下里找到她有要事相告。黄桐很有领导才能,是被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在左羽林军中算最亲她的派别之一。 “姚将军,有件事属下觉得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属下想多了。”黄桐有些犹豫。 “你先说来听听,就算说错了我也不会怪罪你的。”姚宁谷道。 “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属下发现徐兆徐将军似乎在暗中打探我们的轮值顺序。”黄桐语出惊人。姚宁谷连忙把他拉到一边,四下张望了一下查看是否有旁人偷听。 京城禁军不止羽林军一支,每一军都有各自的守卫职责,京城布防事关皇城安危,在什么地方驻防,什么人驻防,分几班轮宿,都是属于机密,寻常人绝对不能随意打听,即便是同为右羽林将军的徐兆,也没有资格打听她左羽林军中来。 “这话可不能乱说。”姚宁谷小声警告黄桐。 “徐将军从前统领过我们一段时间,和许多将领有旧,属下因为在姚将军来之前还藉藉无名所以与他没有交情。前不久徐将军宴请我们几名校尉喝酒,属下怕喝酒误事就没敢多喝,但宴席之上,属下听到徐将军似乎在打探我们驻防的轮值顺序。而且最近好几位将领都在私下里与徐将军往来频繁,属下实在觉得有些奇怪。”黄桐小声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其实请客吃饭在他们武将中再正常不过了,徐将军也与大家都有过交情,他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徐将军或许只是多嘴问了几句,可是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决定告诉姚宁谷。 “此事我知道了,我会查证的,你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姚宁谷仔细叮嘱黄桐,后者点头称是。 姚宁谷皱了皱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她不怀疑黄桐所说的真实性,也觉得有些不正常,但想不明白徐兆所作所为是出于什么目的。打听京城布防,他是要通敌,还是要谋逆? 不然的话,他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啊。 姚宁谷觉得有可能是黄桐多想了,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她秘密找到了陈云老将军,向他禀明实情,而陈云又将此事密报皇上。后面他们怎么处理,姚宁谷还不得而知。 —————— 柳石忙碌了将近一个月,终于把柳玉交代的事情调查清楚。他从礼部尚书魏大人的一个外室手里拿到了他参与科举舞弊案的证据。再与姚锦源手里的那本册子对照,基本上可以确定,姚锦源当年是被冤枉的,魏如明才是真正的涉案之人。而魏如明是太子妃的亲生父亲,太子对此是否知情甚至参与其中也未可知。但即便太子不知情,也免不了一个失察之罪,折掉魏如明这只臂膀,对他将造成极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当年姚大人发觉了魏如明的罪行,假意投靠他与他合谋,其实在暗中收集证据。后来案发,他被魏如明推了出来,因为的确有他参与其中而百口莫辩,然后魏如明又趁他吐露实情之前就买凶对他下手?”柳玉还原了案件真相。 “按照属下手中的证据显示,的确是这样的。”柳石点头。 如今他手里已经有了证人唐大、唐大被人指使杀害姚锦源的记录、姚锦源手中记录魏如明罪行的书册、魏如明自己的暗账,这些证据足以为姚锦源翻案,为魏如明定罪。这样的话,一直笼罩在姚宁谷头上的罪臣之女的头衔也就能摘掉了。 柳玉连夜写了一封奏折,细细交待了事情的全过程,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呈了上去,又把所有的证人证物都准备好。 姚宁谷在朝会上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差点惊呆了。她完全不知情,柳玉在做这些的时候连她也瞒着,她不知道他这些天一直忙碌的事情就是为她的父亲翻案。 心里的情绪很奇特。 皇上翻看了奏折之后大为光火,下令把所有证据移交大理寺,将魏如明下狱,由三司会审,根据审理结果再做处理。作为女婿的太子也被责令闭门思过。虽然还没有直接给魏如明定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下朝之后,姚宁谷还有些愣愣的,有些同僚向她恭喜,她木木地表示了感谢,走在路上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知深浅。 他是为什么呢?连身为姚家女儿的她都不再追究了,为什么他要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险替姚家翻案呢? “为什么呢?”当柳玉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柳玉一身紫衣,比起平时看到的身穿便服的他多了几分官威,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身姿颀长如同亭亭紫竹,哪怕静静站在那里都是一副美景。 他眼里带上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温柔,很专注,很深情地直视着姚宁谷的眼睛:“可是我不愿意让这样好的姚姑娘背负污名啊。” 你这么好,光风霁月,冰壶秋月,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我怎么能忍心让你忍受哪怕一丝一毫的冤屈呢? 姚宁谷觉得时间好像有一刻的停止,唯独她的心没有。 她心动了。 第16章 暗潮 三司动作很快,不久就查明魏如明案的真相,与柳玉所提交的证据一般无二,大理寺卿将案件结果呈交给皇上后,皇上亲自下令对魏如明处以斩立决,抄没家产,家人、妻小也被流放。与当年的姚家一模一样。 姚锦源得以平反,被追封为文清公,姚宁谷作为他的独女官升一级,虽然还担任左羽林将军的职衔,但品级提高,一应待遇也得以提升,这是对姚锦源忠义的褒奖。 正义有时候会迟到,但不会缺席,国家永远不会对功臣遗忘。 姚宁谷把姚锦源当年匆匆葬下的尸骨郑重地迁回姚家祖地,以正三品御史中丞的规格重新下葬。站在姚锦源坟前时,姚宁谷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脸颊旁一凉。 她抬手摸了摸,是眼泪。旋即明白了过来,为父亲平反大概是原身留下的最大执念了吧,这一滴泪是原身的情绪,如今冤屈已平,逝者已矣,她与从前的那个姚宁谷从此刻开始就真的要一刀两断了。 “不要哭。”柳玉温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今日也跟着姚宁谷一起来了,他是姚锦源平反的功臣,想要来吊唁他名正言顺。看到姚宁谷落泪,他心里也猛地一揪。 “没事的,这是高兴的眼泪,你不用担心我。”姚宁谷展颜一笑,面容疏朗,眉宇间毫不见郁色。柳玉安了心。 他的小姑娘不管什么时候,都这样坚强,让人安心。 —————— 柳玉对魏如明的检举对于元瑞来说无异于对他的宣战书。魏如明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这些年靠着魏如明在科举舞弊上他赚了不少钱,如今人死了,钱没了,他自己也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境地。 在外人眼里,他和魏如明就是一体的,魏如明犯下大罪,他岂会不知情?这对一个作为国家储君的太子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连父皇都对他表示了不满。元瑞虽然只被罚了闭门思过,但内心的焦灼完全没有得到缓解。 柳玉还要给他火上浇油。 他把查清的户部贪污案真相提交给了皇上,户部掌管最为富庶的江南地区的清吏司的吴郎中在任期间贪污银两达到一个不可想象之地步,而这位吴郎中正是太子嫡系,那位之前已经因族人为祸乡里被申饬过的刘大人的连襟。 两件案子都没有直接牵涉到太子,但犯案的官员都是公认的亲太子派,他们的案件都涉及到了巨额钱财,太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这样一联想起来就很恐怖了。皇上当然也想到了,他下令将太子禁足,严禁太子与其他人接触,还派了一队亲军将东宫牢牢把守起来,除了送饭的杂役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时间人心惶惶,废太子的传言甚嚣尘上。 元瑞没想到事情就这样失去控制,被禁足在东宫的他犹如被剪去羽翼的禽鸟,连扑腾都扑腾不起来。对柳玉的恨就更加咬牙切齿了。 他招招手把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叫过来:“想办法把消息传出去,就说按计划行事。” 那小太监领命下去,也不知道究竟用什么办法联系了什么人。 —————— 姚宁谷很好奇,把自己挂在围墙上问柳玉:“柳大人,我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天下不出意外反正最后都会是他的,他有什么可着急的?” 柳玉微微一笑,姚宁谷想得太简单了。帝王与储君的关系历来都是最难厘清的。看上去帝王需要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而继承人只需要乖乖继承帝王的江山,但实际情况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变数。太子既不能太平庸,平庸会让皇上觉得难堪大用,但又不能太贤明,否则会让皇上有威胁感,皇上希望太子听话受自己控制,但太子往往有自己的想法。皇上若是在位的时间太长,难保太子会有别的想法……诸如此类,难以穷举。 柳玉细细为姚宁谷解释一番后,后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对元瑞的行为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本朝皇帝是开国皇帝,野心勃勃,控制欲也强,但太子也有自己想法,两个人有了矛盾,当然就会有摩擦。 其实对外人谈论这种涉及帝王的话题是很犯忌讳的,但柳玉显然故意忽略了这一点,姚宁谷也没能想这么多。 “柳大人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她小声嘟囔着。 “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我也不懂你擅长的排兵布阵啊。”他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姚宁谷的头发。 姚宁谷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缩脑袋。自从感觉自己对柳玉有一些好感以后,她觉得和柳玉单独相处的时候氛围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对柳玉亲昵的动作有种本能的抗拒。 柳大人这么好,我怎么能对他有这种不该有的念头呢?她有些苦恼地想道。 柳玉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姚宁谷有些愣神的脸。 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 徐丰年今日很巧遇见了右羽林将军徐兆。 “二叔。”他对徐兆执晚辈礼。徐丰年出自长平侯府,他的父亲就是侯府二房,他不可能有二叔这个长辈。徐兆并不是侯府中人,只不过恰巧也姓徐,就和长平侯认了干亲,他在家排行第二,徐丰年便称他一声二叔。 “是丰年啊,好久不见,最近一切都还顺利吧?”徐兆笑眯眯地同他寒暄,一副和蔼可亲的长辈模样。 “一切都好,和同僚相处十分融洽,之前的事情还没有特意谢过二叔。”徐丰年礼貌地表示感谢,他能从五军都督府调来左羽林军还要多亏了徐兆之前的帮忙。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徐兆很大方地一挥手。 “对了,十天之后我府上要为威儿的长子办满月酒,届时你也要过来啊。”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徐兆开口相邀。徐威是徐兆的二儿子,已经成家生子,他和徐丰年年龄相仿,小时候关系很不错。 徐兆亲口相邀,照理说徐丰年不应该拒绝的,但此时他面露难色:“二叔,这恐怕不行,十天后正好轮到我上值,实在抽不开身……” “诶大侄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威儿和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这是他人生的大事,你怎么能缺席呢。轮值而已嘛,你私下与相熟的朋友换一下不就行了。”徐兆打断了徐丰年的说辞。 “这……”徐丰年还是有些犹豫,这是姚宁谷明令禁止绝对不能做的事情,凡是有事不能到者,都必须请假说明事由,私下轮换是要被罚的。之前因为军纪散漫,这种现象的确十分普遍,但姚宁谷来了以后,大家还是比较遵守规矩的。他作为姚宁谷的直系,总不能以身犯法。 “就这么一次,能出什么大事。二叔也是过来人,你就放宽心吧!行,就这么说定了啊!”徐兆仿佛看出徐丰年在想什么,不容他拒绝,撂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徐丰年面露纠结,随即自己说服自己,就只有这么一次,大不了事发再去找姚宁谷领罚便是。 他回到军营,迎面碰见与自己一向相熟的冯辉,一见面就拉着自己鬼鬼祟祟地躲到一边。 冯辉小声问道:“丰年,我过两天家里有点事情,但又不敢和姚将军请假,要不这样,你不是十天后轮值吗,咱俩换一下怎么样?” 徐丰年暗道来得真巧,瞌睡遇到了枕头,他正愁要找谁如何开口呢。 “好兄弟,下次请你喝酒!”冯辉拍拍徐丰年的肩膀,爽朗地笑道。 事情好像顺利得有点过分了?徐丰年心头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甩甩头,把奇怪的念头抛开。还是先回去找管家商量一下满月酒要送什么礼物吧。 看着徐丰年离开的背影,冯辉脸上刚刚还挂着的爽朗笑容倏地消失,随即趁着人少偷偷溜到一处人少的围墙内,敲了敲。 外面也传来同样的三声作为回应。 冯辉压低声音:“告诉徐将军,事情已经办妥。” 等徐丰年回到家中问起管家时,才得知十天之后是太后娘娘六十大寿,寻常人家红白喜事都会避开这一天,他正疑惑之际,徐兆也派了自己家的下人前来致歉,原来是他记错了日子,满月酒定在十二天之后,是他这段日子一直忙于安排太后娘娘寿辰这天的京城防卫问题,一时搞混了。 不过已经和冯辉约定好了,他也就没有再换回去。 —————— 十天后太后娘娘六十大寿,但此时正值西戎犯境,皇上和太后商量之后决定不宜大肆铺张,一切从简即可。也是因为皇家过于低调,徐丰年之前才没记清具体日期。 当日太后娘娘先是在宫中接受王公大臣、内外命妇的朝贺,然后四方献礼,请了热闹的戏班子在宫中唱戏,中午在前后宫分别摆席宴饮。 太后寿辰,不少外地官员也赶来京城贺寿,成年的皇子、就藩的亲王、各路宗室也获准进京,总之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京城的安危自然也格外重要。 京城守卫安排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城门口加紧盘查,不允许可疑人士进城,不得夹带武器等违禁物品,当然也不允许带私兵接近京城,即便驻守在城门外也不行。左右羽林军的职责是保证大内前部的安危,责任重大,自然也是早早得到了几位将军的再三叮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太子殿下在这一天被暂时放了出来,为自己的皇祖母献寿。一个多月没出现在外人面前,元瑞看上去消瘦了许多,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脸色也憔悴了一些,和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太子殿下相比颓丧了不只一点半点。不过今日事关重大,他打起了精神,言谈举止保持着储君的风度,看上去状态还可以。 对待其他人还能保持平静,见到柳玉的那一刻,元瑞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般,恨不得生啖其肉。柳玉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对他怨毒的眼神视而不见,还温润有礼地笑了笑:“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柳玉以玉冠束起长发,一双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内勾外翘,眸光潋滟,加上面色红润有光泽,看上去气色简直不要太好。元瑞见这一幕更生气了,咬牙切齿道:“托柳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柳玉对此毫不在意。他对元瑞的恨意并不意外,但对他如今的下场一点都不愧疚。元瑞与皇上的矛盾由来已久,在此之前皇上就已经对他有所不满了,他却毫不收敛,柳玉觉得自己最多算是推波助澜之人,若是皇上对太子足够信任,即便他蹦跶到天上,也不可能挑拨成功他们父子的感情。而且于公于私,柳玉都不希望皇位以后落在元瑞手中,元瑞此人心狠手黑,两面三刀,表面上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私下里却为恶多端,而且对于阻碍到自己的人便斩尽杀绝,实在不是仁君之相。他有今天的局面,纯属咎由自取。 柳玉的目光在宫殿中扫视了一番,没有找到姚宁谷的身影,略微有些失望。 今日宴席一人一案,根据官职高低排座次。柳玉身为魏国公府嫡长孙,又身居要职,自然坐在第一排,在一众中老年人中鹤立鸡群。有相熟的老侯爷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家不成器的子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人比人,气死人! 等到宴席即将开始的时候,姚宁谷才姗姗来迟。她脚步有些匆忙,像是从哪里赶过来的,脸上表情也很严肃,让柳玉觉得有些奇怪。姚宁谷是很守时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别原因绝不会随意迟到。 姚宁谷的确有正事耽搁了。羽林大将军陈云将她单独约出来有要事相商。几天前,他们发现原本应该在京城邻近的青州驻守的英国公悄悄派世子领兵潜入京城,扮作普通商队,潜伏在皇宫各个门通往四个城门的道路上。自从上次黄桐发现徐兆有意打探左羽林军轮值情况后,陈云秘密禀告皇上,后来又派人暗中盯着徐兆,果然发现他与好几位禁军将领私下里有来往,更重要的是,他以各种方式将今天轮值的左右羽林军将领全部换成了这些与他有来往的将领。而且有了徐兆的前车之鉴,皇上又对其他几支禁军进行秘密排查,也或多或少发现了相同迹象的异动。这一切都昭示着某种不寻常的可能性。 姚宁谷不得不严阵以待,对于原本喜气洋洋的日子也提不起玩乐的兴致了。 “姚将军是身体不舒服吗?”柳玉忍不住轻声问她。姚宁谷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太好。 “没有,刚刚在想事情分神而已。”姚宁谷掩饰地笑了笑,但笑意未到眼里。 柳玉还是有些担心,看了看四周,悄悄在桌案下伸出手。 下一刻姚宁谷感觉右手被一只宽厚的大手包裹住,烫人的温度通过肌肤直接传递过来,灼热的感觉从手上飞窜到脸上。 她身体僵住,声音听上去紧巴巴的:“你、你做什么啊?” 没有正面回答她。“放松一点,别害怕,万事都有我在你身边呢。”柳玉的声音带着神奇的安抚功效,在他温柔的语调中,姚宁谷居然不由自主地就松弛下来,心里变得很踏实。 只是小手还握在他的手里,让她觉得有些羞赧。 他,他不知道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牵的吗? 第17章 宫变 酒至半酣,在座的不少官员都已经有了些醉意,一切看上去暂时还没有什么异常。知道有变故要发生很令人焦灼,变故迟迟不发生也会让人焦灼。但时间越推移,姚宁谷反而越发镇定从容。她处理过比这还要危急的事情,如今只不过因为事关陛下父子才多了几分小心。 姚宁谷在正事上面属于那种胆大心细的,只要一切安排好,哪怕过程再凶险,她也不会害怕退缩。但凡一件事有八成把握,她就敢一试。只要刻意忽略主人公的身份,这对她来说完全是小场面。从这方面来看,不得不承认姚宁谷的确是个天生当将军的料子。 陛下在上,群臣在下,一时间宾主尽欢,一片祥和。在这样融洽的氛围中,太子元瑞起身离开了座位。 殿内一瞬间停止了交谈,大家都把视线投向元瑞。皇上含笑的面孔恢复了威严,看向元瑞的双眼眯了一眯,有一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元瑞很大不敬地直着腰,用直接赤、裸的眼神从上到下扫视一遍,看得胆子小的人心里有些发怵,随即才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有些阴鸷的笑容对上首说道:“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件大礼还未献上。” “哦?太子有什么礼物呈上来便是。”皇上很配合地笑了笑,但是眼神愈发锐利,释放出一种危险的讯号。从他对元瑞的称呼中也可以看出生疏。 今日只论君臣,不论父子。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若是再看不出两人之间气氛的诡异,也不配坐在这座大殿内了。柳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姚宁谷,非常敏锐地作出联想,姚宁谷开宴前的异常莫非就与现在的状况有关? 元瑞抬了抬手,原本守卫在大殿之下的禁军侍卫毫无预兆地涌进门内,把里面手无寸铁的众人牢牢控制起来,一名身穿甲胄,手提长剑的将军走进来,对元瑞拱手行礼,正是右羽林将军徐兆。 原本还醉醺醺的众人这下酒全醒了。太子竟然要逼宫! 气氛比刚才还要寂静。良久,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御史站起来,气得单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元瑞,目眦欲裂道:“汝等凶逆,逼迫天子!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元瑞听到他大胆的斥责声,脸色沉了下来,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猛地从徐兆手中抽出他的佩剑,一剑刺穿老御史的腹部。这位老大人发出一声痛呼,口吐血沫,还想继续开口更多的血液就从嘴中溢出,最终“你你你”了半天倒地身亡,死不瞑目。 手段之残忍果决,令人毛骨悚然。 元瑞显然对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满意,此时再没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了。他转向上首的陛下,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却并不开口。 皇上的面色变了几变,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他:“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元瑞故作惊讶:“难道父皇看不出来吗?儿臣送您一份大礼,不过作为回报,”他的表情有些神经质,说出的话更是大逆不道,“我想要这座江山!”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皇上的语速缓慢,可以听出其中隐忍的极大失望,以及愤怒。 “父皇问我为什么?”元瑞仿佛听到了巨大的笑话,面带笑容的脸色像面具一样被这个问题撕裂,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我从小到大,你只知道忙于公务,从来没有对我有过任何关心与教导!后来你登基成了皇帝,我成了太子,你以为是对我的恩赐,但你可知旁人都耻笑太子学业平平,我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换来众人的认可!我为了坐稳太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勤勤恳恳,没有一日敢松懈,可父皇你做了什么?” 元瑞把压抑了十多年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歇斯底里:“你因为柳玉这个小人的几句挑拨,就要废了我这个太子!” “对了,还有柳玉这个贱人。”他转向柳玉,一双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杀意。 事关重大,柳玉事先并没有得到任何提醒,姚宁谷也不可能把太子的异动告知他,柳玉对太子的突然宫变始料未及。不过面对元瑞的杀意,柳玉非常镇定,坐姿保持端正,甚至还很平和地开了口:“太子殿下谬赞了,微臣何德何能,以一人之言左右陛下的心意。殿下今日的处境,都是咎由自取。若殿下没有行不义之举,陛下自然不会惩罚。与其责怪微臣与陛下,殿下不妨反思一下自己身上的错处。” 元瑞最恨的就是柳玉这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云淡风轻的样子,衬托得他像个易怒的跳梁小丑,现在被他这段话刺激得差点又要失去理智。 “太子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朕刀剑相向了吗?”皇上再次开口,阻断了元瑞想杀柳玉的举动。 元瑞觉得有些荒谬:“父皇还没有认清局势吗?不是儿臣与您刀剑相向,而是儿臣单方面的胜利。大内已经被徐将军等人控制,英国公世子已经把京城能通往皇城的道路全部封锁,英国公的大军已经在路上。父皇今日在寿宴上遭魏国公世孙柳玉毒害,英国公勤王,协助儿臣将反贼拿下,儿臣对父皇的死十分悲痛,一定会继承您的遗志,做个好皇帝的。” 元瑞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看见他毫无悔意,皇上的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然后沉痛地闭上眼,整个人都像衰老了十岁,声音嘶哑道:“姚卿,动手吧。” 姚宁谷闻言站起身来,面容冷肃。 元瑞与她冷漠的眼神对上,心中突然有种没来由的慌张。 “你们在耍什么花样?”他提高音量来掩饰心中的紧张。 “将太子与徐兆拿下。”姚宁谷冷声吩咐。话音落下,刚刚还对众臣刀剑相向的禁军将手中的剑倒了个方向,所有的中高层将领都被制服,两个离徐兆最近的守卫扑上去将其按住。 元瑞身份贵重,禁军不敢直接对他动手,围成一个包围圈将他牢牢堵住,虽然还未将人拿下,但元瑞也与困兽没什么区别了。 “这不可能!”元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姚宁谷与陈云没有更换有问题的将领,决定将计就计,但是却更换了今天值守的普通士兵。他们装作被自己的将领洗脑谋反,实则只是假意投靠,元瑞与徐兆等人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根本没想到,会栽在最普通的那群禁军手中。 “还有英国公世子!英国公世子没接到我的信号,一定会带兵进宫,到时候你们一样得死!”元瑞还不肯放弃。 “报——”一声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将从马背上身手矫健地爬了下来,径直走进皇宫。见到他手中提着的东西后,元瑞眼中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禀陛下,禀姚将军,末将黄桐,携反贼英国公世子项上人头来见。所有叛军已归降,不服者就地斩首,请陛下与将军指示。”来人正是最先发现异常的将领黄桐。他手中血淋淋的东西就是元瑞最后的依仗——英国公世子的人头。 “做得好。”皇上对他目露赞许,然后将视线移向元瑞。 元瑞感觉天旋地转,情势在一瞬间发生了颠倒,他以为的胜券在握,原来全都在父皇的算计之中。他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光,双腿的力气不足以支撑身体,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 他用双手捂住脸,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太子之位就这么难?为什么连最后一条路都给他掐死了?父皇不公!老天不公! 见他这副模样,皇上打了个手势,围着他的禁军散开了一些,让人能看清他的模样。 皇上走下台阶,来到元瑞的面前,长长地叹了口气:“朕从来没想过要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是朕的第一个儿子,也是皇后最看重的孩子,朕怎么会不疼爱你?只是这次你犯下的错实在太过严重,朕才想让你多加反思。哪知道你竟然不知悔改,酿成如此大错!” 元瑞听不进去他的话,只是一味地说着:“不是的!不是的!”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愿意相信他想相信的。 见他执迷不悟,皇上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耐心。 正当他转身之际,元瑞做出了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举动。 他突然拿起手中的剑,猛地扑向皇上,因为距离太近,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柳玉一直关注着元瑞的动作,在他拿起剑的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完全没来得及多想就朝两人扑去。 利刃进入血肉的声音响起,姚宁谷惊恐地看向元瑞和柳玉。 “不要!”她疾声喊道。可惜已经晚了。 柳玉的下腹部挡住了元瑞的一剑,但他自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元瑞被蜂拥而上的禁军夺下武器,牢牢制住,但这些都没办法抵消柳玉所受的伤。 姚宁谷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疼,像有人用锤子重重的敲击在其上,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种害怕涌上心头。她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柳玉离开了怎么办? “快传太医!”皇上焦急地下令。可是姚宁谷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这本这本书里的反派都不太聪明…… 第18章 重伤 总体而言,这次太子逼宫得到了完满解决。太子当场被贬为庶人,圈禁在宗人府,后来精神崩溃自杀。太子谋反属于十恶之首,按律犯者皆斩,家属缘坐,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太子已经自杀身亡,太子妃先是遭遇父兄失势,现在太子也出事,万念俱灰之下选择上吊自杀,太子府其他人一律按律处置。而英国公父子、徐兆之流不论首从都被处以斩立决,其父亲和十六岁以上的儿子皆绞,妻妾和十五岁以下的儿子以及母亲、女儿、儿子的妻妾、孙子、祖父、兄弟姐妹全部入官为婢,家中的部曲、奴婢、资财、田宅也全部没官,伯叔父、侄子无论是否同居,皆流三千里。 短短几天之内数千条人命消逝,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都不夸张。 陈云、姚宁谷等人因护驾有功受到嘉奖,黄桐因最早发现异变,又有击杀英国公世子之功,被擢升为右羽林将军,顶替徐兆的位置。姚宁谷也是不到二十就担任此职务,但她是靠实打实的军功累上来的,黄桐仅仅护驾有功,就以弱冠之龄受到如此奖赏,可见陛下对皇权稳固的重视。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柳玉的重伤。当日太子意图行刺皇上,被柳玉以身抵挡,皇上没事,柳玉却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而昏死过去。皇上命太医全力救治,因为送医及时,柳玉最终没有性命大碍,只不过仍然处于昏迷状态。 柳玉在床上昏了整整三天,恢复意识后仍然虚弱不已,下面人本来各个都蠢蠢欲动,想上门打探情况,被皇上下令闲杂人等不得打扰他卧床养病才得以消停,太医院的人每天轮流去魏国公府看护。姚宁谷只在当天送他回府的时候见到柳玉最近一面,后来魏国公府闭门谢客,她找不到理由上门,只好把一腔担忧藏在心底,憋了一股气去追查谋反之人,满身煞气地跑去青州抓人。 姚宁谷在青州待了半个月的时候,柳玉终于恢复了一点元气,能坐起来处理一点简单的事务,同他或者魏国公府交好的人家逐渐被允许上门探视。不过柳大夫人担心儿子身体,不允许他过多操劳,以及长时间见客。 —————— 这一天,魏国公府来了一位不太寻常的客人——长平侯徐康隆。柳玉的祖父魏国公与长平侯在陛下潜邸之时是有过一定交情的战友,不过因为身份差距关系并没有很亲厚,后来各自封公封侯,彼此之间也就只有面子上的一些往来,这次他亲自登门确实有些不太寻常。 柳玉对他的来意有了一些猜测,果然,徐康隆没和他祖父说几句就朝他的院子来了。 柳玉因为受伤没有起身拜见,当然徐康隆也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徐康隆年过五十,但因为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不错,行走间龙行虎步,威势不凡。他生了一张国字脸,表情看上去就是常年不苟言笑的那种,蓄了长髯,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不怒自威的感觉。 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威严的长辈,此时见了柳玉脸上却有些尴尬。 徐康隆也是不得已才走这一趟的,他是为了长平侯府和他的孙子徐丰年来的这一趟。徐兆犯了谋反的大罪,罪及亲族,他与长平侯府认有干亲,不过好在只是私下里称呼,没有大肆宣扬,以长平侯府的地位,只要拿出证据证明没有与他勾结,有司并不会特意与他们清算,但坏就坏在,当日徐丰年本来应该是值守之人,却被徐兆说服私下与同僚冯辉交换了轮次。虽然他是受蒙蔽的,但这就有点有嘴说不清了。瓜田李下的,谁知道你们是相互勾结还是真的被蒙骗了呢? 如果这事不摘清,不仅徐丰年逃不了,搞不好整个长平侯府都要受牵连。徐康隆不是善于经营关系之人,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求到柳玉头上。 “雅之小友,我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了,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不知——”徐康隆有些踌躇不安。 “无妨,我相信徐公子并无反意,只是遭歹人蒙蔽,我会帮长平侯府解决此事的。”柳玉虚弱地笑了笑,十分笃定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我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柳玉顿了顿,又补充道。 “小友但讲无妨。”徐康隆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并不意外,反而感叹于柳玉的行事老练。 “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我听闻府上二夫人以及徐六公子对左羽林姚将军一直青睐有加,”柳玉虽然面色苍白,但气度不减,开口时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实不相瞒,我对姚将军仰慕已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府上能打消与其结亲的念头。” “没问题。”徐康隆一口答应。他对徐丰年母子的心思此前并不了解,如今经由柳玉点破也不在乎,在他眼里,一个小辈的婚姻之事与长平侯府的安稳相比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柳玉已经如此直白地说明了,他也不信徐丰年会是柳玉的对手。在他看来,这或许其实是柳玉施恩的手段而已,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并不难为他,又让他有了台阶下,不伤了两家的情面,真是好手段。 “如此,就谢过侯爷了。”柳玉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然后坐在床上拱了拱手,做足了礼数。徐康隆见他身体虚弱,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便提出告辞。 柳玉并没有把徐丰年放在眼里过,也不屑于想什么计策来对付徐丰年。只不过即便是只苍蝇一直围着人嗡嗡作响也会令人感到烦躁,就算打不打死区别并不大,但如果能有轻松简单的方法解决它,又何乐而不为呢?直接对徐丰年的祖父施压,不用他自己出手,只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柳玉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拒绝。 —————— 但是徐丰年并不像他这么想。他听到祖父带回来的消息后气性上来,竟然不顾家人阻拦径直找到了柳玉。 柳玉早就猜到他会来,没有让柳山把他拦在门外,而是任由他走了进来。 “柳大人,我很感激你为徐家伸出援手,可是趁我危难之际提出如此要求,你不觉得手段有些卑劣吗?”徐丰年性格很沉稳,鲜少有如此冲动的时刻。 “不觉得。”柳玉慢条斯理地给出一个令人气到吐血的回答。 “徐丰年,我并不是害怕你会赢过我才让你远离姚姑娘,而是觉得你远离她会更合适。或者更直接说,你们并不合适,”柳玉无意激怒徐丰年,所以轻咳了一声后又接着说,“姚姑娘是什么性格想必我们都很清楚,她能发挥的空间绝不仅限于后宅的方寸之地,我先问你,你能包容她吗?” “我当然可以!”徐丰年急切地表态。 “你先不用急着回答,听我把话说完,”柳玉用手按了按,示意他不用着急,“或许你可以包容她,我相信你,但是你能护住她吗?她是大将军,而你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校尉,就算论身份也不过一个普通的侯府公子,你在长平侯府又能有几分话语权?” 但我可以努力。徐丰年在心里反驳他。 “而且现在的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护住她,你甚至没办法做到不牵连她。你这次犯下这样的错误,若是你真的能和姚姑娘在一起,你知道你的行为会怎么断送她的前程吗?她在皇上面前帮助平叛,而你却在背后扯她后腿。你能保证自己足够谨慎,以后不再受奸人所害吗?再者,如今的你实在太弱,我不过轻松的一句话就能让你祖父拆散你的婚事,你能为了姚姑娘反抗你祖父吗?今日是我,如果换了别的另有居心之人呢?他以长平侯府为要挟,你能为了姚姑娘反抗吗?或许你说你以后会成长起来,但要等你成长起来还需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柳玉一连发问,直击要害,每一个问题都不容反驳。 “我……”徐丰年犹豫了。他知道柳玉说得对,可是仍然心有不甘。 “而我都可以做到,我喜欢她,尊重她,也能保护她。”柳玉微微一笑,声音不大却异常笃定。在他清亮的眼神中,徐丰年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徐丰年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中。 —————— 等姚宁谷从青州回来时徐丰年已经离开了京城,她接到消息说徐丰年已经被调到了禹州,对方只给她留了个口信,连面都没见上一次。 她有些奇怪,在探望柳玉的时候还顺口抱怨了一句:“又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居然也不等我送别他就离开了。” “或许是为了避风头家里催得紧吧。你不必担心,天下之大,趁年轻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况且他不来见你,你又不是不能去找他。朋友的情谊,不会因为距离而淡化。”柳玉善解人意地劝慰她。 “你说得对。”被他这么一说,姚宁谷就释然了。 “柳大人,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呀?”姚宁谷把注意力放到了柳玉的身体上。她从青州赶回来,听说柳玉已经能站了,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魏国公府登门拜访。 柳玉姿态放松地半躺在宽大的圈椅中,穿着家常便衣,一身素白,头发披散了下来。他脸上仍然有些苍白,嘴唇缺乏血色,但那对漂亮的眼眸依旧充满光彩,看上去并不颓唐,还很有病美人的孱弱之美。 姚宁谷关心之余有些腹诽,老天未免有些太过优待柳玉了,给了这么聪明的脑袋以外,还给了这么好看的皮囊。 “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之前只能每日躺在床上,现在每天勉强能站坐一会儿,只是伤口的地方到了晚上还时常隐隐作痛,令人难以入眠。”柳玉幽幽地叹了口气,故作失落道。其实伤口已经不疼了,但是他故意说得严重些,好让姚宁谷多心疼他一番。 姚宁谷不知道他在故意卖惨,还以为是真的,俏丽的小脸因为心疼皱了起来,她忧心忡忡地看着柳玉受伤的地方:“怎么都这么久还没好啊,太医怎么说?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了吧?” 有些外伤牵连内伤,外伤养好了,内里的伤害不好好调理很难痊愈,她在战场待的时间久,对这样的事情看多了,不得不引起重视。 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柳玉突然有点后悔不该让她为自己担心,赶紧描补一番:“太医说过没有大碍,只要照他所说好好调理,很快就会痊愈的。” 姚宁谷这才放下心来,再三嘱咐柳玉要遵医嘱,好好休养,这才回了军营。 第19章 让位 四月底的时候,柳玉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不错,能够正常地行走站立,但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未销假,不过他在家中已经开始着手处理之前堆积的公务。 柳玉今年二十三岁,去年以参知政事的身份入主政事堂,是辅佐并制衡宰相处理中枢事务的核心官员,年轻有为,而且出身高贵,是开国功勋魏国公的嫡长孙,名门望族清河柳氏之后,此前他屡破大案,立下大功,又在宫变中舍身保护皇上的安危,身受重伤。为了表示对他的看重,皇上竟然亲自便衣出宫,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来到魏国公府探望他。 魏国公全府上下对皇上的到来诚惶诚恐,好在皇上并没有为难他们,和老国公、老夫人寒暄了几句后跟众人一起来到柳玉院子中。 他来的时候太医正在为柳玉请脉,今天轮值的是太医院的范老大人,出身杏林世家,对内外伤治疗都有不错的造诣,与柳家也有深厚的交情。 范大人余光瞥见陛下,吓得立即就要跪下请安,被皇上免了二人的礼数。 “柳卿范卿不必多礼,先行诊脉便是,朕在一旁等一会儿。”皇上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收敛身上气势,静静地看着二人。 柳玉伸出左手,将宽大的衣袖拉下一些,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从容地放在脉枕上,范太医伸出三指按在他的寸、关、尺三个部位,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良久,又让他换一只手,重复以上步骤。 皇上坐着,柳国公、柳老夫人、世子夫妇两个都站在一边陪着,用紧张的神情看着范太医。虽然他们看着柳玉一天天恢复感觉很顺利,但这么重的伤,在柳玉没能活蹦乱跳之前,保持警惕是再正常不过的。 范太医的心情并不轻松。诊断快结束时,背对着众人的他睁开眼,与柳玉的视线对上,柳玉不闪不避,眼里有种意味不明的坚决,范太医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心里下了决定。 他放下手,整理好衣袖衣摆站起来,对皇上与众人行礼,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 皇上轻轻皱起了眉,柳家众人的心提了起来。 “范大人,我孙儿的伤情如何?”柳老夫人忍不住率先问道。 “柳大人所受的外伤痊愈得很好,内脏肺腑所受的伤害在调理之下效果也很显著,只要坚持服药,不久就能大好。只不过——”范太医面露难色,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之言。 他开始两句话让大家心中安定下来,但最后的一个转折又把众人的心重新高高地悬了起来。 国公爷最为果断,把除了他们几个人以外其他的下人都遣散,关上房门,然后才对范太医道:“我孙儿有什么不妥,还请范大人但说无妨。”他的表情也很严肃。 “柳大人的伤情能够得到恢复,但因为受伤的位置极为特殊,恐怕……恐怕以后子嗣会有些艰难。”范大人这话说得还是比较委婉的,其实直接意思就是柳玉恐怕失去生育能力了。 在场众人脸色一变,尤其是柳大夫人,面色煞白,口中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在这样的时代里,子嗣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是最为重要的,一个家族再风光再繁盛,如果没有后人将其传承下去,也迟早会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而且柳玉的身份极为特殊,魏国公世代罔替,柳玉身为世孙,如果没有继承人,魏国公到了他这一代就会被收回爵位。柳玉不能再有子嗣,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损失,更是魏国公府的巨大损失。这也难怪身为母亲的柳大夫人如此难以置信。 唯有柳玉面色镇定,好像对此早有预料。 “柳卿对此事已经知晓?”皇上见他神色,心中一叹,轻声问道。他看向柳玉的眼神带上几分惋惜,柳玉年纪轻轻处事却极为老练,非常得他的器重,若是不出意外,日后早晚能担当宰相重任,哪知道竟遇上这种事。 “范大人此前已告知微臣,是微臣不忍让父母亲人担忧,才刻意隐瞒了下来。”柳玉坦然承认。 皇上心中一动,更加对他感到惋惜,想到他受伤的原由,语气愈发和煦地问道:“柳卿受伤都是因为保护朕,朕绝不会忘记。朕本想给柳卿厚厚赏赐,不过眼前看上去金银财帛根本无法弥补柳卿的损失。不如这样,朕可以满足柳卿一个要求,不知你是否有什么心愿想实现?” 帝王一诺,这是比什么金银珠宝加官进爵还要重的赏赐,放在往常魏国公府的诸位一定会高兴得心花怒放,但是有了柳玉之前的坏消息,此时大家面色的沉重并没有因此得到缓解。 柳玉沉思了一会儿后,仔细斟酌道:“微臣的确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原本被皇上免礼坐着,说完这句话后却郑重地站起身来,在皇上面前跪下,叩首道:“微臣恐难有子嗣,愿陛下念及魏国公府血脉传承不易,臣愿将世孙之位让于二弟柳敏。” “雅之不可——”魏国公和世子都脸色大变,忍不住想抬起手来阻拦,但柳玉看上去态度十分坚决。 皇上考虑了很久,他沉默了有多久,柳玉就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了多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皇上的声音终于幽幽地在头顶响起:“朕允了。” “谢陛下。”柳玉再行跪拜谢恩。 等皇上离开魏国公府后,柳大夫人忍不住抱着还跪在地上的柳玉泪水涟涟:“我可怜的儿啊,你何苦要这样……” 柳敏同样是柳大夫人的嫡子,比柳玉小一岁,照理说谁当世孙对柳大夫人的影响并不大,但柳玉从小聪慧,天赋异于常人,受魏国公喜爱,从一出生就被当做继承人培养,长大后柳玉果然风姿出众,又孝顺长辈,在柳大夫人心中的地位是很不一样的。柳玉因为态度顽固一直并未娶妻,因此比他小的柳敏很破例的在兄长之前成婚,如今已经育有一子一女,由他来继承爵位的话,完全不需要考虑子嗣的问题,而且柳敏虽然资质不如柳玉,好在性格沉稳,能够守成,魏国公府不会败在他手上。再者,柳玉只是不当世孙,仍然可以以柳家子孙的身份支应门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对魏国公府最好的安排,可是对柳玉来说却有些残忍了。 魏国公和世子身为男子想得长远一些,心性更加坚韧,他们虽然也疼爱柳玉,但心里明白柳玉做出的是最合适的选择,叹息几声后沉默地接受了。而老夫人和柳大夫人心软,仍然心疼不已,尤其是柳大夫人,几乎泣不成声。 柳玉轻声安慰着柳大夫人,好一会儿才止住她的眼泪。 “母亲,您不要多想,儿没有很难过,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看缘分,儿还能活着就很感激了。您先回去冷静一下,儿还有事与范太医商量。”柳玉替柳大夫人擦了擦眼泪,语气温和地把人送出了院子。 等其他人都相继离开,柳玉回到房间,轮值的范太医还在等他。 柳玉把门窗关上,吩咐柳山在外严加看守,不准外人接近。 等一切完成之后,他才转身看向了范太医。 范太医面色十分复杂地看着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若是被人揭发,就是欺君之罪!” “今日之事多谢世叔相助,只是小侄的确有不得不要这样做的理由。世叔放心,不会有意外发生,即便不巧被揭发,小侄也会一力承担的。”柳玉十分诚恳地道谢。 “唉,我反正是劝不动你,”范太医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道你这是为了什么。不过你这孩子从小做事就知进退,我相信你这次一定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做的决定。不管是为了什么,我还是祝你得偿所愿吧。” “承世叔吉言。”柳玉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笑意,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被这句话取悦到了。 柳山把范太医送走之后,房间里只剩下柳玉一个人。他静静站在雕花的窗棂前,门外正对着庭院里的花草树木,但他并没有看景,没有焦距的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沉默着站了很久很久。 柳玉的内心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他很多年没有失控过的心情在今日有些抑制不住,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心潮澎湃之感,心口满满的,被许多种情绪充斥着,有期待,有喜悦,有解脱,心脏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让他真切地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今日联合范太医编造自己子嗣有碍之事,是他从卧床醒来之后就一直想实施的念头。他和姚宁谷在一起的阻碍,一层是姚宁谷的身份,可是随着姚家的平反、她自己的战功,这层原因早就不复存在,而另一层就是他的身份,他身为魏国公府继承人所不得不背负的使命,在他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一切都想通了,身份、礼法、权势都算得了什么?如果性命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从那时起,有个念头就蠢蠢欲动起来,他不能控制地想道,假如他不是魏国公府的世孙了,那会怎样呢? 他为救皇上而身受重伤,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他没办法错失。于是就有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如今,他和姚宁谷之间的阻碍已经全都消除了,他是不是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了呢? 这样的想法令柳玉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里面的官制借鉴了一点唐朝一点明朝,但其实我也经常混淆,不过应该不影响阅读体验。。。 