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娱乐圈之恃爱逞凶 作者：夏夜鬼话 荧屏上光芒万丈的，未必就是胜利者，也有可能只是提线木偶。 流行的世界之中，以我为王。 青年音乐人方楠归国而来，谁也不知道他同时带来的还有震撼整个娱乐圈的一双点金圣手。无需金手指，无需重生，才华就是他最大的破冰之刃。 有一些人，注定能够主宰这个世界。 同时，他还要曾经那个毁掉他人生的人，俯首称臣，跪在他脚下唱一曲《悔恨》。 主受。渣攻文，不换攻。回忆虐受正文虐攻。HE。 内容标签：娱乐圈 相爱相杀 天之骄子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方楠 ┃ 配角： ┃ 其它： ================== 第一乐章：死亡绝不原谅 第1章 A市机场接机口的大厅中，一个俊美的混血青年正回头跟身边纤瘦清秀的东方人开口说着什么，其俊美与神采飞扬一直令路人频频回首，为之侧目。 但是他的朋友却一直神态端正地在拿着一叠子A4打印文件读着，只偶尔应答几句，没有明显的敷衍，但也并不热情。 程西气喘吁吁地穿过旋转门进入大厅，四下环顾之后，终于找到了符合电话中描述的身影，而后急急忙忙地冲着对方跑了过去。 “您好！您就是……方老师吧？” 他开口这样问道的时候，其实是带了一点迟疑。因为就外表看来，眼前的这个青年未免有些太过年轻，不太符合他预想中的人物形象。 对方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在KS市混出了名声的作曲家和音乐制作人，反而像是一个刚刚从大学里毕业，对于这个世界颇带着一些好奇心和迷茫感的社会新鲜人。 不过青年的回复很快打消了他的疑问，伸出手跟程西握了一下手，说道：“你好，我是方楠。” 确认对方的身份之后，程西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来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意外，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方楠笑了笑，回答道，“也并没有等很久。” 程西顿时松了一口气。 方楠的模样看上去比预想中年轻一些，脾气似乎也比预想中温和许多。但是即使如此，程西面对着他的时候也没敢太过放肆，该恭敬时还是很恭敬。 毕竟再怎么年轻，对方也是写出了《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的诺兰?方。前者盘旋公告牌排行榜长达三个多月，而后者则直接获得了金栎奖原创歌曲提名——要知道，这两个奖项基本上就代表了SN国内在音乐和影视评判上的最高标准，而这足以让出道以来总共也不过公开出售过两首歌曲版权的方楠风头一时无两。 这种情况下，能把方楠请回国来为《我曾》剧组作曲配乐，不但程西觉得意外，就连发出邀请的导演本人也是十分受宠若惊的。 之后，方楠也向程西介绍了自己身边男子的身份。 “这位是加洛·李。我的朋友，也是名歌手。他是混血儿，这是第一次来C国，主要是想来看看自己的祖国，顺便游玩一些日子。” 程西其实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但这也不妨碍他对对方表现出十二分的亲热，热情问候兼用力握手。 “您好您好，欢迎来到C国。” 他这种热情让加洛颇有点受宠若惊。 之后上了车，程西开口问方楠：“方老师也是第一次回国吗？您的中文说得很好呢。” 方楠笑了，说道：“不是，我从小就生活在国内，是中学时候才跟随父母移民到SN的，说起来还是在国内度过的人生更漫长一些。” 这倒是一个令程西觉得十分意外的消息，他忍不住就开口继续问道：“不知道您原籍是……？” 方楠回答道：“就是本市人。” 这算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程西在来接人之前也是做过功课的，但是这位新晋作曲人目前展露在行业内部人士面前的资讯也非常少，大部分人至多从他的姓名中推断出他可能是个华裔或者混血儿，除此之外，就连他是怎么成为《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作曲者的经过也无人知晓。 方楠之前没有作品，却能够凭借两首曲子一夜成名，这其中绝对是有些公众所不知晓的能量的。程西其实十分好奇方楠的身份和背景，可惜没有什么探知的途径。 所以听到对方自承是本市人士的时候，程西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撩起来了，问道：“这么说来方老师中学时就读过本市的学校？不知道就读的是哪所中学？” 这问题就有点太过深入了。所以方楠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问得这么详细是要干什么？小程你对我很有兴趣吗？” 方楠的容貌趋于平凡，但是整个人的风度仪态却很好，配上一双别有神韵的眼睛，很容易给人留下十分舒服的感觉。程西做了谢执生一年多的助理，对于圈子里面的俊男美女也看得多了，可是方楠仍旧是他见过第一个明显气质凌驾于容貌之上，令人过目难忘的人物。 对于对方这样带着调笑意味的问话，程西一瞬间却是有些紧张局促起来，说道：“只是好奇。” 结果就听到方楠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记得了。” 程西顿时一愣。 方楠开口说道：“关于以前在国内的事情，很多我都已经不记得了。”他脸上带着笑容，说出的话也难以分辨真假，“我的记性最近是越来越不好了，还在国内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那时读的学校好像不是一中就是二中要么就是三中……” 程西听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也不知道方楠到底说的是认真的还只是在说笑，不是一中就是二中要么就是三中，后面是不是还有可能记错了是四中五中六中？ 但是无论如何，通过这两句对话，他倒是敏锐地意识到了方楠不喜欢别人询问他的私人信息，哪怕只是早年的过去。所以程西很快就转移了话题，不再在方楠的私事上纠缠，而是开口问道：“酒店已经订好了，就在月牙湾前面，索达伦斯星光大酒店。那里风景很好，想必能让方老师您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 “剧组还在拍摄当中，所以距离第一版的样片出现还需要一段时间。谢导的意思是方老师你可以在剪辑后期加入剧组，不过要是现在就想去参观拍摄过程我们也是非常欢迎的。”程西的表情开朗语气真挚，略带笑容地说道，“我虽然不懂作曲作词这种事情，但是也觉得如果能更深入地接触剧组和了解演员和拍摄过程应该对方老师的创作会有所帮助。” 方楠听了，点了点头，笑说道：“我会记得去剧组晃两圈的——说不定会有什么灵感呢。” 程西听了，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拿起放置在副驾椅子底下的一个提包，从中取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方楠，说道：“对了，这是剧本。方老师您请收好。” 方楠伸手接了过来，翻开了第一页，然后看到了封面上的标题。 《我曾经爱你如生命》。 加洛坐在方楠旁边，却是也伸出了头去看，然后读出了那八个字。 “奇怪的题目。”他这样评价道。 方楠却笑了笑，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评价。他重新关上了文件夹的外页，说道：“我到了酒店之后再看吧。” 程西回答：“好的。”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本来您到了之后谢导是打算给您办一场接风宴的，顺便也介绍您认识一下剧组目前的几位主要演员和工作人员。不过考虑到您刚下飞机，可能更愿意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接风宴被移到了明天。” “你们谢导考虑周到。”方楠听了，也笑着婉转附和道，“我倒不觉劳累，但是还是要感谢他的细心安排。” 他的态度温和，眼睛黝黑深邃，倒是让程西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然后他突然发现方楠的目光向着某个方向凝滞住了。 程西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了划过车窗外面的，巨大的广告牌。 那是一连串非常显眼的广告牌，广告牌上出现的是两名异常精英范的男星身影，一位身姿挺拔，表情冷酷，身着黑色西服；而另一位身形瘦削，面目俊秀，穿的却是一身银灰色燕尾服。 相映成辉。 程西看着方楠突然静默下来的神态和凝滞不动的眼神，还以为方楠对这个广告有兴趣，开口就说道：“这是‘孟达兹’这一季的新品，是专门投放东方市场的款式。您知道的，东西方人种的体格各有不同，所以适合的款式和版型也不同……” 却听方楠开口问道：“广告上的那两位……是模特吗？还是影星？” 程西愣了一愣，才开口回答道：“方老师你不认识吗？那两位模特里的左边那位在六七年前应该就已经是很有名气的歌星了，不过现在已经是南极光娱乐集团的掌门人——楚西庭楚天王。” “……右边那位呢？” 程西虽然不知道方楠为什么会问起广告牌上的模特，但还是开口回答道：“那一位是南极光麾下刚出道两年的新人，叫曹麦。” 方楠听说这个名字之后，却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程西有些奇怪，问道：“方老师对他有兴趣？不过他只是个演员，却不是歌手呢。”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谢导和南极光还是有不少工作上的往来的，如果方老师想要认识曹麦，谢导应该也可以帮忙介绍一下。” “谢谢。”方楠如是说道，“不过不必。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某个人而已。” 第2章 方楠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右手不由自主地伸入了裤袋之中。 在那里躺着一个皮夹，皮夹里面藏着某个人的某张照片——这整整六年时间，他从来没有让这张照片离过身。 也因为这多年的形影不离，他对于那人脸上的每一寸肌理，五官的某一点细节，都熟悉得彷如自己的掌纹。 这世界上终有一些仇恨，注定不能被忘记。 然后他就听到程西开口说道：“这么说起来……感觉李先生长得和曹麦就有几分相像呢。是不是这个原因？” 加洛听了，回头还想去看一眼广告牌，可惜此时车已经开出了比较远的一段路，之前的广告已经看不见了，所以他也只能若有所思地问一句：“是哦？” 他的眼神投向了方楠，带了一点询问，一点挑衅。程西坐在前座，无法直接看到他的表情，所以也分辨不出他那短短两个字的问话之中的别有深意。 “真的有点像。”程西没有知觉地继续说道，“当然李先生可能因为是混血儿的关系，五官看上去深刻很多，也更加英俊。不过除去这一点以外，眼睛和嘴巴都有点像呢。” 却听方楠笑了笑，开口说道：“这个世界上长得像的人还是挺多的。” 结果就听加洛抱怨道：“但是如果随便来个人都和我长得有点像，那对我来说可是糟透了。‘一个人最高的价值就在于他的独一无二性，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他是以英文说出口的。 方楠听了，却是有点无奈和纵容地笑了起来，回答道：“‘你的独一无二在于你的精神和灵魂这些更本质的东西，容貌只是一张邮票，okay？’” 加洛便耸耸肩：“Okay，如果你这么说。” 程西觉得这两位客人之间的相处……让人感觉有点微妙。 到了酒店之后，程西帮助两人在预定好的房间里安置了下来，然后又询问了一番，确定方楠没有什么更多需要帮助的地方，于是和方楠交代了明天接风宴的时间，告知了房间的号码，便暂时告辞离开了。 等程西离开之后，方楠先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才拿起剧本看了起来。 在回国之前，他其实和谢执生已经有过基本的交流，也了解《我曾》这部电影的剧情提要。 《我曾经爱你如生命》这部剧，讲述的是一对极为相爱并且排除家庭和阶级的阻挠走到一起的年轻恋人，却在之后的人生之中因为十分世俗的原因而彼此伤害，最后在男方终于悔悟的时候却被死亡所隔断的故事。 故事的桥段其实非常老套，但这并不妨碍这部剧的原著小说成为一篇经典，因为创作者在整部作品之中寄托的感情非常真挚——相爱时的甜蜜，争执时的伤痛和无奈，以及分离时的悔悟揪心，为此而痛改前非的决心……直至死亡将他们永远分离。 这是一部典型的文艺片。 探讨爱与责任，感情与欲望，生命与宽容。 不过，对于方楠来说，电影具体的题材和类型跟他其实关系不大。他原本就只是被这一个过于文艺和矫情的题目所吸引，才答应来为这部电影配曲而已。 ——我曾经爱你如生命。 他在舌尖上认真地咀嚼了这个题目，只觉得齿间都仿佛都能够尝到那一股咸涩的滋味。 眼泪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轻易地说出这句话。也不是任何限于热恋之中的人都能够理直气壮，毫无心虚地吐出这样一句承诺。 这世界上，“陷入爱情”的人有很多很多，但是其中的大部分爱情都是经过精细地称量的——门当户对，有车有房，男财女貌……有时候简直让人不知道他们是陷入了爱情，还是陷入了一场交易。 真真正正，纯粹只是陷入了爱情而愿意不计较任何得失把自己交付的蠢货也许有，但是谁能保证他们的爱情就是真挚和勇敢的，而不是愚蠢的？ 爱情的可怕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你是真的遇到了爱情，还是陷入了一场交易，一次阴谋。 有人视草环如同钻戒，沦陷一生，有人把所谓爱情虚标价格，论斤出售。 方楠手里拿着剧本，视线停留在某一页上，但是神思却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连加洛进来时候的开门声都没听到。 加洛进屋之后正好看到他正拿着剧本在发呆，却是没有出声叫他，而是偷偷走到了方楠身后，趴在沙发椅背上偷看起了摊开的剧本。 他对于方楠突然接下，而且还愿意为此特意回国的电影感到十分好奇。 也难怪他好奇。虽说他知道方楠这次回国的目的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也并不认为方楠是随随便便找了一份工作就接了下来。要知道目前方楠在SN的声势可是如日中天，而对方因为其天赋惊人，其实性格上还是颇有些傲慢的，在工作上更是从来不肯降低自己的要求——而方楠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若是太过垃圾的剧本，就算时间凑得再好，方楠也绝对不会接下来。 出于对他的了解，加洛觉得这部电影肯定是有些独到之处的。 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挂在沙发靠背上，就那样看了好一会儿剧本。 而方楠翻到的这一页，却正好是一段争吵的剧情。男主角和女主角发生争吵，两人为某件事争执不下，男主角出口伤人，女主角心窝子被对方狠狠地戳到。 她心凉如冰，质问男主角“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加洛看得皱眉头，结果眼角一扫却发现方楠正侧过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耸耸肩，也不心虚，说道：“……一个坏男人。他都说了这样的话，女孩为什么还没有跟他分手呢？” 方楠给他看剧本的题目。 加洛看了，然后念了出来。 “我……曾……经……爱……你……如……生……命。” 他读完了，耸耸肩，没理解方楠给他看名字的意思。 方楠笑问道：“你会因为被人这样说而去自杀吗？” 加洛笑说道：“……怎么可能？” 方楠说道：“所以她不会因为这样一次争吵就跟男孩分手。” 加洛眨了眨眼睛，许久才终于明白了方楠的意思。他是说，因为女孩爱男孩，就像爱自己的性命一样，所以她才不会因为一次伤人的争吵而跟对方分手。 加洛想了想，问道：“真的有人……会爱另一个人如同生命吗？” 重过自尊，重过自由，重过伤痛，重过安全？ 加洛觉得不可思议。 方楠翻过了一页剧本，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不知道。” 方楠拿着剧本，一页一页地翻着，直到最后把它看完。 加洛一开始是趴在沙发靠背上看，后来看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子读起来并不舒服，就绕过了一侧，在方楠身边坐了下来，同他一起看。 方楠也不阻止。 等终于看完最后一页，他挑了挑眉，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方楠翻了个白眼：“你就继续沉浸在商业片的海洋之中吧！” 加洛顿时很受伤：“文艺片也没有必要这样纠结吧？”然后他停顿了一下，说道，“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咯。为什么要直到分开之后才后悔，才想要改过自新呢？” “如果这世界上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时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方楠语气中带了些许惆怅，说道，“那么字典里就不会有‘后悔’这个词。” “有时候不是作品决定市场，而是市场决定作品。如果现实中没有一堆人尽干让自个儿后悔的事情，就没有人会去写它，会去拍它。” 加洛想了想，说道：“你好像很有感触？” 方楠含糊地嗯了一声。 加洛便伸手撩了一下他耳畔的一丝碎发，问道：“和那个男人有关系？” 方楠没有回答。 加洛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却也没有生气，只是贴近了他，柔声说道：“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做到。不过，你也不要忘记……你答应了我的事情。” 方楠说道：“我会信守承诺。” 加洛看了他半晌，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之后两人在酒店休息了一夜。 如同程西所说的一样，月牙湾这边的风景很美。尤其是两人所住的索达伦斯星光大酒店，恰恰就坐落在月牙湾一侧风景最美的地方，所以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透过客房的落地窗往外望去的时候，都可以俯览大半个月牙湾的景色。 尤其是夜晚，望着那层层交叠的无数细碎灯光，是如同银河垂落九天一样的璀璨景色。 怪不得叫星光大酒店。 次日的接风宴则定于索达伦斯星光大酒店的二楼，这基本上方便了方楠和加洛。两人只要坐电梯往下七层就能直接赴宴。 不过即使如此，差不多到钟点的时候，程西还是很负责地到了电梯口接人。 第3章 方楠出电梯的一瞬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程西正在十分恭谨地和一个人说着什么。 看到对方侧影的时候，他便是眼神一暗，停住了脚步。 加洛被他突然停下的脚步阻了一下，侧过头看了方楠一眼，就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向着前方望去。 然后他看到了程西和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眼熟的男人。 那正是昨日他们在广告牌上看到的两个代言模特中的一人。 天王楚西庭。 楚西庭的相貌十分俊美，五官深刻，棱角分明，且因为这些年来身居高位，所以气势也变得相当之强大。 他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很多人觉得局促。程西站在他身边，明显显出了拘谨与不自在，可是即使如此，作为剧组的助理，程西还是很是殷勤地上去打了声招呼。 虽然对方可能也未必就记得他这个大导演身边的小助理，但这也不妨碍程西代替剧组和谢导上前攀个交情，混个耳熟。 方楠出电梯的时候，程西听到了声响，回过头来就望向了两人。 因为他的反应，楚西庭也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他看到两人的时候，表情似乎恍惚了一下，然后才重新凝神看了一眼。 本来像是这样随便相遇的某个剧组的演员楚西庭是不会特意去关注的，最多就是对方上来打招呼的时候表面亲和其实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但是这一次，楚西庭却颇有些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这两位是？” 程西见楚西庭对方楠和加洛有兴趣，便立刻开口回答道：“方先生是我们剧组特意请来的作曲人。楚总您可能也听过他的作品，《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 楚西庭确实听过。他本人也是个曾经红极一时的歌手，虽然现在已经基本上很少出现在公众面前，而退向了幕后工作，可是对于近来的流行时尚还是一直用心在把握的。诺兰方的名字最近在SN的影视音乐圈子里是传得纷纷扬扬，楚西庭虽然身在国内，但是进攻国际的野心却是从未熄灭，对此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于是他打了声招呼，说道：“诺兰方先生对吧？不知道中文名是……？” 方楠望着他，表情十分平淡，好像是有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又好像只是抿着嘴克制了所有的情绪地开口急促地回答了两个字：“方楠。” 真正惜字如金。 楚西庭盯着他看了数秒，就转头望向了加洛，问道：“这位是……？” 程西望了望方楠，发现对方态度冷淡，完全没有替两人进行介绍的意思，便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而就在他迟疑的这一个瞬间，加洛已经自己走上了前去，向楚西庭伸出了一只手，说道：“李珈路，加洛（Galo）是我的英文名字。” 楚西庭直视对方，却发现这个年轻俊美的混血儿对着他的注视全然不见退缩或者尴尬，反而眼角轻挑，露出了几分带有挑逗意味的笑容。 楚西庭稍微停顿了一下，才露出了笑容，握住了加洛伸出来的手，态度温和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晚上的接风宴还算比较顺利。 谢执生带来结识方楠的都是剧组之中比较重要的人物。除了几位演员之外，就是他自己班底里面的核心人员。 《我曾》这部剧的男女主角都是有些许名气的实力派演员。男主角詹青，年近三十，是真正科班出身的资深演员，到目前为止演的每一部戏口碑都很好，是个人气不错，又非常稳打稳扎的演员；女主角刘雯，年岁比詹青还大一些，已经三十出头，但是容貌美丽，保养得很好，犹如十八年华，即使假扮高中生也不会有明显的违和感。 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是非常出色的老戏骨。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即使这部剧的剧本很烂，但是只凭这两位主演的演技基本上就能撑起整个故事。 不过这剧本当然不可能真的很烂。 先不说谢执生的眼光和执导能力，光就演员那光辉灿烂的个人履历来说，他们也不可能选择一个很烂的剧本演出。越是资历出色的演员，对剧本和作品往往会越挑剔，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职业生涯定位。 这一场酒吃得也算宾主尽欢，只是中途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进来，却是谢导的旧识，另外一个剧组的导演和监制。 谢导这边是为方楠而举办的接风宴，对方那头却是拍摄完毕的杀青宴，不管人数还是规模都比这头大了许多。 不过因为谢导和两位主演的名气在，所以哪怕人少，《我曾》剧组这边的存在感还是非常强烈。至少从导演和监制过来打过招呼之后，那头剧组的大大小小演员或者工作人员就开始三三两两成群结伴地过来敬酒。 然后加洛就看到那个据说和自己长得有几分像的男演员。 这一次和他们同一时间在酒店开宴的剧组，正好就是曹麦正在参与演出的《盛世荣华》剧组。《盛世荣华》不是一部电影，而是一部极为典型的女性向电视剧，也就是俗称的玛丽苏片。 听起来档次着实不高哈？但是这年头，偏偏就是这种片才额外讨观众喜欢。 照理说曹麦在一部女性向的剧里面演个男二，存在感应该不会很高。但是偏偏现今的规则就是男性向的片红女明星，女性向的片红男明星。 而这种片里面的男二又往往都是一个处境极其微妙的存在。 曹麦的外貌也担得起这种专职给小姑娘花痴的角色。 曹麦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却是正好跟加洛视线相对，两人都是稍微怔了一下。然后加洛便举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手势，然后也不等曹麦反应过来，就自己管自己喝了一口。 曹麦却不如他神态自若，忍不住就开口问道：“……这位是？” 谢导打量了两人一番，才开口说道：“这位是方老师的朋友，刚同他一起从SN回来的李珈路先生。”然后他笑着说道，“仔细一看，你们长得还真是有点像。难不成有什么亲戚关系？” 这当然是说笑的，两人都不同姓。 曹麦也不恼，说道：“还真说不定。六度空间理论不是说我们和世界上任何一个人之间的联系都可以经由最多五个人达成吗？说不定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双方说笑几句，谢导才说道：“方才听说楚总也在这边，我还觉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原来是同你在一起啊。” 曹麦听了，却是答道：“楚大哥好歹是投资人，剧组杀青，王导邀请，他来凑个热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加洛听到这里，却是不着痕迹地扫了方楠一眼。 方楠看到他这一眼，偏偏并不动声色，只是继续专心致志地剥着虾，仿佛对这些人际往来和寒暄八卦毫无兴趣。 这一夜热闹之后，方楠和加洛回到了客房。 两人都多少喝了一些酒，不过好在自控能力都不错，都没到醉得走不动道的地步。 不过加洛这家伙明显有借酒装疯的迹象，一开始还是正常行走，等进了电梯就一副醉得软了脚的模样，开始没完没了地往方楠身上倒。 倒下去，方楠就用一只手把他撑起来。结果刚撑起来，他就换个角度继续往方楠身上倒。 到后来，方楠最后还是忍不住了，便开口低声告诫他：“你再装，我就把你扔电梯里面让你自己走了。我知道你还没醉，就算醉了也一定能自己爬回房去的。” 结果加洛眨着一双湛蓝湛蓝的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他，脸上从颊边到耳畔还带上了淡淡的红晕。 一副醉得智商倒退听不懂方楠说什么的样子。 结果就见方楠真的把他往电梯壁上一推，就要把对方从自己身上甩下去。加洛自然不愿意这样就这样被方楠甩掉，就伸手死死抓住方楠的胳膊不肯放开，还想去抱他。 两人缠斗了几下，方楠就心知肚明对方完全没有真的喝醉。因为加洛的力气之大，根本不像是个酒醉不轻四肢无力的人。 他恼怒地就想伸腿去踢对方。 看他似乎要动真格，加洛却也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赶紧避过他的攻击，往旁边躲了一下，叫道：“好狠！” 方楠本想再踢他一下，但是这个时候电梯已经到了酒楼，电梯门也在叮地一声之后便倏然打开，方楠顾忌地看了外面一眼，最终还是放弃了教训对方。 出了电梯之后，加洛落后了方楠几步，便快步跟了上去，一边开口道：“唉哟，生气了？不过是个玩笑而已。” 方楠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出现生气的神态，而是说道：“你今天对他的态度太过主动了。” 加洛听了，眨了眨眼，却是立刻明白了方楠口中的“他”是指什么人。 他笑了笑，说道：“我倒是不觉得。” 方楠说道：“加洛，这个计划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因为你的轻浮而毁掉我这么久的筹划，你明白吗？” 第4章 轻浮或者毁掉这种用词，在加洛听来算是非常严重的用词了。 他听了，安静了一下，才说道：“我不会毁掉你的计划。”他收敛了笑容，表情沉静下来，语气里却是多多少少带了一些令人信服的力量：“不但如此，只要是你希望的，我还会尽可能地帮你实现愿望。” 方楠说道：“是这样吗？可是在我看来你不过就是想约一炮而已。” 加洛听了，耸耸肩，说道：“性是爱的一条路径。” 方楠回头瞪着他，说道：“这不是SN。你要知道，CN有CN的规矩。” 加洛听了，望着神色严肃地方楠半晌，最后还是妥协了，摊手道：“好吧，我会试着遵守规则。但是亲爱的我还是要坚持告诉你一件事——如果我爱你，一定就会想抱你。如果我不想和你作爱，那么就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真的证明……” “……我爱你。非你不可。”加洛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笑容魅惑，语气缠绵地如是说道。 方楠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他说道：“希望你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展现该有的魅力。” 方楠其实对加洛的作风很不以为然。 但是他找到一个和那人模样相近的人本来就不容易，而对方又恰好对自己有所求这种事情更是一种难得的机会。如果他这时候反悔，不想用加洛，那么重新寻找可以使用的人手又要花费大量时间，还不如骑驴找马，先让加洛出手试试。 到时候若是加洛失败，他再琢摸着换人其实也不迟。 方楠一个人躺在漆黑一片的卧室之中，抱着平板，把耳机插在耳朵里面，一边打开音乐一边这样想着。 随着耳机之中流淌出来的音乐声，他那绷紧的身体和精神才慢慢舒缓下来。 少年时的经历让他遗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问题，而这几年在国外慢慢养得有点好了的失眠和焦虑症状，又因为去年时候发生的车祸而开始复发，导致他只有彻夜开着音乐才能入眠。 一般人都很难在这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沉睡过去，但是对于方楠来说，音乐却是他的救命稻草。 在没有声音的夜晚，方楠往往会感到严重的抑郁，焦虑甚至于狂躁的情绪。他会开始怀疑自己，抗拒睡眠，甚至偶尔产生想要自残的欲望。这种时候，只有连贯的，动人的，有感染力的好音乐才能够让他镇定下来。 或者……有时候还有另一种方法。 那就是进行特定的幻想。 在他的幻想之中，他已经把那个男人杀死了无数次，从身……到心地。 践踏他的尊严，凌虐他的感情，剥夺他的依仗，最后……夺走他的性命。 许多年了，每次想到这样的情节，他的心脏就会微微地抽痛，然后随着一阵心悸和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快感，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被缓解，甜美的睡梦才会慢慢地将他包围。 那么美的梦境。 有鲜花，音乐，温柔的拥抱……和一把沾满鲜血的……尖锐的刀。 方楠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大亮。 他原本睡眠就一向不怎么稳当，现在又是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所以还没到完全天亮就早早就醒了过来。 一看手机，这时候离清晨五点还差几分钟。看天色，窗外也还是蒙蒙亮的时候。 但是方楠已经睡不着。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外衣出了卧室，然后在客厅的酒柜上寻了红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随后就取出手提，调出软件，又拿出笔记本，开始一边写写画画一边通过电脑软件来检验效果，借以作出修改。 不得不说，之前程西强调的酒店环境好并不是虚词。 在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顺着大落地窗往外望去，从方楠目前所在的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旭日初升的景象。酒店的东南朝向使其可以清楚地看清整个月牙湾和周边交错坐落的许多建筑和景致，海水澄澈如同液态的蓝色水晶，呈现出一种令人打从心底里面觉得荒芜和寂寞的美。 黎明的城市酒店，有时候也会静谧如荒野。 而事实上，越是这样显得孤独寂寞的美，反而越发得到方楠的偏爱。 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在静寂的空气之中彷如没有依凭的清溪一般流淌着，有时消逝无声。在这样安静的世界里面，就连软件里面发出的那些并不圆浑润泽的音符也仿佛被修饰过了，显得格外秀丽和空灵。 随着时间过去，散落的音符慢慢形成了有序的片段，而零落的片段又组合成了优美的段落……过程虽然缓慢，但是却又十分顺畅而自然。 方楠已经读完了整个剧本，理解了整部电影的基本基调。对于他来说，为一段视频或者一个故事配音并不算什么困难的事情——音符于他来说就如同空气与水之于一般人，甚至于更重要。 对他来说，这并不仅仅只是需求和本能，还是他生存仅余的凭依，活在这世上最大的乐趣。 最痛苦的那些日子里，除了父母，也只有再也碰触不到任何一种乐器，再也不能听到任何一首音乐的恐惧，才是激起方楠求生欲望的最大动力。 也正因为如此，在某一种意义上，他倒是对剧本中想要表述的感情基调相当了解。 因为故事讲的是一对相爱的男女在一次次的冲突之中被消磨感情，最后一方幡然醒悟却生死永别的事情，这剧情乍看之下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在告诫。而如果真正看完整个剧本，就会发现，这只是个彻彻底底的爱情故事。 剧情的表现手法决定了同一个主线剧情所能够表现出来的中心思想。而在这个剧本里，方楠反而没有看出太过深沉的说教，从头到尾，都只有甜美而坚定的爱意。 这是一场爱与人性的战争，最终爱情大获全胜。 哪怕它是个悲剧。 所以在方楠看来，这个故事的基调应该是温柔而甜美的。哪怕到现在为止，整个电影都还没有进入剪辑，谢执生也还没有告诉他具体需要配乐的部分，但是他只通过自己的基本了解就知道，电影之中肯定会需要很大一部以爱情作为主旋律的配乐。 而这些旋律之中，早期的氛围是清澈而甜美的，甚至可以激烈一些，带着一种冲破一些桎梏的少年人的勇气与狂妄；中期的曲调应该是激荡而压抑的，代表爱情和命运的对抗，感情与人性的拉锯；而后期的曲调应该是深情却带着一种献祭的氛围。 那时女主角已经死去，为了自己的爱情献祭了自己的生命。而男主角对此而浑然不知，却因为女主角的离开而终于开始醒悟，试图把自己身上那些深入骨血却无法控制的劣根性生生地剥离出来，为了挽回爱情，也为了能够弥补那些自己置诸于爱人的伤害。 在方楠看来，对于双方来说，那都是一种献祭。 但是这样的献祭其实并不让方楠觉得悲伤或者可怜。相反，他甚至还有一些羡慕故事之中的男女主角——不管他们如何互相伤害的，至少他们在感情上就如同电影的题目一样。 《我曾经爱你如生命》。 选择好基本基调之后，方楠便开始了初步的创作——他把自己脑子里浮现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旋律都记录了下来，然后使用各种乐器选项来调试效果。 虽然还没有到可以直接进行完整创作的时候，但是第一次接触剧本之后到现在方楠脑子里还是多多少少出现了不少相关的灵感。此时的气氛宁静，空气清新，对方楠来说正是适合把所有灵感转化成谱子的时候。 这样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等加洛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天光大亮的客厅之中，曲膝坐在茶几前露出沉思状，时不时拿起笔写两个字，或者伸手在笔记本上敲击几下的青年。 朝阳的光芒倾泻在方楠的身上，把他的发梢和衣襟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音频中时不时流淌出来的音符，虽然并不连贯，却带着一种蓄含饱满情感的动听和美妙。 加洛推门进去之后，就停下了所有动作，停住了脚步，不想打破这一刻的宁静。 程西刚想推一下他，就听到了客厅之中传出来的那一串音符。 清澈，明亮，带着一股异常甜美而不存任何阴霾的气息，在听入耳的一瞬间，就能让人想起初恋，进而勾起听者对于恋爱的蠢动。 等那串音符停息好一会儿之后，程西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叫道：“方老师。” 方楠正在思考之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程西的叫声过去了好几秒，他才慢了几拍地回过头来，发觉了两人的存在。 方楠这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之中，时间竟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他对着程西点了点头，说道：“小程你来了。” 程西有点犹豫地开口问道：“是这样的，谢导让我过来问问您要不要去片场看看。” 第5章 程西这样发问的时候其实带着几分犹豫——他隐隐有种好像打断了方楠的罪恶感。 不过方楠却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是回答道：“等我一下，我存下东西，然后打理一下就走。” 程西听了，赶紧说道：“是不是打扰了方老师创作？如果打扰了那我们晚一点出发也是可以的，方老师可以先忙自己的。” 方楠听他这样说，却是摇了摇头，笑说道：“没有什么打扰的，本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只是在等你的时候随便记点东西而已，算不上创作。” 这倒是真心实意的回答。 无论如何，光是依靠电脑软件进行编曲制作在感情上对于方楠来说终究有点不到位，怎么也比不上在家里宽敞的琴室或者SN一些专业的录音室里面进行演奏和调试来得带劲。当然，酒店也有酒店的好处，至少清晨的景观挺美。 不过即使如此，方楠还是觉得能找间琴室或者租用间录音室感觉会更好，工作的时候也能更加顺心。 他存档了电脑中的一些文件，收拾了散落的几本笔记本，然后才从行李包之中取了衣服进了浴室梳洗和更换。 之后程西就开车带着两人去了片场。 进了片场之后，方楠就开始观察起来整个片场的设置，然后发现片场的气氛和他预想中似乎有点微妙的不同。 这里比预想中……热闹好多。 他看过剧本，原本觉得这是一部挺抒情的文艺片。他个人是比较情绪化容易受感情影响的那种人，所以便理所当然地觉得片场的气氛应该也同电影主基调相近。 结果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整个片场热闹得很，而且人来人往地带着一股匆忙感。因为这热闹的气氛，方楠都有点怀疑两位主角能不能在这样的氛围下入戏。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演员们的专业程度。 詹青和刘雯都算得上是老戏骨了，在方楠看来很是嘈杂的氛围，对于这两人来说却是习以为常的工作环境。 当然正式进入拍摄的时候，拍摄环境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安静的。 方楠到了片场之后，谢执生拍摄的第一场戏就是詹青和刘雯的对手戏。这一场戏同时也是一场争执的戏码。 大体情节是詹青拿了家里的钱去投资股票，刘雯发现了很生气，非要詹青去把股票卖掉。詹青不肯，于是两人发生了争执，刘雯被詹青推了一下，撞翻了架子，人也摔倒在了地上。她在地上半天没有动弹，把詹青给吓坏了，结果把她扶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刘雯在哭。 詹青因为刘雯的眼泪而刺痛心疼，最后还是答应了去把股票卖掉。 当然，根据方楠看过的剧本，他知道詹青最后是没有卖掉股票的——之后他去交易所的时候，正是股票形势大好的时候。詹青扮演的男主角因此而贪心收益，最后还是没有卖掉股票，反而花言巧语地哄骗刘雯扮演的女主角。 最后导致血本无归，所有财产都被套牢。 而从谢执生按下场记板的那一瞬间，方楠甚至还没有找到这场戏应该有的基调，两位演员就已经十分快速地进入了状态。 事实上，那一个瞬间也并不仅仅只是两位演员的神态和姿态有所变化，而是整个拍摄场地的气氛都突然不同了，带上了一股紧张感。 站在屋里的所有人都变得很安静，关注点都移到了詹青和刘雯的身上。而仅仅只是数秒的时间里，刘雯浑身上下的气质都变得不同。 作为一位成名多年的女星，她身上本来有一股很强的气势——这是由个人的仪态，表情，和心理状态自然而然形成的，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个人特质。 但是在开机之后，刘雯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了身上的所有气势，慢慢由女明星刘雯变成了陷入了痛苦和焦躁之中的女主角。 方楠发现詹青和刘雯似乎都十分善于控制自己的表情和面部肌肉，在整场戏中，两人的面部表情变化其实并不夸张，很少有挤眉弄眼或者大呼小叫的时候，可是哪怕只是通过简单而轻微的面部表情表现出来的情绪变化，都是十分恰到好处，能够轻易地牵动观看者的心绪。 归纳到底，却是因为两人的表演非常圆浑自然，能够顺合大部分观众的感情和道理，促使观看者对他们的表演产生较强的共鸣感。 但是比起这些细节来，两人表演的精华之处其实应该是眼神。 很多人会用“眼中有戏”这种说法来形容演员的表演之生动惊艳，而事实上，人类的眼睛能够单独表现的感情是极少的。瞳孔的变化固然可以表现一些基本的情绪变化，却是撑不起大部分复杂的感情表现的。 所以所谓“眼中有戏”，其实应该是眼部肌肉牵引出的微表情，配合瞳孔，虹膜和晶状体的细微改变而展现出来的感情变化。这样表现出来的感情，细腻，生动，而且有层次感。 而在方楠看来，詹青和刘雯两人的眼神就很有戏。 配上情绪到位的台词，这整场戏可以说是一气呵成。虽说周围还站着不少工作人员，可是方楠的情绪却很容易地就跟了刘雯和詹青走。刘雯想要阻止詹青的时候通过眼神和动作表现出来的那股急切和担忧，摔倒在地时候眼神里面透出来的千回百转的哀求与感情，以及詹青看到她的眼泪时候溃不成军的表现和无声溶解的固执。 明明只是一场十分寻常的争执戏，但是让有些人演出来，却是肢体的每一个部分满满都是戏。 卡司结束之后，谢执生才走上来跟方楠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怎么样？国内和国外的片场气氛相差有点大吧？” 方楠听了，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道：“其实我在SN时没有去过拍摄现场。” 《The Fantasy》这首曲子会成为电影配乐其实有点凑巧的成分在。那是导演到学院拜访方楠的教授时正好听到了方楠的弹奏，然后一眼看中了这首曲子，才有后来它作为电影配乐在SN里掀起风波，被许多人喜爱的事情。 严格来说，当时方楠其实并没有进行过电影配乐这项工作，他只是很寻常地创作了一首歌曲，而后这首歌曲别人挑选走了。这之中最贴近与配乐的工作，不过就是根据后期的电影剪辑对原曲进行了微调，使之更加贴近影片的内容。 谢执生听了，却是自动认为他是根据完成的剪辑版本进行的创作，于是开口说道：“其实看剪辑好的版本再开始配乐当然更加直接和省事，那样子看到的剧情会更连贯，主线也明确易懂。不过现场有现场的好处，拍摄和剪辑过程都是容易发现一些平时观看时不容易注意到的细节的工作……而且就我个人来说，当然更希望你能多花些时间在剧组里面。音乐也好，电影也好，我一向相信花费在上面的时间和作品的质量是成正比的。” 方楠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既然接下了这份工作，我自然会用心做。这点谢导你可以放心。” 谢执生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说道：“你老师对你评价很高，差不多就直接说你是新世纪的沃尔夫冈莫扎特了。听说你在国外的教授也十分看重你……他们都是大师，在这方面自然比我清楚，所以我十分肯定你在这方面肯定很有天赋，造诣也很高。不过天赋毕竟不等于成就……” 方楠见他语气带了几分迟疑，却是基本上已经猜到他想要说的话，回答道：“放心吧，谢导。我明白的。”他笑笑，说道，“这世界上所有的艺术形式终究都是作用在人身上的，我享受各种音乐形式，却不会强迫别人接受我的表现形式。相反，我觉得所有的音乐家他们需要做到的都是在音乐和普通人之间架起一座桥梁。不能让人欣赏和理解的音乐，它其实什么也不是。” 谢执生本来还觉得说服方楠是一个难题。虽说方楠之前已经有了两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但是那终究有很大的巧合性。《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这两首曲子，按照风格来说其实都不算流行歌曲，通俗性和传唱度都不怎么高。 它们确实都是非常出色的曲子，所以即使传唱度偏低，也依旧有很多人喜欢，愿意一遍一遍地反复循环倾听。 但是配乐却又不一样。 谢执生一方面其实很垂涎方楠那对于音乐感情的精妙把握，一方面又担忧着他的年轻和有可能存在的清高固执。配乐说到底还是为电影服务的，他可不想被方楠喧宾夺主。 而青年的态度和性格，却完全不像他的预想，出乎意料地谦逊和好说话，对于自己的立场也十分地清楚明白，谢执生还未开口他就主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谢执生顿时松了一口气。 第6章 之后的两天方楠都呆在摄影棚里，一边跟谢导进行交流剧本相关的内容，一边围观众人拍戏。 虽然说光是看剧本也能够大致了解全剧的内容，但是明显不如直接地旁观和面对面的交流更能有立体主观的印象。 方楠是个很容易被感性氛围感染的人，这让他很简单就能沉浸到拍摄的氛围之中。而这两天的围观经验，也让他对于男女主角的演技印象深刻。 谢执生拍摄这部戏，主题中心完全是围绕着爱情这个主题来的。电影分成三部分，除了中间的部分，前期和后期的表现手法都非常细腻和煽情，剧情也是紧凑流场，顺理成章。 而对于男女主角来说，只有中间阶段是需要高明演技支撑的部分。 谢执生目前正在拍摄的戏份多数都聚集在这一部分。 这个过程中，詹青和刘雯本身角色的所处立场和情绪表现方式也完全不同。詹青表现的重点是自身劣根性与对女主的感情之间的挣扎，而刘雯需要表现的却是爱与绝望的交互情绪。 两人作为演员的表现重点也因此大有区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男女演员之间的差距，亦或者两人所扮演的角色的性格立场不同，虽然两位演员都很擅长调动自身的眼神和情绪，但是相比之下，詹青的表演显然更为内敛，通过眼神表现出来的情绪也含蓄而不夸张，余下大部分的心理变化都由肢体的动作变化和细微表现而体现。 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刘雯的眼神使用却可以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她一旦入戏，眼睛就仿佛人工地加上了一层滤镜，这层滤镜若有名字，那大概就叫做“有情”。 以这层滤镜为底，刘雯才能更加生动地表现出属于女主角的各种感情——依恋，埋怨，疲惫，倔强……每一种情绪都带着出色的层次感，能让人明显感觉到其中的情绪转换。 这是十分优秀的演技，最出色的部分就在于，即使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在表演，但是在观看的时候，你却丝毫也感觉不到作伪之处。 就算站在拍摄现场去看，演员们的表演也完全是随情所至，情真意切的。 这大概就是现代戏剧最有魅力的部分。 在剧组的时候，方楠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中途他和谢导针对电影配乐方面的一些想法进行了沟通，确定两人在一些主基调上没有什么冲突之后，接下来的对话就比较愉快了。 谢导大致地说明了一下他对整部片之中配乐的数量，感情以及具体作用的构想，方楠则把这些要点给记录了下来，准备之后以此为基础配合影片的中心主题来进行编曲。 说完正事，谢导顺势就跟他说起了闲话，问方楠什么时候打算去看徐老。方楠回答道：“周末吧。老师平时要去学校，估计没什么时间。我周五先去找间录音室，周末再去拜访老师。” 谢导点了点头，说道：“这也好。”然后他又说道，“你若是想参观拍摄过程随时可以过来，如果有别的计划的话就不用麻烦了。反正等剪辑完成出样片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后期就需要你全程参与了，预估是大约两个月左右，没问题吧？” 方楠点头回答道：“没问题。” 因为剧组拍摄的顺序是不固定的，所以方楠看到的片段也是零碎的。不过因为部分布景有时限性的原因，在一个片场会拍摄那些镜头还是可预料的。 这天上午拍摄的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詹青的一场独角戏。刘雯死后几年之后，詹青回到两人曾经一同居住的城市，买下了以前一起生活的租屋，然后一点一点把它重新布置成当初的样子。 他还在柜子上放了一个花瓶，在里面插了两支花——这件事以前一直是女主角在做的。 他在租屋里面拍了照片，然后把它发给了女主角的姐姐。他的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的人生终于开始向着阳光的一面好转，从刚开始的绝望到后来的悔悟，再到之后忍耐着艰辛和孤独蜷缩在租屋的双层床上一个人思念刘雯的隐忍——他的人生已经在慢慢地好转。 他听说刘雯一直没有再跟别人在一起。 在曾经住过的小小租屋里面，他再次给女主角的姐姐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年又做成了几桩生意，如何花钱买下了两人曾经住过的小家，并让对方把这些转达给女主角。 他的笑容璀璨而带了些许孩子气，就像詹青本人扮演的这个角色。 如果那头刘雯的姐姐真的也在应答着，那也一定是声音干涩，笑容酸苦，带着心虚和不忍。 方楠看着，隐隐就产生了几分佩服。 要知道，看到这场戏的时候，他是一点都笑不出来的。因为方楠知道这整个故事是怎么样的，知道这一幕的阳光和柔情是怎么样一幅一戳就破的泡沫假象。 这样的真相让人完全笑不出来。 难为詹青还能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笑得那样纯真而没有心机。 而后他拿着手机，躺在了床上，高大瘦削的男人却蜷缩成了一只大猫的模样，弯曲背脊，收拢手脚，睡梦中嘴角还依旧含着笑意，仿佛仍然深陷在甜美的初恋之中。 前一场还是男女主角之间的争执和崩裂，后一场却变成了永别之后茫然无知地虚假期盼。方楠完全不知道这些演员是怎么把自己的情绪在这两场戏份之中进行转换的。 不过当方楠看到詹青躺在床上时候的表情和璀璨的金色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时候的幸福和恬谧时，倒是稍微压抑下了被剧透之后的悲伤感觉，而隐隐抓到了这一幕的脉搏。 …… 吃完午饭之后，方楠就躲到了休息室里，打开电脑开始干起了活。 之前因为对于具体的配乐要求还没有下最终结论，所以方楠也没有十分规范地开始进行编曲，只是比较随心地把偶尔闪过脑中的旋律都记了下来。 不过在上午的拍摄结束之后，方楠脑子里却开始对于这一部分的主旋律有了一些具体的想法。 当詹青中午路过谢导的休息室门口时，听到的就是里面传来那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发现旋律十分陌生，但是却有一种奇妙的触动心事的感觉。 这旋律……会说话。 詹青觉得自己似乎听得懂这一段旋律在说些什么。 从休息室中传出来的音乐声并不响亮，詹青要十分努力地竖起耳朵才能听得比较清楚。但是即使如此，它的辨识度却非常之高，詹青听过一次之后，那旋律就仿佛整个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许久不能忘怀。 如果一定要形容，詹青觉得那是一段和他之前的表演非常契合的一段音乐。 ——为见一个人而历尽艰辛，却依旧充满喜悦。 那音乐十分轻盈，整体的氛围是喜悦而昂扬的。基调是小提琴，詹青不是专业的音乐人，没办法很清楚地辨别出方楠所使用的乐器声音，只是觉得那一段旋律非常美丽。 可惜这旋律极为短暂，只延续了十余秒，就突兀地中断了。 音乐结束之后，休息室之中就没有声音了。詹青站在门口，只能从半掩的门扉之中看见方楠陷入思索之中的侧影。 他伸手敲了敲半掩的门，问道：“方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方楠回过头，看了门口的詹青一眼，意外之余，却是立刻说道：“啊……请进。” 詹青走了进来之后，扫了一眼他放在可折叠桌子上那写得密密麻麻的五线谱笔记本，问道：“方老师这是……在作曲？” 方楠笑道：“倒也不是。配乐还是要到剪辑好的样片出来时才开始进行比较好，到时候影片的整体格局也已经定下来，需要配乐的部分也会比较明确，才是正式开始编曲的时候。” “不过到时候才开始工作肯定是来不及的。而且我有个习惯，一会儿不听音乐不动五线谱就浑身不对劲，有灵感的时候就想马上把它记下来，正好你之前的那场戏让我有点感触，才先在休息室里面记一段。” 詹青才确认，之前的那段旋律还真是跟他目前的戏份有关系。 他说道：“刚才那段音乐，是方老师刚刚写出来的？” 方楠点了点头，回答道：“对。时间用得短，有点简陋，让詹先生见笑了。” 詹青摇了摇头，说道：“方老师太谦虚了。我刚才听着觉得特别感人，差点就直接掉眼泪了，这如果还叫简陋，我大概就没见过不简陋了的。” 他这句话其实说得真心实意。詹青目前人在戏里，情绪还没出来，那一段音乐确实听得他差点感情爆发。 可惜方楠并没有当真，只觉得他说得夸张，是在讲客气话，于是回答道：“哪有这样夸张？詹先生的表演才叫出彩，我看你上午那几场戏，才知道什么叫专业的演员……” 两人正说着，却不料横里突然有人插进来一句话。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介意加我一个吗？” 第7章 詹青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混血青年。 他认得加洛，知道对方是方楠在SN的朋友，这次是跟着对方一起回CN游玩来的。至于加洛来国内有没有其他的活动，詹青就不知道了。 加洛平时在剧组的时候表现得很安静。照理说像他这样相貌俊美，明显有着混血儿特征的青年在哪里存在感都不会低。可惜对方平日态度实在太过冷淡，任谁跟他说话也是爱理不理的，久而久之就没有什么人主动找他搭话了。 不过加洛对于这些也并不在意，每天只跟着方楠来来往往，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别人，所以除了存在感稀薄之外，也没有惹来剧组人员的反感。 不过此时此刻，加洛开口说话的时候，望着詹青的眼神明显带着几分挑衅与敌意。 詹青眉头短暂地一紧，虽然很快就舒展了开来，加洛还是发现了他对于自己的挑衅露出的警戒。 不过随后詹青就对着加洛露出了一个属于成熟男人的笑容。 那笑容里面带了些许包容的味道。 方楠察觉到加洛语气中的不友好，却没有十分在意他的不高兴，回答道：“在说早上的那场戏……我刚才有了一点灵感。” 加洛说道：“哦？有小样了吗？我听听？” 詹青看到加洛的态度，就知道这气氛大约已经不适合他跟方楠聊下去，于是与方楠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休息室。 之后詹青与另外一位配角问起方楠和加洛的事情，对方听了，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说道：“你说那个混血儿？之前也有女演员去找他搭过话……你知道的，现在的小姑娘就喜欢这种小白脸。不过那混血儿的态度很差，而且他对女人好像也不是很感兴趣，一天到晚都像只大型犬一样地跟着方楠。” 詹青虽说之前跟加洛之间的对话也不太愉快，但是对方的用词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过分了，于是最后只是笑笑，没有接对方的话，也没有继续聊下去。 这天的拍摄结束之后，方楠又继续在剧组呆了一天。 第二天的天气有点阴了下来，一副要下雨的样子，而且恐怕雨势还不会小。 这样的天气不免让人有些阴郁，连工作的热忱也降低不少。不过谢执生作为一个导演却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他早就看好了天气预报，就等着下雨的时候把几场下雨天的戏给拍了。 不过考虑到雨势未必就一定会正到好处，需要准备的一些装备也没有省下来。 这几场戏之中，最重要的一场就是刘雯的最后一场戏。她知晓了自己的病情，回到家的时候却发现詹青又不知所踪，一个人到医院检查之后，医生告诉她，她得的病目前没有治愈的可能性，而且她的病情比较严重，如果不能马上入院治疗，可能挨不了多长时间。 这是刘雯在整部影片之中最彻底的一次爆发。她扮演的女主角，性格温和坚韧，即使面对很多残忍冷酷无理取闹的现实，也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但是这一天她回到家之后，她却彻底爆发了。 她摔碎了房子里面的所有易碎物品，然后给詹青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他们住了一年多的“家”。 描述起来简单，但事实上真正拍摄的时候，刘雯表演起来却并不容易。这场戏在整部片里面也是一个小高潮，所以谢执生对于刘雯的要求也更高一些。 开拍的时候，一开始是刘雯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地从门口走进来。 当她慢慢抬起头来的时候，站在镜头附近，第一眼就直接面对面看到刘雯模样的方楠几乎是在双方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就吃了一惊。 或者说……也不算是眼神接触。 因为刘雯看上去就像看不到任何东西一样，眼神涣散，眼珠子完全没有转动，仿佛连面前的镜头都看不到。 方楠微微动了动嘴唇，心头浮起了些许惊叹。 她花了好些功夫才重新凝聚起视线，但是仅仅是这样一个几乎称不上动作的动作，却似乎已经花去了刘雯所有的力气。 刘雯慢慢收起了雨伞，一步一步走进了屋里，最后停在桌前。 桌子上放了一个相框，相框里面正是她和詹青的合照。 这时候在目前这个角度，方楠只能看到刘雯的背影。另一个角度的摄影机倒是应该能拍到刘雯的前侧面，但是方楠此时却是看不到的。 不过即使看不到，光就背面的动作和对方压抑着不肯完全发出来的声音来看，方楠也知道刘雯在哭。 不是那种小声地啜泣，而是撕心裂肺如鲠在喉，拼命想要咽下去却无论如何也再也克制不住的……几近让人无法呼吸的哭声。 刘雯在度的把握上做得很好，很有真实感，能够清晰地被镜头捕捉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夸张。 然后在短暂的压抑之后，她就爆发了。 刘雯猛然把桌上包括相框在内的所有东西都扫到了地上，然后开始疯狂地拿起屋内的东西就砸了起来。同时，她的哭声也释放了开来，不再压抑，而是变得真正地撕心裂肺。 …… 拍完这一段之后，谢执生又补拍了一些镜头，其中就包括相框被摔到地上时候的特写，刘雯抱着相框时候的特写镜头等等。 这个过程之中，加洛看得倒还算比较认真。末了出了屋子，他用英语对方楠说道：“刘小姐在表演方式上倒是和SN的演员很是不同。东方风格的戏剧是不是……都这么压抑？” “压抑？”方楠倒是很意外这样的评价。 不过他想了想之后，却觉得这个评价倒是也没有什么错。 或许是因为性格使然，也或许是因为文化和教育导致的差异，在表演方式上CN和SN确实有着非常显著的差异。CN以及整个东大陆的国家以及他们的文化方式都比较内敛，感情表现也偏于含蓄。 就连方楠自己，他的感情表现也不比加洛直率坦诚。 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文化的魅力所在。 方楠想了想，却是躲到了一旁，拿起笔记开始涂涂写写起来。加洛看他涂抹下的音符，却是跟着他写下的谱子哼了起来。 然后他表示很惊讶：“这个调子……很……”他想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用了一个不算太精妙的，“……狂风暴雨啊。” 方楠笑了，说道：“我只是刚才听到刘小姐摔东西，觉得她的动作里面似乎也有一种微妙的节奏感。” 就像一个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叩响一扇巨大的，紧闭的门扉。 生命中本来就无处不是音乐。 不过，其实到目前方楠写下的，全都是一些简短的旋律片段而已。而且很多都不一定用得上。 对于方楠来说，这本来就是他的一种习惯。随时随地记下生活中的每一丝灵感，就算这些灵感暂时都无法用到具体的作品之中也没有关系，也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生长和舒展开来，变成拥有灵魂的音乐。 《我曾》这部电影不是音乐剧，未必就需要太多的乐曲为此妆点。就像谢执生所说，这部电影不需要被太多太过具有个人色彩的音乐喧宾夺主。 但这并不妨碍方楠进行创作。 谢执生不要的并不表示它们就没有自身的价值。 加洛凑在方楠身边，喉间跟着方楠的钢笔落下的痕迹轻轻哼响，偶尔停住，重复前面的旋律，即使哼了好几遍也不见厌烦。 他对方楠说道：“我一直很喜欢你的音乐。” 方楠专心致志地看着乐谱，并没有回应。 加洛却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它有时候就像一个永恒不灭的美梦。” 方楠听了，却是轻声回答道：“那么也许我其实一直生活在梦里。” 他的声音太轻，加洛没有听清楚，于是问道：“你说了什么吗？” 方楠说道：“我说……就算你吹捧我也没有用。这些以后很可能会变成电影的配乐或者插曲，我怀疑他们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找一个毫无名气的混血儿来演唱。” 这话顿时伤了加洛的心。 他抱怨道：“我不是毫无名气的。诺兰有时候我真想撕了你这张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漂亮嘴巴。” 方楠说道：“就算不是，如果你不做点什么，恐怕也很快就是了。名气的流逝有时候就像烟雾一样，无声无息，但是会迅速地蒸发殆尽。” 加洛听了，却是无奈地哀嚎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做点什么的。” 方楠问道：“你和他联系过了没？” “今晚。”加洛立刻回答道，“我会尝试着今晚就去联系他。我有种感觉，那个男人还是很有可能会愿意和我建立一种成人之间的友谊的。” 他当然会愿意。 方楠心想。 哪怕只是因为你那张带着非同一般的熟悉感的脸庞。 但是方楠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只是笑笑，然后说道：“我会拭目以待的。” 第8章 当晚回到酒店之后，加洛就给楚西庭主动打了电话。等方楠洗完澡出来，加洛已经和对方约好明日什么时候在哪里见面了。 方楠顿时对他的高效率很是感叹。 约好之后加洛就向方楠撒娇，表示对A市的路不熟啊约好的地方记不清是在哪里了啊……总之就是想要方楠送他过去。 说着说着话他的大脑袋就想往方楠身上钻，结果被方楠一把按住脸毫不留情地推了出去，说道：“不好意思，明天我要去市内的录音室看看，不能陪你一起过去了。” 不过他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过于无情地直接放生加洛。 方楠打开手提，上网找了一下加洛跟楚西庭约好的地点，然后向加洛要了他的手机并在GPS导航系统中标注了位置，说道：“自己叫Taxi总会吧？” 加洛问道：“如果我说我不会，你会送我去吗？” 方楠说道：“我可以帮你叫Taxi。” 加洛听了，顿觉无趣，说道：“那算了。” 其实说起来，方楠对于加洛的进展也不是没有兴趣。毕竟要加洛去接触楚西庭，本来就是方楠亲手主导的事情，他本来应该比加洛更在意他们接触的结果才对。 但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发不着急起来。 毕竟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而人的感情也不是一日之间就积淀下来的。他这么多年都等了，又怎么会在意这样初见面的一天两天呢？ 不过在早上出门之前，他还是特地向加洛交代了一下：“不是让你玩For One Night（419），不要给我太热情了。” 加洛听了，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说道：“没想到诺兰你还知道419这个词啊……我还以为你跟神父一样，根本就耻于提到这样的词呢。” 方楠不理他的嘲讽，挥挥手出了门。 方楠出了门，查询了一下最近的录音室地址，发现距离并不遥远，就决定暂时不叫出租车，自己慢慢走过去。 也算是锻炼一下身体了。 这一路散布慢行，方楠很快就发现，他这一路看到的景色和以往似乎已经有些大有不同。 他明明离开才只有六年时间，可是这街道的折旧程度却像是已经过了六十年。有些建筑消失了，然后又迅速地被一些崭新的风景所覆盖。这景象在闹市区显得尤其明显，甚至有种肉眼可见的错觉。 他曾经喜欢的那家雪糕店，如果已经不知道转移到哪里去了，原本所在的地址变成了一家麻辣烫和烤鸡翅的卖家。 像这样的变化，还有许多许多。 方楠心中感叹万分，可是脸上却一如往常地面无表情，一路走到了想要找的录音室的底楼大厅。 这件录音室的入口比较隐蔽，方楠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发现它是开向的背对商业街的那一面，似乎是为了把一些喧扰隔绝在外。 方楠还是蛮喜欢这样幽静的气氛的。 然后他穿过自动玻璃门走了进去。 倒是在通向电梯的走道口上，方楠遇到了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的一行人。领头走来的青年一头不羁的中发，眉目俊朗，手脚修长，一身气度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人物。 后面跟着的两个人看上去像是他的助理一类的人物，在他身边走着很自然地就变成了陪衬。 四目相交的时候，方楠差一点就叫出了声。 可是到最后他也只是紧抿着双唇，未发一言。 双方擦肩而过的时候，青年不由自主地回头多看了方楠一眼，引得身边的经纪人有些不解地开口发问道：“怎么了？榕溪？” 温榕溪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刚才走过去的那个人，背影看上去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像谁？我认识吗？”经纪人听了，有点讶异地问道。 “你不认识的。”温榕溪摇了摇头，说道：“也只有背影有点像而已，脸长得完全不一样。而且我认识的那个人……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经纪人还想要继续追问，可惜温榕溪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肯多说了。 方楠别有心事地乘上了电梯，一路上了六楼。他看到温榕溪之后，就颇有些心事沉沉，喉头哽咽。 所谓故人对面不相识，大约就是这么个场景吧。 可是这偶尔的怅惘和感触却并不能改变方楠的决定，毕竟有些事情太过沉重，终究无法以两句轻描淡写的问候一笔抹去。 然后电梯将要打开时候的“叮”的提示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方楠走出了电梯。 他走到柜台前面，跟接待员询问起了录音室的事情，知晓了这边的大致配置和价位之后，又开始询问一些细节问题。 可惜两位前台不知道是本身不够专业还是刚刚上任不久，对于一些具体的细节都不怎么说得清，好在工作热情是有的。 正好目前就有不在预约中的录音室，方楠便在对方的带领下参观了一下实际的设备，也对这一家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在方楠看来，租用费用仍旧是偏贵了一些，但是整体的设施确实不错，即使在SN也算是比较齐全和优质了。 不过即使如此，方楠也不是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所以他并没有直接预约租用，而是决定记下电话之后再继续多看两家，从中选出最合适的再做决定。 而且考虑到可能会有的时机不凑巧的问题，方楠觉得多询问两家总是没有错的。 之后方楠叫了出租车，又来回跑了几家。 中途发生了一点意外。 方楠在一家录音室里遇见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开始对方坐在休息处的沙发上戴着口罩耳机听着歌方楠也没有太过注意。这时候的接待处似乎有些忙碌，好像还发生了一些冲突，方楠就没有凑上去，而是在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想要等一等再过去咨询。 因为旁边的少年在听音乐的关系，方楠被他勾起了念头，也拿出了耳机开始听起音乐来。 结果不知道是他的耳机里面声音放得大了一些，还是少年的耳朵特别尖，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就取下了自己的耳麦，然后凑近了方楠。 少年问道：“《樱花的沉默》？” 方楠拿下了耳机，有些惊讶地望向少年，意外于对方竟然知道。 少年却不在意他的惊愕，继续开口说道：“但是这个编曲我没听过……是自主改编吗？” 方楠听了，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嗯，我和一个朋友自主进行重新编曲的，不过就是游戏之作而已。” 