第20章 亲吻 皇上悄悄地来,悄悄地回去,除了魏国公府的人和几位天子近臣以外没有人知道他这次出行。 没几天皇宫下了一道圣旨,对柳玉进行了一番嘉奖,这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另一项旨意,皇上居然把魏国公世孙之位由柳玉变为柳二公子柳敏。这仿佛一滴水溅到了热油之中,京城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在对此事议论纷纷,猜测皇上的用意。 开始有人以为是柳玉失势,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皇上,可是后来皇上对柳玉的态度一如既往,而且此前也给了他许多赏赐,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可若不是这样,是什么原因会让柳玉的世孙之位让人呢?很多人对魏国公府的人旁敲侧击,但柳家的人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对此闭口不提。当事人柳玉若无其事地回去上班,没有人能从他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这件事就成了未解之谜。 姚宁谷在事后来问过他,柳玉并未透露详情,只表示自己一切都好,姚宁谷就放心了。 眼下柳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天之后他花了几天时间才让自己能够恢复一贯的冷静自持,然后开始对怎么娶到姚宁谷进行一番筹谋,但没等他开始执行计划,变故突然发生。 先是来自西戎的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到陛下手中,随即一个爆炸性消息传到了姚宁谷耳中。 秦琅出事了! 秦琅在年初挂帅出征西戎,在他坐镇之下,战事一直很平稳,双方互有胜负,相比之下武朝胜的多一点,若是姚宁谷没有记错,他上个月才刚刚收复了一块城池,但这次的战报显示,秦琅在一次深入敌军的突袭行动中遭到了自己人的背叛,他的行踪被泄露,陷入戎敌包围,所带三千精兵几乎全军覆灭,而秦琅本人也身受重伤,命悬一线。 皇上震怒,将内奸曹副将留在京城的亲人全部下狱判处或流或死的刑罚,以起到震慑的作用,但曹副将反叛的事实已经无法改变,西戎的情势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主帅生死未卜严重打击士气,原本占据上风的武朝将士反过来被西戎逼得节节败退。 战报送到的时候,秦琅也已经在送回京城的路上,他身负重伤,边境医疗水平有限,若得不到及时医治,恐怕会有令人难以承受的后果。 姚宁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重击,原本在军营正准备发号施令,这下却只见她抬到一半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煞白,身体有微微的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站不住了。 姚宁谷觉得自己的脑子快变成浆糊了,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模糊,像有层雾气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呢? 姚宁谷是真的不解,她拼命回忆,在她后世的记忆里,秦琅应当是一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才对。西戎虽然难以对付,但是以她和秦琅相处过的那三年来看,秦琅绝不会是庸碌无为之人,即便无法立即取得胜利,也绝对不会让自己落入绝境。况且,假如他在这场战争中出了事,又怎么会对后人起这么大的影响呢? 也因此当时秦琅挂帅出征的时候她虽然心有担忧,总体上对他却是很有信心的。 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姚宁谷仔细回想,后世的那段历史里,秦琅遇到这样的意外了吗?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可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来任何有关的信息,甚至连秦琅的生卒年都毫无印象。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悲哀地发现,她从前对秦琅的敬仰崇拜,都是建立于他是秦昊祖先的基础上,其实她对历史上真正的秦琅并不了解,她对秦琅的感情,更多是在这一世的朝夕相处中建立。如果说她在后世知道的秦琅只是一个光辉伟岸的符号,那么这一世的秦琅才是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的人。 秦夫人此时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受不得刺激,回过神来的姚宁谷强忍心中悲痛,第一时间让人封锁消息,不准传入秦府。 她没有心思再练兵了,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今日来到军营因此有幸全程目睹了一切的洛光目带担忧地看着她,有些犹豫地开口道:“你没事吧?” 姚宁谷有些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无声地摇了摇头。 “你不要太担心了,秦将军他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洛光轻声安慰道。 —————— 柳玉得知消息比姚宁谷更早,他是政事堂成员,这种军国大事自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将他这几天的愉快心情冲刷得一干二净。 于公,秦琅是西征大元帅,他的失利对国家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必须及时想出应对方法,于私,秦琅与他也算有过交情,而且他还是姚宁谷的义兄,尽管柳玉承认自己有时会对秦琅有些嫉妒,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且他更担心的是姚宁谷的状态。 傍晚的时候姚宁谷从城北军营出来,不同于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她骑着马速度极慢地走在路上,眼神有些飘忽,一看就心不在焉,洛光担心她这样路上会撞到人或出什么意外,不远不近地坠在她后面,时不时朝她看一眼,一旦发生什么也好及时上前帮忙。 幸好最后人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姚府,洛光离开后,柳玉第一时间找到她,见她在平时他们隔墙说话的那棵大树下发呆,没有惊动她,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她。 姚宁谷心情很差,她第一次感觉到世事无常,之前是柳玉,现在又轮到秦琅,她在这世间最亲近最信赖的两个人接连出事,那种一不小心就会失去的感觉仿佛在走钢索一般,让她感到窒息,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无论谁的离开都是她承受不了的结果。 柳玉看她不哭不闹的样子心中反而更为心疼,他上前一步,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神,大大的黑白分明的杏眼此时包含着无尽的担忧与无助,这样脆弱的姚宁谷是他不曾见过的。哪怕被流放,哪怕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哪怕受伤,哪怕得知父亲是被冤死的,他都没有见过这样失去了鲜活气的姚宁谷。 胸口突然一软,他低下头看见姚宁谷乌黑的发顶,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了他,往前跨了一步,拦腰把他抱住,然后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口。 “柳大人,让我抱一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她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带了一点哀求意味。 柳玉没有说话,但是默默地抬起手,把人往怀里又圈了圈。姚宁谷的身材纤细,骨架并不算高大,只是因为平时的强大气场令人忽视了她的瘦弱。柳玉这样抱着她,刚好能把整个人都搂进怀里。 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笼罩下来,柳玉身上熟悉的冷香混合着药味传到姚宁谷鼻尖,姚宁谷一天都强忍着的泪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顾不上什么保持距离了,姚宁谷只想好好放肆这一回,她揪紧了柳玉背后的衣料,小声地抽泣起来。 柳玉感觉胸前有股湿意传来,小姑娘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单薄得可怜。他抿紧嘴唇,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有种哄孩子的意味。 “柳大人,我好难过……我真的好担心秦大哥会出事……我好害怕你们都离开我……上次你被废太子刺伤,我就好害怕好害怕,幸好后来你醒过来了,这次秦大哥又出事了,为什么和我有关的人总会出事……”姚宁谷因抽噎而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柳玉被她话里的内容惊了一下,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原来他受伤的时候她也为他这样难过了吗。他放缓了声音:“不会的,我不会这么轻易离开你的。生死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姚宁谷越哭越伤心,她不是轻易在外人面前表现情绪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柳玉面前,她总是觉得很有安全感,很容易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她本来就是异世一缕孤魂,猝然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朋友,在这世间无依无靠,这样的不确定感让她恐慌心焦,再加上对秦琅的担忧,还有之前积压的对柳玉的感情,全都堆积在一起让她来到了一个临界点,然后一起爆发了出来。 她甚至害怕是不是因为她的出现搅乱了这里的天道,所以才会出现一些原本可能不会发生的意外。 姚宁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还刻意压抑着,后来就顾不上了。 柳玉被她哭得心都快碎了。 他用自己的衣袖给姚宁谷擦眼泪,可是擦完之后又源源不断地有泪水往下掉,他的袖口都湿透了。姚宁谷不让他再给自己擦了,用手背捂住眼睛,肩膀一耸一耸地抖着。 柳玉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拉开,姚宁谷满是泪痕的小脸暴露在他视线中,红肿的眼睛里蓄满了水意,鼻尖也红红的,活像被什么人给欺负了一般。 姚宁谷哭得有些缺氧,脑袋晕乎乎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到了卧室,恍恍惚惚中记得柳玉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离自己很近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含情脉脉的眸子还有纤长浓密的睫毛。然后呢? 柳大人亲了我?姚宁谷怀疑是自己做梦了。 柳玉把姚宁谷送回房间后还在回味,小姑娘的唇和他想象中一样软,刚刚看她哭惨了的样子,不知怎么的,他鬼使神差般就低下头吻了上去。她的唇软绵绵的,就像天上的云朵一般,他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了一下便分开了。 但是感觉真的很好。 第21章 人选 姚宁谷第二天见到柳玉的时候,对方态度自然,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这让她更加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所以是亲还是没亲呢?若是真的,柳大人为什么要亲我? 一整个早朝她都魂不守舍的,脑子里蹦出无数个念头,直到陛下说散朝了还恍恍惚惚地站在原地。不过经过昨天的发泄,姚宁谷觉得今天心里倒没有那么难受了。 “姚将军?” 姚宁谷被侯老将军提高音量的一声唤回了神智。 她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应了声。 侯老将军送给她的两本兵书算是她的启蒙读物,当初在北地对她也多有照顾,与她还有秦琅都有并肩作战的深厚情谊。他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原本就瘦削的脸庞更加棱角突出,此时正十分担忧地看着姚宁谷。 他拍了拍姚宁谷的肩膀,叹息了一声:“小友还是要打起精神啊,秦琅想必也不愿意看见你这幅样子。” “谢谢大人劝慰。我已经好很多了。”姚宁谷很感激地回了一礼。所有对她释放善意的人,都值得珍惜。 从皇宫出来后姚宁谷亲自往秦府走了一趟,自从秦琅走后,她时常会去看望秦夫人。秦夫人如今身怀六甲,秦立年纪还小,万一有什么事府上也没有个主事的人。虽然威远侯秦府时常派人来慰问,但总归不如她亲眼看到让人放心。 因为姚宁谷昨天的命令,秦夫人此时对秦琅出事的消息还一无所知,她来的时候正在侍女的陪伴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大夫说了,生产之前适当的运动有利于分娩。 秦夫人的肚子高高鼓起,她用一只手轻轻地覆盖其上,缓慢地迈着步子,鬓角的发丝已经略微被汗水洇湿,嘴角仍挂着恬静的笑容。 见到这样的场景,姚宁谷心里一酸,勉力保持脸上的神情不变,和秦夫人聊了一会儿天后才离开。走到前院的时候,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朝她小跑了过来。 秦立垂手向姚宁谷施礼,一向端正的小脸异常凝重,他紧紧咬着下唇,满脸纠结,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姑姑,我父亲……他怎么样了?” “你父亲不会有事的,不要多想,”姚宁谷故作轻松,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要照顾好你母亲,不要为了这些不必要的消息动了胎气。” “嗯,侄儿知道了。”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秦立眼神里恢复了光彩,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 没过几天,秦琅进京了,是他的亲信罗小方亲自把人护送回来的。在姚宁谷的极力要求下,秦琅进京并没有闹出很大的阵仗,人没有回秦府,而是直接送到了姚府。 若是回秦府必定瞒不住秦夫人的耳目,那姚宁谷这几天瞒着她就白忙活了。没道理让秦琅差点为国捐躯,还要他怀孕的妻子跟着担惊受怕,因此皇上对此也表示默认。 姚宁谷得知秦琅重伤后第一次见到他,纵然这样的场景她见过不少,纵然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到的那一刻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秦琅的胸前、背后、大腿、手臂上都布满伤痕,有刀伤,也有箭伤,左手手臂上一道刀伤几乎深可见骨,差一点胳膊就要和肩膀分家,致命伤是他胸前与心脏堪堪擦过的一个箭孔,据说边境的大夫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支箭拔了出来。秦琅双目紧闭,无论何时都带着温润笑意的脸庞此时苍白如纸,右脸脸颊上还有一道不浅的血痕,破坏了他俊美的面容。 光看着他的样子就能想象他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姚宁谷几乎当场跪在他床前,这几天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又有要泛滥的趋势。 这么严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她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不,不会的。 “秦大哥你还没带我去看京城的花灯呢……”姚宁谷握着秦琅的手喃喃道。若是你不守约,我会记恨一辈子的。 皇上把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派到姚府为秦琅医治,姚宁谷不敢耽误他们忙正事,单独看了一会儿秦琅后就离开了。 她亲自带着罗小方进宫去面圣。罗小方从西边回来,很多事情战报上并不直观,关于秦琅究竟怎样落败受伤,还需要罗小方这个最接近战场的人亲自来汇报。 “元帅根据我军探子传来的消息得知西戎的军队将会有一次较大的调兵行动,定下计策带精锐骑兵去暗中突袭,由他还有几位偏将军分别率军从不同的方向分头行动。元帅从新收复的漠城出发,计划一击得手后原路返回,当时曹良主动提出来要负责接应,他在西北驻守多年,此前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元帅没有对他起疑,就把计划告诉了他,并商量好了接应的细节。哪知到了行动当日,其他几支突袭小队都扑了个空,唯独元帅那一路遭到了重重包围,所有本来要调离的戎军全都掉头回来对元帅发起猛攻,三千兄弟几乎死伤殆尽,拼了命才将元帅送了出来。而曹良这个小人竟然趁此时大开漠城城门迎敌,城中凡是违抗他命令的将士一律斩首。元帅无法按原定计划回漠城,在戎军的追击之下一路躲一路逃,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卑职在火城城外找到他时,已经只剩半口气了。”罗小方把当日详情缓缓道来,说到曹良时难掩愤恨,双目简直要喷出火来,而说到秦琅的惨烈之时哀恸不已,一个平时只流血不流泪的铮铮男儿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罗小方是一路跟随秦琅的亲兵,从姚宁谷认识秦琅之时起他就已经是秦琅的得力助手了,这次秦琅出征西戎,他也继续跟随,他和秦琅之间的感情尤为深厚。秦琅遭受如此大难,罗小方会有多难过可想而知。要不是当日他另有任务,罗小方恨不得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是他。当初秦琅刚刚把姚宁谷带回军营的时候,罗小方也对她有过意见,不过随着后来的相处,两个人早就没有了龃龉。对于他的说辞,姚宁谷完全可以相信。 她在心里恨不得把曹良千刀万剐。 —————— 得知更确切的消息后,皇上下令追责当初提拔曹良的官员,对他何时与西戎勾结、是否还做出过其他的通敌行为进行彻底的调查。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秦琅受伤了,由谁来接替他征西大元帅的职位呢? 政事堂为了确定元帅的人选争论不已。 当时派出秦琅,一是因为他刚从北狄战场上下来,有丰富的经验,而北狄与西戎类似,都是以骑兵为主,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值得信赖,二也是因为他正处壮年,有足够的精力,是当仁不让的最适合人选,政事堂几乎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现在他无法继续担任,就让诸位大人遇到了一个难题。 武朝不缺少带兵打仗的将军,但是不少当时跟着陛下打江山的武将要么在外驻守,不宜抽调回来,要么年事已高,或身有旧疾,并不适合再派出去,而一些青年的将领实战经验不足,资历不够,也不敢贸然委以重任。本来如果英国公没有谋反,他会是最适合的接任人选,但此时他已经成了一抔黄土。 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侯老将军、长平侯徐康隆以及几位成绩还算不错的青年将领上。支持侯老将军的人认为他和秦琅此前在北狄配合默契,本来也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最适合不过了。但天公不作美,建议刚提出就传来侯老将军病倒的消息,太医去侯府诊治时确认他的确暂时是不适合移动。支持长平侯徐康隆的人认为徐老侯爷老当益壮,是为数不多身体健康又没有驻守在外的开国功臣。但是反对的声音也很明显,此前徐康隆和徐兆之间的那点事他还没把自己摘清楚呢,本来就有谋反的嫌疑,出了一个曹良,怎么能放心再来一个徐康隆呢?至于其他的一些年轻的将领,要么出身将门,但没什么实战经验,要么有实战经验,但资历不够,总之没有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之人。 而就在各位大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姚宁谷上了一道奏折。 柳玉看到这封奏折的时候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姚宁谷自请前往西戎,还立下军令状,不打赢西戎绝不回京! —————— 姚宁谷上这道奏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秦琅因为西戎受伤,她心中郁愤难填,如果不能亲手替他报仇,她绝不能心安。但她也没有感情用事,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就是眼下最适合的人选。首先她本来就出身自秦琅的亲兵营,对他的手下很了解,她的作战方式受秦琅指点,受他的影响很大,所以她能在最短时间内与秦琅带过的兵磨合。其次,她本身就有很丰富的领兵经验,真刀真枪上过战场,也指挥过不小的战役,而且她有丰富的训练骑兵与对战骑兵的经验,这是对付西戎必不可少的,最后,她的忠心不容置疑,姚父就是因公殉职的忠臣,她为国守过边疆,也镇压过宫变,绝不会出现曹良那样的状况。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她的条件都很优异,最大的障碍无非就是两点,一是她太年轻,二是她是女子,但是她已经立下军令状了,不破西戎不回京城,这足以让陛下和政事堂的大人们看到她的决心。 第22章 表白 柳玉果然在姚府找到姚宁谷,对于他的到来,姚宁谷并不意外。 “你想清楚了吗,打仗可不是儿戏,你不要为了一时意气,就做出冲动之举。”柳玉蹙紧眉头,很努力地试图劝说姚宁谷。 “柳大人,我是认真的。”姚宁谷很认真地与他对视,然后掰着手指把她的那些理由一条条列了出来。 柳玉越听脸色越复杂,心慢慢沉了下去。如果姚宁谷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他大可以三言两语把她劝回去,可是听完姚宁谷这番话后,他意识到她的确是下定了决心,而且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那他还能怎么劝呢? “可是……”他又犹豫了一下开口。 “没有可是,我真的一定要去,”姚宁谷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看着柳玉的眼睛非常诚恳地说道,“我知道战场很凶险,我知道你们会担心我,但是这些我都不怕。在我陷入泥潭的时候,是秦大哥拉了我一把,我既然有能力,不能不为他报仇。我刚认识秦大哥的时候就告诉过他,我要成为和他一样的大将军,如果害怕危险,怕死,我怎么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柳大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柳玉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姚宁谷去不成,以他的私心,他当然不愿意让姚宁谷冒这么大的危险,可是如果他愿意,他也有很多办法可以促成这件事,姚宁谷知道他的能力,相信他,才会这样恳求他。看着姚宁谷这样恳切的眼神,他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好。”半晌,他声音干哑道。既然你想要,那我就成全你。 哪怕此去山高水远,哪怕此行九死一生。 柳玉向来都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姚宁谷不是安于一方天地的寻常姑娘,他喜欢的是那个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姚宁谷,是那个心思缜密识破狄人诡计的姚宁谷,是那个置生死于度外敢孤身深入敌营的姚宁谷,是那个高兴就笑得一脸明媚难过就放声大哭的姚宁谷。他可以将人圈禁在自己的身边,可那就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了。 喜欢就会放肆,希望她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满足自己的私欲,但爱来得更深沉,他更想看到的是她能开心,她能得偿所愿。 柳玉觉得自己大概栽在姚宁谷手上了。 —————— 在柳玉的据理力争之下,姚宁谷最终接到了接替秦琅担任征西大元帅的调令,不日便要率十万精兵出发。 她为此做足了准备,请教了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将军,翻阅了一些西戎的资料,还仔细研读了秦琅的笔记,在出发前对西边的战事有了初步了解,心中定了一些备选的计划。只可惜秦琅还昏迷未醒,不能给她一点指导。 出征的前一天晚上,她有些踌躇地走到围墙边,抬起头,今晚的月亮很圆,一抬头就能看见,而月亮下面,一个黑色人影翻了过来。 柳玉离她很近,这么近的距离让姚宁谷很真切地意识到两个人的身高差距,她不得不半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柳玉的脸色总是淡淡的,这几年的官场历练令他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姚宁谷看见他时总是不由自主想到冬天万物凋零时披满白霜的树,清凌凌地站在雪天一色中,当然他也有温煦笑着的时候,可是好看却又很冷,像一朵高岭之花。但是此刻的他与平常都不一样,眼底浮现的情绪很汹涌,暗色的眼眸中像是酝酿着什么惊天的波涛。 姚宁谷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柳大人,我明天就要走了。”她低着头小声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心虚。 “我知道,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柳玉的声音还是很平和。 姚宁谷用力点了点头。 “我会一直等你的。”他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地传入姚宁谷的耳中。 姚宁谷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他,一时对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拿不准。 柳玉轻轻一笑,冰天雪地里的树开出了白色的梨花。他抬起双手,轻轻捧住姚宁谷的脸,动作很小心,甚至还有些虔诚。他的手很大,也有些凉。 姚宁谷有些惊愕地看着他低下头,俊美的脸庞在视线中逐渐放大,直到嘴唇上传来温热的感觉。 这和上次哭晕了的情况不一样,那次姚宁谷混混沌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这一次她非常清醒,所有的细节都在敏锐的感官下被放大。 姚宁谷懵住了,是她想的那样吗? 柳玉身上的冷香是姚宁谷所熟悉的,她一直都很喜欢那个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唇齿间也有种类似的淡淡香味。柳玉的嘴唇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相反,非常炽热。他一改往日冷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非常主动,非常强势地纠缠着姚宁谷,撬开她的齿关,用力地吮着她的唇舌。 姚宁谷脑子完全空白了,她知道自己是很喜欢柳玉的,对他这样的亲近没有害怕没有抗拒,反而从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欢喜的情绪。他也喜欢自己吗?姚宁谷很疑惑,从她的角度来看,柳玉平常生活中的表现完全不像喜欢她的样子,所以她才会悄悄藏起自己的情愫。 管他呢! 姚宁谷心一横,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管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再不抓紧就没机会了! 她踮起脚尖,用手勾住柳玉的脖子,闭上眼热情地回应他。哪怕这是最后一次,她也不能让自己后悔。 柳玉松开双手,从她身后绕去,在她的腰后交叉抱紧,将姚宁谷整个人又往前带了一步,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姚宁谷觉得自己像是话本里被妖精蛊惑了神智的书生,完全沉醉在柳玉的美色之中。她被这样热烈的柳大人彻彻底底攻陷了,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诉说它的喜悦,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柳玉。 她能感觉到柳玉的手非常用力,几乎要把她的身体嵌入他的,可是这样仿佛成为一体的感觉让她很踏实,她知道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柳玉轻轻咬了她的下唇一口,像是在惩罚她的分心。姚宁谷回应似的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然后又胆大地伸出舌头舔了下,这样的举动让柳玉的亲吻来得更加凶狠,她几乎腿软得快站不住。 这是在做什么?姚宁谷又兴奋又不安,害怕被旁人察觉到,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们两个像在偷情一般。 她感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嘴唇都有些发麻,柳玉才放过了她,但是仍然紧紧抱着她,两个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很近地面对面注视着。 柳玉的嘴唇很红,大概因为动情他一向古井不波的眼睛在眼尾处微微泛红,为他增添一番别样风情,姚宁谷在看见两个人唇齿间仍然连在一起的银丝时俏脸不禁发红。 两个人都有点喘,姚宁谷能清晰地听见柳玉粗重的呼吸声,格外撩人,他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似乎也带着一点冷香。 完了完了。姚宁谷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她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全都被男狐狸精柳玉摧毁了。 柳玉被她羞赧的模样取悦,低低地笑了一声,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还不够似的,又在她的鼻尖亲一下,然后是眼睛、额头…… “你、你干什么呀?”姚宁谷软软地用手推了他一下,没舍得用力。 “阿宁,”柳玉凑到她耳边,清越的嗓音酥掉了姚宁谷半边身子,“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虽然对这个结果已经有些猜测,虽然一切都好像尽在不言中,但是柳玉真的说出来的时候,姚宁谷还是不可控制地心跳加速了起来。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令人欢喜了。她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她。 “我也喜欢你啊,柳大人。”姚宁谷把脸埋在他的脖颈处,小声地回应道。 “特别特别喜欢。”她又补充了一句。 柳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手里却还轻轻地打了下姚宁谷的臀,凑到她小巧玲珑的耳垂边小声道:“坏丫头,现在还叫柳大人?” 虽然嘴里叫着“坏丫头”,但是宠溺的意味毫不掩饰。 姚宁谷觉得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红着脸,思索了一下,然后怯怯地看着柳玉道:“那,阿玉?” 柳玉觉得自己疯了。眼前的小姑娘面若桃花,翦水般的眸子灵动婉转,嘴唇红艳艳的,娇娇怯怯地喊自己“阿玉”,简直想让人疼到骨子里去。 英明神武的柳大人在思考现在把征西大元帅扛回家藏起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再叫一声来听听。”良久,他终于放弃了这种念头,把小姑娘往怀里紧了紧。 “阿玉!玉哥哥!”姚宁谷连着叫了几声。 柳玉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他觉得天底下没有比他更惨的人了,才和心爱的姑娘表白,就要和她分开。 “在那里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伤,别忘了,我还在等你回来呢。”他低声嘱咐着。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想让阿宁懵逼一会儿的,等两个人下次见面的时候再确定心意,但是写着写着觉得再不表白我就实在太坏了!都写了一半了,赶紧让两个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意吧! 第23章 私往 因为柳玉昨天晚上的行为,姚宁谷一晚上都没怎么入睡,第二天出发的时候仍然精神奕奕。出发前照例有一个类似动员大会的活动,由主帅鼓舞下面兵将的士气。姚宁谷这次出征的讨伐檄文是柳玉亲自捉刀写的,洋洋洒洒,文采斐然,既能鼓舞士气,又不至于太晦涩让人听不懂。 文武百官全部来送她,按照官位大小排站位,柳玉在一个不算最靠前的位置,不过因为身高优势还是将姚宁谷看得很清楚。姚宁谷身穿的盔甲与普通将士不同,红色的战甲、红色的披风,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格外自信明艳。 姚宁谷完成祭天仪式,由内侍将檄文宣读完毕,等所有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她举起手中长剑指天,运足力气振臂一呼:“驱除戎敌,扬我国威!” 整齐的回应声在底下响起,所有士兵自发地举起右手,口中念着口号,轰隆隆的声音几乎要引发地面震动,这一幕令旁观的人也忍不住热血沸腾。 姚宁谷就像一个真正的王者,游刃有余地处理着一切,在这一刻,她浑身就像在发光一般。 而就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突然与人群中的柳玉对上了视线。 一向冷冷清清的柳玉难得表情柔和了下来,对她淡淡一笑,姚宁谷神采飞扬,回应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夺目。 这样的姚宁谷是无比耀眼的,也是柳玉誓死要守护的。他的小姑娘,是真正的大英雄。 —————— 姚宁谷走了。柳玉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身边少了些什么。不过他还没空虚几天就被另一个消息转移了注意力。 洛光失踪了。 洛光失踪绝对是一件大事,他是西南王之子,身份贵重,又生活在天子脚下,万一是被歹人抓走,难保不会引起什么大乱子,京城防务也肯定出了大漏洞。 这件事不得不引起重视,需要妥善解决。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失踪的原因。 最早上报的人是西南王妃,洛光虽然为人纨绔,做事不着调了点,但几乎不曾夜不归宿过,但两天前自从他白天出去了一趟后,就没有再回来过。西南王妃本来以为儿子可能是在外面有什么事情,忘记给家里报信了,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连着两天都没有看见他的踪影,这才着急了起来。 她把洛光的贴身小厮清风明月叫过来,但他们两个人也说不清楚少爷去了哪里。只知道他一个人出了府,不让其他人跟着。 这件事直接惊动了大理寺,大理寺卿费了几天时间,终于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差役先是循着洛光可能经过的路线挨家挨户查访,得知他可能去了京郊的一座村庄,又在那里抓到了一个被目击者称曾经与洛光有过接触的人,然后再仔细一查发现这人居然还是个逃兵,若是不出差错,他现在理应已经跟着姚宁谷北上了。 这件事怎么看都很蹊跷,在大理寺的严刑逼供下,这人终于交待了实情。原来,洛光以高价收买了他,顶替了他的身份进了西征军,并让他隐姓埋名远离此处,但他因为舍弃不下这里的一些地产,想回来收拾齐了再一起带走,哪知道官府的人来得这么快,把他逮住了。 得知这一消息后,西南王妃气急攻心,差点晕了过去。大理寺卿知道这件事他一个人处理不好,将此事上报政事堂,政事堂的几位大人一边禀告了陛下,一边迅速给姚宁谷去信,让她协助调查。 但不知道是信使错过了还是怎么,姚宁谷收到信的时候人已经到西戎了。她没有费多大力气就在底下一支部队里找到了洛光,后者看上去适应得很好,和他的同袍们相处非常融洽,对训练内容也很认真。 “姚大人,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也想上战场,像我父王一样建功立业。”对于姚宁谷这么快就找到他的现实,洛光非常无奈,但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目光灼灼,一向嬉皮笑脸的脸上难得露出坚定的神色,身上因为训练瘦了一些,也晒黑了很多,但是人却结实精神多了。 这种情况如果换作柳玉之流来处理,肯定会一边安抚洛光的情绪,一边给京城去信,然后派专人护送他回京,方方面面处理得十分妥帖,可是现在遇到的是姚宁谷。姚宁谷见到洛光这样渴求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当时一身血污的她也是这样看着秦琅,有些异想天开却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她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大将军。 她审视般地看了洛光很久,洛光虽然觉得被盯得心里发毛,但并没有退缩,挺直了胸膛,迎上她的目光。 “你想清楚了?你要知道,如果你想留下来的话,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西南王之子,我也不会给你任何优待,如果在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是需要你自己承受的。”她肃着脸沉声道。 洛光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保证:“放心吧,姚大人,我都明白!只要让我留下来,让我怎么样都可以!” 于是洛光就这样留下来了。姚宁谷给京城去了一封奏折,将洛光的坚决态度陈明,并表示自己不忍心让他抱负落空。柳玉看到这个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也就只有姚宁谷敢如此行事,于是把她的奏折压下来,自己重新措辞写了一道新的折子以她的名义交了上去。 柳玉深谙陛下的性格,又言辞恳切,陛下看了他写的奏折后沉思了一会儿后,觉得让洛光出去历练历练也不错,若是能干出点成绩来当然好,若是吃不了苦想回来,那反正也随时可以回来嘛。而且在姚宁谷的手下,他也比较放心。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即便西南王妃非常担心儿子,也没有办法,只能在家吃斋念佛,给儿子祈福。 —————— 姚宁谷这一去就是两年。两年期间,她取得的战绩让众人都吃惊不小。她去了西边后首先对士兵进行了仔细的内查,确保没有奸细混入其中,又把部队进行整合,按照一种新的模式重新分编,这样一来,此前西戎对他们的渗透就失去了作用。她的打法和秦琅略有不同,秦琅属于比较稳妥中庸的作风,布置战局会比较周密,攻防兼备,而姚宁谷则更加锐意进取,敢于冒险,经常出奇制胜。她对大局的掌握不如秦琅,但对于短期内战局的把控,尤其是对战机的敏锐度和果断程度堪称出色,让西戎狠狠吃了点苦头。 在她的努力下,武朝军队已经将之前被西戎占领的城池全部夺了回来,甚至还反攻了对方几座城池,这让一开始对她并不是很看好的很多人都意想不到。 还有一件事也令人称奇,那就是跟随姚宁谷去往西戎的洛光非但没有坚持不住逃回京城,反而立下大功小功好几件。军事天赋似乎真的能遗传,洛光在领兵作战方面继承了父亲西南王的优良基因,展现了不俗的表现,与姚宁谷手下另一位颇有领导才能的将领黄桐并称为“姚军双杰”。黄桐本来担任右羽林将军,但他对姚宁谷非常信服,在她西征之时主动提出要跟随,姚宁谷便向皇上把人要了过来,后来果然在战场上崭露头角。 姚宁谷时常和柳玉通信,有时候寄信不方便,她就夹带私货,把给柳玉的书信夹进汇报给朝廷的奏折里,反正她的奏折最后都会先到柳玉手里,柳玉对她这样公器私用的行为哭笑不得,幸好他足够谨慎,才没被其他大人发现。这也就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姚宁谷写信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基本上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比如什么今天风沙特别大把好几头羊卷到了天上,又比如她昨天晚上做了一个什么梦,还经常吐槽手下人听不懂她的命令,洛光这小子今天又闯祸了云云。她的奏折通常很简单,草草几句就汇报完了,但是给他写的信却经常洋洋洒洒几大张。柳玉不嫌她啰嗦,反而在这样简单平实的语言中读到了浓浓的情意,心中柔软不已。有时候姚宁谷忙起来好长时间不写信,他还会再拿出来反复地读。 姚宁谷也会收到柳玉的回信,和她不一样,柳玉的信通常很有条理,他的字如其人,非常好看,每一个字都很工整,他在信中会把京城最近发生的重要之事告诉她,陛下立了二皇子为太子,佳玉公主从皇陵回来,被许配给了成国公府的三公子,秦琅醒了,秦夫人生下一位千金,取名秦安……当然信的最后,柳大人也会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姚宁谷说想念只会直白地说“我想你了”,饱读诗书的柳大人就不一样了,又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又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的,搞得姚宁谷总是看得脸上发烫。 唉,真是好想柳大人啊。她把信贴在胸口,哀怨地倒在床上。 第24章 冲突 相逢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在武朝和西戎还没有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段热恋期,当时皇上下令在西北开设榷场,允许商人与西戎互市。榷场内的贸易由官吏主持,商人须纳税、交牙钱、领得证明文件才能交易。榷场贸易受到官府严格控制,不仅在交易资格、交易方式上有严格的限制,对于交易的商品种类也有严格限制,如北方的战马,南方的铜铁、硫黄、焰硝、箭笥之类军用物资,一般都严禁出境。除了榷场贸易以外,禁止商人私下与西戎进行买卖。 当然,除了有这么多限制之外,官府对老实做买卖的榷场商人也是有些优待政策的,一方面定向减税,另一方面,允许商人参与官府采购和商品定价,对于采购和运销军马、矿石等紧俏急需战略物资,并以时令价转售给官府的商人,官府会给予适当奖励,以此调动商人协助官府调控紧缺物资供需,参与边贸活动的积极性。 榷场商税一度成为官府的重要财政收入,不过随着两国开战,西北的榷场早就关闭,而民间与西戎之间的私下买卖也一律遭到禁止。 武朝出售给西戎的货物以茶叶、香药、犀象、苏木、缯帛、漆器、瓷器、杭稻为大宗,但是奇怪的是,自从榷场关闭之后,这些货物的产地销量并没有大幅度提升,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有关官员怀疑西北仍然在进行着大量的走私贸易。 柳玉就是带着彻查走私贸易的任务作为钦差来到西北调查的,他所前往的雄州是武朝军事上的门户,就在姚宁谷驻兵之地附近。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此行打的旗号是慰勉边关将士。 带着慰问物资不好走快,柳玉一行人晃晃悠悠大半个月才抵达目的地,雄州的地方官员早就接到消息,算好时间,在他们到达的当日就早早出城迎接,又准备了丰盛的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礼数做得足足的。 雄州刺史王铮引着柳玉一行人前往住所安置下来,柳玉等人第一次来西北,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京城有哪些不一样,谁知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宽阔的街道上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骑,扬起漫天的灰尘,众人不得不以衣袖掩面,好半天才睁开眼。 “洛光,你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冲撞了京城来的大人有你好看的!”王铮身后一个官员率先认出来人,两人估计也曾有过龃龉,很不客气地训斥道。 来人正是洛小王爷洛光,不过他此时在西北也就是一个普通将领,并没有人知道他是西南王之子,是以这个官员才敢如此大胆。柳玉仔细打量洛光,他身骑一匹高头大马,一身轻甲威风凛凛,身高腿长,脸上的婴儿肥早就消退,眉目间神采奕奕,任谁看了都无法把他与从前的那个混世魔王洛小王爷联系起来。 果然还是战场历练人。他在心底感叹了一句,但脸上仍然面无表情。 洛光早就看到了柳玉,他故意装作刚刚才看到人,很无礼地自上而下把人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轻蔑地笑了笑:“哟,这不是柳大人吗!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看到。” 既没下马,也没行礼,出言还不敬。洛光此举将雄州的官员和柳玉带来的人都激怒了,刚刚那个开口的官员再次叫嚣道:“洛光,你好大的胆子!既然认出了柳大人还不下马对他赔礼道歉!否则我就让你们将军把你绑起来给柳大人赔罪!” “你要让我做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洛光背后响起。洛光本想再刺那人两句,闻言打马朝旁边让了让,让后面的人得以露出身形。 “姚、姚将军。”刚才还跟洛光叫板的官员见到来人立刻怂了,讪讪道。 柳玉眯起眼迎着日光抬头望去,姚宁谷一身大红色的骑装,腰背挺直端坐于马上,两年的历练令她看上去更加干练,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还颇有威严。如果说在北地的她还略显青涩,在京城的她收敛了爪牙,那么今日在西北的她就是真正地完全绽放出了她的光彩。仅仅是一人一骑立在那儿,就给人扑面而来的威压。 柳玉眼里闪过一丝隐晦的波动,被他很好地掩饰住了。 “姚将军,这是京城来的柳大人,特意来这里巡视,并且慰问边关将士的。刚才是洛副将冲撞了柳大人,钱林训斥了他两句,并不是有意起冲突的。”见气氛不对,王铮硬着头皮站出来,把事情和姚宁谷解释了一番。他心想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方长官,姚宁谷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他,况且就算不给他面子,也不能不给柳玉面子啊。 姚宁谷不为所动,目光轻飘飘地从柳玉脸上掠过,然后直接将人无视,坐在马上对王铮毫无诚意地说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扰王刺史待客了。我与洛光有事进城一趟,就不奉陪了。麻烦各位让一让路。” 这么宽的路,王铮等人最多就占了一半,但是姚宁谷偏偏直愣愣地就要从他们之中通过,经过柳玉的时候她手腕一用力,长鞭带着风声急速地从柳玉面前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鞭子险险擦过柳玉的鼻尖。 所有人一下子就被吓激灵了,面面相觑地看着姚宁谷带着洛光扬长而去。洛光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朝刚刚那个名叫钱林的通判翻了个白眼。 这里面的示威意味若是他们看不出来那就是傻子了! 王铮也被吓傻了,开始他还为姚宁谷对他随意的态度而有些不满,不过眼下来看,她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冲这位年轻的柳大人来的。 他看向柳玉,柳玉白玉一般的面庞上仍旧一点表情都没有,面色淡然,他抬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仿佛完全没受到影响:“走吧。” 王铮一边继续引路一边偷偷打量柳玉的神情,但是以他的功力,根本读不出什么来,继而心中充满了疑问。 —————— 人的记忆都是短暂的。很快,众人就把刚刚的事情抛到脑后,来到王铮的太守府参加接风宴。柳玉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王铮一一为他介绍了当地的官员,然后看向了柳玉身旁的另一位年轻人。 其他人他刚刚都已经差不多认识了,唯独这位公子看穿着打扮并不像官员,但柳玉明显对他很看重,偏偏看上去也没有介绍的意思。 此人二十岁出头的模样,身穿一身白色锦袍,相貌俊秀,手里执一把折扇,一副书生文人的打扮,但一双略显精明的眼睛又破坏了这种儒雅的气质。察觉到王铮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主动开口道:“王刺史有礼,小子名叫聂长清,是姑苏聂家之人。” 王铮心中惊了一下。姑苏聂家的名声如雷贯耳,即便是身处边关的他也有所耳闻。聂家是皇商,在全国各地都开有商号,可谓富可敌国,这位聂长清能被柳玉如此礼待,恐怕在聂家的地位也不低。 思及此,刚刚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王铮态度就恭敬了起来:“原来是聂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王刺史不必客气,小子与柳大人是知交好友,此次也只是因为对西北风光好奇才跟着一起前来,还要向您致歉,给您添麻烦了呢。”聂长清很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很自然地接话。 “不麻烦不麻烦,老夫一定会好好招待,聂公子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便是。”王铮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和蔼长辈一般。 两个人都是久经历练的场面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才在互相吹嘘中结束了谈话。 聂长清的另一边坐的是通判钱林,他是王铮的得力助手,平时最会逢迎,这次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自然不会放过。柳玉看上去高深莫测比较难接近,但是这位聂公子一直笑眯眯的很好说话,于是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吹捧聂长清身上。 几杯酒下肚后,大家渐渐放开了,感觉关系近了一些后,有些话也敢说了。余光瞥见柳玉正在和王铮说话,钱林心思一转,悄悄地拉了拉聂长清的衣袖问道:“在下有一事实在好奇,今日姚将军与柳大人见面时颇有些剑拔弩张,敢问聂公子是否知道其中缘由?若是聂公子不方便告知的话那便算了。” 