事实上非要说的话，这一版可能反而比目前正式发行的版本出现得更早，不过后来的商用版本更加通俗化，编曲也更大众，所以最后成了正式发行的版本。 这么说的另一个意思，其实就是这版本挺高冷，不怎么接地气。 不过少年似乎对这点并不怎么在意，反而对自己所没有听过的编曲很感兴趣，顺势便和方楠搭上了话。 等到他的同伴和工作人员争执完毕的时候，方楠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很多信息。 少年一开始还表现得比较有警戒心，不过两人聊了一会儿音乐和流行的话题之后，或许是因为两人之间还颇有些共同语言，所以对方一不小心就开始聊得嗨了，完全忘记了还要掩藏身份，就连脸上的口罩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拉了下来。 于是方楠知道了少年名叫蔡信珅，是一位刚刚出道不久的创作型歌手，同时也是省音乐学院的在读大学生。 蔡信珅面貌清秀，性格开朗，说起感兴趣的话题就喋喋不休。方楠因为这些年来的遭遇性格变得有点内向孤僻，但是遇到能够说得上话的同道中人时还是比较高兴的，于是不知不觉两人就说了很多话。 末了，蔡信珅突然开口问道：“方楠你也是学音乐的吗？” 方楠点了点头，说道：“嗯，从小。” 大约从有记忆的年龄开始，就一直一直和音乐相伴。最开心和最痛苦的时候，谁也没能真的不离不弃，但是只有音乐，只要他不放手，就始终还在那里。 蔡信珅说道：“难怪你这么厉害呢。我是中学时候才萌发念头想当歌手的。之前虽然也有在学器乐，不过当时学得只是懵懵懂懂，真正感觉到音乐的魅力，还是在中学以后。” 方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才开始觉得享受音乐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的。不过非要说的话，也许是在他有记忆以前就这么觉得了吧。 两人这边正在聊着，却不料突然被人打断了节奏。 原来蔡信珅的助理这时候已经跟对方协调完毕，走了过来，在催促蔡信珅进录音室了。 正事不好延误，所以蔡信珅只能暂时跟方楠告别，跟着工作人员往一旁的门口走去。方楠见柜台这边的事情解决了，也就站起身来，打算过去询问接待员。 结果还未走到柜台，就被蔡信珅重新叫住了。 少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跑了回来，跟方楠交换了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这才再次告别，进了录音室。 第9章 这天下午，经纪人给温榕溪拿来了剧本，顺便跟他聊起了有关新片和合作方的问题。 “……第一部影视作品，虽说是比较简单和模板化的角色，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温榕溪点了点头，表示听到。 唠叨了半晌之后，对方突然问道：“你和楚西庭的粉丝又掐起来了，为之前颁奖典礼上的事情，我说你好歹也注意点吧。本来粉丝这东西，你们就算是没有关系他们也能琢磨出点关系，何况你还当众跟楚西庭闹不和？” 温榕溪声音温和地说道：“你想太多了，不过是会场人多，一时没注意到而已。如果擦肩而过没打招呼就算是闹不和，那我一天到晚得跟多少人闹不和？” 结果经纪人根本不相信他的解释，说道：“这话你跟自己说，你自己信吗？” 温榕溪有些无奈，他倒是想直接回对方一句“为什么不信”，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跟对方抬杠，只安慰道：“你也别太在意，这种捕风捉影的新闻，只要不理会，一下子就过去了。” 经纪人叹了一口气，也只有接受这个解释，努力往好的方面想。 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理解温榕溪为何这么不待见楚西庭。 就算是本身的身份地位使然，两人彼此相忌，顾忌着王不见王的惯例，但是也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就让素来待人随和温柔的温榕溪连话都不肯跟楚西庭说吧？ 因为这样的疑问，经纪人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问了温榕溪一句。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温榕溪拿着剧本的手许久没动，那静默漫长得让经纪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结果才听到温榕溪回答道：“我没有特别不待见他，你想太多了。” 温榕溪只是厌恶对方而已。 温榕溪出道这些年，性格随和，为人宽容，几乎没什么交恶的人，只除了楚西庭。这两位年龄相近，性格各异，但是却在圈子里有着势均力敌影响力的天王级歌手，似乎从刚出道不久开始就互相看不顺眼，有着明眼人几乎都可以看出来的强烈矛盾。 但是偏偏关于两人之间不和的原因，五花八门传了很多，却几乎没有靠谱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温榕溪和楚西庭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水火不容。 就好像很多人都已经忘了，在楚西庭刚出道的时候，其实有一位天纵奇才的少年当过他最初的专属作曲人，为他筹划出了当时惊艳整个华语圈子的一张专辑，一次绝响。 神童方青致。曾经被人赞誉为21世纪的莫扎特的少年，如今还有谁记得他的名字呢？ 他被孤独地埋葬在了坟墓之中，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细碎的骨头慢慢化作灰尘，和他那卓越的才华，以及纯粹而没有阴霾的笑容一起，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从此不见花开，不知日月。 可是那不是最残忍的。 对于方青致来说，最残忍的其实是他死前最后看到的风景。 天空是灰色的，爱人的脸是狰狞而带着凄厉的血一样的鲜红。他曾经热爱且精心呵护的世界彻底破碎，被那赤裸裸的恶意和怨毒毁灭殆尽。 曾经见过的所有温柔小意全是假象，而曾经信仰过的存在却成了想要吮吸其骨血的恶魔。 那样的世界。 成为了少年人生之中最后的一幕风景。 这样的残忍无法用任何言语描述。 温榕溪想，就算有一天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记得这个人的时候，他也一定不会忘记。 方楠跑了几家之后，对于目前A市之中一些外租录音室的大致情况也有了了解。之后他便回去了酒店。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出乎意料的是加洛比他更早就回来了。 他问对方：“没有去约会？” “本来约的就只是一顿午餐。”加洛如是回答道，情绪看上去似乎不是非常高昂，“而且这家伙有些讨人厌，我都有点不想跟他说话了。” 方楠听了，反而有点讶异，想不出来楚西庭到底如何对初次见面的加洛讨人厌了，于是开口问道：“他教训你了？” 在方楠的印象中，楚西庭是个心机比较深沉，作风也比较道貌岸然的家伙。如果加洛表现得太过轻浮，对方一时看不惯教训他两句，似乎也不是太过出乎意料的事情。 结果反而是加洛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敢！？而且怎么可能有人见了两面就教训别人？那个男人那么精明，根本不像会有这种言行的人。” 方楠也不猜了，直接问道：“那他到底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 加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老在拐弯抹角打听你的事情。” 方楠听了，心头顿时一惊。 加洛说道：“唔，也不是那么确定啦。也许就是顺口提到了几句……” 方楠对于他的反复简直没有想法。 不过紧接着加洛却转过头来，对方楠问道：“你说你和楚西庭之间有旧怨在，这旧怨不消，你心气不平，所以要想法子给楚西庭一个教训。可是诺兰，就你选择希望给他教训的方式，我倒想问问，你到底是跟他有旧怨，还是有旧情？” 方楠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但是他面对这样的问话，却并没有犹豫，而是很是坚定地回答：“旧怨。” 加洛睁大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他，看上去似乎对他的回复不是很相信。 方楠却并不避开他的瞪视，丝毫没有心虚地与他对视。 最后却还是加洛放弃了。 他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了。” 方楠想了想，觉得既然要加洛帮自己做事，自己的态度也不能太过高冷了，偶尔还是要鼓励一下对方的，于是走近了前去，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加洛，只要你帮我教训了楚西庭，我就把我所有的谱子拿来任你挑选……好不好？” 加洛想了想，说道：“那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日就是周末。 方楠准备好了带给徐老师的礼物，打算去拜访对方。 只是进了门之后，徐老看到他的一瞬间差点就被吓了一跳，直到方楠出声才终于认出是他本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徐老看着他的模样，顿时皱起了眉头，问道：“小致，你的脸……” 方楠神色自然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就是这次回国不想被人认出来，所以稍微改了一些模样。” 可尽管他这么说，在徐老看来，青年的模样变化太大，根本就不是“稍微”的乔装改扮。 他的模样变化实在太大，徐老若不是对自己这个学生的声音异常熟悉，恐怕都无法确定对方的身份。 他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是化了妆？” 方楠对着徐老笑笑，没有回答。站在他的立场，他是绝对不愿意说一些谎话欺骗自己尊敬的老师的，所以只有似是而非暧昧地笑。 徐老却以为他是默认了自己的问题，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进来吧。” 方楠跟着自己的老师进了屋，放下了礼物。徐老也没有客气，接过去看了一眼，便交给了徐师母。 徐老这一生也教出了不少学生，但也只有方楠一个人可以称得上是他一生的骄傲，平日待对方更是比自己的两个儿子还要好上一些，所以相处之间反而少了几分客气生疏。 方楠进屋坐好之后，徐师母就去烧水泡茶了，徐老坐了下来，刚打算开口询问方楠近况，却不料手机正好响了起来。 徐老拿起来一看，就对方楠说道：“是你榕溪师兄。” 方楠听了，一愣之下，却是开口说道：“我的事情，还请拜托老师不要跟师兄提起。” 徐老听了，顿时有些心情复杂，点了点头，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而后他才接起了电话。 方楠隔着茶几，听不清楚电话那头的人到底说了些什么，就听徐老一个人在说话。 “……这样啊。现在圈子里的风气是这样，唱而优则演嘛，你也不用在意这些，我这个岁数的人了，难道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聆听夏天》……听上去挺诗情画意的，偶像剧？” “偶像剧就偶像剧，不要好高骛远。你本来就一唱歌的，虽说唱出了点名声，但是演戏和唱歌不是一个领域的东西。虽说现在很多人都把它们混为一谈，但它们其实是两个专业。要演戏的话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人，既然是新人就要认准自己的位置。” “主题曲？想要我出手……？”徐老说道这一句的时候，却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了方楠，突然变福至心灵，说道：“我这两年几乎都没有出什么作品了。你也知道，一般到了我这年龄，灵感什么的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这里倒是正好有一位非常有才华的音乐人……你要不要见见？” 方楠听了，顿时惊愕又焦急地低呼了一声：“老师！？ 第10章 等挂了电话，徐老看到弟子明显带着不赞同的表情，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你这样改容换面回国到底是想做什么。不过就算是不想暴露身份，和你师兄见一见总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你既然回国发展，同个圈子里也难免会有跟你师兄碰面的时候，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 方楠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反驳出一句话。 之后坐下来，徐老开口问方楠：“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情还有心结在，所以这次回来还要改头换面，是不想见到楚西庭吧？” 方楠含糊地唔了一声。 徐老见他这副模样，又问道：“这次打算在国内留多久？” 方楠说道：“不知道……可以的话，希望以后能够尽量就在国内发展了。” 徐老惊讶了一下，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据我所知，你在国外不是发展得很好吗？还得了大奖。” 方楠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想家了。” 徐老却是愣了一愣，半晌才说道：“这闹的又是哪一出……你出国也有——”他心算了一下时间，才接下去说道，“……快六年的时间了吧？怎么会突然想家了呢？而且你爸妈不是也在SN？” “……是了。”方楠轻声回答道。 徐老一时没有听清楚，“啊”了一声。 “我爸妈过世了。”方楠再一次开口说道，表情有些阴沉，但是还是简单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去年九月，他们在BU卷入了那次街头大屠杀，我爸当场死亡，我妈虽然送到了医院……但是没救过来。” 徐老顿时惊愕不已。 BU去年九月的街头大屠杀事件，徐老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看到新闻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想到过，遇害的人里面竟然会有他认识的人。 ……而且，还是方楠的父母。 这孩子这大半年也同他联系过两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次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他在SN为人作曲配乐，还没毕业就成为了业界新秀，徐老为他的成就高兴，却不料方楠还遭受了这样的惨剧。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欲言又止半晌，却只叫了一次弟子的名字：“小致……” 方楠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到了信任的长辈身边，突然之间情绪就有点克制不住了。他伸手捂住了脸，用指尖抹去大颗大颗如同珠串一样仓促滚落的眼泪，说道：“老师……我有时候觉得是不是我做了什么得罪了老天爷，所以它打定了主意要折磨我，要我过得不好，要我想什么没什么，要我凡是在乎的东西最后都会被拿走——” 他情绪略显出几分激动，说出的话也着实有些诛心，徐老却是急忙打断他，说道：“小致！” 方楠停了下来。 徐老沉默半晌，说道：“你要节哀。”他伸手按住弟子的肩膀，说道，“你别想太多，有些事情根本和你无关，那些恶人总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你这孩子……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谁得罪老天爷也不会是你得罪老天爷，否则老天爷不会把你造得这么聪明，善良，有天赋……反而是那些脏了心眼，害了你和你家人的人才是真正应该遭报应的人。你看着吧，他们迟早都得遭报应的。” 方楠听了，沉默了许久，才说道：“真有……报应这种事吗？” 徐老年纪大了，倒是越发信起这种事情来，十分坚定地对方楠说道：“肯定有的。”然后他摸了摸方楠的头，说道，“所以别说什么老天注定你要不好了……好吗？” 方楠听了，其实并没有被安慰到。但是他掉了半晌眼泪，就很快地自己抹去了泪痕，然后重新振作了起来。 徐老看着，却是真的觉得方楠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如果是以前，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情，方楠就算不发病，恐怕也会在自己面前哭晕过去，绝不可能这样快地收起情绪。 他想了想，开口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方楠回答道：“手术之后一直没怎么发病。去年出事的时候发作了两次，不过那是特殊情况，之后一直在吃药，倒是没有怎么复发。” 徐老听了，却是打从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之前方楠说的话，有点戳中了徐老潜藏的念头。方楠小时候有音乐神童之称，而另一位拥有这个称号的历史人物也不是什么长命的人物。 徐老心中其实隐隐约约觉得方楠也许真的有点为上天所嫉——实在是先天性心脏病加上熊猫血的案例本来就很少见，而方楠偏偏又有着那样出众的音乐天赋。 简直就像在故事里面才会出现的人物设定。 所以当方楠十六岁那年，徐老知晓出现捐赠者的时候才会那样惊喜，几近欣喜若狂。方家和徐老几乎动用了所有的势力和关系去争取那一颗心脏……但到最后，这一切都被毁了。 可是方楠依旧活了下来。 虽然遭遇了这许多残忍的对待，方楠却依旧活了下来。 “听着！”徐老开口说道，“小致，我知道你遭受了很多让你觉得痛苦的事情，但是这不是什么惩罚。现今的这些痛苦，都是为了你有一天留名青史而存在的。它们会造就你。所以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坚持创作，不能轻易放弃。” 然后让那些人知道，他们的自私和残忍，毁掉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天才。 徐老不知道方楠的病会不会有完全痊愈的一天，不知道自己最喜爱的小弟子能够坚持多久。但是他希望他活得越久越好——方楠活得越久，创作出来的作品越多，就越能向许多人揭示，这个世界对他多么残忍。 ……那些蠢货才会知道，他们毁掉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天才。 方楠的泪痕已经干凝。他抬起头，带着一点落寞感觉地对徐老说道：“老师，您放心吧。如果我放弃音乐……那现在我已经死了。” 他的所有的思念，爱，恨，痛苦，孤独……无处寄托，无人诉说，如果不能把它们谱进曲子，按入琴键，那此时恐怕早就把方楠胀破，从心脏开始撕裂成一片一片了。 “这么说来，这些年来应该也有一些作品吧？”徐老听他这样说，便开口问道。 方楠点了点头。 他的情绪缓和了许多，说道：“不知道是不是痛苦真的能酝酿才华……反正这几年我的灵感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虽然写出来的都不是一些令人觉得快乐的东西。”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突然生硬地做出一个耍宝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认真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害怕呢。” 徐老见他故作轻松，心酸之余，却又有点感动。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忘正事，问道：“有带谱子过来吗？” 方楠回答道：“原稿都还在SN，我没带回来。带回来也没地方放。不过我电脑里有电子版的，我正好有几首曲子想要老师给我指点指点。” 徐老却摇了摇手：“指点就不用了，给我欣赏欣赏就好。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你的曲子素来是灵性派的，我给你乱指点指点得匠气了反而不好。” 徐老这样说，若是六年前性情单纯内向的方楠可能还不知道怎么应答，只会涨红了站在一旁着急，可是如今他却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吹捧回去了。 他脸上带笑，几句话就把徐老捧得高高的，但是让徐老很是惊讶，说道：“长进了啊？都会说虚伪的客套话了？” 方楠却是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撒娇，说道：“老师你怎么这么说？我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绝对发乎真心，毫不打折的。” 徐老却是眼睛再次酸了。 十六岁的方青致性情乖巧率直，不会撒娇；二十三岁的方楠反而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痴态，竟然学会撒娇了。 他长大了。 接下来徐老又和方楠说了一些话，交换了一些近来的信息。之后师母准备好了午餐，方楠便同两位老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这顿饭却是去年自他父母去世之后，方楠吃到口的第一顿家常饭。 吃完饭之后，方楠又陪着徐老下了一会儿棋。其实徐老棋下得不好，不过方楠自己也不怎么样，只不过两人下棋也只是为了找个乐子，一时倒是斗得旗鼓相当。 大约差不多这个时候，徐家的门铃响了起来。 徐老立刻说道：“应该是榕溪来了。” 方楠便站起身去开了门，结果一打开门，就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果然是温榕溪。虽然对方戴了帽子又用口罩遮了半张脸，但是方楠还是马上认了出来。 温榕溪也被开门的方楠弄得一愣，但是他却显然没有认出方楠的身份，只以为他是徐老的学生之类的，便开口问道：“徐老在家吗？” 其实两人之前还通过电话，他应该知道徐老在家的。 方楠却没有在意对方的这点明知故问，而是颇有些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回答了一句：“在的。”然后就让开身让温榕溪走了进来。 第11章 温榕溪进了屋，看见两人在下棋，却是愣了一愣，才换上了一张笑脸。 他开口说道：“老师，我来了。” 徐老说道：“吃过饭过来的？” 温榕溪笑笑，说道：“吃过了过来的。” 徐老说道：“那就直接进入正题吧。”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在一旁腼腆微笑的方楠，说道，“这位就是我打算介绍给你认识的作曲人，他和青致一个姓，姓方，单名一个楠字。” 徐老说出方楠旧名的时候，却是把他吓了一跳，心差点就从喉咙口跳出来。 温榕溪听到徐老提到方青致的名字，却也是眉头一皱，没有自觉地情况下就露出了看上去不太愉快的表情。 他语气平淡，但是眉头却不自觉地就往眉心皱去，让方楠意识到他情绪中的不以为然：“这位……方先生就是老师您要推荐的作曲人？” 徐老发现他的语气不对，顿时有些不解，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温榕溪尽量露出一个笑容，但是那笑意却因为各种原因始终不曾抵达眼眸之中：“就是方先生看上年龄似乎不大，让我有些惊讶。” 徐老意识到对方大概是因为方楠的年龄而有点不信任他的能力，顿时笑了起来，说道：“他看上去显小，其实去年就大学毕业了。方楠是作曲专业的，他上学比较早，今年二十三了。” 温榕溪对于方楠多少岁没有兴趣，他只觉得自己这一趟可能是白跑了。但是他终究不可能当着徐老的面露出这样的意思，所以还是笑着应和了几声。 徐老显然没有看出来他的意思，所以还在非常卖力地向温榕溪安利方楠：“不要看方楠年纪不大，你要是听过他的作品就会发现了，小方的作品一向灵气十足，非常有特色。他是用心在做音乐的人，你选了他，不会后悔的。” 温榕溪不知道自家老师到底被这个年轻人灌了什么迷汤，但是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他都没打算买账。只是当着老师的面，他好歹要给对方点面子，所以话也没有说得太死。 他说道：“既然这样，我给你个邮件地址，你回头把自己的代表作品发一份过来，我给制作人看看。如果制作人觉得合适，到时候会打电话给你的。” 方楠其实并不是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这份工作——他现在手头上也还有活在干呢，何况他目前刚刚回国，连个长远的住所都还没找好，现在谈起下一份工作也实在有些太早。 但是徐老有心为他介绍的关系，方楠却不能不领情，于是笑着应了一声，把温榕溪给的邮件地址存了下来，以便回头发送作品和简历。 但他其实明白，温榕溪说是这样说，但是真的为他搭桥铺路的可能性估计无限趋近于零。方楠和温榕溪少年时也相处过好些年，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兄表面温和，其实内心倨傲得很，要让他看得起可是件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至少当年作为方青致，两人一开始的关系就并不好。两人一同从师徐老四年期间，其中有三年方楠和温榕溪的关系都很紧张，温榕溪总是对方楠的演奏和作品鸡蛋里挑骨头。 后面两人的关系是怎么变好的，就连方楠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似乎就是有那么一天，温榕溪突然就不对他横眉竖目了。 不清楚因由在另一方面也表示，这样的过程无法复制。 所以方楠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搞定这位师兄，在不想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便只有继续承受温榕溪对于陌生人的冷漠。 果不其然，之后方楠把作品和简历发送到温榕溪的邮箱之后，那一封邮件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再没有消息。方楠心知他可能再次遭遇了温榕溪的刻意冷遇，便不再去在乎这件事情。 拜访过徐老之后，方楠回了一趟自己曾经的家。 离开A市的时候，方家父母行事匆匆，生怕被人发现方楠还活着又惹来额外风波，于是国内剩余的不动产也处理得仓促。如今方楠回国，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希望能把当初住了十多年的洋房给买回来。 只是他也知道，时隔六年多，房子说不定已经几经转手，也不知道现在是在谁的手里，对方未必就愿意出售。 但即使如此，方楠也想要尝试一下。 所以他并没有急急忙忙地去联系购房中介，而是先回到曾经居住的小区，在附近转了一圈，想要打听一下自己旧家目前的房主。 方楠旧时所住的小区管理相当严格。因为是高档别墅区的关系，所以一般的生面孔都不被允许进入，不过方楠也不是非要进去不可。他向门卫打听了一下老家目前的物主姓名，在门卫拒绝透露之后，就表示要留下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让对方转交给物主，希望能够当面商议一下能否转让房产的问题。 结果没想到门卫说道：“小伙子你不会又是哪里来的粉丝吧？拿想要买房当做借口可是会让楚先生讨厌的。” 方楠正在给门卫留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结果听到对方提到一个楚字，顿时一怔，然后问道：“你说谁？那房子的物主姓楚？” 门卫顿时笑了：“你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那间别墅可是大明星楚西庭楚天王的家——” 结果就见方楠突然撕掉了便签上自己的名字电话，然后说道：“抱歉，我不知道这件事。您就当我没说过吧。” 然后他就很干脆地把便签揉成了一团，捏在手里转身就走。 这种干净利落几乎可以称作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反而令得门卫一愣，然后嘀咕了一句“难道真的不是粉丝？” 方楠阴着一张脸离开了小区，走出一段路之后他才紧皱着眉头回望了一眼那曾经住过的房子，却是整张脸都带着些微的扭曲。 “……不要脸！”方楠低声咒骂了一声。 这咒骂的自然是楚西庭。 怎么会有这种人？欺骗别人的感情，利用别人的能力和财势，末了整得别人破产还差点丧命……结果到这种地步，还敢占了别人的家住着？ 他是真的不怕方楠化身恶鬼，夜深人静的时候给他一刀对吧？ 但是无论如何，方楠毕竟还活着，所以也不可能化身恶鬼半夜去掐楚西庭的脖子——虽然他其实很想那么做。 既然是楚西庭住着的房子，方楠自然也不可能打主意了，所以他只能去寻找另外的住所。 回到酒店之后，方楠迎面正好遇上加洛。 方楠看看时间，意识到他应该是正好和楚西庭约会回来。 在车上的时候方楠多少也有点平复了情绪，所以这个时候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询问加洛：“约会愉快吗？” 加洛却似乎兴致不高，说道：“还好，不过吃顿饭而已，说不上愉快不愉快。” 方楠见他语气不太爽快，便没有再说什么，却是换了衣服之后就转头出了门。加洛急忙开口问道：“你去哪里？” 方楠回答道：“餐厅。我午餐还没吃呢。” 加洛立刻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方楠说道：“你以为你吃过了？” 加洛笑嘻嘻地靠近方楠，回答道：“如果是陪你的话，我还能再吃点。” 方楠轻轻一把推开他凑上来的脸，说道：“别拿你平常用来泡妞钓凯子的话来对付我，否则我翻脸啊。” 加洛耸耸肩，耍宝似的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道：“诺兰你对我太冷淡了。” 方楠没理他，说道：“走啦，亲爱的小丑。” 他这样说着，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加洛赶紧跟上。 餐桌上两人聊起了楚西庭的事情，加洛抱怨道：“我觉得这家伙……有点难办。” 方楠愣了一下，问道：“他态度很冷淡？” 加洛迟疑了一下，说道：“……倒也不是。”然后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他好像不喜欢男人……要不然就是心有所属。” 方楠沉默了一下，说道：“放心，他喜欢男人的。而且他心有所属的对象……已经去世了。” 加洛有些惊异地望着方楠。 方楠解释道：“程西不是说你跟曹麦长得像吗？楚西庭的初恋跟你长得更像，对方也姓曹，单名一个旻字，就是日字头加上一个文字的那个旻。对方在八年前出了一场车祸，送到医院的时候因为抢救不及，过世了。楚西庭对曹旻用情很深，所以他不可能对你无动于衷。” 他语气平静，仿佛如同是在谈论天气一般地说道：“对方跟你很像，不止是外貌上，据说性格也拥有几分相似……曹旻据说也是个性格十分阳光外向的人物。” ……和当年的方青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方楠望着落地窗外的风光，嘴角带着些许嘲讽笑意地说道。 加洛却突然开口问道：“这个曹旻……跟你是什么关系？” 方楠没想到加洛会问这么一句。他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杀身之仇吧。” 第12章 这完全是加洛没有预想到的答案。他预想的无非就是感情纠缠利益纠纷之类的，本来现代社会就不该有那么多生死纠葛嘛。 所以哪怕方楠语气认真，加洛也没有把他的话当真，笑着问道：“咦，转频道了吗？” 他当方楠开玩笑呢，转了复仇雪恨的剧目。 方楠见他不相信，却也没有辩解，就那么笑笑，当是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既然原来的家被楚西庭鸠占鹊巢了，方楠目前又不想暴露自己，那么就不好打老房子的主意了。方楠便开始考虑起在哪儿买套房子。 之后他做了几段旋律的小样，然后把它们带去片场询问了一下谢导的想法。去片场之前他刚好去了一趟房产中介，所以身上还带着两本房产介绍图册。 詹青瞄到了一眼图册，问方楠道：“你在找房子？” 方楠说道：“嗯。我这回回来就是想回国发展，以后就在国内定居了。这样的话，房子是必须自己买一套的。” 詹青问道：“你想要买什么样的房子？” “独层独户的公寓或者小型的别墅吧。”方楠回答道，“四室以上的优先，最好能有方便我改装成琴房的装修。其它的无所谓，绿化环境和隔音效果要好……视野环境好不好有时候很影响心情的。创作时很需要好心情。价位的话……希望在一千万以下。” 詹青听了，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正好知道一处合适的。而且房产商跟我有点交情，可以帮你拿到优惠价。拍摄结束之后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方楠眨了眨眼，果断回答道：“要！” 之后拍摄结束，詹青开车带着方楠离开了片场，然后到了月牙湾另一侧的一处高楼公寓前面。 詹青领着方楠上了楼。 进电梯的时候，方楠开口问道：“可以直接上去吗？” 詹青笑着解释了一下：“其实我就住在这里。” 他带着方楠乘着电梯上了九楼，一边乘电梯一边介绍道：“这里的房产商是我之前一部电影的投资商，这地方风景，隔音和安保都不错，而且每户都是独层独户。目前四楼，七楼，十一楼，十三楼和十四楼都还空着。这栋楼一共十八层。我住在九楼，买下来是七百八十万。” 方楠跟着詹青进了屋，扫了一眼之后，就对大致的布置有了了解。 詹青的公寓是四室两厅的构造，其中卧室有两间，另外两室一件被改作了书房，一间被改作了练功室。另外公寓还带有一间面积不小的露台，露台正好面向月牙湾，虽然位置不同，但是风景却像方楠居住的酒店一般优美。 这一套平层公寓要价七百八十万的话，真心不算贵。 因为方楠是想要买房的，所以詹青也就表现得挺大方，屋里能不能见人的角落都打开来给方楠看了一眼，于是方楠看到了詹青家那一堆摆放得很艺术的剧本，贴满了便签的电脑屏幕边框，露台上养得奄奄一息的盆栽花草，和堆满了乱七八糟衣服的床。 茶几上还放着外卖盒子。 詹青看到自家战场废墟一样的景观也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我平常比较忙，明天中午会有钟点工来整理的。” 方楠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暗暗决定等买了套房之后也要雇佣钟点工——他也是不擅长家务打扫的人。 除去有点混乱之外，詹青的家真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风景不错，关上门一点外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方楠询问了物管方面的安排，答案也比较令人满意。 于是第二天他经由詹青介绍和中介见了一面，很快就签好了合同。方楠表现得非常土豪，当场和对方去银行全额付款，然后就交接了钥匙。 方楠买的是位于十一楼的公寓。 公寓是已经装修好的，不过还不到可以拎包入住的地步。所以方楠和加洛还要去购买一些家居和其它大件。这个过程之中加洛一直表现得挺兴奋，简直是把方楠的房子当做了他自己的家来筹划设计。 不过他的大部分提议都和方楠个人的偏好南辕北辙，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方楠毫不留情地驳回。每次被拒绝时加洛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他情绪多变，往往逛到下一个项目的时候就又情绪高昂起来。 时间在这样的重复之中流逝。 最后方楠花了两天选好了所有的家居配件，然后雇人搬运了回来放置完毕，基本上装修就算完成了。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不过方楠不是那么挑剔的人，往往找个差不多的将就一下就行了。 唯有一样东西他是不肯将就的。 钢琴。 方楠的钢琴是这个家中出现得最晚的成员，身价高达六位数。 那东西刚到家的时候，加洛倒是听他弹了一次，音色非常之美。不过更美的其实是方楠自己——在加洛看来，方楠身上天生就有一股和普通人不同的气质。 这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庸庸碌碌地活在俗世当中，而且时间久了，难免被一些俗世尘烟所感染，变得油腻，染上灰尘。但是却偏偏有少数的那么一些人，或许因为天生就不缺乏天赋，心性，意志，所以最后幸运地没有被红尘烟火所熏染，而始终活在理想与信念之中。 即使中间也经历过压抑与悲苦，但这种悲苦却非但没有压弯他们的背脊，反而如同磨砺一把锋锐的刀剑，把他们磨砺得更加柔韧，和强悍。 对于加洛来说，方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拥有天赋，他的音乐可以感动许多人。同时你从他的眼神和偶尔的沉默之中，都可以察觉到他曾经遭遇过非同一般的苦难。 可是这些苦难却不曾让他变得灰黯无光，扭曲丑陋，反而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种奇特的气质。它是压抑的，忍耐的，孤独的，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排斥感。同时它又是锋利的，坚定的，难以拒绝的……那是被磨砺过后的光华毕露。 小样交给谢导两天后，对方打了个电话，让方楠过去一趟剧组，说是已经考虑好了，要找他当面细谈。 去了之后，谢导先是就自己的立场评价了一下三份旋律小样。 方楠发给谢导的三份小样，第一份旋律偏于轻快，而且温柔缱绻，同时有一种空灵的感觉。方楠在这一段旋律之中，想要表现的是一种极为纯粹的爱情的甜蜜和美好，所以它是轻快而甜美的。但是同时他又试图表现出它的天真与虚幻，表现出它乌托邦一般的理想性，所以它又是空灵而无所凭依的。整段旋律给人的感觉就有如一段音符独自在半空中跳舞，非常特别。 第二份旋律则偏于沉静，音符平稳而流畅，带着一点压抑的感觉。在谢导听来，就有点像充满着暗流的湖面，湖面上水波清平，湖面下暗潮汹涌。方楠用两段交错的音符，表现出了识别度非常强的一种“别有忧愁不能言”的感觉。这是另一种的风格。 第三份旋律相比前两者却又激荡许多，重点就在表现矛盾冲突。这同样是两段独立旋律组成的复调音乐，只是不同与上一个小样的相辅相成，这一段明显主次感更弱，而对抗感更强。两段旋律此起彼伏，你扬我抑，其中旋律A偏于急促和昂扬，旋律B偏于舒缓和从容，却又切合了整体的曲调，并不突兀。 说实话，虽然这三段旋律小样最长的不过二十五秒，最短的只有十七秒，但是给予谢执生的感触是直接而震撼的。 谢执生一直是知道方楠是位才华非常出众的音乐人，但是对于他到底出色到什么地步却并没有什么概念。诚然《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都是极为出色的曲子，但是也就是出色的曲子而已。 优秀歌曲的诞生是有其偶然性的。方楠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就是对外发表了两首曲子，谢执生如何不会怀疑他之前的作品其实是多年积累，之后未必还能创作出类似高水准的歌曲？ 杰作总归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谢执生一开始对方楠的要求也不是太高，只要能在一般的专业水准以上就可以了。 但是方楠的表现却大大超出了他的期待。 这三段旋律，虽然只是作为风格选择的小样，但是每一段都十分令人惊艳，而且谢执生能看出，这几个小样都是专门为了《我曾》量身定做的。 三段旋律，三种风格。这样的效率其实很惊人，但是更惊人的是，这三份小样不但风格迥异，本身也一点都不粗制滥造。相反，它们的识别度很高，旋律非常有特色，原创性非常强……总之，让人很惊艳。 谢执生对哪一个小样都爱不释手。可惜，一部电影不可能用上三种风格的配乐，所以他终究还是要选一个的。 最后谢执生迟疑了好几天之后，终于选择了第二种，因为它更符合整部电影的基调。 第13章 其实就旋律本身来说，第一个版本反而更惊艳而第三个版本则更令人印象深刻。不过，如果把它们用在电影之中，谢执生反而担心被它们带跑影片的风格。 于是只能忍痛舍弃。 之后在选定主体基调之后，方楠便比较用心地投入到了谱曲填词之中。而另一方面，电影的拍摄也差不多快到了尾声，所以谢执生急于结束最后一部分的拍摄，暂时也没有时间考虑别的事情了。 那之后方楠常常往录音室去，在这个过程中倒是几乎没有再遇到过之前见到的少年蔡信珅，直到《我曾》杀青前两日。 《我曾》杀青前两日，蔡信坤给方楠发了条短信，问他什么时候还会去录音室，又告诉了方楠他最近一段时间的行程，让方楠凑巧的时候去找一趟他。 这一段时间两人在网上也偶有交流，兴趣爱好上面似乎挺合得来的。方楠也知道了蔡信珅是这两年新出道的歌手，而且是原创歌手。 蔡信珅的歌曲不能说是特别出彩，风格也有些单一。当然，一两首代表作是有的，但是剩下的大部分都比较差强人意。 不过对于一个十九岁，刚出道而且无论事业还是技艺都还处于发展期的少年歌手来说，却也已经不错了。方楠知道自己学习音乐的资历年限和天赋都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也没有拿自己的水准来评断对方。 蔡信珅知晓方楠的身份之后，对方楠的态度就十分热情，之前还常常发自己的创作片段让方楠评价。方楠也很认真地给他做了中肯的评价，这让蔡信珅觉得很高兴，颇有一种受宠若惊的兴奋感。 因为蔡信珅的要求，所以方楠这天结束录音之后就等候了一段时间，等到了蔡信珅出现。 蔡信珅是跟他的制作人和助理等人一起过来的，见到方楠的时候非常高兴，惹得他的助理十分惊异。然后蔡信坤便在跟制作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快步小跑了上来，开口问方楠：“楠哥，你是在等预约吗？” 方楠笑道：“不是，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不是你叫我等你的吗？” 蔡信珅说道：“啊，是这样的。” 他伸手抓住书包宝带，脱下了双肩包，然后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了两张碟子。方楠乍看之下，发现其中一张是《Life Express》的限量版单曲CD，而另一张却是蔡信珅自己的首发专辑。 蔡信珅说道：“喏，这张专辑是我的，送给楠哥你，有时间要听哦，也可以给我点建议。这个CD是我好不容易弄到手的，楠哥你给我签个名吧。” 方楠顿时有点哑然，说道：“CD上本来就有歌手的签名了，你还要我的签名干什么？而且我又不是歌手。” 结果立刻就见蔡信珅用力地摇了摇头，说道：“楠哥你别这么说，你的签名可比歌手的签名要贵重多了。我们内行人不说外行话，一首歌能翻唱的人很多，但只有创作者才是真正能够让它脍炙人口的主要原因。就这方面来说，你的签名才是真的值钱好吗？” 蔡信珅这样坚持，签个名又只是举手之劳，方楠也不好回绝，就从他手上接过了CD和记号笔，签上了Nolan Fang的字样。 蔡信珅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之后他开口问道：“楠哥待会儿还有行程安排吗？能不能留下顺便听听我的录音？拜托！”他双手合十，做出央求的姿态。 这个动作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多少会带有一些违和感。不过以蔡信珅的年纪来说，称他为大男孩也不为过。何况他性子又活泼外向，反而令这样孩子气的动作显出几分理所当然来。 方楠本来是想要拒绝的。他说道：“我刚录完音，回去还要处理一下录音……” 结果就见蔡信珅再次合掌央求道：“那楠哥你稍微听一会儿的录音行吗？就一会儿！楠哥你就听一段儿！” 方楠有点不知道特意让他听一段录音有什么用处，不过他倒是看出来了这小孩是真的很想要方楠留下来听他录音。 蔡信珅直瞪瞪地盯着他，神态紧张。方楠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了一句：“那好吧。不过可能不能留很久。” 蔡信珅却是高兴得几乎差点跳起来。 得到了方楠的应允之后，他就跑回去开始跟制作人交涉，制作人开始有些不赞成，不过当蔡信珅强调了两遍方楠的身份之后，制作人终于弄明白了方楠是什么人，总算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方楠在后面听着蔡信珅跟制作人说自己是他的偶像，却是多少有些感动。 之后他大概在蔡信珅的录音室停留了半个小时左右，中途只在制作人和录音师主动询问的时候回答了一下他们的问题。倒是蔡信珅只要一停下来就会用期待的眼神望着方楠，时不时询问他的意见和感想。 方楠便也不矫情，很是认真地给了评价和建议。 方楠之前也看过蔡信珅的作品，不过那多数都是一些谱子上的内容，并不包含直接的原声资料。如今他在现场，却是第一次领略到蔡信珅的演唱能力。 音域宽广，声音饱满动听，蔡信珅本身作为歌手的条件要远比方楠预想中更好一些，几乎能够称为惊艳。 相比起来，他目前演唱的歌曲其实反而水准不太够。旋律识别度不够高，高潮处也不能让人瞬间产生深刻印象。 方楠听出蔡信珅唱歌的时候其实非常游刃有余，但是这也让他看不出蔡信珅的极限，至少看起来目前这首曲子基本上无法压榨出少年的极限，也无法完全展现出对方声音的优势。 可惜了。 方楠离开之后，制作人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认为他虽然年轻，但是不愧是扬名SN的音乐新秀，每一句评价几乎都是一针见血，直指重点。他在录音结束之后甚至拍了拍蔡信珅的肩膀，说道：“行啊，你这小子倒是够会攀高枝的。方楠这人不简单，你跟他混熟了之后要是能从他手里要到几首歌，或者让他帮你做一张专辑，到时候可就赚大了。” 蔡信珅听得愣了一愣，然后说道：“吴哥，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他才没有这么势利的想法呢。虽然蔡信珅确实稍微幻想过有一天请方楠来为他专门写歌，但是那也就是幻想而已，这也就跟幻想有一天大红大紫一样，只是个白日梦。 可是那也不表示他跟方楠来往时就冲着这样目的性明确的目标去的。 蔡信珅扯了扯嘴，顿时有点不高兴，觉得制作人的话有点玷污了自己和偶像之间那纯粹的同好情谊。 方楠带着蔡信珅的歌碟去了一趟片场，把新的编曲小样给谢执生听了一下，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堆工作人员在喝水休息聊天。 这其中大部分是女人，看到方楠就纷纷抬头打了声招呼，然后有人看到了他压在文件夹上的碟片，便开口说道：“这是蔡信珅的专辑吧？” 其实CD壳的外页上就有歌手姓名，这句话是明知故问。 方楠笑着说道：“对的。” 却听对方说道：“方楠你也听他的歌吗？我也听呢。这年头像这种唱功又好长得又好的小鲜肉已经不多见了。也难怪楚西庭对他特别另眼相看。” 方楠开始还笑着，听到这一句却是神色一僵，笑容也消失不见。 他问道：“楚西庭对他特别另眼相待吗？” 一群女人见他对这个八卦有兴趣，就抱着水杯围在他身边开始纷纷开说了：“你不知道吗？蔡信珅本人就是签在南极星名下的歌手，听说是楚天王亲自挖掘出来的。”“楚天王很喜欢捧有才华的新人，之前的曹麦也是。” 结果就有个女化妆师吃吃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他也未必就是喜欢捧新人。” 众人包括方楠顿时都一起看向他。 女化妆师放低了声音，轻轻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楚天王性向跟普通人不同，他是个纯同，而且特别喜欢在音乐方面有造诣的小鲜肉。你们没发现吗？南极星目前为止捧了五个一二线男歌手，只捧了一个女歌手，女歌手还是孟蚕这样年龄偏高的民族风通俗女歌手。” 这显然是个大消息。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楚西庭的性取向和他捧过的男歌星，但是方楠对这种事却已经没什么兴趣，见对方说得兴起，也没有人继续关注他，就一个人静悄悄地溜走了。 之后坐出租回到了新家，方楠还在琢磨着自己的车差不多这段时间应该已经过海关了，却不料一下车就看到了一辆停在大厦前面的车辆和车里那张出乎预料之外的脸。 所以说背后不能说人，一说人就会见到本人。 楚西庭看到方楠走近，却是按下了车窗，对着他开口说道：“方先生，下午好。” 方楠站在那里，看了他好几秒钟，才不甚热情地回答道：“好。” 第14章 楚西庭却没有对他的冷淡表现出不悦，而是看上去十分宽和包容地解释道：“我送加洛回来，想跟方先生打个招呼。” 方楠回答道：“你们做什么跟我没有关系，不用特意向我报备。” 楚西庭也不恼，继续笑着说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一直很仰慕方先生的。之前创作的两首歌实在是太出色了，我一直想着有机会的话要和方先生合作呢。尤其是《Life Express》，每次听到总是让我觉得十分感触。” 方楠听他这样说，却是马上晃了一下神。 某一个瞬间，楚西庭说的这句话仿佛和过去重叠了。 ——我想唱你的歌。 青年站在台阶上，仰着头，对着穿着一身病服的白衣少年这样说道。 ——我只想唱你的歌，不行吗？如果我说，我只想唱你创作的歌曲，青致你会为我作曲吗？ 方楠站在那里，却最终忍住了没有露出一点端倪。 他的心已死。 回忆中的少年红了双眼，露出笑容。他的病那样严重，随时可以无法呼吸，失去力气，可是他的生命却如此蓬勃。 那时的方青致，爱慕这个男人，对他完全没有抵抗力。他还不懂太多的痛苦，不知道世事艰难，人心险恶。 他的人生如此简单纯粹，所以他才能这样天真地为了一个男人而对前程充满了憧憬，鼓起那么强的生存欲望。 明明还只是懵懂的初恋，却已经爱得那么深，那么投入，那么不顾一切。 其实有时方楠觉得，那时候就算那个人不是楚西庭，他大概也是会爱上对方的，因为当年他那么孤独。 甚至他会觉得，如果不是楚西庭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必变得像如今一样多疑，阴暗，孤僻，自私，刻毒了。其实方楠有些羡慕蔡信珅，因为像他那样可以不问任何理由，对一个陌生人露出灿烂笑容的心情，方楠已经再也不会有。 那样的天真性情，需要很多年的善意对待来培养，却往往只需要一次能让人痛彻筋骨的恶意伤害就可以彻底毁去。 所以此时此刻，即使被善意以待，方楠也没有办法心存感激地回以微笑，因为他已经知道，不是所有的善意都是由表及里而存在的。它也有可能是谎言，陷阱，以及在你不曾察觉的时候就强迫你承担下的债务。 尤其是楚西庭。 在方楠看来，楚西庭身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斥着满满的恶意，两人光是视线相接就能他觉得视野刺痛。然而即使如此，楚西庭也不会远离他的视线。 这个男人一点都没有自觉，总是一次一次地跑出来，提醒方楠他曾经用如何虚伪的面孔欺骗得他掏心掏肺，践踏他最真挚的感情。 所以，即使他报复，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楚西庭见他发呆，就又叫了一声：“方先生？” 方楠回过神来，对楚西庭露出了一个倨傲的笑容，然后说道：“你年纪太大了。” 楚西庭惊讶疑惑了一下。 方楠继续说道：“你年纪太大了，不太符合我的口味，所以估计我们是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的。” 他挑了挑眉，用一种十足轻佻的表情把楚西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就好像在给她估分一样。 方楠进屋之后，楚西庭还继续在车里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玻璃门之中。他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可能有些并不靠谱，方楠不愧是加洛的朋友，这两人的性格确实有相似之处。 可是他却还是难免有一点点不愿意死心。 方楠上了楼，开了锁，进了屋，一转身就看到加洛正在放映厅看演唱会现场录像。 看的是生命之星组合的演唱会，对方唱的正是《The Fantasy》。加洛斜倚在沙发上，看的时候表情很是微妙，眼角微斜似乎带着几分不屑，神态偏又十分认真。 方楠说道：“约完会回来就看Live啊？这么喜欢？” 加洛说道：“不喜欢。不过是想学学人家的舞台表演技巧。而且我回来半天了，嗯……”他瞄了一眼时间，补充道，“至少半个多小时了。” 他这回答倒是让方楠有点意外，微微皱了皱眉头。 如果他回来有半个小时了，岂不是说楚西庭在楼下也等了半个多小时？ 那家伙没这么无聊吧？ 方楠想了想，还是决定当加洛说辞夸张算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说道：“你现在情况怎么样？可不要还没有拿下楚西庭，自己先被对方拿下了。” 加洛却不以为然，笑着说道：“怎么可能？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他不是我的型。” 方楠看他漫不经心的模样，确实不像是被楚西庭打动了的样子，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换了另一个：“我看你短期之内很难拿下他，关于工作的事情你考虑过了没有？之前不是说要在国内试试水吗？想好想找哪家了吗？” 加洛说道：“资料倒是都看过了十来家，不过只是资料看不出情况，我在试着一家一家去查他们的当家歌手，顺便听听CN目前流行的音乐风格，大概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决定下来。到时候我会试着投递作品的。” 加洛既然计划明确，方楠就不做多余的干涉了。他声音放柔了几分，说道：“需要我帮忙的时候，记得开口。” 加洛笑答道：“好。” 不过话是这么说，其实只有加洛自己知道，他和楚西庭的关系似乎陷入了胶着。他面对着方楠时虽然语气中仍旧自信满满的模样，但事实上却已经有点没有自信拿下对方。 但是他不可能在方楠面前承认这一点。 虽说加洛对于楚西庭其实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他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方楠跟楚西庭应该有一段恩怨在，而这段恩怨很可能是一段感情纠纷。 不，正确来说，方楠并没有掩饰他对于楚西庭的某种特别的在意，甚至可以说是表现得相当赤裸裸，否则他不会找加洛玩这么一出感情上的复仇戏码。 越是这样，加洛反而越需要实现方楠的念想——只有让他消气了，方楠对于这个人的关注才会消去，他才会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其他人身上。 所以加洛并没有打算放弃，他还有另外的招数可以作为杀手锏，可以尝试一下。 作为男人，加洛很清楚男人的劣根性。女人由爱而性，男人则由性而爱。对于大部分男人包括加洛自己来说，爱情这种东西，完全是可以做出来的。 俗话说男人用下半身思考，这话其实带了一些贬义的嘲讽味道，加洛却不能更赞同。对加洛来说，他从来不介意和没有感情的人上床，而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性是人体本能，无关感情和道德，不过是一种生理反应罢了。 但是它又是一种令人愉悦的生理反应，意志不够强悍的人往往会为这样愉悦的生理反应所控制，进而对给予这种愉悦感的对象产生迷恋。 在加洛看来，这比纯粹在精神上爱慕一个人要简单得多。 他决定从这方面下手。 之前几次见面，楚西庭和加洛的谈话或者相处其实都还算比较庄重，像是一般的正常朋友，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之前绝称不上是朋友关系。 而且加洛觉得楚西庭对于方楠也有几分不寻常的好奇，虽然对方似乎想要掩饰那一份好奇，把时不时的打探修饰成不经意地随口询问，但是不经意的次数多了，加洛却也没办法把它当做不经意。 本来，他从一开始就对这种对话十分警惕。 所以加洛决定不再拖延下去，而主动去推动两人之间关系的进展，至少要稍微见到一点成效。 所以这天他与方楠交代了一声之后，却是主动约了楚西庭出来见面——前几次，他几乎一直都是被动地接受楚西庭的邀约，这样做的好处在于他的态度不至于显得太积极，坏处则是他在整个约会过程之中没有什么主动权。 而现在他在CN，在A市也呆了将近快一个月了，对于附近的地形，餐厅，活动地点也开始有所了解，该是反客为主的时候了。 加洛便主动约了楚西庭在一家餐馆见面。 这是一家粤菜餐馆。 对于加洛来说，粤菜有着许多其他菜系没有的好处，比如说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许多奇怪的食材叫上餐桌——而这在他这一天的安排之中是一个很重要的点。 当天，距离两人约定的时候还有十五分钟左右，楚西庭便准时出现了。 ——CN人的好习惯。 加洛这样想着，然后笑了。他还是没有自己也算是半个CN人的自觉。 楚西庭在他对面坐好之后，笑说道：“没想到你会约我在这里见面。” 加洛笑得诱惑，说道：“其实既然到了CN，我还是比较想尝尝看地道CN菜式的味道。据一些国内出去的同胞说，SN的CN菜其实都不怎么地道。” 楚西庭说道：“其实国内有八大菜系……不过你从SN过来，可能比较能适应粤菜的口味。” 加洛却是笑着，当着楚西庭的面点了一个老鳖汤。 第15章 一餐饭，两人席，六个菜，加洛点了四个，而且一个比一个重口。 老鳖汤，清蒸牡蛎，蒜蒸鲜鲍，广式羊肉煲……一圈子菜点下来，楚西庭的眉头抽抽，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劲。 他以为自己想多了。 饭桌上两人也叫了酒，一开始加洛就开始说起了关于想当歌手的事情——前阵子他也稍微了解了南极星和楚西庭的事情，不得不承认对方算是很有些本事，正好这时候可以拿这个话题来作为开场——他觉得谈了那么久风花雪月的话题，他可以稍微尝试着进行一次深入些的谈话了。 两个人在这方面谈了半晌，酒意也开始微酣起来，话题就慢慢转到了方楠的身上。 加洛似乎有些喝醉了，慢慢失去了平日说起方楠时候的警惕和敏锐，脸上带着有些迷茫和醉人的傻笑，说起了他和方楠认识的经过。 他一手托腮，偶尔举杯喝酒，偶尔伸筷子夹菜，间隙语声飘忽地对楚西庭说道：“……那时大部分人都不太看好我，不过只有诺兰态度不太一样。他的性格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很……怎么说呢？唔……特别讲道理。很奇怪吧，明明是个很感性的人，但是做起事情来却非常理性。”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有些恍惚。 楚西庭微微眯了眼，便又给他倒了酒，劝他喝下。 加洛端着酒杯，盯了两眼酒水，又抬头望向楚西庭，却是眼神氤氲地笑说道：“好像只有我在喝……你怎么都不喝的？” 楚西庭便端了酒杯，喝了一口，加洛却是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给他倒了酒，笑吟吟地看着他继续喝。 楚西庭又喝了小半杯，加洛才继续开口说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好运的。希望能入诺兰眼的人很多，其中华裔也不少，但是偏偏这次回来诺兰只邀请了我一同。这可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轻轻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我原本来这边试水的意愿最多只有六分，加上诺兰的话那就是十二分了。” 楚西庭说道：“你很崇拜他吗？” 加洛伸手又给他满上了酒，举杯敬了敬楚西庭，盯着他张口饮下，才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说道：“崇拜？你要这样说也没有错，但是应该还是有些不同的吧。一般来说/崇拜这种情绪是单向的，卑微的，无欲无求的。我的话……我是有所求的。” 然后他问道：“你呢？为什么约我出来？我知道你在CN算是个挺有名的人物，总不可能约我出来就是为了打听诺兰的消息？我觉得他现在还没有这样高不可攀。” 他脸上泛红，表面上醉意迷蒙，口无遮拦，其实漫不经心的表情下，精神却已经高度集中，注意起了楚西庭的神态和回复。 加洛对于方楠和楚西庭之间的恩怨十分感兴趣，只是因为十分在意方楠的关系，所以素来在对方面前都比较端着架子，并不去做任何让方楠觉得不舒服的事情，当然也没敢太过追问方楠的隐私和不愿意说出口的私人恩怨。 但是对于楚西庭他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楚西庭听了，神色微微一凝，然后马上就转而故作轻松，露出了笑脸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虽然我对于方先生目前的作品确实比较赞赏，但是我邀请的一直是加洛你吧？” 加洛顿时笑了，说道：“这么说来，你是对我有兴趣咯？” 楚西庭望着他但笑不语。 ——狡猾。 加洛可不认为对方这是承认的意思。反而正好相反，他认为楚西庭这是在使用误导的方式转移话题，谁当真谁是傻瓜。 可是他却不好再追问下去，因为就凭他和楚西庭之间的这点交情都算不上的关系，再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就显得太过刻意了。 加洛心中不满，就继续向楚西庭劝酒夹菜。他权当楚西庭方才的笑容是对他所问问题的肯定，所以接下来动作举止之间就故意多了几分暧昧。 因为两人各怀心思，所以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醉意浓浓地熬过了一刻又一刻，却偏偏谁也没有真的倒下。 到最后，加洛却是真的有了几分醉意。 加洛从小不在CN混，但是酒桌上的文化却懂得很，才有六分醉意，便不再继续喝下去，而是很爽落地直接扑到在餐桌上，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 他醉倒之后，楚西庭其实也已经有不小的醉意，但是至少表面上还算清醒，因此还能神志清楚地打电话叫助理来帮忙。他喝了酒不能开车，这也算是意料之中。 只是打完电话之后，楚西庭没有皱了一会儿，却是鬼使神差地伸手从加洛口袋之中摸出了对方的手机，想要打电话给方楠。 但是拿起手机之后，他尝试了好一会儿，却都没能解开手机的密码。他回想加洛的资料，尝试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能成功。 加洛此时其实在装醉，把头埋在手臂之中哼哼唧唧，其实却是用眼角在偷看楚西庭的动作，发现他解不开自己手机的密码，差一点笑出来。 楚西庭解不开密码，就转过头来直接问加洛：“你手机密码是多少？我给方先生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加洛既然是装醉，自然不会告诉对方密码，喉咙里面含糊不清发了半天声音，愣是让楚西庭一个字也没听懂。 楚西庭没有办法，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把他随便找一家酒店丢下，而是带回了家里。他倒是想把加洛随便扔哪里，可两人约见的餐馆不是酒店，没有客房，若是特意另外找一家酒店把人扔下，又显得太过刻意了，很可能会影响双方之后的关系。 所以楚西庭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这也是在加洛预料之中的事情。 等到楚西庭打发掉开车送他们回来的助理，扶着加洛进了客房之后。加洛却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不但整个人一直往楚西庭身上靠，最要命的是他还一直往楚西庭身上蹭。 楚西庭是个性取向异常的男人，也就是说他对男人是有感觉的。何况加洛条件并不差，胸肌柔韧四肢修长，且腰是腰臀是臀的。 偏偏楚西庭晚上吃的还都是一些特别滋补和上火的东西，他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这样点的菜，但是无论如何，被加洛这么一蹭，楚西庭有反应了。 他皱紧眉头，心念转眼已经转了好几次，但是动作上却并不见迟滞，既没有把加洛一个肘击扔出去，也没有脸红心跳色授神与，而只是如同对方只是极为普通地伏在他身上一般，动作十分稳当地把加洛拖到了客房的床上。 他试图把加洛往床上放，但对方一反回来时候的乖巧，表现得特别不安分，反而把楚西庭也顺势拉得扑到在了床上。 楚西庭半压着加洛跌倒在床上，两人滚作一团，因此彼此之间的身体反应一时之间都互相知道得一清二楚——加洛知道楚西庭有反应了，虽然他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楚西庭却已经知道这家伙怕是在装醉了。 真醉得彻底了，他是不可能主动有反应的，更加不用说用这样大的力气把人往床上拉了。 楚西庭想要爬起来，但是加洛紧拉住他不肯放手，他便说道：“我以为你心里是装着方楠的。” 加洛斜靠在枕头上，笑得冶艳，说道：“我确实爱慕诺兰，但是他可不是会轻易跟人上床的类型。他是那种……很保守的东方人，干净得让我怀疑他跟人做过爱没有。不过我却是个俗人……我需要性，而且我会很高兴跟你当个床伴。” 楚西庭却是用力推开了他，说道：“好教你知道，我也是个十分保守的东方人，我不会很没有亲密关系的人做这样亲密的事情，所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然后他站起身，说道，“看样子你自己打理没问题，去洗个热水澡或许能好过一点。不过不洗也随便你，反正房子会有钟点工打理。” “好好休息。”楚西庭说完这一句，便拉开门，对加洛轻轻一笑，然后走出了客房，关上了门。 加洛没想到自己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还会被拒绝。 他神色顿时有些不善。 然后这个时候，口袋里面响起了一声短信的音乐声。加洛愣了一愣，伸手摸出了手机，解锁之后查看了那一条短信。 然后他愣住了——这条短信来自方楠，对方似乎是有些担心加洛，所以发了一条短信：“你今天晚上回来睡觉吗？如果不回来看到了短信也请回复一下，报个平安。” 加洛看着短信思索了一下，便动作迅捷地开始回复起来：“我在楚西庭家里，我们喝了一点酒，不过没有什么大碍。我很高兴你担心我。” 短信发出去之后，方楠回复得很快速：“下次不回来睡跟我说一声吧……毕竟你在CN是孤身一人，我得看顾一下。” “……好。” 第16章 回完这一句短信，加洛在床上打了个滚。 被方楠担心的感觉很好，让加洛有种仿佛和对方变成了亲密家人的喜悦感。 不过他打了一会儿滚之后，却很快镇定下来，然后心情隐隐又有些阴郁起来。方楠虽然没有追问他的进展，但是对方对于这件事的重视是不言而喻的。 加洛不知道方楠和楚西庭之间的恩怨，他只知道，这是唯一一次方楠对他有所求，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让对方失望。 但是楚西庭这个人……却实在有些不好对付。 意志坚定的人，往往是最不好对付的。 不过刚刚被对方拒绝，加洛也不会没有自尊到现在追过去，而且这样的死缠烂打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总不能霸王硬上弓直接强了对方。 这不是方楠想要的结果。 方楠想要的是让加洛勾上楚西庭，把他迷得昏天暗地，然后再狠狠地甩了他。中间最好还能给对方找点小麻烦，让他知道加洛其实很讨厌他，是有心在设计他。 总之，怎么能让对方伤心就怎么来。 这种事情听上去好像很没意义，不伤筋不动骨，除了让对方感情上受到些许挫伤之外没有任何用处。不过加洛却有些理解方楠之所以想要这么做的原因。 只有这样的做法，才是所谓的报复。 报复不是简单粗暴的动刀子，它其实应当是一种艺术。在不论中文还是英文之中，都有这样一句俗语，叫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就是这样的东西，让一个人承受他自己所曾经造成的伤害，让他为自己做出的事情承受恶果。 就这个角度看来，也许……方楠想要让加洛做的事情就是楚西庭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加洛想到这个，却是眯了眯眼，心头闪过几分懊恼。 ——诺兰这么优秀，楚西庭要多么蛇精病才会没事玩弄这样一个人的感情？ 加洛洗完了澡，靠在床上想了半天，可惜完全找不到头绪，即使有想法也没有办法找人求证，所以最后他还是不再多想，关灯入了睡。 结果睡到一半，觉得浑身燥热难当，硬生生给热醒了。加洛和楚西庭晚餐吃了一堆燥热的东西，他点菜的时候只求滋补，可以说是毫无分寸，对于食性一知半解却用得肆无忌惮，现在却是品尝到后果。 因为燥热到没法好好睡觉，所以加洛从床上爬了起来，想要找杯水降降燥。不过楚西庭家里的待客之道也着实让他感到惊奇，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少有客人的关系，诺大个客房竟然连个饮水器或者水壶都没有，让加洛半天找不到可以解渴的东西。 要是往常还在SN，他大概就随便就着水嘴喝两口算了。不过CN这边的家用水处理方式似乎有些问题，没有煮开过的饮水都带着一股怪味，他偷懒喝过两次之后就被方楠告诫了，所以这次倒没有打算这样做。 之后加洛摸出了房间。 无论客房里面有没有水壶，厨房里面总该是有的。而且加洛不相信楚西庭家里就没有几台饮水机。 他打开灯，开门出了客房，然后向外摸索而去。 只是沿着环廊往前走的时候，他却在一间房间门前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此时夜深人静，已经接近午夜，加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过他停住所有动作，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传来，顿时以为这扇门后是楚西庭的卧室或者其他什么活动的房间，而对方还没休息。加洛便敲了敲门，想要询问对方有没有水。 