聂长清就在等他问这话呢,但是脸上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附到他耳边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你有所不知,柳大人和姚将军从前曾经定下过婚约,只不过后来姚家落罪,柳家就悔了婚。姚将军被流放至北地,靠秦琅秦将军的提拔一路升上来。她心中一直记恨此事,对柳大人也没什么好脸色。柳大人自觉心中有愧,对她一直退让三分。” 钱林没想到还能听到这样的八卦,一时也有些吃惊。 “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他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消化了事实。 “可不是嘛。”聂长清摇了摇折扇,故作感慨地来了一句。 这事半真半假,他不怕钱林去查证,只要他信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聂长清打量着钱林的表情,勾了勾嘴角。 第25章 勾结 酒足饭饱后,柳玉等人回到住所,聂长清似乎和钱林很聊得来,散席之后跟着钱林在雄州城内逛了大半天,最后还在钱林家用了晚饭,一直到天黑才回来。 “聂兄好酒量,下次还要一起喝个痛快!”钱林大着舌头道,脚下打着晃和聂长清勾肩搭背地往驿馆走。 “钱兄留步,小弟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快到门口的时候,聂长清停下脚步,也一副醉眼朦胧的模样把钱林送走。 等钱林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刚刚还醉醺醺的聂长清突然站直了身子,眼神变得清明,哪里还看得出一丝酒醉的样子? 他摇了摇手中折扇,若有所思地走上楼,径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外。 轻轻敲了三下后,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进来”,聂长清一闪身进了门,将房门掩上。 柳玉正坐在灯下不知道在看什么信函,不知道是不是聂长清的错觉,他在柳玉脸上看到了一丝或许可以被称作温情的东西。 见聂长清走进来,柳玉停下手中动作,不动声色地收起桌上东西,抬头看他,神色如常。 “如何?”他轻声问道。 聂长清收回发散的思维,正了正神色道:“果然不出你所料,雄州的官员都有点问题。今日在刺史府上,那王铮家里所用的桌椅家具、杯碗茶盏,看上去平平无奇,却无一不是精品,他左手上那只玉扳指,满绿而清澈如水,厚薄均匀,外壁精铸大家诗文,一枚便价值连城。他尚且还算低调,那个叫钱林的通判家中更夸张,所有值钱的摆设全都大喇喇地放在外面,就连他家里的婢女穿的都是上好的苏绸。身在物资如此匮乏的雄州,他们怎么能有如此家资?我下午与他探了点口风,他看上去还算警惕,对我语焉不详,不过雄州与西戎私下贸易之事应当没有悬念,只是不知道规模如何,官员究竟参与程度如何。” 柳玉点了点头,并不意外。雄州的情况他从姚宁谷口中已经略有了解,洛光之所以与钱林等人交恶,也正是因为此人极为贪财势利,今日所见,那个刺史王铮同样是个善于钻营之人,一个州的长官尚且如此,底下的官员会是什么德行,他不用亲眼去看就能大致猜到。 “你这几日再在钱林身上花点功夫,此人目光短浅,若是许以重利,不怕他不动心。”柳玉沉声道。 聂长清点头称是,随即便结束对话,转身告退。 柳玉用两只手指在桌上无节奏地敲了敲,眼神沉了下来。 也不知道这雄州究竟蛀成了怎样一副模样。 —————— 柳玉来这里明面上的任务是慰问边关将士,可惜并不遭到姚宁谷的待见,她派人把朝廷送来的物资运走后,连军营都没让柳玉进去。柳玉蹭了一鼻子灰,连日来都一个人窝在驿站里不出门,被钱林这些知道内情的雄州官员同情不已。 另一边,聂长清经过几天的努力,已经和钱林打得火热。他为人平易近人,出手又大方,没几天就被其他人当做“财神爷”供了起来。 这天,聂长清又大手笔地包下了一座戏园,点了雄州城内最出名的戏班子来唱戏,他和钱林还有一些作陪的官宦子弟登上二楼,在下场门就坐,推杯换盏,好不惬意。 演的是一部新排的戏,钱林平时很少有这种一掷千金来消遣的机会,一折戏下来已经沉醉其中。聂长清觑他脸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装作不经意地和他聊了起来。 “说起来,小弟的确还有一事想要请钱兄帮忙。”聂长清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桌子。 “聂兄但说无妨,凡是在下能帮得上的一定在所不辞。”钱林回过头来,状似真诚道。 聂长清示意他靠过来,压低声音道:“其实小弟这次来西北不光是为了游山玩水,同时也是为了我聂家的生意。这次我带了几大箱的香药、瓷器等物,就是想来这里找找有没有销货的门路。钱兄是这里的地头蛇,应当有办法能帮我吧?” “聂兄说笑了,这可是走私啊,在下哪能有什么门路。”钱林打了个哈哈,想要敷衍过去。 “钱兄不要骗我,我既然能来,自然是得到了确切消息的,我有个朋友前不久才从西北回来,他说西北这块地方,可是遍地金银呢,”聂长清放缓语调,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钱兄不必过于谨慎,我等商人本来就是唯利是图,只要有钱赚,什么都好说。我聂家的财力如何,想必钱兄也有所耳闻,若是与我合作,还愁没有货源和销路?” 钱林有些心动,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聂长清见他表情心知有戏,又加了一把火:“若是钱兄愿意帮我牵线搭桥,所得收入就按照四六分,你四我六,如何?” 钱林瞳孔急速地收缩,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和聂家合作拿四成利润!如果说刚才他还能勉强守住诱惑,现在已经完全被聂长清的条件打动了。 “聂兄不要着急,此事我也不能完全做主,等我回去和其他人商量商量再回复你如何?”钱林做出让步。 聂长清知道此时不能逼得太紧,便欣然同意。同时对他口中的“其他人”感到好奇,难道雄州的走私贸易已经官商勾结,形成团体了吗? —————— 回去以后,钱林第一时间找到王铮,把聂长清的意思传达给他。 “大人,小的觉得姓聂的小子提议很好,我们与西戎交易,最多只能覆盖雄州及附近的地区,但如果有聂家的帮忙,我们就有了运输线,哪怕江南的货物也能够运过来,而从西戎那里的所得也可以高价卖去别的地方,这里面的利润可比现在多多了。而且聂长清说了要与我们三七分,我们所做的不过是牵线搭桥之事,这三分利润几乎可以称得上纯利润了。”钱林极力游说王铮,还玩了个心眼,把聂长清所说的四六分说成了三七分,胆大包天地竟然想一个人独吞这一分利! 王铮也有些心动,但他毕竟年老成精,对此事还有些顾虑。他沉思了一会儿后终于对急不可耐的钱林说道:“此事若是能成当然最好,只不过不能这么轻率地答应。你再去打探一番,问他行此事那柳玉是否知道,柳玉又是什么态度?还有,问问看能不能再让半分利。” “小的得令。”钱林眉开眼笑地领命而去。 —————— “钱兄放心便是,我聂家每年都要给柳家交这个数,”聂长清一边说一边对钱林比了五根手指,“对于我这些小动作,只要不影响大局,柳大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然你当他为什么要特意带我过来?” 钱林心中一惊,没想到看上去谪仙似的柳玉竟然也和姓聂的一丘之貉,胃口还这么大。闻言他就更加放心了,很热情地拍了拍聂长清的肩膀:“有聂兄这话我就安心了,你放心,此事我一定替你办成。” 聂长清大喜,对他拱手行了一礼:“那就多谢钱兄从中斡旋了。” 钱林自然表示不用客气,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愤恨道:“只可惜雄州外面还有个姚将军,否则商队可以直接进出城门,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为了避免她的耳目遮遮掩掩了。” 姚宁谷刚来的时候,王铮等人也曾试图拉拢过她,但姚宁谷没有练就圆滑世故的本事,根本没明白他迂回的试探是什么意思,再加上本来对他们印象就不好,后来就不怎么来往了。 聂长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雄州上下都已经烂到根里了,居然还想大张旗鼓地把走私拿到台面上来做。但他很好地克制住了,嘴上附和着钱林:“钱兄说的是,这姚宁谷就是有些不识好歹,柳大人领了皇命来这里巡视她居然也敢这么给他没脸。等我回去添把油加把火,让柳大人回去好好告她一状,若是能把她调回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主意好!”钱林眼前一亮,对聂长清的识时务更有好感了。 聂长清见时机已经成熟,终于试探着说出了他的目的:“钱兄,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带我去见识一番,这西戎的商人究竟是怎么与我们交易的?我在雄州城里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没见哪里有西戎人和西戎商品啊。” 对于他的疑问,钱林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现在多说无益,等后天晚上我带你过去一见便知。” 聂长清再问他就不肯多说了,搞得十分神秘的样子。聂长清无奈,只好和他约好时间,到时候他亲眼一见就能知晓。 柳玉听到聂长清的汇报后,没有否认他的做法,让他多加小心,务必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为先,同时暗中派出自己手下的探子散落在城中,收集有用的证据。 第26章 逮捕 两天后的晚上,聂长清在房间里等到子时钱林才姗姗来迟。 “钱兄你这是做什么?”见钱林拿出一个深色眼罩给自己,聂长清不解地问道。 “对不住聂兄,多有得罪,为了谨慎起见,在到交易地点之前你都得戴着它。”钱林露出略带虚假的笑容。 聂长清还想再抗争一下,但是钱林态度很强硬,不戴眼罩就不带他去,最后聂长清只好乖乖屈服。 这个眼罩遮光性很好,再加上本来就是晚上,夜色漆黑一片,聂长清只记得自己不知道拐了几个弯后才终于到达目的地。也是因此他合理怀疑钱林故意带他绕了几个圈子。 聂长清在认路上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赋,若是换作姚宁谷也许能凭借变态的方向感和认路能力记住路线,但是聂长清就只有一脸抓瞎。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准备,一路上都从袖中洒下一种特制的花粉,等回去之后通过他独特的方法就可以找到此地。 聂长清摘下眼罩,猛地一睁眼被周围的亮光刺激了一下,适应了一下后才看清周围的环境。他分辨不太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地形十分开阔,周围都是坚硬的岩壁,有点像山洞或是地下洞穴之类的地方,而四周不知道用了什么照明工具,竟然亮如白昼。此时洞内充满了人,地上划分了不同的区域,商贩们自觉地坐在规定的区域摆摊叫卖,还有一批人是买家,手里提着布袋在过道里走动着,挑选着,十分井然有序。 聂长清目瞪口呆,没想到在雄州城内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这些叫卖和购买货物的人有些是武朝人,有些是西戎人,有些是普通的商人,有些可能只是最平常的百姓,还有些很面熟,十有八九是雄州的官员,在他来的那天洗尘宴上曾经见过。 没想到雄州城内走私贸易竟如此猖獗,上至官府官员,下至平民百姓,全都有参与其中,而且还有专门的集市,规模如此之大。难怪王铮钱林之流富得如此流油,光是这些人进来缴纳的进场费就是不小的数目了,更别提他们参与其中所赚取的利润。 这不就相当于私人开的榷场吗? “钱兄,这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聂长清看了好半天才幽幽感叹道。 钱林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道:“怎么样,有这‘暗市’作保障,你对咱们的合作是不是有信心多了?” 聂长清很意味深长地答了一句:“是啊,见到这里我就放心多了。” “这是我们与西戎交易的地方,每十天开设一次,天黑开市,天亮关市,因此也被叫做‘暗市’。凡是入场之人都需要有成员介绍并担保,然后缴纳入场费。在这里交易没有什么固定的规矩,想要什么货物,想定什么价格,全靠自己谈判,不过每交易成功一笔我们便要收取一定比例的提成。”钱林一边带着聂长清四处参观,一边给他介绍着大体情况。中途有不少人看样子都认识钱林,主动和他打招呼。 聂长清一边走一边看,越看越心惊,这里交易的不仅有传统的茶叶、瓷器、香料、皮货、药材等物,竟然还有一些官府明令禁止出卖的违禁品,比如铜铁、弓箭等物,最令人震惊的是,他在一个摊位上居然还看到有人出售半旧的制式武器,上面还打着武朝官府的徽印。 “钱兄,这难道真是我朝官方的武器?”他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钱林。 钱林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心中了然,想到以后就要和聂家合作了,便没有藏私,直接告诉他了缘由:“这的确是雄州驻兵的武器。武器嘛,总要有磨损的,你说是不是?” 竟然以折旧磨损的名义私卖武器,雄州官员真是利欲熏心,毫无底线!聂长清简直被钱林等人的无耻刷新下限,他们知不知道,这些武器流入西戎,都会被西戎人拿来对付自己的同胞?? 聂长清满腹怒气,但是在脸上还要装作与钱林同流合污的模样。他在“暗市”中转了几圈,用心记下大致情形,打算一回去就赶紧禀报柳玉。 —————— 聂长清小心翼翼地从衣袖中取出一个大小适中的锦盒,然后将其打开,一只平平无奇的白色蝴蝶从中飞出,在空中扑扇了两下翅膀后就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聂长清有些得意地指着蝴蝶对柳玉说道:“看到没有,这可是我精心培育的指路蝶,厉害吧?” 柳玉没理他,对身后一行服装统一的暗卫下令道:“跟上它。” “喂,等等我啊!”聂长清说完话一回头,发现柳玉等人早就追过去了,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跟了上去。 蝴蝶在青云山脚下停下,这是雄州郊区一整座连山山脉中不起眼的一座小山。柳玉和聂长清等人都有些奇怪,这里荒无人烟,除了山还是山,不知道聂长清那天去的“暗市”入口在哪里。 “不应该啊,我的指路蝶不可能出问题的。”聂长清绕着蝴蝶停下的那棵树不停地打转,有点摸不清头脑。 柳玉比他镇定一些,吩咐暗卫分散开来在附近仔细搜寻,看有没有不寻常的地方。 一刻钟过后,有一个暗卫终于发现了机关所在之处。他把其他人叫过去,柳玉这才看清,在青云山的一侧,有一个很隐蔽的缝隙,看形状类似于一座石门。 看来入口就在这里了,暗卫让柳玉与聂长清退后,其他人负责警戒,由两个人合力将门推开,等检查完没有异常情况后,才让柳玉二人走了进去。 聂长清再次来到这里后又一次被震惊到了,他没想到这座青云山整座山腹都被掏空了,难怪他当日来的时候觉得这里有些像山洞,但又异常宽阔。 “天呐,这可真是大手笔……”聂长清抬起头,半晌才讷讷道。 “是啊。”柳玉也感慨不已。 山腹中空无一人,岩壁上安装了一些烛台,想必就是夜晚用来照面的工具,中心地区果然如聂长清所说被划分成了一个个格子区域,不过现在只有一片空地,什么货物都没有。 他和柳玉对视一眼,看来找对地方了。 里面没有更多值得看的东西了,两人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走了出来。柳玉一边吩咐人将这里恢复原状,一边带着人原路返回。 “你说这里是十天开一次?”柳玉偏头问聂长清。 “据钱林所说是这样,我觉得他应该没有骗我。”聂长清点了点头。 “柳大,你从明天开始派人盯着这里,再派两个人盯着钱林,尤其注意八天后的晚上。”柳玉叫过来一个暗卫吩咐道。 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八天后他都要叫他现行。 —————— 下一次“暗市”开市之日,傍晚的时候柳玉突然来到刺史府拜访,说是不日就要启程回京,来和王铮道别,王铮挽留他在府上用晚膳,柳玉就真的答应下来了。 王铮心里叫苦不迭,暗道都怪自己嘴贱,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今晚本来是轮到他去“暗市”巡视之日,但是现在被柳玉绊住,估计是去不成了。好在一次不去应该也出不了大事,他便放下心来,专心招待柳玉,一时之间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原本雄州与姚宁谷驻兵之地相隔不远,为了安全起见,防止西戎偷袭,姚宁谷会把雄州也纳入巡逻范围,最近因为柳玉在雄州城内,她连巡逻都不往这里来了。这便给了钱林等人机会,这段时间他们进出“暗市”没有之前那么小心,负责“望风”的雄州守军也没这么尽心。夜幕降临后,这些本来应该护卫城池的官兵东倒西歪地守在青云山外。 在夜色的保护下,一行人马衔枚疾走,正悄悄地朝青云山靠近。 姚宁谷带了一队精锐骑兵,从青云山北边绕过崎岖山路,从背后悄悄靠近。这队人马全都是训练有素的轻骑兵,令行禁止,动作整齐划一,所有马匹的马蹄用布包裹住,行军之时速度敏捷,而且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快接近青云山时,她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向中间慢慢收缩。等守军发现对方时,已经来不及发信号,被一拥而上的骑兵轻而易举地拿下。一边是久经沙场的征西大营骑兵,一边是监守自盗的雄州守军,而且姚宁谷的骑兵数量还是对方的三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姚宁谷没有管这些人,径直来到隐蔽的石门外,沉声吩咐道:“把出口把守住,里面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里面正是“暗市”进行得最热闹的时候,钱林一脸兴奋地看着一笔笔交易成交,今天王刺史不来,他又可以从中昧下一笔钱,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哪知道还没高兴多久,突然被一行杀气腾腾的骑兵冲进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捆起来丢到了一边。 第27章 求婚 “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刺史府上,王铮的管家跌跌撞撞地跑到他招待柳玉的客厅,失态地大喊着。 “在客人面前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王铮不悦地皱起眉头,厉声呵斥道,随即又问,“出了什么事,令你如此慌张?” 管家被骂了一句后反而镇定了一些,简短地把事情交代清楚:“老爷,咱们府上被一群兵爷围住了,有个女将军不顾门房阻拦要闯进来!” 女将军?王铮一听描述就知道来人是谁,脸色沉了下来。姚宁谷带兵来他府上做什么?她是想造反不成? 王铮自觉没有哪里得罪姚宁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门外,准备向她讨个说法。正好,他刚走出门,姚宁谷踹翻一个上前阻拦的家丁,也来到了他面前。 “姚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老夫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公然带兵来我府上闹事,哪怕你官阶比我大,如果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我也非要写奏折参你不可!”王铮一上来就来了个下马威。 姚宁谷旁若无人地走上前来,王家的护院家丁不住后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她。姚宁谷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毫不畏惧对上王铮的视线:“王大人,我怀疑你与西戎私下有来往,为了防止你逃跑,所以只能自己上门了。” “你这是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老夫通敌?”王铮立即反驳道。笑话,通敌是株连的大罪,他怎么能任由姚宁谷给他把这顶帽子扣上。 姚宁谷没有说话,反而朝一边抬了抬下巴,就见洛光提着两个五花大绑,嘴里还被堵住的人走进来,往地上一扔。 王铮朝地上看去,见这二人一个是钱林,一个是他府上的师爷,就是专门负责维持“暗市”秩序之人,不由得脸色大变。 姓姚的怎么会发现“暗市”的?王铮心思急转,拼命地想着对策,头上几乎要冒出冷汗。 她只是抓到钱林和师爷,不能证明我就一定和他们有关。对了!他看向一边仿佛置身事外正在看戏的柳玉。 “柳大人,我不知道这二人犯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姚将军怎么就算到了我头上,您和我一整晚都待在一起,最应该知道我什么都没干了,您要救我啊!”王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顾尊严地对柳玉哀求道。 柳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出来的话却让王铮如坠冰窖:“是吗?王大人大概不知道,姚将军今天是我叫来的帮手,我觉得王大人还是乖乖地待在府上为好,什么时候交待实情,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走出去。” 王铮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看柳玉,又看看姚宁谷,终于明白了过来:“你们是一伙的!你,姚宁谷,还有那个姓聂的,都是联起手来骗我的……” 后面的话他就没有机会说出来了,因为姚宁谷不耐烦地派人把他堵上嘴拖走了。 “姚大人,我今天表现不错吧?”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洛光笑嘻嘻地凑到姚宁谷面前,一副嘚瑟的模样。 “还行吧。”姚宁谷白了他一眼,有些嫌弃道。 “嘿嘿,我知道您肯定对我满意,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洛光颇为自恋道。话音刚落下,他感觉背后好像有点凉飕飕的,但回头看除了面无表情的柳玉以外什么都没看见,有些奇怪地挠挠头走了。 —————— 姚宁谷吩咐人将剩下的事处理好,就借口自己有事要和柳玉商量,跟他一起回了驿站。 两个人刚进房间,姚宁谷就感觉眼前景物一转,“砰”的一声被一个强健炽热的身体压在了门板上。柳玉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贴心地垫在她的脑后。 “唔……”她刚想开口让柳玉动作小一点不要被外面人听见,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两片滚烫的嘴唇堵住了所有的话。 柳玉攻城略地般凶狠地亲吻着她,动作近乎粗鲁,姚宁谷的双手被他钳制住按在头顶,身体软得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姚宁谷被这样强烈的攻势侵略得意乱情迷,她感觉自己就像大海上一根浮木,只能随着汹涌的浪潮起起伏伏,完全无法左右自己。柳玉身上仍然是她最喜欢的那股香味,她贪婪地深深吸了几口,这股香味腐蚀了她的神智,渐渐地自己也陷入情、潮之中。 …… 要死了。姚宁谷感觉自己快窒息了,这样刺激的体验令她既兴奋又无比羞耻,这种矛盾的感觉同时也让她的感官变得比平时还要敏锐一百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柳玉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姚宁谷的嘴唇。他低头看去,姚宁谷的嘴唇已经破了皮,红肿着还泛着水光,漂亮的杏仁眼水波潋滟,小脸红扑扑的,看上去格外诱人。 他觉得心底有股冲动涌上来,但是不得不忍耐住,沙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阿宁,我有点后悔了。” “啊?”姚宁谷还有点晕。 “我好后悔,不应该放你来西北的,我应该把你绑起来藏到我家去。”他有些发狠地低声说道。 “你、你这是说什么呀。”姚宁谷被他直白的话语搞得措手不及,红着脸小声嘟囔着。 柳玉看着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阿宁,我吃醋了。方才看见洛光和你说话,我就感觉心底酸溜溜的,恨不得把他拖走,让你没有机会看别的男人一眼。” 姚宁谷没有听他亲口说过情话,这样的体验两辈子才算第一次遇见,一时有点欢喜也有点害羞。她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了,但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用双手软软地揽着他的脖子撒娇:“好阿玉,你不要生气嘛,我心里只喜欢你一个呀。” 小姑娘娇娇怯怯的,乌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柳玉心里一下就软了,爱惨了她这幅小模样,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口。 “你这个狠心的小丫头,我来了这么久,都不肯让我去看你,今天若不是为了抓王铮,你恐怕还要躲着我。”他有些愤愤不平地指控姚宁谷。 “不是你说做戏要做全套的嘛。”姚宁谷小小声地辩解道。是柳玉来之前给她去信,让她配合自己演戏,骗取王铮等人的信任,她才装作与他不和的。 “反正是你不对。”柳玉恶意地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咬了一口。耳垂是姚宁谷的敏感地带,强烈的刺激下她立即膝盖一软,扑在了柳玉怀里。 她惊呼一声,察觉自己被柳玉像抱小孩一样抱了起来,吓得赶紧搂紧了他的脖子,柳玉后退几步,坐在了宽敞的圈椅中,让姚宁谷面对面坐在自己身上。 姚宁谷觉得这个姿势太羞耻了,挣扎着要下来,但是立即被柳玉按住了身子。 “你不要再动了,不然我就不知道要对你做什么了。”暗含威胁的声音响起来,姚宁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感觉到底下的异常,她瞬间从脸到脖子全都红透了,僵直了身子,把脸埋在柳玉胸口,不敢再抬头看他了。 她心中暗自腹诽,平时看上去再正经的男人骨子里也是恶劣的! 柳玉比她还要难耐,温香软玉在怀,但他却只能看不能吃,真是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没有让自己做出冲动的事情来。 两个人静静坐了好一会儿,心情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柳玉给姚宁谷带来了好消息。 “秦将军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你走后几个月,在太医院的努力下,秦将军终于清醒了过来,又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将胸口还有背上几处致命伤养好,但是因为长时间卧床,他身上的肌肉萎缩,锻炼了蛮长一段时间才恢复正常,来之前我去他府上拜访,他已经能正常行走了,只不过左臂受伤严重,以后恐怕不能再提重物。但是秦将军好像并不在意,他说能捡回这条命就不错了。”柳玉把秦琅的消息细细给姚宁谷说了一遍,虽然他在信中已经跟姚宁谷提过,但再听他亲口说一遍,姚宁谷这才觉得心里踏实起来。 “秦夫人顺利生下一位千金,你离开之前布置得严密,她在生产之前都没有听到秦将军出事的消息,等到秦将军苏醒后我们才派人通知了她,把秦将军送回秦府。秦夫人虽然难受,但却没有到不能承受的地步。小姑娘取名叫秦安,就是希望秦将军能平安的意思。”柳玉又补充了秦夫人和小秦安的情况。 “秦大哥一家平安就再好不过了。”姚宁谷用手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番要怎么处置王铮等人的案子。柳玉决定先分开审讯,然后将案情写明禀报皇上,让他派能够接手雄州政务之人过来,自己再亲自把重要犯人押送回京,至于其他人就要先麻烦姚宁谷看管了,雄州城没有长官的这段时间,也需要她暂时看顾一番。 说完正事之后,柳玉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姚宁谷,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老看着我做什么?”她羞赧地偏过头去。 柳玉把她又往怀里紧了紧,轻声问道:“阿宁,你这里的战事应当快要结束了吧?” 西戎最近渐露败势,因为之前姚宁谷在军器监让陈监事研发的新式武器前不久已经大批量开始投入使用,再加上他们的老皇帝重病在床,内忧外患之下,恐怕不日就要退兵求和。 姚宁谷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等你回京城之后,就嫁给我好不好?”柳玉终于有机会表明自己的打算,郑重其事地说道。 姚宁谷猝不及防,瞪圆了眼睛看着柳玉。她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她很喜欢柳玉,但是成亲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总感觉这件事离自己很遥远很遥远。 但是柳玉非常坚定,他坦率而真诚地看着姚宁谷的眼睛,用一种很虔诚的语气宣誓:“阿宁,你要相信我,如果嫁给我的话,我会支持你做所有你想要做的事情,我会爱护你,尊重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嫁给我,好不好?” 姚宁谷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她看着柳玉轻声说道:“好。” 柳玉觉得心口被一种狂喜所充斥着,他把姚宁谷扯进怀里,胡乱地在她脸上亲着。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傻得仿佛一个毛头小子般,但是这种喜悦根本没办法控制怎么办。 姚宁谷难得见他这副傻乐的样子,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心里也甜甜的。 第28章 定亲 最终柳玉还是离开了。王铮的案件审理结束后,他初步整顿了雄州的官场及青云山的“暗市”,姚宁谷派重兵将其把守,堵住从西戎通往山腹的一处暗道,并暂时接手了雄州的政务与防务。此间事了,他也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柳玉非常舍不得他的小姑娘,自从喜欢上姚宁谷以后,他总是处于和她长久离别的状态中。从北地回来他独自在思念中煎熬了两年,好不容易表露心意后又不得不亲手把她送来西北,两个人又整整两年不曾见面,如今有机会来西北,为了查案足足等了快一个月时间才见上面,还没好好看她几眼,又要踏上回京的道路。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在驿馆中抱着姚宁谷亲了好几口才放开她。 在这方面姚宁谷比他更适应,她早就习惯了离别,虽然柳玉已经荣升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但是暂时的分开是不可避免的,她早就能坦然面对。 “好了,你快走吧,再耽误下去就晚了。”姚宁谷催促他。 柳玉用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还是有些不舍:“那我走了,你不要忘了答应了我的事情啊。” “知道了,”姚宁谷脸有点红,语气也软了下来,“你一路要小心些啊。” 为了避嫌,她没有出去送柳玉,柳玉出了门还一步三回头地往回看。聂长清有些奇怪,他不清楚柳玉和姚宁谷之间这桩官司,还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忍不住问:“柳雅之,你落了什么东西在驿馆?” 被他一打岔,柳玉心头的那点离愁被搅和得零零碎碎,于是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清模样,拉了拉缰绳道:“没事,走吧。” —————— 柳玉回去后将案件真相禀明,皇上和政事堂商量过后对王铮等人做出处置,并派合适的官员前去接手雄州,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后,秋天已经到了。 西戎又勉力维持了一个多月,但是天气变冷,物资本来就匮乏,很快便在姚宁谷的攻势下溃不成军。西戎的大王子代病重的父亲递上降书,姚宁谷下令鸣金收兵,暂时停止交战,将降书转呈京城,皇上很快回复表示接受投降,并要西戎派使者去和武朝的人就投降条件进行谈判。 当然这后续的事情就和姚宁谷无关了,那是政事堂还有鸿胪寺他们要操心的事情。本来交接好军务后姚宁谷就可以班师回朝了,但不巧的是,她刚准备走,就遇上了几十年难遇的一场大雪,车马难以通行,不得已只能等雪停了才能出发。 姚宁谷最终还是没能在年关之前赶回去。为了不在路上过年,她和几位将军商量了一下决定等过完年再出发。这是她在西北过的第三个年,过了今年她就二十三岁了,放在寻常人家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不过她自己觉得她现在做的事情比在家相夫教子有意义多了。 柳玉对于这场意外已经佛了,他早就发现,他和姚宁谷的亲事一定不能着急,心态要放平,因为一着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打断他的计划。他这个年也没有怎么好好过,一直为下雪赈灾的事情忙碌,这场大雪覆盖了北方好几个州,冻死不少牲畜甚至是百姓,如果不妥善解决恐怕会激起民怨。正好忙碌很好地缓解了他的思念。 等大军终于返回的时候,京城都已经初春了。姚宁谷此次立下大功,皇上很慷慨地对她论赏,钱财方面自然不用说,同时还进号为大将军。本来皇上还要封个公啊侯的,但是姚宁谷表示对这种爵位没什么兴趣,反正也传不下去,她就想当大将军,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她带去的还有之前秦琅带去的大军重新派回原本的驻守之地,进行分编,而姚宁谷痛快交出兵权之后,却并没有立刻清闲下来。因为三年前英国公谋反之事,青州的驻军一直群龙无首,由原本的副指挥使暂时统领,她这回回来就被皇上派去青州练兵,给她一年时间,把青州的军队好好整顿一下。 洛光以及黄桐都受到了提拔。对于黄桐,皇上一直印象深刻,这次他又在与西戎的战争中表现极其出色,令皇上越发另眼相看,而对于洛光,皇上更是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他看着长大,以往只会惹是生非的子侄也能做出这么一番功绩来。 庆功大会结束后洛光第一时间回到京城的西南王府,西南王妃几年没见他,顿时抱着洛光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搞得洛光手也不知道放哪儿,脚也不知道放哪儿,僵硬得像个木头人。 “母妃,”他有点无奈,“您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还说,当年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这么一个人跑了,要不是大理寺的人查到了,还不知道你要瞒我到什么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会担心?”西南王妃一听他开口说话,又是心疼又是埋怨道。 洛光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聪明地没有回话。这事的确是他不对,但是如果不先斩后奏,他母妃绝对不可能放他去参军的,现在把这些拿出来说就不合适了。 “这次你回来就不出去了吧?”西南王妃哭得差不多了,拿帕子揩了揩眼泪。 “不走了,孩儿留在京城好好陪母妃。”洛光乖巧极了。 “那正好,你都二十一了,这次也该把亲事定下来了。我这两天先帮你相看相看……”西南王妃一说到这个话题上,顿时就打不住了。 “哎呀母妃,这事不着急,您先休息,我去军营一趟啊。”洛光头皮发麻,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看着他逃得比兔子还快的背影,西南王妃忍不住骂了一句:“臭小子!” —————— 姚宁谷回府后就吩咐柳芳替她准备前往青州的事宜,她在府上能待的时间不久,不超过七天时间又要离开。 因此她很抓紧时间地先去秦府拜访,和秦琅见面后发现正如柳玉所说,秦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行走甚至练功都没有问题,人比从前消瘦了一点,但精神很好,他这两年都在家中,和秦夫人感情融洽了许多,再加上愈发懂事的小秦立和牙牙学语的小秦安,一家人看上去和和美美。 得知姚宁谷接替他去了西北,还打了胜仗,秦琅很替她高兴,含着笑道:“我们阿宁这算是出师了。” 姚宁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兄长又开玩笑。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还有很多地方要靠你教导呢。” 两个人说笑了一番,秦琅留她在府上用午饭,秦夫人准备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令姚宁谷食指大动——在边关可吃不到什么美食! “要是能天天来你们府上蹭饭就好了。”酒足饭饱后,姚宁谷摸着鼓鼓的小肚子感慨道。 “陛下也真是的,你才刚回来又被派出去,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呢。”秦夫人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说道。大概是生了孩子的缘故,秦琅消瘦了,秦夫人看着却圆润了些,圆圆的脸盘看上去更加有福气。她现在是把姚宁谷当亲妹妹一样看待的。 “没事,再辛苦也就这一年时间,等从青州回来,我就能歇着了。”姚宁谷反过来劝她。 —————— 还有一个着急的人在魏国公府。柳玉一接到姚宁谷回京城的消息,就早早地回府去找他的母亲了。 柳大夫人才刚起身,就听到大儿子上门的消息,心中有些奇怪。今日又不是休沐,他怎么有空过来? 柳玉给她请安,照常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后就道明来意。 “母亲,儿子想请您替儿子去提亲。”柳玉正色道。 柳大夫人有些错愕,心中浮现不好的预感,问他:“向姚家?” “不是,”柳玉摇了摇头,但答案并没有让柳大夫人开心起来,“是向秦家。姚姑娘父母双亡,她现在是诚意侯的义妹,亲事理当由兄嫂做主。” 嚯,考虑得还挺周全。人还没娶进来,方方面面都打听考虑清楚了。 让柳大夫人自己来做主的话,她绝对是一万个不愿意。姚宁谷父母双亡,正常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会考虑这种条件的姑娘,而且她说的好听点叫不拘俗礼,说的直接点就是不懂规矩,又不是个安安分分能守在家里的,怎么能照顾好相公?她心中对姚宁谷有点怨气,当初若不是柳玉执意要娶她,耽误了亲事,后面出了那档子事时恐怕孩子都有了,哪还用得着把世孙之位让出去?当然了,柳大夫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主要怨不着姚宁谷,但她就是有点意难平。 不过柳玉都二十六了,以后子嗣上又艰难,他喜欢姚宁谷这么多年,自己当母亲的要是不答应他的请求,那也太过分了点。所以柳大夫人收起所有的不情愿,照着最正规的三书六礼的程序去找秦琅商量婚事去了。 秦琅对于柳夫人的来意并没有意外,他早就察觉柳玉对姚宁谷的心思了,而且对柳玉也算比较满意。虽然他们从前有过退亲那桩糊涂官司,不过后来柳玉早就有悔过之意,再加上他的人品才学都是上佳,秦琅对他当然没有偏见。秦夫人之前就一直为姚宁谷的亲事操心,只是一直被姚宁谷躲避开来,如今有现成的人选送上门来,当然喜不自胜。 不过这两口子并不敢擅自做主,还是要问问姚宁谷的意思的。他们两人客客气气把柳大夫人送走,就亲自上姚府去盘问姚宁谷了。 “我同意了。”姚宁谷没有像普通闺阁少女般羞羞答答地扭捏半天,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秦琅看她脸色好像并不意外:“你早就和柳玉说好了?” “是,在西北的时候我答应他的。”姚宁谷并不隐瞒,点了点头。 喜欢就是喜欢嘛,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她对自己的感情很坦诚。 她这边没意见,秦琅两人当然更没有意见,立即就派人去回复了柳夫人。然后柳家和秦家就开始走下面的流程。柳夫人请媒人正式去秦府提亲,然后要问名、纳吉。 姚宁谷没能全程见证这其中的流程,连纳吉的结果也没看到就动身去了青州。秦琅夫妇一合计,反正这两个人都过了着急的年纪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不如好好把婚事办好,方方面面准备妥帖,让姚宁谷风风光光地出嫁。 柳玉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他也希望能给姚宁谷一个完美的婚礼。 等纳吉过后,要向秦府下聘,所有的东西都由柳玉亲自过问,几乎把他能搜罗来的所有好东西都放进礼单,还找聂长清帮了不小的忙,最后抬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聘礼,每个箱笼都装得满满当当,塞到塞不下为止。 秦琅夫妇被他的大手笔惊到了,对他的心意也有了数,在为姚宁谷准备嫁妆的时候自然不愿意露怯。姚宁谷把她的财产都交给他们俩处置,他们二人自己也添了不少东西。不仅如此,柳玉还给他们出了点力。姚宁谷去了青州,跟自己婚事有关的东西都来不及准备,包括嫁衣、首饰、嫁妆、婚后给公婆准备的鞋袜等等在内,全都是柳玉替她操办的。 姚宁谷算是当了个甩手掌柜,成亲只要准备一个人就行了,柳玉是既当婆家人又当娘家人,忙得团团转,只不过他自己对此甘之如饴罢了。 他们忙得起劲,京城的人家也都知道了这件大事,消息很快就传遍了。 柳参政和姚大将军要成亲啦! 第29章 夜会 虽然因为两家达成合意,柳玉和姚宁谷也早就知根知底,议亲中诸如相亲、订婚很多程序都得到了省略和简化,但魏国公府和诚意侯府两家勋贵结亲,该走的流程还是要郑重对待的,从正式提亲开始一直到最后确定婚期,一直从年初忙到了年尾。 除了准备嫁娶所用的物品,柳玉在姚宁谷前往青州的期间还做了一件事情,他把姚府和旁边他的别院打通,两府并做一府,准备用作婚后居住。有意思的是,他保留了姚宁谷家的大门与牌匾,并重新给她题了一个金光熠熠的“昭平大将军府”,却把自己的柳府的大门封上,牌匾取下。两家打通不仅仅是拆一道围墙的事情,对于府上的房屋布局、布景,柳玉都重新做了规划,但是因为时间紧迫,他只做了初步的调整,把两人居住的地方首先布置妥当,还有其他需要动工的地方只能等成亲之后再着手了。至于人手方面,柳芳和周晴本来就是从他那里放出去的人,两家下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就融合到了一起。 年尾的时候因为要把积压一年的事情处理完毕,同时也要准备迎接新年,从官府到百姓都比较忙碌,所以两人的婚期干脆定在了正月里,那个时候正值春假,所有人都比较有空闲,不至于太手忙脚乱。 姚宁谷加班加点,争取把青州的军务在年前就处理干净,省得成完亲还要回去。她抽调一部分跟随她去西北表现比较优秀的军士,分编进青州军队,提拔为什长之类的小头目,然后整肃军队,上下一起努力,很快就有了成效。青州毗邻京城,驻军一定不能拖后腿,所以她下了大力气把这里的军队变得训练有素,原来的副指挥使跟在她身边学习了不少,她为了尽早能完成交接,对他毫不藏私,很快他也能独当一面了。 姚宁谷从青州赶回来的时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她本来还想见见柳玉,但是秦夫人非要说成亲之前不能见面,否则不吉利,拦着她不让她出去。姚宁谷也是很无语,她和柳玉都不知道见过多少面了,亲都亲了,抱也抱了,现在才说不吉利不是太晚了一点?而且她对这个不能见面的习俗颇为嗤之以鼻,照她来说,八成是因为定亲的双方家长怕提前见面孩子对另一方的长相有意见会闹事,所以才从根本上杜绝这种可能。根本就毫无道理嘛! 为了监督她,秦夫人干脆让姚宁谷搬到秦府来住,正好到时候直接就从秦府出嫁。姚宁谷无奈,只好在她的管束下乖乖待着不出去,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逗逗秦立和秦安。秦立过了年就十五岁了,一转眼从小豆丁长成了翩翩少年郎,都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不过他学习一向刻苦,去年的时候考中了秀才,秦夫人打算再过两年等他考上举人之后再考虑定亲。 秦立从小性格就比较端方,对这个性格跳脱的姑姑很头疼,经常被姚宁谷说一两句话就逗得满脸通红,于是这很快就成了姚宁谷最喜欢干的事情。而小秦安长得粉雕玉砌,跟画上的年画娃娃似的,奶声奶气叫姑姑的时候别提多可爱了,姚宁谷也很喜欢这个小侄女。不过秦琅勒令她不许带秦安爬树、掏鸟窝,免得把好好的闺女带成皮猴。 今年是她和秦琅认识的第七个年头,今年过年秦琅终于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一家四口和她一起去看了京城的灯市。姚宁谷长到这么大终于头一回亲眼看见什么叫“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她和怀里的小秦安露出一样的好奇惊讶神色,一直到回去的时候还流连忘返。 —————— 离出嫁还有三天的时候,姚宁谷半夜趁着秦琅夫妇熟睡,偷偷溜到东边院子里,这里种的花草冬天全都凋谢了,平时除了守门的还有园丁之外没什么人来往,更别提现在还是半夜了。 她偷偷搬来几块石头垒起来,晃了晃确定很牢固之后站在上面,正好小半个身子都露出围墙,便趴着墙面睁大眼睛往下面看。 “阿玉,这边!”她小声地朝不远处挥手喊道。柳玉已经在这附近等了一段时间了,听到她的声音后抬脚往这里走来。 柳山帮他扛了把梯子,替他放在墙边后就很有眼力地不知道退到什么地方去了。 柳玉觉得有点好笑,他见自己的未婚妻还像做贼似的,不过见到快一年没见的心上人亮晶晶的眼睛之后,一下就没脾气了。 姚宁谷本来去了一趟西北后被晒得有一点黑,回来一年,大概是青州还有京城的水土养人,又恢复了白皙,在秦夫人的婚前精心调理之下,面色红润,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柳玉,眼里的欣喜几乎毫不掩饰。今天晚上的月色虽然不够明亮,但是柳玉觉得有她在,一切都很明媚。 “早知道我从青州回来之后就先去见你再来秦府了,大嫂偏要拦着我不让我和你见面,我每天在府上什么都干不了,还要学那些规矩、管账什么的东西,都快憋死了!”姚宁谷小声嘟囔着,小嘴快速地一张一合,看得柳玉喉头有些发紧。 他伸出手摸了摸姚宁谷的脸颊,用拇指在她眼睑下轻轻摩挲,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我也很想你。” 他的嗓音轻柔而诱惑,一如情人间的低喃,姚宁谷俏脸发红,心底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四肢百骸爬到了全身各处。 她用两只手覆在柳玉放在她脸颊上的大手,有些怯怯地抬眼看他,可爱的杏仁眼中似嗔非嗔,妩媚又害羞,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过虽然脸上发烫,她还是深深地看着柳玉,鼓足勇气小声说道:“柳玉,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真想立刻就嫁给你呀。” 软软的尾音像钩子一样撩动着他,柳玉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突然断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在眼前绽放,心里鼓胀着一种欣喜又甜蜜的情绪,忘了自己还站在梯子上,隔着围墙就去吻这个嘴巴像吃了蜜一样甜的小姑娘。 唔,果然很甜。柳玉一边品尝着姚宁谷娇娇软软的嘴唇一边在心里想道。 他这次的吻很温柔,轻轻浅浅地舔舐着她的唇,然后趁着她张开唇瓣勾缠起她香软得让人忍不住吞吃入腹的小舌,如同挑逗般细细含吮。姚宁谷害羞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两扇轻盈的羽翼。 柳玉身上的淡香和姚宁谷身上甜甜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混合着两人独特味道的气息充斥在鼻尖,姚宁谷感觉就像被一种温热的液体全身包裹着,这样缠绵而缱绻的吻令她无意识地沉溺其中,她一手扶着墙顶,一手攀住柳玉的肩膀,动情地仰着脖子,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月夜,围墙,亲吻的男女,一切静谧美好得像一幅画。 柳玉结束这个吻的时候还有点恋恋不舍,他用指腹擦了擦姚宁谷带着水光的唇瓣。若是亲得太狠小姑娘娇嫩的嘴唇明天一定会肿起来,秦琅夫妇还能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再过几天就能把人娶回家了,不急在这一时,所以他才刻意收敛了动作。 “再过三天我就来娶你了,乖乖在这里等我。那些东西你不喜欢学不学就是。”他温声细语地哄道。 姚宁谷点点头,又有些迟疑起来:“我真没想过自己会嫁人,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我这样子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你们家人会不会喜欢我。” 柳玉笑了笑,摸摸她的长发:“傻丫头,想这么多做什么。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你呢?再说,你不需要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即便是我的亲人,如果他们对你好你就对他们好,如果他们对你不好你大可以不用买账,凡事都有我护着你,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柳玉有这个自信说这种话,在魏国公府,除了老国公外,就是他最有话语权了。况且,是他娶妻又不是其他人娶妻,他若是要找一个知书达理样样精通的何必等姚宁谷这么多年,男人努力打拼事业,不就是为了能庇佑妻子? 听到他这么自信甚至带点霸气的宣言,姚宁谷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心一下子就定了下来。也是,她连战场都上过,怎么还能怕这点小事呢?她应该对柳玉,对自己有信心才对。 “等成亲之后,我们就搬去你的大将军府上住,我已经把两座府邸打通,到时候就咱们两个人关上门过日子,你说好不好?”柳玉又提起另一件事情,想让姚宁谷开心一点。 “你已经弄好了?”姚宁谷眼前一亮,柳玉的确在信中跟她提过,但她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我保留了你原来住的屋子作为主屋,打算在原先我的别院里修一座大一点的园子……对了,我还给你建了个演武场,以后你就可以在家里练武……还有别的一些地方还没有定下来,之后等你一起商量。”柳玉含着笑,慢慢地把自己所做的改造还有之后的计划告诉她。这是他们日后的家,当然要两个人一起谋划才行。 “柳大人,你真是太能干了!”姚宁谷高兴地抱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我太着急了,主线剧情进展太快了,之前整理的剧情都快写完了,所以后面可能节奏会慢一点,我还是希望能努力写到20万字 第30章 成亲 成亲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前一天新娘家照例要把嫁妆送到夫家,不过姚宁谷情况比较特殊,按照柳玉的打算,他们俩成亲这天是把人接到魏国公府,但是婚后两个人就要搬去大将军府住,所以嫁妆干脆还留在姚府,没有搬来搬去瞎折腾。 娶新娘前一日下午,轿夫把花轿抬至魏国公府,晚上轿中百烛齐燃,谓之“亮轿”,即红烛高照,驱鬼祈福之意。值得一提的是,魏国公府嫁娶用的花轿都是精心打造的,轻巧精致,所用都是上好的红绸红纱,精美的刺绣,以及用作点缀的珍珠彩线等物。 成亲当天,柳玉穿戴一新,一袭合身的大红色喜服,头戴红色冠帽,看上去丰神雅淡,识量宽和,有种儒雅温润的气质,耳边还簪了一朵红花,但并不显得女气,反而将他衬得面如冠玉。柳玉平时很少穿这种颜色鲜艳的衣服,以青、白、紫居多,这样装扮下来居然也很合适。果然长得好看怎么穿都好看。 新郎骑马前去迎亲,柳玉一人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后面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有敲锣打鼓的,有抬花轿的,还有拿着篮子给旁边围观百姓分发赏钱的,所到之处好不热闹。 