结果他敲了几下，屋里的音乐照旧，却始终没有人出声回答，门里也没有任何反应。加洛便试探性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然后惊讶地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他的手只是轻轻一扭门就打开了。 门里漆黑一片，但是打开门的一瞬间，音乐声却从里面流泻了出来，清晰分明，是一首钢琴小夜曲。 加洛面前是一间相当宽敞的琴房，月光透过掩盖着轻纱的落地玻璃洒进来，洒落在三角钢琴和三角钢琴前方的木质地板，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空灵感。 不过这种空灵感在加洛发现房中空无一人时，就变成了一种隐约的恐怖。 ——啧，怎么有种在看怪谈的毛骨悚然感？ 虽然这样说，加洛还是伸手摸索到了屋子里的灯光开关，然后伸手试着按了一下。 屋子里顿时灯光大亮。 加洛总算看清了整间琴房的样子，也找到了音乐的来源——幸好，并不是闹鬼，而是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琴房中的音响竟然没有关上，而是被任由一直开启着，播放着钢琴曲。 加洛走上前去，刚想关闭音响，却不料一抬头间眼角就扫到了挂在墙上的一幅遗像，顿时吓了一大跳。 不过当他看清遗像里面那人的模样时，却突然不害怕了。 遗像里的漂亮少年……他见过。 琴房中的音乐还在静静地流淌着，但是并没有使这个夜晚热闹起来，反而衬得这一晚的夜色格外的孤独和凄清。那黑白遗照打破了加洛对于楚西庭的所有猜测，变得有些触目惊心起来。 然后他想起了方楠以前说过的话。 【我并不害怕死亡。生病的人和没有生病的人，生活在战争之中和没有生活在战争之中的人……其实都有概率在下一刻突然地死去，只不过概率高低问题而已。既然如此，恐惧这些就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害怕不害怕，它都有可能突然来访。】 【我害怕的是死后的世界。如果只是从此毫无知觉，那也就罢了，但是如果还有知觉……我真的十分恐惧存在在一个双手再也无法拨动乐器，双耳再也无法听到声音的世界。那是能够将人逼疯的噩梦。】 【可惜没有人能够向我证明，死亡不会是这样一场噩梦。】 【所以，我要活下去……能活多久，就活多久。】 加洛不知道，此时挂在墙上的那张遗像到底有没有听到在它前方飘荡的音乐，但是他却知道，遗像的主人一定没有听到。 第二天回到方楠的新家时，加洛的神态看上去并不是十分高兴。方楠为此而有几分在意，所以询问了他几句，但是被加洛含糊过去了。 加洛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让方楠知道楚家的那间琴房，以及琴房里挂着的那张遗像的事情。 幸好方楠也确实没有什么精力追根究底。 因为《我曾经爱你如生命》这部片已经到了后期阶段，现在演员们都已经解放，是方楠这样的后期工作人员忙碌的时候了。 方楠此时已经看过了初剪之后的样片，目前正根据剧情进行具体的配乐编曲。另外《我曾经爱你如生命》需要的总共三首歌曲也交给了方楠，谢导其实有担忧过他是否能够应付得来，不过方楠一口应下，态度非常爽快，谢导对他的期待度也比较高，就没有再客气，直接鼓励了两句就算把工作交付了。 而对于方楠来说，他对于配乐其实已经有了具体的想法。 作为一个从小开始生活在音乐之中，学习作曲和演奏的人来说，旋律的创作和编排对于方楠来说其实从来不是难事，甚至可以说就如同呼吸一般简单。 甚至于它比呼吸更为让人不能舍弃。 因为人不会仅仅因为呼吸就感到喜悦，感到情绪亢奋，但是音乐却能在方楠身上起到这样的作用。 做这样的工作，让方楠打从内心感到愉悦。 而随着方楠的工作进行下去，谢导也开始感到越发惊喜。方楠创作的配乐非常出色，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优美而情绪勃发的旋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并没有试图去衬托影片的画面，而是把自身彻底地融入到了故事的核心之中，成为了剧情核心的一部分。 一般的配乐如果跟影片分离开来，就不容易知道它表达的主题，或者至少有一定的差异。但是方楠为《我曾》创作的配乐，让亲手导演这部片的谢导几乎在听到的瞬间，就能迅速地知晓它试图表现的是影片哪一部分的感情。 ……它们是活的。 而意识到这一点的谢导，却是欣喜欲狂，马上明白了自己是捡到了宝。 这个时候方楠也已经进行到了两首插曲和片尾曲的部分。这对于全片来说也算是比较重要的部分，方楠完成了谱曲的部分之后，就是填词了。 主题他已经想好，就叫做《原谅》。 爱一个人总在不断原谅，一次一次受伤，一再遗忘。 但只有死亡，它从不原谅。 它绝不原谅。 方楠认为这很适合作为刘雯知道自己病情的时候，以及詹青知道爱人死讯时候的配曲。就故事中心来说，刘雯其实原谅了詹青所有的鲁莽，冲动，愚蠢……虽然她也怨过，恨过，但是这些在她那深厚的爱情面前几乎是不值一提的。 真正没有原谅詹青的，是那捕获了刘雯的死亡。 第17章 方楠坐在书房思考了许久，然后决定了整首歌的主题。 《我曾》的故事中心其实很简单，很质朴。谢导想要表现的感情很复杂也很简单，就是爱能改变一切。 但是隐隐约约，方楠又觉得，影片应该还有一个副主题，是以詹青作为主要载体的，就是“不要等到来不及”。 根据这样的主题，方楠创作了《原谅》。但是虽然题目叫原谅，讲述的中心却是不原谅——刘雯扮演的女主深爱着詹青扮演的男主角，所以对于他的冲动，鲁莽，急功近利……都可以统统包容和原谅，即使中途也曾暴躁，但是只为对方对自己的一颗真心，一片赤诚，她也愿意为此原谅。 但是即使刘雯愿意一再原谅，这世上也终有一些什么是不懂得原谅的——比如时间，比如死亡。 【移山填海的狂妄终结于死亡】 【它从不原谅它绝不原谅】 随着方楠口中轻轻哼出口的旋律，一首歌也在逐步地完成。方楠又细细斟酌语句，保证歌词音韵和谐，朗朗上口，没有什么不顺耳的地方。 这样又花费了不少功夫。 不过功夫花下去效果是明显的，至少方楠对于这首《原谅》的词曲都比较满意，自我感觉很好，觉得还是在水准之上的作品。 之后他就把小样带去给谢导审查了。 前奏倾泻而出的时候，谢导就暗暗点了点头，认可了这支曲子的水平。当第一句歌词浮现的时候，谢导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讶异——方楠的词配得太到位了，他几乎是立刻能想到这首曲子是用在什么地方，想要表明的是什么感情。 整首歌听完，谢导不得不承认，方楠的能力没什么好挑剔的地方。 技术和天赋都还是其次，重点是方楠的沟通和理解能力非常好，工作态度也非常认真，所以能够十分准确地抓住谢执生的意图，并将之完美地表现出来。 仅仅只凭他这个工作态度，谢执生就觉得方楠在这一行前途无量。作为电影人，谁不愿意跟一个理解和沟通能力好，而且态度认真，愿意配合工作的原创配乐师合作呢？ 何况方楠自身的创作能力这样强悍。 不过谢执生也知道，方楠是不可能真的一直当个电影配乐师的。他的创作能力在那里，比起配乐师，作曲人或者制作人这样的工作其实更适合他。 现在他会屈就区区一个配乐师，不过是因为刚刚回国，还没有根基，局面也没有打开。虽然照理说他之前在SN获得的奖项可能已经是国际上最有权威性的奖项，但是CN的排外注定了这些奖项在国内不会有大的影响。即使以这些作为资历向人展示，对方也很可能会置疑：他能掌握SN的风格和流行，他能掌握和适应国内的风格和流行趋势吗？ 试图向着SN发展的影视公司也许会更愿意尝试使用方楠，但是这又不符合方楠对于未来的规划了，所以他首先需要创作一些纯华语风格的作品来证明自己。 而方楠在这方面显然做得很好。 至少对于谢执生来说，即使聘请顶尖音乐人来进行作曲和配乐，可能也不会比同方楠合作更加省心和愉快了。 不过配合样片同时回放了一次全曲之后，谢执生思索半晌，然后对方楠说道：“小方，前面这一段也就算了，后面这一段，编曲和歌词似乎都有些不太合适。” 方楠听了，愣了一愣，然后走进了一些，陪着谢执生看起了样片。谢执生便把拉了一下进度，让他看第二段配上音乐的效果。 方楠看了一会儿，却是有些愣住了。 谢执生说道：“你发现了吧，刘雯的那一段本身就需要制造一种压抑的氛围，所以编曲和歌词都还是比较合适的。但是詹青的这一段……作为结尾的部分，我希望凸出的是两人彼此在这段感情中做出的奉献和牺牲，而不是制造‘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压抑情景，所以编曲……你恐怕还要稍微修改一下。” 方楠盯着屏幕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认谢执生说的是事实。 他说道：“我回去之后再看看。” 不过回家之后，方楠对着歌词思索了许久，却是心烦意乱。 理论上来说，谢执生点出了他的问题，也提出了改正的方向，方楠就应该开始调整。但是他明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应该往哪个方向修正，却偏偏脑子里十分混乱，许久都没有一点灵感，就算勉强重新编曲了一部分，也觉得大失水准，怎么都不得劲。 方楠强行工作了许久，还是不得要领，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他在钢琴面前端正坐好，开始弹奏一首欢快的回旋曲。 其实他这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因为他正被迫使进行与他的感情和观点都完全相反的创作——在《原谅》的创作过程之中，他的思路是比较清晰的，因为《原谅》本身的主旨其实很符合他的感情，认知和人生经验。 所以《原谅》的创作过程是一气呵成的，作为创作者他一直保持着充足的激情，感情上也是水到渠成。 越是如此，现在要从感情上改变原本的主旨对于方楠来说就越困难。其实他未必是做不到，只是不愿意——老实说这其实是一种很任性的情绪，因为他既然是在工作，就应该做好被交付的活计，而不应该受情绪影响。 但是像方楠这样玩音乐的，如果真的开始理性地不受情绪影响，那么基本上创作生涯也就到头了。艺术创作原本就是很依赖感情和激情的东西，越是感情充沛的人，才越容易成为神童，天才。 按照这个标准，方楠自然是感情极为充沛的。 他可以在情绪高昂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快速创作出歌曲，却也会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受困于瓶颈，大失水准。 而这次他情绪上不能接受的，却正是谢执生希望他的歌曲末尾能够表现出的感情氛围——如果一次错误已经造成了死亡这样严重的后果，它是凭什么还要受到原谅？只因为女主角爱他，他就能一直得到原谅吗？ 方楠完全不能理解。 他认为詹青饰演的男主角其实更应该承担这个后果，哪怕无心，所有伤害已经造成，曾经出现过的伤痕与痛苦不会消失。有些错误，是绝对不可能挽回的；有些伤痕，是如何也不能抹去的。 方楠知道不应该，可是他总归是有点太过深入于这样的情绪，只好暂时放下工作，弹琴消遣。 回旋曲曲调欢乐，他又习惯了在弹奏钢琴的时候迅速地集中精神，进入专心致志的状态，所以弹奏了一曲之后，心情倒是多少有点回复。 然后他又换了一首歌曲。 这次弹奏的是一曲卡农。 简单又复杂的旋律聚合了方楠的精神和情绪，让他在感情上变得和缓起来。他开始放空自己，仅仅依靠肢体和本能的记忆进行弹奏。 这令方楠有一种被洗净的感觉。 加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然后等方楠情绪调整过来，重新开始工作的时候，又自己静悄悄地走开。 在这之后，方楠又再次开始尝试对歌曲进行修改和重新编曲，可惜比起前两天的顺畅，这次的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而艰难。 进度简直让人暴躁。 这让方楠也变得有些焦躁不安起来。 加洛知道他的情况之后，就建议他一起出去走走，或者去一次公园景点之类的地方，或者一起去看一部电影，说不定会有新的灵感。 方楠想了想，也确实觉得闭门造车有点举步维艰，加洛的建议不失为一种出路，便答应了。 两人思考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游乐园玩一天。方楠觉得游乐园这地方人多，情侣也多，而且因为是游乐园，所以能够看到不同的人各种各样的反应和动作，说不定能够给他新的灵感。 他指望那里的情侣能让他重拾一些爱情的甜蜜感觉或者奉献牺牲精神——至少不能让他在创作作品的时候认为这样的奉献很蠢，很没价值，或者阴暗地认为对爱情的付出最后一定会被人所糟践。 ……没错，这就是方楠的真实想法。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悲观，太过阴暗，也知道这世界上肯定也有一些足够坚贞，不会被轻易舍弃的感情，但无奈他自己没有经历过，所以也无法想象和感受。 他唯一有过的一段感情现在回想起来更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虚伪的假象。这种情况下，方楠就连回忆曾经那些虚情假意的温柔似乎都成了一种痛苦。比起BE来，显然令人更不能接受的是你曾经有过的爱慕其实只是个谎言——这相当于强制否认了一个人的感情，使得排斥感和厌恶感油然而生。 而相比方楠的感情复杂，加洛对于这一天的约会就积极乐观多了。 这天一大早，他就准备好了地图，收拾好了背包，然后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反复整理仪容和看钟上面。 第18章 当天的游乐场之行，加洛玩得很愉快。 虽然说CN的人多超乎了他的想象，让他见识到了A市游乐园在非假日时候的盛景——加洛简直不能想象节假日的时候这里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难道限制售票吗——但是和方楠一起到游乐园游玩，却是在加洛计划之外，又十分惊喜的活动。 在SN加洛和方楠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最多算是互相观感还不错的熟识。虽然也有过交集，但却很快又被重新拉开的地理距离所阻隔。 学校间的距离真是大杀器。 不过如今他们住在一起，大半时间又同进同出，这距离却是再接近不过了。诺兰在国内好像已经没有亲友了，所以有什么烦恼的话也愿意跟加洛商量，这让加洛有一种不枉此行的感觉。 两人玩了一会儿之后，便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休息。加洛去买了冰淇淋，回来递给方楠，问：“心情好点了没？” 方楠觉得加洛这是哄小孩的手段，但是没有拒绝。两个大男人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吃冰淇淋其实有点怪怪的，有时候还会被人指指点点。不过方楠和加洛都是在比较开放的国家混久了的人物，对于这种可能引来他人奇异目光的行为也没有太在意。 方楠啃着冰淇淋，看着眼前的人群。A市人多，游乐园也热闹，此时他的前方就熙熙攘攘地聚集着许多人，既有一起出来游玩的亲子，也有窃窃私语的情侣，还有成群结队出来游玩的青年男女和旅客。 其中有对情侣之中的女孩可能是玩累了，也同方楠他们一样坐在长椅上休息。因为没有位置的关系，男孩子是站在她前面的。他手舞足蹈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女孩子一直被逗笑。 方楠盯着两人看了几秒，心想：越是这样纯真无邪肆无忌惮的爱情，有时候却是都不需要死亡这种严重的事故，仅仅只需要时间流逝和现实的打磨就能令它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这样想着，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猛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到了阴暗的悲观主义的假想之中了。 方楠伸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是来找灵感的，可不是来诅咒情侣的。 发现他突然开始用力揉脸，加洛愣了一下，然后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困了？” 此时阳光正好，难免烘得人浮起浓浓睡意。一旁已经有人靠在长椅上开始闭眼小憩了，加洛以为方楠也是有了睡意。 结果方楠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想睡，就是觉得自己和这里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这里太热闹了，反而让我无法思考。” 加洛听他这样说，就说道：“这可不好。要不我们换个安静的地方？” 他所谓安静的地方就是摩天轮。 不过坐上了摩天轮之后，随着座舱缓缓地升高，喧嚣确实渐渐地开始远离。方楠望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一回头就看见加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顿时有点不好意思，问道：“怎么了？怎么一直盯着我？” 加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道：“诺兰，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不能跟我说吗？有些事情说出来说不定能排解一下，会好过许多。” 方楠怔了一怔，顿时笑了，说道：“我没有什么心事啊。”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说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确实想问你个问题。可能有点涉及隐私，如果不方便的话加洛你可以直说。” 加洛听了，有点意外，回答道：“你问。” 方楠略微停顿了一下，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恋爱经验，不是平常一起玩玩的那种，而是真心很在乎一个人，在乎到经常会失去自我，为了他去做很多平日里不会做不想做的事情，而且甘之若饴……” 加洛干脆地回答道：“有！” 方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爽快的态度给震住了。 加洛并不认为这个问题有什么侵犯隐私或者令人为难的，他觉得是方楠太过小心翼翼了。 “我初恋的男孩，我那时为了讨他喜欢哄他高兴什么蠢事都愿意干，不过他倒是笔直笔直的，纯粹只是为了在一些日常的小事上占我便宜，其实对我一点意思也没有。”加洛回忆道，“我其实一直知道他们只是在把我当做乐子，只是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对于事实视而不见。” 方楠问道：“那后来你是为什么放弃的？” 加洛笑笑：“后来啊……”他带着嘲讽笑意回答道，“后来他开始跟一个女孩子出双入对，我就醒悟了。” 方楠问道：“……你怨恨他吗？” “现在？”加洛问道。方楠点了点头，然后加洛就笑了，回答道，“不，现在已经不怨恨了。” 方楠问道：“被那样利用戏弄了你不生气吗？” “当时肯定是生气的。不过怨恨是一种很深刻的感情，这种感情很难维持的。”加洛笑着说道，“我当时肯定是很愤怒的，因为我这么喜欢他，还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但是本来嘛，有些事情是只有我喜欢他，他才能拥有能力伤害我。所以如果我不喜欢他了，爱啊恨啊什么的情绪也就自然而然坚持不下去了。你看，我现在很轻松地就可以说起这件事……因为它对我来说已经只是一个笑谈。” 方楠顿时觉得，加洛显然比他豁达多了。因为他到现在都放不开。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加洛的初恋其实比较儿戏，那样的伤害也没有伤及筋骨的关系。 至少对于方楠来说，那时候造成的伤害，对他是永久的。不止是感情上，肉身上也是——对方差一点就杀了他。 加洛的回答对于方楠来说并无帮助，因为对于电影中的女主角来说，她的不怨其实并不是出于不爱，而是出于极为深厚的爱情。 不过这好歹给方楠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他回到家之后就给刘雯打了个电话。 幸运的是他打电话的时候刘雯似乎并不在工作中，所以这个电话很顺畅地接通了。刘雯对于方楠会给她打电话似乎觉得很惊讶，开口笑说道：“真难得……这是小方你头一次给我打电话吧？” 方楠说道：“我不是不想给雯姐你打电话，只是不好没事打扰你这个大忙人啊。” “哪里会打扰？”刘雯客气地捧了方楠一句，“像我这样的年纪，来找我的小帅哥可是越来越少了，你来找我聊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当然是客套话，哪怕不说她本人其实是个家喻户晓，万众喜爱的大明星，就说外表吧，作为女演员她保养得极好，说是双八年华可能有点夸张，但是说是二十出头相信的人绝对占多数。 方楠也知道这点，所以只是笑笑，并不当真。 然后她的语气一变，正声道，“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今天打电话来应该是有正事？” 方楠说道：“是这样的，关于电影的插曲我遇到了瓶颈，所以想要询问一下雯姐你关于角色方面的理解。” 刘雯听了，立刻回答道：“这个啊？没问题。你想问什么？” “主要是关于女主角最后的感情变化。”方楠开口道，“我有些不能理解——恋爱时姑且不论，结婚后女主就陷入了贫穷和麻烦之中，而男主对她的态度也不算体贴……为什么到最后她还会为了男主角这样尽心尽力？正常情况下就算不怨恨，也不应该这样……无怨无悔吧？” 刘雯顿时笑了：“因为这就是爱啊。” 方楠顿时哭笑不得：“雯姐你别逗我。” 刘雯倒是不笑了，却还是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逗你，我是很认真的。方楠你是搞音乐的，应该能够理解才对。感情不是等价交换，爱情就因为是一种把他人置身于自己之上的带有牺牲意味的感情，所以它才显得伟大，才会受到歌颂。” “对于女主角来说，她的感情也不是白白付出的。之前男主角对她的好，对她的温柔小意，对她的同喜同悲，才是令她无法放下对方的原因。” 方楠沉默了很久，然后说道：“……但是，雯姐，你不觉得……就这样原谅对方，让人感觉优点廉价吗？” 刘雯愣了愣，然后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对方呢？或者说，小方你觉得男主角应该遭到什么样的惩罚才会显得这份原谅不廉价呢？”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总之还是不能让他很快地从愧疚里面解脱出来吧。” 刘雯这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不可能的。” 方楠愣了愣。 刘雯想了想，才对方楠说道：“我也不知道说这个有用没有用，不过我还是跟小方你讲讲女主的整体心态吧。男主角是不可能从愧疚里面解脱出来的，至少在女主角的认知之中，她认为对方在她死后是会受到严重的惩罚的，哪怕由她亲口说出原谅之后……他也依旧会继续受到处罚。” 第19章 方楠愣了一愣之后，发现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刘雯说道：“小方，原谅不原谅，女主角都已经死了。从头到尾，女主角表现出来的牺牲和宽容，都不是给男主角看的，而是展现给观众看的。因为她再宽容，失去爱人的痛苦都不会减少一点点，她也无法再继续安抚男主的痛苦。男主最后吃得那些苦受的那些罪，肯于脚踏实地违背本性地认真工作，为的从来都是‘挽回女主角’，而不是‘获得她的原谅’，你理解吗？” 方楠好像有点明白了。 也就是说，要表现出来的并不是男主角被原谅了这件事，而是女主会因为爱而原谅男主角。但事实上，他受到的惩罚从来没有被取消过。 甚至于，女主的温柔和深情其实是加重了惩罚本身。 她不是没有怨恨的，相反她将这份怨恨永远地留在了男主角的心中。 这样说方楠就容易接受多了。 和刘雯结束通话之后方楠就开始重新进入工作，这回他的思路就清晰多了。如果只是强化女主角的态度和感情，然后使整首歌的氛围变得稍微柔和一些，方楠觉得还是比较容易做到的。 他思考着从哪个角度入手比较好。 然后这个时候，有人叩他了。 方楠点出来一看，发现是蔡信珅。他顿时犹豫了一下，才回复了对方一个“在”字。 自从知道蔡信珅和楚西庭的关系之后，方楠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有些别扭，因此好几次蔡信珅找他，他都以正在忙碌给拒绝了。 其实他倒并没有迁怒对方的意思——说到底，南极星名下的歌手演员多了去了，他也不可能每个都恨得咬牙切齿，他还没有这么偏激。 只是一时有些别扭，没法自然地跟对方说话而已。 如是拖延了好些日子，今天方楠的心情也算稍微有些回复过来了，就主动开始跟对方说起话来：“录音结束了？” “结束好几天了。”蔡信珅回复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楠哥你现在在忙吗？” 方楠回答道：“正在修改电影里要用的曲子，倒不是很忙。” “哦。”蔡信珅的态度顿时轻松了许多，问道，“那楠哥你听过我的专辑了吗？能给我一些意见吗？” 方楠顿时哑然。 他还没听过。 虽然蔡信珅的专辑拿到手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因为当天知道了对方和楚西庭的关系，所以他回来就把专辑放到了一边，很长时间都没动过。 方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说实话，只是说道：“我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了再跟你说，行吗？” 蔡信珅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说道：“没事儿，楠哥你要有事的话就先忙吧，工作做完了再叫我，我今天下午一直都有空。” “好。” 打完这个字之后，方楠就赶紧起身去找出了专辑，然后听了起来。 说起来方楠其实不是没有听过蔡信珅的歌。之前在录音室还有刚认识对方的时候在网上方楠都听了几首对方的歌曲。 他的评价就是声音条件很好，但是原创的歌曲本身比较一般，而且偏于同质化，感觉风格一致在重复自己，容易让人产生审美疲劳。 现在听起专辑的时候，方楠还顺便注意了一下词曲作者，发现其中有蔡信珅原创也有其他作曲人的作品。 蔡信珅原创的作品比较稚嫩，水准波动也比较大。方楠最为看好的一首叫做《后悔》，是首节奏很轻柔的抒情歌曲，水准出乎意料地高。而不看好的就多了，蔡信珅大部分的原创歌曲都有着这样那样的硬伤，比如表现手法太生硬，比如创作者自身和歌曲主题的感情分离……等等。 而非蔡信珅原创的歌曲虽然水准比较稳定，但其中也并没有特别出色的，属于不过不失的那一种。 其实就现实看来，词曲创作者的能力是和蔡信珅现今的名气相符合的。这事在哪一行哪一业都是一样的，拥有什么样的能力，就会被配给什么样的资源。要想获得特别优待，你要么特别有背景，要么特别有才华。 所以方楠也没有特别挑剔蔡信珅的歌曲，只是以比较公正的态度一一赏析了一番。 之后再和蔡信珅对话的时候，他就指出了一些对方的作品之中存在的问题，以及蔡信珅的演唱之中所存在的问题。 为了让蔡信珅可以更好地理解，方楠还开着耳麦演唱了几句对方的歌曲。 他唱的就是蔡信珅的那首《后悔》。 ——洁白耳垂/金色耳坠/他说你很美/目如春水/秋波纷飞/你笑容明媚/也曾送你玫瑰/比不过老人头昂贵/却要教你不要后悔……轻蔑我年少的卑微/是我爱你的原罪/托付给戒烟的年岁/换了你手中指绘/灿烂年华/不再相会…… 当场就把蔡信珅惊呆了。 反应过来的蔡信珅略显夸张地惊叫道：“楠哥，你竟然不是歌手！？” 如果是歌手的话，这样出众的声音，这样完美的唱腔，加上方楠自身那强悍的创作能力，想要红起来根本不需要什么功夫。 方楠顿时笑了，语气平缓地解释道：“我当不了歌手的。身体不好，录歌对我来说是件很耗力的事情，而且我心肺功能不好，肺活量支撑不了大部分高音区域。” 蔡信珅顿时有些惊讶：“楠哥你身体不好吗？” 方楠“嗯”了一声：“我是从小身体就不好，以前还动过手术。现在虽然好多了，但是也不能做大部分的体力活。” 蔡信珅听了，语气里顿时带了浓浓的失望感，说道：“好可惜哦。” 方楠听出来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他顿时感到有点感动，又有点惭愧——要知道之前他还在有点故意地冷待这孩子，还有点迁怒对方。 现在想起来，蔡信珅其实真的挺无辜的。 而且一直以来蔡信珅对于方楠就是怀抱着浓浓的好感和善意，就因为这份善意，方楠也不太好意思对对方冷面相对，所以他想了想，决定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把对楚西庭的不满发泄到蔡信珅的身上，只当不知道他和楚西庭的关系好了。 做完这个决定的方楠感觉心里轻松多了，于是便和蔡信珅聊了起来：“说起来，我看信珅你专辑里面的大部分歌曲都是情歌，而且有些情歌听上去老成得很，完全不像你的性格……” 蔡信珅愣了一愣，然后说道：“被楠哥你看出来啦？这也是没办法的，公司让我尽量以情歌为主，这个受众多，比较好推。” ……但是，也比较容易泯于众人。 不过方楠和蔡信珅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熟，如果非议他的经纪公司和制作人就显得有些交浅言深了，所以他主动闭了嘴。 之后两人聊了一会儿，蔡信珅主动说起了录歌过程之中的困难和问题：“老大说现在的情歌，失恋的歌是唱给同性听的，所以要够代入，而恋爱的歌是唱给女孩子听的，要够深情……” “……但我不要说失恋，妹子都没钓上过一个，哪里去找什么失恋的深情的感觉！？” 方楠被他的抱怨和吐槽逗笑了。 之后方楠把歌曲修改了一番之后，就送去了给谢导过耳，顺便同时还带上了另一首插曲和片尾曲。 谢执生本来以为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方楠的效率实在是超过他的预料。 他听了新的小样之后，一开始没察觉到什么具体的区别，只觉得部分编曲和歌词细节进行了微调，但是却给了人完全不同的感觉。他配着音乐一路看完了所有的歌词，发现整体的感觉确实变了许多。 方楠说道：“其实我还简单地录了一个有声版的，不过是我自己随意录的，谢导你要听听看吗？” 谢执生自然没有什么不可。 于是方楠放了之前录制的有声版。 对于非音乐行业的人来说，有声版永远比纯伴奏容易理解和评价得多，所以谢执生听到歌词出现的时候，也变得更加能够把握整首歌的整体效果。 然后他愣了一愣，问方楠说道：“这歌是小方你唱的？” 方楠笑笑应了。 谢执生顿时感叹了一句：“你不去当歌手真是可惜了。” 他说了和蔡信珅差不多的话。 不过谢执生也就是感叹一句而已，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他跟蔡信珅的年龄和阅历都不同，所以对这种事情也看得平常，知道唱歌好听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得每一个都非要当歌手。 之后他细细听完了三首歌曲，在听完《原谅》第二个版本编曲的结尾稍微愣了一下，对于结束时候的女声感到了些许意外。 方楠解释道：“我唱的，用软件稍微调了一下Key。到时候可以让雯姐自己录一下，会更符合剧情。” 谢执生点了点头，最后把几分小样都复制了一份，曲谱也收了起来，说道：“这样就可以了。干得不错。” 方楠顿时舒了一口气，笑了起来。 第20章 大约一周之后，《我曾》的最后剪辑版本终于完成。之后就是内部试映，谢执生特意叮嘱了方楠第二天的具体时间，让他不要迟到了。 试映当天，大部分的幕后人员和超过一半的主要演员都早早到了场。刘雯因为另有活动安排，所以这一次没有来，要等到正式宣传的时候才会出现。 除此之外，方楠认识的人十有八九都到了。 之后，众人在放映室中各自找了座位坐好，程西关了灯，试映会就拉开了帷幕。 漆黑的屏幕上，先是绽出了一朵类似绘画一般的粉红色樱花，然后随着樱花慢慢飘落，变成了一屏点缀了粉色花朵的校园春景。 刘雯轻轻拂去落在身上的樱花，远处传来朋友的呼唤，年轻的声音清澈而充满活力。 漂亮女孩有许多爱慕者，但其中只有一个最为行为夸张，性格荒诞，那就是詹青扮演的男主角。 他在刘雯所有的爱慕者之中不是最俊美，不是最优秀，甚至不是最富有……但却是最勇于表达自己的那一个。 新学期一开始，他就完美地表现了这一点。 并不宽裕的大学生活，从打工的收入和伙食费里节省出来每隔三两天就会送给刘雯的鲜花，自以为浪漫实则傻气十足地在刘雯的宿舍楼下为她弹的那一曲吉他……一开始所有人都嘲笑他。刘雯身边的舍友肆无忌惮地嘲弄着对方，把他当做一个笑话。刘雯也不以为意——像这样轻浮而莽撞的男孩，她不是第一次遇见，也并不会轻易为之所动。 她以为拒绝几次，对方就会很快放弃。 但是当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一年多时间之后，刘雯却无法在朋友拿对方说笑时继续视而不见，而是忍不住就会开口阻止她们。 大学第二年的下半个学期，一开学詹青就闹了一个大笑话。他被人误导，送错了花，把要送给刘雯的花送到了另一个与刘雯所扮演的女主同名的男生手上。 为此他再次成为众人嘲笑的话题，即使素来心态不错的詹青也有了几分尴尬和沮丧，然后刘雯却突然主动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对他说：“不要再送花了，我并不喜欢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说，但是以往每一次拒绝之后，詹青都只会换一种鲜花来送。即使她不收，他也会坚持地让人送到她的教室，寝室，或者其他地方。 但是这一天的刘雯又有点不一样。因为她还说了一句：“你这个样子，我也不喜欢。” 不喜欢他被人嘲笑，不喜欢他明明没有那个能力却要每隔两三天就给她送一束华而不实的花束，也不喜欢看他被自己的朋友嘲弄利用却对着她强撑笑容。 在电影进入剧情之后十分钟，顶着所有人的嘲笑，女主角和男主角在一起了。 之后故事就渐入佳境，两人恋爱，克服困难，渐渐用真挚的感情把周围人的嘲弄和恶意变成祝福与善意。这一段是全片之中最为甜蜜的部分，就连配乐也带着些许欢快雀跃的味道。在这段感情之中，刘雯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詹青对她几近言听计从。 恋爱的过程是以跳跃而没有台词的画面组成的，但是任谁也能看出两位主角限于恋爱之中的甜蜜。因为没有台词，所以这一段是有音乐渲染的。谢执生个人认为，方楠的配乐才很大程度上升华了这一段剧情的氛围，使感情更加甜蜜丰满。 然后在两人毕业的时候，剧情又重新进入了正常的节奏。 刘雯和詹青毕业后见了彼此的父母，但是刘雯的父母知道詹青的家庭背景之后对于詹青并不是十分满意，并且明确表示出了这种不满。他们用言语嘲讽詹青，软硬皆施地劝说刘雯和对方分手，直到变成言辞严厉的勒令。 但是刘雯坚持要和詹青在一起，为此甚至顶撞了父母。双方不欢而散，之后就是各出招数的拉锯战，最后刘雯顶着父母的反对，还是跟詹青结了婚。 结婚的时候，两人的婚礼并没有获得刘雯父母的祝福，两人的婚礼因此而显得颇为冷清惨淡。而在这之后，刘雯也因为詹青的关系而被父母所冷待。刘雯的落寞令詹青产生了巨大的压力和自卑，而这让他开始有些暴躁失控。 急躁的詹青有着迫切的欲望想要出人头地，为此他开始寻找捷径，走一些歪门邪道。于是渐渐地，刘雯发现他经常彻夜不归，和一些十分危险的人物混在一起，并且总想着一步登天。不赞同的刘雯开始和詹青发生争执，虽然每次詹青最后都会退让，但是渐渐的，在刘雯没能发现的时候，他开始冒险。 但是“出人头地”这种事情却不是那样简单的，需要时间和经验的积累，偏偏詹青太过急躁，所以一直波折不断，也让两人之间爆发了一场又一场的争执。在这一场又一场的争执之中，刘雯被伤透了心，但同时又会因为他一次一次的退让和毫无保留的爱慕，而为他感到痛苦和不忍。 为了陪三教九流的大人物喝酒，詹青醉得几乎就要把肺也吐出来了，但是他却也苍白着一张脸，在梦呓中告诉刘雯他一定会让刘雯在家人面前扬眉吐气，让刘雯心情复杂。 可是刘雯却十分担忧，担忧詹青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而当知道詹青开始接触赌场，高利贷这种东西的时候，刘雯暴跳如雷，一向温柔的她甚至抡起扫帚把自己的丈夫狠狠揍了一顿。高大的男人面对瘦弱的妻子抡起的扫把，却是逃窜如家鼠，只能抵抗，而不敢还手。 动手的是刘雯，哭泣的还是刘雯。 明明被揍得狼狈逃窜，但是当刘雯忍不住眼圈一红，掩面哭泣的时候，詹青还是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从角落里钻出来，手足无措地开始劝慰刘雯。 刘雯的眼泪让詹青慌乱不已，所以虽然心存不甘，但是还是决定要听她的意思，不再与那群人混在一起。 刘雯听到他的承诺，因此破涕而笑。 可是这件事做起来却并不是这样的容易，詹青虽然有心脱身，却遭到了威胁。他又心存侥幸，觉得对方十分看重他，所以有心最后搏上一把。 他拿走了家里的存款，只跟刘雯说是有点事情，但是却一天几天几夜都没有回来。刘雯十分急促，当晚冒着暴雨出门找他，却反而因此受累受冻生了病。 刘雯病得很重，高烧加发炎，令她十分痛苦，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坚持着想要把詹青找回来——她在家里迷迷糊糊等了好几天，不停试图拨通对方的电话，经常在睡梦之中以为詹青回来了，但是他没有回来。 刘雯觉得又是愤怒，又是孤独凄清，又是失望。 最后刘雯在病痛之下，还是去了一趟医院。但是医生却十分残酷地告诉她，她并发感染了急性间质性肺炎，而这是一种绝症。 之后，刘雯考虑了一天一夜，然后在黎明默默地收拾好了东西，给詹青留了信，然后离开了两人生活了一年多的家。 这时的配乐就是方楠创作的那首《原谅》了。 ——爱一个人/总是不断原谅/一次一次受伤/一再遗忘……移山填海的狂妄/也完结于死亡/它从不原谅/它绝不原谅…… 之后就是数天之后詹青回到家之后，发现刘雯留信出走的场景了。影片之中并没有提到刘雯是如何过世的，但是很显然插曲已经提示了她的死亡。 不过在刘雯的信里，她却并没有说自己得了重病，而只是表示她已经实在忍受不了詹青的出尔反尔，与人鬼混，所以她决定要离开詹青，并让詹青不要再来找她。 直到他能脚踏实地地在正道上出人头地之前，刘雯再也不会见他。 詹青焦心地找遍了刘雯所有的亲朋好友，可是没有人愿意告诉他刘雯的消息。刘雯的父母把他臭骂一顿，然后赶了出来，而刘雯的姐姐只是冷着脸告诉他，除非他真的能堂堂正正地出人头地，否则他再也不可能见到刘雯。 在长久纠缠不果之后，詹青只好提起行囊，避开原本混在一起的一些三教九流，去了另一座城市开始创业。这个过程中，他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冒了很多险，只是每一次开始心头一动想走捷径时，就想起刘雯的眼泪和她决然的离开，又停下了脚步。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打电话回来给刘雯的姐姐，告诉对方自己又做了什么，取得什么样的成果，赚了多少钱……然后期盼这样的消息会传达到刘雯的耳中。 让她知道他还爱她，还在为了见到她而努力。 谢导利用了一次詹青在雨中奔跑去给刘雯姐姐打电话的场景表现了这一段的情绪，而随之而起的是略显轻快的音乐——旋律代表了詹青对未来充满期盼的心情。 ——好多好多天/好多好多年/想念你的声音你的笑/想念你温暖的指尖…… 直到第五年的秋天，詹青终于名利双收，创建的公司正式在创业板上市，然后他再一次向刘雯的家人要求，希望能见到刘雯。 但最后见到的却是刘雯的坟墓——他终于知道心爱的妻子是为了什么而这样毅然决然地离开他。 刘雯最后的人生没有詹青的陪伴。她其实是希望爱人陪在身边的，可是她终究却是为了对方而独自忍耐了最后的痛苦与孤独。 间奏：为谁学会假装 第21章 随着那一首《原谅》再一次响起，就连抱着审视态度观看试映的工作人员们也静默了一些。屏幕上詹青抱着刘雯真正的遗言泪如雨下，而随着那句几近的残忍的“移山填海的狂妄/终结于死亡”反复回响，并逐渐远去，刘雯的遗言也以旁白的方式慢慢响起。 她说相信詹青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因为她相信詹青会为她做到这一切，只是遗憾……终究再也看不到。 她说你不要着急，不要乱跑，因为他若跑得太远，她就找不到他了。 《原谅》的调子再一次响起，只是此时整个编曲和旋律都已经改变了，甚至连演唱的声音都变成了和刘雯声线很接近的女中音。 ——【爱总会原谅/爱总在原谅】 故事完结的字幕开始慢慢浮现，带着一点遗憾，一点解脱，然后就是一首非常抒情的片尾曲，音调竟然是和《原谅》最后一句的旋律隐隐互相呼应的。 片尾曲叫做《爱的桎梏》。 ——【让爱带走所有痛苦/只留下保护/让我给你套上桎梏/停住你脚步/前路苍苍那么孤独/却要你一个人幸福……让爱带走所有迷途/只留下领悟/让我给你套上桎梏/再不要迷路/往事茫茫离去仓促/却要你一个人记住……】 配乐在最后的反转和运转自如的接续在专业角度看来是个典型的亮点。相比起方楠的年纪来说，他的工作能力却是让剧组的大部分人刮目相看。 后面的讨论和对于最终剪辑版本的查漏补缺暂且不提。 之后散会之后，谢导突然特意找了方楠一趟，说是有一份工作可以介绍给他，问他愿不愿意接受。 方楠愣了一愣，便开口问道是什么工作。 谢导问道：“你知道女演员胡梦涵吗？” 方楠一脸茫然。 谢导见了，就知道方楠不清楚了，便说道：“不知道也不要紧，反正就是个演电视剧的偶像明星。其实是这样的，她现在演偶像剧演得一夜爆红，公司就想趁机帮她出一张唱片。她所在的公司正好是《我曾》的主要投资方万众娱乐，对方听了电影的插曲，又听说了你的名声，就想问一问你有没有担当胡梦涵首张专辑制作人的意愿？如果有的话，我就帮你们约个时间，到时候当面谈谈。” “我知道完全没出过唱片学过声乐的女演员其实跟外行人没什么两样，不过她有名气在。而且她是个外行，反而不敢像内行一样指手画脚——” 结果方楠笑了：“谢导你不用这样……”……说服他。方楠自觉对于外行并没有偏见。无论是技术笨拙的三流业余作曲家还是连曲谱都看不懂只会哼哼口水歌的少男少女。最好的音乐发自真情实感，技术有优劣，而感情却从来没有优劣。只要不是抄袭别人，方楠乐于听任何一首满是槽点的原创歌曲，也乐意听任何一次荒腔走板但是充满感情的歌唱。 他相信每一个人的作品，只要出自真情实感，都必然会有亮点。技术上的瑕疵是遮掩不住这样的亮点的。 就是从这样的感情之中，他收获了无数的灵感和创作欲望。 而且他目前也确实需要一份活保持活跃度，在《我曾》上映和产生反响之前，他在国内还需要更多作品来证明自己，以期待让业内和公众对他的认识从量变发展到质变。 在艺术创作这个区域范围里面，要想有所成就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无论抄袭，炒作，吹捧，都是无法造就一位真正受人认可的创作者的。因为在观众直观面对你的作品的一瞬间，你所有的才能和敷衍，高尚和卑劣，都会无所掩饰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而越试图依靠捷径，反而会使自己仅有的那些闪光点都渐渐暗淡，死去。 方楠开口说道：“既然是谢导介绍的，那就先见个面再说吧。您告诉我个时间地点，我会准时到达的。” 谢执生还蛮欣赏方楠这种爽快的态度的，便说道：“我只是先来询问一下你的意思。如果你有合作意愿的话，万众方面会打电话给你进行约谈的。” 方楠说道：“麻烦您了。” 次日万众方面果然打了电话来联系方楠，他们约好了时间，在万众的公司总部见面。方楠见到了胡梦涵和她的经纪人，以及万众的CEO。 胡梦涵是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长相俏丽笑容甜美，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见面的时候，方楠特意在他开口的时候注意了一下她的声线，发现她的声线是那种很清澈的少女音，虽然不甜美也不低沉，但是却很有这个年龄年轻女孩的青春和温柔感觉，脑子里顿时快速地转了好几圈，寻思了一下适合对方的歌曲风格和类型。 然后他们才开始交谈。 胡梦涵叫了方楠一声：“方老师，您好。” 她笑得腼腆而甜美，态度虽然有些讨好，却并不过分热络，只能说是很有礼貌。 方楠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 坐下来之后，万众的CEO严理就跟方楠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胡梦涵的具体情况，万众对她这一张唱片的基本期望，以及万众方面能够提供的合同待遇。 方楠接过了严理递过来的合同，却没有十分着急地马上看，而是开口说道：“合同不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听听看胡小姐唱歌，看看基本功。” 严理没想到他开口就先说这个，意外了一下之后，却是婉转开口说道：“关于这点，梦涵她原本是个演员，也没有专门学过声乐，不过她声音是不错的……” 方楠说道：“严总放心，我也不是要看她的专业唱歌技巧，就是想看看她的音感和唱歌时的感情理解……至少对于胡小姐出唱片之前还需要做多少准备工作，适合什么类型的歌曲，我要心里有底才行。” 方楠这样说也是事出有因。有时候对于歌手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技巧，而是天生对旋律和节奏的敏感度。音乐本身是一种非常依靠天赋的东西，艺术类的技能几乎都有这样的特性，在天赋上的表现极为明显。 如果胡梦涵五音不全，方楠需要下的功夫就大了。这种情况下，双方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收获的酬劳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话说到这个地步，严理却也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不管怎么样，胡梦涵的声音条件总归是方楠迟早要知道的资料。 正好万众也是有基本的练习用录音室的配备的，虽然录音棚的使用都有日常的安排，但是总还有一些带有简单录音设备的工作室是空闲着的。方楠便跟着严理进了其中一间。 在测试之前，方楠先是问了胡梦涵一句：“会看谱吗？” 胡梦涵有些紧张地回答道：“正在学，简单地能看懂一些。” 方楠点了点头，在自己的电脑之中挑选了一番，然后把一张乐谱通过万众公司的打印设备打印了出来，一边说道：“为了比较全面地测试一下你的水准，测试的歌曲由我来选……我要用一首全新的歌曲，你通过看谱来尝试学习这首歌，然后演唱出来……没有问题吧？” 胡梦涵迟疑了一下。 这对她来说其实有点困难。 方楠一看她迟疑的样子，就隐隐约约对于她的读谱能力有些了解了。 不过到了最后，胡梦涵虽然有迟疑，还是有力地应承了一声，说道：“……我试试。” 方楠就取出了打印好的歌谱，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错漏，也没有打印错误，就把它递给了胡梦涵。 这首歌叫做《为谁学会假装》。 胡梦涵先是简单地扫了一下全谱，大致看清了整首曲子的唱词之后，眨了眨眼，开始认真地默唱起来。 严理问她：“有困难吗？” 胡梦涵回答道：“我先试试。”然后询问方楠：“能给我点时间吗？” 方楠自然不可能不给她时间。 之后他在一旁坐了半个小时，开始是先看了一下严理递给他的合同，看完了合同之后，又跟严理交涉了一番之后，开始打开录音设备的控制台并连接上了自己的手提电脑。 等到胡梦涵准备完毕的时候，方楠也差不多准备完毕了。 然后方楠打开了录取程序，开始听胡梦涵试唱。 不过这个过程相当地差强人意，胡梦涵试唱了才两句，方楠就发现她走了一处的音，而且就她的发声习惯来说，整个唱腔也称不上婉转自如。 不过尽管如此，方楠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而是让她继续唱下去。 等到胡梦涵唱完整首歌之后，方楠对她的识谱能力也已经有了基本的认识。而接下来就是判定她演唱时的大量错误，到底是出自于识谱上的困难还是音感上的缺陷。 所以方楠在手提屏幕上调出了曲谱，轻轻扫了两眼之后，便望向了胡梦涵，然后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第22章 “好像哪天的早上/睁眼看见不同的阳光/世界突然变了模样。” 方楠的声音清澈而磁性，是那种年轻男性所会有的优美声线，有点像某一位曾经十分有名气的华语歌手。而他的唱腔圆融完美，和胡梦涵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上的，瞬间就把围观者听呆了。 方楠发现胡梦涵在发呆，就开口轻轻地提醒了她一句：“你刚才唱的有一点问题，所以现在我们开始重来一遍，我唱一句，你跟一句，我来看看你的音感和听觉记忆能力。” 胡梦涵听了，愣了一下，才张大了嘴，急急忙忙地想要跟着唱，但是半句都还没唱完就卡词了。 方楠却并不在意，眼神平和地看着她又唱了一遍。 这一次胡梦涵总算跟上了节奏，开口跟着方楠唱了一遍。这一次唱得就比之前只通过读谱而学习的效果好多了，虽然很多地方还带有些许走音，但好歹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方楠发现了，胡梦涵的音感比较一般。 就这样从头到尾纠正了一遍之后，方楠便让胡梦涵自己重新从头到尾地唱上一遍。 但是这一次胡梦涵唱得又比之前一句一句跟唱的时候差了好些，走音的几率也高了许多，不过这就是记性的问题了，方楠倒没有再次皱眉。 “是谁教她化妆/是谁教她假装/用全副武装脸庞/面对成长风浪/摒弃所有善良/学会嫉恨说谎/最害怕的成长/慢慢变得世故荒唐/爱一个人的勇敢/谁还记得模样……” 胡梦涵唱完整首歌的时候，也很有自知之明地知道了自己恐怕跑音不少，顿时有些局促地看着方楠。 却听严理突然问道：“方先生这首歌……是你的作品？” 方楠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严理问道：“……卖吗？” 方楠说道：“正常情况下我不会转让自己作品的版权。” 也就是说只接受授权演唱和合作分成的提案。严理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没有再说话。比起国际上的惯例，国内还是比较习惯直接买断歌曲，而只有最顶尖的作曲人才能享受合同抽成的待遇。 方楠有没有这个资格，值不值这个价钱，严理还真不好说。 因为对于胡梦涵的水平不清楚，方楠选取的歌其实在演唱上是比较简单的，曲调朗朗上口，却又很有风格，至少在方楠本人的演唱之下，令严理觉得相当惊艳，马上就觉得是一首能大红大紫的歌曲。 但是即使如此，方楠在国内毕竟名声不显。而SN太过遥远，在那里的影响力，严理虽然有所听闻，却终究无法切身感受到。所以他对于方楠提出的条件还颇有些迟疑，总觉得还能协商。 于是就笑笑没有再说服。 这之后方楠给胡梦涵的演唱录了一次音，大概知道了自己之后的工作难度，又询问了胡梦涵最近有没有在上什么声乐课，都在上些什么样的课之后，就不再说话，而开始收拾东西。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于胡梦涵的演唱发表评价。 最后还是胡梦涵自己忍耐不住，开口问道：“方老师……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方楠听了，停顿了一下，却是反问了胡梦涵一句：“你觉得呢？” 胡梦涵顿时觉得心头一噎。 她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所以方楠这样问的时候，她就很有自觉地知道了自己唱得其实很糟了。 方楠看到她的脸上几乎肉眼可见地一白，却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实话，你唱得不好。至少如果就这样出去发唱片，绝对会被很多人嘲讽到崩溃。所以你之后最好花点力气上声乐课……其它还有需要学习和调整的内容，我们可以之后再慢慢研究。” 他想了想，又说道：“好在你在这方面的条件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是五音不全，所以把基本功补全之后，到时候我再给你针对性地补习一下，再选择适合的歌曲，未必就不能达到一般歌手的水准。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后期上多下些功夫，不过这样的话，录制上恐怕也会花费不少时间，你要有心理准备。” 方楠的话说得并不好听，但是语气平和，听上去也实在，却是让胡梦涵莫名其妙地就镇定了下来，虽然还是有些担忧，却能比较顺畅地跟方楠说话了。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对着方楠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方老师……我会好好上声乐课的。” 方楠点了点头。 之后就是商谈合同问题。 方楠和严理谈了半天，两人唇枪舌剑许久，在歌曲版权转让和版权费用支付方式等问题上始终决定不下。方楠无论如何都不肯卖断自己的歌曲，而严理却十分相信胡梦涵的号召能力，坚持出现在专辑之中的歌曲版权必须归属于万众。 久久争执不下之后，方楠却是口风一转，说道：“要不这样，我们在合同下另外设立这样一条，如果你们采用我创作的主打歌的话，这首歌就按照销售和下载比例给我分成。但是你们对是否采用我的任何一首歌曲拥有一票否决权。到时候，如果最终专辑中不采用我的歌曲，或者你们能够提供更好的歌曲，那么这张专辑我就不要任何抽成……相反，如果最后你们选择了我的歌曲用在专辑之中，这首歌我依旧要保有版权和分成权利，这样如何？” 他就只差直接地狂妄说出“我的歌曲比你们能提供的任何曲子都优秀，理当拥有分成的权利，我会让你们自己承认这一点”这样的话了。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严理见他态度坚决，不容动摇，便也不能再继续寸步不让。 于是这条条款被追加进了合同。 之后两人又就分成比例进行了一番唇枪舌战。 到最后合同重新打印并签下来时，已经是夕阳欲下的时候。 签下合同之后，严理的态度倒是热情了不少，还邀请方楠去吃饭，不过却被方楠以家里有人在等为借口拒绝了。 方楠家里确实有人在等。 他到家的时候，加洛正坐在客厅对着电视墙在看着什么。方楠仔细一看，发现却是南极星名下的歌手演唱会。 加洛看见方楠推门进来，立刻招呼他过去。方楠闻到客厅里面一阵浓郁的香气，就知道他大概是买了外食。 方楠闻了闻，发现是他从小就很喜欢的那家酱鸭爪，另外还有一些其它小食。自从方楠带加洛去吃过一次之后，加洛就好像迷上了，时不时买回来吃。 他走近了在加洛身边坐下，然后在拿取酱鸭爪的时候瞅了一眼摆在台几上的那一叠子DVD和CD，发现全部都是各种专辑和演唱会录像，有些还未开封，便问加洛：“你今天出去买的？” 加洛应了一声，说道：“CN的专辑真的挺便宜的……这算是人多的好处吗？” 方楠回答道：“市场大了，降低价格反而有利于促进销售。何况，这几年国内的物价水平虽然有涨，但是距离SN还是有点差距的。” 之后他便伸手拿了碟片，想要看看加洛都买了哪些人的歌碟。但是一看之下，发现其中大部分他都印象不深，属于那种音乐听过名字，但死活想不起来代表作的范围。 方楠这些年虽然一直身处SN，但是对于国内歌坛的关注并没有减少一些，所以一直以来国内的主要流行趋势，歌坛动态，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这种情况下，凡是近年来国内出现的比较优秀，或者个人风格浓郁的歌曲，他几乎都能够哼出来，同时对于演唱的歌手也是如数家珍。 而光有名字却让他无法记起作品的，却是说明了这个人可能有点名气，但是作品并不十分优秀，或者拥有足以让方楠心头一动的个人风格。 加洛拿回来的这一叠碟子里面，也只有两三份是让方楠看到名字时能够记起代表作品的。可这些名字之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风格，水准差异都比较大。 半晌，方楠心头微微一动，突然变查看起了内页的发行信息。 然后如同预料一般，他看到了南极星的名字。 不但如此，他仔细翻了翻，发现几乎每张CD和DVD的发行信息上，都至少有一个南极星。 方楠问道：“你想签约南极星？” 加洛说道：“楚西庭邀请了一次，我就答应了。CN不是有句俗语，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方楠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之所以接近楚西庭，是为了什么目的？” 加洛回过头，表情认真地回望方楠，说道：“我当然记得。”然后他倾过身，把脸靠近方楠，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方楠，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说过会替你教训楚西庭，就一定会做到。不管他以前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吃了什么苦头，我都会让他数倍偿还……让你消了心头这口气。这个我之前就说过了吧。” 方楠说道：“既然这样……你现在签南极星，不是让自己受制于人吗？” 加洛笑了：“这算什么受制于人？诺兰，虽然我没演过戏，但是却知道一件事——任何一场戏，如果演员自己演得不投入，他们肯定是骗不过观众的。” 他说：“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即便最后我和楚西庭发生矛盾，那也是未来的事情……现在就为此烦恼，我只会寸步难行，更不用说成事了。” “所以，现在不用为这些担心。” 第23章 对于方楠所提到的问题，加洛心里其实是早已考量过的。 如果签约南极星，一旦和楚西庭翻脸，加洛的立场立刻会变得很不利。合约期被冷藏或者解约对加洛其实还不是问题，毕竟相对于他的出身来说，只要违约金数额不要太夸张这种情况甚至都不是事儿。 比较麻烦的是楚西庭使用南极星的势力和关系在CN封杀加洛。随着时间过去，CN对世界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在时尚流行或者娱乐文化方面都是如此。这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发掘中的市场，这么大一块儿蛋糕，自然是惹人垂涎的。 加洛想要回CN发展，一半是因为他虽然身为混血儿，但身上的黄种人特质太过明显，在SN的发展很受限制。哪怕是拥有一个身为大富豪，在SN很有影响力的黄种人父亲，又生活在一个时时刻刻宣扬着反种族歧视的社会，但是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隐藏在台面底下的不公正，不平等就不会消失。 SN的反歧视法规最早出现在七十年前，但是直至今日，荧屏上的黄种人面孔仍旧几乎没有出现在第一行列主角列表之中过。偶尔有也并非来自SN本地，而是在与CN合作或者反冲击CN市场时迫不得已的选择，采用的反而都是CN土生土长的东方演员。 所以对于加洛来说，他会跟随方楠前往CN的原因，一半就是因为CN国内或许是因为外来人士较少，种族冲突不多见的关系，他们对于混血儿保持着更多的好奇心而不是警惕感，而且加洛的一半CN血统也给他带来了不少的亲切感，令他能够更加轻松的融入这个国家。 而属于西方人那一半的混血，又隐隐带着些许新鲜感和神秘感，不同于SN随处可见的东西混血，加洛的身份在这里显然更有价值，之前的劣势几乎全部变成了优势。 而他另一半选择来CN发展的原因，却是因为CN的市场有着太过庞大的潜力。就像之前他们话题之中关于专辑定价的讨论——CN这边一张专辑的价格可能平均只有SN的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但销售量和下载量却往往是SN的几十几百倍。这样庞大的市场，又有谁能不心动呢？ 加洛设想过万一事情爆发之后楚西庭可能会采取的手段——制造对他不利的舆论，利用南极星的人脉势力封杀他，或者纯粹只是令他官司缠身，无暇自顾，硬生生拖垮他的事业。 但是即使存着这样的设想，他还是依旧决定走出这一步。 与方楠的谨慎平和不同，加洛天性里就是个自信满满且乐于冒险的人，所以即使目前他在国内还没有开始起步，却依旧相信自己能在这样的形势下闯出一番天地。至于楚西庭可能的愤怒，加洛却并不往悲观的方面设想。 与其担忧可能会遭到的报复，不如在那之前取得楚西庭无法轻易动摇的地位。 加洛心中有所依仗，所以对于方楠提出的问题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方楠见他不容辩驳的模样，却也没有再继续争论下去——总之，加洛背景强硬，就算真的被楚西庭报复，最多也就是在国内的娱乐圈里面使绊子，加洛终究还是可以回去SN发展的，也说不上什么危险。 晚餐之后方楠便进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放着不少录音设备和乐器，而书架基本上也是密封式的，进行了基本的隔音处理，避免在录音过程之中影响到成品的效果。 方楠开了之前的录音，一边反复听之前为胡梦涵录下的原声，一边开始思考起来。 胡梦涵的声音条件和基本功都比较一般——或者严厉一些说，其实在正常水准偏下的位置。这种情况下，给她筹备专辑时的选歌过程就需要比较谨慎了——音域不能太高，曲调变化不能太过复杂，最好是那种朗朗上口，易于传唱的曲子。 但是仅仅如此的话，只能算是避开了短处，却说不上什么突出。所以对于方楠来说，他所需要做的工作还要多过这些——他需要选择适合胡梦涵的歌曲，并不仅仅只是声线，还有性格，感情，认知。 一般来说，选择适合一个人经历和性格的歌曲很重要。一首歌曲的精髓，主要来自两个方面：唱功薄弱，则撑不起歌曲的形；感情不到位，却是有形无神。 而有时候唱功不够高明，却是可以用感情来弥补的。这就要求演唱者的感情圆融，和歌曲配合得恰到好处。要做到这点，演唱者的性格，阅历，情绪都是需要放入考虑的内容。 目前方楠对于胡梦涵的性格经历都不清楚，所以暂时只能从她的声线上考虑，选择一个大方向。 他想通过“阅读”胡梦涵的声音，来寻找合适她的主题。 而这边他听着录音，外面却想起了敲门的声音。方楠也没有想太多，就让加洛进来。 加洛进来的时候端着两杯咖啡，似乎他刚刚煮了一壶。他开门进来之后就听到了电脑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眉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皱在了一起，开口问道：“这是……哪来的鬼哭狼嚎？” 这话其实夸张了。 胡梦涵唱得虽然不好，但是态度很认真，至少是用了心的。用心去唱了的歌，总归都是还听得过去的，怎么也到不了鬼哭狼嚎的地步。 不过加洛的态度方楠也能够理解。他毕竟是科班毕业的专业歌手，学了十几年声乐，对于这种的看不上眼也算正常。 所以方楠也没有跟他争执，只是简明扼要地说道：“一个女演员要出专辑，她的公司邀请我为她筹划专辑，这是她的声音资料。” 加洛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 他问道：“你怎么会接这种工作？” 方楠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带点不解地回答道：“我总不可能真的一直只接电影配乐。” 加洛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会接这种人的专辑——她懂音乐吗！？” 方楠说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加洛说道：“我是在为你不值！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专辑都接！？这种连基本的调子都抓不准的歌手，简直是在侮辱你的能力好吗？” 方楠见他愤怒异常的模样，却是终于明白了加洛在生气什么，顿时心头一噎，心情复杂。半晌，他才开口说道：“你把我看得太高了。虽说之前运气不错，在SN打开了局面，但是就本质上来说我还是个只有两首作品的新人，总不可能一开始就有实力歌手主动来邀歌和聘请。这女生据说是个知名演员，也不错了。” “而且。”他又说道，“加洛你觉得……不懂音乐的人，就不配唱歌吗？” 加洛被他这样一问，却是愣了一愣，倒是有些冷静下来，说道：“我没有这么说。不过想出专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的吧？” 方楠说道：“你知道吗，如果按照你的标准，这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音乐创作和百分之九十九的音乐消费，都是由那些不懂音乐的人支撑起来的。” 加洛回答道：“但是却只有其中不是由他们创作的百分之十才有流芳百世的可能性。” “就算这样，如果没有这百分之九十和百分之九十九作为土壤，作为供养，根本就开不出那朵流芳百世的花，难道不是吗？” 加洛无法反驳。 方楠继续说道：“而他们供养这些创作，不是因为它会流芳百世，不是因为它无可挑剔，而只是因为他们从中得到了喜悦和乐趣。就这点来说，名曲和乡间小调的意义是一样的，甚至一些拙劣的只有作曲者自己才会欣赏的粗陋小曲也是一样的……他们在艺术性和商业价值上也许天差地别，但是在于享受音乐，促使音乐蓬勃发展上，意义是相近的。” “这样的乐趣我也曾经享受过，所以有什么资格觉得这样的音乐不配让我来创作呢？” 加洛沉默半晌，才说道：“……强词夺理。你知道我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方楠说道：“那我说得简单点。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高明，所以也不为为了制作这样商业化的音乐而感到羞耻。相反，我觉得能够做出别人所需要，所想要聆听的曲子，反而越发能显出我的本事，让我心情愉悦。” 加洛听了，眨了眨眼，说道：“但你明明能够——”创作更动人的音乐，而不是这样养处处受限的庸俗专辑。 方楠说道：“在宽阔的世界进行涂画，是一种乐趣；可是在限定的格式里面描写，并能够描写出让人惊艳的佳作，也同样是一种喜悦。” 加洛沉默很久，却是多少有点被他说服了。 他略有些不甘地说道：“那我……期待着。希望你这次的专辑不会让人失望。” 方楠笑了起来，露出一个极为纯粹干净的笑容，说道：“嗯，我会努力的。” 第24章 方楠确实非常努力。 当晚他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圈定了一些适合胡梦涵的主题方向。 专辑筹划其实跟写文章或者作画都有共同之处，首先都需要圈定一个主题。一张专辑可以是叙事小说，可以是抒情诗集，可以是短篇故事，却绝对不能一般是抒情诗，一半是志怪奇谭。 统一性非常重要。 而确定主题之后，才能针对这个主题开始选择歌曲，或者针对性地创作歌曲。 方楠因为不知道胡梦涵的公众形象和个人信息，所以上网搜索了一下，查询了一下对方的个人资料，而其中重点查询的是她的影视作品。 《杠上你爱上我》，《玻璃鞋的魔法》，《倾心一刻》，《第一格格》……方楠随便点开了一部剧开了二十分钟，结果读条还未过一半就实在挣扎不下去了，轰然败退。 ——这都什么跟什么？ 方楠不信邪，又点开了另一部，结果这次连十分钟都没坚持下去，就阵亡了。 ——这妹子，都拍的什么神奇的玩意儿？ 方楠看着这一堆感觉上好像是PS过度的场景，听着那些天雷滚滚犹如羞耻Play的台词，只觉得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都受到了洗礼，简直不认得这个世界了。 胡梦涵真的是知名女演员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方楠又开始搜索了一堆东西——演员和电视剧的评价，电视剧的收视率，演员的人气……然后，他觉得他的价值观也再一次受到了挑战。 如果以话题性和粉丝数来说，胡梦涵确实称得上知名女演员，甚至说是人气女演员也并不为过。 但是和她的知名度跟人气相反的，是她的口碑和作品评价。 网上对于胡梦涵的评价并不少，但是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却不是黑就是恶劣评价。“雷剧天后”，“玛丽苏女王”——这些就方楠之前半个多小时的观看经历来说，其实倒也不算是无凭据的攻击。方楠也觉得她的剧挺雷的。 但是除此之外的很多言论，就已经不是恶评，而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了——长得丑，整过容，性格差劲，演技浮夸——这些都已经不算攻击了，因为一些更脏的字眼已经把这些词衬托得反而用词含蓄了。 方楠眨了眨眼睛，有点怀疑对方和他见到得是不是同一个人。就白天见面的经历来说，方楠完全没有感觉到那女孩有这些帖子里面说的这样糟糕。 当然，粗粗一见，方楠也不能说自己就了解这个叫胡梦涵的女演员了，所以这些言论里面到底多少是真，多少为虚构，方楠决定暂时先不下结论。 老实说，方楠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国内娱乐圈的形势了。 一般来说越是有人气的作品越多人骂，这算是常态，并不需要大惊小怪。但是这种骂，是建立在作品的人气基数庞大的基础上，也就是虽然骂的人多，但是赞的人肯定要更多。 偏偏方楠搜索胡梦涵的作品，在网上只见骂不见夸的，收视率却高得出奇，让人觉得十分惊异。 这可能有三种原因：一是网上评价的和电视机前观看的并不是同一拨人，如果是这样，方楠觉得现在国内主流电视观众的品味确实是挺糟糕的；二是他们是同一拨人。这种情况又分两种，第一种是发言者并不喜欢这些电视剧，只是实在没有其他优秀的影剧可以看，所以边看边骂；而第二种，则是发言者确实喜欢这样的题材和内容，只是即使如此，还是要对其中不合心意的部分吹毛求疵，品头论足。 如果是前者，那么按收视率来说，现在CN的影视圈生存现状实在堪忧；而如果是后者，却是说明了国内现今人们的精神状态十分扭曲。 不管哪种，都是让人觉得抑郁，不适，充满了难以呼吸的不畅感觉。 方楠努力调整了一会儿心态，安慰自己道：只是因为没有好作品而已。 在他心里，始终相信着一件事。不管社会环境如何，人们总会追求最优秀最美好的事物，所以真正出色的事物总会收到追捧和喜爱。 这种想法有些理想化，不过方楠就算曾经遭遇一些不好的事情，楚西庭终究也没能改变他的价值观，他自始至终都十分坚定地认为那是楚西庭的错，而不是这个世界都呈现出楚西庭那种自私，自我中心，善于迁怒的模样。 方楠始终是个相信明规则多于相信潜规则，相信才能与努力多过相信取巧和借势的人。 他永远……永远不会把一些偶尔的厄运，个人的错误归责于这个社会，归责于站在另一个立场的无辜者——稍有不顺就埋怨社会黑暗，人性肮脏，但其实怀抱着这种偏激感情的人，才是真正的黑暗肮脏。 