京城百姓很多都知道今天是魏国公府柳参政的大婚之日,不少人早就等在路边看热闹,看见柳玉相貌之后都忍不住暗叹一句真谪仙人物,后面来的人听说后争相一睹柳玉真面目,差点把路都给堵死了。 姚宁谷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先是沐浴焚香,出浴后要抹上各种各样的香膏精油,然后是梳妆打扮,秦夫人把自己身边手艺最好的一个丫头派来给她梳头。姚宁谷细软黑亮的长发在丫鬟灵巧的手下被绾成高而蓬松的牡丹头,并配以全套头面首饰。 接着为她绞了面上妆,绞面的时候有点疼,结束之后姚宁谷的脸还有点红。武朝这里出嫁的规矩,新娘妆容追求自然,并不会像面粉一样糊上满脸,所以丫鬟给她淡淡地敷了一层粉,细细地描了眉,点了唇。牡丹还给她在眉心贴了朵精巧的梅花形花钿。 别说是下人了,就连姚宁谷自己也没见过这样打扮的自己,她有些惊奇地看着镜子里的人,差点认不出来。 姚宁谷光论长相其实是偏向娇弱美人型的,她骨架纤细,脸庞也是巴掌大小,杏仁眼、小翘鼻,这些元素都让她看上去娇娇软软,但是因为灵魂穿越融合,后来的她眼窝稍微变得深邃一些,增添了一丝异域风情,再加上常年纵横沙场,眉宇间有股勃勃的英气。几种截然不同的气质混合在一起并不矛盾,反而让她的长相娇美又不失大气,明艳又不显得俗媚。今日这样盛装打扮,完全把她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整个人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姚宁谷在芍药牡丹的帮助下换上层层叠叠的嫁衣,本来嫁衣应该是新嫁娘自己绣的,但是姚宁谷不会女红,也没这个工夫,这件嫁衣从头到尾都是柳玉请了手艺精湛的绣娘为她缝制的。造价不菲不说,每一处都巧夺天工,精美绝伦。 穿戴整齐后,听到下人来报,全福太太来了。 这位全福太太是柳玉族中的一位长辈,上有父母健在,夫君事业有成,下有儿女双全,五福俱全,所以被请来做柳玉的迎亲太太。这位婶婶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看模样就很有福气,她笑着打量了姚宁谷一会儿,嘴里说着吉利话,拿起梳子作势在她发髻上梳了两下,然后转身叫人把东西拿上来。 跟着她来的一个丫鬟端着个用红盖头盖着的托盘进来了,柳婶子掀开盖头,露出底下的檀木盒子,姚宁谷看到这个盒子有些惊讶,猛然联想到几年前她及笄时在北地半夜收到的一个木盒,就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在她凝神细想时,全福太太打开取出来一对银镀金点翠嵌宝石花果纹簪给她戴上。 “过了今日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祝你们夫妻婚后和和美美。”她笑呵呵地说道。 周晴请她在旁边的榻上暂时坐下喝茶,自己在一旁陪着说话。 姚宁谷坐在梳妆台前等,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阵密集的鞭炮声。 “姑娘,我出去看看!”芍药听见声音后坐不住了,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就一溜烟跑去前院看热闹了。 姚宁谷眼前一暗,头上被全福太太盖上了盖头,她只能低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她居然真的要出嫁了。 柳玉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重围,赶在吉时之前来到秦府。催妆诗他早就准备好了,信手拈来好几首,而面对秦家小辈的“刁难”,他手一挥,后面的下人递上沉甸甸的荷包,很快就用“糖衣炮弹”攻略成功。等到所有障碍都清除之后,新娘子终于盖上红盖头被迎了出来。 柳玉牵着姚宁谷的手走到正厅,给姚父姚母的牌位上了香,又拜别了秦琅与秦夫人。秦夫人眼眶发红,用帕子揩着眼泪,不住地叮嘱着二人要相互扶持相互包容云云,而秦琅则简短多了,只是对柳玉感叹一声:“以后阿宁就托付给你了。” 柳玉郑重其事地答道:“兄长放心,我会比爱自己更爱阿宁的。” 姚宁谷是由秦琅亲自背上花轿的,秦琅的肩膀很宽厚,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只是从今以后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妹妹了,她往后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会交付到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阿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我和你嫂子是你永远的依靠。”放下轿帘之前,秦琅轻声说道。 姚宁谷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 坐在花轿里朝魏国公府走的时候,姚宁谷想了很多,想上辈子,想这辈子,想到很多事,很多人,但是最后全都化作一个人的脸。 那是柳玉。 她攥紧了手下的裙摆,小声说道:“阿爹,你看到了吗,宁古成亲了。” 花轿来到魏国公府后,有人手持装有谷子、豆子等五谷杂粮的器物,到处撒播,这样做的寓意是,女方希望女儿出嫁后吃穿不愁,享受清福;男方则希望娶新妇后带来好运,五谷丰登。 喜娘把新娘子搀了下来,姚宁谷踩着红毡毯,过火盆,跨马鞍,进了府里。 跟着拿着红绸另一头的柳玉,姚宁谷终于走到门口,又走了几步站住了,面前摆着两个红蒲团,姚宁谷就算再傻也知道现在是要干什么了。 耳边传来唱官“一拜天地——”的声音,姚宁谷跟着柳玉盈盈拜下。世子夫妇就坐在他们面前的椅子上,笑着看着夫妻俩行礼。 可能是一种职业病,姚宁谷几乎本能地捕捉到了好多人低低的议论声,从声音的数量上判断出周围有多少人,从回音大小分辨出这个屋子大概有多大。 她胡思乱想之际,起身被引到了新房中,也就是柳玉在魏国公府居住的院落。 两人进入洞房前,已经请了一位儿女双全的吉祥长辈,手执托盘,里面装满枣、栗子、桂圆、花生等,一边抓起这些果子撒向寝帐,一边吟诵着相关的民谣,作为一种祝福仪式。 撒帐结束,吉祥婆为两人安床,随后柳玉和姚宁谷被要求坐在一起。耳边传来小孩子的起哄声。 “掀盖头!掀盖头!” 原来是到了脱缨的时候。柳玉笑着接过秤杆,轻轻将姚宁谷头上的盖头揭开。 床上的新娘明眸善睐,端庄大气,头戴一顶精美的点翠嵌珍珠宝石金龙凤冠,两相映衬下可谓艳光四射。 柳玉几乎看呆了。他知道姚宁谷好看,但不知道她今日竟然有这么好看。尤其是被她羞怯的目光看着的时候,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 姚宁谷眼前骤然一亮,眯了眯眼才看清周围。除了柳玉和服侍的下人之外,屋里还坐了不少年长的夫人或年轻的媳妇,以及一些年龄尚小的稚童,都是柳家怕她一个人太无聊,请来陪新妇说话的。柳玉看她的目光太炙热,她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五婶太好看了,五叔都看呆了!”有小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柳玉在族里行五,这个孩子是支族里的小辈,所以称呼他和姚宁谷为五叔五婶。被孩子的童言童语一打岔,柳玉回过神来,笑着接过丫鬟递来的酒杯,与姚宁谷手臂交缠,满饮交杯酒。 交杯酒的酒杯用红线栓在一起,饮后将酒杯掷于床下。姚宁谷怀疑这个扔酒杯的人应该是练过的,两只酒杯正好一仰一合。这是大吉的标志,象征天履地载,男俯女仰,阴阳和谐,婚姻美满。 喝完交杯酒,要将男左女右各一缕头发合在一起,谓之“合髻”,也称结发。等到这个仪式也结束后,婚礼的程序基本上就走完了。柳玉告了声退回前厅去招待客人,姚宁谷就坐在房间,和各位婶婶嫂子说话,这些妇人都很和气,不乏极会说话讨巧的,一时间说说笑笑倒也不冷场。 过了一会儿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些做陪客的人就很自觉地告退了。姚宁谷一天没吃饭了,虽然以她的体质坚持住完全没问题,但肚子还是有点饿。牡丹就替她去厨房端些吃的,芍药则伺候她把钗环取下,沐浴更衣。 今天梳的这个发髻,还有戴的这个凤冠、首饰,好看归好看,就是有点太重了。姚宁谷什么时候遭过这个罪,捏了捏快僵掉的脖子,暗叹成亲比打仗还累。 她去一旁的净房梳洗完毕,换上轻薄的寝衣出来后,牡丹端着一碗鸡丝面并几个小菜也回来了。姚宁谷坐在桌前美美地吃了一顿,感觉腹中暖暖的,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又坐着看了一会儿书,柳玉终于回来了。 他冷白的面庞上有些泛红,身上带着酒气,估计没少喝酒,姚宁谷想起出嫁前秦夫人的教导,犹豫了一下起身到他面前。 “我是不是得帮你更衣?”她有点傻乎乎地问出口,伸手去解柳玉的腰带。 柳玉被她逗笑了,按住她的手,把人拉回床边按下,轻声说道:“娘子坐下便是,我娶你回来可不是让你来伺候我的。这些琐事我自己来便是。” 随即拿了换洗的衣服自己去了净房。 姚宁谷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莫名其妙地很想笑。 第31章 洞房 龙凤喜烛还在点燃着,偶尔“哔剥”一声爆出一个灯花,投在窗上的人影也随之摇晃一下。 柳玉刚刚沐浴出来,氤氲着一身水汽,发丝还往下不断地淌着水珠。就着昏黄的灯光,他往床边看去,姚宁谷很端正地坐着,手上在看一本前朝某将军的手记,翻开的这一页画了密密麻麻的阵图,小姑娘看得直皱眉。 素净的小脸上不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如荷,长发披散着垂在胸前,像海藻一般略微卷曲,白色的寝衣有些松垮,但是仍然能显露出一些曲线,领口处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灯下看美人,越发给姚宁谷周身增添一种朦胧美。 柳玉没有打扰她,找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自己绞干头发,然后坐在另一边榻上,将头发散开晾着,托着腮看姚宁谷。 没过多久,头发就已经半干,柳玉站起身来坐到姚宁谷身旁,长臂一展,把人整个搂进怀里。 姚宁谷吓了一跳,手中的书扑了出去,幸好她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接了下来,随手往枕边一放,这才有工夫来注意身后这个男人。 鼻尖充斥着澡豆的香气,混合着一点酒气,但并不难闻,温热结实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物贴在后背,让她身体蓦的有些发僵,随即又尝试着软化下来。 柳玉的手臂从她臂下穿过,轻轻覆在她小腹上,脑袋从颈边搁在她肩膀上,要是从旁边看的话,就像把她整个人圈在了怀中。滚烫的呼吸喷在耳后,让姚宁谷不自觉地生出一堆鸡皮疙瘩,还有些酥酥痒痒的。 “娘子,咱们是不是该就寝了。”柳玉咬着她的耳垂语带深意地说道。 姚宁谷身子颤栗了一下,酥麻感被无限放大,几乎瞬间直冲天灵盖。她俏脸有些发红,又不是小孩子了,现在该做什么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柳玉轻笑一声,抱着人一起倒在了床上,同时不忘伸手去把床帘放下。他一个翻身,变成了男上女下的姿势,然后用手支起上身,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下的少女,眼底仿佛有一把熊熊火焰正在燃烧。 姚宁谷觉得自己就好像一条搁浅的鱼,快被炽热的阳光蒸干了。 她有些害羞地用手捂住眼睛,红润的小嘴嘟了起来:“你不要这样看我了,太让人害羞——” 话音还未落,就被另一双唇堵住了剩下的“了”字。柳玉终于可以放心大胆正大光明地吻她了,动作格外用力,他伸手把姚宁谷挡住眼睛的手拿开,强迫她睁眼看自己,看着水润的眼睛逐渐染上情、欲的颜色,心底的冲动更加澎湃。 姚宁谷被吻得七荤八素,不知道什么时候衣衫滑落,肌肤传来的凉意令她一下子清醒,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一侧肩胛骨。 柳玉咦了一声,有些疑惑,随即想要用手去拿开,但是姚宁谷手中死死用力,他扯了两下竟然没扯开,小姑娘急得眼睛都冒出了泪花。 “不要看,这里有个疤。”她闭着眼小声地解释道。 “乖阿宁,没事,让我看一看。长在我们阿宁身上的疤都会是好看的。”柳玉轻声哄着她,细碎的吻沿着她的眼睛往下落,让人毫无招架之力,姚宁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将人翻了过来,把她捂住伤疤的手拿开。 姚宁谷的肌肤像丝绸一样顺滑,纤细的肩胛骨微微颤动,如同两只蝴蝶般翩翩欲飞,然而在右侧的蝶翼上却生了一个圆形的疤痕,如铜钱大小,粉色的皮肉与周围形成强烈反差。看上去像是箭伤,在这样的位置,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 柳玉完全没有嫌弃,反而涌上浓浓的怜惜,他轻轻地在这道疤上落下一吻,动作轻柔地舔舐起来。 姚宁谷的身子开始颤抖,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脚趾也蜷缩起来,这太难堪了,这比身子被他看光还要让人觉得羞耻!她有些难耐地出了声:“柳玉不要——” “叫我什么?”柳玉又把人翻回来,直直地盯着她,有种你不好好回答就要把你就地正法的威胁感。 姚宁谷心思急转,最终确定了正确的答案,软软地喊道:“相公~” 柳玉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有些飘飘欲然,他在姚宁谷脖子上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再叫两声来听听。” 姚宁谷乖乖听话,柳玉感觉再也忍耐不住了,直起身把自己的衣衫也解开—— …… 一切结束后,姚宁谷眼圈红红的,声音都快哭哑了,谁也想不到二十七岁的老处男一朝破禁会如此勇猛,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不食人间烟火的柳大人到了床上竟然就禽兽不如了。 姚宁谷毕竟不是十几岁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姑娘,而且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好,对于这样激烈的房、事,虽然因为第一次有些不适应,但也还勉强承受得住。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有几缕黏在了脸侧,柳玉细心地帮她把头发拨开,胡乱套上衣服,然后抱着她去净房擦洗。这样折腾到大半夜才终于一身清爽地重新躺在了床上。 他一脸餍足的神色,在已经睁不开眼的姚宁谷脸上亲了亲,抱着人进入了梦乡。 —————— 姚宁谷常年早起,生物钟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她唤醒,只是浑身酸软,让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醒来时的姿势是她靠在柳玉怀里,脸贴在他光裸的胸口处,柳玉的一只胳膊还搭在她的腰上。姚宁谷静静躺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决定起身,但是她刚一动弹,一条有力的大腿就横了过来,把她双腿压住。 姚宁谷一抬头,才发现柳玉也已经醒了。他发丝散乱,衣襟半开,露出一大半胸膛,衣袖在小臂处滑落,又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早晨刚刚醒来,眼神仍有些朦胧,这幅场景看上去格外色、气。姚宁谷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场景,耳朵尖尖不由自主地冒上了一点红。 “娘子,这么早要去哪里啊?”柳玉的语气中还带着未散的睡意,他叫“娘子”两个字时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格外缱绻缠绵。 姚宁谷刚想说话,突然发现一夜过去,他下巴上居然冒出一点胡茬,注意力被转移过去,有些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相公,原来你也有胡须啊!”她见过的柳玉从来都是衣冠楚楚,仪表整齐的,就连替陛下挡刀受重伤那次她去看他,都是十分齐整的,还以为他不会长胡子呢。 柳玉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小模样,起了坏心,故意用脸去蹭她,用短短的胡茬扎她的脸,姚宁谷惊呼一声就要往后躲,他就伸手去抓她,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姚宁谷不解气地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控诉道:“相公太坏了!” 柳玉长臂一捞,把人卷进怀里,也不顾还没洗漱就去亲她,嘴里还说着:“坏也没办法反悔了,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两个人又腻歪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起床的时辰。牡丹和芍药敲了敲门后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服侍姚宁谷。 成了亲之后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她的头发被梅香——也就是秦夫人给她准备的梳头手艺很好的陪嫁丫鬟——全部梳起,绾成妇人髻,衣服也换上了得体的正红色衣裙——按照这里的习俗,新妇要穿红色才喜庆。 简单上了妆之后,就要去见公婆及其他亲人了。柳玉动作比她快,已经穿戴整齐在屋里等着了——穿上衣服后,柳玉又变成了那个高冷禁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柳大人了。 芍药等人退下,柳玉过来牵姚宁谷的手,准备带她出去,哪知道姚宁谷好奇地朝他身后看去,满脸探寻,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 “娘子在找什么?”他有些疑惑。 “相公,你的丫鬟呢?你们这些世家公子不是平时都要四个八个美貌丫鬟服侍,还有一堆通房丫鬟什么的吗?”姚宁谷向来不会掩饰,把心中的疑问直接问了出来。 柳玉的脸一下就黑了。听听,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他有些咬牙切齿地答道:“没有!都没有!” 姚宁谷尚且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满脸好奇地问:“为什么呀?” 柳玉有些无奈,只好给她解释道:“我们柳家家教甚严,祖父行伍出身,因此我们家男孩从小都按照士兵一样严格要求,所有的贴身事务都要亲力亲为,能用的人手也只有小厮。等到年满十八岁才能往身边放人,但是我十八岁就被派往北地,在那里就遇上你了,你说我身边还有没有通房丫鬟?”说到后面的时候,柳玉压低了声音贴近姚宁谷的耳边。 姚宁谷脑子有点懵懵的,傻乎乎地问道:“你在北地就喜欢我了?” “不然呢?”柳玉反问。 “我、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呢,”姚宁谷有些措手不及,随即有些懊恼,“我都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早知道你也喜欢我的话,我们就能早点在一起了。” 她一直以为柳玉不喜欢她,所以对他动了心也只敢放在心里,若不是后来他主动表白,她都要一辈子把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了,哪知道柳玉喜欢她比她喜欢柳玉还要早! 柳玉长叹一声,为她的迟钝而无奈:“傻丫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不知道。” 姚宁谷还是懵懵的,柳玉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一下,唤回了她的神智。 “别发呆了,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在等我们呢。”柳玉牵着她往外走。 姚宁谷又想起一件事情,急急地迈开腿追上他的脚步:“那我及笄那年在北地,那个玉镯也是你送我的咯?” “你这傻丫头……”柳玉的声音在空中飘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没犯规吧,我都没写脖子以下的亲热戏。。。 第32章 认亲 柳玉和姚宁谷一起走在通往松鹤堂的路上,魏国公府不愧是高门大族,一路走过去四周的下人们井然有序地忙着手中的工作,一个交头接耳的都没看到。见到二人经过时便会恭敬地行礼,问候一声:“大少爷,大少奶奶早。” 平时第一次被称呼为“大少奶奶”,姚宁谷感觉很新奇,有种既羞涩又甜蜜的感觉,柳玉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捏了捏她手心,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凑到她耳边调侃:“大少奶奶,感觉怎么样?” 姚宁谷毫无杀伤力地瞪了他一眼,掌心又被攥紧了一点。 两个人并肩走到松鹤堂门口,魏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已经在了。丫鬟通报一声后,柳玉牵着姚宁谷走进门。 坐在最上首的自然是魏国公与柳老夫人,其次是世子夫妇,现在当然也可以称为姚宁谷的公婆。除了这几人以外,还有一些是姚宁谷之前没见过的生面孔。 魏国公府因为老国公夫妇健在并没有分家,不过世子这辈也就他和二老爷两个兄弟,还有两位姑姑早就已经出嫁,今日并不在场。世子夫妇住在面积较大的东院,柳二老爷一家则居住在西院,但是府上有什么活动两家还是会聚到一起。是以今日西院的一家人也都在场。 世子有三子一女,分别是柳玉、现在的世孙柳敏、十六岁的三少爷柳慎,都是嫡子,女儿则是一个妾室所生,名叫柳含香,但因为是世子唯一的女儿,还算得宠,去年刚刚出嫁。柳敏和妻子毛氏,以及柳慎全都到场。 柳二老爷这边人口就多一点,不光柳二夫人生了四个孩子,还有妾室生的庶子庶女一大堆,姚宁谷晕乎乎地认了一下,基本上除了长子柳昂其他的都没记住。 和柳玉同辈的介绍完了,还有孙子辈的,柳敏有一个七岁大的儿子,小名叫俊哥儿,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女儿,叫安姐儿,柳慎还没成亲,而西院那里倒是有四五个孩子,被父母约束着不能乱动,看上去倒是挺有规矩的。整个松鹤堂坐得满满当当,好不热闹。 要不怎么说柳家是世家大族呢,就算人口相比之下还算少的,满打满算也有二三十口人呢。 姚宁谷先给公婆奉茶,聆听长辈的教诲,接着奉上名义上是自己准备其实都是柳玉准备的礼物,然后一一认人,长辈的给她见面礼,同辈的打个招呼,小辈的则由她送上见面礼。这样一圈下来,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老国公从前也是领兵作战的勇将,对姚宁谷很有好感,如今见到人虽然有些不拘小节,但总体还是满意的,柳老夫人之前见过姚宁谷一面,谈不上好感,但是既然柳玉喜欢,也就随他去了,脸上表情还是十分和蔼的,世子是个气质温润的中年人,相比父亲老国公而言更有文人的书卷气,脸上笑眯眯的,从他脸上只能看出善意,而柳大夫人虽然心有不满,脸上却是一副再也不能更满意的神情。这点大局观她还是有的。至于其他人,以前和姚宁谷的接触几乎都是零,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给柳玉面子,自然不会难为她。 总体而言,柳家人看上去还算是挺好相处的。只不过天生对危险和恶意有着近乎直觉的敏锐的姚宁谷隐隐觉得,柳敏的妻子毛氏对自己似乎暗暗有些提防,尤其她给俊哥儿送见面礼的时候,毛氏揽着俊哥儿的手紧了紧,似乎很不愿意让她接触孩子。 有点奇怪,不过姚宁谷没把这点捕风捉影的感觉放在心上,或许是她想多了呢? “既然人也认了,我们也不多留你们了,雅之,你正好带着媳妇儿出去转转,认一认路。”老国公发了话。 姚宁谷当然求之不得,在这个地方待着令她感觉浑身不自在,现在要放她走她当然愿意了。按捺住心中雀跃,她和柳玉一起对长辈们行了礼,才礼数周全地告退了。 从松鹤堂出来的时候,柳玉发现姚宁谷挺直的肩膀一下塌了下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他伸手揽住姚宁谷的腰,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语气温和地问道:“怎么,有点累了?” “累倒是不累,就是人太多了记不住,又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给你丢脸。”姚宁谷任由他动作,顺势往他手臂上靠了靠,小声嘟囔着。 “好了,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等明天咱们就搬出去住,你就可以当家做主了,”柳玉安抚她道,“我带你在府上到处逛一逛,你还没见过我们魏国公府是什么样的呢。” “好呀。”姚宁谷眼睛一亮,点了点头。这里是柳玉从小生活的地方,她确实还有些好奇。 两个人在前面走着,身影交叠在一起,这样亲昵的举动其实是不太合公府规矩的,但是柳玉和姚宁谷一个不在乎一个不懂,完全没有理会。这一幕就正好落在后面出来的柳敏夫妻眼中。 相比柳玉夫妻的随性而言,柳敏和毛氏就庄重多了。柳敏神情端肃,板着脸走在前面,毛氏略微落后一步,紧紧跟随在后面,两个孩子都由丫鬟和奶娘照顾着。毛氏看了一眼前面的柳玉和姚宁谷,心中惊奇,在她印象中,这位大伯从来都是温和守礼,进退有度的,什么时候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样亲昵? “看样子大伯对大嫂真是疼爱有加。”毛氏感叹一句,用余光去看柳敏的反应。 “他们新婚燕尔,自然是关系亲近一些。大哥这么多年孤身一人,如今能和大嫂琴瑟和鸣,这是喜事。”柳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看他一副单纯为了兄长高兴的模样,毛氏暗恨他太天真,闭上嘴不说话了。 —————— 另一边柳玉带着姚宁谷把魏国公府参观了一遍。魏国公府到底底蕴深厚,整座府邸不仅占地面积大,里面的每一处景致都设计精巧。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应有尽有。看得姚宁谷不住赞叹。 两人走过一道院墙时,听见里面传来了孩子的嬉闹声,姚宁谷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地方,里面在做什么?” 柳玉看了看,发现走到了魏国公府的演武场,估计是有族中子弟在这里演习,便如实告知了姚宁谷。 “那咱们能去看看吗?”姚宁谷来了兴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柳玉带着她从正门走进去,果然见到里面有一群十几岁的少年在练习步射,都是柳氏族中的子弟。魏国公府柳玉这一辈的基本上没有从武的,老国公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因此对族中其他子弟习武非常支持,允许他们借用府上的演武场练习。 见到他们二人走进来,大家都停下手中动作,有些怯怯地喊了声:“五叔好,五婶好。” 当先的一个叫柳光的少年与柳玉的亲缘关系还算比较近,他的曾祖父与老国公是亲兄弟,柳玉算是他的堂叔。柳光心中有些惴惴,他们这些小辈最害怕的长辈就是柳玉这位五叔了,五叔平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要是谁敢惹到他,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他们这群熊孩子一见到柳玉,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规矩。 不过今天的五叔似乎有些不一样,柳光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见柳玉嘴角竟然还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吓得魂都快飞了。 夭寿了,五叔居然对他笑了! 很快柳光就发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五叔哪是对他笑,是对五婶笑才对!对了,五婶不就是赫赫有名的姚宁谷姚大将军吗?柳光心思活泛起来,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五婶,我们都特别崇拜您,您能不能指点一下我们?” 姚宁谷长于弓马,这没什么人不知道,而且她刚从西戎打完胜仗回来,这群半大少年都对她心存仰慕,一听见柳光这话,顿时眼神炽热起来,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姚宁谷。 姚宁谷本来只是好奇进来看看,哪知道还有这个“惊喜”在等她。不过她也不怯场,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好啊。” “耶——”孩子们欢呼起来,姚宁谷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柳玉看着她勾了勾嘴角。 柳光等人依次在她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射艺,姚宁谷惊奇地发现,这群少年的基本功都挺扎实,尤其是柳光,射得像模像样,三发箭都正中红心。 柳光激动得脸有点发红,没想到自己在偶像面前发挥得这么好。 姚宁谷先是对大家赞扬了一番,然后在一些细节上对他们略做指点。 “你手臂抬得太高,这样不利于弓箭的稳定……”姚宁谷手把手为柳光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者果然觉得比之前好了一点。 等所有人都教过一遍后,这群少年又起哄让姚宁谷露两手,姚宁谷推辞不过,便从柳光手中接过一把弓和三支箭。 姚宁谷直接把三支箭同时搭上弦,旁边的孩子们倒吸一口凉气,五婶居然要三箭齐发! 他们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姚宁谷的动作。 拈弓、搭箭、瞄准、松弦,一气呵成,在柳玉眼中,姚宁谷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时浑身的气质为之一变,就像一柄出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那么明媚,那么耀眼。 这就是他喜欢的女人。 “中了!都中了!”柳光高兴地欢呼起来,大家都兴奋地发出喊声。 柳玉眼中也忍不住带上笑意。 从演武场出来,姚宁谷眼中兴奋劲还未消退,她高兴地对柳玉说道:“相公,你觉不觉得,你们族里的小孩都很喜欢我啊?” “那当然了,谁会不喜欢你?”柳玉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第33章 坦白 今天依旧留在了魏国公府上,晚上柳玉姚宁谷和东院的人一起用了晚膳,魏国公府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只能听见杯碗碰撞的声音,姚宁谷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也没敢吃太多。 回去出门的时候姚宁谷眼尖地看见有个小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她,有点好奇,折回去弯下腰看着他:“俊哥儿,你找我有事吗?” 俊哥儿眼睛又大又黑,像两颗葡萄似的,他有些害羞地把脸藏在门背后,小声支吾道:“五婶婶,我……” “俊哥儿,你这孩子怎么又到处乱跑?”毛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快走几步上前,一把将俊哥儿拉到身后,看向姚宁谷,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警惕之意。 姚宁谷有些茫然,她也没干什么啊?就和小侄子说了一句话而已。 她有些无辜地说道:“我看俊哥儿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毛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好像有点出格,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态,柔声说道:“对不住大嫂,我刚刚没找到俊哥儿,一时着急,若是有所冲撞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人家都这么说了,姚宁谷还能说什么,只好有点尴尬地客套了两句后主动告辞。 “怎么了?”姚宁谷还在出神的时候,柳玉轻轻地问道。 姚宁谷皱着眉,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相公,我问你你可别生气啊。” “说来听听,看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柳玉笑着把人揽过来。 “相公,我怎么觉得,二弟妹对我什么意见啊,我和俊哥儿说两句话她就如临大敌的样子?”姚宁谷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姚宁谷不会做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她能说出这种感觉一定是毛氏做了什么让她不舒服了。柳玉略一沉思就大概明白了原因,他捏了捏姚宁谷的手心,温声道:“先回去,回房跟你细说。” 回去后,两人屏退屋里的丫鬟,姚宁谷一脸求知欲地看着柳玉,这幅可爱的表情惹得后者忍不住环住她的腰,在她嘴唇上啄了好几口。 “哎呀,别闹了。”姚宁谷后仰着身子躲避,用手去挡柳玉凑过来的脸。 见她快恼了,柳玉就立即恢复了正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姚宁谷乖顺地坐到他腿上,柳玉一伸手,把她圈进自己怀里。 “娘子,你还记得四年前我把世孙之位让给二弟的事情吗?”他把姚宁谷的发髻拆下来,用手摸着柔顺的发丝。 “记得啊,当时我还问你原因,你也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惹了陛下生气。”姚宁谷不解道。 “当时正好是我为陛下挡刀,卧床休养的那段时间。陛下微服来探望我的时候,太医说我身子伤了根本,恐怕日后难有子嗣,所以我就主动提出将世孙之位让给二弟。”柳玉慢条斯理地说道,好像对话中的内容毫不在意一般。 姚宁谷十分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你……” “我骗他们的。”柳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继续放出下一个重磅炸弹。 看见她惊疑不定的神色,柳玉用手臂横在她胸前把人往上提了提,有些小心地解释道:“我当时只想早点摆脱这个身份,这样家里就不会再拦着我娶你了。这事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是我不对。所以对不起娘子,我们以后恐怕不能有孩子了……”当然不能生孩子了,前脚和陛下说生不了,后脚就生下来了,这不是明摆着的欺君? 他可怜巴巴地继续道歉:“对不起娘子,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我太害怕你会拒绝我了。你放心,若是你真的想要孩子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去寻访一些名医,然后假装被治好了……” 姚宁谷不说话了,一张俏脸冷若冰霜,柳玉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一时也是又害怕又懊悔。 他屏住呼吸,有些忐忑地等着姚宁谷的反应。 “你怎么这么傻呀。”姚宁谷气得用手去掐他腰上的肉,下手一点也不客气,柳玉疼得一抽抽,但是脸上却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还愿意和他说话,那就是没有真的生气。 “你怎么,你怎么,”姚宁谷的声音带上一点哭腔,“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他们会对你多失望呀。你怎么能为了我这样做呢?”子嗣对男人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他说自己失去生育能力,无异于自揭伤疤,把尊严往地上扔。她何德何能,让柳玉这样骄傲的人为她这么做呢? 柳玉这下真的慌了,抬起小姑娘的下巴,发现她眼圈都红了,手足无措地用嘴唇把她的眼泪吻掉,不住地道歉:“是我不好,都怪我,娘子你可不能哭了,哭得我心都碎了……” 姚宁谷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脖颈,湿漉漉的水意爬上柳玉的领口,半晌才闷闷地说道:“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只要有相公就好了。” 软软的小手环上他劲瘦的腰,用力地把身体贴近他。柳玉觉得胸口满满的。怀里抱着娘子,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那二弟妹的事情你还没说完呢,为什么你让了世孙,她就要不喜欢我?”姚宁谷还没忘记最初的问题。 “当时我说自己失去生育能力,为了防止消息走漏,知道的只有陛下、祖父祖母,还有父亲母亲,连二弟也是一知半解,二弟妹自然也无从得知。二弟妹虽然也是大家闺秀,明面上没什么错处,但是实际为人略微有些小家子气,母亲当时为二弟选这门亲事的时候,并不曾预料到日后会让她来当宗妇,只想着性格柔顺,不争风吃醋便是。”说到这里姚宁谷也隐约摸到了一点关窍,仰着头听他继续说,“所以我搞了这一出之后,二弟妹对得来的世孙之位格外看重,对俊哥儿更是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之前我不曾娶妻,又是外男,她对我并不怎么有机会防备,如今我娶了你为妻,她定是担心万一我们有了孩子会重新把世孙之位抢回来。” 不得不说柳玉对毛氏的心理把握得十分精准。这种内宅妇人实在不是混迹于朝堂的老狐狸柳玉的对手。之前不计较只不过是因为觉得无伤大雅。 “我对什么世孙才没有想法呢,她也太小看我了。陛下要给我封侯我都没答应呢。”姚宁谷有些不满地皱了皱小脸,“再说了,世孙又不是皮球,还能让你们兄弟俩踢来踢去的?”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可谁叫她看不透呢?有时候权势就是迷惑人心。”柳玉笑着感叹道。 “总之若是她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忍让一下便是,二弟妹也不是坏心眼的人,等日后她发现我们的确无意争夺爵位,她自然会释然。”柳玉又补充一句。 “那是当然。”姚宁谷点了点头。说着她又想到什么,告诫地对柳玉说道,“你以后若是再做什么决定,一定要事先和我商量才行!” “好好好,以后家里大事小事全听娘子的。娘子让往东,我绝不往西。”柳玉抓紧时间表忠心。 —————— 第二天两个人去同柳大夫人辞别,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姚宁谷走路的姿势略微有些僵硬。 柳大夫人找了个借口把姚宁谷支开,有些不满地对儿子抱怨:“就不能不搬出去吗?好好的家不住,要搬去那什么昭平大将军府,这不成了你倒插门了?” 柳玉失笑,站起来贴心地给母亲按着肩膀,耐心解释道:“母亲,这府上日后总归要交给二弟的,若是寻常兄弟就算了,但我是大哥,如今又娶了亲,总在府上晃悠就算二弟没意见,二弟妹也总会心里膈应不是?况且不是我说,阿宁若是住在府上,她心宽不会有什么事,我看您每天都得生闷气,搬出去住我们时常回来看看您,您反倒没这么烦心,儿这是为您考虑呢。” 柳大夫人语塞。柳玉说的句句命中要害。毛氏是什么性子她太清楚了,姚宁谷进门才不过两天就把俊哥儿护得和什么似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而关于姚宁谷也一点都没说错,她们婆媳两个相处,姚宁谷大大咧咧的,哪里冲撞了柳大夫人自己也不会知道,才两天时间柳大夫人就生了不少闷气了。关键儿子还这么护着她,再待下去怕是要心悸发作!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柳大夫人感到十分心累。 “去吧去吧,真是儿大不由娘,娶了媳妇眼里就没有我了。”柳大夫人酸溜溜地说道。 柳玉又是把亲娘一顿好哄,总算让柳大夫人没这么觉得自己养的猪,不是,自己养的白菜被人给偷了。 “就不能用柳府的牌匾?”临出门时,柳大夫人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母亲,我和阿宁夫妻一体,用什么牌匾有什么重要的,她喜欢大将军府咱们就挂大将军府的牌匾,这有什么的?”柳玉对老娘的这个执着也是无奈。 柳大夫人气哼哼地一偏头。 作者有话要说:柳大夫人其实是个口嫌体正直的傲娇啦,后面会真香的。 第34章 送别 柳玉和姚宁谷坐马车回到焕然一新的昭平大将军府。姚宁谷自从回京后也是头一回回来这里,大门和牌匾都重新修葺过,令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怎么样,喜欢吗?”马夫把车赶走,柳玉牵着姚宁谷的手站在门口陪她一起仰头打量着。 “喜欢!相公你怎么这么能干!”姚宁谷冲他甜甜一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 “出门的时候娘说我这是倒插门,当然要努力多做点事情来讨娘子欢心啦。不然娘子要是恼了我把我赶出门可怎么办?”柳玉调侃着说道。 姚宁谷没好气地锤了他一拳,故意凶巴巴地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你不好好伺候着,本将军就把你扫地出门!” 柳玉笑着握住她的拳头,配合着说道:“小的得令。那下面就让小的带夫人去参观一下里面的景致?” 柳玉小心地搀扶着姚宁谷迈过了门槛,又扶着她的手带她进去参观,略微落后半步,还真有点“伺候”的意味。姚宁谷觉得有些别扭,想把手从他那里挣脱开来,但柳玉却坚决不让。下人们看见两个主子的这种相处模式,对家里的地位高低也就一目了然了。 姚宁谷颇为惊奇,她是个糙人,从前对府上的事务都是应付了事,但柳玉接手之后,各处都规划得恰到好处,有符合时令的花草树木,什么地方用作什么用途都考虑周全,连下人们也整治得井然有序。两相对比之下,足以显示出柳玉的高明,心中对他就更钦佩了。 “人家都是妻子把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家倒是反过来了,相公连处理家事都是一把好手。我什么都不用干就好了。”回到房间后,姚宁谷抱着柳玉的腰感叹着。 “要不怎么说我是倒插门呢?”柳玉似乎在这个梗上过不去了。 “哎呀你怎么还开玩笑。”姚宁谷有些气恼地跺了跺脚。 “好好好,不说了就是。那娘子是不是也得给我些奖励?”柳玉语带暗示地把人横抱了起来。 姚宁谷惊呼一声,赶紧抱紧他的脖子,俏脸有些发白地说道:“不行不行,现在还是白天呢。” 柳玉把人放到床上,让她靠着床沿,自己则用手臂撑在两侧俯身看着她,形成一种壁咚的姿势。他暧昧地说道:“那娘子的意思是,晚上就可以咯?” “我哪有这么说,”姚宁谷脸上有些发红,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用手去推他胸口,“今天晚上也不行,我还疼着呢。” “哪里疼?我就想亲亲娘子而已,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柳玉故作惊讶,眼里的笑意却掩藏不住。 姚宁谷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他居然戏耍自己。 柳玉轻笑一声,把她捞进怀里,低头去够她的嘴唇。姚宁谷有些羞恼,挣扎着想躲开,但两只手都被柳玉牢牢按住,很快就失去反抗之力,只剩喉间传出来的低低呜咽声。 两人好一阵痴缠,姚宁谷的发髻都被弄乱了,嘴唇也红艳艳的,衣襟被扯得歪到了一边,柳玉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衫散乱,发丝和姚宁谷的首饰缠在一起,分了半天才分开。 “你这人怎么回事,平时看上去正儿八经的,私底下却这么爱胡闹?”姚宁谷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没事就喜欢动手动脚,嘴上也爱调侃人。这还是她熟知的那个冰清玉洁柳大人吗? 柳玉被她满含娇嗔的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笑而不语。她哪里知道,男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哪里有这么多矜持? 两人各自整理仪表,然后出去把一些需要整理的东西整理一遍,一些还需要动土的地方说了要求后让管家去联系工匠趁早开始动工。忙完一切后一起用了午膳,因为是在自己家中,姚宁谷终于可以放开了吃,府上的大厨是柳玉特意请来的从御膳房退休的掌勺师傅,手艺精湛,让姚宁谷赞不绝口。 可能因为一打仗就长期无法享受美食,姚宁谷对待美食有种近乎虔诚的态度,看她吃饭忍不住自己也会胃口好起来。柳玉看着她鼓鼓的脸颊,觉得可爱得不行,自己也多添了一碗饭。 吃完饭后两人坐在一起消了会儿食。柳玉和姚宁谷都没有午休的习惯。柳玉是因为公务繁忙,总是抓紧一切时间处理公事,姚宁谷则是在军营中锻炼出来的作息,行军打仗的时候哪来时间给你午休? 于是下午柳玉就带姚宁谷去看了看自己府上的演武场。这里和魏国公府自然是不能比的,但是姚宁谷擅长的弓箭、箭靶、□□,以及刀剑之类常见的武器都有准备。姚宁谷非常喜欢,其实之前姚府并不是没有空地,只是她嫌麻烦,再加上她来往军营也很方便,就一直没考虑在自己家里做一个演武场。但是细心的柳大人却为她考虑到了。 她拖着柳玉练了一会儿基本功。柳玉虽然是文官,但是从小也是在魏国公的手下长大,武艺经过名师指点,这么多年并没有荒废。不过到底是术业有专攻,他还是不能和马背上长大、战场上真刀实枪历练过的姚宁谷比。 两人比划了一个时辰后觉得有点累了,就回到房间去,什么也不做,就坐在一起说说话看看书,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用完晚膳后沐浴就寝,柳玉怜惜姚宁谷这两天身子疲惫,什么都没干,就这么抱着她沉沉入睡。 —————— 新婚第三天是新妇回门的日子。两人一早就起来,柳玉在柳大夫人的叮嘱下早就准备了丰厚的礼物,携着娇妻来到诚意侯秦府。 秦琅夫妻早就在家等着了,秦立和秦安也都在。秦琅拉着柳玉去前院说话,秦夫人一看到姚宁谷气色红润,眼角眉梢都带着往日没有的妩媚风情,便知道她嫁过去一切都很好了。她悄悄问起他们婚后夫妻之间的一些事情,姚宁谷虽然有些害羞,但还是如实告知,秦夫人知道后笑得很欣慰。 这次回门之后姚宁谷才得知了一件事,原来秦琅已经主动向陛下请令调往北地驻守,而且陛下也已经同意了。 “为什么啊?”姚宁谷有些着急地找到秦琅。他的伤势才恢复没多久,为什么不好好在京城待着呢?况且就算要调走,附近也不是没有空缺,为什么一定要去北地? “其实我早就有此意,之所以拖到现在无非是想亲眼看着你出嫁之后才走,”秦琅还是一如既往的语调温和,“我从西边重伤归来,虽然是被内奸出卖,但我作为主帅的确是失职了的,陛下没有追查我的责任已经是他仁慈了。我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一切。北地是我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我从十几岁开始断断续续在北地待了近十年,我对那里是最了解的。如今北地初步安定下来,百废俱兴,正需要我这样的人去为它做出贡献。” “可……”姚宁谷张了张口,还是没问出来。她突然想到,后世秦昊将军所崇拜的那个先祖秦琅,不仅仅在用兵上很有心得,最重要的是在治理北地百姓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再和秦琅如今的行为联系起来看,恐怕他这次去往北地正是他人生另一段篇章的开始吧。她又有什么理由阻拦他呢? 她神色黯了黯,但没有开口阻拦。 “那嫂子和两个侄儿侄女呢?”她想了想,问了另外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之前因为和狄人交战,秦夫人和秦立都整整五年与秦琅分离,如果这次他又孤身前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这里,秦琅脸上有了笑意:“托陛下的福,这次他允许我带家眷一同前往,我打算带你嫂子还有安安一起前往北地。” 秦夫人搂着小秦安也露出高兴的神色。 “那秦立呢?”姚宁谷又追问道。秦琅刚刚的话中似乎没提到秦立。 秦琅偏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站着,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长子秦立,对姚宁谷说道:“立儿就不跟我们走了,他已经是大人,可以照顾好自己了。我们打算让他借住在他伯父家,准备接下来的秋闱春闱。” 秦立的伯父正是威远侯,威远侯府的老夫人就是他的亲祖母,想必一定会好好对待他的。他一直在京城的书院进学,日后若是考中举人一样要赴京赶考,这样确实是最好的安排。 姚宁谷点点头表示了解,柳玉看她心情还是不太好,就开口安慰她:“不要过于担心了。男儿志在四方,况且兄长这次前去并不是行军打仗,而是镇守一方土地,嫂子和安安都陪在身旁,不会受什么委屈的。每年他都要进京述职,到时你们自然能相见。最近政事堂针对北地制定了很多政策,也需要兄长这样的人帮助我们推行下去。” “好啦,我知道啦。”姚宁谷当然理解秦琅的抱负了,她只是对于又要分开有些不舍而已。被他们一个两个这么劝说,现在早就想开了。 秦夫人从小一直生活在京城,对于这次出远门也颇为期待,她早就听秦琅和姚宁谷说过北地风光,这次能跟着丈夫一起去赴任,实在是难得的机会。虽说在那里可能条件比较艰苦,但只要他们一家三口能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强。因此秦夫人也是笑呵呵的,全然没有离别的愁绪。姚宁谷帮着她一起收拾出行要准备的行李,心中的感伤去得七七八八。 秦家三口离开京城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秦立和柳玉姚宁谷夫妻去送了他们。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姚宁谷突然认识到了一点,就算是至亲也只能陪自己走过人生的其中一段路。 接下来的人生,就要看她自己的了。 对了,还有柳玉。她悄悄抬眼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更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秦夫人就是那个时代最普通的妇人啦,会因为小姐妹的嘴碎而对人猜忌,也会整天给单身的妹妹催婚,但在那样的大环境里都是很正常的,总体上其实是个不坏的人。 第35章 休假 虽然经历了过年、成亲、搬家、送别等一系列的事情,看似已经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春假和两个人的婚假加起来,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才结束。一直在府上待着也没劲,柳玉就提议去郊外的庄子上住两天。这是他自己名下的一个田庄,地理位置很好,物产丰富,有农田有水塘,还背靠一座小山,山下有一片山林可供狩猎,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应该猎不到什么动物,但也可以跑马。 庄子由一对管事夫妻打理,丈夫叫柳三儿,妻子姓田,大家都叫她田婶。柳玉提前派人通知了夫妻俩,他们二人为了迎接柳玉和姚宁谷,把庄子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见到人之后表现得非常热情,让姚宁谷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怎么样,要不要去云雀山下转一圈?”柳玉安置妥当后,对姚宁谷提议道。云雀山就是庄子附近的那座小山,因为山上栖息了很多的云雀而得名。 “好啊!”姚宁谷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马鞭要往外走。自从她从青州回来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放开骑马了,成亲之前是被秦夫人管着,成亲之后是因为没条件,府里就这么大一块地方,大街上又不能肆意跑马,她现在赋闲在家更不能随意往军营跑,已经快憋死了。 柳玉无奈地拦住她,用长臂轻轻揽着她的腰,低头道:“别着急,先换了衣服再出去。” 姚宁谷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裙子,愣了一下,有些发窘道:“哎呀怎么办,相公我忘记带骑装出来了。”