方楠见过那丑陋的模样，所以绝不肯让自己变成那种样子。 他摈除了所有杂念，开始思考起为胡梦涵挑选的专辑主题。 电视剧看不下去，但是大致的故事简介和剧情分析还是可以看一看的。方楠粗粗扫了一番，就大概明了了胡梦涵在荧屏上的形象和扮演的角色。 一般来说，主要就是玛丽苏和灰姑娘一类的形象。 他不清楚胡梦涵目前的态度如何，到底是希望发行的专辑维持她原本的荧幕形象还是最好有所突破，于是便多想了几个方案，准备到时候和对方交流过后再定案。 第二天方楠到了万众，和胡梦涵以及严理见了面之后，对方就给了他一叠关于胡梦涵的资料。这一叠资料之中有胡梦涵的个人资料，正在上的声乐课程明细，以及万众方面对于她这张专辑的投资方案，预期回报。 另外，对方还给了方楠万众方面目前库存未发表新歌的挑选权限。这都是一些不出名的词曲作者投稿到万众，并指望卖出个好价钱的原创歌曲，其中有一部分万众已经买下版权，而另一部分还在待定之中。 当然，如果方楠想要另外向熟识或者不熟识的词曲人邀歌，在不超过预算额度的情况下，严理也愿意给他这个自主权。 方楠粗粗扫了一眼严理给他的资料，发现没有关于专辑具体内容的条目之后，便开口问道：“关于专辑定位有什么要求？” 严理说道：“梦涵的主要粉丝群都是些少男少女，我们希望整张专辑尽可能青春活泼一些，或者带些小感伤也可以。最紧要的是不能太过成人化，除此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了，你可以尽情地自由发挥。” 方楠说道：“要保持现有的形象，还是希望稍微和荧屏形象有些不同？我昨天晚上看了一下她的一些电视剧说明，在这方面有了一些想法，需要跟你们确认一下。” 严理愣了一愣，然后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保持现有形象，你有什么想法？” 方楠说道：“如果想要保持现有形象，我针对她目前的作品，有了一个大概的主题预想。你觉得……‘爱里称王’这个主题怎么样？” 严理顿时一愣，重复了一遍：“爱里称王？” 方楠说道：“我不是大致了解了一下她演出的电视剧类型吗？说句实话你们不要生气……我觉得她演的片都挺苏的。” 严理听他这样说，却并不恼，只是淡淡笑道：“现在这种题材的好卖。” 胡梦涵自己也说道：“这是大实话，我是不会生气的。其实方老师您想说的不是那些剧挺苏，是又苏又雷吧？我也这么觉得。每次演这样的剧情都让我觉得在上解放天性的课……我觉得演了这些偶像剧之后，我不管什么戏都不会放不开了。” 她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平平淡淡，脸上还带着腼腆柔和的笑容，跟剧里的形象完全不同。 方楠听她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反而隐隐对她浮起了一股敬佩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敬业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吧。 胡梦涵继续说道：“……不过真正又好看又不雷的剧其实是很难得的。反而是这种抓住了观众某个瘙痒之处的片更容易量产——我虽然也想拍那种又红又经典的片子，不过现今还没有那样的能力，所以能有这样的剧拍就已经挺满意了。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对吧？” 方楠点头表示赞同，说道：“你说得对。” 然后他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对你的电视剧有什么意见，相反，我觉得‘苏’算是大部分人天生会有的一种渴望……如果一个人觉得一部剧苏得很难看，那不是因为它苏，只是因为它苏得不合逻辑没有足够的说服力而已。” “言归正传，之前有人跟我说过，情歌有两种，一种让听众和歌手产生感情上的共鸣，另一种则是让听众觉得这一首歌是对着他们而唱的。如果以胡小姐你原本这样的‘玛丽苏’或者‘灰姑娘’的形象作为切入点，无疑你应该采用的是第一种……也就是让粉丝的感情和你产生共鸣。” “这个共鸣点，就是‘被人宠爱’。” “所以，我事先划定的主题，就叫做‘爱里称王’。” “万人迷女主也好，灰姑娘也好，在你们的剧情里面，女主角应该都是因为被人所爱，所以才拥有主导整个剧情的力量的对吧？先不说它传达的价值观如何，我只说这些剧的粉丝应该都是很渴望‘被人所爱’，然后因此而‘获得力量’——而这就是她们喜欢这些剧，与女主角产生共鸣的点。” 就这点来说，胡梦涵本人作为演员会遭受攻击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了。粉丝会与女主角产生共鸣，是因为她们想要成为女主角，而不是因为喜欢女主角。但是在不可能成为女主角的情况下，注定会有很大一部分的人转而和女主角互相比较，吹毛求疵——而方楠选定的这个主题，却是再一次使用了这种共鸣法。 但是歌曲不同于电视剧。在歌曲之中，演唱者的形象会被模糊化，形成一个符号，而感情和思想却会被几倍地放大，所以更容易产生共鸣，更不容易挑剔细节。 “‘爱里称王’这个主题，大约就是表现一种‘因为你爱我，所以加冕我成为了你的（女）王’这样的意象，你们觉得怎么样？” 第25章 方楠用几句话解释清楚了这四个字的主题印象，但是胡梦涵还是颇有些惊叹，所以看了严理好几眼，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玛丽苏……这个在现代已经成为一种独特文化的贬义词汇，被方楠用三言两语构建出了一个正面的，完全不同于原本倾向性的意象。 “爱里称王”这四个字，解释明白了其实也就是字面意思，但是偏偏那用词却让人觉得跟一般的情歌完全不同，带了一种奇妙的……狂妄和大气感。 不是简单地爱着谁或者被谁所爱，而是要在一个人的爱情之中加冕称王——虽然本质上还是在玛丽苏，但是气场和主动性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方楠说道：“其实就电视剧的剧情来说，你目前扮演的角色都是比较被动和弱势的。人天生有慕强心理，估计这也是你的角色不讨喜的原因之一。所以现在我们在维持原本形象的同时，稍微加强一下主动性，歌曲也选择那些欢快，节奏感强，给人的印象强势一些的，这样的话既不会和你原本的粉丝群体割离，又能加强你自身的存在感和个人魅力，你觉得怎么样？” 他开口是问胡梦涵，但是胡梦涵还没有回答的时候，严理却已经拍板定案了，说道：“可以！这个主意我觉得不错，就这样决定吧。” 胡梦涵张了张嘴，又把原本准备要说的话给吞了回去。 方楠的视线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把两人的表情和反应都尽收眼底，而后对双方的性格都多少有了些概念。 他见胡梦涵欲言又止，有心想要知道她有什么不同想法，于是便向她望了一眼。结果胡梦涵和他四目相对之后，愣了一愣，却紧紧抿住了嘴唇，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方楠见了，便也没有多说什么。 主题定好之后方楠与严理说了一下大概的专辑定位，以及选歌的方向。严理询问了几个问题，发现方楠的考量十分细致，连许多市场方面的细节都考虑到了，根本就没有给他留下挑剔干涉的机会，索性便放弃了挑刺，让方楠自己放手去做。 严理离开之后，方楠便陪着胡梦涵和她的助理一起去上了大半天的课。胡梦涵上的课之中，既有简单粗浅的乐理知识课程，也有非常专业的声乐课程。方楠跟了半天，发现万众在课程安排上确实已经十分用心，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地方。 当然仅仅这样还是不够的。 胡梦涵的基础实在太差，无论是知识性的内容还是基本功方面的内容，都十分差强人意。这令方楠很是皱了一下眉头，后来索性直接地开口问胡梦涵：“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胡梦涵说道：“方老师你说。” 方楠说道：“你以前没有学过唱歌，也不是特别擅长唱歌，为什么会想要出专辑？” 胡梦涵听了，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因为公司觉得我现在的人气挺高，如果出专辑的话一定会有不少人捧场，所以建议我出专辑。” 方楠对这个说法感到微微的不舒服，所以开口说道：“……你把出专辑的时间花在演戏上面，片酬也未必就会比专辑的收入少。而且出一张专辑的时间也并不比拍部电视剧短……如果你不是打算随便应付出一堆烂歌的话。” 胡梦涵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赞同，却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当然不是！其实……是我喜欢唱歌——虽然唱得不好，但我很喜欢唱歌。” 方楠却是一愣。 胡梦涵说道：“我知道自己在音乐方面没什么天分。其实我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声乐的，后来因为学得实在不好，就没有继续学下去。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唱歌听歌，所以一直以来都有点后悔。” “我知道公司方面是想要利用我现在的人气圈钱，可是就算是这样……如果可以借机出专辑，我还是满乐意的。” 方楠说道：“你如果唱得不好，即使出了专辑粉丝也未必买账，反而只会消耗你现在既有的人气。” 胡梦涵说道：“我知道……”她说道，“但是即使不尝试，人气该消失的时候还是会消失。但是我真的很想有一张属于自己的专辑，哪怕我唱得其实并不好。” 方楠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想法，不过至少知道了胡梦涵并不是抱着随便应付一下的心态。对他来说知道这点其实也就够了。 方楠的性格里面有一点较真的因素存在，他很不喜欢自己认真对待的工作被合作者变成一场嬉闹和游戏。 至于胡梦涵是为了什么目的想出专辑，其实对方楠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楠知道对方会配合他的工作这就够了。 之后方楠跟万众的制作部门接洽了一番，确定了一些基本的行程安排和制作流程之后，又额外跟胡梦涵约好了私下为对方另外指导的时间，就离开了万众。 两天之后胡梦涵被助理顺着地址送到了方楠家里。她到的时候方楠正在整理万众方面待选的一些新歌曲谱，就让她在旁边坐下。 胡梦涵坐下之后，方楠开口说道：“你们公司安排的培训课程已经比较全面了，所以基础部分我就不花费时间教你了，我要给你恶补的是关于唱歌时感情处理的内容。” 胡梦涵乖巧地应了一声。 方楠说道：“唱歌总体来说不过是声音和感情的结合。这种技能比其它艺术形式更更依靠天赋，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在学习歌唱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一般说的学习学习的都是声音的使用技巧，而很少会教导如何使用感情，因为感情是种比声音技巧更难教导的东西。” 胡梦涵点点头。 方楠继续说道：“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更知道如何把握唱歌时候的感情，而有些人则是在某一个瞬间让感情和歌曲产生共鸣，然后自然而然唱出了最感人的效果。后者需要歌唱者本人和歌曲有一定的共感，前者则需要演唱者本身有一定的表演天赋，能够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需要的情绪层次。” 胡梦涵说道：“……方老师你教教我怎么做。” 方楠笑道：“别急，我既然在这里，自然就是为了教你怎么做的。” 他这样说完之后，又继续说道：“你的歌唱功底感觉很一般，可能真的是天生音域和音感上都不太出色，想要靠唱功引人注目恐怕成功率不大，短期内也很难见效。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去挑战这方面的难题，我会尽量降低你需要演唱歌曲的难度，你再反复练习一段时间，尽量做到不破音，不走音，到时候我们录制的时候再后期处理修饰一下，应该就勉强能够过得去了。” 方楠用词其实不太好听，虽然没什么恶意，但是就是那样语气平淡的低评价才让胡梦涵心头一滞。对方可能是无意，也可能根本就不在乎说出事实，但是对于胡梦涵，听到这种话却着实让人心情郁闷。 不过作为小有名气的女明星，她也是见过了不少风浪，承受惯了压力或者恶评的，所以只是郁闷了一下，就恢复了过来，继续听方楠说话。 方楠在说完这一段之后，却又来了个转折，说道：“不过，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的。你既然要出专辑，就不能仅仅止步于过得去，专辑里面总应该要包含一些值得他们花钱去听的东西。” 胡梦涵听他这样说，却是一阵心虚，完全没有自信。但是即使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会加油的。” 方楠点头，说道：“既然唱功不能作为表现的重点，我们就从内容和感情上来下手。你是演员，虽然我没看过你的片，不过想来在情感表现方面你应该也是没问题的。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你的感情和歌曲统合起来。” 胡梦涵问道：“要怎么做？” 方楠说道：“我需要你跟我聊天。我会问你一些问题——放心，这些问题我会尽量避开个人信息和隐私，把它集中在喜好和理念上面。不过相应的，我要求你实事求是地告诉我你内心的真实答案，而不是用面对记者时候的官方说辞来应付我，这点能做到吗？” 胡梦涵迟疑了一下，才说道：“您问吧。” 方楠见她这样说，也没有迟疑，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觉得钱和感情哪个比较重要？如果让你两者二选一的话，你会选择哪一样？” 胡梦涵愣了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问题，惊愕之下，半天没有说话。 方楠也没有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胡梦涵思索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开口说了实话：“……如果你问我哪一样对人生更重要，更不能失去，我肯定会回答是感情。不过如果你问我如果让我选择更想得到哪一样……我选钱。” 方楠问道：“理由是……？” 胡梦涵笑答道：“因为钱在账面上，是我的就是我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感情是在别人的心里的，他对你有感情就会有，他对你没感情了，那就是没有了。你完全没有办法主导或者控制，本来就是不能选择的东西，即使选了它它也不会真的就变成你的，又为什么要去选呢？” 这倒是出乎意料悲观和理性的想法。方楠稍微停顿了一下，觉得胡梦涵的性格和他设定的《爱里称王》的意象似乎有些不符合。 不过方楠并未因此停下问话，而是迅速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你相信有至死不渝的爱情吗？” 胡梦涵想了想，说道：“我相信这世界上肯定会存在至死不渝的爱情，不过不相信自己会遇上。我觉得迎头撞上这样一个人的可能性跟买张彩票就中上五百万的几率差不多低。” 方楠问胡梦涵：“你恋爱过吗？” 胡梦涵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单恋过，也被人单恋过，但是没有谈过恋爱。我读书时爸妈不许我恋爱，后来出道了之后一直挺忙，也没什么机会。” 方楠本想问你之前演了这么多言情偶像剧，在片场就没有擦出什么火花？不过这个念头转了一圈就被他自己压回去了。 这个问题太八卦了，有些涉及隐私，也不是什么必要的问题，方楠觉得还是不问为好。 方楠准备了不少问题，很多都是跟感情方面有关系的，后面也开始慢慢涉及到其他方面。 “如果恋爱的话，你希望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你觉得最唯美的爱情意象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有一个人追求你，你觉得他最为迷恋的是你的哪个方面？”“你觉得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人在恋爱之中处于主控地位？”…… 随着问题渐渐进行下去，胡梦涵也基本了解了，方楠在询问的是她的恋爱理念。 虽然其中也夹杂了一些其它细微的心理题目，但是总体上来说，中心是没有变化的。 而在问完上百个问题之后，方楠又像布置命题作文一样，询问起了一些需要胡梦涵详述的问题——比如说平常喜欢读什么书，印象最深刻的小说情节是什么，为什么印象深刻？觉得从小到大经历过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为什么感到痛苦？……等等。 牵涉到具体的事情，方楠问的都不是什么敏感的话题，多数是只要上一下搜索引擎寻找一次胡梦涵的百科就能找到的答案，所以胡梦涵回答得也没什么压力。 问完这些，方楠对于胡梦涵的观念性格算是构建了一个比较具体的轮廓。 结果问完所有问题之后，胡梦涵看着他在那里记录讯息，却突然问道：“方老师……之前您跟严总说话的时候，好像说过除了这个方案，您其实还准备了一些其它的方案对不对？” 方楠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数秒后，肯定了胡梦涵的疑问：“对，还有两个方案。” 胡梦涵问道：“我能问问……具体都是什么样的方案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节奏的问题……因为还有五万存稿，我只能从五万字之后加快节奏……就酱。 大纲已经全部完成，我会非常勇敢地虐攻的，务必虐到你们爽为止，么么哒。换攻就不必了，不教而杀谓之虐，我还是比较喜欢看糟心的大人被虐到终于悔过自新，如果不是这么做，这个故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其实我写每篇文的时候都有一个主题，有妹子指责我说教之心不死，实在是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而这篇文的主题，大概就在于“迁怒和量刑过重/防卫过当”，以及“不要随意伤害对你来说重要的人，被刀剑刺伤过的墙壁终究会留满伤痕”。其实如果大家仔细看小标题，会发现每一个乐章都是一个分线，让方楠的作品和他的人生结合呼应起来，所以第一乐章是《死亡绝不原谅》，间奏是《为谁学会假装》。而第一章的电影《我曾经爱你如生命》，也是另一个暗示。而间奏里面，胡梦涵在章节里会遭遇的创伤……其实也是和方楠的经历彼此呼应的。 我相信很多人的人生之中都会遭遇类似这样的事情——有那么一些人，明明是你在世界上最深爱的一群人（至亲，恋人，好友），但是你却偏偏会因为愤怒，固执，冲动而对他们恶言相向，或者被他们恶言相向。 在现实中我是那种虽然人际障碍，厌恶交际，但是却又很擅长交际和沟通的人，所以我花了一段时间，成功地压制和调节了我老妈的更年期症状，保证了自己在这两年都没有被她的坏脾气伤害到，让她每次想要爆发和迁怒的时候，都迅速明白我很爱她，而她这样会伤害到我，并主动停止这种行为。但是我也知道有些人，曾经因为这样的情况而受到了难以逆转的伤害——比如在《顾臻》这篇文之中，《有罪判定》里的曹雪是有原型的，我不能说她是谁，但是可以告知两件事情：那是一个我很爱的姑娘，或者比曹雪更坚强，更勇敢，更温柔；她的情况比曹雪更惨烈，而且不可逆转，但是到现在为止，她至少在精神上已经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虽然没有一个心理医生，一个男主角来拯救过她。 言语造成的伤害，有时候更胜于刀剑。冲动，偏激或者迁怒造成的偏离良心的行为，也许会使你后悔很多年，尤其当你用这种武器伤害的是一个无辜者，或者一个你爱的人。 前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有个朋友哭着打电话给我，说是和母亲发生了争执，然后脑子里一度闪过了非常过分的想法，而她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非常自责和痛苦……然后我跟她说：思想从来不是罪行，她为此觉得难过，其实本身就说明她还是个善良的人。人都有愤怒和冲动，无法控制自己而想要伤害别人的时候，重要的是克制自己，不要真的去做。 还有就是刷论坛的时候，我想很多人都见识过——因为一个鸡毛蒜皮的论题，有些人就会把一些争论发展成人身攻击，甚至于诅咒别人去死。我就拿一个比较符合我切身利益的论题来讲好了，有些作者会因为被侵犯到利益而诅咒“盗文死全家”，我认为这就是典型的量刑过重——我也讨厌盗文，我希望每个盗文网都付出两倍于他们广告收益的罚款，哪怕不返还版权方，纯粹拿来支持版权事业也好。我希望每个因为“爱”而盗文的读者都当一回作者看看，尝尝每天花大量业余时间熬夜勤奋更新，却总被各种免费散播自己的劳动成果，剥夺走大量劳动酬劳的滋味。但是即使这样，我也绝不希望盗文的人真的失去生命，更遑论牵连家人。因为这真的不是需要判死刑的罪行……一个人受到的惩罚，应该和他犯下的错误或者罪行相匹配。 也许有人会说，骂一骂而已，又不可能真的一诅咒就成真。对的，这种诅咒其实没有任何用处，对盗文者或者凭借非法偷窃他人网文作品而获取大量广告收益的人或者组织都不会有任何作用，它影响的只有发言者本身。因为在发出这种言论的某一个瞬间，他们是真的有这样的期盼的，而这种想法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不仅仅只是想法，而是一种行动了——语言从来都是行动的先遣军，而恶念或者恶行，都是有惯性的，是会膨胀的。 言语是有力量的，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写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它有时候甚至比行为更有力量，行为影响的是肉身，言语影响的是精神。先贤用笔扬善，用笔惩恶，当肉身已死千年之后，文字却让许多人得到了永生。 而论坛上的诅咒与放纵，有人也许觉得不过是口水仗，没什么大不了，我在现实中才不会这么做。但事实上，它是会影响的。底线一旦被卸下，想要再重新装上就非常困难。恶意会传递，恶语会扩散……你每天伤害这个社会一点点，终有一天社会会反馈你你所无法承受的反弹。 我其实不想在正文之外说太多，但是写了这么久时间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的脑回路在正常人之中实在是显得有点曲折敏感过头了，这种自以为很明显的用意，如果不说清楚他喵的可能就不会有人想得到。 我就是这么一个说教的人儿。我以后也许会尝试各种风格，也许会尝试着加快节奏，加强感情戏，尽量让文风变得轻松小白，但是只有一点绝不会改变。 ……我无论如何都肯定会不死心地给故事塞一个主题。我还会忍不住就开始明喻暗喻，象征对比，排比修饰，毕竟我是个中学语文课的高度中毒者。 第26章 还未出手就已经废弃的方案，方楠也没有保密的意思，就直接开口说道：“我一共准备了三个主题，除了‘爱里称王’之外，另外两个分别是‘四季’和‘蜕变’。‘四季’这个主题主要是以春夏秋冬为章节，选择分别代表初恋，热恋，相思，相守作为主题的一些情歌形成专辑。而蜕变则是以成长为主题。你现在的年龄正好是一般年轻人接触社会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主题挺适合你的，而且也比较健康向上和有余味。正好我手头就有几首合适这个主题的歌曲，所以就拟了这么一个主题。” 胡梦涵似乎对这方面很感兴趣，开口就问道：“包括之前让我试唱的那一首吗？” 方楠回答道：“对，那就是其中之一。” 胡梦涵指节轻刮下巴，顿时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方楠看到了她思考的样子，却没有想太多就重新开始整理起了之前胡梦涵的回答记录。整理完了之后，他才正式开始给胡梦涵上了大概两个小时的私人课程。这两个小时的课程里面，方楠给胡梦涵放了他收集的一些经典歌曲，其中不但有国内外的歌曲，还包含了一些胡梦涵所听不懂的语言。 即使胡梦涵听不懂，方楠也没有把这些歌曲从目录里面剔除。相反，他的计划中本来就需要这么几首胡梦涵听不懂内容的歌曲来进行对比。 他让胡梦涵在完全不理解歌词的情况下努力去听，去了解歌唱者的情绪，表现出来的感情和歌曲核心，让她在这种情况下试着分辨对方唱的都是什么样的内容。 几次尝试之后，胡梦涵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方楠说道：“都说音乐无国界，但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它是有国界的——歌曲的存在意义，就在于它使用了歌词来辅助那些无法单纯通过音乐本身来理解创作者意图的人理解一段旋律。歌声既是桥梁，也是障碍。但是总有一些人可以通过在歌声之中注入的感情，来降低这段障碍，拓宽那道桥梁。” 然后他又拿了同一首歌由不同人翻唱的版本来给胡梦涵聆听和学习，让她由实际的例子了解到有感情注入和没有感情注入的区别。 摒除歌词之后，少去了文字本身的干扰，胡梦涵却似乎更能接收到里面的情绪变化了。 所以当陌生的语言渐渐转变成熟悉的语言时，胡梦涵似乎要比两个小时之前更容易分辨哪些歌曲是注入了感情的，哪些歌曲是没有注入感情的，哪些歌曲的感情注入是浮于表面的，哪些歌曲的感情注入又太过刻意，用力过猛，而让人无法产生共鸣。 方楠把这些歌的目录给列了出来，打印了一份，让胡梦涵带回家去慢慢琢磨。 胡梦涵之后果然很认真地在琢磨了这其中的感情运用方式和技巧，中途还主动找方楠交了几次作业，向方楠尝试着展示了一下研究的成果，方楠也不藏私，每一次都尽量认真又中肯地对她的学习成果进行了评价。 不过这些歌曲对于胡梦涵来说其实有点太困难了，不止是音区和演唱难度的问题，表现的一些主题也是，无论是情歌也好，其他非爱情类的抒情歌曲也好，里面所表现的主题都不是胡梦涵这种年龄立场能够有所深刻体会的内容。 有些感情，只要通过倾听就能产生浅层共鸣。可是如果想要通过演唱感动别人，那种程度的感触是远远不够的。没有亲身的经历体验，表现出来的情感终会显得苍白无力。 所以为了帮胡梦涵降低难度，方楠又特地为她挑选了一些本身旋律简单，感情上也和她更加有共鸣感的歌曲。比如讲述少年人成长烦恼的《时光的足迹》，又比如讲述一个母亲去世之后被父亲抛弃的孩子如何长大的《成长》……而胡梦涵对这样的歌曲也确实接受得比较快，感情融入也更加容易一些。 虽然两人并没有谈到过关于家庭背景，成长经历之类的事情，但是方楠其实就胡梦涵之前对于感情问题的答复发现了她对爱情和男人的信任度都不高，根据她并没有谈过恋爱的个人经历，方楠猜测应该是家庭关系或者说父母感情不和睦的关系。 但是他没有把这些猜测说出口，也没有去向胡梦涵确认。对于成年人来说，有时候这样的沉默是必要的，也算是一种体贴。 挑选了合适的歌曲之后，胡梦涵的学习和感悟过程果然顺利了许多。 后一次通过网络联系的时候，胡梦涵在唱这两首歌的时候仍旧有不少缺陷，感情也有些表现过度，但是即使表现过度，她唱歌时的感情却十分投入和真挚。 最难得就是这份投入和真情实感。 所以哪怕她其实唱得依旧还不是很好，但是方楠却给她打了个及格分。 胡梦涵在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知道了她这位年轻的制作人和老师每次说话都十分实在，并不刻意夸张也不喜欢安慰人，往往说是一就是一，说是二就是二，所以对于这个及格分还颇有点高兴。 两人聊天期间，胡梦涵忍不住就问起了之前那首《最害怕的成长》，开口问道：“那首歌会变成新专辑的待选歌曲吗？” 方楠回答道：“……这首和‘爱里称王’这个命题不合。” 也就是说不会出现在专辑里了。 胡梦涵那边陷入了一阵沉默。 半晌，她才开口说道：“方老师你应该还有其它类似的作品吧？到时候你会为我的专辑亲自操刀作曲吗？” 方楠回答道：“如果有必要的话——当然也要看严总的意思。” 胡梦涵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追问下去。 结果过了几天，方楠就在万众员工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胡梦涵和经纪人发生了一次争执，好像争执得还蛮厉害的，而胡梦涵和对方去了一趟严理办公室之后，出来的时候表情闷闷不乐，之后几天的情绪也一直不是很好。 方楠一开始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来从知情人的口中才知道，胡梦涵竟然去向经纪人要求和严理交涉想要变更这次的专辑主题。 从这件事之后就没有后续了可以猜出，她的这次交涉必然是失败的。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就方楠和严理的几次短暂接触看来，这是一个比较强势的人，平时独断专行惯了。而胡梦涵的性格一看就比较弱气，并不是习惯去说服他人的那种。 这两个人相遇，就算胡梦涵想要奋起，但是哪怕仅仅出于相处模式的惯性，也不可能马上就成功改变严理的主意。 所以方楠即使听说了这个消息，也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仍旧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天早上的天气很好，阳光温柔灿烂，如同空气中飞散了一群时隐时现的七彩蝴蝶，透过玻璃窗和各种器具表层的反射，偶尔被眼角余光所捕捉。 方楠决定带了手提和笔记出去走一走，偶尔也到室外去工作，去接受阳光的洗礼。 月牙湾附近风光很好，而且还有很多游乐设施和福利设施。比如方楠下楼之后往街对面行走穿过两条街道就是一个宽广而设施齐备的大型公园，公园旁边就是市医院。 方楠到了公园之后，便找了一张无人使用的长椅坐了下来。因为阳光的关系，电脑屏幕有点难以看清，他也并不在意，只是关了手提装在包里，然后插上音乐播放器的耳机挂上耳朵，又把笔记放在压在膝盖上的手提电脑包上，便听着音乐看着远处玩耍的小孩开始微笑着发起了呆。 这天并不是周末，不过公园里却有不少相当年幼的小孩正在嬉戏。方楠看了一眼，发现这些孩子还是有成人带领和组织的，大概是附近的哪个幼儿园组织的户外活动吧。 他坐在长椅上，听了一会儿音乐，感觉心情调整到了合适的状态，就关掉了播放器，开了电脑，开始使用模拟乐器软件漫无目的地弹起了小调，寻找着感觉。 这个过程中，因为阳光太过明亮的关系，他并没有看着屏幕，而是闭着眼睛，一边享受温暖而不炽烈的阳光，一边用耳朵来选择手指的舞步。 这样弹了一会儿，再张开眼睛的时候，方楠就看到有两个身高还不到他腰的小豆丁咬着手，呆呆地站在他前面，仰着头一直看着他。 他愣了一愣，停下了手指的动作，结果两个孩子就伸手去扯他的袖子，央求道：“还要听——叔叔弹得好听……” 方楠没想到自己随便拨弄下电脑还会给自己引来两只小粉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于是便问两个小孩想听什么，结果小孩子说了半天，方楠愣是没听懂他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最后略一沉吟，就给对方弹了两首耳熟能详的童谣。 这一下子可让两个孩子可兴奋坏了，又叽叽喳喳地要求方楠再弹。方楠又给他们弹了其他的童谣和小调，一直弹到了老师过来一个一个把人叫走才算结束。 被孩子纠缠的不止是方楠一个人，还有坐在方楠对面一棵大树下草坪上的少年。对方穿着一身蓝白色的衣服，之前一直拿着个素描本涂涂画画。他身边聚集的小孩比方楠这里还多，几乎是绕着他围了一圈。 幼师过去抓捕熊孩子的时候，还很是花费了一些功夫，因为小孩子就赖在少年身边不肯离开，说要看哥哥画画。 不过这也不让方楠觉得意外，毕竟这么小的孩子，肯定对色彩比音乐更加敏感一些。就这点来说，之前跑来听他弹琴的小孩，很可能天生就比较喜好音乐——哪怕是这个年龄，其实很多孩子也已经可以看出未来的人生方向了。 也许他们长大后因为各种的社会或者家庭原因并不会去从事相关的行业，但是必然比其他人更能享受音乐，理解音乐。这就是所谓的“三岁看到大”了。 等所有小孩都被幼师带走之后，方楠的视线却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而是忍不住就多盯了一会儿。 因为周围没有小孩遮挡之后，方楠终于发现了，少年身上穿的不是一件蓝白条纹的衬衫，而是一整套蓝白条纹的病服。 ……他是个病人。 因为对面就是市医院的关系，所以方楠对于少年出现在这里倒是并不觉得奇怪。他关注的是少年脸带微笑，神态平和，看上去并不像是身有病痛的人，却在住院之中。 就这点看来，病痛如果不在于表面，方楠只能猜测对方的病可能比一般的流感风寒更加麻烦。 少年的模样让他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 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卧室，孱弱的身心，寂寞的时光……那个时候，他甚至羞涩与陌生人说话，如果有人对他笑颜以对，他就会既紧张又欣喜。 那是一种接触外面世界的渴望。在他心里，外面的世界因为未知而美好，却又因为未知而可怕。那时的方青致那样单纯，总以为有人愿意对他露出笑容，就必定是怀抱善意的。 其实不是这样的。 第一个走进他世界的人亲手打算了方青致对于这个世界，对于陌生人的那些美好幻想，让他知道了世界另一面，人性另一面的景象。 那是欺骗、恶意和伤害。 幼师带着孩子们离开之后，少年也没有继续在公园里坐多久，就被一个急匆匆赶来的中年妇女给找了过来。 中年妇女不知道是少年的母亲还是其他什么身份的长辈，隔的距离有点遥远所以方楠能听到他们的话语声却听不清楚对话的内容。他只看见中年女人十分生气地教训着少年，少年听着听着，便沉下了一张脸，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脸色阴郁地顶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结果女人听到他回复的话，却是突然脸上一怔，停下了所有教训，也不再横眉竖目，瞬间神态和声音都缓和了许多，似乎开始说了些什么安慰对方。 最后少年跟着女人离开了，方楠却沉浸在那一幕的温情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曾经，也有人对他这样温柔过。 他想起母亲对他那深厚的爱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想起父亲宽厚的背脊和无论如何都坚持着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强硬。 曾经觉得只有父母的关爱并不满足，可是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才知道，除了他们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会那样真心诚意，毫无保留地爱他。 楚西庭自然不用多说，可是即使别的什么人，谁又会真的对他不离不弃呢？ 他写了不少情歌，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其实和胡梦涵一样不相信爱情。他们相信的终究是一种虚拟的，假设的感情。 在那样的爱里，会有一个人对他们不离不弃，生死相许。会有人理解他们的一切，温柔和痛苦，伤口和渴望，都能彼此碰触，治疗和满足。 而这样的爱情，终究不可能从天而降。 方楠想：这样的感情，是不可能通过祈求得到。 故事中的女主角们，总是受到创作者的眷顾，拥有非比寻常的好运，所以即使什么也不做，都能遇上一个全心全意，以所有真心来对待她的人。 但是那样的事情，其实只有在故事中才会发生。它是不会出现在现实之中的。 有一天那些读故事的女孩们长大了，终会发现这个事实。 方楠的指尖在键盘上跳动，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始敲击一段旋律。 他不知道自己敲击了多少下，记录了多少音符，只是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方楠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候——那时的他有深爱他的父母，出色的音乐才能，但是没什么朋友。先天性心脏病让他从小就不能和普通同龄人一样去上学，玩耍，奔跑，所以钢琴和小提琴当了他少年时最亲密的玩伴。 那时的他因为寂寞而脆弱，总是幻想着有一天会突然有一个什么人——超人，神仙或者外星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从那如同玻璃囚牢一样的病房和家里面拯救出来。 可是醒来之后，方楠反而更加寂寞了。 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真正的寂寞是什么。那是孤身活在这个世界上，无亲无故，无父无母，身如飘萍，无依无靠。 他醒来时候，眼角还带着一滴泪。 这一滴眼泪，他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睡着时流下的还是醒来的那一瞬间流下的。然后方楠才意识到自己在公园的长椅上睡着了。 他急忙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随身用品，发现手提和钱包都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公园是大庭广众之下，又或许是因为他睡着的时候本能地抱紧了背包和电脑，总之这时候他的随身物品看上去还是安然无恙的样子。 然后方楠检查了一下笔记本里面的记录，主要是他睡着之前写出来的那些旋律，开始重新工作起来。 结果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有个身影站在他的面前，方楠抬头望去，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加洛。对方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正对着他一脸不善。 方楠顿时一愣。 加洛开口就气急败坏地质问道：“你怎么回事？出来一整天连手机也不开？” 方楠拿出手机一看，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了。他顿时有点气弱，说道：“对不起，我没发现它关机了。” 方楠本以为加洛会发火，结果加洛瞪了他半晌，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语气生硬地表示：“回去吧。” 方楠倒是愣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比较听话地把东西装好，站了起来。 然后加洛看了他一眼，突然伸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要给方楠披上。 方楠被他的行为惊了一下，却是伸手拦住了他，问道：“这是要干什么？” 加洛说道：“天气有点冷了，你身体不好，还是穿暖和一点比较好。” 方楠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说道：“……我身体很好，而且现在也不是很冷。你自己穿着就好。” 加洛说道：“……我刚才为了找你跑来跑去跑了好些地方，连汗都跑出来了。”他伸手轻轻握了一下方楠的手背，果然手心都是潮湿的汗意。 方楠犹豫数秒，最后还是披上了加洛的外套。 等到回到家里，方楠急于去修改之前写下的零碎段落，进门之后这样对加洛交代了一声，就没有再和他说更多闲话，直接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之后，他抚平了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纾解的接续，集中精神就开始作曲。 这样一对着电脑就是一夜。 或许是因为白天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太久的关系，方楠的精神一直挺好，所以等到有几分困意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黎明时分。一夜的时候，他就已经完成了一首曲子，甚至连歌词也已经配好。 这首歌曲叫做《昭阳公主》。 虽然歌名很古代气息，但事实上歌曲本身却是一首节奏非常有力的快歌，只是中间夹杂了一部分舒缓的旋律。 ——盛装华服当做领土/高跟鞋是武器/我是我世界的公主/朝朝暮暮/年华不辜负……你是什么人/想要闯入我的城/注视我的眼神/假装深情却不够真诚……要你对我颠倒魂神/要你对我俯首称臣/只是一个亲吻/不能说你爱得深…… ——要你对我颠倒魂神/要你对我俯首称臣…… 反复重复两次高潮之后，这里就要转成柔和的抒情调子，用来表现的是第二层的情绪转换，同时也是女主角内心的真实展现…… 比起前面那激昂与高傲的口吻，这里就要转换成非常轻柔和婉转的调子。 ——[拥抱或者亲吻/挡在你胸前的风/花言巧语的应承/不能证明你爱得深/拥抱或者亲吻/都还不足够充分/要怎样才能保证/你爱我是一种真诚] ——要你对我颠倒魂神/要你对我俯首称臣/只是一个亲吻/不能说你爱得深…… 方楠躺下的时候，心里还想着怎么修改歌词，不过却已经基本给歌曲定了案。 其实这首歌，讲的是他，是胡梦涵，还有许多其他对于爱情抱着疑问和恐惧的年轻男女的真心话。 ——要你对我颠倒魂神，要你对我俯首称臣。 因为除此之外，不能分辨爱情是不是足够真。 第27章 或许是因为熬了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方楠就觉得心跳特别不规律，当时就有点担忧，心想以后还是不能熬夜了。 之后就是《我曾》的首映了。 《我曾》的官方首映仪式是在C市举行，方楠不方便特意跑一趟。反正他也不是演员或者导演或者这种重量级的门面人物，索性也就不费这个功夫了。 《我曾》的首映，方楠是在自己家附近的一家电影院看的。陪他一起看的人只有加洛。 虽然方楠带着加洛一起回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孤单寂寞，但是却不得不承认，做有些事的时候，身边如果有个人陪是真的不太一样。 他是个特别怕寂寞，又偏偏习惯了寂寞的人。因为在曾经与人的交往之中受过伤，所以就变得特别小心翼翼，轻易不再和人交心。 可是即便如此，只是普通朋友一样的陪伴，也依旧让人觉得温暖和舒心许多，不再那么孤零零地没有着落。 加洛之前跟着方楠也看了不少次的拍摄现场，但是面对大屏幕的时候，他感受的氛围又完全不同。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西方国家的华裔，加洛即使因为家庭教育的关系能够说一口流利的中文，但是本质上他却并没有感受过属于CN人的文化氛围。 所以哪怕说着中文，读着中文书，但是加洛的灵魂本质是西式的。很多时候他并不了解属于CN人的那种由几千年的内敛文明所积蓄和打磨下来的含蓄和忍耐，不能理解有时候有些人为什么要忍耐痛苦，为什么要压抑欲望，为什么只是喜欢一个人就要彼此步步试探如同跳舞。 文化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仿佛一个幽灵一般依附于一块土地之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也许无法看清它，无法触摸它，却又总能时时刻刻地感受到它。到最后，不自觉中它就渗入到了血液之中，铭刻在骨骼之上，令你一生都受益于它，同时也被它所牵绊。 而电影是这样一样特别的艺术，它能够以画面和声音把一种完全不同的文化灌输入你的灵魂之中。它使文化幻化成一幅拥有影像的画，一段能看见行迹的旅程，让你亲眼看到它在每一个人身上映现出的色彩和形态。 加洛看过剧本，也看过拍摄现场。如果纯粹只是从那样一段故事里面，他其实并不能感受到太多。无论是拍摄现场那零碎的场景，还是剧本上欲语还休的台词，都不能让他完整地了解到这故事所想要传达的含义。 但是当这个故事通过大屏幕被詹青和刘雯所演绎，被谢执生编织完成，他却仿佛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色，而且迅速沉浸了下去。 这是由画面，音乐和表演共同构成的奇迹。 通过这样的影像，即使不理解背后所蕴含的那种文化氛围，加洛也慢慢可以找到角色们行动的脉络，进而发现他们行为的原因和遵守的规则。故事慢慢在他脑中形成了一个有理有据，有情有意的轮廓，而这样的轮廓使他对电影的印象从无序变成有序，从压抑混乱变成了一种独具东方风情的美丽。 在荧屏上，男主角和女主角的人格是美的。而人格之美，爱情之美，即使跨越国界也总归是能被人所欣赏。 而在这样跨越文化的体验中，源自于爱与情感的努力与付出总是比源自于规则和道德的努力与付出更能让人理解，因为爱此世皆同，而规则与道德却会随着时间和地域的变化而改变形态。 加洛和方楠静默地看着电影。《我曾》这部片子，或许是因为秉持了谢执生平日执导多了商业片的风格，虽然文艺因素十足，节奏却并不缓慢。在方楠所看到的所有文艺片当中，SN的文艺片节奏普遍比东大陆这边的文艺片节奏更快。但是即使与SN那些文艺与商业并重的影片相比，《我曾》的节奏依旧还是属于比较快的。 故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被讲述了出来。 谢执生用二十分钟讲述了一段爱情故事，然后用后面八十分钟将其升华，以偏执，轻慢，侥幸……这些人性中的阴暗之处。 电影放映过半的时候，影院中还时有交谈之声，甚至当大雨磅礴之日，刘雯流着泪带着那张诊疗单在家中想要见到詹青时，影院之中还响起了几声争议。 这段是以天色的变化和刘雯姿态的改变来表现时间的流逝的。刘雯把一个等待丈夫回家的女人的情绪表现得入木三分，就连眼神，也从一开始的焦急，悲伤，迟疑变成绝望，认命，神经质。 所以虽然没有台词，但是如果仔细观看，观众却可以从她神态的转变发现她内心复杂的心理变化。 方楠默默地想，虽然与SN不同，但是刘雯不愧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演技派女演员。 当詹青好不容易逃出了一群地头蛇的挟制，回到家中寻找刘雯，准备接受她的责备和怒气时，最后找到的却是如暴风雨扫过的房间和一封留书。 留书之中刘雯丝毫不曾提起自己的病，而那段念白却已经让荧屏前的观众激起了并不美妙的预感。 而之后刘雯没有再出现，只有她姐姐出面来代表她跟詹青说出诀别的话，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 电影院中顿时一片骚动——你说电影放了大半你告诉我女主角要死了，这不是玩我们吗？这部电影不是宣称是爱情片吗？ 可是即使如此，故事也依旧在继续进行下去。 平心而论，詹青在电影中扮演的这个角色还是很讨喜的。他本来相貌俊俏，剧组的化妆师又拼命把他的模样往俊美年轻上化。加上男主角本身对女主角一心一意，又温柔小意，嘴甜宠溺，把女主角当做女神一样看待……所以即使他的形象其实并不完美，很多时候过于轻佻莽撞，还是很难引起女性观众的厌恶。 这种情况下，虽然注定了会是悲剧，但是所有人还是忍不住看了下去，想要知道后面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料当剧情继续下去之后，詹青却始终没有机会得知女主角的病情和真正的状况。 相反，他一直以为女主角是因为失望而离开了他，所以最后在寻找女主角许久都没能见到她的情况下，终于依照女主姐姐的劝告离开了原本居住的城市，和一些狐朋狗友中断了联系，并且重新开始了新的工作和生活。 他毫不挑剔工作和生活品质，一心一意只想出人头地。詹青的人物设定就是胆气大，敢冒险，能吃苦，却也有些急功近利的角色，而这种情况下，他仍旧保持了这样的性情，但是也有一些不一样了。 詹青做最劳累的伙计，冒其他人都不敢冒的险，偶尔也会走一走规则的边缘，打一下擦边球，却每每在要深入之前，悬崖勒马。 走南闯北，颠沛流离时，唯一风雨敲打不动的，就是他总是会十分稳定地给刘雯的家人打电话，报告行程和他此时的境遇——在他心里，他自然认为这些事情都会通过对方的口，传达到他爱人的耳中。 刘雯便会知道他还爱着她，还在为了她而努力。 而每当打了擦边球的时候，詹青就会有几分心虚，即使最后悬崖勒马，在给刘雯姐姐打电话时也会做出局促的小动作。 夏日的深夜，他一个人蜷缩在炎热的货车车舱之中，燥热得无法入睡。这样的时候，詹青就会拿出两人一起时候的照片，看着刘雯的脸傻笑，然后亲吻一下她的脸颊，带着笑容沉入梦境。 这是詹青的小浪漫和小甜蜜——他依旧还对两人的未来充满了希望。 但是在荧屏前面，在方楠的座位旁边，却已经有年轻女孩哭泣出声。 接下来的故事，如果撇除感情的部分，其实还是蛮励志的。詹青一步一个脚印，慢慢地开始积累资本，生意越做越大。他始终坚持数年如一日地给刘雯的父母和姐姐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近况。詹青不在乎他们的冷待，只在乎刘雯是否能时时知道自己的努力，而这个过程却慢慢地感化了两位老人。 到公司上市的那一天，詹青试探性地询问刘雯的姐姐是否能让两人见面，而对方沉默许久，终于答应。 詹青见到了刘雯的坟墓，和她最后的遗书。 多年的欺骗，造就了他最后的回头是岸。高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电影院中也是一片哭哭啼啼的场景，但是方楠和加洛都没有哭。 加洛感叹了一声：“美丽又残忍的爱情童话。” 谁说不是？ 《我曾》其实很难说清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但是无论如何，谢执生算是说了一个动听的爱情故事。 或者，也不仅仅只是爱情，而是更广义的爱的故事。 首映完全结束之后剧组的群里讨论热烈，方楠便也发表了一下自己在电影院观看时候周围观众的反应——总体来说谢导判断形势不错，票房和口碑应该不会太糟。 虽然身为知名导演，但是谢执生本人每次新电影上映时多少还是会有点忐忑不安，毕竟当局者迷。 花费几个月大半年时间拍摄和剪辑一部电影，而电影完成之后大部分工作人员其实往往反而很难分别出电影的好坏，因为带了太多主观意识。 之后首映日票房出来，数字直逼五千万大关。（注1）这个票房在国内新式院线越建越多的今天，倒是说不上什么惊人，但是作为一部投资额度偏小的爱情文艺片，成果仍旧是十分喜人的。 次日各大媒体影评发布，也是夸赞居多，批评为少，各大网站的评分主要都分布在八点二到九点三这个区间，算是相当高的评价。 虽然因为半悲剧的剧情让不少人止步于电影院外，但是却有更多人因为口传耳闻的优秀评价而走近了电影院，观看了这部“爱情文艺片”。 之后几天，《我曾》的票房一直处于稳步上升之中，虽然没见井喷式的爆发，但是好评如潮，票房的增长也十分稳定。 直到电影上映的第三周。 到第三周为止，《我曾》的票房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下来，偶尔有所反复，但是整体已经呈现回落状态。如果没有意外发生，这差不多就会是最高点了。 不过就连剧组也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这几日，情况还会有出人意料的反转。 《我曾》上映之后第三周的周六，G省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国的大案。这件案子是由一起民间借贷的高利纠纷引起的，只是随后就演变成了刑事案件。 一直以来，南方几个富裕省市里各种民间借贷就十分猖狂。名义上他们叫做投资公司，其实就是高利息的放贷公司。 而这种放贷公司在工商业发达的南方一带十分盛行，主要就是因为这一代的私人企业多，这些私企老板见惯了财富流通，所以对于发家致富充满了想法和欲望。他们有着资本家天生的才能和秉性，胆量足，敢冒险，导致了借贷公司在这一块儿有着非常充裕的生存余地。 在经济繁荣的时候，这种借贷都是有来有往的。哪怕利息高昂，但是企业家和商人们总有办法使用这些债务制造出更多利润。但是当经济进入瓶颈期的时候，这种风险性过大的借贷行为就开始出现各种问题。利润收缩导致资金链崩断的事情近来可以说是时有发生，只不过从来没有一次演变得这样严重。 而在这一次讨债之中，却直接导致了欠债人的母亲被打伤，女儿被打破相，最后导致欠债人携带凶器闯进了倒款公司（注2），砍伤数名员工，继而被公司保镖围殴致死。 这个案子震惊了整个社会，而随着社会公众与倒款公司背后势力的僵持这件事情越闹越大，终于引起了国家政府的重视。之后随着检察机关抽丝剥茧一样调查出来的一串相关案件更是引起了上层领导人的高度关注，直接引发新一轮的打黑运动。 当然这件事本来跟方楠是没什么关系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时机和题材正好凑巧的关系，谢执生却在之后收到了相关部门的电话，说是他们决定把《我曾》定位今年的政治宣传电影，作为反倒款，反非法经营的宣传资料。 这显然完全出乎了谢执生的意料。 像这种政治决策，对于谢执生来说也就是被通知一下的份，接下来的具体发展其实都和他没多大关系了。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大量的学校，政府机关和一些相关机构都被安排去看了这部电影——谢执生算是被强制性地刷了票房。 但是无论原因是什么，《我曾》的票房总归是再次开始了上扬，这对谢执生或者对投资方来说都是好事。 甚至于对于方楠来说也是。 他的曲子跟政府的政治主题教育没什么关系，其实都是情歌。但是随着《我曾》的持续上映，看过这部电影的人越来越多，而听过他歌曲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地，方楠不经意间会在街头巷尾听到自己的歌曲。 《原谅》被播放的次数最多，其次则是《爱的桎梏》和《思念》，可是排名最后的《看不见的情书》其实也能常常听见。 大部分影迷和歌迷也许并不关注作曲人，但是行业内部，却有许多人慢慢意识到了这位外来作曲人的存在，了解到了他的能量和影响力。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影响不到方楠正在进行的工作，整个形势变化除了让他在万众的知名度有所提高之外，还没有到可以影响他和严理之间利益分配的地步。 所以这一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万众的总部给胡梦涵挑选合适的新歌。 胡梦涵的专辑之中，他只打算专门为此创作两到三首歌曲，除此之外的歌曲他打算全部从万众的既有库存之中选择。 这并不是因为方楠凑不齐一张专辑的作品，而是这之中涉及到一个等价交换和性价比的问题。一般来说，在一个利益性质越重的圈子里面，一个人就越要注意付出和酬劳的平衡，否则很容易给人“不聪明”，“不合时宜”，“破坏规矩”的印象。 方楠不想成为这样的角色。 两天的时间之中，他在歌曲库之中选出了九首歌，这几首歌都具备两大特点，一是传唱度高，容易上口；二是节奏欢快，主调自信。 其中七首都是情歌或者轻情歌，剩下两首则是励志歌曲。 这九首之中有一首最为出色，是一首快节奏的摇滚，题目就叫《对不起，有关系》，大致就是讲一个女孩甩掉了花心男友，头也不回地离开的剧情。 这首歌的旋律特别洗脑，方楠乍听之下就觉得它一定会受到不少人的喜爱，所以当机立断地把它列入了专辑目录。 包含方楠原创的三首歌曲，方楠就这样暂时定下了歌曲的目录。 只是当把最后定案上报的时候，却又发生了一些意外。 在两首歌曲的使用权上，方楠和另外一名目前签在万众名下的经纪人产生了冲突——他的方案被驳回了，理由是另外有人也看中了其中两首歌曲，而其中一首就是方楠比较青睐的《对不起，有关系》。 看中这两首歌曲的是万众名下一名挺有名气的女歌手杨子韵。这名女歌手比胡梦涵大了将近十岁，不过至今还是不温不火的。她出道之后最红的时候，人气也比胡梦涵现在要差上一截。 杨子韵也是演员出身，后来慢慢开始影视歌两栖。万众签下的歌手好像都是这种类型的，本身并没有十分深厚的歌唱功底，多数都是演戏演着演着演红了，就顺势发个专辑圈点钱。如果风评不错，再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这也导致杨子韵演了这么多年，唱了这么多年，但不管在表演上还是唱歌上面成绩都比较平平。她虽然已经三十岁，但是却并不是什么实力派歌手，而依旧只是个唱着口水歌的偶像派。 杨子韵人长得挺漂亮，但是毕竟年纪也不小了，就算外表上在精心保养下还像二八少女，但是年龄却是不能掩饰的硬伤。这年头有很多年轻人说不定一听她的年龄，就对粉她兴致缺缺了。 偏偏她又没有什么其它方面的硬实力，让人对她产生认可和喜爱。 这就导致她的偶像派地位越来越摇摇欲坠，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猛然塌陷。 而这种情况下，她对于任何可能导致她地位崩塌的人或者事都充满危机感。而对于任何可能保住或者延长其偶像生涯的事物，都有着强烈的渴望感。 歌曲归属出现的争议的时候，方楠就皱着眉头在万众打听了一下详细情况。他对于这种突发意外是有着不满的——毕竟在一开始，他就筛选了一遍歌曲库里面的作品，也再三向负责人确认过，他拿到手的都是还未被人挑选中的歌曲。 所以这种情况下还会产生争端，多少让方楠觉得有些不高兴。 而打听过整件事的详细之后，方楠的不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进一步扩大了。 杨子韵今年年初刚出过一张专辑，专辑里并没有这两首歌曲。而在之后的一年里，万众对于她的安排里都没有发行新专辑的计划。 既然如此，方楠十分疑问——她看中这两首歌曲又有什么用处？ 因为这件事，方楠特意和胡梦涵沟通了一番，询问她和杨子涵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但是这姑娘简直是个傻白甜，听到方楠这样询问，语气反而十分惊讶，反问方楠道：“方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杨姐人挺好的啊，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挺不错的，绝对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 从她那里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方楠只好想办法和杨子韵本人进行了一次直接沟通。 作者有话要说：注1：社会设定和经济文化环境都按照现实进行了一定的调整，这个票房是根据现在的票房按照年份设定进行了一定累积性增幅的结果，高于现在真实票房。 注2：高利贷公司，民间称倒款公司。 第28章 与杨子韵的见面和沟通时气氛并不算十分紧张。 方楠本来以为像杨子韵这样横刀杀出，恶意争夺歌曲使用权的对手，见面时敌意一定会很重。他都准备好了一旦对方油盐不进，自己要采取什么样的应对。 结果没想到一见面情况完全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方楠和对方是约在了万众的一间休息室里面见的面。方楠到达的时候，就发现隔间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正是杨子韵和她的经纪人。 看到方楠出现，杨子韵却是立马站了起来，很是热情地叫了一句“方老师”。 这热情的态度却是把方楠弄得脚步都顿了一下，才继续走了进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方楠在位置上坐下的时候，也对杨子韵和她的经纪人点了点头：“杨小姐，程先生。” 在两人对面坐好之后，方楠却并没有因为杨子韵的热情相待而有所动容，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关于歌曲的事情，我想知道两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杨子韵听了，一瞬间却露出了几分黯然神色，垂下眼睑沉吟数秒才再次抬眼望着方楠，说道：“歌曲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太不讲究，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两首曲子，只是时机不凑巧，没能录入今年的这张专辑。” 她语气温软，并不盛气凌人，相反还带了几分听上去相当软和的央求味道，结合她目前的处境，多少难免让人同情几分。 但是方楠看着杨子韵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因为她的示弱而软化态度。 杨子韵的态度比较友好，照理说方楠应该稍微松容一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方楠看着她温言软语地说话，却觉得她并不像表面上一样友善和没有恶意。 这算是一种直觉吧。 方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感觉到底是因为先有了成见还是杨子韵的态度上真的有不妥的地方。他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因为杨子韵的态度有点太过圆融完美。 就见面以后说的这几句话来看，杨子韵的表现实在是十分流畅自然，就连那点失落和沮丧也展现得恰到好处……就好像她事先预演过了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这就是她自然的感情表现，但是如果她的性情真有她表现出来的这样温和讲理，对方就不该在他拟定专辑的歌曲目录之后才横插一脚，而且，知道来迟一步也丝毫不肯退让。 这可不是本性温和无害的人会做的事情。 看人性，有时候不是看你摆什么模样，说什么话，而是看你做了什么。 所以面对杨子韵这样的说辞，方楠却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软化态度，主动退让，而是开口说道：“那可真是遗憾，不过好歌总还会有的。杨小姐你下次出唱片的时候说不定又会有更好的歌曲了。” 杨子韵顿时愣住，然后几不可见地飞快皱了一下眉头，觉得方楠比想象中更加难缠，不好对付。 不过她迅速掩饰了这一点点的心绪，然后对着方楠笑了笑，突然说起了她现在的职业生涯和处境，说到自己最近的戏路和专辑的销售低潮。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笑，但是语气却带着几分落寞，那姿态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几分忧郁可怜和引人同情的味道。 总而言之，杨子韵想要表述的就是这两首歌对她很重要，很可能会决定她的职业生涯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她十分婉转地暗示了胡梦涵现在正在事业高峰点，公司的资源肯定会朝她倾斜，这两首歌对对方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 但是方楠却并不吃这一套。 他脸带笑容，语气矜傲地说道：“杨小姐这话说得不太对——有时候一个歌手想要得到认同，有好歌曲固然重要，但是全靠歌曲却是太过侥幸的想法。反过来讲，你若唱得好，自然会有好歌曲找上门来，却是不怕没有好歌可以唱的。” 他态度油盐不进，杨子韵却并不死心，说道：“……方老师你不明白，我已经没有时间像这样慢慢等候机会了……” 方楠心中不以为然，说道：“所以便要胡梦涵退让，要抢她的机会？” 杨子韵脸上一窒，似乎是没预料到方楠会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出这种直白尖锐质问。 而后她便急了，匆匆忙忙解释道：“方老师您怎么会这么觉得！？我和小胡关系挺好的，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你却是这样的做法。 经纪人听到方楠这样说话，却也是神色大变，说道：“方先生最好不要血口喷人——你这句话可是很严重的指控。” 方楠说道：“既然这样，希望杨小姐退上一步，不要强求别人已经选定的歌曲。” 杨子韵顿时噎住：“……” 经纪人见她被方楠堵住，就开口说道：“就算是选定了，也并不代表已经定案——没有定案的歌曲我们应该就还有权力公平竞争。” 方楠听他这样说，神态却是丝毫不变，冷冷说道：“那就公平竞争吧，看严总最后会决定把歌曲交给谁！” 这一场谈话，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之后方楠便去找了严理。 自从《我曾》热映，方楠的歌在街头巷尾频繁播放，他在万众的底气就足了很多。就算他自己对这方面没有足够意识，但是周围的人对待他的态度却会因此而改变。 名声的增长是无声无息，却可以耳闻目见的。 因为方楠表现出来的实力，所以严理对于他的一些建议和要求也重视了很多。当方楠因为胡梦涵的专辑约见他的时候，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挪出了空档。 方楠到了之后，开门见山地说了关于他和杨子韵在新歌上发生的争执，并且要求严理在这件事情上出个章程。 严理对这件事还毫不知情，所以知道之后表情颇为惊愕，随后便打了个电话向相关部门确认了一下情况。 而对方的回答是肯定的。 严理皱着眉头听完所有详情之后，便态度十分爽快地表示这首歌曲按照流程肯定是优先胡梦涵，并当时就跟对方这样嘱咐了。 他这样说过之后，这件事基本上就算定下来了，方楠顿时安心许多，便与严理说了一声，先回去了。 方楠走了之后，严理皱了皱眉头，又拿起了电话，这回是打给了杨子韵的经纪人。他语气颇为不善地询问了对方一番争夺新歌的事情，然后开口就把对方训了一顿。 “杨子韵年初刚出过专辑，她又不是专职歌手，今年内肯定不会出第二张，明年会不会出还不一定呢！”他火气颇大地训斥道，“胡梦涵的专辑是今年音乐部门的重点项目之一，她是第一次做专辑，效果好不好会决定她之后的发展路线，这事有多重要你当了这么多年经纪人会不知道！？”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杨子韵的主意！？” 经纪人顿时迟疑了一下。 严理见他一会儿不回答，顿时火气更大了，语气不善地问道：“怎么？这么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 经纪人便开口说道：“严总，您知道小杨现在的情况的——她就是有点心急了。” 严理说道：“心急什么？演员这行业，最光辉灿烂的时间原本就只有这么几年，这事儿她入行的时候不知道吗？年纪既然到了，如果还不能更进一步，就要退位让贤……她也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吗？是不是在剧里演小姑娘演久了，连脑子也退化了？” 严理一连好几句质问，一句比一句言辞毒辣，戳人心肺，经纪人却是语噎，半晌回答不出话来。 这事要是这么容易想得通，世人又怎么还会为了名利熙熙攘攘，奔波忙碌？ 严理又说道：“而且她要是心急，现在才心急有什么用？公司没给过她机会吗？早干什么去了？她出道这些年，戏也演了不少了吧？该有的宣传和公关公司也全做过了吧？她自己红不起来，这能怪谁？” 经纪人被严理骂得抬不起头来，虽然有心想要为杨子韵辩解两句，但是无奈对方是大BOSS，面对严理他天然气弱，何况严理说的有八分是真——一个演员为什么红，也许别人能说出很多原因。但是一个演员为什么不红，真是谁也分辨不出个一二三四来。 这是个谜题。 严理又对对方语气严厉地教训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接过挂了电话没多久，音乐铃声又响了起来，严理按了一下接听，就听助理说是杨子韵打来的电话。 他便让助理转接，想听听对方要说些什么。谁料一接起电话，就听到对面一句话没有，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严理沉默数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了电话。 然后半个小时之后，杨子韵本人红着眼到了严理的办公室外，虽然还是声音沙哑，但好歹没有在啜泣了。 方楠开车回家之后，还没按开电梯的门，就也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这个电话却是来自胡梦涵的。 电话接通之后，胡梦涵开口就问起了杨子韵的事情，方楠便说道：“不要紧了，这事我已经解决了。” 胡梦涵听了，却并没有因此而舒一口气，却是突然有些喃喃惴惴地说道：“方老师……其实，我想，如果这歌杨姐真想要的话，要不我们让给她好了……” 方楠听了，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就被气乐了：“胡小姐，我确认一下，您知道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 胡梦涵见他语气不善，似乎是生气了，急忙解释道：“方老师，您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干涉这件事的，实在是我刚入行的时候杨姐教了我很多事情，帮了我不少忙，她现在的处境听说比较尴尬，我想说……能让的时候还是让一让她，她比我更需要机会。” 方楠听了，却是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让的。” 他说：“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总觉得自己还有资本去同情怜悯别人。你看自己才二十出头，觉得自己年纪还轻，总还能等到别的机会……但是胡小姐，有些账不是这么算的。” “这世上多的是你比你还年轻，也多的是人比杨子韵年纪还要大，人气下滑得还要快，但是她们都未必有机会了。机会是不和时间成正比的，不是你等得久，它就必定会来。”方楠的语气平缓，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得不认真起来，“你看杨子韵现在年纪大了，开始着急起来了，但是难道她就没有过年轻貌美，挥霍机会的时候吗？你现在漫不经心，但要是等到某一天突然回头看，猛然发现自己可能挥霍了人生中最关键的一次机遇，到时候再觉得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 胡梦涵一开始只是想要在不惹怒方楠的情况下帮杨子韵说几句话，不过听方楠这样说着，她却慢慢也神态认真了起来。 方楠虽然语气冷淡，但是说的却是金玉良言。胡梦涵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所以马上就明白了，不管方楠说这些话是出于什么理由，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只有善意而没有一点坏处的。 可是即使如此，她心里却还另外有着一杆秤，自己计算着对错得失。所以胡梦涵对于方楠这番劝告虽然有几分感激，但是却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她安静且认真地听完了方楠这一番劝说，把方楠要她提起的警戒感藏到了心里，然后才开口说道：“谢谢方老师，您的话我会用心记住的，以后一定用心珍惜每一个机会。不过，杨姐这件事，我并不觉得自己实在挥霍机会……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够帮上杨姐，就算是把自己的机会让给她——也算是回报她之前对我的诸多照顾了。” 方楠顿时许久没有说话。 就这点上，他倒是看出来了，胡梦涵表面上看上去性格温软，其实固执得很。 半晌之后，他说道：“我特意帮你想严总要过来这两首歌，如果你一定要帮杨子韵，这件事你自己去跟严总说。我不想在他面前这么快就出尔反尔。” 胡梦涵听到他松口，顿时大喜过望，声音清越地说了一句：“谢谢方老师！”然后就挂了电话。 方楠听了这句道谢，心情复杂地收起了手机，这才进了屋。 大约几个小时之后，方楠接到了严理打来的电话。 严理开口就对方楠说道：“方先生，我们家梦涵为难你了。” 方楠听了，停顿了一下，才说道：“她主动想要把新歌让给杨子韵这件事，确实让我觉得挺惊讶的。” 严理说道：“这孩子就是这样子，总是搞不清楚情况。”虽然是责备的口气，但是严理的话里却并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纵容和无奈，然后他说道，“歌的事情我比较遗憾……不过既然梦涵和小杨都是这个意思，我觉得还是把两首歌给小杨算了……不过梦涵的专辑也不能松懈，所以我希望向方先生您至少邀三首歌，作为专辑之中的主打。” 方楠很爽快地回答道：“没问题。我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 两人又就这事聊了一段时间，主要是严理从他的语气和态度中确认了一番他没有闹什么脾气，这才安心地挂了电话。 过了一段日子，胡梦涵的课程也上的差不多了，就开始进入了实际的训练课程。 马上录音是不可能的，因为胡梦涵本身并不是那种天赋异常出色的歌手，所以方楠要做的第一件事反而是先让胡梦涵能唱好专辑之中选定的每一首歌，尽量学到一个调都不会错，一个音都不会破的地步。 这个要求要是让方楠或者加洛来做都是相当轻松的，不过对于胡梦涵却非常不容易。 反复练习，纠正，其中花费的时间要比方楠预想中还要漫长。 练习的时候，胡梦涵可能是因为担心之前的擅作主张让方楠心头有气，表现得一直十分谨慎认真，中途歇息的时候还会刻意逢迎，时不时卖个好，吩咐助理顺便给方楠送杯蜂蜜茶什么的。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方楠也不好再给她脸色看，只叹口气说道：“你也不用讨好我，把专辑录好就是帮我忙了。至于你和杨子韵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你也不用向我交代。只是你今天做下的决定，以后不要轻易后悔就行了。” 人生不怕做错事，不怕信错人，却怕做错事，信错人之后，沉浸在曾经的错误里无法自拔，自我折磨——就像方楠自己。 他是始终无法从过去走出来的人，即使一心想要向着未来前进，但是心里总有一块不甘不愿，痉挛了十指也要紧紧抓着过去不肯放手。 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他不希望任何能让他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影子的人陷入同样的境遇。 胡梦涵听他这样说，迟疑了一下，才抿了抿嘴开口说道：“我不会后悔的。” 她既然这样说，方楠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的录音说不上顺利或者不顺利，方楠只能说胡梦涵确实挺努力的。 正式录音之前，方楠检查了胡梦涵这些日子以来上课和连声的成果，基本上进步还是挺明显的，只不过毕竟时间太短，还说不上有成效。 但是，时间更长就不合适了。 幸好胡梦涵对这方面的练习都挺上心，不管是体能方面还是声乐方面，都一丝不苟地按照公司方面的安排执行着。在正式录音前的这段时间，她的嗓子也受到了十分谨慎的保护，确保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正是录音。 虽然如此，后期的时候方楠还是小小展现了一下伸手，等到录制完成，胡梦涵自己都很惊讶，问道：“这是我唱的？” 因为这效果，实在是超出了胡梦涵的预料。 方楠含糊地应了一句：“大部分吧。” 他只是客串了一下后期调音师而已。 给胡梦涵调音真是体力活加脑力活。 可惜小姑娘自觉性不强，还以为专辑录出来就应该是这个效果，高高兴兴地跟着严理等人去听成效了。 之后就是其它细致的调整和各种后期处理，对于方楠说这些都不算难题，就是工作量相当大。而他对万众方面音乐部门的工作人员的能力不了解，在后期时并不能完全地放开手信任他们。可他在CN又没有关系好比较了解的后期调音师和混音师，所以只有不论大小事情都亲自经手——条件不足，只有时间来补。 这样忙碌了几天，方楠除了工作时间之外，几乎一致是心不在焉的，直到加洛开口询问：“你这次的工作，什么时候能够稍微清闲下来？” 方楠愣了一愣，才回答道：“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大概这周之内就能结束。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加洛说道：“周末我要跟南极星签约。” 方楠听了，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知道了，我会把时间空出来的。” 加洛虽说中文不错，但是毕竟是从小在国外混大的，对于CN的很多规矩都不是十分了解，这种场合是需要一个人陪同的。 加洛问道：“会跟楚西庭碰面——会不会为难你？” 这个问题试探的意味似乎有点重，加洛等了好一会儿，等到他都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才听到方楠开口回答道：“不会。” 这算什么为难呢？如果他不想看到楚西庭，完全可以躲在SN不回来。可是方楠回来了，不但回来了，他还是直冲着楚西庭而来——如果连这样的勇气也没有，方楠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能有报复到楚西庭的可能性。 在有实力使对方忌惮之前，方楠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这也并不表示他会畏惧见到楚西庭。 于是周末的上午，方楠打理了一下，尽量打扮成与少年时差异较大的风格，就跟着加洛去了南极星。 第29章 少年时候的方楠是那种标准的家世良好的富家少爷，因为出身娱乐圈巨擘之家，先天病弱，又自小学习音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市面上青春偶像剧里面的典型男主角。 博名堂的老总以前就开玩笑地说过南极星可以拿方楠当原型拍一部偶像剧，只要把本人的资料往剧情说明里面一贴，保证能让他一夜爆红。 不过这都是往事了。 少年时的方青致衣柜里最多的就是白衬衫加小马甲，每一件都熨烫得齐齐整整，方青致穿着这样的衣服站在钢琴前面，就是活生生一个从画像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而如今站在加洛身边的方楠，一件薄薄的灰色长风衣加上颜色略深的长围巾，看上去雅痞味道十足，身上连一点方青致曾经的影子都没留下。 这种过于随性和时髦的打扮，却是加洛一向十分喜爱的。 在他第七次回头看自己时，方楠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我今天的打扮有什么问题吗？” 加洛摇了摇头：“不……只是……美得让人怦然心动。” 加洛说话总是总是这么夸张，方楠被他那过于夸大的形容词给瞬间逗笑了，然后笑着回了一句：“轻浮！” 然后他说道：“保持这节奏，会有粉丝喜欢这种风格的。” 之后加洛把车开到了南极星门口，看到那扇大门的时候，方楠却是胸口一滞，收敛起了笑容。 进入底楼大厅之前，方楠站在门前对着一侧的玻璃门望了一眼。 望出这一眼的瞬间，他一时间几乎产生幻觉，以为玻璃门上的倒影印出的是一个少年时候的方青致。 好多年了，他竟然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物是人非。 方楠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似乎穿越了时光，又走在了当年的南极星娱乐。整栋大楼之中每一个人都认得他，都会在视线相交的时候亲切地叫一声青致……但是这种恍惚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因为南极星大楼下就算只在细微处有所不同，却已经会给人带来完全不同印象的装饰提醒了他，一切已经完全不同。 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 加洛签合同的过程进行得有点艰难，最主要是SN和CN的各种规矩和作风完全不一样，这也导致了加洛对于不少条例完全不能理解，觉得过于苛刻，而这种苛刻对于CN来说却又往往只是最基本的默认条件……双方在认知上的差异导致整个商谈合约的过程风波不断，中途多亏方楠的调节与跟加洛的解说，这场商谈才能继续下去。 其实这场签合约的过程是没有这么复杂的，哪怕是SN的明星来CN发展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虽说他们也未必都适应CN的风格，但是能够背井离乡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东方国家寻求机遇的SN人，自然都是默认了入乡随俗这个规则的。 只是加洛的情况比较特殊而已。 这位大少爷由于家世和天生条件优越，从上学时候就几乎很少受到挫折。就算偶尔有些不如意的事情，在他内心里多数也不认为是自己的问题，而是他人眼光和运气的问题。这么自负的一个人，要让他跟着别人的步调走，对自己所不知晓的规则毫无疑问地遵从，肯定是很困难的。 所以才需要方楠居中协调。 加洛对于方楠的人格和判断力的信任，是促使他在这场谈判中起到润滑作用的主要原因。 谈判过程之中楚西庭也一直在场，甚至态度还是比较友好的，只是方楠对他实在摆不出好脸来，所以表情从头到尾就显得很严肃。 因为这份严肃，倒是让南极星的两位经理以为他是个性格严肃高冷的人。 这显然是个善良的误会。 基本条目都已经议过一遍之后，人事经理松了一口气，加洛未来的经纪人也松了一口气。当然，礼貌起见，对方还是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加洛说道：“……还有一个要求。” 人事经理顿时心又吊了起来。 结果就听加洛说道：“我的第一张专辑我希望由诺兰来担当制作人。” 这显然是个出人意料的要求。不但出人意料，还非常不合时宜，强人所难。 南极星不是万众。万众是个以影视为主要发展方向的公司，即使出个专辑也是玩票性质，多数就是给演员们攒个人气圈点钱的作用。但是南极星不同。 从二十年前坐拥歌坛双天王的年代开始，南极星就是流行音乐界的领头代表。这二十年间，虽然公司的掌控权几经更替，但是不变的是它始终拥有雄厚的业界能量和人才资源。 这代表它签的都是最好的歌手，最好的制作人，最好的歌曲。南极星如果要与自由制作人合作的话，对方也必然是非比寻常的大牌，或者是本身与南极星有非同寻常关系的工作室。 所以加洛这个要求，对于经纪人来说实在是非常是非常过线。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对方，楚西庭就主动开口插话道：“那要看方先生有没有这个意愿了。” 他笑吟吟地望着方楠，却是还没等其它人说话就应允了加洛的要求，把选择权交到了方楠手上。 方楠说道：“如果楚总不嫌弃我水平粗浅，我自然是十分乐意替加洛筹措专辑的。” 不管楚西庭是出于什么原因而这么热心，方楠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拒绝一个于他和于加洛都有利的提议。 南极星在国内歌坛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如果能使用对方的资源，对于方楠早日在CN娱乐圈站稳脚跟是只有好处的。 楚西庭听了，看了看表，说道：“差不多中午时间了，饿着肚子谈工作也不好，正好我定了位子，不如先去吃饭，顺便谈一谈首张专辑的事情。” 人事经理对于楚西庭这样独断专行的行为是有些惊异的，只不过楚西庭不论在业内还是公众面前的形象都很有权威性，所以他最后还是没有在加洛和方楠面前直接反驳自家CEO的决定。 不过几人面面相觑，也发现了楚西庭这一天的反应不同寻常，对于方楠的态度甚至比对加洛还要热络几分，反而是这位年纪轻轻的方先生对楚西庭态度一般，不冷不热的。 几人心里难免犯些嘀咕，疑惑异常地重新审视起方楠的存在，暗中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身份。 就连方楠自己也默默皱起了眉头，觉得楚西庭那莫名其妙的善意……不好消受。 他有那么一瞬间全身都绷得很紧，怀疑楚西庭是不是其实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不过很快理性压过了主观情绪，知道了自己猜想的方向不对。 如果楚西庭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是绝对不可能这样笑着对他说话，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的。因为他理应当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不是几句说笑可以糊弄过去的。 要他对楚西庭不怨不恨，对方还他一条命还差不多。 而除去这个原因……方楠想，或许，对方又是对他有所图谋？可是现在的他还有什么可以让楚西庭图谋的呢？ 直到进入包间入了座，方楠始终还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之后众人入座，加洛很自然地拉着方楠在楚西庭的对面坐好，楚西庭对于加洛这种着于痕迹的行为微微皱了皱眉，但是只是瞬息就掩饰了那种神态，回复了之前那微笑的模样。 他脸上的笑容有时候让方楠觉得就像是一张固化了的面具，让人觉得虚假又僵硬。方楠努力回想，却是始终记不起来，当初楚西庭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模样。 他已经不明白了，少年时的方青致爱上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甚至有些不理解当年的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这么一个总是带着虚假笑容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恨意，这时楚西庭的一举一动在方楠看来都充满了虚伪与恶意。主观情绪几乎影响了他的正常判断，令他不惮把楚西庭往最坏的方向来揣测。 其实站在加洛的视角来看，楚西庭却并没有表现得那样糟糕。他明显对方楠有着某种莫名的好感，所以对方楠显得过于冷淡的态度也十分宽容，并不因此而着恼。 当然，因为方楠明显有些不太待见的态度，所以楚西庭也没有太过明显地献殷勤，而是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如果不是知道两人以前有过一段恩怨，加洛觉得自己都会为楚西庭的处理方式叫一声好了。 至于现在嘛……点蜡。 点完蜡的加洛一边吃饭，一边听起了方楠和南极星方面人员的彼此谈判和言语试探。方楠虽然对楚西庭有些爱理不理的，但是既然要和南极星合作，对方的一些问题他就不能不回答。 所以这一餐吃下来，借着公事的幌子，楚西庭倒是把方楠的底细打听了个六七分。 而加洛的经纪人也好歹知晓了一些方楠的资历和能力。了解了方楠的身份之后，对方多少也能接受多了。诺兰·方即使不是最为理想的外聘制作人，但是却已经是在接受的范围内。 尤其是最近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方楠为谢执生电影所做的插曲和片尾曲，这使他越发能让人信服许多。 只是当楚西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方楠：“方先生虽然一直在SN，中文却说得很好呢。以前在国内读过书吗？” 方楠顿时脸色一变，然后说道：“我也觉得我中文学得挺不错的。”却没有回答楚西庭的问题，就说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加洛听了，却是说道：“我也有点想去WC，楚先生我失陪下。” 然后他便三两步跟上了方楠。 两人离桌之后，人事经理略有些好奇地说道：“总觉得方先生似乎对楚总你有很深的成见，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纠纷吗？” 楚西庭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这么排斥我……” 他并不记得跟方楠有过什么交集，只是纯粹对对方创作的音乐感到……依恋和怀念。但是偏偏对方却十分讨厌他的样子，这让楚西庭觉得十分微妙。 方是个很寻常的姓氏，可是姓方，又是近期归国，却让楚西庭忍不住产生一些没有凭据的联想。 但是每次出现类似的念头时，他却又很快就将之掐断。 有些事情……是就连联想都最好不要有的。 因为他不配。 抱有那样的幻想就像把那个人从记忆里面重新再谋杀了一次一样，楚西庭连稍稍让这个念头从脑子里划过都觉得自我厌恶到了极点，所以绝不肯往这个方向妄想。 而另一头，加洛正在洗手间里面跟方楠说着话。 他问道：“你真的是很讨厌他。” 方楠洗了手，用烘干机烘干着水渍，说道：“……我只是不想骗人而已。” 加洛觉得真是稀罕极了——在他看来，方楠某种意义上真是稀有动物。他分明是回来报复楚西庭的，但是当着对方的面却连随便说几句话蒙骗对方都不愿意。 加洛知道方楠不肯说谎未必就是因为楚西庭。事实上，他是本性如此，不愿意对任何人说谎。一般来说一个人在成年之前就会慢慢学会说谎了，但是他觉得方楠一定是那种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说过谎的人。 就算那样含糊地误导别人，也会令方楠感觉到有几分不适。 而这样的人……加洛几乎没办法想象，楚西庭到底做过些什么才会让方楠这样违反本性地想要去报复对方。 加洛说道：“诺兰……如果你觉得不舒服，要不以后你就尽量避免和楚西庭见面吧。像这类的事情，我最多请个律师也是能够应付的。” 结果却见方楠站在风干机前面如同凝固一般地僵立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不。没什么关系……我并不怕见到楚西庭。” 他在心里一次一次地重复这句话，直到连自己也开始相信。 《思念》的旋律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让温榕溪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 他问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这首歌叫什么，是谁唱的？感觉挺好听的。” 工作人员听了，顿时笑了起来，说道：“温天王也喜欢这首歌？这是电影《我曾经爱你如生命》的插曲，叫做《思念》。这部电影的主题曲和插曲都很好听，据说是专门请了一位SN的著名作曲人来谱写的。除了这首歌，另外几首插曲《原谅》，《爱的桎梏》和《看不见的情书》也都很好听，我的同事们都很喜欢。” 温榕溪倒是听得挺惊讶的，说道：“哦？SN的著名作曲人？不知道是哪位？” 那边的工作人员便笑着答道：“想必温天王一定是听说过的。他本人是个华人，就是作出《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的诺兰·方，据说中文名就叫方楠。” 温榕溪听得顿时一愣，然后突然瞳孔一紧。 这两首歌他确实听过，甚至还颇为喜爱。到了温榕溪这样的水准和见识，一般来说对歌曲的眼光只会越来越高，所以好歌在他们的眼中也分了三六九等。 而诺兰·方的作品，是温榕溪这几年见到罕有的歌曲感情非常充沛和到位，能够深刻触动人心的作品。甚至于即使没有与歌曲一致感情经历的人，也能通过音乐和词曲而感受到作曲者想要表达的想法。 文艺一点来说，就是有灵魂的歌曲。 第一次听《Life Express》的时候，温榕溪就被惊艳过，后来又找了诺兰·方的其他歌曲来听。可惜当时对方发行的全部也只有两首歌，所以温榕溪并没有能够更深入地了解这位新晋作曲家。 但是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温榕溪第一次听到对方的歌曲，心中其实隐隐有点感触，原来天赋异禀，有着惊人才华的作曲家这么多。 而温榕溪也终于想起了方楠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那个在老师家里被介绍给他的年轻人。 那么年轻的一个大男孩。被徐老用了许多溢美之词推荐给他的年轻作曲家。诺兰·方，方楠，如果只从名字上看，那么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其实非常大。 之后温榕溪急匆匆地进了休息室，打开手机就开始上网登录几个从来不用，只用来对付一些麻烦对象的邮箱地址——他实在是记不清楚当初给方楠的是哪个邮箱的地址了。 这样轮流登陆过去，终于在第三个邮箱之中发现了方楠发来的邮件。 邮箱中果然如同意料之中的一样，作品列表之中写着《Life Express》和《The Fantasy》这两行名字。 温榕溪仔细地看了一遍方楠的个人简历，然后上网收费下载了所有方楠的作品，才转而给导演打了电话。 次日，方楠接到了来自温榕溪的电话。对方说剧组已经看过了他的简历，对他很有兴趣，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去见一面。 说句实话，方楠这时候都已经快要忘记给温榕溪发过简历的事情了——实在是这时距离他给温榕溪发送简历已经过去太长时间，两个多月的时候，如果按赶一点的行程，恐怕连一部电视剧都拍完了。 这种情况下，方楠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还会收到温榕溪的电话。 但是当温榕溪询问起他的意向时，手头上还积着一份工作，又刚刚签下一份新合同的方楠却不得不有些抱歉地拒绝了温榕溪的约见。 他开口说道：“……真的很遗憾，我现在手头已经有两份活在做了。” 温榕溪顿时有些扼腕。 不过他沉思一下，却又觉得这事儿其实并不冲突，便说道：“《聆听夏天》上映至少要到八月了，中途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你手头上的活重吗？” 方楠说道：“……两张专辑，一张已经在录制中了，另一张估计也会在近期开始录制。” 温榕溪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这边只是需要一首主题曲，活不会很重，时间也不算太紧，要不我们约个时间见一面，了解下情况你再做决定怎么样？” 温榕溪盛情难却，他虽然素来性格高冷出了名地难接近，但是在方楠出事前对他本人却还是挺不错的，所以方楠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之后两人边约了周二见面。 周二晚上，方楠到了温榕溪约见他的俱乐部门口。 这是一间会员制的私密俱乐部，方楠跟着温榕溪进了安保严密的单向玻璃门之后，就看见了不少带着几分眼熟的脸孔，有男有女，几乎都是娱乐圈或者时尚圈的知名人士。 不过虽然人不少，但是俱乐部里面的声音并不嘈杂，舒缓的音乐和歌声始终在所有声音之中保持着主导地位，而其他的所有窃窃私语都被掩盖在这音乐声之下。 即便偶尔有人隔着一定距离大声交谈几句，那声音也是音调清晰而咬字分明的，并不带丝毫的嘈杂感，反而磁性动听犹如来自大屏幕。 方楠很快就了解了这是怎么样的一个场合。 不过即使如此，当温榕溪走过大厅时，仍旧有不少人主动向他打招呼，温榕溪也一一笑着回复了。 这种俱乐部虽然圈子性质严重，但也并不是仅仅只是以圈子划分，想必也还有拥有者自身人际圈子的影响在内。而考量到这一点，有这么多人跟温榕溪打招呼这件事，在方楠看来似乎也不是这么难以理解了。 温榕溪带着方楠进了俱乐部，很快就到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前。这张桌子的一侧坐着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一个胡子拉碴，一个戴了副眼镜。 温榕溪向方楠介绍了这两个人：“李家靖先生，电视剧的监制兼电视台重要股东。毕文泽导演，资深电视剧导演，他导的电视剧一向都是这几年的收视率前几名。” 随着介绍，对方也找了起来，先后跟方楠握了手。 双方彼此客套了几句，便很快进入了正题。 从对方口中，方楠很快了解到了温榕溪正在参演的这部戏的分量。非要说的话，温榕溪既然有歌神之名，哪怕是第一次拍戏，参演的剧质量也不可能太差。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正在演出的这部戏，本身是知名网络爱情小说改编，曾经在网上红极一时，几乎没有同类作品能够与之争锋。之后改编权被盛光娱乐买下，足足筹划了三年时间才终于准备拍摄，而参与拍摄的主要演员几乎全部都是大牌人物，除了温榕溪之外，还有好几个现今震耳欲聋的名字。 而方楠要做的，却是要为电视剧制作一首同名主题曲。 这是一篇命题作文，因为这首主题曲其实一开始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格式和基调——原小说本身就已经涉及到了这首歌曲的存在。 这其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命题，因为一般来说有点名气的作曲人都不会喜欢去做这种明显充满了许多限制的工作。而在小说之中，不需要为此负责任的作者完全没有在为难人的自觉，把这首曲子描述得相当之美——这无疑是给剧组增添麻烦，因为作者的填词她甚至都不、押、韵！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网络小说有时候并不是注重逻辑性和文学性，更多讲究的是如何让人看得痛快，这也导致了很多时候改编剧本时编剧都要进行大修大改，想来这也是拍摄筹备之所以历时如此之久的原因。 而此时，要不要接下这个难题，却是方楠要考量的事情。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决定，正要答复对方的时候，却不料出现了一个意外。 有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叫道：“方先生？” 第30章 楚西庭看到方楠与温榕溪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时候，几乎是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然后他便舒缓了表情，尽量装作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叫道：“方先生。” 方楠抬头看到楚西庭，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楚总。” 却反而是温榕溪，看到楚西庭的表情极为可怕，甚至有几分阴沉。 温榕溪平日高傲自矜，极少见把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也很少因为某个人而脸色大变。但是方楠此刻却亲眼看到了他因为楚西庭的出色而倏然变色。 那明显带着煞气的眼神让方楠吃了一惊。 他心里带着疑惑，目光在两人之间有异，猜测这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楚西庭却并不把温榕溪的可怕眼神放在眼中，脸上带着笑容，与在座的几人一一打过招呼，包括对他不假辞色的温榕溪他也笑吟吟地叫了一声“温天王”。 但是“温天王”却并不给他面子，对他的问好非但一句回应没有，还睁着眼死死盯着楚西庭。 半晌，他回过头来问方楠：“你们认识？”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解释道：“我朋友签了楚总的公司。” 结果却听温榕溪发出一声冷笑，说道：“那你朋友可得小心了，楚天王可不是一般人，最擅长的就是恩将仇报——小心他把人啃干净了之后弃尸荒野。” 方楠顿时一愣。 不但他一愣，就连楚西庭也微微眯起了眼睛。 温榕溪不待见楚西庭这件事不算什么新闻，媒体之中常有传闻，两人自己心里也一直是心知肚明。 但是即使不待见，这两人也最多是互不理会，私下是否有过不对付的言论李家靖等人不知道，但是这样当着别人的面冷嘲热讽却是第一次。 楚西庭也不是脾气温和的人，见温榕溪这个模样，自然也不会退让忍耐，便语气阴翳地笑说道：“温天王对我的意见好像很大？”然后他便绕了半张桌子，走到温榕溪面前，半倾了身体说了一句话什么话，却不料温榕溪猛然站了起来，一拳向着楚西庭的脸上砸了过去。 楚西庭猝不及防，却是没想到某人身为公众人物，竟然说动手就动手，竟是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在脸上。 却见揍了楚西庭一拳的温榕溪冷笑着说道：“我再没立场，至少还有香火之情在。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你还以为……你是什么人！？” 然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楚西庭，你做了这么些亏心事，晚上睡觉会不会做噩梦，发现青致化身恶鬼来找你？不不不，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想再见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楚西庭听了这句话，却是怒由心起，也是一拳就向温榕溪抡了上去。 于是方楠便同盛光的监制和导演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天王在公众场合直接干起了架。 因为这事太出乎意料，所以双方的同伴都是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冲上去拉架。 等到好不容易把两人拉开，方楠却是马上就向俱乐部侍者要来了药品和酒精，开始给温榕溪处理伤口。 温榕溪的经纪人都被他挤到了一边。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面对这一幕是莫名其妙。之后，一群人开始在两位天王之间开口劝解，但是两位当事人却是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地彼此瞪视，并没有向任何人解释前因后果的意思。 这让除了方楠和温榕溪经纪人之外的所有人都颇为扼腕。 方楠主动为温榕溪处理伤口，便有其他人表示要给楚西庭处理一下脸上的伤。但是楚西庭看着那头根本不理会自己的青年，却是在沉默数秒之后就推拒了对方的好意，然后就顶着那样一张脸离开了俱乐部。 楚西庭离开之后，有人随他一起走了，却也有人走近了温榕溪跟他说话，试图调解两人之间的敌意，却都被温榕溪语气不善地打断了。末了，处理完了伤口，他开口问方楠：“方先生，这话虽然有点交浅言深……但是你最好不要跟楚西庭走得太近。” 方楠没想到温榕溪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有一瞬间他几乎有些惊疑温榕溪是不是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又觉得并不像——如果认出了自己，温榕溪肯定不该是这种态度，为他和老师的隐瞒愤怒生气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方楠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跟楚天王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 他恨楚西庭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对方走得很近。事实上，方楠觉得，就算他和楚西庭往来得再多，也是绝对不可能被对方轻易打动的。他只会无时无刻不停地警戒和防备对方——这是楚西庭用自己的行为和做法教会他的事情。 ——让他知道一个人说过一百遍爱你，也未必就可以信任。 温榕溪听他这样说，却也无法判断他的话是不是出自真心，思考片刻之后，才对方楠说道：“楚西庭特别喜欢那种音乐天赋出众的年轻人，因为他以前和一个人恋爱过……那人……是被他害死的。” 温榕溪虽然简化了许多细节，只说了小半的事实，甚至还带了些许误导的意思，但是方楠却立刻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无论温榕溪有没有认出他，方楠终究是对对方的这点善意觉得感动。 但是他还是说道：“这跟我没有关系。我和南极星还有楚总都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温榕溪看了他半晌，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这个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喊，叫道：“你在干什么！？” 温榕溪转头一开，却发现俱乐部的侍者似乎和一名客人产生了争执，客人抱着的外套之中露出了一个小型摄像机的边角！ 温榕溪顿时大惊。 被侍者发现之后，对方撞开众人就想逃走，中途冲撞到了不少人。之前温榕溪和楚西庭的冲突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即使现在也没有完全散去，所以对方混在围观者之中也没有引起注意。 但是此时被发现之后，不止温榕溪觉得有些惊怒，就连其他的俱乐部客人也都有些表情不善，都在帮忙侍者阻挠记者逃离。 这并不仅只是因为对方拍到了温榕溪和楚西庭的争执场面，也是因为私人地盘被记者侵入的愤怒——无论如何，谁也不能保证，这个记者在偷拍温榕溪和楚西庭的争执之前，没有偷拍到其他什么人的私人照片。 俱乐部之中顿时显出十分混乱。 温榕溪其实并不在乎他和楚西庭不和的消息被传出去。事实上，不管是网络上还是媒体间，这样的消息都早已传得纷纷扬扬。 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但是公众对于这个消息的信任度还是蛮高的。 但是温榕溪不想让任何人抓到确实的证据，更不希望因为这些证据而使得媒体对两人的过去追根究底，牵扯过世的人出来。 这也是在方青致死后，温榕溪始终没有拿方家说事的原因。他是公众人物，比谁都明白任何事情一旦暴露在公众面前，不管是多么地正当在理，都会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揣测所笼罩。而那是温榕溪所不想看到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然后方楠就见温榕溪猛然站起，身手利落如同一条滑不溜秋的游鱼，飞快地穿越人群追了上去。 在对方眼看就要冲到出口的时候，温榕溪反而是先侍者一步抓到了对方。而在他抓到地方的时候，几名侍者也先后赶到，堵住了对方的去路，把摄像机从地方怀里抢了出来。 结果就听记者十分紧张地大叫道：“别碰我的摄像机！” 可侍者才不会听他的要求，对方技巧异常熟练地就找到了内存条插口，把内存条从里面取了出来。 然后他把摄影机扔回给了记者，就让同事推推搡搡地把对方拖进了后方的员工休息室。 这件事闹哄哄地折腾了半天，最后在记者被彻底搜身和内存条在温榕溪的监管下被检视和销毁后结束。 等到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商谈工作的事情，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了。 《聆听夏天》讲的是一个关于一位有着唱歌天赋的少女和一位失聪前歌手的爱情故事。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女主角十岁时候——那时她的家庭破裂，最依赖的母亲因为经济困难而留下她远走，争取到抚养权的父亲却已经有了另外的情人，因为乍变的生活而焦头烂额，把年仅十岁的女儿长期寄养在姐姐家里。 被寄养在姑姑家中的小女孩心中充满了孤独，恐惧和不安，而在某一次和表妹的争执之中，被霸道的小姑娘用戳中她心头最深痛苦和恐惧的话语所刺伤，进而出走。 她乘坐公交一路无目的地流浪，一直到了一处荒凉的海岸，然后决定要跳到海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后在她眼看就要泪眼模糊跳下海里的时候，她被一个少年人猛然抓住了手臂，救了下来。 这个少年人就是后来温榕溪扮演的角色，少年成名，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导致失聪，最后不得不离开他所热爱的舞台而学着继承家业的男主角。 这是一场典型的偶像剧，女主纯真美丽，男主俊美贵气，另外还有气质各异的帅哥美女若干。 比一般偶像剧稍有不同的是，这部剧的人设和剧情在逻辑上更强更贴近现实，而且淡化了一些麻雀变凤凰之类的偶像剧之中会有的正面宣扬拜金主义和傍大款的性质，而把故事中心更多放在了爱，理想和主人公们的人格塑造上面。 小说原著的作者是个感性派写手，相当擅长煽动感情和塑造氛围。不过开始进行改编之后，编剧还是把整部小说进行了大幅度的修改，使其剧情更加紧凑和丰满，令它更加符合一部电视剧的长度，而有不至于显得平淡拖沓。 少年时的记忆是由剧情深入之后慢慢一点一点揭露开来，而真正的剧本开头，其实是由女主角在一次单恋失败的感情挫折之后突遇与初遇时性格大变，显得坚硬而冷漠的男主角开始的。 那时他们谁也没有认出谁，甚至一度因为各种事情发生了冲突和误会。可是即使这样，拥有着相近灵魂的人终究还是会互相吸引，慢慢彼此靠近。 ——或者这样的说法太文艺，不过，方楠觉得这就是大致的中心。 因为男女主的设定之中都有唱歌好听这个设定，所以可以想象整部剧里面会夹杂着多少与歌唱有关的剧情。 而这却是正好适合在歌坛如日中天，却第一次涉及影视方面工作的温榕溪。 《聆听夏天》之中涉及的歌曲不少，但是这些跟方楠其实没什么关系，剧组自有途径寻找适合的歌曲，甚至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可以直接从温榕溪原本的作品之中挑选。 只有这首预设了一堆条件，却又在剧中占据举足轻重地位的同名主题曲，诞生过程一波三折，剧组至今仍旧没有敲定谱写者。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这首曲子的创作麻烦度和报酬其实并不成正比，让方楠也颇有些头疼。 所以他看了一眼温榕溪。 少年时方楠和这位师兄的关系一直不是非常亲近，可是方才看到对方面对楚西庭时候的愤怒，以及难得却又明显出自善意的警告，他又觉得，他其实和温榕溪还是有些交情在的。 ……麻烦归麻烦，也不是真的就做不了，方楠最后却是改变了原本的主意，决定还是接下这份工作。 有了合作关系，温榕溪顿时连笑容都绚烂了几分。等到和李家靖两人告别之后，温榕溪却并没有也随之离开，而是主动表示要送方楠一下。 等到两人到了停车场之后，温榕溪却突然开口问道：“方先生，你知道方青致吗？” 方楠心头一惊，讶异地望着对方。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是不知道该回答认识或者不认识。温榕溪误读了他的表情，以为他是不知道，便说道：“……抱歉，他曾是一名和方先生一样优秀的年轻作曲人，因为你们都姓方，所以我总觉得……你们之间说不定有什么亲戚关系。” 方楠这才安心了一些，说道：“……是吗？” 温榕溪笑笑，却是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便离开了。 与盛光的合同随后签订，而之后方楠就投入了胡梦涵专辑的收尾工作之中。后期基本上不需要胡梦涵的出现，所以这段时间之中方楠几乎都没有和对方见到面。 不过即使如此，只要在万众的公司之内，对方的消息也总会时不时地传到方楠耳朵里，所以他多少也把握着对方的动向。 胡梦涵最近的形势很好。她拍摄的新剧最近正进入热播，出乎意料地这部剧的风评比之前都好很多。虽然仍旧走的玛丽苏风格，但是即使是这种苏爽风格路线的片子，因为其剧情性，逻辑性和人物塑造能力的强弱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 而胡梦涵在新剧中扮演的角色被塑造得特别好，娇憨而不造作，傻白甜却不猪队友，在电视剧开播之后的第五集甚至因为鲁莽却又勇气十足的救友行为人气大涨，一时风头无两。 这很可能是胡梦涵第一个可以称得上靠谱的角色。 而这个靠谱的角色塑造让胡梦涵终于冲破了一直以来的演艺瓶颈，第一次开始有反转的评价。网上和媒体上都渐渐出现类似于“胡梦涵演了这么多部戏，终于也有点演技存在了。” 这种评价其实是不公正的，胡梦涵作为C大影视学院表演系科班出身的专业演员，其实一直有着很深厚的表演基本功。无奈她一直以为接拍的剧本拖累了本人的评价，导致了公众一直对她有着错误的认知。 但她如今能接到这样一个好角色，也未必就不是演了多部白烂电视剧之后厚积薄发的结果。毕竟人气上去了，胡梦涵才会渐渐有挑选剧本的权利。 无论如何，胡梦涵的人气上涨电视剧爆红，对于专辑的发行是只有好处而没有坏处的。毕竟无论方楠还是万众影视都十分清楚，胡梦涵发行专辑的基础是她在演艺上积累的人气和成就。 所以随着电视剧的热播，专辑的发行事宜也很快被提上了行程。随之方楠的工作也变得紧张起来了，因为万众希望随着这波热潮强势为胡梦涵推出专辑。 方楠忙得昏天暗地，甚至连日常的创作也不得不先放下，优先于手头上的工作。 最后这张专辑终于在六月底被制作完毕，随后就被万众动作迅速地推向了市场。 专辑正式发行时候，名字最后定案是《恃爱称王》，相比原本的《爱里称王》，虽然只有一个字的变更，但是整个名字给人的感觉却更霸气了几分。 这张专辑之中大概有八成都是轻摇滚或者快情歌，旋律轻快歌词朗朗上口，唱起来几乎毫无难度，通俗一点说，就是一般意义上的口水歌。但是即使都是口水歌，方楠的作品和专辑里的其他歌曲的差距也十分明显。 他的歌曲旋律风格十分强烈，而且洗脑。光就前奏来说，就是听过一次就绝对能在下次听到时马上想起来的那种程度。 而且三首歌曲，三中旋律，每一种都迥然相异，却又同样让人印象深刻。 随着专辑的发行，胡梦涵一夜之间就窜上了几大著名音乐网站的歌曲热搜榜和播放人气榜，而与专辑同名的主打歌《恃爱称王》更是一瞬间就红遍了街头巷尾，到处能听见有人传唱。这对于胡梦涵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成绩。 “予我爱情权杖/让我在你心头称王/从此千海风浪/淹不没这城邦/战火天灾/我寸土不让……只这一刻你为我加冕成王/愿这一生我为你守城卫邦……” 如同一个好演员会为一部烂片卖单，一首好歌，也能让胡梦涵这种并不专业的歌手给人唱得不错的错觉。 她的粉丝们都很高兴，给了这张专辑过高的赞美。不过明眼人也不是没有，很多人都认为胡梦涵的专辑能走红，是因为里面的歌实在好，而并不是因为她唱得好。 为了证明这一点，网络上甚至有不少人在未经授权下翻唱了这张专辑里面最受欢迎的几首歌，其中良莠不齐，但是确实有几位网络歌手唱出了比胡梦涵更加优秀的效果，而因此使得录音版本比原版更受一些粉丝欢迎。 对于这一点，方楠只是皱了皱眉，望向了加洛的新经济人，问道：“国内……怎么这么乱？” 他记得他出国之前，音乐版权的问题就已经被相关政府机关提上行程，而且进入了轰轰烈烈的大整改了，怎么如今回来，这种侵权行为又开始固态萌发。 经纪人一开始并不理解方楠在说什么，直到方楠再一次比较直白地阐述了他的疑问，对方才回答道：“毕竟不是盈利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国内音乐版权问题已经改善很多了，整个行业的形势也在慢慢转好，只是这种非盈利性的侵权行为太过普遍，实在没法追究——追究也追究不完的。” 方楠想了想CN的人口数目，不得不承认了在这件事上追究侵权的苦难程度。 然而就在方楠开始为下一份工作做起准备工作的时候，万众这头的胡梦涵却爆发了一条大新闻。 据说从万众内部工作人员方面爆出消息，胡梦涵的整张专辑都是假唱录制，并非她原声，她自己唱歌时的歌声根本就没有专辑里面这么好听。 这个消息一出，不但网上炸了窝，就连万众的内部也同时炸了窝。 严理冷笑着，恶狠狠地把手上的报纸砸到了办公桌上，然后语气不善地问道：“内部工作人员！？谁倒是告诉我，这内部工作人员姓甚名谁，怎么进到录音室里面的！？” 第31章 一般来说，三流八卦媒体上的所谓内部人员多数都是不可信的，无非就是一种噱头，试图给人造成一种消息来历很可靠的错觉。 这已经是多年以来的惯例了，不管是公众还是媒体本身，几乎都已经对这种说辞视若无睹了。一般来说，各种娱乐新闻除非附带了不能否认的强力有效证据之外，大部分人甚至于粉丝都很少去真的相信这样的报道——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决定着自己有多喜欢某个新闻，相信几分。 所以面对这样的新闻，严理原本是不应该这么生气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生气。 因为这个新闻正确说来其实不是假新闻。 万众素来有这样的传统，歌手的专辑录制之后都经过十分彻底的后期调音，确保他们至少“听上去”还能过得去。 这一点上，大部分业内人士和一部分影迷歌迷都是心知肚明的，毕竟万众从一开始出专辑的就完全没有专业歌手，一般的专辑与其说是音乐专辑，还不如说是一般拍戏以外的粉丝福利。 歌手知道自己唱得不入流，粉丝也知道偶像的唱功最多只能算是还过得去，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唱得不好他们粉下声线，唱得好才是超乎预期的惊喜，总之不管怎么样，该追星还是照追。 这也是胡梦涵这次出唱片这样轰动的关系……因为她的发挥，又或者说方楠在这张专辑之中的发挥远远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 就好像对孩子宠溺过头的母亲听说孩子要做菜，本来预期着对一盘半焦黑的炒鸡蛋表示感动，却不料孩子认认真真地端出了一盘酸甜适宜的糖醋排骨……超出预期的惊喜难免就会让母亲反应过度，给出过高的评价。 歌迷也是如此。 过去的万众在编曲填词上一直并不怎么样，反而是后期调音对于音乐部门来说才是真正的熟练活计。而方楠很好地填补了万众的这一块空白，让双方的能力在胡梦涵的这张专辑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这很可能也是万众开始涉及音乐这一块以来所取得最好的成绩。 但是即使经过后期处理，胡梦涵的专辑却确实是出自原声，绝对不能说是作假，最多只能说是被美化了一番——原本除了她自己，就连方楠和她的影迷其实也没对她的唱功抱多大希望，至于她自己那不切实际，觉得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打动听众的梦想——小姑娘总有做梦的权利，也许坚持个十年她真的能打动歌迷们……或者认知到现实，不再沉浸在虚假的梦想之中。 这要看她未来的努力。 但是无论如何，胡梦涵目前的这张专辑非常成功，成功到送到她手中的剧本又多了一大摞，而对方楠邀歌的歌手或者艺人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 这种情况下，爆出胡梦涵专辑作假的新闻实在是令严理头疼不已。 专辑录制并非作假，但是要胡梦涵上阵亲自证明自己是真唱，那也是几近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为了专辑效果，万众的大部分专辑录制时都是逐句录制的，只不过根据对于专辑的不同要求，后期包装的程度也有所不同，但是无论如何……让个只能勉强录专辑的演员去唱现场，实在是强人所难。 影迷是不理智的，他们总是期待自己的偶像尽善尽美，全无缺陷。他们有时候很宽容，有时候又很严苛，阴晴不定，又非常遵从本能。 这种情况下，演艺公司也通常会默认“偶像是完美的”这样一个前提，即使胡梦涵并不完美，公司方面也必须要为她制造出一个完美的影像。 这种情况下，肯定不可能直接告诉粉丝胡梦涵没有唱现场的能力。 这个哑巴亏，胡梦涵和万众都不得不吃下去。 严理对此很愤怒，他坚定认为这件事是有人故意针对胡梦涵，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的针对到底来自哪里，是公司内还是公司外。 所以他一方面要求公关部门启动危机公关方案，尽量想办法消减话题热度，转变舆论倾向，一方面开始私下找一些相关工作室追踪和分析消息来源，务必把兴风作浪的对象给找出来。 而在严理忙碌与调查假唱风波的时候，方楠已经开始为新工作做准备。 撇除《聆听夏天》剧组的邀歌不谈，方楠目前比较重要的工作应该是对于加洛专辑的筹划。 如果算上在SN时的经历，加洛的这张专辑应该其实算是他的第二张专辑了。第一张专辑是一张英文专辑，题目就叫做《Sky Racing》，是全部自主原创的音乐专辑。 加洛的这张专辑在SN卖得不好不坏。他在SN也算是个新秀，但是新专辑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只有风评却卖得不是很好，中间原因复杂，涉及了好些人，具体方楠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知道他是被针对了。 李家在SN和附近数个国家都是出了名的资本家。加洛的祖父在年轻时开始涉及电器制造业和电子零售业，到了加洛父亲这一代基本上已经是把名下的店铺开遍了整个SN，甚至一路蔓延到了附近的几个国家。 他们算是SN家喻户晓的华人资本家族，但是李家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涉足娱乐产业，不论加洛在这一行中折腾得多厉害，加洛的父亲母亲始终保持着“折腾得出来算你厉害，折腾不出来就老实回家吃自己”的态度，严正秉持要钱可以给，要家里开路没门的原则，让加洛自生自灭去。 也因为这样，加洛在权衡得失之后，便毅然提包就跟方楠回了CN。 他总觉得在SN，有些人看着他时候的敌意和羡慕嫉妒恨几乎都满到溢出来了。 在工作上面，加洛跟胡梦涵是完全不同的。 如果说区别，最重要的其实是加洛本身和胡梦涵在专业素质和基础能力上面的差距。胡梦涵对于声乐几近一窍不通，但是加洛却是很小就开始选修声音课，而且大学时候学的也是音乐专业， 他出过唱片，唱过现场，对于专辑录制自然是有自己的一番看法的。所以即使方楠成为了他的制作人，也完全不可能像对待胡梦涵一样在各方面完全替他做主——加洛肯定在心里对自己的专辑有着完整的预想。 这就需要他们先进行商议之后达成共识，否则之后的工作只会事倍功半。 不过在那之前，方楠还是跟着加洛去再次见了楚西庭一面。 这次楚西庭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南极星总部的主要设施，以及他们未来的工作区域。事实上方楠对这座大楼本来是再熟悉不过了，但是也发现了不少自己并不知道的细节，有些或许是时间过去太久已经被记忆模糊掉了，而有些则可能是后来进行重新设计和装修。 上次来的时候方楠已经见过了南极星的几位主要管理层，但是也没有这次来的时候见到的人多。其中除了管理层，也有之后两人会直接接触到的相关部门员工，比如音乐制作部门，文秘和公关部门，以及道具部门等等。 中途方楠甚至还见到了曾经十分熟悉，在他父亲还掌管南极星时候就在公司工作的老人。 方楠每次见到以前认识的人都会有少许的紧张，幸好时间过的久了，对方的记忆可能也模糊了许多，面对面的时候也没有人认出方楠就是当年那个年少内向的方青致。 方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有隐隐感觉到了几分失落。 他以为自己没有把这份失落表现在外面，却不料楚西庭看了他一眼之后，一分钟之后就让助理买回来了一大袋的冷热饮，助理把冷热饮分给了每一个人，楚西庭却是自己亲手拿了一杯热咖啡过来，递给了方楠。 方楠惊愕之下，却听楚西庭开口说道：“见了这么多人，是不是有点累？记不住人也没关系，记住地方就行了。同事的话慢慢自然会梳起来。” 方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咖啡。 但是一直到最后，他都只是拿着那杯咖啡，始终没有喝下一口，仿佛那样就能证明他其实根本就不乐意接受楚西庭一点好处。 到最后，楚西庭看着最后被原封不动放在了办公室一角的冷咖啡，却是连表情也森冷了下去。 晚上回家之后，加洛讶异地发现方楠在浴室里面呆了老半天。里面的水声反复响过许多次，方楠却始终没有打理完毕，倒是让加洛有点不解。 加洛走到浴室门口，发现对方竟然没有关门，只是半掩着门扉，他便伸手轻轻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浴室之中的水声停息之后，加洛听到方楠开口说道：“……进来吧。” 加洛进去之后，却发现方楠正躺在微型浴池旁边的躺椅上，脸上皱巴巴的如同被毁容了一半，又像是覆盖着一张被贴坏了的面膜。 那样子着实不好看得紧。 但是加洛看到他的样子，却明显露出了高兴的模样，问道：“今天晚上要换皮肤了？” 方楠说道：“还不到一个月，本来还能再用几天。不过接下来不是要去南极星工作吗，我怕中途没有时间给我做清理工作和留出给皮肤透气的时间，所以想先换一次。” 加洛问道：“不是说这东西不但透水透气，一张还最多可以用两个月吗？” 加洛记得方楠之前跟他说过，这种仿真皮肤不但厚度几近于无，质地透水透气，而且本身是属于绿色纤维材料，对皮肤没有任何害处，甚至还仿造了毛细孔和脸部绒毛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只要不是特别敏感的人，哪怕直接手指碰触，都不会感觉到异常。 而里面用来面部塑形的填充物也是孔洞形态，并不会造成皮肤因为长期不透气而溃烂，只是清洗的时候比较麻烦，需要特殊的水流按摩装置冲洗。 方楠说道：“没办法，现在是夏天。就算他把清洗装置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一个月时间都戴着一张面具也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这样说着，他脸上的那张假皮总算是被药水给泡软得差不多了，方楠开始伸手慢慢把它掀了下来。 随着面具被掀下来，加洛便看到了假皮下面方楠那张被白色填充材料所覆盖得时高时低的真容。那些白色填充物是一种新型材料，材质柔软有弹性，与真实的肌肉触感相近，但内部结构却如同火山岩一般充满了细小的气孔，和覆盖在上面的假皮一样可以被水冲洗渗透，却不会因此而坍塌。 方楠就是靠这个来改变的脸部的五官结构的。 方楠在揭下假皮之后，又从旁边的洗漱台上拿取了第二种药水，开始清理这粘附在脸上的白色粘附物。 这个过程不但麻烦，而且本身这种乔装使用的材料也非常昂贵，和难以获得。 加洛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卸妆，问道：“这个真不会损害到皮肤？” 方楠说道：“……我有上保险。” 加洛说道：“保险有什么用？诺兰你这张脸要是毁了，会害很多人痛哭的……” 方楠眼中略含笑意地瞪了他一眼，便随便任他调戏，自己只管用双手缓慢地把药水涂抹在脸上所有被白色拟真肌肉所覆盖的地方。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方楠终于变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如果楚西庭在这里，就会发现多年来只被他悬挂在琴房墙壁上的少年终于又重新出现在了面前。 只是相比照片上那个笑得灿烂腼腆而不见阴霾的方青致，方楠的眼神却是幽深了太多太多，眼中那透到骨子里的淡漠和深沉，却是让人完全无法把他们当成同一个人。 就好像……当初的少年已经被一个什么样的鬼魂或者怪物借尸还魂，彻底取代了一样。 第二天方楠哪里也没有去。 更换拟真皮肤和重塑假肉的间隔不能太短。不管产品提供者把东西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这种道具妆总归是对人体有影响的，所以方楠需要在换妆的这段时间对脸部皮肤进行一次完整而复杂的清洗和保养，确保它不会因为长期处在封闭状态而出现什么不好的病变。 而加洛作为一只十分彻底而根本就没打算去掩饰的颜控，在方楠露出本来模样的这段时间里，几乎是连对待方楠的态度都不一样了……殷勤得很。 这让方楠颇有些觉得心情复杂，很想踹这家伙一脚。 值得一提的是温榕溪和楚西庭两人关系不和在一家私人俱乐部大打出手的新闻最后还是上了娱乐报纸，只是那配图可能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上去并不是十分清晰，看分辨率方楠猜测可能是手机拍摄的。 网上也没有视频流传出来，至少目前还没有。 网上吵得纷纷扬扬，不过无论是楚西庭还是温榕溪背后的公司，对于这个消息都没有很快做出反应，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直接冷处理了这件事。 但是之后这样的流言却并没有停息，反而沸沸扬扬又传了一段时间，直到有水军涌现，开始“有凭有据”地“推断”照片上的根本就不是这两位天王。 结果也不知道是水军力量太大还是粉丝们就吃这一套，随着温榕溪的经纪人出来给对方的推断长微博点了个赞，评论了一句“总算有个明白人了”，这事儿竟然真的就这样被含糊过去了。 而在这个时候，方楠已经和加洛一起投入了新工作之中。 对于自己的第一张中文专辑，加洛比较迷茫。如果按人设来说，加洛本人本来是个创作型的歌手。他的第一张专辑之中几乎九成都是他自己创作的单曲。 这其中以流行乐和轻摇滚为主，还夹杂了一两首爵士和说唱。 可这并不是说他只擅长唱这几种类型的歌曲了。事实上，加洛的唱功十分深厚，而且对各种音乐类型的把握能力都不错，就连歌剧也能唱得像模像样。 这种情况下，照理说他想出专辑应该没什么困难。 但是偏偏这家伙有着一个很严重的缺陷——他的中文太差，还带口音。 对于从小出生在SN的加洛来说，中文其实并不能算是他的母语，至少不是第一母语。其实加洛的中文说得挺不错，至少不比一般说习惯了方言的CN人差，带口音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国内不少地区的歌手其实都自带方言味十足的口音。 除此之外，他也能背百来首名诗词，会用几百个成语，听得懂大部分俚语，理解包括“吃了吗”在内的许多CN常用语句。 而歌手之所以作为歌手，有一种很重要的能力就是——他们演唱陌生语言的歌曲时永远比使用这种语言说话来得发音标准。 这之中有什么具体原因还不知道，但至少从这个逻辑上推断，加洛出专辑应该是没什么困难的。 对他来说困难的是“要用中文创作”这件事。 加洛既然要作为创作型歌手在CN出道，他的专辑中就至少需要包含一部分自己创作的歌曲。但是要命的是，他的中文基本上只能用于日常对话和阅读，要他灵活地使用这种语言进行艺术创作——实在也太为难这只最近正在努力东方化的香蕉。 最后方楠还是折中了一下，让加洛先行进行编曲，之后再考虑是让他顺势学习填词，还是到时候使用外援。 这是在方楠和加洛忙于新专辑的时候，万众娱乐那边却发生了大事。 之前严理找人追踪网上爆出的消息来源，追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倒是收集了一大堆的IP地址，通过分析和整理这一堆的IP地址，对方最后找到了水军的真实IP，又通过真实IP的活动记录，找到了对方之前涉及的一些有组织的网上行动。 然后严理就被调查这件事的外援技术员发来的讯息给惊愕到了，继而愤怒异常。 原来，这一场追查之中，撇除水军工作室里一些与万众无关的行为不说，外援却是揪到了一堆跟万众名下演员相关的行为。 中间有黑演员的，有黑剧的，有在万众名下演员的代言下给恶评的，还有在各种热门网站的论坛之中爆黑料的——这之中有些黑料是真，但是大部分只是纯粹的捏造和诬陷。 而这些行为之中，只有针对一个人的时候始终是抱着正面的吹捧或者夸赞。 ——杨子涵。 对方的调查之中，固然涉及了一些侵入或者破解的手段，不过至少到达严理电脑里面的资料，都是半公开，并不必要涉及黑客行为才能取得的。 唯一一项出处未明的内容则是一个邮箱地址，据说是一些与万众有关工作的委托人的委托邮箱。不过邮箱地址看上去相当陌生，严理特意和目前所知杨子韵和杨子韵经纪人的所有邮箱和联系方式对照了一下，还是没找到确切的证据可以确定这件事和他们有关。 但是即使没有相关的证据，事实的真相也已经相当显而易见了。 严理紧皱眉头看了半晌的资料，最后给助理打了电话，让她通知杨子韵和她的经纪人来一趟自己的办公室。 等午后两人先后出现之后，严理啪地一声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扔在了他们身边的茶几上。他几乎显露在外的愤怒让杨子韵和经纪人的心里都发出了咯噔的一声，随后，经纪人才伸手捡起了被扔在茶几上的资料，慢慢地看了起来。 而随着资料被一页一页地翻过，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杨子韵侧头去看了几眼，却是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其反应比经纪人还明显。 严理的表情森冷，看着两人的表情又如同万年寒冰，一字一句问道：“对于这份资料，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有人愿意告诉我这份资料里面说的事情都是怎么一回事吗？” 第32章 严理望了两人许久，最终望向了杨子韵，说道：“小杨，不如你告诉我吧。” 杨子韵看到这些资料时就觉得眼前一黑，但是当严理这样问她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死心，咬紧牙关死活不肯承认，只说道：“……我不知道。难道是粉丝做的？” 严理听了，却是发出一声冷笑，说道：“那你的粉丝可是真够神通广大和有组织的，竟然连我们公司内部的竞争关系都一清二楚，还能每次在你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手帮你扫除障碍。” 杨子韵听了，立刻心焦气乱地开口说道：“严总！你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虽然神态焦慌，但说出口的话却有条不紊：“我是不是这样的人，严总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不知道为什么这群水军会做这些事情，但是这件事绝对不是我指使的——严总你知道的粉丝行为大部分时候根本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她的语气如此焦急表情如此逼真，几乎都能让严理认为她所说的才是事实了。 如果在看到那份资料的时候她没有露出过那样心虚的模样的话。 严理说道：“是不是粉丝行为，我们之后会调查清楚。不过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恐怕暂时不会有什么新工作了。” 然后他对杨子韵的经纪人说道：“从现在开始到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我会暂时换一个人来负责杨子韵的工作，具体之后会变成如何，将会由调查结果决定。” 但是调查结果却并不乐观。 随着进一步的调查，水军的工作室很快就被严理找的技术员定位，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涉和心理战，在被威胁以诽谤罪起诉的情况下对方最终还是供出了交易账号。 而杨子韵在公司方面粗暴地搜检了她的个人电子设备和公寓网络之后，又遭遇了账目资金往来上的调查。杨子韵毕竟不是什么高端黑客或者间谍特工之类的人物，虽然因为私底下常使小手段已经算是比较谨慎警觉了，但是在专业人士的手段之下还是接连不断地暴露出了各种破绽。 最后面对着各种层出不穷的铁证，杨子韵终于再也无力辩解。 杨子韵离开万众这一天，已经知道合约期内接下来这两年她会有的未来了。 她虽然并没有被解约，但是却很难再有靠谱的工作。 她离开严理办公室的时候，却遇到了特意赶来的胡梦涵。 年轻的女孩站在那里，用一种十分难过却又愤怒的眼神望着她，问她：“为什么！？” 关于水军的资料搜集和整理出来之后，严理就拿给胡梦涵看过了。这群水军黑的人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胡梦涵本人。而她被黑的频率，程度，甚至要远胜任何一个其他人气，定位相近的女演员。 而这之中，更有许多曾经让胡梦涵觉得伤心和膈应的言论，是胡梦涵怎么也想不到会来自于杨子韵的。 她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杨姐……我不明白！” 杨子韵就那样面无表情地在胡梦涵面前站了许久。她脑子里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面转了很多圈，在是继续争取胡梦涵的信任和同情以扭转目前的形势和索性发泄出她的真实情绪之间回荡了几个来回。 最后杨子韵的理性告诉了她，即使她再次忽悠到胡梦涵，恐怕对方也已经没有能力说动严理。 她已经完了。 不但完了，而且在这个时候被万众冷藏，她以后想要翻身的几率也几乎跟期盼奇迹发生差不多低。 这个念头浮上来的时候，就让杨子韵觉得难以忍受的痛苦。这种痛苦让她愤怒，让她怨恨，让她几乎克制不住长期压抑在心头的嫉恨与不甘与委屈。 她的声音冷冽如寒冰，寒冷到仿佛只要触摸就会割伤手指，割裂皮肤。她用这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觉得这需要问为什么？” “你以为只有我讨厌你吗？你以为曹颖，叶甜甜她们就不讨厌你吗？或者换句话说，你以为谁会喜欢你？” 她冷冷道：“我出道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啊胡梦涵……但我出道的时候可没有你的好运，签约公司的老总就是亲舅舅，一路保驾护航，所有资源像不要钱一样地拼命往你身上堆。” 胡梦涵说道：“舅舅并没有徇私我。” 她是真心这样认为的。在公司的时候，胡梦涵甚至都不直接叫舅舅，也和所有其他员工和艺人一样用严总来称呼严理。 但是杨子韵却是冷笑一声，说道：“没有的话，为什么别人出专辑的时候都只有一些二三线的作曲人和制作人，但是轮到你的时候却是特意请的国际一流作曲人？你知道诺兰·方在SN多有名吗？” 胡梦涵辩解道：“方老师确实很厉害，但是请到他本来就是很凑巧的事情，是他自己有意回国发展，而我的专辑又正好遇上了而已。” 杨子韵却是冷笑道：“……是吗？” 胡梦涵开口道：“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想的……杨姐，我一直都觉得你人很好，很值得尊敬……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杨子韵说道：“我这么一个人？”她也被胡梦涵的话给惹怒了，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以为我不想轻轻松松坐在家里向父母撒个娇就有工作和名气从天上掉下来？你以为我不想要一出道就有好剧演，出专辑的是所有歌曲资源任我挑？” 她声音尖锐地说道：“胡大小姐，如果我也有一个身为影视公司老总的舅舅，你以为我喜欢做这种事情吗？需要做这种事情吗？” 胡梦涵听到她尖锐的责问，却是脸色一白，说道：“这跟舅舅没有关系——你说的好像我就没有用心演戏和工作一样。” 然后就听杨子韵说道：“演戏？你自己是真不知道自己演的都是些什么样的烂片？现在的这部《独舞的朱丽叶》和你的新专辑，如果不是本身的剧和曲子选得好，你以为会有你现在这种结果？” 胡梦涵实在没想到杨子韵会这样看待自己，怒极反笑，说道：“就算是这样，演了这么多烂片的我就是比你红，而且红得快——我以前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在却知道了。” 这个话题实在戳人心肺，杨子韵怒而叫道：“只不过是因为你运气比我好罢了！” 胡梦涵笑了，她带着一些嘲讽意味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混我们我们这行的想出头全靠运气，运气好就能红，运气不好就不能红吗？” 这个问题太尖锐——杨子韵固然觉得自己之所以至今红不起来是因为运气不佳的原因，但是当胡梦涵这样发问的时候，如果直接回答是……却又显得她特别输不起似的。 杨子韵表情凶残，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马上回答。 胡梦涵看着她迟疑了数秒，才突然问道：“我有得罪过你吗？” 杨子韵愣了一下。 胡梦涵说道：“杨姐……我最后一次叫你一声杨姐——我不明白，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是我做了什么得罪过你了吗？明明……我还记得你给我讲戏时候的事情。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子韵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我一直是这样，是你自己太天真。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喜欢过你哪怕一秒种——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出道定位相似，发展路线也相似，同样的资源，给了你就没我的份……你到底有多蠢才会觉得我会真心实意喜欢你？” 胡梦涵心头一苦。 杨子韵又说道：“又哪里只有我？你以为公司里的其他女演员就喜欢你吗？别天真了——人家不过是看在你是老总外甥女的份上不想得罪你而已！