她出门的时候压根儿没想到这茬。 “小迷糊,”柳玉早有预料,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我让牡丹替你准备好了。” 姚宁谷惊喜地抬头,眼睛亮闪闪的,响亮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欢呼道:“太好了,相公你真是太太太太太太太贴心了!”说完又蹬蹬蹬跑去找牡丹。 看她风风火火的模样,柳玉伸手抚了下脸颊,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嘴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他。 换上一身鲜亮的红色骑装,又在柳玉的勒令之下披上一件同色斗篷后,姚宁谷终于顺利骑着马出了门。她眉眼娇俏,在大红色的映衬下显得唇红齿白,明艳照人,斗篷的帽子边沿有一圈白色的绒毛,小小的脸包围在其中看上去只有巴掌大小。窄袖窄腰的设计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肩背挺直地骑在马上时却又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姚宁谷一扬鞭,座下的踏雪宝马便欢快地打了个响鼻,然后迅捷地奔驰而出,踏雪通身漆黑,只有四蹄雪白,因此得名,它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力量大、速度快、耐力强,是不可多得的好马,伴随姚宁谷西征北战好多年了,与她默契十足。 一人一骑都像突然失去了束缚,自由地撒着欢儿,柳玉扯动缰绳,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脸上含着纵容的笑意。 姚宁谷的身影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不过柳玉并不担心,他对姚宁谷的骑术很有信心。果然,在他慢慢踱到山林中央的时候,姚宁谷已经绕了一圈回转了。她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兴奋红扑扑的,双眸也像夜空中的星星般闪闪发光。 姚宁谷调转马头,和柳玉并辔而骑,嘴里说着她刚刚的发现:“相公,我发现附近有不少小型野兽出没的痕迹,还看到有几个兔子窝,我们以后等天气暖和了可以来这里狩猎,你说好不好?” “好啊。”柳玉对上她高兴的眼神,含着笑点点头。 姚宁谷果然开心了,振臂一呼,带着柳玉四处溜达了好几圈,等到夕阳西下,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才恋恋不舍地打道回府。 下马后,柳玉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替姚宁谷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姚宁谷好奇地看了一眼,是白色的,绣了兰花以及他的名讳,还有一阵淡淡的清香,是柳玉身上的味道。 她闭上眼,仰着小脸,很配合地让柳玉擦着汗。就在这时,田婶进来通报两位主子晚膳已经摆好了。面对她有些惊讶的目光,柳玉若无其事地收起手中的帕子,叠好放进怀中,脸上也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很矜持地点了点下巴道:“我知道了,我们马上过来,你先下去吧。” 姚宁谷本质上并不是个中原的大家闺秀,对此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她突然有点好奇地问柳玉:“相公,你平时用的是什么熏香啊?我觉得好好闻哦。” “这是我自己制的一种香,没取什么名字,平时也只有我自己用。我觉得这个香味清净心身、能除污秽、能觉睡眠,所以处理公务时还有衣服上熏香都会用。”柳玉笑了笑,为她解答疑惑。 “相公你还会制香啊!”姚宁谷惊叹了一下。 “这没什么难的,娘子感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柳玉不以为意道。制香本来就是骚客文人喜欢的东西,他也略有心得。 不过姚宁谷对这个兴趣并不大,相比之下她对晚饭吃什么更感兴趣,于是很快就忘掉了刚才的对话,兴致勃勃地拖着柳玉去用饭。 晚饭是田婶和几个厨娘一起准备的,不如魏国公府以及大将军府上精致,但是也别有一种乡间风味。有她们自己做的腊肠,切成薄薄的片状,肥瘦相间,滋滋冒油,也有自家腌制的小菜,酥脆爽口,几道家常菜也是配料丰富、香气蒸腾,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开。 田婶还端上一小坛自己酿的桃花酒,甜丝丝的,不醉人。一顿饭下来让姚宁谷赞不绝口,半数菜肴和酒都进了她的肚子。 姚宁谷自从穿越过来后酒量就变得很差,桃花酒不醉人,但她喝了酒后还是双颊发红,眼神有些飘忽,看上去更加娇软可口。 柳玉有些担心她喝多了,很快就让人把酒拿下去,不让她喝了。姚宁谷软软地扑在他怀里撒娇,他就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把人扶正了放在自己腿上。 姚宁谷舒舒服服地靠着他的胸口抬头看,夜幕已经降临,天色黑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今天晚上的月亮格外明亮,星星也又多又亮。 “相公,你看,今天的星星好多啊。”她伸出手指着外面的夜空给柳玉看。 “嗯,真好看。”柳玉附和着她,但眼睛并没有朝外看,而是凝视着她的脸。 “相公,我想去屋顶上看星星,你陪我去好不好嘛?”姚宁谷突发奇想,拉着柳玉的袖子撒娇。 柳玉没想到她醉了以后想一出是一出,本想拒绝她,但看见她湿漉漉可怜巴巴的眼神之后,还是缴械投降了。 柳玉让柳管事去找了把足够长的梯子,搭在房檐上。这里的房屋都是低矮的一层楼,屋顶也比较结实,因此爬上去并不困难,即便摔下来也不会受重伤。姚宁谷虽然有些薄醉,但身手还在,不用柳玉帮忙很利索地就爬了上去。柳玉跟在她后面上去,紧紧挨着她坐在屋脊上。 上面的风更大,姚宁谷被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许多,柳玉担心她着凉,把人搂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风,两个人互相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倒也不觉得冷了。 姚宁谷抬头看天空,这里没有了屋顶的遮挡,看得更加清晰。今天大概是月中的某一天,月亮非常圆,银色的光辉如水流般静静倾泻在人间,院中竹子和柏树的倒影如水中藻荇交横。周围一切都很安静,静到姚宁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这个人世间。她一脸憧憬地看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从前她小的时候,阿爹也会带她去山上看星星。陪她看星星的人已经变了,一百年后的星星,和此时此刻她看到的星星,还会是同一颗吗? 柳玉也静静地看着夜景,不过不是看天空,而是看姚宁谷。她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身上的骑装没来得及换下,这样一结合既英武又娇俏,此时她正忘我地看着天上美景。专注时的姚宁谷更迷人,柳玉舍不得出声打扰她。月夜,屋顶,美丽的少女,这是多么和谐的画面啊。他甚至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相公。”姚宁谷突然回过神来,偏头去看柳玉,眼中有些探寻意味。 “怎么了?”柳玉一边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温度给她暖手,一边柔声问道。 “我突然想到,魏国公府的房子都是用的琉璃瓦,咱们要是能坐在那上面看星星,会不会比现在更加好看?”姚宁谷冷不丁冒出这样一个问题。 柳玉失笑,他这个娘子的小脑瓜里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像溺爱孩子的家长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下次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试一试。” 只是母亲可能会被你气到。柳玉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第36章 家宴 柳玉独自坐在屋内,书桌被擦得一尘不染,桌面上摆放了一套茶具,还有笔墨纸砚,他姿态放松地坐在椅子上,单手执一本书册,正凝神细看。 “相公,相公!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姚宁谷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不知道她又找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其中的兴奋劲不难分辨出。柳玉无奈地摇摇头,把书放下,抬眼朝门口望去。 一道鹅黄色的身影俏生生地闯进眼帘,姚宁谷兴冲冲地走进来,手里提了一个竹篾做的小笼子,说话间嘴里还冒着白色的热气。 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前两天才下过一场雪,现在外面仍有积雪未消,姚宁谷出去这一趟,头发、眉毛上都凝结了一层淡淡的冰霜。 柳玉从洗脸架子上拿下一块干净帕子,先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擦头发,姚宁谷犹不安分,嫌他动作太慢,伸手从他手里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两把,然后把手里的笼子举高给他看。 小小的笼子中,栖息着一只绿羽蓝尾的小鸟,身材纤长,毛色鲜亮,看上去煞是好看,此刻正用鸟喙为自己梳理羽毛。这竹笼子之前不知道是做什么的,缝隙非常小,以至于姚宁谷刚提进来的时候他并未看出有何异常。 “柳叔说的方法果然有用!他说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这时候是捕鸟最好的机会。让我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然后远远地牵着,看鸟雀下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子一拉,便罩住了。”姚宁谷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满脸都是兴奋。 “刚开始抓到的都是些灰扑扑的麻雀,我就放跑了,哪知道才过了一个时辰,就抓到了这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鸟,我觉得好看极了,就让柳叔给我找了个笼子装起来。他说我运气好极了,这是云雀山上的一种稀罕品种,若不是这几天大雪封山,恐怕也不会下山来觅食。”姚宁谷得意地偏了偏头,很自豪地挺起胸脯。 “娘子真厉害。”深谙她脾性的柳玉很配合地夸奖了一句,果然见到小娇妻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 “那我们就养着它吧,等回去后我找人寻个好看些的笼子,再请个懂伺候鸟的下人来,就挂在咱们房檐下,你看行不行?”柳玉像个为闺女善后的操心老父亲,姚宁谷只是头脑一热带回一个宠物,他已经把后续的处理方法都已经考虑周到了。 “相公真好,相公办事我最放心了。”姚宁谷放下笼子,抱住他的腰,像小狗似的用脸蹭着他的小腹。 柳玉身子一僵,制止了她的举动。大早上的差点就被她蹭出一阵火来。 他看向一侧的书架,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说起另一件正事:“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刚才魏国公府传信来,明日中午要在府上举办家宴,我们得赶回去。” “这么快就要走了啊。”姚宁谷有些不情愿地皱了皱小脸,拖长了声音。 “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来。”柳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就算不是家宴的话,他的假期也快到时间了,得赶回衙门处理公务。这里虽好,也不能一直待在庄子上。 “好吧。”姚宁谷闷闷地回了一句。 —————— 魏国公府的家宴是每年一度的固定节目。清河柳氏是一个大家族,魏国公府只是柳家的其中一脉,当然从目前来看也是最鼎盛的一脉,但是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向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家族成员之间需要互相扶持才能长久维持下去,这正是清河柳氏能屹立不倒这么年的原因。 柳氏一族现在的族长是魏国公的一位堂叔,鉴于柳玉家是最繁盛的这一支,每一年正月他们府上都会请老族长及各支脉的代表人物来府上聚会。今年又正好赶上柳玉成亲,作为柳家这一代的领军人物,他当然得带着妻子姚宁谷一起回去认认亲戚。 光是西院二房的那些人就足够叫姚宁谷头疼了,别说还有这一大帮子的亲戚,她直到临出发还愁得紧锁眉头。 “天呐,相公,你们家怎么有这么多人啊,我根本记不住,头都要炸掉了。”她苦着脸向柳玉抱怨着。 “没事的,你别担心,一切都有母亲和弟妹操办呢,母亲让你怎么做你就照做就是。反正这些人一年也就见一次,今年是你刚入门躲不掉,以后再有这种场合,你就找借口不来也无妨。”柳玉耐心开解着她。 以姚宁谷的性格来说,应付这些人情往来实在是太难为人了,但是没办法,他所处的环境就是这样,只能希望日后他能更加强大,足以庇护她,让她尽可能地减少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的次数。 来到魏国公府后,柳玉被引去了前院,而姚宁谷则被带到后院。 今天的家宴主要都是作为世孙夫人的毛氏一手操办的,这也是柳大夫人对她的考验。作为大家族精心培养的世家女,毛氏在这方面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在柳大夫人的指点下把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 已经到了不少柳家各族的女眷。成亲那天有部分人见过姚宁谷,但大多数都还没见过,对她这位开朝第一位女将军很是好奇。 “听说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常年习武,会不会看上去很凶啊?”有年轻的媳妇小声和旁边的人议论着,手里还悄悄比划了一下粗壮的腰身和发达的肌肉。 “啊?柳大少爷这样谪仙似的人,应该不至于找个如此粗俗的妻子吧?”另一个年轻媳妇面露迟疑地说道。 这可是柳玉诶,不知道多少京城贵女的梦中情人,她实在不能想象这样飘然欲仙的人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在一起。光想一想都忍不住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人的讨论还没来得及深入,正主就出现了。 柳大夫人亲自带着姚宁谷,介绍给各位亲戚认识。 “三奶奶好,四奶奶好……二婶好,七婶好……”姚宁谷乖巧地跟在柳大夫人后面,照着她的指令叫人。她今天盛装打扮,发式和妆容都精心设计过,身上穿的仍然以红色为主,厚重的冬装也掩盖不住窈窕的身形,整个人明艳昳丽,在新婚的滋润下比之前又多了几分妩媚。气色非常好,看上去不像二十几岁的人,活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 长辈们就喜欢这样讨喜的小姑娘,笑呵呵地送出了见面礼,姚宁谷嘴甜,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把几位辈分极高的长辈哄得见牙不见眼。 “四嫂?”姚宁谷在一个年轻妇人面前又叫了一遍,后者这才反应过来。 “对不住弟妹,我想别的事情分神了。”刚刚还在悄悄讨论姚宁谷的年轻妇人有些尴尬地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谁能相信面前这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是上阵杀敌打赢了西戎的昭平大将军? 真是刻板印象害死人。 姚宁谷不知道她丰富的内心活动,善意地笑了笑,又和别人打招呼去了。 好不容易走了一圈下来。柳大夫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姚宁谷,暗道她今天表现倒是不错,还算大方得体,没给她丢面子。 但是傲娇的柳大夫人是不会给她夸赞的,不冷不热地问了几句话后,就让毛氏领着她去安排座位了。 家宴很快就开始。柳大夫人和众多长辈坐一桌,而姚宁谷则是和毛氏及其他一些年龄相仿的年轻媳妇及未出阁的小姐一桌。 大家都是同龄人,说起话来没这么多拘束,除了姚宁谷以外,其他人之前都相互认识,很快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毛氏作为这次家宴的组织者,又是魏国公府的世孙夫人,大家隐隐以她为首,言谈间对她不少奉承,而毛氏也应付惯了这样的场面,从容不迫地和每个人说话。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五嫂呢。前两天我跟母亲来府上拜访时听说你过门第二天就跟五哥搬出去住了,要不然还能见一面。说起来也是的,五嫂明明是国公府的嫡长媳,怎么好好的国公府不住,偏偏要出去呢,今天家宴的组织安排也只见六嫂没见五嫂。”有个颧骨尖锐,看上去略显刻薄的妇人冷不丁开口道。姚宁谷朝她望去,似乎是族长儿子的孙媳妇,丈夫在这一辈排行第七,娘家姓袁。 袁氏向来和毛氏不对付,她一开口,毛氏就不悦地朝她望去,袁氏却毫无所知地继续道:“难不成,是和府上什么人起了矛盾吗?” 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好像在说笑一般。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在暗中指责毛氏逼迫长嫂,不能容人。 “这是我们魏国公府的事情,七弟妹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毛氏重重放下手中筷子,沉着脸道。 “又没有说你,你激动什么啊?”袁氏不怕她,翻了个白眼,颇有点争锋相对的意味。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她们夫家都硬气,敢直面呛上,旁边的人都吓得不敢说话。姚宁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点不知所措,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我这个人生性散漫,不太守规矩,怕扰了长辈清静所以才和相公搬出去住的。大家吃菜,哈,哈……” 在她的尴尬劝说下,袁氏和毛氏总算各退一步,气氛恢复了一些。虽然知道袁氏是故意挑拨,但毛氏看着姚宁谷红润娇俏一脸无辜的脸,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位置本来就是她的,魏国公府以后也是她当家做主,嫡长媳又如何? 第37章 化解 虽然在场的都是女眷,但是席间也少不了饮酒的环节。毛氏为大家准备的是一种果酒,看颜色应该是红葡萄酿造,酒液清亮透明,呈红宝石色,闻起来果香与酒香混合一体,醇厚馥郁。姚宁谷抿了一小口,感觉甜而不腻,非常可口,就是入腹后略有些烧灼感。 这道酒果然得到了在座的一致好评,这是毛氏用自己独家配方酿造的,得到称赞后也有些得意,不住地给各位劝酒。 饮了三杯以后,姚宁谷想起前几天喝桃花酿的前车之鉴,放下酒盏推辞道:“不行了,我不能再喝了。” 饮酒误事,她本来酒量就浅,私底下和柳玉多喝两杯没关系,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失态就太丢人了。 毛氏心中有些不满,以为姚宁谷是为刚刚的事情不肯给她面子。武将嘛,哪有不能喝酒的,骗谁呢? 于是摆上一副柔柔弱弱的表情温声细语劝道:“嫂嫂不要推辞,难得大家团聚在一起放肆一回,你这样岂不是伤了大家的兴致?” 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是姚宁谷打死也学不会的,被她这样一说,就不好意思再拒绝了,只好强打起精神应付起诸位的劝酒。 毛氏真是冤枉姚宁谷了,她哪里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况且袁氏针对的是毛氏又不是她,她怎么能把怨气撒到毛氏头上去。姚宁谷是真的一杯倒,她虽然武将出身,可是秦琅治军严谨,军营中鲜少允许饮酒寻欢,等她掌了军权后,也继承了这样的作风,所以她真没骗人。 姚宁谷觉得头有些晕晕的,瞬间提高警惕,能少说话就少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终于坚持到了酒席结束。其他人陆续向毛氏告辞,有些人外面有去处就径直离开,有些人离得较远就在魏国公府上先稍事休息。姚宁谷大脑迟钝,还傻傻地坐在原处,毛氏一时也没顾得上她。 等毛氏安排完一切事情后,才忽然想起来姚宁谷这号人,转过头来寻找,这才发现她头枕在手臂,趴在了桌上,已经醉倒了。 “这……二少奶奶,要把她叫起来吗?”毛氏的贴身婢女目露为难地请示道。 两个小丫鬟走上前推了推姚宁谷,但是后者一无所动。 毛氏想了想让她们停手,然后吩咐小厮去前院找柳玉来接人。 —————— 柳玉匆匆赶到后院,这时客人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姚宁谷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特别显眼。他一眼就找到她,快走几步上前。 姚宁谷正脸朝下,只露了一个后脑勺给他,但是坐姿却挺端正,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并排放着,额头贴在手背上,双腿并拢。就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柳玉皱了皱眉,转过头去问毛氏:“怎么会喝成这样的?”姚宁谷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若是感觉到不胜酒力,就不会逞强的。 毛氏脸上浮现一丝尴尬,略微迟疑了一下道:“是我疏忽了,没想到大嫂酒量这么浅,多劝了几杯,哪知道就这样了。” 柳玉一看她脸色就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又好气又好笑,低下身子凑到姚宁谷耳边去喊她:“阿宁?” 刚刚几个人都叫不动的姚宁谷听到这声后终于有了反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抬头,看见柳玉后有些委屈地抱住他脖子,声音也小小的,含含糊糊道:“相公,我头好疼啊。” 柳玉心疼不已,脸上神情柔和了许多,帮她扶稳身子,柔声道:“没事,你只是喝多了,我送你回去歇一会儿就好了。” 他俯下身,另一只手托在姚宁谷腿弯处,一个用力把人横抱了起来,然后就这样把人给抱走了。 魏国公府的下人全都目瞪口呆,一向性子冷清最讲规矩的大少爷居然亲自把少奶奶抱回房了! —————— 当事人柳玉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半扶着姚宁谷的身子,给她喂醒酒汤。 姚宁谷连眼睛都不想睁开,把身体的重量全都交给柳玉,闭着眼就着他的手喝汤,橘皮醒酒汤酸酸甜甜的,喝完后她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柳玉有些意动,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在她的唇瓣上亲了一下,醒酒汤酸甜的味道也一并传到了他的味蕾上。 他本想蜻蜓点水下便分开,但姚宁谷感觉到柳玉的气息,以为他要亲近自己,两只手坠着他的脖子,不让他抬头,主动地勾缠住他的唇舌。 口腔中充斥着酸酸甜甜的味道,体温也比平常更高一些,这次的接吻与以往相比体验不太一样,柳玉极富技巧地挑逗着姚宁谷,很快化被动为主动,将她亲得呼吸困难,气喘吁吁。 大概柳玉本身就是一剂最好的醒酒汤,一个吻结束,姚宁谷清醒了许多。柳玉脱掉鞋袜,上床陪着她坐到一起,顺便问了问今天的情形。 “相公,我不太喜欢二弟妹。明明是一家人,她总是对我有种戒备心,而且我好笨啊,她每次一开口我也不知道怎么拒绝她。”姚宁谷有些闷闷不乐地趴在他胸口。 姚宁谷从小的生活环境都是光风霁月,肆意潇洒的,即便有什么恩怨,也是直来直往地解决,所以她的性格坦率真诚,恩怨分明,从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毛氏与她的生长环境不同,像她这样的后宅女人,小时候要和兄弟姐妹、父亲的妻妾勾心斗角,小到为一件新衣服明争暗夺,大到为一个好的亲事各出手段,长大后又要和丈夫的亲人相处,使手段对付丈夫的妾和庶出子女,和妯娌争夺长辈的宠爱……这不能说谁对谁错,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和经历,只能尽力改变自己,让自己生活得更好。毛氏可能是有些眼界浅,可是如果她不这样,也许早就成为了宅斗的牺牲品。 然而这也注定了,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姚宁谷和毛氏很难有办法理解对方。 柳玉叹了口气,搂过她的腰肢,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算了,我去找母亲和二弟谈一谈,让他们帮着敲打一番。总不能让我娘子白受了委屈。” 不求毛氏能放下成见,至少做好面子上的工夫,不要再使些小手段就行了。 柳玉这个时候万分庆幸,幸好他当初放弃了世孙之位,否则身处这样的名利场,也不知道姚宁谷要怎么应对,她又会受多少委屈。 姚宁谷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没了动静,柳玉低下头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忍不住嘴角也勾起一个笑容。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姚宁谷一辈子都保持这样的天真善良。 —————— 柳玉私下找到柳敏,把事情含蓄地提了提。虽然毛氏和姚宁谷关系不好,他和柳敏从小一起长大,手足同胞,感情一向还是比较亲厚的,有些话也不能说得太直接。 “二弟有空的时候也要多陪一陪弟妹,多听听她的想法,好好劝解她,要放开心胸。大家都是一家人,哪会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的地方呢?”柳玉看似闲话家常般说着。 柳敏也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拱手恭敬道:“阿月她的确是容易想得太多,若是惹了大哥大嫂不快,我代她向你们道歉。但她心肠不坏,并不会用什么恶毒的手段,大哥放心,我会多开解于她的。” 兄弟俩之间点到为止即可。也不知道柳敏回去后究竟说了什么,过几天姚宁谷再次见到毛氏的时候感觉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态度仍旧谈不上热络,可是对她的敌意却减少了很多。 姚宁谷松了口气,她们本来就无冤无仇,总是这样别扭着才不正常,如今终于能像正常妯娌一样相处真是再好不过了。她本来就心大,把之前的一些小龃龉抛诸脑后,很自然地同毛氏谈话说笑,倒是搞得后者有些不自在了。 其实毛氏的转变也没什么诀窍。柳敏就是依照着柳玉的吩咐把他不能生孩子的事情稍微透露了一点,又和她把姚宁谷拒绝陛下封赏的事情说了,表明他们夫妻俩对魏国公府的爵位家产都没有什么别的心思。最大的担忧得到消除,自然也就没有别的值得她惦念不忘的东西了。 成见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这样奇妙,如果你对一个人有意见,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你归类到不怀好意那一类中去,帮你的忙你会觉得他贪图你的好处,拒绝你的好意又会觉得他是不给面子,但是当你抛开成见之后,以一颗平常心去对待,就会发现其实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毛氏的体验就是这样,当她不再以“姚宁谷就是对我的位置有想法”这样的观念来看人以后,就会发现其实她真的是个天真得可爱的人,有什么事都直说,开心就毫不吝啬地夸奖,不高兴就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有时候气得柳大夫人血压直飚,但更多时候其实最好相处不过了。 第38章 贺寿 过了年,朝廷各部门又恢复正常运转,柳玉销了婚假,回去开始正常工作。不过政事堂的吏员发现新的一年里,柳大人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跟你说,今天真是见鬼,我把柳大人要的图籍拿错了,他居然没有责怪我,把我叫过去重新说了一遍要求,我给他换了之后就没有说什么了。”孔目房的孔目官刘庆小声地对同僚尚杰说道。 平时柳玉是要求最严格的,他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肯定少不了一顿申饬。 尚杰用少见多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这就不懂了吧,柳大人刚刚大婚,这有了媳妇儿的人当然不一样了。” 刘庆懵懂地点了点头,这是作为单身汉的他人生第一次体会到爱情的力量。 不过姚宁谷这边又是另一幅光景,她自从去兵部点了卯后就无所事事起来。去年青州练兵的事情结束,她就没有接到新的差事,又加上刚成亲,上面也没这么不近人情,让他们夫妻分离,所以姚宁谷每天就只能待在家里。她是闲不住的性子,有柳玉陪着还好,柳玉出去后,整天都感到无聊空虚。 柳玉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特意抽出一次休沐的时间,说要带她去见几个人。 说起来姚宁谷的交际圈子其实是比较狭窄的,仅限于因为职务关系认识的一些朋友,上司、同僚、下属等,之前还有秦琅一家,现在又多了魏国公府一家,不过总体而言算得上至交好友的倒真是没有几个。 和她相比,柳玉就好了很多,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世家子弟,从小交好的朋友不少,姻亲关系复杂,各种堂兄弟姑表兄弟姨表兄弟数不胜数,长大后又有一些在官场上谈得来的朋友。 柳玉这次就是想介绍几位好朋友给姚宁谷认识,还特意让他们把自己的夫人带上。这样一来,姚宁谷以后也可以有能说话的人了。 他们约好的地点是城中一座酒楼。这里来往的达官贵人很多,因此无论是环境、菜色还是服务都是顶尖的,柳玉提前订了一间包厢,带着姚宁谷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三男两女。 一位是柳玉的表弟陈世成,也就是柳大夫人的亲侄子,在兵部上任,同姚宁谷也打过不少交道,他和柳玉只差了半岁,从小在一个书院读书,现在也算是柳玉在官场上的得力助手。他的夫人姓商,是一个文静秀气的妇人,长相清丽,说起话来柔声细语,让人很有亲切感。一位单独前来的男子是柳玉的下属,名叫黄德,此人出身贫寒,父母双亡,是柳玉在他困难的时候给予帮助才有了机会晋身士林,他性格儒雅,博闻多识,柳玉对他一向非常敬重。还剩下一对夫妇姚宁谷也不陌生,正是在西北见过的聂长清与他的妻子柳氏。 聂长清是姑苏聂家的继承人,他的妻子则是柳家一个支族的女儿,他和柳玉因为一些机缘巧合熟识,没想到一个是商人,一个是朝廷命官,最后发现也挺合得来。聂长清的性格就比较跳脱了,他出身商贾,家里没有这么多拘束,连带着他的夫人性格也很活泼,待人接物都很热情。 柳玉把姚宁谷介绍给大家,聂长清最先按捺不住,跳出来在姚宁谷的面前揭发他。 “嫂子,你是不知道,这家伙蔫坏蔫坏的。他先前骗我去西北有大生意要做,结果到地方了才告诉我这只是个幌子,其实我们是去查案的。然后又骗我他和你早就解除婚约,和你串通好了要摆王铮那老小子一道,结果现在才过了一年不到,他就说和你定亲了,还把我珍藏的好几箱珠宝都抢去给你当聘礼。”聂长清做出一副声泪俱下的表情,控诉着柳玉。 姚宁谷被逗得不行,笑得眉眼弯弯,柳玉这厮脸皮厚,在聂长清的指责下面不改色,虚揽了一下姚宁谷的腰,招呼道:“各位入座吧。” 有了聂长清的插科打诨,加上大家本来也比较熟悉,姚宁谷很快就融入到了其中。她性格直率,本来就是最招人喜欢的那种,柳玉的朋友们也很喜欢她。姚宁谷甚至还和柳氏约好了有空一起去逛街。见她重新变得开朗起来,柳玉也安心了许多。 —————— 这天是成国公府太夫人八十大寿的日子,柳大夫人早早和姚宁谷约好一起去成国公府上赴宴。 成国公府的三公子就是佳玉公主现在的丈夫。只不过佳玉公主平时并不居住在成国公府,而是单独有自己的公主府。佳玉公主以前暗恋柳玉,因为他对姚宁谷的态度不一般而心生嫉妒,当初因为受太子的哄骗下药陷害姚宁谷,被柳玉捅到皇上面前,因此遭到惩罚,被派去皇陵为先祖祈福整整一年。 不过即便受到惩罚,她毕竟从小就深受太后还有皇上皇后的宠爱,经历整整一年的分别,这些旧账早就翻过不提,在为她挑选婚事的时候,皇家并没有亏待她。 成国公同样是开国功勋之一,军功显赫。成国公府的三公子曹默是长房嫡子,上面有嫡亲兄长支撑门庭,自己人品才学也属上佳,佳玉公主嫁给他,既享受了高门贵族的显赫身份,又不用承受长媳的压力,再舒服不过了。只不过佳玉公主交横跋扈惯了,除了柳玉以外,对别的男人都看不上眼。驸马曹默并没有能得到她的青睐。 佳玉公主自己有公主府,她和曹默从官阶上来说,她是天家贵胄,曹默是臣子,曹默见了她还要向她行礼,如果想要见面,也必须像普通客人一样先向公主府递交拜帖,经过佳玉同意才能见面。所以成亲几年,佳玉和曹默同房次数寥寥无几,这对夫妻形同陌路的事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更有传言说,佳玉在公主府上养了不少年轻俊美的面首,日日寻欢作乐。这简直成了成国公府最大的污点。 姚宁谷跟随柳大夫人去见过了成国公府的太夫人以及成国公夫人、世子夫人。太夫人是成国公之母,今年八十高寿,仍然目光清澈,精神矍铄,看上去精神很好。成国公夫人看上去慈眉善目,待人也和气。唯有世子夫人高氏,看上去和柳大夫人年纪差不多,身材偏瘦,容长脸,一双略微上挑的凤眼以及高凸的颧骨给人一种很不好相处的感觉。 果然,她说起话来的时候夹枪带棒,总是刻意挑衅柳大夫人,柳大夫人也不是好脾气的人,句句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两个人硬生生搞得气氛火、药味十足。 “成国公世子夫人年轻的时候和娘就不对付,两个人都吵了几十年了,每次见面都会掐上,你习惯了就好了。”见她有点不自在,毛氏悄悄在姚宁谷的耳边提醒她两句。 姚宁谷悄悄打量周围,果然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这就是你的大儿媳妇?”突然被点了名,姚宁谷有些错愕地朝曹夫人看去。 她用审视般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了姚宁谷一番,然后有些不屑地对柳大夫人说道:“看着也很一般嘛,也不知道雅之这孩子看上她什么了。难不成是这么大年纪了找不到好亲事就随便将就了一番?”曹夫人说话不可谓不恶毒,当着姚宁谷的面就敢这么挑剔她。 姚宁谷有些目瞪口呆,她没想到这么高的门楣里的贵妇人说话还能像乡下泼妇一样直白难听,一时间对婆婆讨厌她的原因也很能理解了。 莫名其妙被针对了一番,她是小辈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幸好柳大夫人及时开口救她。 柳大夫人也不客气地回了曹夫人一个白眼,哼了一声道:“我对我这个儿媳妇可是满意得很,阿宁每隔两天都会来我府上请安问好,倒是你,一年也不知道能见儿媳妇几面,见了面还要给她行礼,真是看了让人可怜。” 曹夫人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精彩,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像变脸戏法似的。柳大夫人这句话可谓是踩在她的痛点上了。小儿子曹默的婚事是她最大的一个烦恼源,这对夫妻成了亲跟结仇似的,佳玉公主作为儿媳妇不仅不对长辈尽孝道,还总是大摆公主派头,连成亲那天拜堂都是让世子夫妇给她行的礼,成亲之后更别说请安,连上门都不上一趟,偶尔有些什么家族聚会请她回来,都像请佛似的。别提多闹心了。 第一回合,柳大夫人完胜。姚宁谷在心底默默为婆婆点了个赞。 柳大夫人见好就收,带着她和毛氏出去找别的交好的夫人聊天叙旧。姚宁谷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就乖乖地在旁边充当背景板,只有被别的夫人问到了才笑着配合两句。 “穆夫人,你身上这件衣裳莫不是雪狐皮做的?这么完整、这么漂亮的料子可不多见呐!”谈话间,有位夫人突然惊讶地对另一位夫人说道。 被点到的那位穆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嘴里却装作不在意道:“这是我小儿子去年从北边回来述职的时候孝敬我的,说是花了大价钱从西域商人手里买的。我说他也是,就知道乱花钱,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又不用学小姑娘爱俏。” “哎呀,穆夫人怎么能这么说呢,这都是府上少爷的一片孝心啊!我可是羡慕极了。”又有别的夫人上前恭维。 穆夫人嘴上埋怨儿子,脸上的笑容缺是挡也挡不住。 姚宁谷留意柳大夫人似乎不动声色地看了那边一眼,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外面有人通报。 “佳玉公主到——” 第39章 子嗣 这是姚宁谷时隔四年再次见到佳玉公主,与从前刁蛮少女的形象相比,如今的她梳着妇人发髻,打扮朝着雍容华贵的方向走,多了些成熟的风韵,但那种骄傲得像只孔雀般的神情却一如往昔。 佳玉公主首先去见了老夫人,献上她的祝寿礼,是一尊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观音坐像,一看便知道是精品。对待成国公老夫人这样德高望重的长辈佳玉还是有些分寸的,无论面上的礼数还是准备的礼物都挑不出差错。 她和老夫人说完话,世子夫人作为佳玉名义上的婆婆,难得主动地招呼道:“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请公主回房稍事歇息?” 要是姚宁谷听到她这话一定能翻译出曹夫人的言下之意:求求你先一个人待着去吧,别在这里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但是佳玉却旁若无人地挑了个空位做了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必了,本公主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佳玉带来浩浩荡荡一群随从,此时有两个侍女为她取出公主府带来的全套茶具为她泡茶,有一个侍女拿出软垫放在她腰后,有帮忙解披风的,有捶腿的,有奉茶的,还有一个相貌俊秀的内侍替她捏起了肩膀,佳玉神态自若,言谈举止间完全没有把曹夫人放在眼里。 曹夫人气得一个仰倒,这不是明着打她的脸吗? 可是她拿佳玉没办法,佳玉背后有皇家撑腰,只要她不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来,就不可能会随随便便被惩罚,更加不可能被休弃。开玩笑,哪个男人敢休公主? 这样想着,她视线掠过门外正乖巧陪在柳大夫人旁边说话的姚宁谷,就更生气了。 姚宁谷感觉背后有些凉飕飕的,下意识转头往后一看,此时曹夫人已经收回了视线,但她的目光却被一旁的佳玉所吸引。 给佳玉捏肩膀的这个内侍身材高大,眉清目秀,时不时凑到佳玉旁边说笑两句,两人看上去姿态亲昵,一看关系就不一般。不免令人联想到有关佳玉公主的一些传言。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目力上佳的姚宁谷怎么看这个人,都觉得他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像柳玉。 姚宁谷觉得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什么东西被亵渎了一样。 入席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姚宁谷刚好和佳玉公主一桌。佳玉公主给姚宁谷下药的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但她暗恋柳玉,柳玉又娶了姚宁谷的事情可谓是人尽皆知,现在两个当事人难得同框,心底都不禁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想看她们俩会不会擦出什么火花。 不过事实令吃瓜群众们都失望了。佳玉公主见到姚宁谷时并没有太大反应,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完全把她无视掉了,而姚宁谷更不必说,本来就关系不好,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交道。最后的结果是,这一桌人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下安安静静地用完了宴席。 散席之后大多数人便告辞了,柳大夫人等几位比较位高权重的夫人还留下来多坐了一会儿,其中也包括了佳玉公主。 曹夫人这个人说话仿佛不过脑子,姚宁谷才站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当着佳玉公主的面和另外一位夫人开始指桑骂槐地说起了子嗣的事情。 “我都活了大半辈子了,要说什么心愿也都实现了,唯有一样还一直心里惦记着,就是希望能早日看见我两个儿子都后继有人……” 要知道曹夫人长子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她这说的是谁还能听不出来吗。 和她交谈的那位夫人看上去也有点尴尬,支吾了几声来应付她,一边还偷偷地用余光打量佳玉公主的神色。 佳玉果然蹙起了眉头,看着曹夫人冷笑了一声,直接站起身来,连招呼也不打就拂袖而去。 曹夫人的喋喋不休当场止住,脸色青红交加地愣在了原地。简直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姚宁谷都想替她找个地洞钻进去。 柳大夫人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妙,赶紧找了个借口带着两个儿媳妇走了。姚宁谷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并没有发现,柳大夫人皱着眉,似乎在对刚刚曹夫人所说的话进行着某些思考。 —————— 姚宁谷回去后想了想还是有些不舒服,就把今天的所见所闻告诉了柳玉,神情也恹恹的。 柳玉一下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从背后轻轻把她拥进怀里,故意凑到她脸庞边问她:“吃醋了?” 姚宁谷扭了扭身子,把头偏向另一边,嘴上不肯承认:“我才没有呢。” 柳玉就把头换到另一边去闹她,姚宁谷越躲他就越来劲,最后两个人一起倒在床上,柳玉按住她两只手,把人禁锢在身下。 成亲这么久,被他这么靠近,姚宁谷还是觉得有些面红耳赤,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佯装镇定,但是从脖子开始到脸上都泛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柳玉觉得她这幅样子可爱极了,没有揭穿她,而是轻笑一声,在她发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一触即分。他眼带笑意,把姚宁谷的脸掰正,郑重其事地说道:“阿宁,你看着我,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何必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呢?” 他的眼睛是漂亮的桃花眼,这样的双眸总是给人风流多情的感觉,但是此时他眼中只有姚宁谷一个人的倒影,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姚宁谷感觉自己不争气地心跳加速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扑出胸腔。 她觉得脸上的温度更加发烫,先前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甜蜜,有些傻乎乎地说道:“我知道啦。” 柳玉抱着她坐起来,把她放到自己腿上,亲了亲她的脖子。 “娘子放心吧,我们既然已经结为夫妻,不管佳玉公主做出什么举动,都无法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你我也已经今非昔比,即便是从陛下的角度来看,两个能为他所用的臣子也会比一个外嫁的女儿更有价值。”柳玉又从另外的角度宽解她。 姚宁谷觉得自己有点傻,为了一点小事就患得患失起来。明明柳玉对佳玉没有一点意思,自己却仅仅因为发现她对柳玉还未死心的蛛丝马迹就闷闷不乐,这岂不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吗。她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也对柳玉有信心。 姚宁谷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在他怀里,小声道歉道:“相公,我发现我好蠢啊,为这点小事还要生你的气。” 柳玉其实一点也不生气,这说明小姑娘对他非常在乎,他高兴才来不及呢。 —————— 柳大夫人回魏国公府后,对成国公府中曹夫人所说的话还有些念念不忘。想了想,她把自己从前的陪嫁丫鬟,如今已经嫁给府里管事的平妈妈叫来,问她:“上次吩咐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平妈妈低着头回答道:“回夫人,奴婢的确打听到几位在这方面声誉不错的大夫,只不过,”她迟疑了一下,“您没打招呼就这样做,大少爷那边会不会……” “这不用你管。”柳大夫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平妈妈的话。 “大少爷一向有主意,奴婢觉得夫人还是和他商量一下的好。”平妈妈劝她。她和柳大夫人有几十年的主仆情谊,说话没有这么拘束。 “我这还不是为了他好吗?”柳大夫人有些不高兴地反问道。 “他现在成了亲,满脑子都只有他媳妇儿,哪还考虑这些事情,我当母亲的不帮他考虑周全了,等他老了才后悔吗?”柳大夫人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加烦躁了,忍不住一连串地抱怨了起来。 “其实大少奶奶人也挺好的,夫人您应该心胸开阔些……”平妈妈试图再次劝说。 “好了好了,你不必再说了,”柳大夫人对她的劝说感到厌烦,不让她继续说了,转而吩咐道,“你再去查探一番,看看那几个大夫是不是真的可靠,若是查验清楚了,就找个机会把人带回来,如果不愿意的,也让他开个方子来。” “是。”平妈妈无奈,只能接受命令。 柳大夫人心情很惆怅。她觉得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曹夫人同病相怜。曹夫人是儿子儿媳不和所以没有孩子,她儿子儿媳倒是关系很融洽,可惜儿子身体伤了根本也抱不上孙子。她觉得自己甚至还要更惨一点,曹夫人那儿至少还有努力的方向,她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努力。一想到柳玉年纪大了以后孤零零的晚年,她就不能不为之心焦。 偏偏柳玉姚宁谷两个人都没心没肺的,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她就更加心梗了。 今天曹夫人的话提醒了她,是时候要为柳玉的后代上心了,她之前曾经吩咐过平妈妈去替她寻访能治疗不孕不育的名医,不管柳玉是讳疾忌医还是什么的,她都必须让他去治一治,只有试了才能知道结果。 第40章 出走 柳大夫人之后再次和成国公夫人遇到的时候,听她说起最近宫中往外放出一批宫人的事情,特地留了个心眼。 “想要解决不能生育的问题,不光要看男方,也要看女方。有些男子虽然身体受损难以生育,但是如果遇上易受孕体质的女子,也不是不可能令其怀孕……老夫前不久才遇到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个年过七旬的老翁娶了个二十几岁的小妻子,那妇人便是易受孕的体质,婚后一年不到便怀上了孩子……” 成国公夫人说话的时候,柳大夫人耳边回响着之前一位神医所说的内容,心中胡思乱想着,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世子夫人?”成国公夫人又叫了一遍,柳大夫人才反应了过来。 “您刚才说什么?对不住,我刚刚有些走神。”柳大夫人充满歉意地回答道。 虽然她和成国公世子夫人关系很差,但成国公夫人这位长辈为人还是很和善的,柳大夫人对她一向非常尊敬。 闻言成国公夫人笑了笑,并不介意:“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刚才提到过几天宫里要放一批宫人出来,这些宫人在宫中多年,礼仪品貌都是上佳的,只是上了年纪,估计出宫后也难有好的生计,我正寻思请几个回府养着,不管是做女先生教导府里的姐儿,还是……都是不错的选择。我娘家有个侄孙女正是在后宫当女官的,世子夫人要不要也请她帮忙留意着?” 成国公夫人没有说出口的部分柳大夫人心照不宣。宫里到了年纪没被主子留在身边却放出来的宫人大多是不受宠的,出了宫也不招家人待见,有气性些的干脆终身不嫁,靠自己本事谋生,而次一些的要么嫁给因为特殊原因没有娶妻或丧妻的人家,要么就是给高门做妾。只是后面这事说起来并不是十分光彩,成国公夫人也就点到为止。 魏国公府为了家门和睦对纳妾这件事还是比较严格的,年轻一辈到了十八岁才准往身边放通房丫鬟,以后能不能抬成妾也要看过门后的妻子的意思。就拿世子来说,也是柳大夫人进门好几年后才允许他纳了自己一个陪嫁丫鬟为妾,直到如今也就这一个妾室而已。 照理说她并不是那种不通人情的恶婆婆,对于儿子身边有什么人也并不想插手,但是最近一直惦记着柳玉的生育问题,成国公夫人的提议又太具有诱惑性,柳大夫人鬼使神差般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下来。 等她回到自己府上的时候再回想起来,莫名生出一种心虚感,自己仿佛做了什么对不起长子的事情。 不要紧不要紧,只是请回来在府上供养着而已,也不一定就走到这一步,大不了以后安姐儿和西院那几个小丫头也可以让她们帮着教习规矩嘛。柳大夫人在心底安慰自己。 —————— 成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孙女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就送了好几位适合的人选到成国公府上。成国公府现在大部分事务都是由世子夫人处理,因此人到了府上后先被曹夫人得知了消息。 “这几位姑娘都是梁尚宫亲自挑选的,家世清白,人品才学都很好,问过她们的意思都愿意在府上效力。不过夫人之前说过,还要送几位到魏国公府上交给世子夫人。”带人过来的嬷嬷对曹夫人回禀道。 曹夫人闻言脑子飞速转了起来,想明白后忍不住嗤笑一声。柳陈氏这个老不要脸的,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私底下还不是对孩子的事情在意得要死。世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肯定不是为他准备的,柳敏长子已经进学,柳慎尚未成亲,这几个宫人不是为柳玉准备的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感觉自己发现了死对头的小秘密,曹夫人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她先是热情地招待了梁尚宫的手下,给足赏钱,把几位女官客客气气地送出府后,看着规规矩矩听候发落的几位姑娘,心中突然有了个很缺德的主意。 她找到自己的心腹妈妈耳语了几句,后者闻言挑了几个长相最好的姑娘,领着人径直朝柳玉姚宁谷的大将军府上去了。 —————— “你再说一遍?”姚宁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曹夫人的心腹管妈妈骄矜地抬起下巴,又重复了一遍:“回柳少夫人的话,这些姑娘都是魏国公世子夫人托我们夫人物色的,特意让奴才送到贵府,吩咐了要好好伺候柳大人的。” 