否则公司里这么多女演员，凭什么只有你什么也不用做就人缘特别好？你以为那是为什么？真的是因为你人格魅力特别出众？” “临走之前，就让我教你这一课吧。”杨子韵望着胡梦涵，语气里满存恶意地说道：“成人的世界是很残酷的，小姑娘！没点好处，谁愿意来无缘无故讨好你？” “以后学聪明点吧！” 杨子韵转身走了，留下胡梦涵在原地，僵立了许久也没有动弹。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叫了一声“梦涵？”。 胡梦涵似乎猛然从思绪中惊醒，抬起了头，发现对方正是公司名下另一个目前人气挺旺的年轻女演员叶甜甜。 ——你以为曹颖，叶甜甜她们就不讨厌你吗？ 胡梦涵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杨子韵之前说过的这句话。 几乎是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被惊吓得甩开了叶甜甜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只手。 叶甜甜顿时有点尴尬，望着胡梦涵的表情也有点讪讪和受伤，显然是不明白胡梦涵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种陌生，戒备，如同看恶人一样的神态和动作。 胡梦涵顿时也发现了自己反应过度，也有几分尴尬，觉得自己这态度有些过分了。但是抬头望向叶甜甜的时候，却又想起了杨子韵平时对她耐心温和的样子，和最后露出来的那种刻薄嫌恶嘴脸。 叶甜甜的性格很好。她的人就像她的艺名一样，给人的感觉一直很甜，笑容很甜，说话的风格很甜，就连那平时和人相处时的作风也很甜。 这种“甜”让她平时在屏幕上能展现出很强烈和独特的个人特质，所以叶甜甜才能在美女辈出的娱乐圈占领一席之地。 这是个非常典型的甜姐儿，胡梦涵每次知道她又为了一块儿蛋糕或者减肥的方式和经纪人据理力争的时候，都会因此而会心一笑。公司里的女演员真的没有几个像叶甜甜一样对减肥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和畏之如虎了。对方还会偶尔和胡梦涵分享她那乱七八糟的减肥秘方，说到底就是不想老老实实节食就对了。 但是……这时候胡梦涵看着她，却又有些怀疑，对方这时候表现出来的甜美和活泼，都是她的真实性格吗？杨子韵表现出来的模样和她内心所想完全不同，叶甜甜的笑容底下是不是也有第二种面貌。 ……她对胡梦涵露出笑容的时候，内心是不是其实也在讨厌着她。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那种排斥和警惕就很难掩饰住了。 不过当这个念头划过胡梦涵脑海的时候，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不但过激，还颇有些恶意满满……毕竟这时候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叶甜甜也心存恶意，她不过是把从杨子韵那里收到的伤害转嫁到了叶甜甜的身上而已。 可是即使明知脑补有问题，但胡梦涵还是心乱如麻，最后只能十分勉强地努力对叶甜甜应付和解释了几句，那态度她自己都觉得虚。 叶甜甜有没有发现她的态度虚假胡梦涵不知道，只是数天之后，当胡梦涵发现自己对待不少同公司的演员们都开始有些胡思乱想之后，却是忍不住就厌恶起了这样的自己。 可偏偏……无法自控。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想起了第一次和方楠见面时，对方让她学着唱的那一首歌。 ——是谁教她化妆/是谁教她假装/用全副武装脸庞/面对成长风浪/摒弃所有善良/学会嫉恨说谎/最害怕的成长/慢慢变得世故荒唐/爱一个人的勇敢/谁还记得模样…… ——是谁教她化妆/是谁教她假装/用精心绘画模样/掩盖天真过往/放弃轻信倔强/学会妥协伪装/最害怕的成长/慢慢变得世故荒唐/纯真无伪的梦想/最后统统忘掉…… ——……才知道年少时光/走得匆忙/最奢侈的愿望/只求初心不忘…… 胡梦涵在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只觉得那轻快中带着点小忧伤的旋律真是十分动听，歌词也略装逼，给人一种挺深沉和有余韵的感觉。 但是直到这一刻，胡梦涵才第一次觉得跟歌曲产生了共鸣。 ——这确实是最令人害怕的成长。当杨子韵说这就是成人的世界的时候，胡梦涵是多么不喜欢她的口吻。她是其实很排斥现实世界真的是杨子韵描述的那个模样…… 或许，是胡梦涵在杨子韵确确实实地揭露这一切之前，她自己就隐隐已经有所感觉，这个社会，这个世界，远没有她还在校园之中时想象得那么美好，纯粹，坦荡光明…… 突然拜访的墨镜女让方楠觉得很意外，他直到胡梦涵出声的时候才认出对方的声音，然后就把胡梦涵迎了进来。 胡梦涵来的时候方楠正和加洛讨论新专辑的主体事宜，所以加洛看到胡梦涵出现的时候表情挺不高兴的，明显皱了一下眉头，嫌弃对方打断了他的工作。 不过胡梦涵此时心事很重，所以也没注意到方楠家里这位混血室友对她的不善态度。 方楠见她情绪与之前的时候不同，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情吗？” 胡梦涵拿着方楠递给她的柑橘汁，犹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问道：“……方老师，之前杨姐的事情……我做的事是不是很惹人讨厌？” 方楠不知道在万众发生的事情，还以为胡梦涵还在为之前和他争执的事情而感到不安，不由得觉得这女孩心思也太细腻了。 他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没有觉得你惹人讨厌……不过觉得你有点傻。” 方楠这话说得真是一语中的，胡梦涵也觉得自己可不是傻透了？别人讨厌她讨厌得要死，恨不得把她所有的演戏机会都抢走，她还傻兮兮地觉得对方是个好人，还想把自己手上的好资源让给对方。 她对着方楠露出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哭的笑容，说道：“方老师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大傻瓜！” 这反应明显不太对，方楠愣了一愣，却是开口安慰起了胡梦涵，并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胡梦涵断断续续地把发生的事情给说了。 方楠听了，许久没说话。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说你傻，并不是在骂你。相反……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傻’的。” 胡梦涵惊愕地抬起头。 方楠笑着，问道：“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奇怪？不过，我觉得，一个人能这样热枕地‘傻’着，其实是一件很好，很值得羡慕的事情。这说明你被保护得很好，可能都没怎么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丑陋的，残酷的事情。” “现在的教育模式，越是年纪小，生活优越的孩子，被灌输的就越是一种理想的道德规则。而这种道德规则随着年纪越长，接触的生活面越广，就越会变得现实，逐利，冷漠……我们的成长过程一般伴随着两个方面的转变：一方面，我们从幼稚到成熟，从天真到事故；另一方面，则是从高尚到庸俗，甚至卑劣。” “一个人生存最理想的状态，也许是这一辈子都始终不必经历各种严酷的考验，可以始终天真而高尚；而最残酷的情况，则是还没来得及成熟起来，就已经变得卑劣。能过着前者那样的人生，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幸运，而后者，则非常可悲。不过对于我们大部分人来说，却都是处于一种居中的状态——我们成熟了，也开始变得虚伪世故，多疑势利，冷漠自私了。” “杨子韵自己就是这样，或者更糟，然后她在试图把这种想法灌输给你。”方楠这样说道，“你非常痛苦受伤，因为你其实很喜欢她，很在意她的看法。” “这就是我之前为什么让你不要后悔的原因。你对她付出的感情越多，受到的伤害就会越严重。如果一开始在没有什么交情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想法，反而不会这么大受打击。” “一个人最开始变得不纯真，其实就是从这一步开始的——从这个社会，从你在乎的人那里接收到背叛，伤害，因而开始慢慢变得成熟，冷漠，开始学会克制自己的感情，不再毫无戒心地付出。开始计较得失回报，开始变得多疑虚伪，依然还希望别人喜欢自己，却又不肯轻易地对别人付出感情和善意，所以总是试图用笑容的假面来欺瞒别人，希望诈骗到好感和善意。” 胡梦涵听着方楠说话，慢慢地脸也不皱了，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方楠说道：“……但是小胡，虚情假意怎么能换到真心实意？就算换到了，也总归是不能长久的。一个人是不是虚情假意，一天两天也许看不清，但是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肯定会看出来的。面对一个人的真心实意，你要么随着时间过去而终于愿意付出真心，要么就会因为虚假的情义而终究被对方看清，失去这份真心实意。” “杨子韵的事情，其实你完全不应该觉得痛苦难过——你失去了她的虚情假意，而她失去了你真心的善意对待。这件事之中，谁损失比较大……不是一清二楚吗？” 胡梦涵听了，眨了眨眼睛，心里倒是真的觉得好受多了。 她露出一个笑容，这回倒是轻松了许多，说道：“谢谢方老师。听你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好受多了。” 方楠也笑了，继续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总会经历的，这种成长的阵痛。好友分道扬镳，被很重视的人背叛，恶待……小胡你可能觉得这件事很受打击，但是其实在我看来，你现在的事情其实算不了什么。” 胡梦涵静默了一下，突然开口问道：“方老师您也有吗？” 方楠停在远处顿了一下。 胡梦涵说道：“啊，抱歉，我多嘴了。” 结果就听到方楠笑着回答道：“我当然也有过。”他的语气平淡，笑说道，“那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后来想想，也不过就那么一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混了一段时间论坛，感觉真是糟透了。我好几年前就不自称腐女了，因为腐女这个群体被败坏得太厉害。我对腐的要求是“平等看待所有形式的爱情，尊重他人的性向自由”，但事实上大部分人不是这么做的。 这段时间看了一堆女权主义者，心情更复杂了。 我个人是天生的女权主义者，天生的反任何形式的歧视主义者。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在这方面上面试图去影响别人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所谓“女权主义”，是只能影响而不能强求的。你可以鼓励朋友坚强独立，维持自尊，你可以劝说亲戚勇敢一些，对于歧视和偏见说不，但是你不能强迫任何人，不能用“歧视女性”作为武器去攻击别人。事实上，所有战斗行为都应该是为了保护，为了建立什么……可事实上很多人攻击别人只是为了纯粹为了排除异己，动不动就把一件事上升到性别歧视的位置上。 这群人简直是在挑拨离间，让我觉得难以忍受。 我从来不觉得另一个性别的人是女权主义者的仇敌，甚至于相反，我觉得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和我们之中的理智者一样通情达理，充满怜悯，也会天生对于欺凌弱势群体的行为和不公平现象发声。很多维护同性恋者的人都是异性恋，很多为女权主义发言的人都是男性。 “性别歧视”也好，“女权主义”也好，不是谁的刀。如果你真的是个女权主义者，在生活中体会过这个社会对你自己，或者你的朋友，亲人或者其他什么人造成的不公，那么不要再为女权主义者制造敌人了。相反，我们需要更多的是理解，支持，是平和而深入的交流，争取一起可以争取到的力量，不管是男性，女性。 第33章 方楠的语气轻描淡写，脸上还带着柔和笑容，所以胡梦涵很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但是胡梦涵相信了，躲在墙壁另一边偷听的加洛却并没有相信。 不但没有相信，他还迅速有了许多联想。 ——楚西庭。 加洛本能地觉得，方楠的话语之中那个让他不再“天真”的人，一定就是楚西庭。而这种情况下，他对于楚西庭的想法，肯定也不仅仅只是“就那么一回事儿”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就没有什么必要想要特意回国报复楚西庭。 他放弃了在SN的发展，改容换貌地回到CN，他做得越多，就表明他越在意楚西庭的事情。 方楠遇到楚西庭时候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不会作假，所以加洛相信方楠确实很憎恨楚西庭。可是他却并不觉得……楚西庭对方楠的态度和方楠对待他一样。 加洛想起那间挂着遗像的琴房，和琴房中彻夜回想的音乐。 ——而这时，距离加洛在SN认识方楠也已经好几年了。遗像上的少年，看上去却比他刚刚认识方楠的时候还面容稚嫩，表情天真。 他突然非常想要知道，方楠和对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楚西庭做了什么事情，让方楠这样念念不忘。 因为抱着这个念头，加洛在之后便开始搜索和打听方楠以前的事情。他先是搜索了楚西庭的个人资料，找到了他过往的专辑，一张一张排除过去，直到搜索到“方青致”这个名字。 方青致，南极星前任董事及执行总裁之子，天才音乐儿童，以及天王楚西庭的第一张专辑制作人，终年十六岁。 ……一切资料都对上了。 方青致在网络上的资料不多，也没有照片或者影像资料之类的东西，所以加洛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他具体的样子。但是即使如此，加洛却也并不怀疑方青致的身份。 方青致的形象实在是太符合加洛对于方楠少年时候的想象了，他完全不能想象世界上除了方楠，还有谁能够在年纪这么小的时候就能展现出这么出众的音乐才华。 也许是因为对方过世得太早的关系，网络上关于方青致的资料少得可怜。虽然也有一些缅怀这位天才早逝的音乐家的消息和言论，但是终究影响力有限。 但是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有用的消息。至少加洛是第一次知道，方楠原来有先天性心室残缺。他以前知道方楠身体不好，几乎不参与任何稍微剧烈一些的体力活动，但是也没有想到有这么严重的地步。 网上的资料说方青致死于心脏病发，加洛忍不住想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严重……或者方楠现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痛，是不是动过手术之后好转了。 加洛知道心脏病是一种软性绝症，除非换心几乎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就算换心之后也仍旧有一定复发的几率，所以并没有以为方楠现在已经痊愈了。 他光从这些信息里面自然是看不出方楠和楚西庭之间的恩怨的，所以他后来去南极星的时候，就暗地里打听了一下有关南极星里面有资历的老员工和方青致的事情。 方青致毕竟离开才六年时间。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南极星至今也已经换了一大批人，但是说是要把旧人全部换尽，却又并不至于。 所以加洛很快就打听到了谁是在南极星工作多年的资深老人。 知道了之后，他就找了些机会和对方搭上了话，然后貌似闲聊一样地问起了方青致的事情。 他当然不会提到方楠，只是表示他自己很喜欢楚西庭的初张专辑，也很喜欢那个据说少年成名却早逝的作曲人，所以想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性格如何，是不是常来南极星。 方青致在当年的时候还是很讨喜很阳光的一只少年的，所以对方也没有想太多，只当做是闲聊一样地跟加洛说了不少。 “小青致小时候来公司的频率并不高。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常常住院，一年倒是有七八个月是住在医院里面的，就连学校据说也不常去，常年都是请的家教。不过他和楚总关系好的时候，倒是常常来公司。那段时间他人看上去都精神许多，每天泡在录音室里面也没见发过病，” 加洛问道：“后来他和楚总关系不好了？” 对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会？”她想了想，说道，“那两人感情可好了，虽说年纪差了五六岁，但是感情是真的很好，亲兄弟都未必有他们这么亲密。小青致那时常常说楚总是他生平知己……所以他过世之后，楚总才会变得那么消沉，至今都有点恢复不过来吧。” 加洛听了，觉得这跟他预想之中的完全不一样，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头。 女人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只是一边翻找资料一边继续说道：“说起来楚总成名之后，公司本来没有打算给他分股的……毕竟他那时虽然人气高，但是太过年轻，南极星手上还有几个实力派的老歌手，董事会对他并不重视。是小青致坚持为他争取股份，加上后来他在东大陆巡演的时候人气爆棚，影响力大到被人称为歌神，董事会才终于下定决心给了楚西庭一些干股。” “后来公司在‘东方舞台’这个项目上投资CN风格的舞台剧失败，方总被董事会质疑，卸除了执行总裁的职位，是楚总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把原有的项目转变成了影音娱乐城，依靠各种开放性地音乐、表演和舞蹈互动节目让整个项目起死回生。之后方总就把手上的股份转让给了楚总，让楚总正式成为了南极星的大股东。” 加洛听完了对方的话，只觉得这剧情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他忍不住追问道：“既然这样，方青致为什么会……”……突然“病故”呢？ 结果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就传来了敲击门板时发出的缓慢而沉闷的“砰”“砰”“砰”声音。 加洛回过头，就发现方楠正板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门口。 因为脸上的伪装，方楠平时的表情一直比真实的表情来得不明显。但是他脸上重要的比如嘴角，眼角之类的地方都是只贴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假皮肤，改变脸颊，鼻梁等位置形态的假肌肉又弹力和收缩性一流，所以还是能摆出许多比较生动的表情。 所以当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那就是真的面无表情。 之后等两人独处的时候，方楠突然开口说道：“你如果想知道我和楚西庭的事情，可以直接来问我，不用这样到处打听。” 加洛听了，顿时有些理亏，想要解释，说道：“我不是——” 就见方楠转头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之后说出口的话。 加洛顿时噎住，半晌，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就是想知道你跟楚西庭的事情。我如果直接问你，你会告诉我吗？” 方楠说道：“等晚上回家之后……我讲给你听。” 之后回到家里，方楠开口跟加洛说道：“我认识楚西庭的时候，是十四岁那年的春天，至少那是我记忆里面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他是公司的签约歌手。十九岁，A大金融系大二生，并不是专业学音乐出身，但是歌却唱得出奇的好，高音嘹亮，低音宛转。不是我贬低你，只是实话实说，加洛你大二时唱的都未必有他那时候唱得好。” 加洛撇撇嘴，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憋住了没有打断方楠。不过眼里透出的却是一股显而易见的不服气。 方楠继续说道：“那时候我住着院——我那时候老是在住院，不过除了家里人很少会有人过来看我。我没什么朋友，学校里的同学也大多不熟……楚西庭是第一个主动不带任何目的来看我的外人……至少我当时是怎么认为的。” “他说很喜欢我几个月之前为学校校庆写的歌剧《镜中人》，而且他是真的对歌剧里面的台词，唱词和我想表达的意象如数家珍。那天我们聊得很愉快，他的歌唱得很好，我真的很喜欢。” 楚西庭的歌唱得很好，对方楠的态度也很温柔。他是方楠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如此亲密而熟稔的同辈朋友，至少方楠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他们还见了几次面，渐渐方楠也开始学会了期待他的出现。不住院的日子里，楚西庭也会偶尔拜访方家，他们在如今挂着方青致遗像的那间琴房之中聊天，弹琴，唱歌，作曲。 和楚西庭成为朋友的那段时间，是方楠这一生过得最快活的日子，仿佛就连那纠缠他多年的病痛也飞离他远去。他的心脏就好像变得轻飘飘的，再不会仓促击打，或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术后虽然病痛也发作少了，但是和那时的感觉其实完全不同。 方青致把楚西庭看做自己的一切——朋友，知己，理想，自由。他那时其实未必就对楚西庭产生了所谓的爱情，可是对于这个年龄的少年来说，他本来也是会愿意为了知交友情付出一切的。 那时的方青致，甚至觉得就这样死了也是快活的。 可是他又一点不想死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不想死，因为如果他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楚西庭了。 这想法其实挺没良心的，因为面对死亡时，方青致想的不是父亲母亲，而是一个只和他相处了不到一年时间的楚西庭。 他们关系转变是在那年夏天。方青致发了一次病，醒来时就看到楚西庭担忧地陪在身边。人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何况是像方青致这种从出生时候就时刻生活在死亡威胁下的人。 那一天，他向楚西庭表白了他内心的恐惧，并且向对方诉说了他内心的情感和依恋……然后，对方吻了他。 那是第一次方青致被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吻。 方青致以往对于同性相恋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当楚西庭亲吻他的时候，他也丝毫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就那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然后，他们就变成了恋人。 但是加洛对于他们相识相知的过程丝毫没有任何兴趣。他打断了方楠的回忆，直接问道：“我想知道他后来对你做了什么？你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方楠沉默许久，说道：“我十四岁那年的新年，在Y省旅游的时候，发了一次病，后来在当地的医院进行了一场急救。那是新年假期，那是个小县城，当时只有一名当值医生，但是水平很不错。” “不过那天晚上，据说还有另外一个需要急救的病人，是同样到Y省旅游的大学生。他和朋友一起来旅游，在附近遭遇了车祸，几乎和我同时被送到医院，但是医生在他们凑钱的时候，选择了先为我进行救治。然后等我的抢救结束时……那个大学生已经停止了呼吸。” 方楠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个大学生姓曹，单名一个旻字，是曹麦的堂哥。而楚西庭正是与他一起到Y省旅游的同学之一。” “曹旻是楚西庭的初恋，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爱过的人。” 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柔和又秀丽，但是偏偏一双清亮黑瞳，冰凉如水。 加洛眯了眯眼，说道：“这跟你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就因为你们同时去了同一家医院，你得救了而对方没有得救，然后楚西庭就记恨上你了？” 方楠对他笑笑，说道：“为什么不能呢？有人因为抢救失败而记恨和袭击医生，为什么就不会有人记恨在同时送医却得救了的其他人？” 他继续说道：“我是传说中被称为熊猫血的RH阴性AB型，所以即使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心脏捐献请求名单上，可是直到十六岁那年，才终于得到了一次受捐的机会。可是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爸妈正因为东方舞台项目被董事会拖在J省的新剧场中心。也许你听说过，就是被称为东大陆最大音乐基地的J省音乐嘉年华。” 加洛愣了一下，发现这地方他还真的听说过。 这座音乐嘉年华游乐场规模非常巨大，从建成开始几乎就成了CN的音乐圣地，算是整个东大陆地区的地标性建筑，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投资项目。 他问：“……后来呢？” “得知有合适的心脏捐献时，我父母可以说是非常激动。但是他们要马上放上手头的一切从J市回来却并不容易。熊猫血的心脏源非常难以等到，而且在捐赠请求列表上的远不止我一个人，活体心脏的保存很不容易，所以各种手续的办理都非常仓促……出于对于楚西庭的信任，我父母便全权授权了他进行各种手续的办理。” “……然后，他以我的名义放弃了那颗心脏的移植申请，然后告诉了我……在两年前那个晚上死去的那个人，和他接近我的真正缘由。” 加洛的手猛然撞击了一下桌角，他却甚至都没有心情喊疼，就声音尖锐地叫道：“他代你放弃了心脏移植的机会！？” 方楠说道：“是！” 加洛说道：“这根本就是谋杀！” 方楠说道：“对，他想杀了我……而且，他成功了。” 方青致死了，活下来的这个，是犹如孤魂一般飘荡在过去与未来的夹缝之中，一个悲观，冷漠，孤独的影子。 方楠甚至觉得，如果在那个夜晚之中，被拯救和活下来的是曹旻……他们两个人的人生是不是都会幸福许多。如果那一夜方青致死了，那么他至少还是那个心思纯粹，不懂憎恨，单纯享受音乐就觉得幸福快乐的方青致。 加洛听了，却是倏然一愣，然后伸手抓住了方楠的手臂，说道：“你胡说什么！？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哪里成功了？” 却见方楠再次笑了笑，说道：“加洛，他成功了……因为这些年来，我再也没有办法毫无保留地去爱慕一个人，去相信一个人。我心里全部都是阴暗的心思，怨恨，不甘，痛苦，猜疑。在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怕了。” 加洛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即使是我也不行吗？” 方楠说道：“……抱歉。” 加洛顿时久久没有说话。 方楠直到加洛对自己有着非常的好感，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越发不能欺骗对方——从好些年前，从楚西庭站在方青致的病床前，说出那冷漠和残酷的真相时，似乎就已经生生地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切开了方青致的胸膛，把他那颗虽然残缺却深切渴望着想要爱人的心给剖了出来，将它给活生生地杀死了，再不留一点被救活的可能性。 方楠知道他对于他人的所有恐惧和疏离其实都是偏执而错误的，可是理智要是总是能替感情做主，这世界上恐怕就连爱恨情仇都不会有了。 所以即使是错误的，方楠也没有能力去改变，甚至于他或许其实根本就不想改变。 他劝说胡梦涵的时候，希望对方能够真诚勇敢，不因为一次伤害而从此变成惊弓之鸟。可事实上，他自己却在这样的泥坑之中越陷越深，甚至连求救和挣扎的欲望都没有。 因为有时候明白再多的道理，都比不上亲身感受过的一滴热泪。 加洛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就有点失魂落魄。 他躺在床上，拳头握得很紧，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强迫自己松开。 他设想过很多情形，但是当真相被方楠明明白白地坦白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愤怒和难受。 他不知道方楠当时对楚西庭的感情有多深，但是他知道方楠平静的语气后面是布满了一堵墙壁的伤痕，即使拔去所有刀剑，也不能痊愈如初。 这让加洛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难过。 加洛是这样一个乐观外向的熊青年，虽然有些才华和智慧，但是却并不深沉。他的生活一直十分顺心，纵然有些烦恼，通常也不会持续许久。 这样的一个人，负面的情绪最多也就是止步于难过，从未及至痛苦，爆发成生气，无法酝酿成愤怒。 而方楠的感情太过沉重，几乎到了加洛无法理解的地步。他越是试图去理解，越是感受到无法忍耐的讶异。 但是他爱慕方楠，生平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要迈入一个人的世界，所以即使遭遇了这样不够熟悉的压抑与难耐，加洛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因为在乎这个人，所以加洛对方楠的痛苦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触动和感同身受，而这让他焦躁不安。 所以这天晚上，加洛躺在床上辗转反复了许久。 他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真的就这样放弃吗？或者，应该从现在开始试着做些什么吗？ 跟随方楠回到CN都已经接近半年时间了，但是加洛却其实并没有真的更加靠近方楠一些。方楠本人难以靠近固然是一个原因，可是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加洛并不曾真的去尝试过走近他。 他满足于和方楠的日常相处，并不想进入更深。 方楠对于加洛来说，就像AVG里面那个不在攻略范围内的男神级配角，看着他的时候，固然觉得非常非常迷恋，但是却始终是不可接近的。想要攻克的难度，大概就跟一头撞破次元壁一样艰难。 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 可是即使撞破了次元壁，你也永远不会知道，那里是否还是有一个叫做命运的次元壁，上面只绘画着没有结局的结局。 对于加洛来说，想要走近方楠，就是这样一个需要撞破次元壁勇气的行为。 可是习惯了嬉笑怒骂，享受人生的加洛……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有这样的勇气。 然而加洛的这些挣扎，方楠却并不知道。 第34章 楚西庭的电话响起的时候，他正在听几位部门经理报告这个季度的工作成果。 看到电话号码的时候，他倒是很快就按掉了。不过会议结束之后，他又第一时间回拨了回去。 “你们调查出了什么？” 他说话的对象是SN一家信誉不错的征信社。方青致的葬礼上，方家父母几乎是怒不可遏地让人把楚西庭直接从礼堂打出去的。他们的悲伤和痛苦实在不像是作假，所以楚西庭也并没有怀疑过方青致的死讯。 对于楚西庭来说，这整件事都像是一个用力过猛的荒唐笑话。而他亲手撰写出的这个笑话，让他知道了什么叫做愚蠢。 少年时很多人都是这样的，秉持着“我即正义”的理念，往往得理不饶人，总是一点点委屈都受不了，恨不得每一个收到的白眼都能百倍报复回来。 楚西庭曾经怨恨过这个世界，因为出身，命运，运气或者其他的一些无法改变的什么。其实他并没有活得非常不幸，因为真正遭遇了许多不幸的人会学会接受既定的命运，学会去接受既定的事实，透过那从树影中倾泻下来的破碎阳光寻找生命中值得让人为之喜悦的部分。 而他却不过是被宠坏了。 因为不曾遭受过真正的不幸，所以他对世界特别地苛刻，不能遭受一点点命运的轻慢和恶待。所以他比常人更容易对一点点不幸而耿耿于怀，多年记恨，直到把这怨恨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 或者，直到经受到了真正称得上“痛苦”的事情。 十九岁那年的某一个夜晚，楚西庭的心焦躁得几乎就像是要燃烧起来一样。那是他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那样死去，而对方是他短暂人生之中第一个隐约抱持着朦胧好感的对象。 而二十一岁的那一个下午，楚西庭却第一次理解到了什么才是来自命运的真正恶意……什么叫做“公正”。 每一句说出口的恶言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偿，每一件亲手做出的恶事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命运既不会跟你讨价还价，也不会跟你争论和分辨……你轻慢爱情，爱情就跟你永远告别；你践踏真心，真心就四分五裂，让你再也拼不回来。 楚西庭永远不会忘记，少年望向他的最后那个表情。他双手捂住胸口，闭上眼之前最后望向自己的那个眼神。 那个眼神里面，没有愤恨，没有埋怨，只有茫然，和一点点哀求。 他一定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爱的人会这么对待他。 那是楚西庭见到的，和方青致的最后一面。 后来很多年，楚西庭修身养性，无论多大的事情，他都维持着常人难以保持的冷静，几乎再也没有冲动愤怒，为什么事情对人发过火。 可是即使这样，也不可能改变那一个午后他对少年说出的恶言，表露出来的恶意。很多个夜晚他忍不住想，在最后的时间里面，青致心里是怎么想的？他把自己那时说的话当真了吗？他最后……是爱着他的吗？还是恨着他的呢？ 然而不管是哪一个猜想，都只让人绝望。 因为那伤害在方青致心跳停止的那一刻被定格成了永远。 曹旻过世两年，他与方青致相识，相知，相恋。曹旻不爱他，方青致爱他就像把他当做了全世界；曹旻与他曾经同窗同学，而方青致却与他志同道合，他赞扬和喜爱楚西庭的音乐才华，把他视为生平知己；曹旻死于两年前的车祸，而方青致撑着病弱的身躯总向他笑得如同一抹璀璨的阳光。 然后这一天，楚西庭为了前者，谋杀了后者。 当他们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孤单而冷漠地躺在了冰冷的泥土之中，楚西庭才终于可以清楚而明白地了解到谁对他更重要。 他当然可以辩解说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要青致死，他只不过是想稍微吓唬一下方家。可是事实上这种辩解毫无意义，他也许没有想过要谋杀方青致，可是他心里理应当是清清楚楚的。 他的行为……会把方青致推向地狱，会让他活不下去。 因为少年把他当做了所有求生欲望的来源。 楚西庭到最后也没有再跟方青致身边的任何人解释过，因为这种解释早就没有了任何意义。温榕溪或者其他什么人的爱憎对他来说也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他躺在墓碑底下，曾经那样俊丽的脸庞慢慢地腐烂，直到化成分不出面貌的枯骨。纤长的手指褪去白皙纤薄的肌理，神经干化、断裂，再也不会在琴键上敲击出一个清亮、干净的音节。而最可怕的是，他的大脑也会慢慢地被一些微小的虫菌侵蚀殆尽，不管是对楚西庭的爱意或者恨意，全部会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从来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从这一天开始，无论相片还是影像，都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变化。恋人所有的姿态，都将注定只会停留在过去，在他所不能触及的时光里反复回放。楚西庭有时候会拥抱着他的照片入睡，可是无论如何心心念念，幻觉频生，那照片上的人像却也从来不会有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 再后来，楚西庭也在别人身上寄托过感情。一开始是长得像的少年人，后来则是和方青致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只是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无法在他的视野里面转化出“方青致”的影像。 楚西庭甚至没有办法像吻对方一样去吻其他任何人。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会捧一些哪怕感觉上和方青致只有些微相似之处的年轻人。他并不和他们恋爱或者上床，只是纯粹远远地看着……用那样的方式催眠自己。 直到方楠的出现。 楚西庭其实问过同时见过方青致和方楠的人见过两人之后的看法，但是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楚西庭不知道是自己的记忆有差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方楠和他的青致长得很像……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实际上拿着两人的照片作对比的时候，五官上的差距是有一点，但是楚西庭认为这很正常——毕竟这些年过去了，青致如果活着的话，也会长大，面貌上有些棱角之类的，也都很正常。 而光是这么想，就让楚西庭的心慢慢变得炽热起来。 当年的事情发生得那些急促而顺理成章，方家父母表现出来的哀痛又太过激烈真实，楚西庭几乎没有想到过方青致可能并没有死这个可能性。可是数次见到方楠之后，他的脑子里却是忍不住就浮起了这个猜想。 恰好，年龄和姓氏也对得上。 这个猜想其实很主观很一厢情愿，然而楚西庭却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了就不肯放手，死活想把它印证成事实。但是他又没有办法从方楠那头印证。 只从性格上来说，方楠和方青致实在差得太多。方楠性格高傲，对楚西庭爱理不理；方青致温柔坦率，从来不会给人脸色看；方楠心思深沉，喜怒不行于色；方青致性情简单，高兴难过都摆在脸上……只从性格作风上来看，其实两人是几乎没有相同之处的。 但是楚西庭又觉得……这些年过去，方青致不管是性格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可以理解的。 而要证实这一点，楚西庭选择的是从方家父母出国之后的行踪开始调查。只是六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要调查的时候，很多线索几乎都已经淹没在了时间之中。 楚西庭同时在国内外都找了征信社，试图调查方青致父母的行踪，但是这样调查了一段时间，效果一直不彰，便是连个调查对象的姓名都抓不准。 “我们按照Songcheng Fang这个名字查了很久，都没找到类似的名单。考虑到移民登记时候本来就有更换名字的这个程序，而国内的姓氏通用，名字辨析度高，而SN则是名字通用，姓氏辨析度高，若方先生换过名字，就算姓氏不变，用着英文名字与中文姓氏，这找寻难度也变得极高。” “我们倒是根据已有的讯息调查过了方楠先生的来历。不过虽说调查出了他大学和中学时候就读的学校，但是似乎知道Mr.方家庭情况的人并不多。他才华横溢，课业优秀这事是众所周知的……但是除此之外，具体的家庭背景之类的，却完全没有人知晓。据说他罕见参加同学之间的聚会，在上学时关系亲密的好友也几乎没有。倒是爱慕他的人有很多。” 楚西庭听了，却是愣了一下，而后又觉得有几分理所当然。 方青致的好，没人知道得比他更清楚。若方楠真是青致……他受人爱慕，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算是楚西庭当年急促之下，偶尔见过方青致被送进急救室的第一面，也曾觉得那少年实在秀美惊人。 更遑论他醒来时，那被天生的才华和柔韧的性情映衬得熠熠生辉的气质风仪。 所以明知引人疑窦，他还是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就没人成功追上过？” 对方一愣，半晌才带着三分迟疑地回答道：“……我们借故打听了一下，据说Mr.方一直以来都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似乎……‘对一场热情的恋爱有所畏惧’，这是我们打听时对方的原话。” 这一句原话，对方是直接以英文说出，倒是很西方人那直白而肉麻的风格。 楚西庭听了，却是笑容都僵了一下，露出了些许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有声音还若无其事，但多少有些废话地问道：“……是吗？” 方楠到底是不是方青致？这个问题，楚西庭似乎自觉有答案，却又无法完全确定。 如是又说了一些调查的进度，对方最后表示发了一份最近的调查结果和得到的资料在楚西庭的邮箱里面，就挂了电话。 楚西庭看过了里面的资料，却许久不能把那类似于表格的东西看进去。 他想起了很多当年那人还活着时候的事情。 楚西庭这一生，其实并不算太过作恶多端。他对得起大部分人，包括当初在那一个夜晚突然过世的曹旻。 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有方青致。 他这一辈子，本来唯一一个决不能对不起的人。 他当年愤青，总觉得曹旻身死，是因为方家仗了有钱买通了医院的关系。这样的愤青，直至和方青致相恋时都时不时冒出来。或许已经失却的人和事总是看上去更值得留恋一些，而偏偏对于年轻时候的楚西庭来说……所谓自以为是，本来就是理直气壮地做了恶事，还自以为自己是替天行道。 何其愚蠢？ 楚西庭当初未必不知道这样的道理，但是他觉得八成是他本性不善良，所以才用着双重的标准，只按着喜恶做事。后来在圈子里混久了，有一天恍然惊悟，他自负才智高人一等，其实跟那些出现在粉丝会或者网络上的脑残粉黑全无两样。 定罪只凭谣传和脑补，心里有了偏见就恨不得置人于死地，分明自己也不是圣人，却全不会体谅，偏偏就要以对方不够完美圣洁当了理由，攻歼他人。秦桧予岳飞定罪，叫莫须有。而他们这些自以为比古人高尚清明的现代人，其实也根本差不了多少。 先前有桩新闻吵得厉害，是个刚出道的年轻女孩在电视台拿赠品的时候取错了东西，结果被八卦媒体借故夸大一番爆出来之后，就在网上被掐得死去活来，直接上升到了“蓄意偷窃”，“品德败坏”的地步。甚至有人表示以后凡是有她的影视剧就一生黑，再也不看的地步。那女孩其实戏演得还好，结果却只因为这样的原因演了个配角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楚西庭刚看到那段新闻时，其实是没什么想法的。只不过后来恰巧看到经纪人带着女孩来电视台赔罪，牵连到的好几个部门包括当时上的节目组，分发赠品的宣传部等等都一个一个鞠躬道歉过去了，后来却依旧销声匿迹了，才有所感慨。 而那女孩道歉时的眼神，楚西庭后来觉得……其实和他最后见到的方青致的神态有点像。 都是有些茫然、失措和责问……就好像在问：“我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不过错在遇见了他而已。 若说当年他遇见方青致，是他有幸，而方青致遇到他，却是纯属不幸了。 方青致死后这六年，楚西庭也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遭遇过各种各样的事。见过情深意浓的情侣，也见过白头相守的老翁……只平心而论，再没有人如方青致了。 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恋，那样才华横溢，璀璨逼人的少年……楚西庭觉得，自己大概终其一生，都再也不可能遇到了，甚至也不可能再见到。 那时曾觉得真情易得，相知相许的情谊也比不上心中一点气性。他甚至觉得光为了曹旻的死，方家就活该要承受着他这点教训……然后，就是方青致的死讯。 楚西庭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一句后悔，因为后悔早就没有任何用处。 他最孤清的时候，甚至梦到过方青致来找他报仇。睡梦中青致的手冰凉如水，表情恼怒，紧紧地勒紧了他的脖子，可是他却不曾觉得恐惧或者痛苦，而忍不住地欣喜欲狂，想要多看对方一眼。 哪怕是化成了厉鬼，也是表情生动，能够被碰触的方青致。 可惜一梦就醒。 楚西庭对于方楠的身份还有疑虑，所以交代了对方继续调查下去。 只是征信社是合法运营的机构，能调查的终究只有合法的部分。楚西庭远在CN，想要调查方楠在SN的事情自然有不少困难之处。其中像是一些有保密协议存在的资料，比如银行，保险公司，甚至学校中留存的个人资料，楚西庭雇佣的人终究只能获取到一部分，更多则是无处下手。 SN不像国内，官僚主义严重，很多制度都执行得不太有力。他们在风气上就非常重视商业保密性，所以楚西庭在试图让人调查方楠的具体资料的时候，还遭到了不少阻碍。 不过楚西庭也不是没了办法。 他稍微找了一些不那么合法的私人雇佣情报机构，并通过他们来搜集了一番方楠的信息。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一路追求下去之后，对方却发现他们总是查询着查询着就断了线。 在一些包含了教育资料的个人资料里面，方楠的个人信息里面消息写明了教育经历，而这教育经历却说明了他从小学时候起就就读于SN的某间私立学校，但是楚西庭却完全不相信这个。 方楠的中文太过精通了，而且性格也是很典型的华侨性格——无论如何，对于接触过各种来历人士的楚西庭来说，分辨华侨和华裔对他来说是没有困难的。 加洛是典型的华裔作风，就算不是华裔，肯定也是从小在国外生活。而方楠则更像是快成年时才开始旅居SN的留学生，所以一举一动，还保留了典型的华人作风。 只是一时没有收获，楚西庭也只能让对方继续尽力深入调查。 九月末的这一天，是方青致过世七年的忌日。 方家父母自从伤心出国之后，似乎就没有再回来过，甚至就连方青致的墓也从来没有回来扫过。反倒是一些生前和方青致并不算十分熟络的人每年都会来几个。 这之中既有方青致当年师长，也有一些楚西庭刚出道时候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同行。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每年必来的楚西庭和温榕溪。 因为这件事，当初还有新闻通告赞扬两人念旧情，不过因为不管楚西庭还是温榕溪，本身都十分排斥在这件事上炒作，所以到最后这一小篇新闻倒是没有激起任何波澜，就那样毫无存在感地过去了。 而这一天，楚西庭虽然照旧去扫了墓，但心情却与往年又有很大的不同。 他扫了墓送了花之后，脸上却是难得带了些许笑意。 他的语气温柔，指尖抚过墓碑上的照片，缓缓说道：“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你要是恨我，就来找我。” “你看你这么信任我，我却利用你的信任，夺走了让你重新变得健康的机会，还让你失去了性命……青致，你不是这么宽宏大量的吧？连这样的事都可以忍了？” “所以，如果恨我，就来找我。” 他这样说着，却是一边回忆起了当年的事情。现在想来，当年他利用方青致对他的信任而擅自伪装成方青致的意愿代替对反放弃了心脏源，并在之后暴露出自己接近方青致的真正目的而引对方病发时……方家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虽说当时处境艰难，但是如果方青致真的去世了，楚西庭觉得方董应当会找他拼命才对……可是对方却只是扇了他一巴掌之后，之后就拒绝再和楚西庭见面。 他甚至没能参加方青致的葬礼，就连墓地的所在，也是从他人口中打听出来的。他当时觉得那是因为方家父母为了方青致的死而恨上了他，所以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如果方青致真的死了，他的葬礼怎么会这么仓促而简单？方家父母就算当时麻烦缠身，但也不是就真的没有还手之力，想要给那时的楚西庭找点麻烦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对方却是匆匆忙忙地以伤心过度为借口就离开了国内。 可惜，当年楚西庭也因为方青致的死讯而受到了太大的打击，根本已经无法正常思考，所以也没有发现其中的蹊跷。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楚西庭脑子里就冒出来一个非常荒唐的念头——假若这个时候他找人来把方青致的坟墓挖开，会不会发现中空的棺木？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楚西庭就开始心跳加快。但是许久之后，他叹了一声气，还是放弃了这样的念头。 第35章 挖坟这件事，说起来有点荒唐，但是楚西庭有一瞬间是真的有这样的冲动。 而阻止他这样做的并不是对死者的基本尊重和敬畏，或者是这么做可能带来的糟糕结果，而是对于挖开坟墓之后，有那么两三成可能性会看到方青致尸骨的恐惧。 他光是想到那一个景象，就觉得恐惧至极。 如果说照片上的方青致，给他带来的还只是无法动作，不会说话的焦躁感……一具尸骨带来的却是几近毁灭性的的绝望。 最恐惧不是他无法说话，不会动弹，最恐惧是这样一个曾经生动的灵魂，彻底消失殆尽，变成了一样没有思想的死物。 哪怕化为厉鬼，化作僵尸……对于楚西庭来说，只要内里还是他的青致，那样的情况他都可以接受。 所以，他最后还是压下了挖坟的念头。 要确认方青致是不是没有死……他尽可以用更委婉，也更没有伤害性的方式。 九月过后，方青致和加洛在南极星的时间就多了许多。加洛本人长相俊美，因为是混血儿的关系，五官显得比大部分圈子里的男星都来得深邃，但是东方人的相貌特征也蛮明显的，并不会让人觉得很西方。 他的中文造诣不算十分精深，有些不常用的字词还会说错，但是至少发音标准，比CN某些省市出身的本土艺人还要更加顺畅自然许多，难得的是唱功非常出色，感情表现也精准，完全是一颗已经被打磨好了的好玉。 这种情况下，南极星自然希望早日把他推出去试水，而不希望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因为楚西庭的独断专行，所以方楠成了加洛第一张专辑的制作人，这让公司内部颇有些不满。不过因为方楠最近在国内名声鹊起的关系，这种不满很快重新被压制了下去。相应的，方楠身边还被配上了助理和专业的团队。 而按照方楠的意思，是希望把加洛作为创作型歌手推出去。 加洛的中文不是很好，作词方面有一定的困难，但是作曲却是驾轻就熟。这不管是在宣传上还是实际的公众评价上，都是一种不可忽略的优势，方楠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加洛放弃这个优势。 但是加洛因为在SN发过一张专辑的关系，手头上的曲子目前甚至还不足以填满半张专辑，而且要在CN发行的话就要全部重新填词，其中花费的功夫肯定不短，这让南极星方面的几位负责人非常不赞同，为此双方还起了两次争执。 不过最后是方楠这边赢了。 而接下来，作曲，选曲，填词，编曲……都需要大量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面，楚西庭先后出现了好几次，和加洛的相处看上去倒是挺亲昵的，但是那种亲昵在方楠看来却总有些流于表面。 他总觉得对方的表现很假，甚至于……那表现甚至不如当初诈骗和利用他的感情时候来得逼真。不过说来也是，当初哄骗他的时候，楚西庭的身价和地位可是远不如现在，而加洛也不像当初的他一样……担负着害他初恋身亡的那种刻骨仇恨。 “哈……”方楠这样想着，忍不住就对着正说话的两人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这个笑容里可以说是满满的恶意。方楠躲在角落之中，却是觉得谁也不会注意到他，才露出那样一个表情，却不料楚西庭偏偏正在这个时候抬起脸来，而且鬼使神差地就向着方楠这边望了过来，正好把他的模样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两人四目相对，方楠僵了一下，然后就一脸不屑地别过脸去。 他移开视线之后，楚西庭却还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说句实话，那一个瞬间方楠的表情和神态其实和方青致一点相似也没有。他的笑容轻蔑又刻薄，让人无法从上面看到丝毫让人觉得愉快或者美好的东西。 这对于楚西庭来说是极为陌生的。 方青致从来不曾向任何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态，他无论对什么人，都是一种从内到外澄澈到让人忍不住想微笑的温柔和善意。 有那么一瞬间，楚西庭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可是方楠视线移开，低下头去咬着笔帽重新开始琢磨曲谱的时候，认真和柔和的表情却又再次带回了那种熟悉感。 楚西庭在那样一个瞬间，几乎忍不住想要直接开口试探。 却不料加洛的叫唤突然响起，换会了他的理智：“楚总！” 楚西庭愣了一愣，才回过头来，却发现加洛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才意识到现下他其实还在跟加洛说话。 加洛开口说道：“楚总看上去对我的专辑策划的细节没什么兴趣……” 楚西庭作为顶头大BOSS，特意跑来自然不可能说是想要偷窥他们外聘来的制作人。虽然他巡视各部门并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但是如果毫无理由就留下长时间旁观，不但目前项目组的几位下属会觉得不自在，桀骜如同方楠，说不定会直接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给他脸色看。 所以楚西庭进来的时候就非常自然地开始跟加洛说话，问起目前的进度和他们对于专辑的定位等等细节。 而如今加洛这句问话，却是仿佛发现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西庭听了，也知道自己表现得有些太明显了，于是立刻回过头来，笑说道：“我只是一时没法把你们想要的效果在脑中形成影像……你继续说。” 加洛之前在跟楚西庭说专辑的定位。因为是第一张专辑，所以整张专辑的印象很大程度上会和加洛在国内的形象挂上钩。方楠认为为了加洛以后的发展着想，整张专辑的风格尽量不要和加洛本人的性情气质相差太远。 ……而且，他希望这张专辑能够比较恰当地表现出加洛对于祖国的示好。 也就是说，整张专辑目前的安排，希望有两到三首颂扬CN的歌曲，两到三首励志歌曲，而余下的，再分配到其他主题上面。 这之中，颂扬CN的歌曲方楠并不打算把它们做成爱国歌曲。一来是因为加洛出生于SN，对于CN这个祖国固然有好奇和好感，但却不像一些年长的归国歌手一样，有那么深重的爱国和思乡情结。二来，则是加洛本人的性格就不适合那样沉重的主题。 按照南极星方面负责人的意思，他们是想要把加洛塑造成一位混血贵公子的形象，这个定位对于少男少女其实是挺有吸引力的，也不算错。但是方楠却并不愿意把加洛的受众止步于未成年的孩子。 他的野心更大。 所以在方楠的规划之中，加洛的专辑选曲要更为全面，最好既有文化性，也有时代性，能够代表某一个群体的同时，还能吸引住多个年龄层的关注。 比如三首与CN相关的歌曲里面，有其中一首已经被方楠填词完毕，题目就暂定为《来自东方的风》。 这首歌唱出的是一个少年回望东方时候，对于孕育了他祖辈的那片土地的好奇。而这阵“来自东方的风”，某种意义上也暗示了CN近年来对于整个世界的影响。 与一般的爱国歌曲不同，这首歌里面，夹杂了好几段英文唱词，而每一句英文唱词出现的部分，竟然都被加上了一段十分中国风的戏曲复调。而每一句戏曲复调之中的英文歌词，里面必定会夹杂着一个非常东方风格的英文词，比如陶瓷，茶，丝绸……等等。 有一阵风从东方来/风里的花香我难猜/父亲说那是牡丹花开/曾经有座城市叫长安/曾经有个朝代叫汉唐/曾经有个民族叫炎黄/五千年延绵不断的血和汗/五千年响彻不息的诗与谚/祖先把生存的智慧写进血脉/我们用生命将它们流传…… 而后面的歌词里却夹杂了以英文写成的歌词，比如A Broken China，A Never-Broken China Heart。很显然，里面的陶瓷是个双关词，以戏曲腔来唱，却是味道十足，而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层内涵。 这里的英文强调了加洛本人的来历和立场，反而越发衬得这中心的可贵。 南极星这边音乐制作部门的员工都是第一次跟方楠合作，虽然之前也听过《我曾经爱你如生命》或者《恃爱称王》专辑之中的曲子，但是那些毕竟都是情情爱爱相关的歌曲，而唱的人水准比较一般，方楠也迁就了演唱者的水准，降低了演唱难度，增强了歌曲的传唱度，所以能展露出来的水平很有限。 而相较于那些或者哀怨宛转，或者俏皮浅白的情歌，这首《来自东方的风》的编曲才算是终于展露了方楠能力的冰山一角。 那恢弘大气的编曲暂且不说，从开头到高潮这一段，那由笛子主领的东方风格强烈的旋律转化成如同交响乐一般恢弘的合奏的过程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笔，而间奏之中逐渐增加的合音和戏曲调的伴奏亦给人极为惊艳的印象。 如果说精湛成熟的技巧是多年的积累得来，那么那巧妙奇绝的构思就是天生的才能了。至少对共事的众人来说，他们都自信有一天能够锻炼出同样圆融的技巧，却难以想象能够拥有同样的巧思。 而方楠还这样年轻。 专辑的筹划与制作顺理成章地进行着，方楠和加洛不管在家还是在公司，都忙碌于作曲，作词，各种细节的筹措，和编曲的调整。然而虽然闲话的时候少了，加洛却觉得两人的关系反而亲近了许多。 共同的理想和喜好是最容易拉近不同人之间的距离的。虽然始终是在工作，但是加洛和方楠都过得挺愉快的，即使因为时间紧张而导致工作量巨大，两人也并没有任何抱怨，反而过得相当充实。 不过，这个过程之中，也有让人感到不那么愉悦的事情。 比如楚西庭的频繁出现。 时间久了，就连项目组的其他职员们也发现楚西庭对这个项目的关注度不一般了。或者说，大部分人是觉得楚西庭对加洛的关注非同一般。 不过加洛本人显然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就连方楠，也发现了这情况与他们预计之中完全不同。 他怀疑楚西庭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所以这天楚西庭离开之后，方楠跟加洛一起下了停车场开车回家时，就开口问加洛：“你跟楚西庭的关系……有进展吗？” 加洛沉默许久，才回答道：“我不觉得他对我有什么好感。” 方楠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是不是你采取的方法不对？” 加洛停顿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觉得采取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有用。这样说或许会让你觉得失望……可是诺兰，他确实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他对我有一点兴趣……那么这么久接触下来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动摇。” 方楠说道：“不可能的……” 加洛把车往前又开了一段路，然后在某一个路边停车位上停了下来，这才回头望向方楠，说道：“为什么不可能？我不是现金，肯定不可能人见人爱。就算我是他的初恋本人，也不妨碍他之后移情别恋，何况只是长得像？” 方楠说道：“并不只是长得像……” 加洛愣住。 方楠说道：“一个人会因为一张脸而对什么人一见钟情，但却不可能因为一张脸而爱人爱得死去活来……这种事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本来也不觉得这样就会让他爱上你……可是，加洛，你并不仅仅只是和对方长得像而已。” 他缓缓说道：“曹旻去世的时候才十九，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直男。据我所知，他性情开朗外向，人缘很好……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里面带了些许不明意味的冰冷感觉，却是让加洛心头一动，隐隐似乎抓住了什么。 却听方楠继续说道：“曹旻不但是个直男，他还有个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据我调查所知，他和楚西庭之间从来没有类似于关系特别亲密的传闻……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加洛愣住。 方楠也没有期待他的回答，只是语气平稳地说道：“那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手的初恋……是他小心翼翼呵护着不敢跨越雷池一步的朱砂痣白月光。”是楚西庭为之可以毫不迟疑地把他践踏到无法超生的真爱……方楠这样想着，说道，“然后他死在了楚西庭感情最浓厚恋慕最深的年岁。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在楚西庭的心里被淡化？” 相反……他只会楚西庭心中一天比一天，一年比一年镌刻得更深才对。 但是加洛却并不这么觉得。 随着这段时间过下来，加洛可以说是越来越发现楚西庭和方楠之间那微妙的态度差异。比起他或者其他什么人，当方楠在场的时候，楚西庭哪怕视线不在方楠的身上，但是关注的中心也肯定在他身上。 楚西庭并没有表现出认出方楠的模样，所以加洛也不能断言对方到底知道了方楠的真实身份没有。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楚西庭本人的许多想法，和方楠的认知可能并不相同。 就像挂在楚西庭家中的琴房之中，那被时光所凝固的遗像，和彻夜回响的音乐声。 但是即使如此……加洛却依旧并不想要告诉方楠这些。 他开口对方楠问道：“诺兰……你很在意吗？楚西庭爱别人不爱你的事？” 方楠愣住。 半晌之后，他皱着眉头回答道：“……我在乎的不是楚西庭爱谁不爱谁，而是他利用了我！”他语气十分恼怒地对加洛说道，“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好吗，听了就让人觉得不舒服。如果遇见这些事的人是你——加洛，你也未必就会比我表现得洒脱！” 加洛说道：“也许不会。不过诺兰，如果是我的话，遭遇了这样的事情，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对方，也不会再对那人念念不忘的……那太斯德哥尔摩了。” 方楠顿时十分不快，说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只是在矫情，其实是对楚西庭旧情难忘？” 加洛却并不后退，问道：“难道不是？” 方楠咬牙切齿半晌，却是一拳砸在了车窗上。 车窗发出一声匡响，但是并没有碎。可是加洛却吓了一跳，他伸手就抓住了方楠用来砸车窗玻璃的那只手臂，将之拉到眼前——然后他触摸到了黏糊的液体，发现了昏黄灯光下把方楠的指关节染出了深色阴影的黑红色。 加洛怒叫道：“你疯了！你知道自己这双手值多少钱吗？” 方楠说道：“那也是我的手！就算断了都不关你的事！” 加洛说道：“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在乎！诺兰，你弄清楚，你折磨自己，你破罐子破摔，你难过你受伤，在乎心疼的是我！你弄伤自己，楚西庭会知道吗？他会在乎吗？他既然能把关乎你姓名的心脏源都给弄走，你以为他会在乎你的死活吗！？” 方楠听了，却是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冰凉冰凉的。他的瞳孔在夜色之中莹莹发亮，却清冷如水。半晌，青年才开口说道：“我也不需要他在乎。” 方楠开口冷冷说道：“加洛，你再说这样的话，我会讨厌你的。” 虽然这样说着，他的眼里却是光华流转，仿佛蕴着一潭秋水，泠泠地就好像要满溢出来。方楠的表情并不痛苦或沮丧，相反的他似乎把所有情绪都锁在了眼睛里面，所以加洛听到那一句话时，抬头看了一眼他轻抿的唇，半垂的眼睑，和没有表情的脸孔，有一瞬间却觉得对面的人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加洛愣住了，然后仿佛在那样一个瞬间，所有的心机，算计，计划完备的逼供和试图引诱对反愤然承诺的小心思都如潮水一般轰然退去，溃不成军。 他用双手捂住了方楠那还流着血的冰冷黏糊手指指节，却是再也不复之前的咄咄逼人，只是匆忙却轻柔地说道：“不说了！我不说了！对不起，诺兰，是我说错话……你不要难过。” 方楠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我没有对他念念不忘。” 加洛说道：“嗯，是我乱说话。” 方楠又说道：“我只是没有办法原谅。” 加洛说道：“你不需要原谅。本来就是他做的事情太过毒辣过分。” 方楠说道：“我以前确实很爱他……加洛，我现在说这句话手都会抖，因为愤怒。我厌恶自己曾经喜欢过那么一个人的这个事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这件事，因为那让我曾经十六年的人生都变得虚假而没有意义。”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加洛惊异地发现，方楠的手真的是实在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的。 方楠却还在继续说。 “……我为这个人做了太多的蠢事，太多太多……我为他第一次在爸妈面前说过谎，为他而开始学会用音乐讨好歌迷，还为他嫉妒过不熟悉的女孩，敌视过与他有竞争关系的其他歌手……我为他变成了连自己都厌恶的样子，但是最后却发现自己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加洛，我恨楚西庭。我觉得我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去恨另一个人，但是我恨楚西庭，恨得不得了。”方楠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恨得想要杀了他，但是却又觉得杀了他根本就不够……因为我曾经遭受到的痛苦，远远比死要更加难过。” 这是第一次，加洛见到方楠在他面前赤裸裸地表现出对于楚西庭的真实想法。 加洛有一瞬间竟然无法回答。 然后他知道了，方楠恨的不是楚西庭的绝情，也不是夺去他健康生命的仇恨，而是那所有美好被一一撕毁的悲伤与疼痛。 楚西庭从方青致身上索取了太多太多……如果他只是想要伤害和令方青致痛苦，那他本不该从方青致身上索取那许多东西，因为那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一夜，那一次急救的优先顺序所能够造成的伤害。 鬼使神差地，加洛对着方楠开口问了一句：“假如说……楚西庭其实……并不是完全不爱你呢？” 第二乐章：别对自己说谎 第36章 加洛问出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 不管方楠自己怎么觉得，至少在加洛看来，楚西庭很可能是对方楠有感情的。他比方楠跟楚西庭接触得多，对对方的现状也知道得多很多。 不管对方当初做了那些事的缘由是什么，对方都应该已经有所悔恨，这点是完全可以确认的。 所以问出这句话之后，加洛多少有些懊恼自己干嘛要替楚西庭说话。 方楠对楚西庭的执念太深，那种执念尽管是恨意，却依旧让加洛有几分艳羡和嫉妒。而有些时候他也免不了会想，若是方楠用这样的心思对他，哪怕是恨非爱，他也会觉得有几分得意，几分甜蜜。 可是这想法却不能让方楠知道。 加洛问了这么一句之后，却见方楠沉默了一会儿，才突然阴郁地一笑，说道：“就算他对我还有几分感情……那点感情能和我当初相比吗？我能靠这一点点感情让他也尝到我尝到过的滋味吗？” 加洛顿时沉默了。 他又不是楚西庭，哪里知道对方对方楠到底还留着几分感情？不过是担忧方楠和对方旧情复燃而已。 可是方楠却开口说道：“加洛，有句古诗叫做‘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就‘意难平’这三个字，最能说明古往今来人心所向。” “我也是凡人……所以在这件事上，与大部分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求的不过是‘公平’两个字。但凡他也对我和六年前我对他一样感情……我就不忌惮杀他一次看看，只要他受得了这一层，之后不管成功失败，我倒是可以恩怨两消。” 加洛说道：“杀人是犯罪的。诺兰你若想杀他，我可以帮你去找专业的杀……” 方楠却是立刻打断了他，说道：“加洛！” 加洛一顿。 方楠说道：“那是个列举，比喻……一种修辞手法。我不是说我要去谋杀谁。” 加洛说道：“可我觉得你很当真。” 方楠说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在感情上是认真的，但是并不是说自己真的就要拿一把刀去戳死楚西庭……你明白吧？我只是希望他尝一尝我经受过的痛苦。” 加洛问道：“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太麻烦了吗？为什么你要在乎他怎么想怎么觉得呢？说到底，就算他经受了相同的痛苦，诺兰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更何况要做到这一点不知道有多曲折和困难。” 方楠听了，愣了半晌，才说道：“……我心里会痛快。” 方楠对楚西庭的执念让加洛觉得不安。