姚宁谷用不敢置信的眼神又朝她身后看了眼,三四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规规矩矩地站在管妈妈后面,低垂着头,个个身姿挺拔,行礼时一板一眼,如同教科书般规范。 “人老奴已经带到了,还请柳少夫人妥善处置,老奴告辞。”管妈妈见目的达到,便提出离开,周晴连忙追上去送她,但是管妈妈的嘴很严,别的东西就一概不透露了。 姚宁谷有些莫名其妙,满心都是疑问。她知道柳大夫人一开始就不是很喜欢她,但她们平常相处也挺融洽的,怎么突然就给她来了这一出? 她才跟柳玉成亲多久,婆婆就要给柳玉塞人?不对,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就算成亲二十年,不经过她的同意,也别想给她塞人! 姚宁谷气得当场就要把人轰出去,被周晴死死拦了下来。 “大少奶奶,万万不可啊!长者赐不敢辞,您要是把人赶出去了,有理都变成无理了。奴婢看这件事有蹊跷,您还是先等少爷回来,一起去魏国公府上问清楚才是。”周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给暴躁的姚宁谷顺着毛。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下来,周晴先派人把那几个姑娘带下去安置起来,又给姚宁谷泡了壶清火降热的茶,姚宁谷一连灌了好几杯,心情才勉强平复了下来。 她一会儿猛地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来,看得周晴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心脏病都差点被吓出来。 终于,姚宁谷没忍住,拿起桌上马鞭,风风火火地跑出了门。 “大少奶奶,您要做什么去?可不能去找世子夫人吵架啊!”周晴反应迅速,连忙追在她身后喊道。 “我知道!我出去散散心去不行吗!”姚宁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 姚宁谷骑着马一路跑了大半个京城,被冷风一吹才感觉好了点。她牵着马一个人在街道上慢慢走着,心里又生气又委屈。 在他们部落,才没有这种一夫多妻的规矩呢,阿爹就是个深情的人,只有她阿娘一个妻子,就算阿娘在她三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阿爹也没有再娶过别人。 她知道在中原这种事情很普遍,婆婆也许并没有恶意,就算是公公和柳二老爷,也是有纳妾的。更或者,也许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这件事可能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婆婆就是这个意思呢,那她要怎么办,柳玉要怎么办,如果她坚决不同意,柳玉会不会很难做? 从前秦琅叫秦夫人给她教的闺范里面就有什么三从四德,还说当人妻子的最忌讳的就是善妒。 都是狗屁!都要和她抢男人了,还要她大方? 她越想,就越觉得委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兵部衙门的门口。有小卒认出姚宁谷来,远远地同她打招呼。 姚宁谷勉强挤出个笑容,冲他点点头,然后发现这里进进出出许多人,有些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好像是户部的尹大人和陈大人起了什么争执,小的也不太清楚。”那小卒说得也有些含糊。 他口中的陈大人应该就是指陈世成,姚宁谷觉得自己来都来了,见他有了麻烦不去看一眼有些说不过去,便把马交给小卒,抬脚走了进去。 “陈世成,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不是说好了今日就要启程的,你现在才说护送钦差上路的军官有事不能前来,这岂不是太儿戏了些?”尹书平日里一向是个儒雅斯文的中年人,此时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气得涨红了面皮,说话也不客气了起来。 陈世成也很无奈,不住地给他赔礼道歉:“尹大人,我也不是故意的。尹大人出使利州,我不敢不重视,早在一个月前就把事情安排好了,可今日上午原本负责护送您出使的郑大福突然来消息称重病不起,事发突然,我一时也没这么快为您抽调人手。”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理由,皇上派遣我出使,早就定好了时间,你这样耽误,不仅我受到影响,沿途的驿站,还有利州的官员事先做好的安排都要被打乱……”尹书仍然非常生气,对陈世成非常不满。 姚宁谷在一边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尹书要出使利州,但是兵部安排护送钦差的人手却出了问题,两人因为此事争执了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的确是陈世成不对,他应该早就预想好应急方案,但是兵部人手本来就比较紧,谁都没想到郑大福临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他但凡再早一天通知,陈世成都能来得及做出调整。 姚宁谷思索了一下,突然出声道:“既然如此,那我陪尹大人走一趟吧。” 尹书和陈世成同时停了下来,转头向她望去。 尹书刚刚还很强势,这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迟疑着开口道:“这不太合适吧,姚将军身份贵重,怎么好意思让您做这种粗活累活……” “无妨。我对利州风光一直很向往,这次托尹大人的福,可以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前去游赏一回。”姚宁谷笑着开了句玩笑,态度非常和善,让尹书不再感到这么诚惶诚恐。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请姚将军多多照顾。”尹书客气地长揖到底,姚宁谷也回了一礼。 他们两个人谈妥了,陈世成也没理由反对,只是他看着姚宁谷,心里怎么都觉得有些怪怪的。 表嫂该不会是和表哥闹矛盾离家出走了吧? 第41章 反击 某种意义上来说,陈世成真相了。姚宁谷提出建议的时候虽然主要是为了帮陈世成解围,但多少确实带了点赌气的意思。出使的任务不容耽搁,她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跟着尹书前往利州去了。 柳玉今日正好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比以往下衙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等他匆匆赶回府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倚门回首的温馨场面,哪知道迎接他的昭平大将军府少了一个姚宁谷,多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宫人。 下班回来媳妇不见了。柳玉感觉有点怀疑人生。 听周晴说完事情原委后,他有些哭笑不得。凭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柳大夫人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直接,其中应该有些误会,但他也很能理解姚宁谷的心情,她是个憎恶分明的性格,遇到这样的事情没有当场翻脸已经是为他做出让步了。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妻子,柳玉面临了古今中外所有男人都头疼的难题。 不过身为婆媳调节小能手的柳大人必须迎难而上。首先,他肯定不能带着人上魏国公府找柳大夫人兴师问罪去,柳大夫人做错与否是次要的问题,作为儿子如果第一时间帮着媳妇质问母亲,那就太伤母子感情了。很多时候婆媳之间的矛盾和最开始的是非已经没有关系了,激化上升都是因为儿子的态度不中立。 他需要给柳大夫人一些时间冷静一下,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当务之急要解决的就是那四个宫人。柳玉是绝对不可能把人留在府上的,在恩威并施的手段以及充分尊重她们的选择权的基础下,愿意嫁人生子的他派人帮忙物色合适的人家,而不愿意的他也帮忙联系一些家中需要女先生的达官贵人。不出几天就客客气气把人全都送走。 另一边,柳大夫人隔了一天就已经得知消息,当即气得想要手撕曹夫人。 京城里居然还有做事这么不讲究的人家! 听说姚宁谷赌气去了利州后,她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一方面有些埋怨姚宁谷气性太大,一方面又担心柳玉因此怨恨上她。可是左等右等,两个人都没等到。最后不得已只好亲自派人去把儿子给叫了过来。 柳玉早就料到她会耐不住性子,欣然前往。 他照例给柳大夫人请安问好,神情一如既往,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见他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柳大夫人松了一口气,别别扭扭地装作不在意地提起:“我之前的确请过成国公夫人替我留意几个合适的宫人,但我是准备给安姐儿请女先生用的,哪知道那个曹金氏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直接就送到你们府上去了!” 已经过了好几天,再次提起这件事来她还是对曹夫人恨得牙痒痒。这件事她的确有一部分责任,但最该归责的还是曹夫人。 联系到曹夫人和柳大夫人这么多年的矛盾,还有曹夫人那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柳玉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事情经过。不过他对柳大夫人的话也没全信,如果是为了替安姐儿找女先生,怎么可能越过他和柳敏,直接找到成国公夫人那里去呢。 但是他并没有揭穿母亲,而是微微一笑:“母亲放心,儿子自然是相信您的,您怎么可能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呢。阿宁只是任性了些,等她回来我会和她解释清楚,届时再让她来和您赔礼道歉。” 他这么通情达理,柳大夫人心里熨帖的同时,也有些心虚,嘴硬道:“道歉就不必了,反、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母亲,儿也有些心里话想和您说。儿知道您总是为我的事情操碎了心,但是有些事情您真的不必如此在意。关于子嗣的问题,我和阿宁都不在意,我们都想好了,如果日后有缘能得到孩子,那就最好,如果没有也不介意。我们身体都很康健,还能自己照顾自己很多年,即便日后年老您担心无人养老送终,我们也可以抱养嗣子,即便再退一步,难道日后柳府这么多孙辈,没有一个人管我这个伯父了吗?”等到柳大夫人心平气和下来,柳玉又再次开口劝说了起来。 “若是为了这样遥远的一种可能性,早早的坏了我和阿宁的夫妻情分,您说这样难道不是得不偿失吗?孩子终究只能陪我们一时,真正要和儿携手一生,一辈子相互扶持的,是阿宁啊。”柳玉尽力用不伤和气的说法劝说母亲。 柳大夫人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果然还是没有瞒得过他,她心里想道。想来她私下寻找名医,还有想为他纳妾的事情都已经被柳玉知道了,只是为了维护她的颜面没有直说而已。其实柳玉说的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只不过终究不死心罢了。 柳玉说的是他自己,但又何尝不是在说她和柳玉的关系呢?作为母子,她也只能看着柳玉短短几十载而已,哪能事事为他操心呢。 罢了罢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该放手的时候她还是要学会放手。柳大夫人有些泄气地半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示意柳玉可以离开了。 柳玉观察了一下柳大夫人的神情,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知道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便不再多言,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告退。 对付柳大夫人这种控制欲强又嘴硬心软的人,只能来软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还要把握好分寸,让她自己想通才行。 晚上就寝的时候柳大夫人和世子提起此事。世子也温声劝道:“我早和你说过,雅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总是事事操心反而不好,和儿子儿媳离了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这还不是为了他们好吗?”柳大夫人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丈夫,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 柳玉这里劝好了自己的母亲,但是姚宁谷还是没有回来。利州离京城路途还是比较遥远的,他公务在身,不可能擅离职守跑去把妻子追回来,只能耐心地等待她。但是等待期间,他也没有闲着,无论如何得把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解决一下。 曹夫人这么嚣张地挑拨他们家的关系,险些让他后院失火,他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既然把手伸向了他的家务事,那就不要怪他反击了。 曹夫人听说姚宁谷去了利州后还高兴了一阵子,能恶心到柳大夫人就是她最大的快乐。只不过后来柳玉并没有如她预想和柳大夫人闹起来,这让她多少有点失望。 这天,她无所事事地在家喝茶的时候,突然有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说着:“不好了不好了,世子夫人,三少爷和公主在街上打起来了,公主抓花了三少爷的脸!” “砰”的一声脆响,茶杯掉在了地上。 曹夫人急吼吼地赶到事发现场。就在离公主府一条街的路口,她远远就看到一推人围在了一起,曹家的家丁为她开出道来,她走上前去,看清眼前的景象,差点气晕了过去。 佳玉公主的车架散落在一边,平时高高在上的公主头发和衣裳都一片狼藉,她一边脸颊红肿起来,像是被人扇了耳光,此时被那个之前在成国公府见过的内侍半抱半搀扶着,勉强站稳了身子。而曹默更惨,被公主府的侍卫押着跪在了一边,俊美的脸上多了好几道指甲划出来的血痕,他用力挣扎着,但是侍卫得了公主的命令,手中不敢放松,只能不甘地抬起头来,怒目看着佳玉公主。 “你这贱人,竟然与这假内侍私通,还怀上了孩子!简直不知廉耻!”曹默愤怒地指着佳玉公主骂道。 他知道佳玉公主对这个内侍一直十分宠爱,但万万没想到今天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这根本就不是阉人,而是被佳玉扮作了内侍的正常男人。若不是佳玉今天派侍女去药铺买了安胎药,被他逮了个正着,他连被人戴了绿帽子也不知道! “我不知廉耻?”佳玉气极反笑,“你也好意思说我?你当我不知道,你在城南养了两个外室,连孩子都有了三个的事情吗?” 佳玉爆出来的料同样很劲爆。曹默一下子就白了脸色,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来。事情的真伪不难分辨。 曹夫人觉得头更晕了。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够了!都给我闭嘴!”眼见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站出来,呵斥两人停止狗咬狗,让曹府的家丁侍卫把无关群众清走,强行把这对夫妻一起扭送回了成国公府。 最后柳玉听说成国公也没能调解好此事,两个人一直闹到了宫里都听到了消息,陛下一怒之下把佳玉和曹默两个人一起绑进了宫。佳玉被强行堕了胎,那个和她私通的假内侍以□□宫廷,混淆皇室血脉的罪名当场处死,佳玉事后被送到城外的相国寺静心思过。而曹默因为在外面养外室、生私生子同样被皇上狠狠斥责了一顿,被撸了差事,贬出京城,禁止他再和那两个妇人以及三个孩子见面。佳玉公主放出话来,只要她还和曹默当一天夫妻,这几个孽种就休想踏进成国公府。 不过可笑的是,两个人都闹成了这个样子,陛下为了维护颜面还是没有允许二人和离。此事结束后,曹夫人被气得大病一场,再也没有功夫去寻柳大夫人的麻烦。 第42章 回府 又过了半个月后,姚宁谷从利州回来。将尹书安全送到衙门,办完交接手续之后,她骑着马往自己府上走,但快到门口的时候,又有些犹豫不前。 姚宁谷的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还没走到利州她就有点后悔。这样招呼不打一声就一个人跑出去,未免有些太任性了,也不知道柳玉会不会生她的气。 她有些心虚地翻身下马,轻手轻脚地走到大门口,门房看见她要进去通报,被她拦住,拉到一边悄悄问起:“柳大人在府上吗?” 门房有些诧异但还是如实回答:“柳大人清晨出门还不曾回。” 姚宁谷松了口气,这才从旁边的小门低调地溜了进府。要是柳玉在的话,她还要先想好怎么跟他解释。 她一路上都没惊动府里的下人,因此直到走进自己院子,周晴才发现她回来了。 “大少奶奶回来了?”她有些惊喜地站起来迎接。 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姚宁谷有些放松警惕,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带着点抱怨对周晴撒娇:“周娘子,快去给我打点洗澡水,我身上都快脏死了!” 周晴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孩子气的模样,下去吩咐人准备热水去了。 姚宁谷一路风尘仆仆,因为赶着回京城,已经一个日夜都没合眼了,更别提洗澡,此时才觉得身上黏黏的怪不舒服的。 她一把推开卧室的门,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先好好洗个澡,然后再美美地睡上一觉。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姚宁谷一条腿才迈进去,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随即就被拉住一条胳膊用力一扯,身子一个不稳,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落进熟悉的怀抱,身后的大门也被迅速关上。 姚宁谷有点傻眼,门房骗她!柳玉不是明明在府上吗! 时隔快一个月终于再次体验到温香软玉满怀的感觉,柳玉用力地把小姑娘按进怀里。她没回来的时候他想了很多办法要怎么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小丫头,但人真的回来以后,就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消气了?”他带着点调侃问道。 天大的委屈一个月时间也能冷静下来了。姚宁谷顿时有些心虚,但是转念一想,明明是他母亲先给她添的堵,就算她任性了一点,也不能全怪在她头上嘛。于是有些色厉内荏地回道:“才没有呢,你和你的美貌宫人去过日子吧。” 说完,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柳玉左拥右抱的场景来,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最后是怎么处置的,一想到以后她可能要和这些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心里还真的有点委屈了。 柳玉长叹了口气,捧起她的脸,只见她的小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忍不住好笑道:“怎么还委屈上了?” “好了,别生气了,那几个人你一走我就派人送出府去了,母亲那边不是这个意思,这都是误会一场……”柳玉耐心地给她解释了起来。略过他不想让姚宁谷知道的部分,把其余的内容都细细说了一遍。 “要说委屈,我才委屈呢,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晚上回家的时候连娘子都找不到人了。可怜我独守空闺整整一个月啊。”柳玉从后面环抱着她的腰,故作惆怅地感叹着。 姚宁谷感觉内心的羞愧值到达了一个顶点,脸上烧得不行。又是懊悔,又是自责。都是她不对,她还没把真相搞清楚就给事情定了性,误会了母亲,还不征得柳玉同意就独自外出,也不是个好妻子。 “对不起相公,都是我不对。”她转过身,低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歉。 “你是我娘子,不需要向我道歉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柳玉低下、身子,对视着她的眼睛,“但是阿宁啊,以后再有这种事情,无论你要做什么决定记得一定要和我商量啊。” “我知道啦。”姚宁谷乖乖地点头,声音细若蚊呐。 柳玉满意地笑了笑。他往前一凑,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姚宁谷的嘴唇,连日来的想念在唇齿相依间蔓延爆发出来…… 姚宁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有些害羞地按住他的手。 “嗯?”柳玉轻轻地发出疑惑,短短的一个音节却有着无穷的撩人魔力。 她刚想解释,外面传来周晴的拍门声:“大少奶奶,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姚宁谷更害羞了,合拢上自己的衣襟,转身跑回去找出自己的换洗衣裳小跑进了净房,好像后面有什么人在追着一样。 柳玉有些了然地笑了笑,冷清的面容上多出了一抹发自真心的暖色。 “你、你怎么也进来了?”姚宁谷刚坐进浴桶,就看见帘子一动,柳玉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紧张得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当然是,”柳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含笑看着她,“来服侍娘子沐浴啊。” “我,我自己来就行了,不,不用你帮忙……啊!”姚宁谷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柳玉长腿一跨,也坐了进来。 …… —————— 净房被两个人搞得到处都是水,像遭了洪灾似的,至于负责收拾的下人怎么想,他们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姚宁谷小脸在热气蒸腾下显得红扑扑的,从内而外散发着蓬勃的朝气,一对杏仁眼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明亮。 柳玉躺在她身旁,把她上身抱起来,放到自己身上,这样姚宁谷的姿势就正好是趴在他胸口。 他一只手放在她腰间,一只手轻轻抚弄着她的长发,内心很满足,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自己拥有着她。 “阿宁,你出去这么久,母亲也为你担了不少心,明天跟我一起回国公府看看她老人家吧。”两人静处了一会儿后,柳玉开口提议道。 姚宁谷正侧头贴着他的胸口,凝神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闻言点了点头道:“好啊。”然后又有点担心,抬头看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好相公,你说母亲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现在才知道害怕?”柳玉笑骂一句,把她的身子向上一托,方便她更舒服地看着自己。这样姚宁谷反而不好意思地躲开了视线。 “放心吧,我早就帮你劝好了,母亲年纪大了,有时候确实有些固执,你别和她较真。明天你先服个软,然后……她肯定拉不下脸来责怪你。”柳玉认真地交待起来,用自己的经验手把手教姚宁谷怎么对付柳大夫人。 “相公你也太坏了,我们有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姚宁谷低低笑了起来,用拳头锤了锤他的胸口,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控诉着他的罪行,“母亲就是这样被你吃得死死的,我也是,你肯定早就料到我回来会躲着你,故意让门房骗我,周娘子也不提醒我,然后再把我逮个正着。” “我这样做是为了谁,嗯?”柳玉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他一翻身,姚宁谷就到了他身下。姚宁谷腰上最怕痒,他惩罚性的挠她腰间软、肉,姚宁谷笑得缩成一团,想滚到旁边又没有力气,只好低声不住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好相公,你对我最最最最最好了,放过我吧……” 柳玉这才放过她。姚宁谷不敢再皮,跟他说起正事。 “这次我和尹大人去往利州还有一个意外收获,”说起这件事,她眼睛就亮了起来,“利州山很多,我趁空闲去深山打猎的时候发现一座山上土质有异。你知道的,军营为了开支有时候也会经营矿产,所以我对此有些了解。‘管子六条’不是说了,‘山,上有赭者,其下有铁’,我发现的那座山上就是这样,然后请有经验的探矿人来看,那里底下果然有一座规模不小的铁矿。” 闻言柳玉也来了精神,铁矿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很重要的经济来源,一方面可以冶铁铸造兵器、铁器,另一方面,交给民营也可以收取不少税收。而且他想得还要更加深远。 “你说那里有很多山?”他一下子就找到了重点,“既然你发现的地方有铁矿,附近的地方也可能会有矿产,此事应该上报朝廷,派人去一一查探,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姚宁谷也是眼前一亮,反应了过来,两手一拍:“对啊,你说的有道理。我马上就起来写奏折!” 第43章 七夕 姚宁谷第二天跟柳玉一起去魏国公府看望柳大夫人,照昨天商量好的部分诚恳地赔了不是,柳大夫人的脸色果然变得好了起来。 其实柳大夫人知道她自己也有错在先,但是长辈的身份让她抹不开面子去向儿媳妇低头道歉,对于姚宁谷的主动示好自然也就顺势而为。她强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教了两句:“此事也不是你的错,主要还是受了小人挑拨,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相信自家人。” “娘说得都对。”姚宁谷甜甜一笑,眼睛弯弯像两只小月牙,看上去仿佛毫无芥蒂,对先前的事情已经毫不在意了。 她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也不知道是算豁达大度还是缺心眼。但是柳大夫人感觉还不赖。 “娘,我这次去利州还给你带了礼物。”姚宁谷见两人已经把事情说开,矛盾得以解决,又提起另外一件事情。 “去之前我就听说利州常有紫貂出没,紫貂皮素来有‘软黄金’的美称,就想着去碰碰运气,结果真的被我遇上了!这是我在利州山林里猎到的两只紫貂,一公一母,皮毛也没有明显的破损,正好送给娘做大衣。”姚宁谷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狩猎的过程,语气难掩其中兴奋,然后打了个手势,让牡丹把她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柳大夫人目光落在毛绒丰厚、色泽光润的紫貂皮上后,突然有些语塞。她抬头看了看姚宁谷,后者眼神亮晶晶的,满眼带着期待的神色看着她,毫不作伪。联想到之前的经历,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该不会是看到自己多看了两眼穆夫人的雪狐皮后才受到的启发吧?而且这紫貂皮是她去利州后亲自去猎的,也就是说在她还以为自己要给柳玉纳妾的时候,她心里还有想到自己这个婆婆。 柳大夫人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姚宁谷,却很难从她的表情上读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来。姚宁谷太简单也太真诚,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底,除非她心机比所有人都深沉,才能装得如此自然。 “你辛苦得来的东西,自己留着便是。”她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哎呀不行的,这种皮毛只有娘这样的长辈才能压得住,我穿了不好看的,”姚宁谷连忙摆手,“况且我一番辛苦也不是没有收获,多亏了去找这两只小东西,我在山上发现了一座铁矿,回头陛下肯定会奖赏我的!” 姚宁谷看上去很高兴,她的笑容有种天生的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扬起嘴角。 留意到柳大夫人细微的变化,柳玉了然地勾了勾唇,笑意盈盈地看着姚宁谷。他就知道,没有人能抵挡得住姚宁谷的真诚善良。 柳玉还有要事在身,所以两人没有多待,又坐了一会儿便相携离开。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柳大夫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平妈妈:“阿平,你说会不会是雅之教她这么做的?” 相处多年,平妈妈知道柳大夫人这是对大少奶奶改观了,只是又不好意思承认,笑着回答道:“夫人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奴婢都说过好多遍了,大少奶奶性子是直了点,但为人是没得说的。” 她看上去好像确实还蛮讨人喜欢的。傲娇的柳大夫人这时候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 —————— 后来柳大夫人穿着新衣服果然受到了和穆夫人一样的待遇,被问起来源的时候也是故作无意地说是儿媳孝敬的,好生出了把风头,不过这都是后话不提了。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七夕乞巧节。这个以“牛郎织女”的民间故事为载体的节日,同样也是拜祭七姐的日子,拜七姐,可以祈福许愿、乞求巧艺等,是个难得以女性为主体的佳节。 这天从宫里到京城的勋贵人家照例都会结彩楼于庭,称之为乞巧楼,女子在乞巧楼上进行一系列的活动,比如斗巧,包括穿针乞巧、喜蛛应巧、对月穿针、投针验巧等,都是很有意思的娱乐活动。 不过显然这些活动都和姚宁谷没什么关系,她和女红基本上是处于“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的状态中,甚至在此之前她都没过过乞巧节。 柳家难得一大家子人聚到一起,一边赏月饮酒,一边看着未出阁的姑娘还有年轻媳妇们各显神通,柳老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长辈时不时大方地给表现出色之人赏赐,有时候也会被起哄参与其中。 柳大夫人看了一会儿后觉得眼睛有点累,就收回视线,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顿时愣了一下。 她看到姚宁谷居然靠着柳玉肩膀睡着了? 姚宁谷抱着柳玉胳膊,靠在他肩膀上,双眼紧闭,头还一点一点的。眼看着身子马上要滑落,柳玉赶紧伸出另外一只手把她脑袋扶正,摆成一个更方便她依靠的姿势。这两口子因为坐的位置不起眼,居然也没人发现什么地方不对。 柳大夫人简直被气笑了,这种场合居然也睡得着。 可能是她的目光实在太强烈,柳玉若有所感地朝她的方向看去,面对母亲责怪的眼神,他只能小声解释了几句:“母亲,您别怪阿宁,她上午帮我晒书累坏了,晚上她们比的这些东西她也看不懂,不小心便睡着了。反正左右也无事,您就让她再睡一会儿吧。”七夕同样也有“曝俗”的习俗,也就是晒晒书,晒晒衣服,目的在于除虫除秽,成语“袒腹晒书”的出处正是这里。虽然穿针引线她不会,但是白天姚宁谷已经帮柳玉把家里的藏书都搬出去晒了一回了。 他都不介意,她还能说什么?柳大夫人心里翻了个白眼,定定地看着姚宁谷一会儿,最终还是被她打败。她没好气地朝平妈妈努努嘴:“去把我那件披风拿过来给少奶奶披上,这大晚上的,也不怕着凉!” “都是被你惯出来的。”她不满地朝柳玉嘟囔了一句,柳玉逆来顺受地笑了笑不解释。 过了一会儿有支族的小辈过来找俊哥儿等人一起去看香桥会。所谓香桥,是用各种粗长的裹头香(以纸包着的线香)搭成的长四五米、宽约半米的桥梁,装上栏杆,于栏杆上扎上五色线制成的花装饰。入夜,人们祭祀双星、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这香桥是由传说中的鹊桥传说衍化而来的。 他们照例要先给柳家的长辈请安,但是轮到柳玉的时候他远远地摆摆手,示意这个环节可以省略。 柳光还有他两个妹妹柳菡和柳芷也在其列,从柳家的彩楼下来后,两个小姑娘终于憋不住议论了起来。 “阿芷你刚刚看到没有,五婶是不是靠着五叔睡着了?”柳菡摇着柳芷的胳膊,有些情绪激动地问道。 “我也看到了!没想到五叔这么冷清的人居然对五婶这么细心!真是头一回见到!”柳芷也有点兴奋,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两个小姑娘小声议论着,发出善意的嘲笑,而彩楼上的柳玉对自己高大人设崩塌的事实却一无所知。 ——————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姚宁谷才幽幽转醒,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迷迷瞪瞪地问道:“相公,我怎么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柳玉伸手端过来一杯温的蜂蜜水,递到她面前:“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姚宁谷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感觉甜丝丝的,嗓子也没这么难受了。 “你睡了半个时辰,倒不算久。不过你刚刚睡觉的时候被母亲还有一些小辈看见了。”柳玉回答她刚刚的问题。 姚宁谷有点紧张地抱紧他手臂:“母亲没生气吧?你怎么也不叫醒我呢?” 柳玉低低地笑了一声,凑到她耳边道:“放心吧,母亲就是嘴硬心软,她要是生气就不会叫平妈妈给你拿披风了。” 姚宁谷经他提醒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了件披风,松了口气。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情况,又小声问他:“怎么感觉少了许多人,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们都去看香桥会了,”见她不解,柳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道,“现在去的话也不算晚,你要是想看的话,我们可以出去逛逛。” 听到能出去游玩,姚宁谷来了精神,顿时困意烟消云散。看她一下子恢复了精神奕奕的模样,柳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牵着她的手起身,同柳大夫人等人说了一声便下楼去了。 今日乞巧节,晚上的街道也比往日热闹了许多,有不少小商贩沿街叫卖。姚宁谷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左看看右看看,柳玉也不催她,配合着她的步子慢慢往前走。 姚宁谷发现街边许多人都在卖同一种小玩意儿,就是一种小泥偶,形象多为穿荷叶半臂衣裙,手持荷叶的可爱孩童,有男也有女,顿时产生了好奇心。 “这是磨喝乐,一种小孩子玩的东西。”柳玉见状主动为她答疑解惑,他见姚宁谷实在喜欢,就掏钱替她买了两个。 姚宁谷乐呵呵地把玩着刚到手的玩具,她挑的两个磨喝乐正好一男一女,用手指着其中男的那一个对柳玉说:“这是相公,”接着又指着另外一个说,“这是我,刚好一对。”然后把两个小玩偶靠在一起,这样看上去还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 柳玉眼里浮现一丝笑意,伸出手用力一揽,人便跌进了他的怀里。 第44章 偶遇 路上姚宁谷还看到有孩童挎着小竹篮子卖莲蓬的,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她还没亲眼见过这种多见于南方的水生植物,听说可以吃就好奇地买了一根过来。 她把里面的莲子剥出来,捏破外皮,便要往嘴里塞。柳玉本来想提醒她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生生停住了动作。 果不其然,姚宁谷被苦到了,一张小脸皱得五官都变形了起来,见状柳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接过姚宁谷手里的莲蓬,给她示范了一下,在剥掉外皮之后,还要将莲子分成两瓣,去掉里面的莲心,否则就会猝不及防地体验一把生活的苦涩。 柳玉把剥好的莲子放进自己嘴里,怡然自得地咀嚼了起来,看得姚宁谷又气又恼。他一定是存心捉弄自己的! 走过一个人迹稀少的拐角时,姚宁谷趁旁人不注意,扯住柳玉领口,踮起脚碰到他的双唇,趁机把刚刚吃到的苦莲子渡到柳玉口中,以示报复。 但柳玉反应很快,还不等她落下脚跟,就拦在她腰间,按住她的后脑顺势加深了这个吻。他舌尖一卷,主动把她口中的莲子掠走,同时也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的口腔。 姚宁谷大窘,她万万没想到柳玉竟然敢在人这么多的街道上吻她,本来想捉弄他的,倒把自己折进去了。 她心跳很快,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生怕下一秒就被别人发现,这种紧张的时刻感官更加敏锐,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有经过之人发出的脚步声,姚宁谷使劲拍柳玉的手臂,终于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开来。 也不知道莲子最后进了谁的腹中,反正两个人口中都弥漫着一股苦涩,心底却是甜甜的。 姚宁谷脸上发烧,恼怒地瞪了柳玉一眼,后者就像没事人一样,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刚才当街“行凶”的人不是他一般。 姚宁谷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柳玉疑惑地用眼神询问她,她反而笑得更起劲了。 等柳玉快忍不住,要采取措施让她说实话的时候,姚宁谷这才止住笑,用帕子在柳玉的嘴角用力擦了擦,举起来示意他看。 原来他脸上刚刚沾了姚宁谷嘴上的口脂,他自己却恍然不知。 一脸正经的柳大人脸上却带着女人的口脂颜色,这画面想想就很搞笑。 饶是一向脸厚心黑的柳玉也禁不住有些发窘,白玉般的面皮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色。他无奈地牵过姚宁谷的手,手里用了点劲,低声恶狠狠地威胁道:“再笑,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起来这也算是柳玉人生中最大胆的一次了,换作十年前的他一定想不到自己还会有当街亲吻妻子的一日,自从遇到姚宁谷以后,他好像一次次地在打破常规。姚宁谷在他的影响下开始拥有端庄知礼的一面,而他也开始拥有恣意洒脱的一面。他想,夫妻之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互相改变对方,一起变成更好的自己。 姚宁谷晃着他的手臂一路走到看香桥会的地方。柳玉护着姚宁谷挤到最前面去看热闹,姚宁谷抬眼一看,只见前方果然搭有一座约四五公尺长、五十公分宽的香桥,两只粗官香装成了桥栏杆,并在栏杆上扎有花花绿绿的花纹装饰,而桥的正中,放着各家各户送来的檀香包,搭桥的那些手艺精巧的男女香客会将这些红绿纸包搭成一座精巧的香亭。 香亭东西两侧还各有对联一副:一联是“一年一度七夕会,依依难舍话别离”;另一联则是“云影当空两水平,箫笙何处玉人来”,虽然这两副对联的文字对仗不够工整,甚至个别用词也含混不清,可是,它却点明了这一活动的主题。这是对牛郎织女追求自由幸福的声援与支持。 香桥搭成之后,各家还陆续送来一串串纸折的金黄色元宝锭,也全堆放在桥上,于是,红绿相间,金碧辉煌,一座香桥在烛光照耀下屹立着,煞是好看。更不必说,多少年代以来,多少人的祝愿和希望,也都堆放在这香桥之上。 不久之后,人们祭祀双星,乞求福祥,然后将香桥焚化,象征着双星已走过香桥,欢喜地相会。人群中传来欢呼声,姚宁谷也有些高兴地拍了拍手,抬头正好与柳玉的眼神对上。 真希望能永远和柳玉在一起呀,不要像牛郎织女那样一年才相会一次。姚宁谷暗自在心中许下愿望,分开手指与柳玉十指相扣,用力地握紧。 柳玉若有所感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猜到一些她的所思所想,脸色也柔和了起来。 两个人相携着往回走的时候,姚宁谷眼尖,突然发现前面的一对男女似乎有些眼熟。 男子身量很高,身材魁梧,一身宝蓝色长衫,而他身侧的女子一身月白色衣裙,看上去娇小玲珑,两人牵着手,从背后也能看出几分和谐。那女子还梳着少女的发式,估摸着是哪对还未成亲的未婚男女避开家长出来游玩罢。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没什么值得称奇的。不过姚宁谷怎么看都感觉这个男子的背影有点像洛光。 她悄悄扯了扯柳玉的衣角,用手指示意他看那个方向,低声问道:“相公,你看,那人是不是洛光?” 乍一听见这个名字柳玉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等他看到目标人物后也是愣了一下。经过仔细辨认,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道:“似乎正是洛小王爷。说起来,我前不久的确听到有传闻说西南王妃想为他与中书舍人何赞之女定亲,只是后来也没再关注过。” 姚宁谷再定睛细看,那女子果然有点像何璐璐!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一丝惊讶和了然,没想到,原先的一对冤家现在竟成了对佳偶。真是世事难料。 姚宁谷玩心大起,松开柳玉的手,蹑手蹑脚走到洛光身后…… 洛光正和何璐璐谈起刚才香桥会的场景,他偏过头看向何璐璐低垂的脖颈,那一小截优美的曲线还有圆润小巧的耳垂看上去都是那么令人心驰神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对她都是捉弄居多,但是听到母妃真的为他定下这门亲事时,心中居然是欢喜多过于排斥的。就连这次相约出游也是他主动提出的。 原来他心底其实是喜欢何璐璐的吗? 洛光在心底正感叹着,想得十分出神,冷不丁被后面一只手拍上了肩膀,吓得差点跳起来。 “什么人!”他吓得大叫一声,何璐璐也被他的大喊声唬了一跳。 姚宁谷露出得逞的笑容,在一边无声地嘲笑着洛光。 洛光看清来人,磨了磨牙,没好气地抱怨道:“姚大将军,人吓人可是会死人的!” 姚宁谷许久没有见过洛光了,见他还像之前一样活泼开朗,就停住脚步,顺口多聊了两句。言毕,她露出探究的眼神看向何璐璐,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试探地问道:“你们俩这是……” 何璐璐忍不住羞涩地低下了头,洛光也有点不好意思,憨头憨脑地挠了挠头发,然后扭扭捏捏地回答道:“就、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呗,我和璐璐马上要定亲了。” 洛光比姚宁谷小两岁,说实话也确实不算小了,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位有点霸道有点娇气的小王爷很不待见,但后来两个人在西北大营共事了这么久,没感情也培养出一点战友情了,况且洛光自己人也上进,早就已经脱胎换骨,如今见到他能找到自己人生的伴侣,姚宁谷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柳玉呢?”洛光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 姚宁谷这才留意到柳玉没有跟上来,扭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原来柳玉刚刚去路边买小吃去了,因为去程路过的时候姚宁谷提了一句想吃,没想到回来的路上他还惦记着,趁她和洛光说话的时候去买了。 柳玉看见她招手,快走了几步走过来。他一手提着刚买的小吃,另一手拿着姚宁谷的两只磨喝乐,一时倒是满满当当。姚宁谷从他手里接过两只磨喝乐,有点肉疼地看了两眼,然后递给洛光:“喏,便宜你了,我刚刚买的,当做我送给你们的见面礼了。” 洛光乐呵呵地接过来,自己留了一个,另外一个当然顺理成章地给了何璐璐。 何璐璐有些害羞,低着头小声说道:“谢谢姚将军。” 她偷偷抬头看了眼姚宁谷和柳玉。其实说起来她和他们两人之前的一些经历并不是十分愉快。她曾经因为嫉妒姚宁谷在安宁大长公主的春日宴上试图为难姚宁谷,当时洛光还帮着姚宁谷反击她,当然了,后来她也在冬日宴上帮着柳玉识破佳玉公主的阴谋,解救了姚宁谷,不过那肯定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如今见到这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妻和睦,而她自己却和从前最讨厌的洛光成了一对,心里倒是百感交集。 想到自己以前的一些任性鲁莽,何璐璐感到羞愧,不过姚宁谷和柳玉好像都不太介意,两人纷纷对洛光和何璐璐表示了祝贺。何璐璐看到自己从前迷恋的那张脸如今破天荒地用柔和的眼神看着姚宁谷,心里居然一点也没有不甘,甚至还有些庆幸。 幸好,自己没有泥足深陷,幸好,她也遇到了适合自己的人。 第45章 女红 下半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然同时也是喜事。原尚书右仆射陈相公乞骸骨,皇上准奏,同时定下接替他的人选,也就是柳玉。 政事堂的参与人员既包括三省长官,也包括加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其余宰执,实际上这些人都可以称作宰相,但尚书左仆射实质上相当于首相,而尚书右仆射则是仅次于它的次相。因此柳玉以二十七岁的年龄迁尚书右仆射,绝对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魏国公府上下听到这个消息都欣喜若狂,柳玉当然也亲自上表以示感激,连带着最近登魏国公府以及昭平大将军府的人都变多了许多。 柳玉把消息告诉姚宁谷的时候,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那以后,是不是大家都要叫你一声柳相公了?”她偏了偏头,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啊,宰相夫人。”柳玉戏谑着把她搂过来。 不过在京城待了这几年,姚宁谷勉强也算有了点政治敏感度,没过多久就自己上折子以身体抱恙为由请求卸下所有实职。这段时间其实姚宁谷也的确算是赋闲在家,但这只是暂时的,她的名字还挂在兵部的名单上,一旦政事堂或者兵部觉得有需要了,随时可以对她进行委任,也就是时刻处于待命的状态,可是这道折子一上,如果经过皇上同意,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赋闲了。就算有适合的工作,也不会再对她进行委命。当然,她大将军的头衔并不会变。 她这么做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避嫌。现代的公务员法尚且有任职回避的制度,放在君主专制的封建朝代,在这方面只会更加敏感。按照武朝的制度,如果父亲在朝中担任要职,那么儿子要么外放出京,即便同在京城为官,也不可能担任特别重要的职位。虽然她和柳玉这样的情况比较特殊没有先例,但是现在柳玉成了执掌大权的次相,她又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这样的结合如果不注意把握分寸,非常有可能引起陛下的忌惮。 姚宁谷上奏的事情事先并没有告诉柳玉,等他知道的时候,皇上已经同意了姚宁谷的请求。 他心情有些复杂地看着姚宁谷,最开始的喜悦之情被此刻的愧疚所淹没。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事业对姚宁谷的重要性,她喜欢军营,热爱战场,为此付出了很多旁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可是如今,她却为了让他能够继续坐稳自己的位置选择了放弃。 柳玉的声音有些干涩:“阿宁,你不必如此的。皇上是个心胸开阔的君主,并不会以此来猜忌你我,况且他年富力强,至少还能统治武朝二十年,届时再引退也来得及。” “话是这么说,虽然陛下不会猜忌,可是其他人肯定会对你有意见啊,”姚宁谷皱着眉,有些不赞同道,“哎呀相公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反正我本来喜欢的就是打仗,现在武朝国泰民安,西边北边都刚刚太平,根本没有我的用武之地,我就算不赋闲在家也只能去军营带兵,那其实很无聊的。” 看她为了照顾自己心情故作洒脱的样子,柳玉觉得心口满满的,感动和酸涩的心情同时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用力地抱了抱姚宁谷,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爱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 —————— 于是姚宁谷就过上了下岗职工的生活,不过好在武朝对下岗员工的待遇还是蛮不错的。她每天和聂长清的夫人相约逛街、喝茶,日子倒也过得不无聊。因为上次乞巧节留下了深刻印象,姚宁谷最近迷上了学女红,缠着聂柳氏还有周晴教她怎么裁衣缝制,还有做一些香囊手帕之类的小东西。因为初学总是不小心扎到自己的手指,这段时间因为疏于练武好不容易消去茧子的娇嫩双手布满了针眼,让柳玉看了心疼不已。 “相公,你试试看嘛,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衣裳。”这天柳玉一回家,就被姚宁谷兴冲冲地拉着回了房间。 她捧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天青色直裰,满脸期待地看着柳玉。 柳玉心脏猛地一跳,身体僵在了原处。 “你愣着干嘛呀?快去快去,不许嫌我做得差!”姚宁谷捧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有些不满地把人推到屏风后面,凶巴巴地威胁起来。 柳玉捡起姚宁谷扔给他的衣裳,最简单不过的直裰,对襟大袖,衣长过膝,没有复杂的纹饰,也没有什么花了巧心思的小细节,但是他却十分满足。解下自己原本穿着的官服,换上这件直裰,大小刚好合适,虽然衣服式样简单,但柳玉长相清隽,身材挺拔,是天生的衣架子,这样穿居然也非常合适。 柳玉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姚宁谷见到他眼前一亮,让他转了好几圈给自己看,表情看上去非常满意。柳玉捉起她的手凑到自己面前,眼神深邃了起来。 纤细修长的五指只有因为常年拉弓射箭的食指中指还有一些硬硬的茧,而其他地方则分布了一些新旧不一的针眼,大多已经愈合,只剩一点淡淡的痕迹,只有少数刚刚结了痂,由此可见姚宁谷的技艺的确有所提升。 柳玉心中感慨一声,这可是上阵杀敌的手啊,如今却为了他裁衣做女红。他把姚宁谷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动作十分轻柔。 姚宁谷被他这样的举动弄得有些羞涩,挣扎着抽出了手,小声说道:“我做得还不太好,你可以在家的时候穿一穿,若是不喜欢的话那就算了,等我学得更好了,再给你做一件。” “只要是娘子做的我都喜欢。”柳玉伸出手环住她的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照理说丈夫的贴身衣物都是应当由妻子亲手做的,但是柳玉从决定迎娶姚宁谷的那天开始,就不曾有过这样的奢求,如今这样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希望姚宁谷什么都不要学会,一直被他这样纵容娇惯着。 “我还给你和娘都做了一个荷包呢,但是我刺绣太差了,做得有点丑,你们肯定不喜欢。”姚宁谷低着头,不自信地说道。 “娘子还没拿给我看,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在柳玉的哄劝下,姚宁谷鼓起勇气把塞到箱笼底下的一红一蓝两只荷包拿给柳玉看。 的确和他平常用的差了许多。针脚不够细密,有些地方疏有些地方密,刺绣也不太好,尽管只是最简单的花样也看得出来不太精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里拿着姚宁谷绣的荷包,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动。 柳玉故意逗她,脸上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说道:“娘子这个荷包,做得的确是……别致了一点。” 闻言姚宁谷果然眼神一暗,失落了起来,她劈手想夺过柳玉手中的荷包,嘴硬道:“我就说你肯定不喜欢,还要我拿给你看,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自己留着用……” 柳玉早有防备,身子一转让姚宁谷扑了个空,姚宁谷一着急去和他抢,柳玉却高高举起双手让她够不着,姚宁谷一个不稳跌进他怀里,柳玉顺势搂着她一起跌到了床榻上。 柳玉自己垫在姚宁谷身下,不过好在被子足够柔软,两个人都没怎么磕碰。姚宁谷趴在他胸口,有些恼怒地去掐他腰上的肉,但柳玉绷紧腰腹,肌肉变得坚硬紧实,姚宁谷居然没有掐得动。 眼看着她委屈得眼圈都要红了,柳玉赶紧抱紧了她,柔声道:“好了,逗你玩的,娘子做的荷包我喜欢极了,我怎么可能嫌弃你做的东西呢?” “真的?”姚宁谷闷闷地问道,有点不太确定。 “当然是真的。”柳玉把她身子朝上面托了托,郑重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又抱着她劝了好一会儿,姚宁谷才恢复到开心的情绪。两个人坐起身来,柳玉把其中那个蓝色的荷包配到自己腰间,展示给姚宁谷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嫌弃她。这下反而是姚宁谷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伸手捂住他腰间,别扭地说道:“你自己留着便是,不要戴出去给别人看,太丢脸了。” 柳玉有点好笑地看着她,这个小丫头怎么还学会口是心非了。心里明明是欢喜的,却不肯承认。 “那这个呢,我就不要送给娘了吧,她肯定会嫌弃我做得差的。”姚宁谷对着剩下那个荷包有点发愁。不过柳玉却极力劝说她送给柳大夫人试试看。 果然,收到礼物的柳大夫人脸上嫌弃得不得了,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这个针脚,跟狗爬似的,还有这个绣的是个什么,你不说我还以为是只公鸡……”柳大夫人絮絮叨叨地一阵批评,把姚宁谷批评得一无是处。 但是最后她却让平妈妈替她好好收了起来。 见状姚宁谷和柳玉对视一眼,心想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柳大夫人私底下把柳玉叫到一边,有些不满地训斥他:“你是不是很久没抽时间好好陪你媳妇了?不然她怎么都闲得开始学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亲事可是你自己求来的,还不好好珍惜,别以为你升了官就可以飘了……” 柳玉哭笑不得,冤枉得不行。这可真不赖他,是姚宁谷自己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兴趣,他也心疼得不得了呢。但是嘴里还是再三向柳大夫人保证,他一定会多陪姚宁谷。 出了魏国公府柳玉有点郁闷地想道,我才是亲儿子吧? 第46章 生辰 没过多久就快到年底了,姚宁谷的生辰也马上就要到来。姚宁谷本来的生辰其实和原身并不相同,但她觉得生辰在哪一天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从来没有纠正过。 姚宁谷很少为自己庆生。其实严格来说,从穿越过来以后,建武十二年到建武二十年这将近八年间,她只有十九岁和二十三岁的生辰没有在军营中度过,这两年她难得地有机会和秦琅一家人坐下来一起吃一顿饭,多数时候最多也就是别人的一两句恭贺,然后一觉睡醒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 所以今年的生辰她也没有特意提及,府上众人,包括柳玉在内全都没有表现出想起这件事的征兆,所以姚宁谷还以为会和以往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出现。 但她没想到柳玉在她生辰这天提前从衙门回来,牵着她的手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姚宁谷有些狐疑地跟他出了院子,七拐八绕地来到府上东南角的一处院落。这里是合并之前柳玉别院内的一处地方,本来是打算堆放一些杂物的,前不久才修缮完毕。因为离主屋距离很远,姚宁谷几乎没有来过这附近,当然也不知道柳玉会在这里搞什么花样。 姚宁谷走到门口的时候就敏锐地感觉好像这里的温度要比外面高一些,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柳玉,后者却直接退后半步,示意她自己打开看。 柳玉当然不会害她,所以姚宁谷半信半疑地推开门,视线刚落到门内,她就僵直住身子,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一股暖意混合着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扬起了姚宁谷额前的发丝,她睁大眼睛看清屋内的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大片一大片色彩鲜艳的花卉。无论是哪个季节开放的花,全都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在她的面前盛放。不仅是地上种满了,还有半空中的花架上,也都摆满了花盆,甚至连房梁上也没有漏过。 明明是秋末冬初,但此时此刻,却好像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姚宁谷揉了揉眼睛又看,才发现不是幻觉。她心里既震撼又感动,这么多的花,要把它们搜集过来,还要控制让它们在同一天开花,只为了给她这一份惊喜,也不知道柳玉花了多少时间和心思,而在此之前她居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娘子,喜欢吗?”柳玉这时候才走上前,和她并肩而立,侧过头轻声问道。 姚宁谷抬头看他,他漂亮的桃花眼弯了下来,眼中只有无尽的温柔和爱意,他的瞳孔中可以清晰地看见两个她小小的人影,就好像他的眼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姚宁谷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来:“喜欢,特别喜欢,谢谢相公。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呀?”她感动地抱紧了柳玉的腰,声音到最后带上了点鼻音。 “今天你可是寿星,不能哭鼻子的。”柳玉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姚宁谷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 原来柳玉没有忘记,这是给她的生辰礼物。 两人又待了一会儿,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于是姚宁谷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上暖房的门,回到院子中。 刚走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原来周晴还有牡丹芍药等人已经把晚膳摆了出来。见到姚宁谷回来,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地对她说一句道贺的话,姚宁谷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记得她的生辰日子,只是约好了瞒住她,要给她这一份惊喜。 “今天大家都不用值夜了,赏一副席面下去,你们也松快松快些。”柳玉等他们收拾妥当,吩咐了下去,牡丹立即高兴地欢呼了起来,其余人也都面露喜色。 “托少奶奶的福!”牡丹兴高采烈地送出自己的小礼物——一方亲手绣的手帕,然后一溜烟跑去大厨房了。姚宁谷知道她的性格跳脱,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柳玉则贴心地给她布菜,桌上的菜色全是照着她的喜好准备的。姚宁谷心中有种满溢的幸福感,比成亲那天都不遑多让。 —————— 没过几天就是过年,这也是成亲后姚宁谷头一回和柳玉一起过年。想起一年前他们两个还要偷偷摸摸地趁晚上幽会,她不禁感叹一句世事难料。 这里的习俗过年是要吃饺子的,姚宁谷心血来潮,见周晴一早就在小厨房准备包饺子,也凑过去说想学。 包饺子首先要准备饺子皮,周晴让她把适量面粉倒进盆里,然后加入温水用筷子搅拌。 “这水不能一次性全倒进去,要慢慢来,水既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冷,不然饺子皮就会太软或者太硬……”周晴一边手上指导着姚宁谷,一边还嘴上说着注意事项。 搅拌无水后,就要把面粉揉成面团状,这一点难不倒姚宁谷,她手劲大,比周晴做得还有利索,很快就完成任务。 面团揉好之后,要静止一会,大约五分钟之后就可以把面团分成两个,然后揉成条状,一个一个截成断状。截成断状之后,再撒上面粉,均匀铺开,将面粉均匀铺开的目的就是希望截成的面团不要黏在一起,所以也不必铺太多。 这些步骤都简单,姚宁谷依葫芦画瓢便顺利搞定,令她觉得困难的是下一步。只见周晴把一个截断的面团,揉成球状,在面板上滚一下,然后用手掌按压成片状,之后用擀面杖迅速地擀成更大的片状。 “等等等等,这怎么弄的,怎么我一眨眼睛就擀好了?”姚宁谷连忙伸手拦住周晴的动作,她怎么还没看清,一张饺子皮就擀好了? 周晴只好再师范一遍,但姚宁谷自己试了试发现手脚还是不太听使唤。 “少奶奶,你要这样,按一个方向转一圈,每转一点就擀一次,用力要均匀,这样饺子皮才会是圆的,厚薄均匀也不会破……”周晴手把手教着姚宁谷。 “在忙什么呢?”姚宁谷学得正起劲,突然听到柳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晴还有其他的下人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他行礼,姚宁谷则懵懵地抬头看他,一手还拿着擀面杖。 “奴婢在教少奶奶包饺子呢。”周晴连忙回答道。 柳玉好奇地走上前去,视线落在她面前两块失败的饺子皮上,露出古怪的神情。姚宁谷脸上有点挂不住,故意赶人:“我还没学好呢,你先出去。” 柳玉并没有听话,反而慢条斯理地卷起自己的衣袖,拿起周晴刚刚用过的那根擀面杖。姚宁谷有些惊奇地看他动作,他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主动回答道:“包饺子我也会,可以让我来教娘子啊。” 见柳玉自己亲自上阵,周晴和一众下人都很有眼色地退出小厨房,把地方留给了这夫妻俩。 姚宁谷看柳玉的动作,果然比她娴熟多了,心里疑惑极了,不是说君子远庖厨的吗,怎么看他样子还挺熟悉这些东西的? “我小时候对做饭很感兴趣,就偷偷跟在奶嬷嬷,也就是周晴的婆婆后面学,后来大了之后被长辈说教几次之后知道这样不合适,才慢慢放弃了。”柳玉一边给姚宁谷示范,一边随口解释道。 姚宁谷不知道柳玉还有这样的经历,她还以为他从小就是那种端端正正很守规矩的小大人似的呢,一时间觉得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那你除了包饺子,还有没有其他会的东西了?”她偏过头来问柳玉。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有机会的话,亲自下厨给娘子吃啊。”柳玉笑着答道。 “那可说定了,相公不许反悔!”姚宁谷眼睛一亮,立即强调了一遍。能吃到柳相公亲手做的饭菜,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个机会的! 柳玉好笑地看了看她,见她明净的小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突然心中玩心大起,伸手在她脸上抹了一点面粉。姚宁谷被偷袭成功,当然不肯认输,抓了一把面粉便要反击,结果两个人生生把烹饪课上成了体育课。 —————— 两个人今年吃上了自己包的饺子,味道似乎比以往更加鲜美些。下午的时候府里忙着打扫卫生,张贴对联窗花之类的,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到了晚上,姚宁谷和柳玉一起吃了年夜饭,虽然只有两个人,却一点也不显得冷清。吃完饭姚宁谷还闹着要去放炮竹,从几个小厮那里抢过来炮竹和引火用的线香,在府里空地上玩得不亦乐乎。 她把炮竹放在远处,点燃引线后迅速跑远,然后捂着耳朵看向原处,等“砰”的一声响起就拍着手笑起来,再去点燃下一个。大管家柳芳在旁边看得眼皮直跳,生怕出了什么意外把大少奶奶给伤到了,不过好在柳家家大业大,他们买的炮竹质量都还不错。 “好了,不许玩了,今天就到这里。”最后是柳玉强行把姚宁谷押了回去。他给姚宁谷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才发现她一绺头发都被烧焦了,像老父亲一样操心地把人说教了一通。姚宁谷自知有错,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大年初一他们一起进宫朝贺,皇上很大方地给了许多赏赐。之后两人又去魏国公府拜年,包括柳大夫人和毛氏在内的所有人都态度非常和善。当然,最令姚宁谷感到惊喜的就是秦琅秦夫人的回京。与分别之前相比,二人看上去精神变得好多了,尤其是秦夫人,从前总是有些压抑自己的性格,这回见到她变得爽朗大气多了,还有小秦安,分开了一年居然还记得她这个姑姑,整天黏着她不放,她把小秦安带到魏国公府几次,后者居然和毛氏的女儿很快打成一片,两个小丫头名字里都带个“安”字,说起来倒是很有缘分。 姚宁谷觉得这是她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满以为新的一年会继续延续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哪知道变故突然发生。 第47章 造反 柳玉本来是在书房里看书的,姚宁谷就坐在他不远处,美其名曰陪他,其实自己抱着本志怪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看到生僻字词,还要缠着柳玉给她解释。 “丹虾就是传说中一种巨虾,身长十丈,须长八尺,《洞冥记》有云‘有丹虾,长十丈,须长八尺,有两翅,其鼻如锯,戴紫桂之林,以须缠身急流,以为栖身之处。马丹尝折虾须为杖,后弃杖而飞,须化为丹,亦在海傍。’……”柳玉正耐心给姚宁谷解释着,突然听到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人请他立刻进宫面圣。 柳玉和姚宁谷同时放下书本,收敛表情,神色变得肃穆了起来。春假是法定节假日,就算皇上也没有变态到这个地步,随随便便打扰臣子享受难得的假期生活,除非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人在哪里?”柳玉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沉声问道。 “还在前厅,柳芳管事正招待着,来人是陛下身边的宝公公。”那回禀的下人利索地答道。 柳玉眉头锁得更紧了,宝公公是陛下身边最信任之人,除非是出了大事,不然不可能劳动他走这一趟。他径直走向前厅,想要问问是什么情况。 宝公公没说要找姚宁谷,所以她就回房间等柳玉,替他把等会进宫可能要用到的东西准备了一下,过了没多久,就看见柳玉行色匆匆地走回来,脸色比出去的时候更难看了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姚宁谷目带担忧地看向他。 柳玉动作迅速地套上外衣,听到她的问话后顿了一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犹豫了一下后说出了一个令姚宁谷无比震惊的消息。 “西南王反了。” 简短的五个字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轰得姚宁谷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西南王?洛光的父亲?他造反了? 她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柳玉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背,轻声嘱咐道:“别担心,我正要去和陛下商量如何应对,你在家乖乖等我,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姚宁谷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点点头,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替他整理了一下腰带,然后目送柳玉离开。 —————— 柳玉离开以后,姚宁谷想了想也出了门,径直前往西南王府。再怎么说,她和洛光相识这么久,她必须去看看洛光和西南王妃现在是什么情况。 西南王府已经被重军团团包围,所有可能的出入口都被禁军牢牢掌控,姚宁谷见到这幅阵仗心头更是一沉。 她走到近前,这里的负责人正是如今左羽林军的头领董阳,他不敢不给老上司面子,听到手下来报,马上从另外一边赶了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 姚宁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问道:“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姚宁谷是柳玉的妻子,董阳立刻就知道消息能瞒得住别人,肯定瞒不过她,所以就不再遮遮掩掩,压低声音说道:“陛下下令让我把西南王府牢牢把守住,不准府里的人外出,然后等宫里的消息再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做。” 看来西南王府暂时还是安全的。姚宁谷没有说话,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他,斩钉截铁道:“我要进去。” “姚大人,这恐怕不合规矩吧……”董阳面色有些为难。 “陛下只说了不准里面的人出去,又没说不准外面的人进去。我就进去一会儿,确认洛光和西南王妃没有大碍就立刻出来。”姚宁谷态度也很强硬。 在她的坚持之下,董阳飞速地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一来他信任姚宁谷,二来其实他和洛光也有不浅的交情,不相信他会和西南那边有所勾结,于是最终选择妥协,把姚宁谷从一个不起眼的后门放了进去。 “姚大人,请务必长话短说。”董阳最后还有点不放心地嘱咐了两句。姚宁谷点了点头,然后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走向洛光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她来过几次西南王府,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但接连找了几块地方都没有看见洛光的人影,最后是在府里下人的指点下,才在一处看似已经荒废的院子里找到了他。 以往神采飞扬的洛小王爷此时正颓废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他眼里失去了光彩,瞳孔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身旁散落着几个已经空空如也的酒坛,还没走近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 院子外面长了不少杂草,里面的陈设却还很整洁干净,姚宁谷视线在屋内巡视一圈,最后落到角落里的书架上。书架里没有很多书,最下面一格放着几本书页已经泛黄的线装书籍,封皮都已经卷角却又被细细压平,一看就时常被人拿出来翻阅,而且翻阅之人还很珍视,书桌上摆了几件用旧了的文房四宝,不远处的博古架上还陈列了一把半旧的短刀。她心中一动,这里原本的主人身份似乎不难猜到。 听到她发出的声响,洛光反应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子,和她的视线对上。 姚宁谷叹了口气。见到他这幅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大概能理解洛光的心情。从她认识洛光那天起,就不止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在洛光的描述中,西南王是一个骁勇善战、忠义两全的好将领,虽然他们父子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可是洛光能把西南王所有的话语都牢牢记在心底,连他后来从军也是受了西南王的启发。在他心目中这样英明神武的父亲却一夜之间变成了叛国的反贼,换做谁都接受不了。 “姚大人,你来了。”洛光艰涩地发出了声音,嗓子像是在砂纸上狠狠摩擦过一样沙哑。 姚宁谷默默坐到他身旁,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心里反复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你……你父亲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不要……” “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洛光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直接打断了姚宁谷,然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这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会我的,是他教我要忠君,教我要爱国,可是现在他自己却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从小就和母妃生活在京城,小时候别的同伴都有父母相伴,我也曾问过母妃,为什么我的父亲不能陪在我身边。她告诉我,我父王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为了保家卫国,舍小家,为大家,所以才常年驻守在西南,抵御外族人的侵略。她让我不要怨恨父王,这是他不得不做出的取舍。我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想成为像他一样的大英雄,可是事实呢,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是我看错了人!”洛光看到姚宁谷,情绪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点,又哭又笑地诉说着。 “洛光,这不是你的错。”姚宁谷安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凝视着他的眼睛,“你父王曾经的确是一个大英雄,他为武朝所做的贡献不是假的,他对你的教诲不是假的,你从他身上汲取的力量不是假的,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当初你想变成的样子,这都不是假的。” 洛光有些反应不过来,傻傻地看着姚宁谷。 “但是洛光,人是会变的。他以前是好人,不代表现在是,以后会是,这是他的错,不是你需要承担的。你在这里借酒浇愁能做什么呢,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现在该好好想想后面要怎么做,你想想你的母妃,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你带大,你忍心让她晚年在这样的境地下度过吗?”姚宁谷用力地掰正洛光的身体,试图用自己的话来激励他。 洛光仍呆呆傻傻的,但他的表情却看上去像是受到了一些触动。姚宁谷觉得有戏,自己也已经尽到了自己的所能,便不再耽搁,从原路返回了。 —————— 柳玉一直到深夜才满脸疲色地回到府上,顺便也带回了姚宁谷最关心的消息。 西南蛮族众多,武朝成立之初,陛下派当时还不是西南王的洛良领兵前去镇压,洛良花费整整三年将所有闹事的蛮族制服,并且在当地发展农业水利,教化蛮夷,赢得了当地人的敬重,后来因为洛良对西南的情况最为了解,陛下封他为西南王,常年驻扎在西南,并以西南王妃和洛光为人质扣留在京城,这么多年来西南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但是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洛良突然联合蛮族,集合土军,甚至联同附近一些蠢蠢欲动的小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并了附近的版图,还自立为王,在原本当地的西南王府设立三司以总其政。颇有要和北方王朝对着干的架势。 朝廷连发几条军令,命与西南相邻的清远侯为征夷将军,从附近几州征集军队四万人,前往西南征讨,同时命令逃往北边的西南都司都督佥事吕中集兵两万人待命。 姚宁谷把今天见过洛光的事告诉柳玉,柳玉并没有感到意外,和她说起:“陛下并没有要对洛光母子动手的意图,西南王既然敢反,就应当已经放弃了他们,洛光这几年深得陛下信赖,假如能证明他们没有牵扯其中,不一定会落到最糟糕的地步。” 第48章 平叛 姚宁谷心中略微放松了一点,想着等西南平叛结束之后再考虑别的事情。她本以为凭武朝现在的军力,拿下西南应当不是难题,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七天时间,就听到清远侯大败于清江的消息,吕中还在战役中被叛军杀死,征夷军节节败退,现在已经退到西南的最北边地界,借着地形优势据城死守。 朝廷从其附近的武州、贵州等地连发好几道兵马,又从山南抽调一道弓弩手前往支援,但山高水远,援军也不能瞬间到达,情势还是很危急。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叛军人数才几万吗?”姚宁谷有些不解地问柳玉。 “据说西南蛮夷有一支所向披靡的大象军队,以皮糙肉厚身披战甲的战象为先锋,很快就摧垮了我们前线的防守,加上弓弩手的箭很难穿破战象的皮肉,所以只能靠城墙勉强抵挡其攻势。而且洛良此人老奸巨猾,此前还留有一手,藏了五万私兵在别处,等到清江大战的时候才派出,吕将军就是中了计才不幸殉国。”柳玉这几日也是为了此事焦头烂额,已经好几天都没怎么合眼了,从声音里能听出浓浓的疲惫。 “南方河流众多,树木林立,地势复杂,叛军擅长水战,我们调去的多是步兵,恐怕多少会有些不适应,而且叛军熟悉地形,一旦撤退到山林中就难觅踪迹,这些也都是原因吧。”姚宁谷想了想又补充道。 “正是,”柳玉赞同地点点头,“皇上已经下令从江淮周围调一拨水军前往,但一时半会还无法赶到。希望清远侯能再多坚持一段时间。” 另一边朝堂上皇上已经被气得一天没吃得下饭了,枉他对洛良信任有加,将其视为手足,还每年都派人前去慰问,他却在这种时刻反咬自己一口,妄想自立为王,与他分庭抗礼。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皇上当政二十年,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气。愤怒之下,决定从朝中抽一个信任的臣子去南边替他分忧,争取速战速决,把洛良那家伙麻溜地拎过来。他在心里把清远侯骂了数遍,也不知道这个废物怎么连区区一个西南都拿不下来。 朝中众臣为了人选的事情争论不休,主要是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差事。洛良成名已久,在封西南王之前就战功赫赫,他在西南驻守十多年,在当地威望极高,当地民众有些甚至不知道天子名号,却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西南王洛良。去他的地盘打他,这不是送菜吗? 所以目前的情形大概就是,有人提起一个人选,被点名的那个武官就立刻“不不不我不行,那个谁谁谁比我强”,这样互相推诿着。有资历的不想去,没资历的轮不上。 户部的尹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酸,耳边还有几个人在不停争吵,心中升起一股烦闷。也许就是这股烦闷,令他突然福至心灵,心中想到一个绝妙的人选。 尹书踏出一步,恭恭敬敬地说道:“臣有一个推荐人选,不如派昭平大将军姚宁谷前往。” 姚宁谷因为请辞很久没上朝了,刚才大家都没往她身上想,这会儿尹书一提起,倒一起陷入了沉思。诶,这个主意好像不错? 尹书说完之后便深藏功与名地退了回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看他,身上凉飕飕的。 大家的考虑是多方面的,首先,姚宁谷的能力是没问题的,忠心也是没问题的。虽然她对外宣称身体抱恙,实际上有没有病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身体也没问题。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点,这个时代打仗还是有一点迷信因素在的,姚宁谷之前参加的战役从没输过,本身就带了一点“吉祥物”的特质,加上自古以来,北军南伐一般都是势如破竹,而南军北上基本上输多赢少,从“天时地利人和”的角度来看,姚宁谷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运气加成。然后钦天监的那群人又一顿胡扯,说什么姚宁谷的八字和这场叛乱怎么怎么相合,皇上很快就被说服了。 他很快就叫来姚宁谷,征求她的意见。对于这次召见姚宁谷有些意外,她没想到皇上会派她到西南平叛,对于打仗这件事本身她并不排斥,但她对自己并不是很有信心。 “陛下,臣很愿意为您分忧,但是臣担心自己指挥不好水军啊。”姚宁谷有点苦恼,她以前打的不管是北狄还是西戎,都是骑马的民族,和西南蛮夷根本不一样啊。专业不对口,难免心里有些慌张。 “这你不必担心,朕会派有经验的水师将领辅佐你的。”皇上大手一挥,点了江淮水师的防务总兵左明给她当副手。 姚宁谷这下心里有了数,感情她就是去当吉祥物的,只要带去陛下的鼓励,坐在那里给大家信心就可以,发号施令什么的交给左明就行了。于是就不再推辞,欣然同意。 —————— 所有人都皆大欢喜,只有一个人闷闷不乐。 柳玉从听到尹书提出建议开始心里就开始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然后果然一步步看着预感成真,心里非常郁闷。 被派去战场的不是你们媳妇当然笑得出来。散朝之后他看着大家变得轻松的表情,忍不住腹诽起来。 他和姚宁谷一起回府,回到自己家之后终于不再掩饰,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眼里慢慢都是不舍。 “相公——”姚宁谷软着声音叫他。 “我知道,你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我不会拦你的,但是我就是好舍不得你。”柳玉先她一步把话说完。他知道姚宁谷肯定是要开口劝他,但道理他都懂,感情却没办法控制。 姚宁谷叹了口气,感觉到他浓浓的眷恋,心头微暖,伸手回抱住了他。 柳玉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思绪飘到从前的一些回忆中。之前他也是这样亲手把姚宁谷送去西戎的战场的,那时当然也满是离愁,但最后理智还是能占上风的,可这回他心里却有个很任性的念头,很想不顾一切把人留在身边。 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是自己休戚与共的家人了吧。柳玉自己分析了一下原因。恋人再相爱也还是有你我之分,但妻子却是自己最最亲密的人,他们的一切都可以互相分享,这样的紧密联系是所有其他关系都无法替代的,所以他才会这么恋恋不舍。 “好啦,我还要收拾行李呢,明天一大早就要出门了,等会儿还要去魏国公府上和父母亲道别,你别耽误时间啦。相公乖,听话。”姚宁谷觉得时间有点太长了,忍不住开口哄他。 柳玉自己给自己做通思想准备,也就不再婆婆妈妈,把丫鬟们都叫进来,自己也帮着她一块准备。 下午的时候两人一起去见了柳大夫人,后者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忍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 “满朝文武都是死人吗,偌大一个京城派不出一个男人了吗?”柳大夫人不满地发泄起来。柳玉自己刚刚还难过着呢,现在却反过来要拿家国大义来劝说起母亲。 柳大夫人听了半天,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更改了,虽有不满但也只好认了。她让平妈妈从自己私库里拿些东西给姚宁谷备上,絮絮叨叨得像送女儿出嫁的老母亲。 “南方的蚊蚁多,带些驱虫的草药去,这些都是你们祖父赏的好药材,万一受了什么伤都可以用……军营里肯定吃不好睡不好,这是轻便的被褥也带一条……”眼见着柳大夫人快把拔步床也给自己带上了,姚宁谷连忙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下来。 “娘,我是打仗去,又不是游山玩水去,不用这么多东西。您放心,我又不是头一回了,能照顾好自己的,您就放宽心,等我回来便是。”姚宁谷握着她的手,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柳大夫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突然有种酸酸的感觉。 —————— 姚宁谷和柳玉回府之后听到另一个令人有些意外的消息——洛光自请前往西南平叛。 姚宁谷先是有些惊讶,虽说西南王此次已经令洛光大失所望,但毕竟父子的血缘没有斩断,子讨伐父,怎么看都有些违背常理。然后联想到洛光的性格,又觉得好像也没有这么令人费解。洛光本来就是爱憎分明,心思赤诚之人,洛良主动抛弃了他们母子,以他的性格,一定也想和他亲自对质,问一问究竟为什么。 “陛下同意了?”她又追问道。 负责传话的柳山点了点头道:“洛小王爷请董阳为他带话,说得言辞恳切,然后又在宫内长跪不起,陛下被他的执着打动,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看来陛下是想给他机会了。若是这次能戴罪立功,那么洛良叛国的罪名,应该就不会祸及洛光母子了。”柳玉思考了一下说道。 他又嘱咐姚宁谷:“我知道你关心洛光。这次务必要多留意他,别让他被洛良又哄骗了去,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是机会,同时也是试探。” 姚宁谷当然点头称是。 —————— 洛光要跟着去西南平叛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禁军对西南王府的控制没有这么严格。何璐璐听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瞒着家里人溜出来找到洛光。 洛光见到她有些意外。他之前已经听母妃说起过,何家来人说要解除婚约,母妃便点头答应了。他能理解何家的心情,但是多少有些失落,更没想过还能有机会再见到何璐璐。 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连日不见似乎瘦了许多,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本来就大的眼睛看上去更加显眼,此时这双很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与不舍。 洛光心中微动,迟疑着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何璐璐小步挪着过来,脸上看上去有些纠结,她飞速地抬头看了眼洛光,然后鼓足勇气说道:“我是来为你送别的。我知道我父亲来同你退了亲,但我没有同意,我……我认定的丈夫只有你一个,你一定要平安归来,我会一直等你的!” 何璐璐把手里一直攥着的东西塞到洛光手里,然后逃也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洛光低头一看,是一枚相国寺的平安符,用红色的丝带串着,似乎还带着上一任主人的体温。这一点温暖蔓延到他的心头,他握紧拳头,目光再次变得坚毅起来。 第49章 大胜 因为马上要分别,姚宁谷感觉今晚的柳玉格外黏人,她都说不要了还不肯放过她,每次都骗她最后一次,却又食言。 结果第二天姚宁谷差点没爬起来,她用眼刀子狠狠地剜了柳玉一眼,后者满脸歉意地看着她,走到她身后用温热的大手替她揉了揉后腰,这样一来姚宁谷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走啦,你要照顾好自己呀!”姚宁谷抱了抱柳玉,大步走出门,洒脱地对他挥了挥手。 踏雪也好久没有上过战场了,用前蹄在地面上刨了刨,从平时懒洋洋的模样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神骏了起来。姚宁谷翻身上马,这熟悉的战意令她隐隐有些热血沸腾。 果然,她骨子里还是个不安分的人。 柳玉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倚门化作望妻石,等视线中已经完全看不到姚宁谷的身影才返回府中。 —————— 天色已经漆黑,尹书才从户部衙门回家。正常的下衙时间到了后,他的妻子王氏已经派丫鬟出去看过好几回了,终于等到他回家的消息,连忙吩咐人把已经热了好几回的饭菜再次拿去热一遍,自己则亲自出去迎接。 “怎么又搞得这么晚,你别是骗我出去做别的事情了吧?”王氏一边帮他更衣,一边不满地抱怨着。 这都是这个月第五回了,要不是尹书每次回来都一脸疲倦,身上没有酒气也没有脂粉味,她都要怀疑他在外面有人了。 尹书也很烦躁,他扯了扯领口不悦地说道:“我还不是忙着衙门里的事情,你们女人家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王氏撇了撇嘴,不和他争辩。 尹书更完衣出去用饭,热了好几遍的饭菜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美味,但他饿了很久了,也就没顾得上这么多,虎吞狼烟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还没过多久,就有下人过来通知:“老爷,户部来人,说有要事要让您再去一趟。” 尹书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是他们老家那里的方言,很难听的那种。 但他还是不得不换了衣服出门去。 到了户部衙门,今天轮值的是他的同僚周洋。周洋一见到他,就把一摞文书交给他,说:“这是你负责签发的文书,政事堂今天突然来人抽查,说是总数不对,你赶紧检查一下是哪里出了错。” 尹书一看,都是些不太重要的文件,有些不满地坐下来抱怨道:“这些东西明天看不也一样,政事堂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种东西也要查。” 周洋和尹书的关系不错,见他惨兮兮的样子,打算好心提醒一下:“政事堂那些大人日理万机,平常可不会这么频繁地插手我们户部的事,尹书,你该不会是得罪了哪位大人吧?” “我怎么可能和他们扯得上关系,平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要说交集最多就那么一次,姚大人之前曾经护送我去过一趟利州,算是拐着弯和柳相公扯上点关联……”尹书立即反驳周洋,但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之前西南王造反,圣人要物色前往平叛的人选,是我第一个提议的姚大人……”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柳相公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难为我吧?” 周洋用无语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这还小事?柳相公才和姚将军成亲一年,你一句话就把人弄到西南去,换成是你你不记恨?” “可我也没有私心啊,还不都是为了朝廷!”尹书有些不服气地反驳周洋。 “就是因为你没有私心,”周洋有点暗恨他榆木脑袋不开窍,“要是你有私心,就不会只是这么点小小的惩戒了。” “啊?”尹书有点懵了。 —————— 姚宁谷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她带着援军和清远侯在临近贵州的一处关隘顺利会师,替他解除了危机。 大概是她名头太盛,叛军知道她是块难啃的骨头,很快就下令撤退,退到清江另一边严阵以待。清远侯这才缓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跟她在荆南会合的左明在亲自查探了军情之后,和清远侯还有姚宁谷一起商量起了对策。姚宁谷也注意到清江常年被一层厚厚的雾气笼罩,江面宽阔,从这儿的岸边望不到另一边的情况,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元帅,这同样也是我们的好机会,我们看不到对岸,对岸的人一样看不见我们。”左明神秘一笑,胸有成竹地对姚宁谷说道。 姚宁谷一看有戏,果然带对人了,左明肯定已经想到了好办法,便催促他把计策说出来听听,左明便说出自己的打算,和二人商量一番吩咐了下去。 军队休整一番后。左明命令手下的军士砍伐树木,制造木桩,并在木桩顶端包上锋利的铁皮,然后将这些木桩插在清江入海处的险要的江心里,同时在河岸一带设下伏兵。 中午的时候,清江江水因涨潮而上升,淹没了这些木桩。左明当即命令手下熟悉水性的部下向叛军主动发出挑衅。叛军水军向前攻击,他们佯败而退。对方将领果然命令乘胜追击,到达了左明的埋伏地点。先前佯败的水军返回死战。不久以后,江水退潮,下面的木桩全部暴露了出来。许多叛军的大船被刺穿了底部,相继沉没,不少士兵也溺水身亡。左明的伏兵四起,趁机驾小船袭击南叛军,很快取得胜利。 获胜的征夷军趁势跨过清江,在河对岸扎寨安营,而叛军则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接连撤退十几里。 这一次的胜利小小地鼓舞了军心,之前萎靡不振的军队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左明擅长水上作战,姚宁谷对步兵骑兵弓弩兵都有不小的心得,而清远侯则对战况和附近的地形熟悉,三个人各自发挥所长,制定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柳玉在京城接到西南一封封发回来的战报。 征夷军跨过了清江,首战告捷。 征夷军收复了西南都司府,汇集了残存的卫所军队。 征夷军和叛军在海州激战,险胜一筹,再次收复一城。 …… 总体而言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姚宁谷率领的军队赢多输少,逐渐逼近洛良的大本营,将此前被他侵占的一些城池收复囊中。 在此过程中,洛光也立下大功,此前令清远侯焦头烂额的大象军队就是被他解决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火攻,大象怕火,只要让他们自乱阵脚,叛军自己就会先葬身在象脚之下。被找到了命门,之后的战斗中,叛军就没敢再使用战象。没了这个优势,在姚宁谷和左明的默契配合之下,自然只有节节败退的份。 几年前姚宁谷和军器监的陈监事有过短暂的交流,在她的启发下,军器监成功研发出了新式弓箭以及杀伤力大的弩,这些帮她在对战西戎时确定胜局,而经过不懈努力,最近陈监事又成功推出了一件新发明——火炮。朝廷为了支援西南,把第一批检验合格可以投入使用的火炮运到西南,交给姚宁谷使用,新武器的到来让叛军更显颓势。 洛良已经被逼到了绝路,他把所有驻扎在外的军队全都叫回来,集中到自己的大本营,姚宁谷和左明都意识到,他恐怕是打算来一场决一死战。 不过姚宁谷也不是被吓大的,在她眼里,洛良基本上已经丧失先机,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与其集中力量准备反扑,还不如想个办法早点逃跑。 说起来她对洛良也是无语。洛良和西南王妃成亲二十几年,只育有洛光一子,来之前她还纳闷,洛良抛妻弃子,就算造反成功了打算把江山传给谁呢?来到西南之后她得知了答案。原来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一把年纪了和蛮夷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土司在几年前勾搭到了一起,还生了两个儿子。洛良有了幺儿就把远在京城的洛光忘得一干二净,连着几年都没回京城看他们母子,不过当时正好洛光也任性跑到西北,大家竟然也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 这个女土司是个不安分的,借着洛良的势打压蛮夷中不服她的部族,逐渐把自己的部落发展成最大的一支,这样犹不满足,又整天吹枕头风,撺掇洛良跟她一起起兵造反,在西南做个土皇帝。一开始洛良脑袋还算清醒,后来女土司说的次数多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迷了心窍,居然真的跟着她一起揭竿造反了。 他得知洛光也跟着来的时候,还在阵前破口大骂过,说他不孝云云的,洛光不为所动,继续下令攻打,然后后来洛良被打怕了,还试图拉拢洛光,用父子情谊打动他,让他做自己的内应。好在洛光这回已经彻底认清了他的真面目,没有被迷惑,主动上报了姚宁谷。洛良的计策被揭穿,又跳着脚骂了他几句白眼狼,这下算是把洛光最后一点情分也磨灭了。 姚宁谷来到西南不过半年,柳玉就收到捷报,说征夷军大胜,洛良和女土司都被拿下,不日就要押解进京。 第50章 小别 将从别处调来的军队遣回原处之后,姚宁谷和清远侯、左明一道押着洛良等犯人率领剩余的军队回京城。皇上派柳玉作为代表率领百官出城迎接,以示慰劳。 柳玉的车架比其他人都快,姚宁谷离城门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就看到了他,欣喜之余没有想太多,从马上跳下来就朝他跑了过去。 左明刚想提醒主帅不要失礼,却看见之前一直冷冷清清的柳大人居然破天荒地含着笑张开双臂,任由她一头扎进怀里,吓得张大了嘴,忘了刚刚要说什么。 几位老大人这时才姗姗来迟,远远地看见这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没羞没臊地搂搂抱抱,用袖子遮住眼表示伤风败俗,不忍卒视。 姚宁谷脑袋一热之后这才发现柳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上还穿着大红色官服,估计是被皇上派过来迎接他们凯旋的,立刻红着脸从他怀里起来,强装镇定地对着后面打招呼:“刘大人,马大人,大家都别来无恙啊,哈、哈。” 柳玉的脸皮就修炼得比她厚多了,淡定得仿佛刚刚接住姚宁谷的根本就不是他,气定神闲地组织好众人,走完犒劳三军的程序,然后让姚宁谷带着主要将领进宫去面圣。 洛良最终毫不意外地被判斩立决,他的族人以及其余共犯全都没能逃脱,不过洛光因为表现良好,有证据证明自己对洛良所为毫不知情,被皇上网开一面,免除他和西南王妃的死罪,只不过西南王的爵位被褫夺,以后他们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西南王妃以及洛小王爷了。 这里说句不太相关的题外话,武朝的死刑有斩、绞两种,从执行时间上来分又可分为立决和监侯两种,两两组合一下其实就是四种。其中斩立决是最严重的一种死刑,用白话说就是斩首立即执行。虽然从痛感上来说似乎绞刑比斩刑更加痛苦,但是古人是相信来世的,只有尸首完整才能进入轮回。斩首就相当于头身分离,死无全尸,所以是最可怕的一种刑罚。 洛光从西南王府搬出来,和母亲一起搬到城南一间两进的小宅子中。王府的家产全都被抄没,这里花的是他自己攒下来的赏赐以及俸禄银子。西南王妃,或者说现在的洛夫人也不是个普通人,短短时间内经历这样的大起大落,心态仍保持得很不错,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负面情绪,对她来说,还能够活下来就已经非常感恩了。她和洛良分居两地这么多年,再多的夫妻情分其实也早就已经磨灭了,在她眼里,洛光才是最重要的。洛良为了自己两个小儿子把洛光抛到脑后,无异于触犯她的逆鳞,她当然不会为一个早就没感情的负心人伤心流泪。 洛良斩首那天,母子两个人都没去看他。等到门口传来消息说洛良死了,洛光沉默了一会儿才摆了摆手说了句:“知道了。” 洛夫人放下手里的绣活,呆呆地看着门外的树看了一会儿,恍惚间仿佛看到二十年前英气勃发的洛良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她的模样,但是一阵叹息之后,所有的画面全都烟消云散,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最终成了一抔黄土。世事无常,浮生若梦,谁又说不是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姚宁谷面圣出来,把手里的事情和大理寺、兵部等处交接完毕,忙了一整天后终于回到府上,周晴早就为她准备好洗漱的热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后,柳玉也差不多该从衙门回来了。 姚宁谷离开家的时候还是冬天,在西南待了半年,回来时夏天都快结束了,不过京城这个时节天气还是非常闷热,姚宁谷为了贪凉随便套了件轻薄的衣裙,把头发散开躺在摇椅上慢悠悠地晃着,等柳玉回来一起吃饭。 柳玉一进门就看到她衣衫不整,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淌水的模样,差点被她气笑了。他把人拉起来拖进屋里,从柜子里找出条干净帕子替她绞干头发,没好气地数落着:“别仗着自己身体好就不好好爱护身子,洗完头发不擦干在外面吹风,小心上了年纪后得头疼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姚宁谷赶紧求饶。是她大意了,好不容易回到家就一时太放松了,忘了还有个爱操心的相公在等着挑她毛病。 “好相公,我错啦。你别说我了,咱们先去吃饭吧。”姚宁谷从后面抱着他的腰,试图靠撒娇蒙混过关。 温热的身躯隔着轻薄的衣料贴在后背上,软软的声音一字不落地钻进耳朵,柳玉身体一僵,有种久违的热意从小腹处窜了上来。他脸上表情不变,伸手抓住横在腹前的两只爪子,语带深意地说道:“好,先吃饭。” 再吃你。 姚宁谷犹不知道危险的降临,不怕死地摊开手掌朝里按了按,嘴里还嘟囔道:“相公,你是不是没有好好锻炼身体啊,怎么感觉你的肚子摸上去变软了……” 柳玉咬了咬牙,靠意志力才好不容易压抑住刚刚燃起的冲动,强硬地把两只爪子扒下来,牵着她往外走。 “怎么了?”姚宁谷踉踉跄跄地跟上,有点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说要吃饭吗,再不去饭菜就要凉了。”柳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晚上的时候姚宁谷才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 姚宁谷有点后悔之前为了转移话题随便说了这句话来调侃柳玉,以至于她现在要承受更加严重的狂风骤雨。 —————— 姚宁谷裹紧小被子躲到床角,警惕地看着柳玉,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在做什么,快过来。”柳玉好笑地朝她招手,露出看似人畜无害的温和笑意,非常具有迷惑性。 但是姚宁谷显然没有这么容易上当,她揉了揉酸痛的腰,刚刚的一切还都历历在目。 柳玉趁她不注意连人带被子一起抓了回来,在姚宁谷还来不及叫出声之前就堵上了她的嘴。 姚宁谷的手脚都被裹进被子,自然没有办法反抗,只好任由他在自己已经红肿破皮的嘴唇上继续使坏。 柳玉要把被子掀开,这回姚宁谷学聪明了,死死揪着被子一角,坚决不松手。她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逗笑了柳玉,连刚刚升起来的旖念都被笑散了。他伸出长手长脚抱紧了姚宁谷,隔着被子把她圈进怀里。 过了许久,柳玉觉得自己完全平静了下来,这样静谧的氛围令他觉得空虚了很久的心口又重新充实了起来。