隐隐他总觉得，方楠对楚西庭的感情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简单。也许恨是真的，可是那样的恨，就算说是爱也没有什么不对。 加洛离开之后，方楠却一个人思考了许久。 加洛问他：如果楚西庭对他也并不是毫无感情呢？ 这个假设却是让方楠觉得心绪起伏，觉得隐约打开了一片新天地。倒不是想法有什么反复，而是加洛的这个假设瞬间就让方楠浮起了许多不同的念头。 他不是没想过回来之后亲自去勾搭楚西庭然后把对方用在他身上的手段重新返还到对方身上。 毕竟找人报仇怎么样也没有亲手报仇来得痛快和让人激动。光是这么一想，方楠就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的原因，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没信心。 对的，方楠没有信心。 他天生长得俊，才华出众，无论追求者还是崇拜者都是大把大把的。就算是易容改貌回到国内这大半年，认识的人倒是有大半都对他或欣赏或敬服，但是方楠却对于人际交往尤其是恋爱毫无自信。 他人生的前十几年一直蹉跎在医院里面，学习的大半时间倒是花在家教上，即使去学校也是往来匆匆，几乎就没怎么和同龄人接触过。而初恋偏偏又是折在了楚西庭的身上，还没有好结果。这让方楠对恋爱颇有些讳莫如深，杯弓蛇影，也难免对于在这方面的行动缚手缚脚，缺乏自信。 他从本质上就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让楚西庭爱上他。甚至对于加洛的示好，方楠也是警惕多于暧昧或者尴尬……因为他会忍不住将之因果利害化或者阴谋论化。 因为这样的想法，所以方楠一直对于楚西庭那已经表现得很明显的讨好和关注视而不见。 而当加洛问了这句话之后，方楠终于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他不得不承认……在专辑制作的过程之中，楚西庭的出现实在有些过于频繁，而两人每每多于个位数的眼神相接，也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说明。 可是……方楠还是没办法相信，那时楚西庭对他有意思的表现——这也着实太不可思议了。他的情绪紧张，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试图将计就计想办法再设计他一回。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难道是楚西庭特别犯贱，觉得对他态度糟糕的人才最有魅力。 方楠靠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眼睛，心想，别开玩笑了。 之后编曲继续进行。 方楠工作起来就有点疯魔，几乎是从早上醒来时开始，到晚上睡着时，无论何时都在思考作曲和编曲的问题。当然他的工作节奏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是舒缓的。 他早上的时候会带着笔记本去附近的公园转一圈。方楠喜欢清晨的公园，他喜欢找一个和人群有一定距离的角落，然后一边听音乐，调整节奏，旋律，一边远远地看着人群在距离之外喧哗，演出，被距离还原成一副变幻的画面。 周末的时候，他还喜欢去电影院和坐市内游览专线，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去，只是后来被加洛抱怨了才会偶尔叫上他。 因为是非节日，列车坐得并不满，甚至有些车厢还是空的。 方楠几乎不论何时都喜欢在口袋里面装一把糖，当然他本人并不怎么吃，只是在遇见小孩子的时候会忍不住拿几颗出来勾引他们。或许是因为气质太纯良的关系，几乎没有家长警惕他，都任由他用糖果哄骗小孩叫他哥哥。 加洛觉得他好像很喜欢小孩，每次和小孩相处时，眼神温柔得像是能化开一样。 加洛说道：“以前都不见你这么……平易近人。” 他说的是在SN的时候。 方楠听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笑着对加洛说道：“小孩子和成人是不一样的。我不是个情商很高很聪明的人……虽然这些年都在努力地学习社会规则，学习人情世故，但是却总归学不太会。在学校的时候不是我故意装出高冷的样子……而是怕出错。” “有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招惹什么人记恨和不高兴，我未必会明白。另外，谁是真心想和我交朋友，谁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我分辨不清楚。而每天小心翼翼琢磨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累，所以索性一视同仁，不在这上面花功夫。” 加洛便问道：“我也是吗？” 方楠沉默半晌，迟疑许久。 加洛顿时觉得有些生气。 结果半晌之后，方楠才开口说道：“我知道加洛你很喜欢我的音乐……也真心在乎我的想法——像朋友那样的。” 他的回答谨慎而缓慢，望着加洛的眼神还带着一些小心翼翼地试探与询问，顿时让加洛泄掉了一顿子的气恼。 之后转眼又是周一，加洛终于开始录制他专辑里面的第一首歌。 这是一首励志歌曲《可能性》。 快节奏轻摇滚，带一点点说唱的性质，但是并不严重，至少不影响整体给人的感觉。 楚西庭进去的时候，方楠难得地没有瞪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就让工作人员给他递了一副耳麦。 结果反而是玻璃那边的加洛看到他的出现，对着他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开始录音之后，楚西庭听到那旋律就愣住了。 这个旋律和编曲的风格实在太有方青致的特色。 一般来说，一首歌曲的风格上都会带着作曲人的印记。这一点在方楠身上并不明显，因为他本身是个涉及歌曲类型和曲风很广，在各个音乐领域都造诣颇深的作曲人。 但是即使如此，总有个别的歌曲类型上，方楠会有一些自己的编曲习惯和结构喜好。 加洛的声音音质很好，唱功也精深，所以方楠一反常态，不再强化旋律本身，而是在编曲上大作手脚，炫技的同时，也给加洛本人留出了大量展现自身唱功的余地。 而他在其中使用的技巧，和方青致曾经在楚西庭出道专辑的某一首曲子里所使用的技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华丽空灵的管弦乐作了高潮之后，猛然滑落到几近于无的音乐配上类似于附耳轻喃一般低沉磁性却又尽显唱功的吟唱，简直是听觉上的极致享受。 只是对唱功的要求也极高。 记得当初楚西庭出道时，方青致也用过类似的手法。虽说旋律和风格完全不同，但是技巧与使用的目的却是完全一样的。 楚西庭忍不住再一次望向了方楠。 他到底是也喜好这样的手法，亦或者真的就是方青致呢？ 而当楚西庭目光投去的时候，方楠却是若有所觉，也偏过头来，和他的目光相接了一下。 惯例来说，这一下目光对接之后，方楠应该就会皱了眉头，状似不耐地回过头去了。但是这一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方楠与楚西庭目光交接之后，却是突然对着他，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楚西庭顿时愣住。 但是而后方楠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忙碌去了，所以楚西庭也没有机会确认一下，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他笑了。 他一时弄不清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带着这样的疑问过了数日，楚西庭虽然依旧还经常出现在方楠的面前，却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确认方楠对他的态度是否有所转变这件事。 后来过了几天，加洛这天早上因为有海外包裹到而回去了一趟，其他工作人员便也抽空去做了点闲事，只有方楠一个人在录音室默默地反复倾听和调整之前的录制成果，却是给楚西庭抓到了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等人都走后，就进了屋，关上了门。 方楠听到关门声抬起头来，正好见到楚西庭进门来。 楚西庭叫了一声：“方先生。” 方楠听了，表情虽然有几分冷淡却还是笑了笑，回答道：“楚总。” 楚西庭却是走近了控制台，然后取了一份放在一旁的多余曲谱看了几眼，却是选中一段轻轻哼唱了起来。 加洛的专辑目前主打歌定为《蔷薇枷锁》，专辑名不出意料也是这个。而楚西庭目前拿着的正是这首歌的曲谱。 ——让我无法后退/迷恋一朵花开的明媚/知道它必然会枯萎/春过后/只留下心碎……那一夜犯下的罪/是你嘴角胭脂甜美……万千蝴蝶纷飞/你发丝乌黑/转眼成灰/我爱意迷醉/一生不悔…… 方楠却是猛然一惊，然后一时僵硬。 却听楚西庭继续唱道：“……你是我饮空的酒杯/你是我落锁的门扉/你是我离去后无法记起又不能遗忘的罪/我为你走这百年轮回/用一生忏悔……” 他的声线与加洛有很大的区别，听上去更低沉也更锐利，是一种极为有力量的美妙声线。作为有歌神之称的天王级歌手，楚西庭的歌声自有其不同一般之处，否则当初方青致也不会那么迷恋他，一心要为他作词作曲，要让他扬名国内外。 即使是清唱，从楚西庭口中流淌出来的歌声，也依旧优美动人，触人心弦。 但是，那声线却并不是最让人触动的。 真正让人触动的，是楚西庭开始唱歌时候，那随着歌词一起流泻出来的仿佛压抑着哀伤，却又虔诚无比的情感。 他与加洛不同，成名多年，人气正处于沉淀期的他，在技艺上可以说是正处于一巅峰期。 这种情况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把一首歌唱得十二分地撩动人心。其中的深情婉转，却是加洛这样的年纪和阅历很难表现出来的。 多年未见，即使方楠耳中一直免不了听入耳一些来自国内的消息，也知道楚西庭的歌艺和声势都日益精深隆盛，但却也没有面对面时意识到的深切。毕竟他自己也是个音乐人，知道CD和音频之中的歌声听上去清晰空灵，其实却是经过了修饰和调整的。而此时楚西庭就站在他的身边，看似漫不经心地清唱出这样一首新歌，但是那歌词间的起承转合，圆融流畅暂且不说，仅仅只是哼唱时候的感情投入，便让人忍不住被那歌声所带动，陷入一种微妙的共鸣状态。 偏偏楚西庭选中的是这样一首歌，这样一段歌词。 所以方楠一时僵坐在了椅子上，竟然没法做出相应的反应。 楚西庭虽然是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拿着曲谱在哼唱，偶尔还会因为对谱子和歌词不熟悉而卡断一两秒，但是态度却并不敷衍，感情上几乎可以称为投入。 那让方楠一瞬间有某种错觉，仿佛楚西庭其实在借着歌词……对他叙说着什么而已。 方楠沉默许久，最后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士别多年，楚西庭却终究是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等到楚西庭把曲谱和歌词都记得差不多了，又从头到尾顺畅地把整首歌清唱了一遍，方楠却是伸出手来，节奏感十足地鼓了几下掌。 方楠说话时声音偏轻，本身的音色又是比实际年龄还要清澈几分的少年音，理论上是没什么气势的。只是他或许是因为经历的事多了，面对楚西庭时语气里带着那点宠辱不惊的冷静平淡却是把他整个人都映衬得很有气势。 他嘴角轻勾，眼睛里却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笑，说道：“楚总不愧是国内领军级的歌手，这歌唱得真好……不知道下一张专辑打算什么时候出？” 楚西庭笑笑，回答道：“离上一张专辑也有大半年时间了，我倒也想要早一点开始准备新专辑，但是现在还没有凑齐曲目……” 以楚西庭现在的地位，他自然是不会在专辑中填充一些滥竽充数的曲子的。更遑论他现在也已经不靠唱歌为生了，发专辑也只是为了维持人气，自然更不会随便将就凑数。 方楠心中考量着，却不防楚西庭突然望向他，开口问道：“如果我说，我下一张专辑想要请方先生你来担任我的制作人……不知道方先生你有没有兴趣？” 方楠听了，却是惊愕了一下，才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态望向楚西庭，说道：“楚总说笑了。我知道以楚总现在这个地位，肯定会有专用的团队。而且楚总你如果要出新专辑，自己兼任制作人不是要方便得多，何必还另外找人来指手画脚？” 方楠虽然不会承认，但事实上这些年他还是多少关注了不少有关楚西庭的讯息的，所以也知道他从好几年前开始，所有专辑就是自己制作发行，并不另外聘请专门的制作人。 这也是国内目前比较流行的专辑制作形式——知名歌手自己兼任词曲作者和制作人。越是有影响力的歌手越喜欢这么干。其中并不只是个人意愿或者自由度上的考量，也是为了利益分配的最大化。 而楚西庭的名声已经够大，早就不需要什么知名制作人或者词曲人来锦上添花。虽然楚西庭本身的创作能力比较一般，每张专辑的主打曲都必然不是本人原创，而是向知名词曲人的邀歌占了大部分，偶尔夹杂了公司内部圈养或者外部投稿来的曲作……但是这和外聘制作人还是有所不同的。 所以方楠才会因为对方的提议而惊异了一下。 楚西庭说道：“当然，我的提议有些唐突 ，目前专辑具体的计划和安排也完全没有，听上去似乎有点儿戏。不过我是真心诚意的……希望方先生好好考虑一下。” 方楠沉默许久，然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那给我几天时间吧。我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楚总的提议是认真的，不妨先给我一些大致的方向和具体的时间预算以及条件……我现在手头上也有几份活的安排，能不能合作还要看预定。” 楚西庭听他没有直接回绝，却是心头有几分喜意。实在是方楠的态度比起前段时间有了十分明显的转变，相比较之前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此时方楠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和煦友好。 但是无论原因为何，至少楚西庭对于这样的转变是乐见其成的。 甚至他还有些趁胜追击的意思，顺势邀请方楠与他一起用餐。 中餐原本就是在公司里，所以方楠略一迟疑，就笑着答应了。楚西庭不知道方楠心里的千回百转，或许他也不在乎——对他来说，不管对方是因为什么原因态度转变，他只要知道方楠现在不抗拒和他往来就够了。 加洛是后来才知道方楠跟楚西庭吃饭的事情的。对此他除了讶异之外，还有几分不舒服，所以之后就试探性地问了方楠一句：“你怎么突然给他一起吃饭了？” 方楠回答道：“难道要我直接摆脸色说不去？” 加洛听他语气不对，却是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却听方楠继续说道，“我觉得你之前说的不错。” 加洛：“！！！？？？” 他在想方楠说的是那一个之前。 “不管楚西庭之前是什么态度，他现在看上去对我好像还蛮有兴趣的。”方楠把头靠在椅背上，语气波澜不惊地说道，“既然你对他束手无策，那我自己来试试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后头的剧情确实脑洞挺大。对我来说，其实最后是什么结局关系不大，重点这个过程之中想要表现出来的爱憎因果。 我个人并不希望换攻，如果真要换我恐怕还得写个第二部（这东西不可能有）。毕竟到目前为止，整个故事讲的是方青致和楚西庭，我希望把这两个人描绘完整，把故事讲完整。我并不是非要把两人凑在一起，但是我却一定要把方楠的心结打开，让楚西庭理解他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的意义（目前我虽然写出他后悔，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这个故事里面，我放大了一些东西（夹带私货简直是本能），因为数据不好砍大纲的时候，只有虐楚西庭的梗完全没砍，算算大概还有五六个关键性的虐心梗，以及一个决定性的虐身梗。从开文到结尾，我基本上都是依靠歌曲点题的，我觉得大家多多少少可能都有点发现吧……之前有人问我说干嘛写胡梦涵和杨子韵，是因为我在用她们两人在点题啊……胡梦涵和杨子韵的关系，映射的就是方青致和楚西庭，那首歌也是。 ——是谁教她化妆/是谁教她假装/用全副武装脸庞/面对成长风浪/摒弃所有善良/学会嫉恨说谎/最害怕的成长/慢慢变得世故荒唐/爱一个人的勇敢/谁还记得模样…… ——是谁教她化妆/是谁教她假装/用精心绘画模样/掩盖天真过往/放弃轻信倔强/学会妥协伪装/最害怕的成长/慢慢变得世故荒唐/纯真无伪的梦想/最后统统忘掉…… ——……才知道年少时光/走得匆忙/最奢侈的愿望/只求初心不忘…… 共同点在于，后者用饱满的恶意杀死了前者的善意和真心，区别在于程度不同而已，但是意义是相同的。这首歌在广义上我讲述的是很多人刚刚接触社会时候的心里挣扎，另一方面用杨子韵的态度，代表了所谓“成熟的大人”给社会新鲜人灌输的所谓“道理”。我被这样教育过，很多年耿耿于怀，所以写出了这么一段。当然，我个人的情况，对方是我长辈，说话时是好意，但是传递的观念让我觉得很心寒，很想反驳。另外，这里也有“物是人非”，“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意思。 楚西庭目前不能意识到的一件事，就是方楠不是方青致。他们可以说是同一个人，却又完全不同。如果有人听过一首歌，就是徐良那首挺自作自受的《坏女孩》（其实听过的那几首他的歌都挺犯贱的，尤其是那首《犯贱》，无恶意），可能更容易理解。 不管最后BE不BE，楚西庭都早就失去了方青致，这点是不会改变的。 第37章 结果听到方楠说出这句话，加洛却是唰地一下把车停到了路边。方楠说道：“干什么！？这里不许停车的！” 加洛平日也算是比较守规则，可是这时却顾不上了，回头就对方楠说道：“什么叫你自己来试试！？” 方楠说道：“我不在路上跟你说这个！” 加洛瞪了他半晌，方楠只皱眉回望过去，到最后还是加洛拗不过他，重新启动了车辆开回了住所。 这个过程之中，两人也没有继续交谈，等到加洛在超速边缘把车开回了公寓停好之后，他才抬头望向方楠，说道：“你说过你讨厌他的！” 方楠说道：“然后？” 加洛对于他这种不痛不痒的模样感到很生气，恼道：“那你还要跟他好？” 方楠说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就因为我恨楚西庭，所以这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啊。”这样说着，他看了加洛数秒，突然开口说道，“……你以后不要管我。” 加洛听他这么说，心头却是突然觉得一阵生冷。他觉得这是因为他对楚西庭至今没有造成什么有效的影响，而方楠已经对于这件事失去了耐性。 这么一想，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者有什么立场去干涉方楠的决定。 可是即使明知无可奈何，加洛依旧觉得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方楠说完这句话，似乎也意识到这句话之中带了一些歧义，又开口说道：“我是说……你以后不用太在意我和楚西庭的事情。” 虽然他缓和了语气，换了一种说法，但是事实上，这句话对于加洛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那都是让加洛胸口刺痛的言辞——代表了方楠在试图与他划清界限。 加洛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胸口却很沉闷，呼吸困难，难以发出声音。 最后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之后过了几日，方楠受到了一个邀请。 这个邀请来自万众——胡梦涵专辑的销售数字已经出来，万众决定为她办一个小型的庆功宴，方楠作为制作人，算是主要客人之一。 他对于胡梦涵的观感还挺好的，虽说这女生歌唱得不怎么样，但是工作态度实在敬业，敬业到方楠觉得对方如果出不了头实在没有道理。 比如最新的那部电视剧，如果光看剧情的话，很多人甚至会惊讶原来胡梦涵有这么好的演技——要知道胡梦涵之前演的那两部片，红是很红，但是剧情和胡梦涵饰演角色的性格塑造烂得让很多人都觉得胡梦涵智商有问题。 而今总算是转了型了。 因为据说是小型庆功宴，方楠也没想太多，就一个人去了。等到了地头，才发现里面的人实在是不少，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这还是方楠见到的。 胡梦涵正在门口接待客人，看到方楠出现，立刻迎了上来，笑容甜美地叫了一声：“方老师！” 方楠回国之后虽然也多少闯出了些名头，却是几乎没有参加什么交际活动。万众内部倒是有不少人认得他，但是大部分却是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 此时见他出现，旁边立刻有人开始打听他的身份姓名，知道他就是《恃爱称王》的制作人之后，顿时态度都十分热情，纷纷与他打招呼，转眼之间方楠就收了七八张名片。 明明是胡梦涵的庆功宴，但事实上，万众方面的人来得却并不多，更多的是本市两大电台的领导，万众宣传和发行渠道的一些重要合作对象，以及一些关系不错的媒体及圈内人士。 胡梦涵到处敬酒，根本顾不上方楠，方楠因为心脏的关系，喝了两口红酒就不愿意再喝了，却是赶紧逃了出来。 等好不容易找了个人少的露台，正准备躲角落上吹吹风压一压酒意，却突然感觉到了谁的注视，于是偏过头去，看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方楠和对方都是双双一愣。 方楠认得对方……这些年来，只有这张脸是他怎么也难以忘记的。他花了很多年琢磨一件事……琢磨曹旻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而曹麦，长得和曹旻很有几分相似。 对方虽然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看到方楠，却也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叫了一声：“方老师，真巧。” 方楠礼貌性地笑了笑，同样回答了一句：“真巧。” 曹麦开口说道：“之前听说方老师来了公司，可惜我一直在外拍戏，即使偶尔回一趟公司也没有机会见到方老师。不过我听过了方老师为胡小姐作曲作词的新专辑，真是太了不起了。阿颖对曹老师的歌也是赞不绝口，一直希望有和方老师合作的机会。” 方楠愣了一愣，问道：“……阿颖？” 曹麦愣了一愣，然后才回答道：“阿颖和胡小姐一样，都是万众名下的演员。她跟我一样都姓曹，所以我认了她当干妹妹。” 他这样说的时候，背光下其实不怎么能看清表情，但是方楠却总觉得他脸上似乎有些微红。 方楠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突然问道：“说起来，我有点奇怪……曹先生的干妹妹为什么签的不是南极星却是万众呢？如果签约南极星的话，以曹先生和楚先生的关系，曹小姐肯定会收到更多的关照吧？” 曹麦听了，却是稍微皱了皱眉，觉得方楠的问话有点微妙。 他对于楚西庭的性取向是有所了解的，而且知道楚西庭在刚出道时候有过一个恋人，据说是南极星当时某位高层的子女。 不过曹麦对这件事的了解非常有限，甚至连方青致的名字都没有打听到过。他还跟曹颖八卦过对方的身份，结果因为曹颖八卦心太强八卦的能力太可怕，他差点引火上身被对方用有色眼镜看待，也因此心有余悸，变得对这种问题特别敏感。 所以他几乎是有些急促地快速说道：“哈哈……楚总和我的关系也不算很好啦，只不过因为和我堂哥以前是死党所以才顺便照顾我一下。方先生你要是听说了什么，那都是谣传，不是真的。” 方楠听了，却是怔了一下，才说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 曹麦说道：“就是这样。” 却听方楠又开口说道：“这样说起来，楚总和你堂兄的关系可真好。” 曹麦正要点头，却突然戛然而止，总觉得这句话也有点别有深意，好像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自家堂哥身上去，让人有种微妙的不对感。 他立刻说道：“其实我堂兄和楚总也就是比较好的‘普通同学’。”他把普通同学这四个字咬了重音，读出了强调的效果，然后说道，“而且我堂兄也过世好多年了，楚总提携我，主要是他人好，长情，倒不是说他们之间关系有什么特别的。” 方楠听得却是有些复杂莫名。 楚西庭人好？ 这真是他听过最有意思的评价了。 就算是他和楚西庭关系最亲密的时候，方楠也没有觉得楚西庭是个善良人。方楠是喜欢楚西庭，是爱慕他，但是却从来不觉得对方是个良善人。 相反，楚西庭这多年以来其实都是非常功利，非常现实主义的。他对不放在心里的人，向来都是没有什么耐心，也没什么同情心，有时候损伤到别人的利益也不放在心上，和方楠是完全的两类人。 以前有一次跟楚西庭去吃饭，结果遇上有侍者没站稳把饮料泼到了方楠的衬衣上面，其实只有几滴，但是楚西庭却非常生气，差点没把人弄解雇了。后来另一名侍者来找方楠求情，说是对方家里困难，兼着几份工，这天是因为昨晚临时加班加到凌晨，实在有些熬不住了，才手不稳……说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真挚可怜，但是楚西庭却丝毫也不为所动，甚至在对方说到一半的时候，就冷嘲热讽地把对方打断了。 方楠记得当时楚西庭说的是：“既然是工作，就要自己负起责任。休息不足，难道还是我逼他的？今天把饮料洒在客人身上，明天谁知道会不会把热汤洒在客人身上？” 那时方楠迷楚西庭迷得很，所以觉得楚西庭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过就算心里这么觉得，他到底天性柔善，询问了几句，还是央求楚西庭把事情轻轻放过了。 他对楚西庭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得很深，所以也记得那时楚西庭听他这样说了之后，沉默了半晌，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你干嘛这么好心！？” 他还记得楚西庭那时的表情，温柔中带点无奈的话语和宠溺的笑容……方楠那时从来没有对楚西庭的行为和做法有过什么怀疑，所以也没意识到那些温柔和包容的虚假。他只是沉浸在楚西庭对他那惺惺作态的纵容和保护之中，蠢到毫无怀疑。 后来很多年，方楠都不怎么看得下去有些情情爱爱的偶像剧，实在是因为这样的剧情太多了。 有一个会为了你而敢于去做任何事，哪怕是伤害别人的恋人实在是很幸福的一件事。他把你所受过的每一点委屈都放在心上，会对造成伤害的人十倍百倍地奉还……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处在了相反的立场上，那一切就完全不同了。 方楠相信曹麦说的是实话。 楚西庭在他心中确实是个好人，至少对于曹旻和他的家人来说，楚西庭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却绝对算不上一个好人。 所以方楠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坚持，而是开始笑着说起了其他的内容。方楠本人不是十分健谈的人，除了自己的专业，对于很多一般人常常涉及的休闲娱乐内容都没什么了解，但是耐不住他气质温柔，只要他愿意，自然而然能让人对他产生好感和倾诉欲。 曹麦就是这样。 两人一开始只是聊了聊音乐和电视剧方面的话题，聊着聊着就说起了一些比较私人的话题——从庆功宴上的炸肉丸说到了曹麦大学时候食堂里九块钱一盒的鸡肉卷，又说到了毕业答辩和论文。 曹麦其实是机械专业的学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入了娱乐圈。相比起方楠来说，两人一个是国内的机械专业，一个是国外的音乐学院，真正是隔行如隔山的状态，所以聊起上学时候的事情，倒是有不少彼此不了解的新鲜知识。 聊着聊着，曹麦的话匣子打开之后，就顺着方楠的话引子说了不少关于曹旻的事情。 其实曹麦对曹旻的事情也知道得不算太多，毕竟堂兄弟俩之间差着四岁。但是说到底是同辈堂兄弟，所以方楠还是从他嘴里知道了不少光靠调查所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方楠只说自己没有兄弟，连堂表兄弟也没有，就引得曹麦说了不少兄弟间的事情。到最后，曹麦还觉得两人似乎是一见如故，和方楠交换了电话。 回家以后，方楠发现家里漆黑一片，完全没有人的样子。他查看了一下加洛的房间，发现房里门开着，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方楠查看了一下时间，最后还是没给对方打电话询问。 他缩在房间里面，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又挪到了客厅，打开电视找了部电影开始看。 电影是部爱情片，讲的是一个女孩喜欢青梅竹马的邻居少年，少年却和另一个少女一见钟情，两人分分合合许多年，女主角一再想要放弃却又每次被少年的暧昧态度所勾引，走不出来的故事。 故事的结局是少年因为情伤远走他方，最后女主角也没有等到她所等待的爱情。结果三年后男主角终于回国，他紧张地辗转了几处打听到了女主角的地址，见到的却是抱着婴儿的女主角。她平常地对他打招呼，就像看到一个平常的老朋友，再也没有以前的激荡和不平。 方楠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把这部电影翻来覆去看了两次，觉得结局很爽。 每次女主角被男主角伤害的时候，被对方当做倾诉对象利用的时候，方楠心里就说不出地难受，屏幕里的女孩垂着眼睑还没哭呢，他就泪水止不住跟泉水似地顺着脸颊倾流而下。 他放纵感情奔流，也不去擦眼泪，就那样一动不动地靠在沙发上，任由眼泪像珠子似的掉在抱住的靠枕上。 方楠其实还蛮喜欢看这样的片的——他心底深处一直耿耿于怀，关于楚西庭另外心里有人这件事。揪心到最后，恨意反而比任何感情占了上风。事实上，就算方楠还有几分对楚西庭恋恋不舍，但是那几分恋恋不舍也早就因为自觉没有指望，自觉一切是个骗局，而变成了复杂的恨意。 加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 加洛几乎没有见过方楠在人前哭过，所以一时愣住了。结果方楠听到声响，看到加洛进屋，却是伸手就擦干了眼泪，然后表情平静地对他说道：“你回来了？” 那种平静的表情和他脸上遗留下来的泪渍形成了违和感十分强烈的反差，让加洛觉得有什么明显不对的地方。 偏偏他又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接下来这段时间，南极星的气氛有了十分微妙的变化。 楚西庭以往不是没有传过绯闻，甚至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传过的绯闻还相当不少，只是大部分都是捉风捕影，完全没有怎么经过证实。 至于楚西庭和方青致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因为大部分都守口如瓶，所以始终都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在外面虽然有过传闻，具体内容却一直是不清不楚，并不能作为真实的证据。 但是楚西庭最近在录音室的频繁出没和对方楠的刻意讨好，却是每个人都能看见的。而方楠也没有了之前特意针对楚西庭而展露出来的冷淡和疏离，有时候还会跟他说说笑笑。 这可是大变化，加洛每次看到两人说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因此导致录音室里面的气氛十分微妙。 之后录音告一段落，因为还有一部分曲目并没有完成的关系，专辑的录音其实一直是断断续续的。方楠在录音室里面憋得久了，也有点闷得慌，就想在录下一首歌之前跑个景色开阔的地方去创作。 楚西庭听说他这个想法，便约他去爬山。 A市周边没什么山，但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却有很有名的山林风景区，方楠少年时候想去过，可惜身体不好。 少年时楚西庭许过要带他去的地方可多了，只说等什么时候他病养好了就带他去。后来方楠却知道了打从一开始，楚西庭其实就没盼着他好过。 他不想去。 楚西庭就又说了几个地点，但是方楠笑是笑着，听归听着，但是总能找出一百个不想去的理由。但楚西庭并不气馁，方楠找借口拒绝了一个地点，他就再想一个出来。 到后来他说到了A市海域边缘刚建成不久的人工岛，这个方楠倒是真有兴趣了。 CN建人工岛是为了圈海，圈海是为了扩大疆域。这事儿每个国家都在做，但却是CN干得最快最强势。 其中人多，地广，资金雄厚，都算是重要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国内政府的掌控力强大，党争的影响相应就小了许多，所以在重要决策上的执行力度也强。 CN的政治结构注定了国内的政策十分容易受到领导层本身品行和能力的影响，幸好目前这一任的风评还不错，所以国内在各个方面包括经济，文化等等的发展都是一年一年在进步的。 而这个填海造岛的计划，却是连续几任领导层所共同推进的项目，不仅仅是A市附近，事实上在整个沿海地段延伸出去的疆域线边缘，都有许多人工海岛在陆续不停地先后建设。 A市的这个只是其中之一。 而且据说这个人工岛由于靠近A市的原因，除了驻守当地的军方地盘之外，还留出了很大一部分的娱乐旅游设施区域，其中就包括海洋水族馆，海上影视城，海岛农场等等休闲娱乐措施。 楚西庭见方楠对这方面有兴趣，顿时介绍得就比较起劲了，最后还真的把方楠说动了，让他忍不住想要出海一趟。 只是人工岛距离A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真要去的话，光来回就要一个白天了，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玩，想玩的话就要在岛上住一夜。 方楠对这方面没有什么抗拒，倒是询问了一下加洛的想法。加洛其实不太希望方楠跟着楚西庭出去玩，只是看起来对方早就已经做好决定，现今问的只是加洛自己的选择。 再三考虑之后，加洛还是决定要一起去。 不能给这两人独处的机会。 人工岛与A市的港口之间这时候其实已经有邮轮航线存在，不过楚西庭却并没有带着两人乘坐邮轮，而是自己开了游艇出海。 方楠很少坐船，多少有些不适应，所以半途就主动吃了药昏睡过去，等到了人工岛才被加洛重新推醒。 他醒来之后，看到了停满了各类游艇的港口，一眼望去看到不边缘的巨大岛屿，以及岛屿上设计奇巧的建筑和园林，却是免不了被惊讶了一下。 这片海岛要远远比方楠预想之中还要巨大，宽广，有气势，让人完全无法想象五六年前它还是光秃秃一片，被隐藏在海面以下的暗礁。 而此时，海岛上高楼鳞次栉比，间或夹杂着园林假山，完全就像一座海中孤城。 楚西庭在岛上已经定下了酒店。方楠和加洛在酒店里面放置好行李之后，就在岛上逛了一圈。 这座岛叫做望鲨岛，整座岛屿的形态像极了一条巡游在海面上的巨大游鱼，两头尖而中间宽，呈现的就是一条没有鱼鳍的鱼类形态。 岛屿的两头都是军事基地，呈现守望相助的形势，而中间则夹杂着高楼大厦和人造的山泉园林，呈现半岛城市，半岛园林的美丽风情。 第38章 在海边的礁岩上，方楠望着东方的海面，对加洛说道：“你知道吗？加洛，我一直觉得，这个国家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加洛有些惊讶方楠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但是还是说道：“……我也觉得她很美。” 如果没有成山成海的人流，到处可见的垃圾，和经常在公共场合就开始掐架的大妈大叔的话。 好吧……最后一项不算，这种事在SN其实也不少，只能算是人类共有的劣根性。 方楠见他这样附和，却是开口说道：“你知道吗，这个国家拥有非常漫长的历史，诞生过非常不同一般的智慧……历史让一个民族美丽，而我一直觉得……我是出生在一个最最美丽的国度里面。” 加洛说道：“我对CN的历史不是很了解，不过光听你这么说，就觉得这肯定是个非常不同一般的国家。” 方楠说道：“秦始皇求长生，遣徐福出东海；张良计谋刘邦，虞姬死同霸王……而今他们都死了几千年了。” 加洛说道：“秦始皇是个英雄人物。” 方楠说道：“对的，是个英雄人物。但是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我国其实出国很多很多的英雄人物，有些人千古留名，后人至今不忘，而有些人默默无名，生前也未必不英雄，却早就没有人记得了。” 他托着腮坐在礁石上，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常会想，我最后会怎么死去。” 加洛听到这里，却是吃了一惊，说道：“你想这个干嘛！？” 却见方楠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怕死啊。” 加洛说道：“怕死就天天想着死……这算什么？” 方楠说道：“就算再怎么怕死，我也是终有一天会死的。人都会死，你和我都一样，不过是有些人死得早，有些人死得晚的区别。我只是想让自己勇敢一点。” 加洛无法理解，所以沉默了一会儿。 方楠也知道，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 他知道每一个人都会死，只是他的人生也许会特别短暂，说不定都无法留下些什么。方楠从小就被困在这样的恐惧之中，所以他常常会去思考生与死的问题。 他爱着楚西庭的时候，是他一生之中最勇敢的时候。那时他有足够的勇气去求生，也不再畏惧死亡。因为无论生或者死，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的。 方楠张开十指，透过十指的缝隙望着天空，想，这世界上其实只有两样东西会让人悍不畏死——爱，或者恨。 理想或者信仰什么的其实都只有依附在这两种感情上面才能产生同样的动力，至少对于方楠来说，他固然热爱音乐，但是音乐却并非他抵抗病痛的动力，也不能让他产生生存的渴望。 无论什么样的艺术，它的动力总归是来自于情感，依附于人，是为了撼动社会而诞生的。音乐能让他快乐，却不能让他勇敢。 方楠躺在礁岩上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楚西庭的声音，问道：“在干什么呢？” 他这样问着，把手上的饮料袋子递给了加洛。 加洛回答道：“在讨论生与死的问题。” 楚西庭愣了一愣，才笑问道：“这么深沉？” 这样问着，他的眼神却是投向了方楠。然后他看到青年躺在石礁上，仰起头望向他，那眼神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满满都是温柔和深情，让楚西庭有一瞬间完全被蛊惑，几乎失去声音。 方楠看着他发呆的样子，然后轻轻笑了起来，说道：“也不是很深沉，就是一时感慨。大概是因为我是个特别怕死的人，所以在这方面想得比较多。” 楚西庭说道：“……你还这么年轻，说什么死。” 结果却见方楠一个打滚坐起身来，回答道：“死跟年不年轻没什么关系。”然后转过身接过了加洛手上递过来的牛奶。 方楠平时看上去很老成，但是叼着习惯喝牛奶的时候脸上却显出了几分孩子气。 这样看上去，就更像方青致了。 但是楚西庭又觉得有几分不像了——如果是方青致，是根本不会这样平静地谈论死亡这个话题的，甚至对于“死”这个字本身，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排斥和避讳。 而相反的是，方楠虽然口头上说自己怕死，但表情和态度却很平静——是真的平静，而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样子。 如果是青致的话——楚西庭想——他真是变了太多太多了。 大概是觉得风景好，这天下午方楠就直接拿着手提和加洛在海边蹲了一下午。加洛自己有曲子要补完，方楠则是在填词。 加洛中途倒是凑上去看了两眼，发现他在填的还是一首歌颂祖国的歌曲……某种意义上来说加洛觉得方楠真是够了。他这样热爱CN，为什么还要移民？ 可是他又不能不承认，哪怕是这样政治意味浓重的歌曲，只要从方楠手下创作出来，还是很美，不管是曲调还是歌词。 他虽然不怎么擅长用中文创作，但是至少阅读和欣赏能力还是有的，所以也多少能体会曲子里面的意境。 ——一串串珍珠化成海岛/一声声呼唤催促波涛/千年以前的风浪拍打着石礁/留下沧海桑田的微笑/只有岁月不老/把智慧传告…… 而在作曲作词的时候，一般来说也免不了尝试性地哼唱。方楠本人虽然从来没出过专辑，也很少和人去唱K，但是唱功和水准都是肉眼可见的。 加洛一度觉得要不是方楠坚持自己身体不好，不能从事歌手这种又唱又跳，需要高强度体力的职业，他现在说不定早就红遍SN了。 哪怕方楠是个CN人。 有些人的才华和魅力，是注定能够打破文化壁垒的。 但很可惜，方楠确实身体不好。加洛至今还每天见他早晚吃药，所以只觉得很可惜。 方楠吃药的事情，当晚楚西庭在酒店的时候也看到了。只是方楠并没有当他的面吃药，是楚西庭去找他的时候发现对方正在往行李袋里面放置类似于药品之类的东西，旁边还放着水杯，所以留心了一下。 次日方楠和加洛继续找了个人少风景好的地方工作，楚西庭中途倒是回了一趟酒店给取东西兼给人带中餐。结果回到酒店的时候，他到底是没忍住，拿钥匙偷开了方楠房间的门，翻了他的行李。 翻出来的药瓶被他仔细查看了一遍之后，发现是阿司匹林。 这也算是常见药了，用途极广。但是楚西庭对它其它的用处不是很了解，只有一处算是非常清楚的——阿司匹林算是先心病术后的一种常用药物之一。 结果，方楠到底是不是有先心病？ 楚西庭想着……他应该找机会试探一下对方。 也因为这样，当晚他找了个机会和方楠单独相处。 这个时候加洛正在另一次皱着眉头跟乐谱作斗争，而方楠却是蹲在了露台的一侧，开始对着星星发呆。 望鲨岛这里的星星，说起来可比A市上空的星星明亮和清晰多了，虽然事实上地理距离并不能算是很远，但是海上的星空就是看起来很不一样。 方楠虽说大部分时候都在写歌填词，但是中途也是通过旅游手册了解了一下望鲨岛的地形的。望鲨岛有自己的果林农场，即使没有内陆的资源运输，也能自给自足很长一段时间。而除此之外，岛上的影视城建得也非常有特色和针对性，东西两面分别是带有古代和现代两种风格特色的海上要塞……不免让人有某种诡异地猜想。 楚西庭走近的时候，方楠突然开口问道：“这里的‘影视城’……”他迟疑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给这三个字加了重音，“对外开放吗？” 楚西庭没想到方楠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就很快回答道：“如果不对外开放建起来干什么？”然后他对方楠解释道，“影视城是常年对国内各大影视公司出租的。不但如此，还外租一些淘汰的军事装备，对于我们来说可以说是非常方便的政策。不过游客的话就有限制了，并不是所有时间都开放游览的。” 方楠听了，眨了眨眼睛，问道：“……岛上的军队参与军事演习吗？” 这个问题可就太敏感了。 楚西庭顿时呛咳了几声，才回答道：“这个啊，大概吧。” 方楠顿时沉默了一下。 他心里倒是隐隐约约有些想法——本来，他就觉得在这个疆域边界的人工岛上设立影视城觉得非常奇怪，不过看到岛屿的规划设计之后，他脑子里就有了非常大胆的设想。 只是这样的设想，就算是猜到了，也不好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然后方楠回过头去，转移了话题：“楚总在这里也陪我们两天了，南极星那边的事不要紧吗？” 楚西庭回答道：“……不要紧。最近也没什么非要我来处理的事物。” 方楠却说道：“……不会无聊吗？” 楚西庭：“……不会。” 方楠说道：“可是我会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像楚总这样的大人物，总觉得是很忙碌的，却委屈你一直在陪我们做无聊的事情……” 楚西庭却笑着快速打断了他，说道：“怎么是无聊的事情？毕竟方先生也是在为南极星工作，既然是工作，我陪同一下也是应该，毕竟做出一张出色的专辑，对我们南极星来说也是极有益处的，是互利的事情，怎么能说委屈。” 方楠听了，半晌没有再说话。半晌之后，他才笑了起来，问道：“……楚总……对麾下的员工都这么体谅耐心的吗？” 他这样发问的时候，语气里带了浓浓的笑意，有点调小的意味。 而问出口的话，却隐约有一种试探的味道，就像在逼着楚西庭透露他对于自己的真实想法。 简直像是在调情。 楚西庭停顿了许久，才说道：“……不，因为方先生你不一样。” 方楠听了他这句回答，却是稍微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方先生方先生的，听上去实在有些生疏。楚总以后直接叫我方楠或者小方就可以了。” 这晚上，楚西庭睡下的时候，却是叹了一口气，放弃了之前想过的试探方楠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楚西庭还在想着见到方楠之后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要用什么样的语气跟方楠说话，却不料手机正好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他随手拿了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才发现是他之前聘用的调查人员。他接了起来，听对方报告了最近的进展，迟疑片刻，突然开口说道：“……委托工作就到此为止吧。我回头就把尾款打给你们，这件工作就算到此结束了。” 对方愣了一愣，显然有些意外，然后说道：“楚先生，我觉得我们这边的调查已经开始有点进展了，跟着目前这条线进行下去很快就会有结——” 结果就听楚西庭说道：“尾款我会打全款，调查不用进行下去了。是我弄错了，诺兰·方本人跟方青致没有什么关系，你们不用再在上面浪费时间了。” 楚西庭的结论显然和他们的预期完全不同，所以对方愣了一愣之后，却是突然开始争辩起来：“楚先生，我觉得您可能接受了一些错误信息——” 楚西庭听到这里，却是叹了一口气，说道：“让詹弗瑞小姐来跟我说话。” 接线人员无奈，只好把电话转给了另外一位女性同事。 换了人之后，楚西庭的要求终于爽快地得到了满足，各自明确报酬之后，双方就愉快地挂了电话。 之前的接线员有些不解，问道：“詹弗瑞小姐，为什么……” 结果就见詹弗瑞小姐笑了笑，对他说道：“卡洛尔，我觉得你应该学一学看人眼神说话。” 卡洛尔说道：“他的结论跟真相是背道而驰的。我们是不允许给假消息的。” “我们没有给什么假消息。”詹弗瑞小姐坐着转移转过身来，说道，“我们没有给出任何和事实不符的消息，只是客人有时候确实不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真相。” “说到底我们的工作并不是为了寻求真相。只有一种情况下我们这一行才需要知晓每一个真相——在电视节目上。其他时候，学会适可而止，保持自己和双方都处于一个安全警戒线上是非常重要的。” 楚西庭挂了电话之后，很是松了一口气。 次日上午他们开游艇回A市，送方楠回家的时候，楚西庭试探性地约了方楠下一次单独见面的时间，而方楠只是卖了一下关子，就笑吟吟地答应了。 加洛回头看见两人神态亲密地说了些什么，刚露出一点不爽的神情，就见到方楠和楚西庭说完话转过头之后，背对着楚西庭猛然敛去了所有的笑容，瞬间变得面无表情，那一瞬间的变化，让加洛把所有已经到了喉咙边的话全部吞了下去，一时间却是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阴寒。 坐在车里的楚西庭脸上还带着笑容，对于方楠背对他之后的表情一无所知，笑容看上去甚至有几分蠢。而向着加洛直直走来的方楠，自己却一点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直到和加洛乘坐电梯回到了公寓，他已经变回了平常的样子，态度温和地让加洛跟他进书房试录。 加洛却没有办法向他一样平常地进入状态。 方楠之前的眼神看上去实在是有些可怕，但是那不是加洛心惊胆战的原因。他觉得心惊的是方楠之前在望鲨岛面对楚西庭时那浑身洋溢出的充满了愉悦和亲近，让加洛忍不住就开始觉得冒酸水的氛围，以及在背对楚西庭之后迅速转换的阴气森森的表情——这两者之间那迅速的转换，而无论哪一种态度，都让人觉得十分真挚，没有带着丝毫虚假与伪饰。 如果说那只是一种太过逼真的演技，可是据加洛所知，方楠从来不是一个善于伪装，善于说谎的人。 他实在不觉得那是演技。 可是，除去演技外，方楠那如同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割裂的态度和性格是怎么一回事？加洛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些不敢去深想。 他反复观察方楠，试图分辨对方到底对于楚西庭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可是越是观察，反而越是迷茫，到最后觉得自己光是看着对方，都要跟着精神分裂了。 他有时候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方楠，而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三个人，除了他认识的方楠，对方的影子里似乎还藏着另外两个人，一个只有在楚西庭在的时候才会出现，总是一副温柔无害的表情，温和柔软的笑容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而另一个则是藏在前者影子的幽魂，加洛很少看到对方的出现，但是每次出现，都让加洛觉得心惊胆战，有种令人觉得陌生的感觉。 这令加洛焦躁。 显然方楠的这一切变化，都是因为楚西庭而产生的。 他不喜欢这种变化，觉得这种变化对于方楠只有伤害而没有益处，但是却无奈方楠自己有自己的想法，在这方面并不肯听加洛的劝说，也绝不会被他所说服。 生平第一次，加洛觉得自己嘴拙。 十月专辑录制完成之后，就是后期的时间了。中途加洛还要拍摄MV，是和从其他公司某个不算出名的女演员一起拍摄，拍摄的是一首情歌《今夜星光无眠》。 拍摄MV的第一天早上，方楠一直在和MV导演进行沟通交流，所以加洛也没有太在意，就去化妆换装准备拍摄了。 结果上午的拍摄完毕之后，他再找方楠就找不到人了。虽说对方也并不算是不告而别，至少发了条短信告诉他是和人一同吃饭去了，但是加洛却一点也没有因为这样一条短信而高兴起来。 他一直给方楠打电话。电话响了许久之后方楠终于接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加洛骗他说：“MV的拍摄出了点问题，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回来？” 方楠听了，却是说了句等下，然后挂了电话。加洛拿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方楠的号码就重新出现在了他的来电列表里面。 加洛接了，就听方楠说道：“导演说拍摄顺利……你说的出了事是指什么？” 加洛被方楠拆穿谎话，顿时又暴躁又理亏，最后反而自己主动挂断了方楠的电话。 对面楚西庭问方楠：“怎么了？” 方楠摇了摇头，笑答道：“没什么。” 加洛不来找麻烦了，方楠本来应该松了一口气。不过事实上他却并没有轻松愉快的感觉，反而多少有点觉得内疚——他也不知道这内疚到底是哪里来的，纠结了一下之后，倒是决定回头回去的时候去买点好吃的小点心哄一哄加洛。 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楚西庭见方楠不说话，却是主动开始找话题，说道：“方楠你的食量真小……脑力劳动消耗的能量也是不少的，还是多吃点吧。” 方楠说道：“楚总不用客气，我只是没什么胃口……大概是晕船的效应还没过，所以提不起劲来。” 楚西庭听了，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之后才开口说道：“我既然都直呼姓名了，方楠你也不用楚总楚总地叫，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声楚大哥就行了。” 方楠从来没有直呼过楚西庭的名字，楚大哥倒是以前还是方青致时候的标准称呼。 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笑了起来，说道：“那我就不客气，直接叫楚总你的名字了——西庭。” 这称呼即可以说是陌生，却又显得有几分亲昵。方楠笑吟吟地这样叫出口的时候，楚西庭的神情却是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才回答了一句：“青……方楠。” 方楠的眼神闪烁，半晌，慢慢弯成了两枚新月，甜得让人觉得都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蔡信珅的剧情被我砍掉了。本来如果走剧情是需要不少人物和剧情延伸的，不过由于试图把全文压缩到二十万字多一点，我砍掉了很多剧情。 第39章 方楠躲在洗手间狂笑了足足有好几分钟，中途因为无法自我克制，还一度忍不住笑出了声。等终于笑到没力气了，休息了一会儿打开门离开时，不可避免地发现有服务生正一脸复杂地望着他。 方楠知道在对方看来自己肯定就像个疯子。 但是即使被人当做疯子，他也依旧分无法克制那种诡异的爽快感——在过去的六年之中，他其实根本就不曾冒出来过哪怕一个念头，自欺欺人地认为楚西庭其实是爱他的，或者对方会为了做过的事情忏悔。方楠的自尊迫使他撇除了所有类似于这样的念头，因为他知道，如果继续寄望于这样的来自楚西庭的施舍——或者怜悯，那作为方青致来说，他未免显得太过可悲和可怜。 方楠自小就因为病弱而显得有几分内向和悲观，但是这并不表示他内心就十分脆弱。相反，就因为从小与病痛相伴，所以他的性格比同龄人都要早熟，清明许多。 又因为才华横溢，所以造就了他非同一般的自尊心。 楚西庭对他曾经的伤害，让方楠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曾经那种对于善意的渴求，到最后全部变成了对恶意的警惕。 而对于楚西庭的依恋和爱慕，却变成了对对方满满的恶意。 楚西庭开口误叫的那一个“青”字，方楠几乎不费什么功夫就知道了对方真正想要说出口的是什么。不管楚西庭是真的一时失神而产生的口误，或者是刻意的试探，方楠都打算忽略过去。 他现在已经明白，楚西庭对他有微妙的好感……而这莫名其妙的好感八成是因为对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当年方青致的影子。 方楠其实多少明白自己一旦和楚西庭频繁接触，对方也许很快就会看破他的伪装，就像他自己也有那样的自信，不管楚西庭如何改头换面，他都会很快认出对方。 那不是他预期之中的情况，因为他并不希望楚西庭对他警惕，或者提前发觉他的意图。 可是如今形势又有所不同——楚西庭竟然对方青致有几分念念不忘。 方楠觉得自己又有点想笑了。 天哪……楚西庭竟然对当年的方青致念念不忘，这真是太好笑了。 方楠说不清楚自己是到底觉得荒唐还是觉得痛快，但是他却觉得自己突然可以不必去在意楚西庭有可能会发现自己真实身份的这件事了。 可是，他也不想主动揭露。 方楠觉得很愉快，或许是那场事故之后第一次，突然觉得有了让人觉得愉快的事情。他心情愉悦地决定……绝对要让楚西庭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确定自己的猜测。 就是要他这样疑神疑鬼才好。 方楠扭曲的心态楚西庭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只是这天他回家之后，却是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琴房。 他平时并不常常停留在琴房，主要是无法面对方青致的遗像和曾经两人之间的回忆。过去大部分独处的时间，他更愿意呆在其他地方——卧房，客厅或者其他的什么房间里，臆想着方青致正在二楼那间相隔数十到几百尺的琴室里面活动。但是这天晚上，楚西庭却很是在琴房停留了一段时间，还弹了一首钢琴小品。 以前方青致就常常坐在他身边，和他进行双手连弹。 楚西庭弹完了整首曲子，却是倾了倾身，往另一侧靠了靠。这个动作有点像是虚靠在什么人身上的样子，楚西庭用手臂的力量支撑住自己，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的思绪集中在自己脸颊一侧，肩膀的位置。 十六岁的方青致长得一点都不高。男孩发育得晚，方青致十六岁的时候才一米六出头，比方楠矮了大半个头，就算是坐在琴凳上，头顶也只到楚西庭的耳畔。 只是个大男孩。 这个大男孩喜欢在弹完琴之后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楚西庭的身上。他大概很难得和任何人相处得这样亲密，所以有机会的时候就会显得特别黏人。 并不是那种让人觉得麻烦的黏人，方青致是个非常懂事和体贴的孩子，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为难。他的黏人是那种犹如性格温顺的幼犬一般的黏人，亲密，依赖，但是十分安静，也不会强求。 楚西庭闭上眼睛，仿佛就能假装少年靠在他的肩上，手抱着他的右臂，眼神灵动，笑意盈盈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双眼，在午后暖洋洋的日光下嘴角微微勾起。 ——楚哥下午有通告吗？ 楚西庭笑着，说道：“没有，可以陪你一整个下午。” 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此时并不是下午，而是夜晚。夜色阴凉如水，楚西庭的呓语在空荡荡的琴房之中带出些许回音，显得孤寂而空灵。 只有琴房一侧的遗像笑得温柔灿烂，仿佛不是悬于墙面而是孤悬在半空之中，在楚西庭的视野之中拉出异常强烈的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感。 一瞬间，楚西庭觉得它仿佛其实存在在某一个异时空，遥远到无法碰触。 回去的时候方楠没有忘记给加洛买点心贿赂和安抚对方。 加洛本来还是比较生气的，但是或许因为他对于方楠一直在心态上就比较弱势，所以方楠来哄的时候，他只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敢太拿乔，就顺势被哄好了。 方楠带的小点心，要是平常的话加洛肯定不稀罕。但是因为是从方楠手里接过来的，所以好像也好吃了几分，拍摄组的人试图来蹭的时候他硬是让助理去买了一堆吃的给打发了，自己一个人解决完了一盒子小蛋糕。 这里面只有一小块是塞到了方楠嘴里的。 方楠有心哄他，到底没拒绝，张嘴咬了。只是这样的动作太过亲密，众目睽睽之下难免让方楠觉得不自在，所以咬完一口就直接抱着笔记本闪了，没给加洛继续秀亲密的机会。 不过即使是这样，好歹让加洛的心情好了不少。 但是加洛的好心情到底没持续多久，因为没过几天，方楠就再次一起跟楚西庭出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刚开门进屋，就发现加洛双手抱胸，神态阴郁地站在转角。 方楠愣了一愣，才提着手中的袋子向加洛示意了一下，笑着开口说道：“我带了晚饭回来。” 但是加洛却没有去接，也没有回以笑容，而是冷冷问道：“你今天也是和楚西庭出去了？” 方楠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声音平和，但却不容置喙地说道：“加洛，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跟谁出去，跟你没有关系。” 然后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冷硬，勉强重新摆出了个笑容，说道：“先吃饭吧，今天我带了……” 却不料加洛猛然伸手，把他手中的纸袋重重地扫落在地。装了汤汁的外卖被打落在地之后，热腾腾的汤水从纸袋之中倾漏出来，散出一股浓香的同时，也在木质地板上画出了一滩形状不规则的水渍。 方楠对加洛怒道：“……你发什么疯！？” 然而加洛却并没有理会他。他的脚从洒落的外卖纸袋旁边踩过，转眼双手已经抓紧了方楠的手腕。这个过程之中，加洛一直抿着嘴唇，皱紧眉头，神态坚决而动作干脆冷静，却是以一种不可违逆的力量猛然把方楠压在了玄关的墙上。 然后他就开始强迫性地吻住了方楠。 用舌头撬开嘴唇，袭入齿间。因为方楠死命地挣扎，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松咬紧的牙关，加洛就只用舌尖轻轻舔过他柔软的唇壁，描绘每一颗齿面的形状。 这可能是方楠生平第一次被人这样情欲味道很重地亲吻。就算当年和楚西庭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亲吻——因为年纪、身体状况、或者楚西庭对方青致刻意摆出来的温柔态度的关系，楚西庭就算亲吻他，也是很温柔，比起欲望更像是安抚的吻。 而如同加洛如此这样的吻，却是让方楠一时之间惊愕震撼异常，然后，就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挣脱。可是他体弱是二十多年的事了，怎么可能挣得过从小活蹦乱跳各种运动都能玩个囫囵的加洛？一时之间却是被禁锢在加洛的双臂之间，死命挣扎都挣扎不出来。 直到最后方楠发出类似于“呜呜”的悲鸣，加洛才像是恍然惊醒，放松了力气。 挣脱出来的方楠却是猛然把加洛推了一个踉跄，自己缩到了墙角，眼神凌厉地望着加洛。 加洛虽然体力上完全压过方楠，无奈相处成习惯，气势上天生就弱了方楠一截。此时被方楠这样一瞪，原本下定的决心顿时全部溃散得不成样子，张了张嘴，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结果最后还是方楠先开口，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 方楠把头撇过一边，说道：“我之前说过了，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结果就听加洛开口说道：“可是你应该也知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会放弃。” 方楠听了，沉默许久，才说道：“为什么你不明白呢……这是不会有结果的。” 加洛问道：“为什么你觉得不会有结果？”他听方楠这样说，心里气恼，又走近了几步，说道，“说到底，是你心里还记着楚西庭，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件事放下。否则……就算是想要报复他，也不妨碍跟别人往来。” 却见方楠猛然抬起头来，定定望着加洛，说道：“……加洛，同时和不同的人交往，这算什么事情？就算我恨楚西庭，骗他瞒他都只觉得他活该，并不愧疚。但我不恨你，我怎么可能这么做？” 加洛想这算什么理由，同时与两个人交往能算什么事情？他在SN的时候同时与五六个人保持关系的时候都有呢，只要彼此愿意就好了。 可是偏偏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他在SN的时候，确实感情关系很乱，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不算什么大不了。只要你情我愿，愿意把自己的感情关系经营成什么样子，本来就是一个人的自由。 可是面对方楠时候，加洛却又改了念头。 加洛往常与人交往，本来就是合则聚不合则去的随意态度。他往来的人里有较为洁身自好的，也有同他一样风流放肆的。但是不论哪一种，加洛即便和对方分手或者对方与别人在一起，加洛也并不会觉得十分难受。 就算是时机和情境凑巧，让他心里憋出几分酸意来，也不过就是一个回头的事情。 可是方楠不同。 回CN之后，加洛已经大半年没有同人滚过床单。唯一一次勾搭楚西庭的机会也是以失败告终，他却没什么不甘心的。 中途加洛不是没有出去打野食的机会，方楠也不太管他这方面的事情，可是加洛却并没有多少做这种事情的心思。他大多的心思都围绕着方楠在转，原本挺强的生理欲望，也都是偶尔起床时自己随便解决一下就算了，完全懒得在这方面多花费心思。 更多时候，他只是在围着方楠瞎转悠，一天到晚地无事忙。明明大部分时候也没有做许多事情，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工作和日常起居，但是加洛却总觉得有意思得很，颇有些乐不思蜀。 好像光是看着方楠，就觉得很满足了。 ——开放关系算什么？这话加洛对谁说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面对方楠却突然完全说不出口。他就算是明知方楠心里恨着楚西庭远胜过旧情难忘，与他往来只是恨得厉害了豁出去了想要磋磨楚西庭，却仍旧忍不了方楠对楚西庭和颜悦色。 光是知道两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他胸中就嫉妒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若是方楠真的松口应了他一边又跟楚西庭继续来往，加洛觉得自己不嫉恨得疯了才怪。 生平第一次，加洛发觉自己原来嫉妒心这样强烈。 方楠见他突然垂下了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间就变成了一片死灰，也是好半晌没说话。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方楠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刚才为止被加洛强吻过的嘴唇，却是扶着墙从加洛身边走了过去。 走过去的时候，他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加洛猛然转过头去，却只见到方楠的脚步几乎有几分踉跄地快速地走过客厅，隐没在在转角处。然后没半晌，就传来了卧室的关门声。 加洛半晌没反应过来方楠的抱歉是所为何来——明明是他强吻了对方。 最后他慢慢地靠在了墙上，然后仿佛双腿无力支撑一般，缓缓地靠在墙壁滑了下来，直到整个人靠着墙蹲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 方楠进了卧室，扑到床上伸手就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不但人裹在了被子里，连脸都埋在了被子后面。 加洛突然吻他给他带来的撼动，如此可见一斑。 后来趴了一会儿，又觉得心烦意乱，就摸出手机，胡乱地找了些歌听着，仿佛这样就能把那百味杂陈的感觉给压下去。 可是没有用。 这样心烦意乱了半晌，方楠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因为时间还早，并不是平时他睡觉的时候，所以方楠睡得很不安稳。空调被虽然轻便，到底被他缠得紧了，却有点挣扎不出来的束缚感。 梦里又有奇怪景象。半梦半醒之间，方楠似乎又回到了之前被加洛压在墙上强吻的时候，挣扎着想要推开偏偏却又使尽了力气也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不知道这是鬼压床，心里焦急得不得了，一会儿想着自己进屋前明明锁了门的，一会儿又想着不能让加洛这样下去，拼了命地想要醒过来，可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好一会儿，却是朦胧间突然听到了一声关门声。方楠因为鬼压床的关系，身体动弹不得，虾子一样地蜷缩在床上，却总觉得好像还有人压着他一样，睡梦中脸色却是唰地一下惨白了。 他只想着，这关门声是有人出去了，还是有人进来了？如果是有人出去了，是加洛出去了？那压在他身上的是谁？ 等好不容易醒过来，已经是一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大汗淋漓。 之后他伸手开了灯，扶着身后的斜靠在床上坐起身来，却还不忘巡视四周，确认屋子里没有人。 检查完了，又去检查了房间的门锁，见之前确实是锁上的，倒是松了一口气，心想之前八成是做梦。 但是就算是这样，方楠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安，所以又开了门，到处开灯检查了一番，确定家里没有混进来什么小偷强盗之类的。到加洛门口的时候，他伸手敲了敲门，轻轻叫了两声，却没人回应。 他又加大了声音，还是没人回话。方楠伸手压了一下门把手，却发现门竟然是开着的，他便推门进去，然后发现屋里根本是漆黑一片，顿时一惊。 开了灯看，方楠发现里面此时确实空无一人，加洛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候都是晚上八九点了。方楠猜想加洛可能是想要避开自己，所以出门去了。又查看了一下柜子，发现旅行包和衣物都还在，猜他应该不会离开很久，迟疑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给对方留点空间，并没有急躁躁地打电话去问他行踪。 总归回国也半年多了，加洛与方楠又不同，是个极为开阔外向的人，想来不会没有地方可以去，也不可能在路上四处游荡。方楠便压下了几分担心，强迫自己不去打扰他。 结果这天晚上加洛却是彻夜未归。 虽然彻夜未归，第二天拍MV的时候加洛却还是准时到了。 两人见面时，加洛先问了声好，方楠也就应了。然后加洛就问起了这天的工作安排，又问他有没有看过之前拍摄的样片，态度倒是和之前的时候差不多，说不上有什么区别。 但是他神态恹恹的，总归是没什么精神。方楠看他样子，想开口安慰他，稍一思虑，却又闭上了嘴。 他待加洛确实没有那个意思。方楠一个人孤单久了，他性情看上去像是内向，其实是很黏人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与加洛同住这段时间，虽然心里只当普通室友，其实却是把对方身上的事巨细无遗都管了个遍。 方楠本人并不是什么会居家过日子的人，平日的家务活更是完全派不到他身上。但是他心细，自小在乎谁，就会把对方的点点滴滴都记在心里。只是楚西庭和他反目成仇，父母又意外遇难之后，方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可以上心的人了。 明明只是个室友，但是方楠却是连对方的习惯喜恶全部记住了，还会关心对方的行程起居。平日如果看到些有趣的东西或者吃到些好吃的东西，也总记得与加洛分享一下……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自己是自己做得不对。 他跟加洛，说起来并不是可以纯粹当朋友的关系。