但是这时姚宁谷却不自在地扭了起来,打乱了他的思绪。 “太热了……”姚宁谷小声抱怨着,柳玉低头一看,她被闷得鼻尖都沁出了细碎的汗珠,脸颊两侧红扑扑的。姚宁谷本来就体热,现在夏天还没过,即便是晚上温度也不低,真是难得她坚持裹紧被子这么久了。 柳玉连忙替她把被子掀开,姚宁谷终于得到释放,感受到久违的凉爽。她泄愤地把柳玉扑倒在床上,坐在他身上按着不让他起身,张牙舞爪地要把被子往他身上盖。柳玉笑着任由她动作,最后两个人又抱着滚到了一起。 姚宁谷靠在柳玉怀里,像大爷一样享受着他给自己用扇子扇风,想了想还是有些恼怒,抓起他的另一只手作势要咬,但是最终还是没舍得用力,贝齿在他手臂上只留了一点轻轻的痕迹,连皮都没破。 “别闹别扭了,都是我不好,行不行?”柳玉放下衣袖,好脾气地哄她。又说了一箩筐好话,终于把妻子劝好了。 “对了,陛下说最近要去避暑山庄一趟,估计要至少半个月才回来,到时我肯定要随驾,你也陪我一起去?”柳玉想起另一件事,和她说起。 “怎么都快秋天了才准备去避暑山庄?”姚宁谷有些不解地问道。 “之前最热的一段时间陛下已经去过一次了,这次主要是为了举办秋猎。你也知道,陛下本来就是行伍出身,重武,今年赶上西南平定叛乱,肯定会更加重视。”柳玉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既然是狩猎陛下肯定也会带上我的,我才不要陪你,我要自己去。到时候咱们还要分房睡。”姚宁谷迅速抓到了他话里的重点,轻哼一声说道。 “嗯?”柳玉停下手中动作,充满威胁地发出一声疑问。姚宁谷嗅到危险的讯号,赶紧手脚并用地往一旁爬开,被他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脚踝拖了回来,两个人又闹成一团…… 第51章 秋猎 秋高气爽,正是京城周边远游的好时节,秋猎不仅是武朝一项重要的狩猎活动,也是加强武备、安定边境、促进经济贸易发展的重要政治策略。因此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皇上带着文武众官前往避暑山庄,在那里有着规模很大的皇家狩猎园——逐鹿围场。 姚宁谷头一回来到避暑山庄,对这里的风景大为赞赏。整座山庄占地面积极大,但建筑面积只占了很小一部分。东南处多是湖泊,只有中心一座较大的岛屿周围散落着几座小岛,可谓烟波浩渺,浩浩汤汤,湖面上还停着几座装饰华美的画舫和体积较小的木船,可以供人乘坐游玩。 湖泊北边地势开阔,有一座面积很大的试马埭,可供赛马骑射,而西北方向则是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的山林,这里正是围场所在之地。 供陛下、皇室成员居住的宫殿区则位于湖泊南岸,与京城的黄瓦红墙,描金彩绘不同,这里的殿宇和围墙多采用青砖灰瓦、原木本色,淡雅庄重,简朴适度。山庄的建筑既具有南方园林的风格、结构和工程做法,又多沿袭北方常用的手法,将南北建筑艺术完美结合。 整座山庄按照地形地貌特征进行选址和总体设计,完全借助于自然地势,因山就水,顺其自然,让人不得不赞叹一句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逐鹿围场自然条件好,它地处高原和山脉的汇合处,野生动物种类繁多,地域广阔,适合大规模行围打猎。这里气候凉爽,适合避暑,同时复杂的地形,高山、峡谷、丘陵、草原等,为训练军队骑射也提供了很好的自然条件和场地。 围猎的过程首先是布围,一般是由管围大臣统领王公,带领布围的千余名骑兵和围甲兵及禁军军队等分头布围。布围后形成严严实实的形如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布围后,皇上在护从大臣和侍卫的簇拥下从行营来到看城,登上看城观看,即为观围。皇上一要看围猎队形是否整齐,相当于检阅队伍。二要看围内野兽多少,如果围的过多,就命令合围士兵开一个口子,放出部分野兽待以后繁殖。 此后,行围即打猎开始。皇上出猎时各班近卫尾随其后,有牵狗的、有驾鹰的、有递箭的、还有专职护卫他的安全的。猛兽如果负伤逃跑,皇上则命令一两个侍卫追杀。皇上猎后还要陪皇太后观围,以考察皇子皇孙王公大臣及将士的表现,作为赏赐、任用、提拔的依据。 陛下老当益壮,年近五十还亲自下场做示范。去年西域进献了一只花斑矛隼,深得陛下喜爱,这次狩猎中它也被放了出来,发挥出了极大的帮助作用。花斑矛隼在空中为陛下寻找猎物,然后听从命令,帮助他捕获猎物,既驯服又有凶性,不愧是天空霸主。 才不过一会儿时间,皇上就成功猎到一头健壮的成年雄鹿,为这次秋猎开了个好头。众人毫不吝啬地对皇上发出溢美之词,哄得后者龙颜大悦,许诺这次狩得猎物最多之人可以得到丰厚的奖赏。 有了皇上的身先士卒,还有高额的悬赏,底下的王子皇孙还有文官武官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个比一个奋勇争先,看到这幅人才济济,新秀迭出的画面,陛下露出欣慰的笑容。 行围结束后,贵族和二品以上的官员获得的野兽要在陛下面前跪献。皇室子孙射获的都要记入档册,以备皇帝奖赏。在围猎中,如有队形不整齐,以及不奋勇追杀者,要给予严厉惩处。 当然了,这次秋猎要持续三天时间,今天才是第一天,所以并不用进行这个环节,等日落之后,大军会在山脚安营扎寨,之所以不回到宫殿区,是因为这也是皇上“忆苦思甜”的一种方式。 不过对于刚从战场上下来没过几天安稳日子的姚宁谷来说,她对狩猎实在是生不出这么高的热情,她提着箭筒进林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围场里的野兽大多都是事先抓起来到了这一天才放进去的,野性被磨灭得七七八八。想想也正常,毕竟来这里的人身份都不会太低,底下的人也不想真闹出人命。反正她的“英勇”与否已经不需要用狩猎来体现了,姚宁谷打了只肥野兔之后就兴趣缺缺地出了围场,找到在外面和人“闲聊”的柳玉。 见到柳夫人来了,和柳玉说话的官员就很有眼色地先行告辞。柳玉从她手里接过装猎物的袋子,感觉分量比想象中轻,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怎么看上去兴致不高?”柳玉把东西转递给柳山,轻轻揽住姚宁谷的腰,柔声问道。 姚宁谷有些恹恹的,把身体重量分散到柳玉身上,小声抱怨道:“来之前还挺期待的,来了以后发现也就这样,感觉有点失望。” “那我陪你四处逛逛?”柳玉紧了紧手臂,提出建议,试图哄她高兴一点。 姚宁谷对避暑山庄确实有些好奇,便同意了他的提议。柳玉来过这里很多次,除了陛下专属的一些区域以外,对其他地方可谓了如指掌。哪里有什么风景,哪里有什么典故,都一一为姚宁谷细细讲来。 整座避暑山庄可供欣赏的景致非常多,光是北边这一片就被皇上以四字成语组成三十六景,“烟波致爽、芝径云堤、无暑清凉、延薰山馆……”每一个听上去就很有诗意,结合柳玉生动的解说,姚宁谷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这里实在太大,他们走了几个时辰才堪堪逛完很小的一部分,姚宁谷看看天色快要日落了,就和柳玉说要回去。 “回去咱们烤野兔吃,我手艺可好了,一定要给你露一手看看。”姚宁谷略带兴奋地说道,这也是她专门去打野兔,没跟着去猎那些熊啊虎的原因,那么大的动物,就不能自己动手处理了。 回到营地,已经有人升起篝火,围坐在一起喝酒烤肉。王公贵族的营帐位于普通士兵的营帐中央,这样无论从哪个方向来敌人,都不会最先受到袭击。不少官员都带了家眷来,只不过出来露面的并不多,而即便在外面,也需要自己的父亲、丈夫或者兄弟相陪才行。 姚宁谷熟练地给野兔拔毛、放血、处理内脏,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的肉,用竹签串起来,接着用刀在肉块上划开口子,撒上盐、孜然等调料,最后生起火来细细地烤起来。柳玉在她旁边给她打下手,她要用刀就给她递刀,要竹签就帮她削尖,殷勤体贴宛如二十四孝好丈夫。 夜风微凉,露天环境下这里还是有点冷。柳玉给姚宁谷披上一件薄披风,自己则默默地坐到上风口给她挡风。姚宁谷专注地看着火,却不防有几句细碎的议论声传到她耳边。 “柳大人对姚将军还真是体贴啊,我看了都羡慕……”其中一个声音如是说道。 “那你也得有姚将军那样的本事才行啊,你能打西戎还是平西南?”另一个声音不客气地反问道。 “女人要会打仗有什么用,我可不羡慕姚宁谷,你看她刚刚杀野兔的时候那么凶残,哪里有妇道人家的样子,而且她嫁进柳家都两年了,现在也没生出一男半女来,这生不出孩子来,还有什么夫家会待见……”最后一个声音听上去格外尖酸刻薄。姚宁谷仔细辨别了一下,总感觉这声音听上去很像之前恶心过她的曹夫人。 姚宁谷皱了皱眉,很想把这些内容屏蔽掉,但是上天赐予她的天赋听力不允许,那个人自以为声音很小,却全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她的耳朵。 说来说去无法就是那几句,要么说她不守规矩,要么说她生不出孩子,但其实还不是羡慕嫉妒恨。姚宁谷撇了撇嘴,对有些人的酸言酸语完全不介意,能让讨厌她的人不开心,那她就开心极了。 “相公,这个好了,你尝尝看。”姚宁谷把一根签子递给柳玉,这上面的兔肉被烤至皮酥里嫩,还有几滴油摇摇欲落,一看就很到火候。柳玉配合地咬了一口,果然,外面一层很酥脆,而里面的肉质鲜嫩,一口下去能滋出油来,各种调味也都入味,咀嚼时能感觉所有的味蕾都像在跳舞一般。 柳玉比了个很好的手势,姚宁谷早有预料,得意地笑了笑,两只眼睛眯得像弯弯的小月牙一样。她自己也品尝起自己的劳动成果,一边喊烫一边却飞速地解决掉了剩下的部分。 两个人吃一只野兔并不管饱,好在皇上又分发了一些猎物给各个营帐,姚宁谷又烤了条鹿腿来,这才感觉有了八分饱。 姚宁谷吃烤肉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就先行回去换衣服。柳玉站起身打算活动一下手脚,隐隐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动静,随即好像有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侧身躲过,却没想到那人更快,死死拽住他的衣领站稳了身子。 柳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身材娇小,梳着未出阁少女发式的小姑娘,迅速和她拉开距离。不是他戒备心强,实在是这些年来投怀送抱的女人太多,他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况且他身为一个有妇之夫,也不适合和人家拉拉扯扯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面的小姑娘连声道歉,像是被吓坏了,声音都抖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柳玉脸色稍霁,平和地说道:“不妨事。你是哪家小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走,若是迷了路可以让我府上侍卫送你回营。” “家父是吏部尚书。”小姑娘低着头轻声说道。 “属下知道,”柳山对柳玉点了点头,随即面向刘馨月道,“小姐请跟我来。” “多谢这位大人,敢问大人名讳,小女改日让家父向您登门道谢。”刘馨月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柳玉。十六七岁的花季少女正好处在最好的年纪,她面若芙蓉,杏眼桃腮,身姿弱柳扶风,一看正是个难得的小美人。她用这种羞羞怯怯的眼神看着人的时候,很难让男人不生出一种保护欲。 柳玉隐约又开始觉得哪里不对,很果断地拒绝了她:“不用,举手之劳而已。小姐请便。” 刘馨月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被很好地掩饰住了,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告辞,跟在柳山的身后离开。 刘尚书和柳玉的关系算不上好,所以两人的营帐相隔很远,柳玉看了看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刘家帐篷,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让这个小姑娘孤身跑到这里来,还刚好在自己和姚宁谷分开的时候撞了上来。 第52章 闹剧 这时舒舒服服趴在床上的姚宁谷还不知道自己相公差点被拐走的事情。她拿起一本通俗小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很快被书生和狐妖的爱情故事迷住,连柳玉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牡丹芍药看到柳玉进来就很自觉地退了下去。姚宁谷恍然无知地还朝后面吩咐了一句:“芍药,我背有点酸,你能不能帮我按按。” 她一手支起下巴,一手翻阅着书册,两条小腿抬了起来,怡然自得地来回晃着,好不惬意。柳玉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出声,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替她按了按背还有后腰。 姚宁谷一开始还疑惑怎么芍药的手劲变大了,然后突然意识到不对,一个打滚翻过身来,果然对上了柳玉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撒娇地伸出双臂,柳玉配合着俯下、身子,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然后手里一用力,把她提到自己腿上侧坐着。 “今天要忙的都已经忙完了吧?”姚宁谷靠在他胸口抬眼问道。 “嗯。”柳玉轻轻嗯了一声,补充道,“这几天政事不多,正好可以好好陪陪你。” “今天累坏了吧?”柳玉一边帮她按小腿,一边问道。今天走了这么多路,她穿的又是软底鞋,肯定会脚疼。 “还好啦,区区这点路怎么难得到我!”姚宁谷毫不在意地回答道。这才哪跟哪,她才没有这么娇气呢。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柳玉脑海里突然又回忆起刚刚那个含羞带怯的小小身影,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他喜欢的类型和那小女孩完全不一样,也不知道她哪来的信心主动来勾搭。虽然她长得是很好看,但是天下的美人千千万,姚宁谷却只有一个。 柳玉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到脑后。他和姚宁谷洗漱完毕后就坐上床准备休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他们俩并不打算进行某些和谐的运动。 柳玉的手从姚宁谷的腰下穿过,把她拥在自己胸口,合上眼睛。天色暗了下来,很快外面也安静下来,经过一天的喧嚣,夜晚的营地变得寂静无声。只有时不时传来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细碎声音,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偶尔在山中传来一两声嚎叫。 姚宁谷听着柳玉的心跳自然觉得很安心,但不知道是不是临睡前吃的鹿肉让她体内有些燥热,怎么都睡不着。她抬头偷偷看了眼柳玉,感觉到他双眼紧闭,然而呼吸并不平稳,便小声喊了声:“相公,你是不是也没睡着啊?” 柳玉果然也睁开了眼睛,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和她一样,柳玉也精神异常亢奋,鹿肉对他的刺激更大,抱着姚宁谷睡觉,他很难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 “反正也睡不着,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正好是十五,月亮肯定很圆,借着月色就能看清路。”姚宁谷突发奇想。 柳玉对她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早就习以为常,加上他自己也觉得需要被冷风吹一吹冷静一下,就点头表示答应。姚宁谷动作麻利地从床上爬下来,很快就穿戴整齐,整装待发。 柳玉有一只鞋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摸索了半天没找到。姚宁谷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用手捂住小腹转头对他说道:“相公,我先去趟茅房。咱们就在今天白天经过的那个‘烟波致爽’处会合。” 于是她便一个人匆匆离开,没有惊动周围的人。而柳玉找了半天,才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另一只鞋,他穿上鞋,套上衣服,也出门去寻姚宁谷。 刘馨月提心吊胆地走在营地里,不敢靠近旁边的那些帐篷,生怕惊动了里面的人。四周很黑,还非常安静,她本来只是想晚上出来碰碰运气,哪知道外面看上去这么恐怖。刚开始的时候心情正处于亢奋阶段,没感觉到害怕,可是现在冷静下来,总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藏在黑暗中。她有点害怕,想沿着原路返回,可是一想到已经走了这么远一段路,又觉得要是现在折返有点太亏了。 很快,就来到了柳玉和姚宁谷的营帐外,事情说起来也就是这么巧,她刚好看到了姚宁谷出去的这一幕。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刘馨月心中狐疑。她本来以为姚宁谷可能是解决一下三急问题,但是等了一会却见到她从茅房出来又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刘馨月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了起来。这么晚,不在自己家营帐,难得是去外面夜会野男人了? 她心跳突然加速起来,这可是个绝妙的机会!可是刚想往前迈出步子,她又犹豫了起来。 她这么贸然闯进别人的营帐,会不会让柳大人觉得她是个很不自尊自重的女孩子?可是如果不去,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接近他了。 刘馨月正在天人交战之时,没有注意到柳玉也掀开了帘子走了出去。 —————— 柳玉很快就在烟波致爽找到了姚宁谷,他牵起她的手,两人一起沿着山路慢慢走了起来。路上遇到值夜的守卫,姚宁谷对其点头示意,后者认出是姚将军夫妻俩,便收起武器,对他们二人放行。 城里人真是会玩,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守卫在心里默默嘀咕了两句。 被夜风这么一吹,他们两个人的脑子就清醒了很多,内心的烦躁也消失不见。北边平原除了试马埭以外还有一个万树园,柳玉和姚宁谷站在山腰上往下看,就可以将其尽收眼底。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山峰,虽然因为夜色看不清晰,但仍能感受到烟波缥缈,如梦如幻,耳边山风呼呼作响,底下林海松涛摇晃翻涌,树叶摩擦发出一阵阵具有节奏感的声响,回荡在这山谷中,犹如奏起一支意境悠远的管乐。从这里举目远眺,茫茫林海,象一条蜿蜓曲折的翠龙层层推向天际,森林覆盖的山体,则像起伏的卧龙。山势峥嵘,林木苍翠。 姚宁谷直接坐下来,托着脑袋静静聆听了起来,这样来自大自然的音乐仿佛有着荡涤除垢的作用,她感觉自己整个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打道回府。在经过一处山石的时候姚宁谷脚下一个松动,差点没站稳,人被柳玉及时扶住了,但是鞋子却踩进了一个小水坑全泡湿了。 姚宁谷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柳玉看了看离营地距离不远,便走到她跟前半蹲下,转头说道:“来,娘子,我背你回去。” 姚宁谷犹豫了一下,看着柳玉宽阔的后背,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柳玉用手牢牢地托住她的大腿,走得稳稳当当。姚宁谷趴在他背上,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莫名就感觉很安心。 “相公,我是不是有点重啊?”姚宁谷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 “还好,”柳玉笑了笑,故作沉吟了一会儿,“也就是一般的重而已。” 姚宁谷顿时就恼了,伸手去揪他的耳朵,凶巴巴地说:“我哪里重了,你竟然敢嫌弃我?” 柳玉早有预料,偏头躲开,两个人就这么打闹了起来。 —————— 时间回到刚开始。刘馨月纠结了半天之后还是决定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她偷偷溜进柳玉和姚宁谷的营帐,好不容易做足心理准备摸到床边,却惊讶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失望地走出营帐,但在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外面一个不知道什么器皿,这个声响惊动了旁边的营帐,立即把她当成贼人抓了起来。 “我真的不是贼人!”刘馨月被两个手劲很大的粗使婆子制住,挣扎不开,只好竭力申诉着自己的清白。 柳玉和姚宁谷营帐旁边住的正是成国公世子夫妇,曹夫人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刘馨月撞到她枪口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放过。她看刘馨月穿着打扮的确不像什么歹人,但又不甘心把人放走,两边一争执,她说话声音又大,很快把周围一片人都惊动了。 刘馨月脸上鲜红欲滴,被这么多人围观简直羞愤欲死。她一边想要快些息事宁人,让曹夫人放她走,一边又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免落得笑柄,就是这么一纠结,才导致了僵持的局面。等到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她就算想说出来自己是吏部尚书之女,也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不过她自己不说,也很快有人认了出来。 “曹夫人,你是不是抓错人了?这好像是吏部尚书刘府的五小姐。”有个围观的见过刘馨月的夫人说道。 曹夫人半信半疑地把人放开,刘馨月细弱蚊呐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刘小姐,我就不得不多问一句了,这大半夜的你跑到我的营帐外做什么?若是给不出个正当的理由,可别怪我去找你父母好好说道说道了。”曹夫人继续咄咄逼人。 大家也都想不通,刘馨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我……”刘馨月支吾了起来,她总不能说是来找柳玉的吧? “我是半夜睡不着想出来随便走走而已,哪知道看到有个黑衣人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我一时被吓坏了,慌不择路,才在这位夫人的营帐门口发出了声音。”刘馨月硬着头皮编起了瞎话。 一听说营地里可能进了歹人,他们这里的动静很快连皇上都被惊动了。见到一身明黄的人影出现在面前,刘馨月吓得都快站不稳了,可是此时再改口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继续闭着眼睛编瞎话,凡是解释不清的就推说被吓坏了不记得了。 皇上也搞不清这个语无伦次的小姑娘说的是真是假,正纠结着呢,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打闹声。 他抬头朝前望去,柳玉背着姚宁谷走在山路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笑些什么,看上去尤为和谐。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二人。被这么多道目光看着,姚宁谷立马察觉到了异样,她慌慌张张地从柳玉背后跳了下来,心里犯起了嘀咕。 皇上他们聚在我营帐前面干什么?难道我晚上和相公出去溜达犯了什么忌讳? “姚卿这是怎么了,腿受伤了?”皇上以为姚宁谷是受了伤,关心地问道。 “没,没有,我挺好的。”姚宁谷有些羞赧地回答。她也很想说自己是腿瘸了才让柳玉背的,可是撒这种谎就得装瘸装到底! 一想到他们两个刚才打打闹闹的样子被这么多人看见,姚宁谷就脸上感到发烫,害羞地躲到柳玉背后。 柳玉倒是气定神闲,养气工夫一流,他像模像样地给陛下行礼:“回陛下,拙荆并无大碍。我二人闲来无事出门夜游,因无人约束,过于放任了些,还请陛下宽恕微臣无礼。” 皇上是过来人了,对他们小夫妻俩之间的情趣有什么看不懂的,没想到柳玉这么古板的性子倒是挺疼媳妇,他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充满善意地朝两人笑笑。 “陛下,你们都聚在这里是做什么呀?”姚宁谷行完礼后,忍不住主动问道,但身子还是缩在柳玉后面。旁边的宝公公出来为她解释了疑问。 “什么,有歹人混进营地?”姚宁谷立即被这个事实惊住了,而柳玉则是注意力放到刘馨月的身上。他对这个小姑娘可还有印象呢。 “这也不难。营地是呈三品状排列的,最外面按照八卦的排列方式围了好几层士兵的营帐,而且每一片的巡夜人手事先都做过精密安排,几乎不会出现视觉死角,把这段时间的巡查军士叫过来问一遍,如果真的是有歹人,一定不会毫无痕迹的。照这位姑娘的说法,在她发出动静之前不久才见到那个可疑的黑衣人,那他现在肯定还来不及逃出去。”姚宁谷略一沉思,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姚宁谷靠谱,皇上依她所言,把营地彻查了一遍,但仍旧什么都没发现。 柳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刘馨月,对看上去有些焦虑的皇上劝慰道:“陛下,此女年龄尚小,并不一定所见便是真实,可能只是她因为心中害怕一时眼花,又或者只是正好看到有个身穿黑衣之人夜晚同微臣一样出门散心,被她认错。这么多将领怎么可能连一个歹人都抓不住,您不必过分忧心。” 皇上听了他的话后醒悟过来,发觉是自己过于紧张了。这个小女娃才多大年纪,一时紧张看错了也是正常的事情。既然他都彻查了一遍也没发现可疑的人,那八成是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于是便放宽了心,让大家去睡了。 手下的人跟着闹了一夜,心中对刘馨月很是不满,更有有经验的人,看见她视线时不时往柳玉身上瞟,心中对真相也有了点猜测。 “没关系,就是一时看错了嘛。这种大事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姚宁谷倒是不介意,一把把人从地上拉起来,宽慰她道。 刘馨月有些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多谢夫人。” 柳玉没有揭穿刘馨月,他并不想让姚宁谷知道真相而烦恼,所以只是在她身后对刘馨月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浸淫官场多年的柳玉一旦发起威来,绝不是刘馨月一个小姑娘承受得住的,她被这一眼看得如坠冰窖,连灵魂都差点被冻结。 看着柳玉和姚宁谷消失的背影,她心知自己的努力也就止于这场闹剧了。 事后柳山把刘馨月的情况禀告柳玉。原来这个刘馨月是刘尚书的庶女,母亲是个身份低贱的乐奴,只不过凭借一副好姿色爬了床,这一点从刘馨月肖似其母的长相中就能看出。可能是出身给她带来的不稳定感,刘馨月把幸福的希望寄托在找一个有权有势胜过她爹的男子做丈夫上,不知怎么就把目标瞄准了有一次因为公事不得不登刘府大门的柳玉身上。 柳玉这个年纪这个官职算得上年轻有为,虽然年近而立但保养得宜,仍然有着俊秀的相貌和挺拔的身材,尤其是当刘馨月听到这位年轻的大人官职竟然比自己的爹还要高,而且还有一个分居两地的妻子,几乎立刻就动了心。 只是她没想到,拖了这么久才有机会动手,而这个时候姚宁谷已经回来了。不甘心的刘馨月准备凭借自己的姿色奋力一搏,最后只得落到这个地步。知道了她的心思之后,柳玉肯定不会再给她任何接近他的机会,刘馨月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 第53章 比试 这次回来之后,姚宁谷被调去兵部帮忙。近几年来皇上一直筹备要搞武学,读书人是靠科举取士的,从官办的国子监到民间各个大儒开办的书院学堂,都开展得如火如荼,与之相对,正经教习人演练武艺、学习兵法的学堂却寥寥无几。贫苦人家想要靠从武的路子出头就只有去参军,但是这些年几场大的战役打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武朝都会处于太平状态,积累军功什么的不是易事。皇上一直文武并重,不希望太平盛世磨灭人民的斗志,便决心要开办武学学堂,由兵部牵头负责,而姚宁谷的任务就是从中出力。 这个年代兵法谋略什么的还是掌控在上层人手里的知识,姚宁谷也是运气好遇到了秦琅和侯老将军的提携,才能成长至如今,所以她对陛下这件提议是非常赞同的,她也希望更多平民学子可以有机会接触到更精英的教育,有机会逆天改命。将此事交给她,虽然没有兵权来得实在,但也可以看出皇上对她的器重和信任。 姚宁谷这一忙碌就是两年,日子就在她和柳玉各自的为事业拼搏的过程中一天天过去,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除了一件,就是洛光的亲事。 洛光最后还是和何璐璐成亲了,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五品武官,没有任何家族助力,但何家没能拗得过何璐璐的坚持,兼之仔细考虑之下觉得洛光为人还算不错,知根知底,便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亲事。洛光成亲当天,柳玉和姚宁谷都去给他撑门面,这让一些本来想落井下石的人重新掂量起了洛家的能量。 姚宁谷在和洛家来往之后才发现洛光的母亲洛夫人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她前半生为了夫君和儿子装贤良淑德,等夫家被满门抄斩,自己不再是西南王妃后,反而放飞起了自我。姚宁谷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洛夫人年轻时也是习武的一把好手,没成亲的时候还曾经和洛良当街对打过。不用在皇家人面前事事小心谨慎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本心直口快的性格,和姚宁谷简直一拍即合。她这算是明白洛光的性子是遗传的谁了。 建武二十三年的时候,北狄派人出使武朝。这几年北地在秦琅的经营下,日渐繁荣起来,和北狄的往来变得日益频繁,两国人民没有之前那么敌视。去年的时候北狄还献了几位出身高贵的美人来,皇上都五十岁了,把这几位能当他孙女的美人收进后宫,以表示自己和北狄关系棒棒哒。所以这次北狄派人过来,武朝自然也要好好招待,尽尽东道之谊。 姚宁谷初次和北狄交战还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了,这几年她在京城融合得很好,若不是这个消息传进她耳朵里,她都快忘记自己其实是北狄公主了。姚宁谷后世出身的部落在三十多年后才会兴起,这个时代的北狄部落同她血脉上并不亲近,但比起中原人,她还是和这群人更接近同根同源。所以姚宁谷对现在的北狄是什么情况也有几分好奇。 使者抵达京城之后,皇上将其安置在最豪华的使馆中,还打算在三日后设宴款待,请歌舞助兴,由百官作陪。 这次北狄派来的使者中身份最高贵的就是赤狄三王子金木,姚宁谷头一回帮助柳玉打胜仗,杀掉的那个赤狄名将哈里木就曾经是这位的手下,柳玉受重伤那次便是金木为了一雪前耻而作出的反击。说起来也算是柳玉姚宁谷的老相识了。 这位三王子是个个性非常张扬的好战分子,之后又和姚宁谷有过好几次交手,最后当然是输多赢少。不过他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一直对姚宁谷很不服气。打到最后不知道是不是把脑子打坏被虐出感情了,还曾经放出过狠话,不能把姚宁谷在战场上打败,就要把她娶回去当王妃。当然了,从结果上来看显然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皇上设宴款待的前一天,姚宁谷在兵部衙门不知道怎么的就和金木打了个照面。随行的官员介绍说是三王子要求到处参观一下,正好来到了这里。 姚宁谷已经七八年没见过金木了,后者和她差不多年纪,不过狄人男子发育快,长相和中原人也不太一样,她初次看到金木的时候,才不过十六七岁,他就已经身材魁梧高大和成年男子一般无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和当时居然基本上没什么太大变化。 金木还是一副拽得二五八万的模样,身上穿着北狄的传统服饰,脖子上还戴着根小指粗细的大金链子,一脸粗犷的大胡子,看上去跟暴发户似的。看惯了柳玉的清隽文雅的姚宁谷感觉再多看一眼他都是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一种污染,遂扭头准备离开。 哪知道她人还没跨出门槛,就被金木直接拦了下来。 “你干什么?”姚宁谷不太客气地问他,不是她不顾两国邦交,实在是金木看她的眼神太奇怪了。 金木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姚宁谷,直白得近乎无礼。等姚宁谷差不多忍不住想揍他的时候才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姚将军,没想到你回了武朝以后居然变得娘们儿唧唧的,而且还嫁了人。你的眼光未免太差了,本王子不是说过,要娶你做王妃,你嫁的是什么人,能有本王子优秀吗?” 姚宁谷身上穿的可是如意坊今年的最新款裙子,好多人都夸好看,结果就被金木点评为“娘们儿唧唧”的,更别提他还诋毁柳玉,气得顿时就火冒三丈。她一个小擒拿手扣住金木大手指,令他手指被折而不得不跪地,疼得龇牙咧嘴。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这熟悉的被揍的感觉。这一刻,金木想起了曾经被姚宁谷支配的恐惧,突然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要说这一段话。 “你爱娶谁娶谁,再敢乱说话,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姚宁谷又是一个用力,金木的关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好汉不吃眼前亏,金木立刻求饶,表示绝对不敢了。 姚宁谷把他松开,从他旁边直接走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擒拿手主要使的是巧劲,虽然金木疼得怀疑人生,但是姚宁谷松手之后立刻又活蹦乱跳,对着姚宁谷远去的身影,他还是心有不甘地喊了声:“我是真心的!要不你甩了那个男人跟我回北狄吧!” 姚宁谷感觉她的四十米大刀快扛不住了。 —————— 到了第二天的大朝宴上,金木才发现那个拱了姚宁谷这颗白菜的猪居然就是和他交过手的那个武朝的小白脸监军,心里就更加不赞同姚宁谷的审美了。 老子这么强壮的体魄,这么威武,这么有男人味,哪里比不上那个弱不拉几的书生了?金木感觉很委屈。 不过作为北狄使者,金木还是有点大局意识的,没有在大朝宴上直接和姚宁谷探讨起这个问题。按照流程,北狄使者向皇上献上他们准备的礼物,皇上一一收下,反过来也给了丰厚的赏赐,同时还给正副使者封了两个虚衔,显示自己作为上邦的气度。 金木和副使马吉领命谢恩,大朝宴便开始下一个环节,在礼官的主持下,一个个歌舞表演按顺序进行,看得人目不暇接。宫女们为众人上菜添酒,无论是武朝的官员,还是北狄的使者,都非常尽兴。 金木作为正使主要是因为他身份高贵,但论头脑那是没有的,而作为副使的马吉则是北狄比较足智多谋、能言善辩的一个官员,和武朝官员的交流主要就靠他,酒至半酣,马吉突然提出要和中原武将进行比试。 这个要求早就在武朝官员的预料之中。姚宁谷听柳玉提起过,北狄和武朝的边境贸易日渐发展,这次北狄派使者过来就是想争取更多的利益。马吉之所以提出比试,就是希望能拔得头筹,这样皇上碍于面子就会同意他接下来的请求。 因此表面上看只是一场切磋性质的比试,实际上却关乎着两国的民生发展,两边都是严阵以待。 比试的内容由马吉选定,分为骑射、角力和持兵器比武三项。话音落下,北狄队伍里几名看上去就五大三粗的将领纷纷跃跃欲试起来,马吉和他们用狄语低声交流了一番,才确定了最后的人选。 武朝这边派出的则是黄桐、洛光以及另一位年轻武将白尧。黄桐第一轮出战,白尧第二轮,洛光第三轮。 黄桐不负众望地取得第一轮比赛的胜利,他是姚宁谷一手调教出来的,骑射功夫堪比马背出身的狄人。对方本来对这一轮很有信心,没想到居然在最应该赢的环节丢了分,自觉很没有面子。 第二轮是角力,也就是摔跤。白尧名字听上去秀气,但其实本人是个胳膊比姚宁谷大腿还粗的猛人,他和对方排出的另一位猛男胶着了小半个时辰,最终还是不敌,败下阵来。 白尧面有愧色地退下来,黄桐和洛光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没事。洛光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护具,准备出战最后一轮。 不仅洛光感到有压力,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紧张了起来,毕竟这是决胜局了。 洛光挑选的兵器是短枪,这是和战场上横扫千军的长枪相对的一种兵器,大概有大半个人高,枪头泛着盈盈寒光,合木制成的枪杆轻软柔韧,适合单打独斗时使用。 而对手挑选的是符合北狄民族特色的弯刀,这让一些懂行的人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因为弯刀的使用方法和直刀不同,弯刀适合拖割,而直刀适合劈砍,配合的招式也不同,中原人很少有使用弯刀的,洛光没有和北狄交战的经验,不一定能赢得过对方。 柳玉轻声凑到姚宁谷耳边,也有点担心地问她:“洛光有把握吗?” “放心吧,十八般兵器我都有让他了解过的,弯刀的常用招式我都有跟他说过,还亲自和他对练过,你对他不放心,总该对我放心吧。”姚宁谷信心满满地对柳玉说道。 姚宁谷本来就会使用弯刀,这是他们民族的特色,后来穿越过来之后才学了枪啊棍啊剑这样比较正统的中原兵器。洛光的赛前辅导是她做的,她怎么可能错过这么重要的一项呢。 柳玉听了她的保证之后便放下心来,安心地开始看比试。 第54章 归宿 洛光和北狄的武士战到一处,从体型上来看,他要比对方瘦小一圈,力量略逊一筹,不过洛光凭借身法的敏捷以及招式的灵巧,很快就占到上风,就在大家以为胜局已经锁定的时候,变故却发生了。 那个名叫汉卡的武士躲过洛光的一次攻击,然后竟然将右手中的弯刀直接向他掷去。在比试中很少有看到武器脱手的,如果一击不中,接下来两手空空就会陷入困局。围观之人都表示很奇怪。 洛光一个闪身,就躲开这次攻击,然而令人惊讶不已的是,被汉卡掷出的弯刀居然在空中滑过一道诡异的曲线,从洛光的背后再次旋了回来。 这下大家坐不住了,一旁的白尧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差点就要不顾比试规矩出声提醒。这一招来势汹汹,弯刀从洛光身后而来,若是刺中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北狄人未免太过阴险! 洛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危机来临之前的0.01秒做出反应,他身子前俯到一个很低的角度,弯刀擦着他的头皮堪堪飞过。 全过程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大家的心情也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大起大落。汉卡没想到洛光居然躲过了他的这招绝招,一个愣神没接住自己的武器,而洛光则抓住他的破绽,迅速将其拿下,取得关键一轮的胜利。 姚宁谷看到汉卡使出这招的时候心中比在座之人都要惊讶,她有些疑惑地朝对方脸上看去,像是在分辨什么。 洛光受到皇上的嘉奖,他谢恩之余心中也很庆幸,幸好前几日练武的时候姚宁谷曾经给他示范过类似的招数,不然他今天一定会中招。姚宁谷当时使出这招燕回旋的时候比汉卡还要高明,她不仅可以单手做到,还可以双手一起,动作比汉卡更加轻巧迅捷,令人难以提防。因此他今日看到汉卡出现类似招数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就做出了回应。 北狄的失败令马吉脸上无关,武朝的官员对于刚才汉卡的下手狠辣也心存不满,所以在马吉对边境贸易方面提出一些要求的时候态度非常强硬,两边的气氛降到冰点。 北狄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兵力还有物资都渐渐充足了起来,各个大部落之间开始发生交互融合,达到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几年前战败的阴影渐渐消退,此次出使京城腰杆便挺直了许多。两方人马互不相让,在原本宾主尽欢的大朝宴上直接就僵持了起来,说到最后北狄那边几个脾气暴躁的使者竟然还打算拔刀相向。 几个彪形大汉一起站在面前,腰间的佩刀还拔出半截(使者被特许佩刀上殿),这样带来的震慑力用语言没办法准确形容,本来针锋相对的鸿胪寺官员一下就被镇住了。 “怎么,你们想造反?”姚宁谷几乎想都没想就站了出来,她虽然个子娇小,又手无寸铁,但给人的压力并不比北狄使者弱。 话说完之后姚宁谷自己也愣了一下,她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以中原人自居了,在同根同源的北狄人和武朝人起争端时,她居然下意识就站到了武朝这边的立场上来。她血脉里的那些东西,似乎已经离她很遥远了。 柳玉在背后看不见姚宁谷的表情,但他目光从姚宁谷身上扫过,又掠过旁边的黄桐洛光等人,也突然意识到,他的妻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是武朝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军了,以她为首的新兴武将,正在悄然崛起,接过上一辈开国功勋的接力棒,成为下一个时代的中流砥柱。 —————— 马吉及时喝止了那几个自作主张的下属,他深知现在并不是与武朝撕破脸皮的好时机,两边人跳过谈崩的话题,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起了宴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姚宁谷回到座位上时还有些失神,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刚刚被吓到了吗?别担心,马吉是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柳玉见她神色不对,在下面悄悄地握住了她的手。 姚宁谷的手被他用宽厚的大手包裹住,飘荡在半空中的心又落到了平地。她若有所感地看了柳玉一眼,对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和温柔,能给人一切安心的力量。 大朝宴结束,送北狄使者离开的时候,姚宁谷想了想追了上去,叫住了他们。 “怎么,姚将军想通了,要跟我去北狄当王妃了吗?”金木嚣张地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 柳玉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姚宁谷的手,毫不相让地对上金木的眼神。 不过姚宁谷把金木的挑衅直接无视掉,她来到汉卡的面前,轻声问道:“敢问,这位来使的姓氏是什么?” 汉卡对姚宁谷还有点印象,刚才大殿之上就是这个女人以一己之力抗住了他们北狄最勇猛的武士的压力,他年纪尚小,没有真正与姚宁谷交过手,对大家这么忌惮一个女人感到很疑惑。不过姚宁谷真正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有如实质的威胁感,还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汉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他能听懂汉话,只是不懂姚宁谷为什么要问他的姓氏。 姚宁谷又问了一遍,汉卡才用生疏的汉话回答道:“我的姓氏是宁。” 听到意料中的回答,姚宁谷反而释然了。刚刚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也迎刃而解。 燕回旋是他们这一支的祖传绝技,她在后世的姓氏并不是宁,但之所以取名宁古,就是为了缅怀第一个创造出这个招式的先人。她的部落,就是由如今的宁氏族人与其他部族融合演变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汉卡正是她的一位祖先。 她在给洛光演示这一招时,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预料到北狄现在真的已经有人会使出这个招式,所以她刚刚在大殿之上才会特别留意到汉卡。 姚宁谷把右手放到左心口,对汉卡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嘴里冒出一句意义不明的狄语。 汉卡见状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郑重地回以一礼。两个人动作都很庄重,像是在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礼仪。 “走吧。”姚宁谷转身对柳玉说道,并不想过多解释。 她刚刚和汉卡所比划的,是宁氏一族表示祝福的礼仪,而那句话的意思是“愿阳光照亮你前进的道路”。 —————— 回到马车上后,柳玉毫无征兆地抱紧了姚宁谷,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以他的聪明,对于姚宁谷的一些异样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他信任她,爱她,所以对那些并不想做过多探究。但是刚刚姚宁谷的所作所为,突然让他感觉离她好远,他特别害怕姚宁谷会就此离他而去。 只有像这样,完全把她抱在怀里,他才能感到安心。 似乎察觉到柳玉的情绪,姚宁谷转头看了看他,凑到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带着一股安抚意味道:“相公,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姚宁谷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她已经不是宁古了,在这个世间,她最爱的人是柳玉,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第55章 武举 秋天的时候,武朝开了第一届武举,由姚宁谷负责主持,同时她也是主考官。这是皇上一力推行的创举,旨在选拔将才,这么重要的考试交给姚宁谷,也可以看出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不仅考校武力,还要考问军事策略,比如孙吴兵法等。只有在笔试中合格的学子,才能参加进一步的武试。第一届武举的考生主要从官办的武学中挑选表现优异之人参加,以后还会逐步放开条件,只要符合一定标准,都能报名参加,而且还会增加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专业知识的考量。 姚宁谷在考场待了一整天,这些年轻的考生们的表现超乎她的预料,其中不乏令人眼前一亮之人。 武举考试有一门要测膂力,一共三项。头项拉硬弓,弓分十二力、十力、八力三号,另备有十二力以上的出号弓。应试者弓号自选,限拉三次,每次以拉满为准。二项舞大刀,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八十斤三号,试刀者应先成左右闯刀过顶、前后胸舞花等动作。刀号自选,一次完成为准。第三项是拿石礩子,即专为考试而备的石块,长方型,两边各有可以用手指头抠住的地方,但并不深。也分为三号,头号三百斤,二号二百五十斤,三号二百斤。考场还备有三百斤以上的出号石礩。应试者石号自选,要求将石礩提至胸腹之间,再借助腹力将石礩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叫做“献印”,一次完成为合格。凡应试者,弓、刀、石三项必有两项为头号和二号成绩,三号成绩超过两项者为不合格,取消三场考试资格。 “相公你不知道,有个考生看上去很不起眼,身材也不高大,但是力气大得惊人,出号石礩在他手里都使得轻松极了。我觉得他肯定单手就能把我整个人抱起来。”姚宁谷回家以后感叹着对柳玉说道。 柳玉对她最后的形容有点不满意:“哪里来的野男人也想抱我的娘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单手把你抱起来。” 姚宁谷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醋劲,笑着解释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你怎么还吃起醋来了?好好好,我相信你还不行嘛。” 柳玉从她的话里听到一丝不信任,反而较真起来,非闹着要证明给她看。他单手环过姚宁谷的腰,一个用力就把人抱起来了。 抱起来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力气很大,柳玉还特意跑到院子里转了几个圈。 成亲时间久了以后姚宁谷才发现柳玉看上去冷冷清清的,其实很多时候都会有点孩子气。院子里还有下人们看着,她被柳玉突如其来的这一出吓了一跳,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又羞又急地催促他:“快把我放下来!” 柳玉有意逗她,就是不松手,姚宁谷耳朵都红了,只能把脸埋在他胸口,愤恨地锤了他两下。 哪知道柳玉乐极生悲,这时候,只听“咔”的一声—— 脱臼了。 等大夫替他复位结束后,姚宁谷还笑得停不下来。只要一想到柳玉为了逞强抱她把胳膊弄脱臼了,这样的事情和高高在上的政事堂尚书右仆射联系起来,就格外好笑。 “雅之怎么会突然脱臼?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了,有什么重物还是交给下人去拿比较妥当。”来出诊的是和柳玉私交不错的范太医,也就是从前帮他说谎不能生育的那位。 被范太医这么一说,柳玉更加郁闷了,完全不想说话。姚宁谷忍住笑意,对前者说道:“谢谢范大人提醒,我们知道了,我会好好叮嘱他的。” 范太医觉得气氛好像有点怪怪的,不过对他们夫妻俩的私事不想过多探究,又嘱咐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有什么忌口,便拎着医箱走了。 “哈哈哈哈哈……”范太医一出门,姚宁谷就不再忍了,看着柳玉又笑了出声。 柳玉自己也觉得有点丢脸,转过头去,想着想着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悲凉。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有点不确信地说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他已经三十岁了,体力精力都比不上年轻的时候,前两天梳头的时候还看到有一根白头发,但姚宁谷只比他小三岁,仍然像少女一样,长相和十六岁的时候几乎没差,活泼又有朝气,每天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想到自己连抱她都会让手脱臼,柳玉突然就感到了一阵中年危机。 姚宁谷听到他这句话后止住笑,起身走到他旁边沿着床榻边坐下,轻轻地把头靠到他肩上,小声但坚定地说道:“相公才不老呢,在我心目中,你永远都是最好的。” 柳玉偏过头看她,姚宁谷毫不犹豫地直视着他的双眼,眼神坚定而热忱。 姚宁谷干脆伸出双手来,捧住他的脸,凑近了看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相公你看着我,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我们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就算你老了我也爱你。” 柳玉突如其来的感伤立刻被姚宁谷驱赶得无影无踪,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怎么会突然说起这种无病呻吟的感叹来呢。看着姚宁谷认真的神色,他忍不住嘴角上扬了起来,他用没脱臼的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姚宁谷的手,眼神温柔似水。 “好。” 他轻轻地回答道。 我们说好了,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