他当初想着加洛反正是那副性格，就算对他有几分意思，回头遇上感兴趣的人也就忘了。而且加洛本人对感情的事情就很喜新厌旧，并不认真，所以方楠也没把加洛表露出来的那几分好感当做一回事，总觉得只要自己不陪他玩，对方也玩不起来。 结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方楠觉得他应该重新和加洛拉开距离。 可又有几分舍不得——加洛当情人合不合适暂且不说，但是如果纯粹只做朋友，他性子开朗，说话讨巧，而且阔朗不记仇，并不惹人讨厌。 方楠心头有几分怅然，所以做事也有点漫不经心。 等到中场休息，周围的人都开始匆匆忙忙走动，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发呆一样，难免引人注目。 楚西庭其实来了好一会儿了，因为担心影像拍摄，并没有走上来搭话，只是一直在后面的地方看着他。 这时中场，他就趁机走了上来，开口问道：“是不是没睡好？怎么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第40章 方楠见到他出现，有心想要对着对方露一个足够温柔和深情的笑，偏偏心里乱得很，完全没有那样的情绪，自然也露不出那种自欺欺人的笑脸，反而显得说不出的勉强。 楚西庭见他这幅样子，还以为他真的很累，说道：“是不是没休息好？没休息好的话还是不要勉强了，要不你今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事情交给高导就行了。” 方楠见他献殷勤，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却是一愣之后，眼中嘴角都不自觉地流露出几丝嘲讽的笑意——这人为了哄人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要知道虽然拍摄和音频并不是同步录入，但是方楠是什么工作？MV的拍摄他如果走开了，之后出了差错谁负责？——不过这笑意也只是一闪而逝，方楠就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控，赶紧收了那一丝嘲讽，也顾不得计较楚西庭有没有看出端倪，只是顺势露出了一点疲惫的样子，说道，“没什么，可能是天气太热，所以觉得有些发困，醒醒神就好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跟人说道：“我去下洗手间。” 方楠洗了把脸，努力尝试着回复精神，避免在楚西庭面前露底。 加洛之前的判断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他并不是什么擅长说谎和演戏的人物，平日要是被逼着说句言过其实的奉承话都会觉得脸皮僵硬，何况是欺骗感情这样的活计。 他面对楚西庭时候表现出来的自然态度，一半是源于多年记恨所铸就的坚定决心，另一半则是源于自我催眠。 他毕竟当年爱过楚西庭。虽说当年年少，但是越是年少时的情感，才反而越是刻骨铭心。方楠也许什么高深的角色都演不了，唯有这个角色，却是绝对得心应手的。 只不过方楠终究不是心机很深沉的人物，所以偶尔状态不对的时候，也会发挥失常。 他洗了一把脸，觉得精神已经好多了，便决定出去重新用另外一张脸孔面对楚西庭。 只是在这么干之前，他却被加洛堵在了走廊上。 加洛之前在之前拍摄MV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楚西庭的出现，具体发现的时间可能比方楠还要更早。只是方楠当时不知道该说是在认真工作还是在神游天外，始终一个眼神也没搭理楚西庭，所以加洛暂且压制下了心里的骚动。 可是之后楚西庭却主动开始跟方楠说了些什么。当时加洛要换衣服，没办法直接冲上去当电灯泡，而方楠偏偏还露出了几分脆弱的感觉。 ……整得好像跟楚西庭示弱撒娇似的。 加洛顿时就很不舒服。 之后等加洛出来之后，就发现方楠已经不见了，而楚西庭还坐在原处。他不想询问楚西庭，就随便抓了个人询问方楠的去向。 之后还要工作，方楠的东西留在桌上，也没跟工作人员交代说要出去，对方便猜测他应该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或者自动贩卖机。 加洛就去附近的洗手间堵方楠，果然立刻就把人堵到了。 被堵到的方楠一脸意外，加洛就对他说道：“我有话跟你说，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吗？” 方楠其实也想跟方楠把事情说清楚，只是MV拍摄还没结束，他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适当的时间——待会儿开始拍摄的时候找不到男主角，岂不是让整个拍摄组等他一个人？ 但是加洛很坚持：“不会很长时间，就几句话。” 方楠拗不过他，觉得几句话的时间还是可以的，于是就近找了间没人在使用的道具仓库，关上门之后，望向了加洛。 然后他就听加洛开口问道：“诺兰……你一定要报仇吗？” 方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的。”如果不报复楚西庭，他花费那么多时间，用了那么些手段，连姓名和容貌都更改了，又是所为何来？ “我不能理解！”加洛却这样回答道，“我想了很久——我不知道你这样除了出一口气之外有什么用处。我不是说你不该找他报复……只是你不觉得代价太大了一些吗？” 方楠一愣。 加洛说道：“就算报复，也不至于把自己都搭进去吧？说到底，就算你真的让楚西庭重新迷恋上了你，又有什么用处！？你觉得快活吗！？你会过得更好吗？” 方楠沉默半晌，神态中却露出两份疲惫和无奈，说道：“加洛，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甘心’。” 加洛说道：“我当然知道。” 他现在就非常不甘心。 可他没有说出来，反而对方楠说道：“他差点要了你的命，所以你不甘心，你恨他——既然这样，诺兰，如果你真的想报仇，我有渠道。CN的境内固然难一点，但只要把价钱加得高一点，肯定还是会有人愿意的。我雇人把他弄——”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啪地一声，方楠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打断了他的话。 方楠力气不大，但这一巴掌拍下来却是用了大力气。加洛看上去也不粗壮，但是精瘦精瘦的，胳膊上全是肌肉。方楠这一巴掌打没打痛加洛他不知道，但是自己的手心却是至少痛到了。 他紧皱眉头，语气不悦地问道：“你想说什么！？你别惹麻烦！不管你动什么主意……都给我放下了。” 加洛说道：“……你不是要以牙还牙吗？只要他死了，也算是一种方式的以牙还牙了。” 结果方楠反而冷笑，说道：“这可真是好主意啊，狗咬我一口，我就咬回去。别人不讲理，我就比他更不讲理。你这逻辑倒是跟楚西庭也差不多去了。” 加洛没想到方楠会这样说，顿时气恼极了，说道：“你真是……不识好歹！” 方楠叹了一口气。 楚西庭也好，加洛也好，都让他觉得烦躁。总有些男人，二十多快三十了，都还分不清对错，还以为别人只是他们手上的玩具。 可以想见，到了四十五十，或许这样的人就更没有成熟的可能性了。 可是向这样的人报复有什么意思呢？就算折磨他们，杀死他们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永远没法跟个疯子讲道理，也没有办法报复一个傻子，因为即使报复了，他们也不会意识到错误和痛苦。 在方楠心里，他想要进行的报复不是那么一回事。 相反，他其实是满心“好意”，想要教会楚西庭什么叫做“道理”。方楠想要楚西庭品尝的，是他付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他要楚西庭这一辈子，再也不敢不讲理，再也不敢这样伤害任何人！！ 有些事情，只有切身体会过，才会知道痛。 但是这些道理，跟加洛是说不清楚的。他和楚西庭其实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什么道理都懂，可是偏偏就不愿意遵从道理，体谅他人。 方楠沉默半晌 ，才说道：“加洛，我不喜欢把别人的性命当做儿戏的人。” 加洛说道：“……我没有。我明明是想帮你！” 方楠说道：“帮我？不管楚西庭和我之间有什么恩怨，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就算你不把他当朋友，至少也算是个关系不错的熟人，你有什么立场觉得你可以毫不在乎地说出这种话？” 加洛一时却是没能回答。 方楠又说道：“你知道你想替我出气，但是谢谢，不必了。如果你下次再说这种话，我想我们连朋友都不用做了。” 加洛一时却是气得握紧了拳头：“你就因为我说了这么一句，就想跟我绝交！？” 方楠却是眉头紧皱，语气平稳地说道：“因为我会害怕……加洛。你如果有一个朋友，会因为有跟他关系更亲密的人跟一个朋友有恩怨而对对方下杀手，你怎么能肯定有一天他不会为了谁对你下手？” 加洛说道：“那怎么一样？你觉得我会对你动手？” 方楠说道：“六年前，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八年前，我不认得楚西庭，楚西庭也不知道我是谁。十年后，我们谁也不知道彼此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关系更亲密，也许会变成陌路，但是我知道一件事。” “时间会加深，或者消磨感情，而只有本性不会改变，反而会随时间过去而越发顽固。这世界上的事情，只有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分别，不应该有对谁可以做而对谁不会做的分别。你心里决定要特殊对待的人选是会改变的，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为人处事的作风却是很难反转的。” 他说：“我不是你的谁，不能要求你怎么做或者不去怎么做。只是我觉得我们算朋友……我不希望见你做错事。” 加洛说道：“……你当初也同意我去勾搭和甩掉楚西庭的！” 方楠说道：“……那是我不对。” 方楠没有为自己辩解——虽说他可以辩解说让人失个恋和筹划凶杀是两回事，但事实上，楚西庭遭点罪可以说是活该，但是这点仇怨他却是不该让加洛背负。 加洛看了方楠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喜欢方楠，所以愿意为他做事，难道这也算是一种错处？ 可是方楠那样排斥，几乎软硬不吃，他最终也没法太过坚持，最后却是只能放弃，说道：“如果你不希望，我不做就是了。” 其实在加洛心里，对于真的雇凶杀人也是有点悚的。只是他感情充沛，情绪激动，而且却是底线偏低，刚才方楠要是答应，他说不定一时激动就真的去做了。 但是这时候被方楠迎面泼下一桶冷水之后，反而冷静了几分，收回了这样的念头。 方楠也没有把他看得太糟糕，所以说道：“加洛，国内对于刑事案件的管理还是非常严格的，就算是国际雇佣兵之类，在CN也未必管用。我不想要你被卷入杀人案，抓近监狱——你明白吗？” 加洛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些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两人便匆匆回去了摄影棚。 开始补妆的时候，加洛才意识到一件事——说到底，他想要跟方楠达成共识的机会完全被对方扯离了话题，导致最后想说的内容完全没有说完。 然后一出来就又见楚西庭一脸讨好的笑在跟方楠说话，而方楠也是回以笑容。那笑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喜悦——加洛从没见过方楠用这样的表情跟其他人说过话。 方楠对谁都不算非常冷漠，除了前段时间面对楚西庭时以外。当时加洛还觉得挺同情楚西庭，但是此时却是羡慕嫉妒恨。 他终究是忍不住，在傍晚开车离开南极星之后，开口问方楠：“……诺兰，你准备怎么向他报仇？” 方楠说道：“还没有具体的计划……我想先了解一下他现在的人际关系。我现在基本不知道他的状况，就算想干点什么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啊。” 就算想让对方痛……却也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让楚西庭最疼。 加洛问道：“……打听清楚了呢？你确定自己真的下得了手吗？你的心那么软？” 方楠说道：“为什么下不了手？加洛……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善良。” 他始终记得楚西庭对他所做的一切。之所以对加洛买凶杀人的提议反应那么大，也不是因为不忍，而只是对于这种做法的排斥。 无论如何，让加洛为他做这种事超越了他的底线。哪怕他自认为面对楚西庭他已经不需要任何底线，但是那不包括把加洛牵连进来。 如果那样毫无障碍地伤害利用无关者，他和楚西庭曾经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尤其虽然他没有预期过，但是在他心里，确实已经把加洛当成了朋友。 与方楠之间的矛盾终究是加洛败退，因为他其实很清楚，他并没有阻止方楠去报复楚西庭的立场。 从一开始，方楠就说得很清楚。他和加洛之间只是交易关系，而这个交易的目的就是借助加洛之手向楚西庭报复。 而到目前为止，这个交易已经并不成立，但是方楠却依旧为他筹划了一张专辑，里面的每一首歌每一段旋律都没有敷衍。 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方楠对待加洛的态度算不上十分亲密，但却依旧关照细致，说不上亏欠。若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他并没有什么做得不足的地方。 但是越是这样，却越让加洛觉得难以下手。 这天晚上，楚西庭约了方楠去看电影。 说是看电影，其实是首映场。电影是一部叫做《崇朝》的CN风格古装歌舞剧，主演是这两年声势极隆的实力派青年男演员，导演也是名声如日中天的新生代名导。或者因为年轻，这部电影做了非常大胆的新鲜尝试，复古风的古装歌舞剧可以说是国内头一桩，极为引人注目。 或许是因为其作为国内少见歌舞剧的原因，方楠还真是挺感兴趣的，所以楚西庭相约，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而这部与SN风格完全不同的歌舞剧，也确实以它精美的制作，出色的表演和动人的配乐惊艳了方楠。 众多诗经之中的诗句被重新编曲，配乐，以各种独唱或者合唱的方式出现在电影之中。背景半架空于春秋时代的故事，引述和融合了不少历史的典故，最终讲述了一场凄美的爱情，一次决绝的复仇，一位风华绝代的公子，和枭雄。 最令方楠感兴趣的，是整部电影之中对于诗经的改编和古乐器的运用。 少年公子站在河岸上远望家乡时，背景响起的是《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这段只有八句的短诗，由许多少男少女合唱而成，用的是一个重复的旋律，遥远而飘忽，主乐器用的是埙，带着满满的哀伤和忧思。 而当女主角桑游向男主角公子白表述心意时，唱的却是一首《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这首越人歌却是由女声独唱，配以笛声为主旋律，带了十分欢快和轻盈的味道。 除此之外，整部电影涉及的诗经歌曲足有十余首，之后公子白回到祖国，受人构陷时有《青蝇》，《柏舟》，《终风》，被人囚禁和流亡他国时有《式微》，《鹊巢》，《殷其雷》，借力灭亡两国时有《击鼓》，桑游嫁人有《南山》……这其中，一部分耳熟能详的使用了原词，而一些普及率不高或者词句生僻不好理解的则给改成了白话文。 但是配上那使用得极为精妙的各种CN风格古乐器，却是塑造出了极为浓郁且令人神往的氛围。 直至结局，公子白灭陈，宋两国，桑游乔装刺杀，却发现对方是曾经被迫辜负的恋人，最后选择持刀自杀的时候，一曲以箫声相配的合唱“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终是让她流着泪微笑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 这部剧无疑算是一部悲剧——虽然男主角最后大仇得报，但是光看他最后的立场，也说不好他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局。方楠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主演的青年真的演得很好，特别好。他是个外行，说不出好在哪里，但是却觉得对方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表情都能触动别人，遥望故乡时不可说的思念和悲伤，与恋人告别那一晚的痛苦与揪心……还有挑动国君时候的那种狂妄与自信。 方楠从来不知道，国内竟然还有这样的男演员。 与性别没有关系，方楠觉得主演者有一种魅力，让不管同性或者异性都为之动容……如果没有之后首映式上的骚动的话。 首映结束，掌声久久不息，主创人员全部站起身来谢幕，但是却又一个人明明坐在最前排的中央位置，却聚精会神地玩着掌机，既不站起来，也不跟着别人一起谢幕。 站在方楠的立场上来说，这其实有些过于不尊重了。而且看他那沉迷的样子，就算说整场放映都是玩着掌机消磨过去的，方楠也不觉得意外。 结果就见前面一阵骚动，传来几声吵闹争执，和一连串闪光灯的响声。半晌之后，对方终于站了起来，却是刚才在荧幕上用精湛演技征服了放映现场所有人，用演技把很多女观众和少数男观众弄哭的主演。 方楠：…… 等出了影院之后，楚西庭跟方楠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位主演的八卦轶事，方楠才知道这位大爷不是第一次出这种漏子了，媒体都有些见怪不怪了。 楚西庭见他对这方面有兴趣，就又多讲了一些，听得方楠忍不住就把表情摆成了一个囧字。楚西庭看到这个表情，却是笑了，说道：“其实这也不奇怪。很多有才华的人都是多多少少有些怪癖的。” 方楠也笑，问道：“包括你？” 楚西庭听了，却是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有的。”他开着车，脸上带上了些许微笑，说道，“我有很多不太好的习惯，其中也有些可以说是怪癖。” 方楠眼神闪烁，却是有些奇怪楚西庭说的是什么。他可从来不知道楚西庭有什么怪癖，于是问道：“比如？” 楚西庭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强迫症之类的。” 这个回答和方楠预期的不一样，所以他愣了愣之后，才笑道：“这算什么怪癖？” 但是楚西庭其实没有说实话。 强迫症也许不算什么怪癖或者毛病，但是楚西庭身上确实有很严重的毛病——他们一起去吃夜宵的时候，正好外面有救护车驶过，方楠坐在楚西庭对面，当场看到他脸色发白，握住玻璃杯的手直接开始剧烈颤抖。 方楠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帕金森病发作，结果却见楚西庭捂住了耳朵。方楠迟疑了一下，却是伸手碰了一下楚西庭的手肘，然后却被楚西庭猛然反手抓住。 楚西庭眼神开始有些恍惚，一段时间之后，望着方楠，却是慢慢重新聚焦，然后停止了颤抖。 第41章 这一顿饭这一次约会，却是吃出方楠不少疑问和猜想。 楚西庭那异于平常的表现，看上去并不像是作假。颤抖这种事是一种生理本能，如果刻意做出来，其实是很容易发现不对的。 何况方楠并不认为楚西庭那样厉害，连汗渍和脸色都可以控制。 那么假设他的反应是真实的，方楠想，那种反应是不是由于那救护车的警报声呢？楚西庭以前没这个毛病啊。 方楠心中隐隐有些许疑惑，但是又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最后还是放弃了在这方面的思索。 他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到今天看的那场电影上来。 方楠本人是挺喜欢歌舞剧这种电影形式的。音乐的表现形式和影视的表现形式固然有所不同，但配合起来却往往有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只是说实话，CN近年来几乎没有什么有名气的歌舞剧作品，所以方楠也没有关注过这方面的内容。 不过今天看到的这部《崇朝》，却让人非常惊艳。 这部电影拥有非常强烈的浪漫主义风格，表现手法夸张而大胆，整部戏之中，男主角的存在感简直就突破天际，与其说是部历史文艺片，还不如说是男主角的独角戏。 男主本身的经历融合了多位历史人物，但是身份却是虚构的。虽然如此，整个故事并不拼凑，反而剧情流畅感情到位。非要说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就是整部剧过于突出主角的存在感，几乎所有精彩之处，都是依托于男主角的表演而强调出来的。 但是因为表演者确实能够撑起这样的戏份和存在感，所以这一点非但不算什么缺点，反而算是亮点。 在吃完饭之后，楚西庭却并不希望约会这么快地结束，但是时间毕竟晚了，不舍也不能强留方楠，所以只能送方楠回家。 只是上车之前，方楠却是在便利店买了本笔记本，开始写起什么来。 车里的灯光很暗，并不方便进行书写，不过方楠也不是很在意，只是一边哼唱，一边凭借手感开始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楚西庭竖起耳朵听了半晌，却发现方楠哼唱得正是《崇朝》之中的歌曲。 他竟然是把大部分的旋律都记了下来。 不过毕竟是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里面的歌曲又相当之多，虽然大部分都不长，而且还有彼此融合在一起形成一首曲子的，但是合起来却算是很长了。 方楠不免有好几处记不清楚，不得不咬着笔帽开始冥思苦想的。 楚西庭眼角余光扫了一眼笔记本，很快就看懂了方楠在笔记本上写的内容，却是问道：“你对电影里面的歌曲有兴趣？” 方楠点了点头，说道：“我第一次看到这种风格的歌舞剧，而且里面的歌曲还不是戏曲风格的，我觉得这部片子在各种方面都有些国外歌剧的风格，给人感觉很新奇。” 楚西庭对方楠的态度却并不奇怪，好像他本来就知道方楠会有这方面的想法。 事实上，当初方宋城之所以建音乐嘉年华前身的东方舞台剧院，本身就是想要发展有东方风格的歌剧和舞台剧。当时正好新式歌剧《含笑花》风靡国内外，本来应该是个很合适的时机。 可惜那之后的类似尝试都比较失败，导致项目后继无力，也连带把方宋城和南极星拖入泥潭。虽然之后楚西庭当机立断，利用各种新科技把它改造成了类似游乐场的存在，可以说是力挽狂澜，但是对于方宋城和方青致父子来说，这个项目并不仅仅只是投资而已。 ……还是一种理想。 只是对于当时的CN，这样的步伐终究是走得太远，这样的消费也太过高端，并没有相应的公众消费习惯可以配合。 方宋城试图把各种传统艺术形态融入歌剧，创造出有CN风格的东方歌剧，而他其实是几乎成功了的。近几年来，在小品，相声之中融入吹拉弹唱的风气再次流行起来，音乐嘉年华的其中一个项目就保留了方宋城曾经的方案，他们重新编写曲调，词牌，试图以经典旋律配合多变的台词，重现“以唱代说”的艺术形式。这有些类似于传统戏曲，但是又不同于传统戏曲，因为风格更加多变，更加创新，也更加接近现代。 它融合了戏曲，山歌，流行音乐和说唱等多种形式，又与其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同。它并不是传统的戏曲或者歌剧，因为大部分歌曲类型连普通人都能演唱。而适应的范围也更加广泛，并不只限于传统剧目或者古装。 这六年来，音乐嘉年华在国内的地位和名声越发重要，而嘉年华至今已经改编了七十多种风格的通用曲调，培养了将近三位数这方面的音乐从业表演人员。 还不包括技艺不娴熟或者纯粹只将之当做工作的普通表演者。 音乐嘉年华里面，有一个项目叫做音乐海洋，在活动场地之中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部都经过严格培训，能够始终以歌声回答游客的所有疑问。而场地之中的数百台游乐机器，则都内置智能机器人，能用特定的曲调以歌声问答，并与游客争辩，调笑，和给予评分。游客可以以歌声闯关，直到进入电视竞赛。 楚西庭将之与电视选秀节目相结合，每年都撰取了大量的收益和人才资源。而除此之外，音乐嘉年华里面最出色的表演人员，近两年都上了春晚，在节目上表演了出色的“以唱代言”绝活——现场抽题，限风格限内容的情形下，愣是让人唱出了许多花样。 《崇朝》所使用的音乐就是由南极星根据预定的配词专门填写，所以楚西庭才会受邀参加这部电影的首映会。 楚西庭看了一下方楠记下的曲谱，却是突然让对方把笔记给他。方楠愣了一愣，却是依言把笔记本给了楚西庭。 然后楚西庭就一路罕见停滞地写出了一条条的曲谱，正是《崇朝》之中配曲的谱子。 方楠细细看过了，又哼了一遍，他自己没有意识，楚西庭却是听得心头一震。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睛，告诉自己：只是声音有几分相像而已。 楚西庭压下脑中关于方楠身份的猜想，自我催眠了许多次“不是”“不可能”“青致怎么可能这样毫无芥蒂地对我笑”，总算平复了心事，然后跟收起毕竟打算下车的方楠告别。 方楠已经拿到了《崇朝》的所有曲谱，虽然还来不及细看，但是心里却隐隐产生了一个念头。 《崇朝》本身已经算是拍摄得很好了，只是重点终究是在故事和画面上，音乐虽然做得也算出色，却并不能说做到了极致。 在方楠看来，可以改进的地方还有不少。 但是不论如何，这部剧总归是给他打开了一个新思路。 ——古风歌舞剧。 不是戏曲风，而是流行音乐似的古风。 方楠思考着上了楼，结果差点在电梯口撞到加洛。 方楠没想到对方会这样杵在电梯口，却是吓了一跳。 加洛问他：“玩得愉快吗？” 这问话听上去就不像很友好的模样，不免引得方楠有些小心翼翼，说道：“……也说不上愉快不愉快，不过倒是看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加洛又说道：“你既然讨厌他，跟他出去不会觉得难受吗？” 方楠却是失语了一下。 其实加洛有一句说错了，方楠是恨楚西庭，却并不是讨厌对方。这两者其实有很大的不同。 方楠从来没有讨厌过楚西庭，不管是他的声音，他的模样，还是他曾经在工作中表现出来的智慧和魄力。 恨和讨厌是不同的。 他还记得初见楚西庭时候的事情。那是个秋季，楚西庭才刚刚十九岁，上通告回来之后来探望方楠，穿着一身灰蓝格子的衬衫和修身长裤。 方楠当初还小，对楚西庭没什么想法，不过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是难免觉得赏心悦目——楚西庭歌固然唱得好，但是能在这个注重外表的圈子里从一堆年轻歌手之中脱颖而出，那张脸也是功不可没的。 那一年楚西庭还比较年轻，五官并没有现在这样棱角分明，气质也不似现在沉稳，还带了一股青年人独有的自信与张扬。他长得俊俏，双眼幽黑明亮，鼻梁高挺，五官完全俊美如雕刻。方楠不是没看过长得好看的人，不说对着镜子的时候，就是平常偶尔家里有宴会，来参与的也是俊男美女居多。 就这点来说，方楠并不算是外貌协会。 但是楚西庭不同。比起因为缺乏人际交往显得总有些交际障碍的方楠，楚西庭可能由于从小生活顺遂的关系，气质里面自然带有一股骄傲自信。 他算是中产阶级出身，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长得俊俏，脑子又好用，从小开始就受尽追捧，自然而然就养成了一股天老大我老二的气势。 礼仪，知识，名位，都可以后天取得，但只有气度这种东西，是天生天养出来的，刻意去培养，反而可能花费数十年精力而只到皮毛。 那个人身上有许多他渴望而不可得的特质，相比天生性情温顺的方青致，楚西庭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勇敢很多……那可以说是勇敢，亦或者说是霸道也可以。 就算恨楚西庭恨到死的那些日子里面，方楠其实也依旧常常艳羡和憧憬着楚西庭的性格——曾经，方楠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全部都是楚西庭拉着他的手，就这样强行带着他去一一经历。 第一次尝试快餐店七块一个的冰淇淋，第一次在街头手牵着手狂奔，第一次去游乐场，第一次在广场上卖唱……太多太多的第一次，都是和楚西庭一起经历。 方楠常常想，如果他有楚西庭的勇气……他如今就不会变成这样孤身一人。 方楠对楚西庭是恨，可是即使恨着对方，也并不代表方楠就讨厌楚西庭。相反，他觉得自己可能还是爱慕对方的……不过是这种爱慕慢慢变得扭曲，所以他既不再想要楚西庭的忏悔，也不再想要和对方一起得到幸福。 如果他有能力，方楠希望让楚西庭痛苦。他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折磨对方，让楚西庭痛苦哀嚎，让对方体验从未体会过的痛。 可是这些没有必要说给加洛听。 所以他说道：“我说过了，加洛，你不要再干涉我的计划了……拜托。” 加洛生硬地回答道：“我做不到！” 方楠愣住。 加洛开口说道：“诺兰，我想了很久时间，然后发现了一件事。我觉得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我以前可不会在乎交往对象和谁约会，但是你不一样，你跟楚西庭约会，我觉得很难过。我觉得你是我的初恋！” 方楠无语道：“我以为你的初恋是六岁的时候跟幼儿园里最漂亮的那个小女孩。” 这是加洛自己告诉过方楠的梗。 加洛却说道：“我以前也这样认为，不过她完全不能跟你相比。”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带着感叹味道的声音说道，“不……我不认为我认识的任何人能够和你相提并论。” 方楠却是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他可从来没有预期过这样的情况。 他说道：“这说法可是有点夸张。” 加洛便强调道：“我并不是在玩笑。” “加洛，你这样说让我很为难……”方楠捏了捏手心，皱眉说道，“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是寂寞了。” 方楠知道加洛对自己有好感，但是加洛有好感的人可是太多太多了。以他平素的享乐主义，方楠也没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 可是真爱？抱歉……他真的没办法很认真地把这个词当真。 加洛那性格，就不是应该和人谈真爱的料。要是真信了他，谈到最后真爱都得变成累不爱。 加洛不知道方楠心里腹诽，还继续说道：“诺兰，我是认真的。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即使让我以后都不和别人玩也无所谓。” 方楠心想那还真是为难你了，开口说道：“干嘛这么勉强自己？我觉得你是寂寞空虚了，回头找人谈场恋爱吧……我不行的。” 加洛瞪着方楠。 方楠叹了口气：“真不行。” 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玩不来感情游戏，陷深了要出人命的。 加洛看着他，眼神幽深，十分坚定地说道：“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方楠顿时心头一震。 ……这情况看上去有点糟。 方楠说道：“……加洛，我不会和你谈恋爱的，这真的不行。” 加洛问道：“为什么？” 方楠想了想，说道：“我和你不来电……我看你跟看自己弟弟似的。” 加洛冷笑：“少来，我比你大。” “我是说感情上。”方楠打心底觉得自己比加洛成熟。当然这话不能说出来，否则加洛肯定要跳脚。 加洛说道：“那你跟谁来电？楚西庭吗？” 方楠心情复杂，说出口的话却挺光棍，答道：“至少以前来过。” 加洛顿时怒了，说道：“我就知道——说什么报仇！？你其实根本就是想跟他复合吧！？诺兰·方！你弄清楚，他可是差点要了你的命啊！你贱不贱！？你贱不贱啊！？” 方楠完全没预料到他会这样暴跳如雷，并脱口而出这样的话，却是脸色猛然发白，倒退了好几步。 加洛看他这副模样，本来还在大喊大叫，却猛然喉头一堵，后面的骂句也轻了下去。 他最后还是没有道歉。加洛气呼呼的，死死地瞪住了方楠，胸口如同剧烈奔跑过一样大幅起伏着，脸色却也同方楠一般，苍白了几分。 方楠因为怒气而心跳失序——姑息手术之后，他的心脏状况算是好了不少，但是并非治愈。虽说他慢慢重新开始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但是自从父母过世之后，情况还是越变越糟。 几乎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心脏如同一个失去控制的顽童，在他胸口轻一下重一下，毫无分寸地践踏着。 而随着加洛的怒骂出口，他感觉到心脏又开始造反了 他轻轻说道：“你说得太过分了。” 就算他对加洛没有这样的意思，但是认识这数年，相处这几个月，方楠觉得他们也算朋友了。而这个“贱”字，侮辱性实在有些太强，让方楠有种难以承受的窒息感。 加洛知道自己可能冲动了，但是口头上却并不想这样直接认输，所以冷笑着说道：“如果你还继续和楚西庭约会，可不就是犯贱？” 方楠却并没有回答他。 他只觉得大脑昏昏沉沉，视线也有些失焦。颤抖着手试图从口袋里摸出药来，但是手上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每一个动作都像慢动作回放，非常地不济事。 加洛看到他放空的眼神，隐约倒是觉得他这样的反应有点不寻常，却还没意识到方楠是发病了。他沉默半晌，却是靠近了方楠几步，说道：“诺兰，我不想这样说你的。你和楚西庭继续纠缠下去有什么用呢？就算报仇了，让他心碎了，又有什么用呢？又不会让你幸福起来。” 加洛不是一个舍己为人，把别人的需求置于自己的渴望前面的人，哪怕对象是方楠。所以在试图说服对方的同时，他又开口说道：“如果你一定要跟楚西庭往来，我会去找他揭穿你的身份和目的，到时候他什么都知道了，就算你想报仇，恐怕也未必就能……” 却见方楠摇晃了两下，终于再也撑不住，直接倒了下来。 加洛吓了一跳，本能地把方楠往怀里一抱，却见他眉头紧皱，面无血色，似乎连呼吸也接近于无——他这才有些惊慌起来，大声叫了几次方楠的名字，却是发现大事不好。 方楠是活活被加洛气到发病的。 他怎么也想不到加洛会拿这件事威胁他——与其说是担忧加洛的威胁，还不如说是被自己再次识人不清这个事实给气晕的。 方楠自从出国之后，对人就十分缺乏信任感。他以为自己的警惕心已经够足了，结果加洛用自己的行为证明了，他还是太过轻信。 自己的过往，楚西庭的事情，方楠是出于信任才会告诉加洛，却不料对方竟然用这件事威胁他——这对方楠的打击，反而比有可能被楚西庭知道身份这件事还要来得大。 加洛大晚上的匆匆把方楠送到了医院，之后各种急救折腾就是大半个晚上，他这才知道惊慌。等急救结束，他已经浑身汗水湿漉漉地如同刚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也顾不得挑剔，随便在病房的洗手间擦洗了一番，换了两件超市现卖的廉价衣服，才有时间去看方楠的情况。 之后他陪了一晚的床，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加洛发现床上那人却是已经醒了。 他叫了一声“诺兰”，方楠没理他。 加洛自知理亏，却是自说自话，讨好地开始帮方楠削苹果。 结果却听方楠说道：“你要跟楚西庭说，我也不在乎……反正我可能没多久就要死了。” 加洛的手一个不稳，却是一刀削到了手指上。他也顾不上疼，就急躁地开口说道：“这事是我急了说错话。不过就算我说错话，你也不至于咒自己吧！？” 方楠回过头来，眉头微皱地对他笑了笑，说道：“谁咒自己？我只是说实话而已……我爸妈过世之后，我的心脏就开始动不动地造反。我经历过这种情况，所以心里明白。” “我快要死了。哪怕看在我将死的份上——加洛，为我保守这个秘密，让我最后为自己出一口气怎么样？”方楠躺在病床上，头靠在白色的单人枕上。易装的脸并不美丽，但是他望着加洛时，微皱的眉头和带着些许忧郁的笑容，却好看极了。 加洛手中的苹果一时没被拿稳，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打了个滚，却是不能吃了。 第42章 方楠把头埋在枕头里面，无喜无悲。 他觉得自己心里有哪里坏掉了。 他主动地吻了加洛的脸颊——在根本对对方没有任何想法的情况下。他装作很痛苦的样子，加洛完全没有怀疑。其实他没有发病的时候，身体状况还是和普通人差不多的。 但是加洛吃这一套。 方楠知道这样做其实并不对，他有点讨厌这样行为的自己，但是却又觉得这样做轻松许多。 ——他早该这么做的。 多可笑，谎言比真心实意更得人心。 之后医生建议方楠进行一次比较全面的身体检查，方楠答应了，检查出来的结果不是很好，反而从侧面证明了方楠的话。 方楠的先心病病状相当复杂，目前基本上无法通过单纯的手术来治疗，偏偏由于血型问题，心脏源也极为难以获得。医生要求方楠尽可能地放宽心，不要有太过剧烈的情绪波动。另外，一旦情况恶化，就要准备再次进行姑息手术。 对于病人来说，每一次手术对于身体的伤害其实都是比较大的。方楠已经进行过一次姑息手术，之后每多进行一次手术，都会增加身体的负担。何况他的情况比较特殊，手术时候光是充足的血液储备就是个难题，万一临到手术前发现没有需要的血液，延误了时机，那简直是要命的。 所以医生好心地提醒了方楠这方面的注意点，让他尽量注意身体，不要让心脏太快陷入需要再次进行手术的地步，但是一旦恶化，却也绝对不要拖延……避免准备工作做得不齐全。 虽然医生可能因为急救值班太劳累，脸色并不太好，语气也也有点生硬，但是方楠却很领情。 之后回到病房，方楠便发现已经有人来探病了。 楚西庭出现的时候，加洛脸色不是很好，但是方楠捏了捏他的手，他便没有再多说什么。楚西庭从两人的动作交流之中看出了微妙的变化，免不了眯了眯眼。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少许疑问，然后问起了方楠的情况。 结果还没等加洛开口，方楠就抢先一步回答道：“低血糖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加洛愣了一下，迟疑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拆穿方楠。 他看着方楠淡淡微笑的脸，想起初醒来时他的表情，那双盈盈几乎闪烁泪光的眼睛，难得地示弱道：【加洛，我求你。】 那声音柔柔的，好像能搔到人的心上，可是方楠看上去那么可怜，那么脆弱，好像如果他不答应就会马上病发似的。 加洛心里百味杂陈，既因为方楠看似充满依赖的态度而有几分甜蜜，又因为他央求的内容觉得膈应。 之后便是办理出院手续。 加洛觉得方楠那借口很拙劣。低血糖的不少见，可低血糖到住院急救的那可就很少见了——他也不知道楚西庭信了没有，只觉得对方要是真信了，未免太傻。 可偏偏楚西庭就是这样傻。他对方楠的借口没显出一点怀疑，从头到尾也没见多问两句。 他却不知道，楚西庭心里对于低血糖这个回答，也是并没有几分相信的。甚至他自己也知道，方楠到底为什么住院，他只要回头想医院方面稍微询问一下，就会很快心知肚明。 只是这个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就被他自己压了下来。 ——他决定了方楠是因为低血糖入院。 这天录的歌曲是《魔术师》。 这首歌是加洛作曲，方楠填词的歌曲。 ……但愿我是你最光辉绚烂的一场骗局/偏偏恨你不敢把魔术进行到底/中途放弃/后继无力/说一个谎需不需要坚持到底/傻傻地到最后才发现骗到自己/转眼忘记/游戏目的/留恋一口甜美气息/谁又能怪谁太过入戏…… 如果是以前，加洛唱起这样的情歌来其实是有些浮于表面的。方楠说过加洛不如楚西庭当初，并不是刻意贬低他，而是两人之间真的有差距。 最明显的部分，就是加洛擅长歌曲的类型。情歌里面，他唱得最好的是感情浅白节奏轻快的劲歌。而一旦涉及到意境复杂感情百转千回的歌曲，他唱起来就会有明显的剥离感，也就是俗话说的“没有感情”。 也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方楠给加洛填词和选曲时非常注意，尽可能都选择了主题比较爱憎分明，感情关系也比较简单的情歌。 寸有所短，尺有所长。加洛虽然对于哀婉缠绵的情歌没辙，但是也不是没有擅长的风格。他的性情自由而狂放，天生就更擅长表现更加大气和利落的主题——另外，因为丁点儿大的时候就开始和小萝莉小正太眉来眼去的关系，一般放电勾引小姑娘的主题也表现得很好。 但是今天开始录制歌曲的时候，方楠发现对方明显表现得有点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就是感觉有点……开窍了？ 方楠以前一直觉得加洛在歌曲感情上的把握优劣是个人性格使然。你不能要求一个人表现出他所无法理解的性格，也不能让一个人展露出他所没有拥有过的感情，哪怕要通过后天的琢磨乔饰出来，终究也是事倍功半的举动，还难免违和——没错，方楠一向觉得，加洛本人就不是一个会“深情”的人。加洛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素来非常诚实，即使和人交往也不掩盖自己的本性。 在两人不算很熟的大学期间，由于校区相近，两人的学校又是出名的姊妹学校，加洛还是有不少机会和方楠偶遇的。而每次偶遇，对方身边都是不同的人物，有时男，有时女，偶尔遇上不讲究的，还会有复数形态的组合——这个组合形态就比较多变了……方楠素来都是视而不见，尽可能不去深究的。 就在回国之前，加洛还因为卷入一场三角纠纷而烦躁不已。再加上他的第一张专辑销售不顺利，又受到制作发行公司一位相当有背景的竞争对手的排挤……心情一不爽就跟着方楠来CN了。 总体来说，加洛的贞操观对于方楠来说简直是隔着异次元的存在，属于方楠能够平静围观但是完全不想自己尝试的范围。不过方楠觉得这世上各种各样的人都是存在的，加洛的生活哪怕乱了点，但是并没有冒犯到方楠，所以他也从不多话。 回国后，加洛一段时间没有胡来，方楠已经够惊奇了。但是他当时只觉得对方可能只是还不熟悉环境，没有接触到合适的对象，所以收敛了一些。 只是之后的发展，却完全脱出了方楠的预期，变得乱七八糟起来。 这种情况下，方楠完全没有期待过，加洛竟然会突然之间就开窍了——一般来说，没有谈过恋爱的人肯定不能不能很好地表现恋爱中的忐忑婉转，但是方楠一直没觉得加洛是在这方面有缺失。 事实上，方楠反而觉得他谈得有点太多了。 可是现在看来，加洛却是第一次，在演唱的时候精妙地抓住了那样一个界限，表现出了一种很难用言语叙述的“缠绵”味道。 缠绵这两个字，其实最能表现爱情的状态。爱情就是那么一回事，欲拒还迎，纠缠不清，有时候明明没有指望，或者受了伤害，却还是恋恋不舍，死缠烂打。 加洛以前一直很讨厌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合则聚，不合则散，本来应该是相当简单的事情，黏黏糊糊，纠缠不清，那真是难看极了。 可是这一天他才突然明白，如果真的连一点不舍都没有，爱恨聚散都遵从于理智，那么这份感情未免太过廉价。那些缠绵悱恻的情歌，有时候说明的就是这么一个道理——爱情的昂贵之处，就在于是非对错之外，你所愿意额外为它付出的代价。 若是可以轻易放手，那这份感情也不见得有多少价值。 心理的变化会呈现在声音和举止之中。加洛的唱功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突飞猛进，但是包含了感情和没有包含感情的歌声却是完全不同的。 《魔术师》是方楠作词，作词的时候因为考虑到加洛本人的情况，歌词并没有写得太过婉转缠绵，而更倾向绮丽和旖旎，颇带着点游戏人间的味道。 却不料事到临头，反而被加洛唱出了几分温柔缱绻。 方楠仔细听加洛录了大半个下午的歌，才听明白了，是加洛的声音里面带了几分伤感和哀怨。 这两个词，简直不像是会出现在对方身上的。 对此方楠颇有些感慨，所以录制结束之后忍不住对加洛开口说道：“今天的录制……感觉和之前有些不一样啊。” 结果却见加洛对他笑了笑，开口说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因为我初恋了啊。” 这时他们其实还在录音室，大家都在收拾东西，最近的人距离他们最近不过数米——虽然隔着个隔音的玻璃墙壁，加洛用的又是英语，但是毕竟开着门，工作人员们也不是文盲，听不懂英文——方楠却是心头一跳，觉得这家伙好生大胆。 他木着一张脸，心想，都恋过千儿八百回了，这家伙也好意思说什么初恋？ 可是，却多少有些郑重，所以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跟加洛纠缠下去，而是说道：“如果能保持这个状态，有两首歌我们完全可以重新录制一下。” 加洛看着他的样子，失神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道：“我尽量。” 之后的某个休息日，加洛和方楠都没有工作安排，方楠便建议加洛好好休息一下，睡个懒觉，自己却到了楚西庭那里——两人约好了，楚西庭会向《崇朝》的监制要一份目前还未发售的DVD拷贝，和电影中所有的歌曲曲谱，方便方楠对照和研究。 而到这时候为止，《崇朝》的周票房已经远远超出这一年到目前为止上映过的任何一部电影，跃上了冠军的宝座，而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崇朝》作为一部颇有新意的国产歌舞片，里面的歌曲其实并不算十分出众。除去歌词是来源于诗经，光是曲调其实偏于平庸。只是哪怕平庸的曲调，当它找到了合适的情境时，也是能够触动观众的。 方楠对于电影的技巧并不了解，却知道这部《崇朝》真正的精华在于男主角的演出，歌曲音乐之类的反而只是起了衬托的作用。 这衬托使用得非常精妙，至少把整部电影给人的印象加深了三四分——不过这却不是方楠关注它的原因。 他关注的是在整部剧里面歌曲的使用手法——相比起一般歌舞片多数是演员们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崇朝》插入歌舞的手法要更多复杂和多样化。比如《河广》这首曲子，采用的就是一种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手法——公子白在亭边倚着木栏睡去，然后便有歌姬在一侧开始翩翩起舞，唱的却是表述他内心愿望和苦恼的《河广》。电影的表现手法让人发不清这歌舞是真是假，是现实还是幻梦。 又比如桑游船上诉真情，宋人荒野上以歌代言质问公子白，都是非常自然和情理之中的行为，属于确实会有人以唱歌来表达情志的情形。 方楠一方面觉得很是动容，另一方面却又隐隐觉得……如果让他来进行作曲和配乐，说不定能做得更好。 这种想法多少有点狂妄，不过方楠在专业上的水准确实是超过一般人，而这样长期的优越地位导致了他在这方面的超常自信，对于一般人来说显得太过张狂的想法，对他来说却是非常直接和诚实的。 而这一次到了楚家，为的就是这件事。 当然，除了明面上的这个理由，方楠知道自己内心深处也未必没有想要借着这个机会看一眼老家的想法。 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这栋房子之中度过，这是他最初最难以忘记的家，是除了医院之外，他留下最多记忆的地方。 就这点来说，他实在又有一个理由怨恨鸠占鹊巢的楚西庭。 但他没表现出来。 方楠说要来的那一天早上，楚西庭稍微迟疑了一下，在要不要取下琴房的遗照这个问题上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找来一张红色绒布，把遗像给盖住了。 等方楠来了，也没有注意这点小细节——主要是一般人都不会往这方面上想。何况方楠毕竟也已经六年多没回来了，对于房子的细节也记得不多，更不记得哪面墙上到底有没有挂着挂画一类。只要主体的布置没有大变化，对他来说就是值得怀念的。 方楠其实很想去父母和自己曾经的卧室还有书房看看，只是没有很好的借口，便暂时压下了这样的念头。 他来的时候，一开始是在客厅和楚西庭一边看电影拷贝一边说话。 《崇朝》的电影方楠之前又和加洛一同去再看了一次，第二次终于把全部曲谱和歌词记录了下来，并且简单地校对了一遍。 不过当把官方的曲谱拿到手的时候，方楠却还是跟着楚西庭重新认真地看了一次影片的拷贝。一首电影配乐的编曲还是比较复杂的，何况《崇朝》之中的歌曲并不是一首，而是很多首。方楠虽然先后观看了两次，也记下了所有歌的主旋律，但是其中错漏之处却是多多少少有一些，至于一些其他辅助乐器的演奏，却是没有什么功夫去记录了。 拿到原谱就轻松多了。 而且看DVD虽然没有大屏幕的视觉效果好，但是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却可以自己主动反复播放，对于方楠琢磨歌曲和配乐来说显然是非常有用的。 这个过程之中，方楠往往看着看着，突然就暂停了画面，然后拿出笔对照着原谱在笔记本上开始刷刷刷地写起来。 写着写着，偶尔还会哼唱起来。 楚西庭就和他讨论编曲和乐器的问题——《崇朝》里面用了许多CN的传统乐器，有一部分是方楠比较熟悉的，而另外一部分就只是勉强接触过而已，运用起来就比较麻烦了。 两人聊到一半，方楠上了一趟卫生间，楚西庭便想要去倒杯牛奶。温牛奶的时候，他发了一下呆，总觉得又是心酸，又是怀念。 ……总记得曾经什么时候，他每天也会为方青致做这样的事。 一个人能蠢到什么地步，才会为了一时之气，而伤害那样曾经精心呵护的人呢？ 楚西庭想：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要他不幸……我只是自己把自己骗住了。一个人总有偏执的时候，可是偏执到伤害了重要的人，那却不是情有可原，而是自作孽了。 后来他想了许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率直地承认，他当初的固执和顽愚，其实从来不是为了曹旻。在这件事之中，曹旻其实是很无辜的，因为从一开始，他的态度对于楚西庭就一点也不重要。 楚西庭的做法，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偏执而已。 顶着为曹旻讨公道的名义，其实只不过纯粹是为了证明他是正确的，并非是为了垂涎方青致的美貌和深情，或者是方家的财势——多么愚蠢而偏激，明明他心里早就明白了方青致的无辜。 他对自己说：不要想了，忘了这件事吧。忘了之后，就可以暂时享用美梦。 他倒了给方楠的牛奶和自己喝的咖啡，回到客厅放好之后，却是一不小心就碰到了方楠放置在茶几上的双肩包。方楠可能是因为刚毕业不久的关系，喜好相当学生气，平时用的还是一个双肩的背包，进门之后，就被大开着链扣放置在一边。 有时候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楚西庭的手碰到背包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它碰得往一侧一歪。偏偏他手里拿着饮料，不能马上去扶。等到放下饮料的时候，背包已经倒向了一边，里面的东西散出来了一些，首当其冲的就是摊开的一个皮夹。 皮夹里夹着一张褪色的旧照片，楚西庭看了之后，却是花了好几秒种才认出照片里面的人。认出对方的那一刻，楚西庭却是无法自控地脸色一青，那惨白的色调却像是要透过脸上的皮肤渗透出来。 ……照片上的人，是曹旻。 楚西庭几近仓皇地把皮夹联通其他散出来的东西一起重新装回到了背包里面，到把背包回复原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手心里面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一口气还没松透，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悄的问话，却是方楠的声音，问道：“怎么了？你看到了什么？” 方楠站在他身后，手指上还带着一点湿意，笑盈盈地问道。 楚西庭莫名地觉得他的笑容中带了一股奇异的阴冷感觉。 那是一个极为陌生的笑容，至少楚西庭没有期待过在方楠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他怔愣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没什么，刚才一不小心把你的包给弄倒了，不过东西我已经全部帮你装回去了，我在检查有没有什么还掉在外面的。” 方楠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笑说道：“你的脸色不太好，我还以为你在我包里看到了鬼呢。” 他这话似乎若有所指。楚西庭深呼了一口气，却并不动声色，只是也笑答道：“我可没偷看你包里的东西……我还不至于这么没品。” 方楠看不出破绽，便回答道：“我可没这个意思。西庭哥你也太敏感了。我只是想说……你的脸色真的不太好。” 楚西庭的脸色确实很糟糕，这种糟糕是他自己所无法控制的。在看到曹旻照片的一瞬间，他差一点就生理性地休克了，因为无法承受这照片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各种深意。 他光是思考这张照片到底是怎么辗转到了方楠手里这件事，就觉得浑身都冒出一股让人痉挛的深寒，偏偏表面上还要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说道：“很糟吗？可能是我昨晚没怎么睡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方楠不会死啦……大家要相信我的话，我都全文写完了他有没有死我最清楚了。故事总要一直转折来转折去的嘛。新文在存稿，估计不会太早发，我攒攒数据，顺便多存些稿。 最近看了刀剑神域，还满喜欢的。我其实很喜欢西幻和网游题材的，可惜晋江不红这种的。说起来我还蛮喜欢看日本后宫漫的（逆后宫也看，不过觉得题材不如男性向的广泛），有句话可能会招掐——我本人从来不认为一夫一妻制是道德的问题，我一直觉得它是一个力量的表现。强者占有更多资源，包括物质的和非物质的。当然，能用爱情控制对方也是一种力量的体现。情感控制本身来说是利用一种情感上的依赖性让对方离不开你，并不比经济控制简单，甚至更加困难。 所以妹子们，别再考虑什么真爱战胜一切啦，让自己强大起来吧，从精神到肉体。任何时候，人天生都是慕强的。不管是美丽，才华，智慧，勇气……这些都是一种强大。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男神只会爱上女神，精神不对等的两个人，就永远不要想要在地位上对等起来。不要让他对你包容和忍耐，让他对你信仰和忠诚。 第43章 方楠听楚西庭这样说，却是脸上还挂着笑容，靠近了楚西庭细细把他打量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如果没有休息好，就不要太勉强了。你完全可以跟我直说的，不要这样强撑着来招呼我。” 这样说的时候，方楠和楚西庭之间几乎只有咫尺的距离，可能是第一次主动和楚西庭靠得那么近，仿佛一伸手楚西庭就能把他抱进怀里。 楚西庭很是花了些决心才克制住自己没有那样做。 方楠却似乎没有自觉，继续说道：“倒是我打扰你了。” 楚西庭回答道：“不，只是有点失眠，也不是什么大事。” 方楠又客气了两句，问道：“真的没关系？你看上去不太好。” 楚西庭只要再三强调他很好，很有精神，方楠这才放弃了追问。 之后方楠琢磨完了《崇朝》里面两个场景的编曲，却是自己动手修改了好些地方，并且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还另外添加了渲染的副旋律。之后通过软件做出的小样，虽然音质上面比较一般，但是整体的感觉上面却颇有些进步。 至少听上去是让人印象比较深刻了。 其实做这个对于方楠没什么好处，但是楚西庭知道，方楠想通过这样的练习来琢磨配乐在电影中的运用。他似乎是被启发了什么，在改编中开始学会重点渲染和强化关键的画面和表演。 这是楚西庭没见方青致做过的活计。 琢磨到最后，方楠却停了手，突然开始翻出一页空白来开始一边使用软件试音，一边重新书写曲谱。那旋律比较陌生，方楠尝试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很不方便，就伸手开始从背包里面掏东西。 楚西庭愣了一愣，就看到方楠从背包里面掏出了一部手卷钢琴，然后就把钢琴摊开在茶几上，开启了电源开关，然后弹了起来。 准备充分得让人愕然。 手卷钢琴音质肯定是不如三角钢琴的，但是比起手提上的模拟软件还是好多了。楚西庭愣了一下，却是失笑。这一笑之后，虽然处境没有任何变化，他的心情倒是终究轻松了几分。 然后他就听到方楠慢慢重制了影片之中的几首曲子——因为仓促，所以整体的编曲并不算十分完美，甚至还有几分粗糙。但是那意境却是慢慢开始跃然音符中。 一段结束之后，楚西庭把牛奶递给了方楠，让他润口。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伸手接了过来。 含入一口牛奶的时候，方楠得心情却突然变得很差。他是喜怒现于脸上的人，虽然面对楚西庭的时候因为强烈的爱憎交杂会有情商会暴涨，但是那也是要看状态的。 方楠在楚西庭面前能够表现出来的冷静，是出于强烈的负面感情。这样强烈的负面感情让他觉得无论对楚西庭说谎，欺瞒，怀抱恶意……都理直气壮。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的道德感才不会来妨碍他——因为楚西庭曾经的作为就不配让他觉得不忍。 可是喝下这口牛奶，他却忍不住想起，对方也对他好过。 方楠用力闭了一下眼，想要压下这点动摇和心烦意乱，告诉自己——那全部都是虚伪的谎言。 再愚蠢的人，都不该因为伪装的好意而动容，而念念不忘。 这样对自己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方楠再次看向曲谱，眼睛里面已经是一片平静和冷凝，没了那曾经属于方青致的天真愚昧，摇摆不定。 回家之后，方楠放下了背包，取出皮夹，望着曹旻的照片发了许久的呆。 这张照片，方楠第一次看到是楚西庭跟他摊牌的晚上。 那时他第一次知道在两年前的春节，有个和他同时被送进医院急救的青年在他被抢救的时候去世了。 其实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心里是有些不忍和难过的，只是很快，那些哀伤就被痛苦和震惊所取代。 他曾经嫉恨极了曹旻。 被背叛的痛苦和被轻视，知道自己其实只是报复对象的痛苦打垮了他。所以明知道这一切跟曹旻的主观意愿并没有关系，他却仍旧无法克制地开始恨一个陌生人，恨到心灼如火，恨到不讲道理。 楚西庭让他看到了曹旻的照片，他紧握着那张照片时，还是一片茫然，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急救之后醒来，看到不知道被人误会而带着一起出现在他手边的照片时，方楠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鬼使神差一般地……留下了那张照片。 那时他跟个疯子一样地，一直对着一张照片自言自语，神态疯狂，心境绝望，常常看着看着就哭起来。他诅咒楚西庭，诅咒曹旻……然后诅咒自己。他真想这样死了算了，可是却绝望地发现，即使他死了，也许也不能给对方留下些许悔恨。 说不定楚西庭就希望他去给曹旻抵命。 病情迅速恶化，终于到了不得不做手术的地步。 他那时心如死灰，其实是不想活的，可是手术前，看着他的样子，素来坚强的母亲却突然克制不住开始撕心裂肺地痛哭，才多少唤回了方楠的些许理智。 方楠意识到，哪怕为了父母，他也不能死。 手术结束了，还算顺利，方楠挺过了术后恢复，却并没有扔掉那张照片——或许在他心里，隐约还是觉得——有那么一天，他还会回来的。 而这一张照片，能磨砺他的意志，能把恨意酝酿得醇厚。 楚西庭到底有没有看过他的背包呢？方楠的背包里的破绽还是蛮多的——除了照片，还有平日服用的药物，护照上的生日资料也没有变化……方楠并没有刻意隐瞒，事实上，他还蛮想知道楚西庭确认他的身份时候会有的反应。 甚至于他总觉得对方说不定已经有所察觉，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试探。 之后加洛的专辑终于到了录制的尾声。 这张《蔷薇枷锁》最终的定案囊括十三首曲子，以同名歌曲为主打歌。 因为之前楚西庭跑出来莫名其妙地唱了一回这首歌的缘故，加洛录制的时候方楠难免就有些苛求，这首歌录制的时候方楠前后让它返工了三遍，才勉强通过。 只是拿到曲谱之后简单地试唱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可见楚西庭的功力。 这也是没办法的。其实方楠心里清楚，加洛和楚西庭之间是有很大的差距的，楚西庭年龄更长，出道时间更长，经历的是事情更多……而他和加洛之间，谁天赋更高，更是完全说不准的事情。 无论如何，两人的天分都不错，所以拼的就是经验阅历。 而在这方面，楚西庭完胜。 可加洛是新人，虽然现在还稚嫩一些，却也代表了他的进步空间会更大，最后能发展到哪个地步还真的不好说。 专辑制作完毕进入宣传发行准备之后，方楠便投入到了《聆听夏天》的编曲和重新填词之中。 而这段时间之中，他和楚西庭也越走越近。楚西庭的表现越发暧昧起来，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管是他的感情还是猜疑，都没有主动说破。 专辑录制虽然已经完成，但是后续工作还是要继续进行下去的。方楠还是需要时不时前往南极星，关注各方面的进度，楚西庭又总是刻意“巧遇”，一来二去接触的时间却是一点也没减少。 结果这天晚上万众的财务在即时通讯软件上给了他打款通知之后，突然很八卦地问了方楠一句：“方楠你真的在和楚天王谈恋爱吗？” “！？”方楠一时惊愕非常，无法理解对方怎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要知道，万众和南极星虽说也偶尔有合作，但是本身双方在业内是完全不同的主打方向，其实关系并不密切，既不算合作伙伴也不算竞争对手，只能说是普通同行……他和楚西庭的八卦，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这么快传到万众才对。 对方见他这反应，还以为他这是表示对于这个消息的震惊，便回答道：“果然是八卦杂志在胡说八道啊。” 方楠这才知道，原来他和楚西庭的八卦已经上了杂志。 方楠根据对方的提示去找了相应的杂志，结果翻了一会儿就放心了下来——那杂志估计就是个不靠谱的八卦杂志，里面全部都是各种千奇百怪捕风捉影耸人听闻的狗血故事，满篇都是“据闻”，“疑似”，“分析”……几乎脑子正常的人就不会当真的内容。 而说到楚西庭和方楠的关系，也是一堆的分析判断，虽然夹上了一张楚西庭带方楠兜风的照片，但是照片上并没有明显的亲密表现——虽然方楠心里清楚他和楚西庭的关系，但是至少表面上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不曾在公众面前有很亲密的接触。 夹在一堆假新闻里面的真新闻，就和夹在一堆真新闻之中的假新闻一样，都是个悲剧。 所以方楠很快就笑着将其放置到一边去了。 他觉得就连编造这写八卦文章的人也想不到，他们随意编造的新闻竟然这样贴近过现实。 相比起方楠，显然没什么人跟楚西庭八卦这样一篇文章，所以楚西庭从头到尾都没意识到竟然有过这样的新闻，也没有产生异常表现。 直到方楠做完《崇朝》所有歌曲重制的这一天。 方楠是第一次进行这种改编练习，虽然不是有偿的工作，而只是自主创作，但是这一趟下来却很有些收获。 因为原谱和电影拷贝都是经由楚西庭弄到手，所以他最后重新配乐完成的时候，也按照一般情理把成果给楚西庭观赏了一遍。 方楠是在原来的电影情节上逐步重制配乐的，在沙发上坐定之后，方楠就打开了影片，关闭声音之后打开了音频文件。 因为版权方面的问题，他并没有对于电影本身的视频文件进行更改。 然后楚西庭便听到了方楠版本的配乐。 等到一段情节放完，方楠双眼之中似乎带着盈盈的光芒，抿着嘴唇静静地望向了楚西庭。 楚西庭心说：非常出色…… 但是话到嘴边，不但没说出来，反而鬼使神差一般地突然把脸贴近了方楠，就想要亲吻对方。 然后就见方楠往沙发上一倒，脸色发青如同见鬼一般地避开了去。 楚西庭愣在当场，方楠也被自己的反应惊吓住。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那情况不像是差点被亲，反而像是见了鬼一样，明显有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沉默半晌，楚西庭才开口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才有鬼。他刚才头偏过来的时候，那表情明显就是想要亲吻方楠。那么近的距离，正常情况下被人撞上了方楠绝对躲不开。 他就是个反应慢一拍的体力渣而已。 可是刚才那一下碰触，方楠却硬生生依靠本能躲开了——那不是因为他的反应变得敏捷了，而是因为排斥和恐惧。 楚西庭说道：“其实我是情不自禁——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可能也有点知觉了吧？” 方楠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不管哪个答案，似乎都有些不对。 最重要的是，他很奇怪，难道楚西庭真的就一点儿都没发现他身上的可疑之处？他自觉自己身上还是有不少当年的影子，只要楚西庭有心探究就很容易发现各种破绽，但是却没有想过——如果楚西庭根本不想探究会怎么办？ 这样想着，方楠却突然觉得说不出的悲哀。 又或者，他的想法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对于楚西庭来说，方青致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影子，早就被时间冲洗得淡薄异常，无法追寻。 而楚西庭只是一时兴起，对这个乍然出现的方楠有兴趣而已。 这种猜想让方楠觉得挣扎和刺痛，然后便是克制不住地心律失常，等他意识到自己要发病的时候，不但是生理上，就连精神上也是猛然眼前一黑，瞬时觉得绝望异常。 楚西庭还望着方楠，充满了期待地——却不料青年却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了几下，就躺在沙发上昏厥了过去。 楚西庭这才慌了几分，伸手就把方楠抱了起来，大声呼唤了几声对方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任何反应。 方青致少年时候一直被看顾得比较好。虽然前十六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过病，但是楚西庭并没有直接见到过。尤其是和楚西庭相处的那段日子，或者是精神上比较乐观的关系，更是很少发病，即使偶尔情绪激动，也有足够的时间做出反应，几乎没出现过直接昏厥的情况。 而楚西庭唯一一次见到方青致因为病发昏厥而送急救，紧接着就是被人告知死讯的时候。 就算此时隐隐已经明白当年传到耳中的死讯是有人刻意制造的假消息，但是那种恐惧和痛苦却是深入骨髓。 楚西庭焦急万分地把方楠送往就医，在急救之中一直维持着一种恐惧和绝望的状态，直到急救结束时，得到的却仍旧是一个不怎么让人愉快的消息。 医生对于方楠的病情评价很不好，而之后的检验结果之中，方楠那特殊的血型也让一切自欺欺人变得无法进行下去。 方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在医院病房里面，而楚西庭正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暴露了，躺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楚西庭可能是感觉到了方楠的目光，却是很快转过头来，说道：“你醒了？” 方楠轻轻嗯了一声，就沉默了下来。 然后他就听楚西庭说道：“……我不知道你竟然有心脏病，平时看你好像都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方楠听了这句话，却是惊讶地抬起头望向了楚西庭。 这句台词完全就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他不明白到了这种时候，楚西庭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和楚西庭最后一次见面是六年前，可不是六十年前，楚西庭记忆里没有问题，智商也没有问题，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方青致的情况，也完全不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可是偏偏楚西庭的神态很自然，语气也很真诚……就像当年他哄骗方青致的时候一样……太过逼真，几乎让方楠以为他把自己都骗到了。 可这一刻，方楠怎么也不会以为对方真的毫无察觉。 他想干什么？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把他当做小丑一样戏耍？或者又想像猫戏老鼠一样，先把他玩弄折磨一番，再彻底弄死？ 方楠闭上了眼睛，虽然很不想，但是还是忍不住地溢出了眼泪。 楚西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方楠会是这样的反应，却是突然被石化在了床边……方楠的眼泪，简直就像一样违规使用的重武器——哪怕是最后的最后，楚西庭也从来没见他使用过。 他不明白自己说了什么，才让对方突然哭起来。 然后他就听到方楠压低了声音，神色慢慢变得狰狞，以一种从牙齿之中嘶嘶出来的语调说道：“你去死……” 楚西庭愣在原地。 却听方楠说道：“戏弄我是不是很有趣，很能满足你变态的想法？楚西庭，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我从来没有杀人的能力。你真让我……恶心。” 方楠不擅长骂人，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最恶毒的话了。这话其实并不算恶毒，但是戳在楚西庭的心上却是让人穿心裂肺地疼——他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方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知道方楠会恨他……他早就准备好了被对方怨恨，可是即使如此，当对方对着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言辞时，楚西庭还是觉得难以忍受地疼。 现在他知道了，方青致当初该有多么疼，多么恨。 楚西庭哽咽了一下，说道：“别说了。方……楠。” 方楠却并不因为他的阻止就停下，而是继续说道：“何必还装作没认出来——你早该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只有我自己是个傻瓜，还总以为你不知道……” 他这样说着，却是突然伸手，颤抖着在额发之中摸索了半晌，然后猛然伸手一撕。 方楠的脸上并不是硅胶面具。硅胶面具这东西，如果伸手去摸还是能摸出来的，近距离查看的时候也容易看出破绽。但是方楠脸上的易装皮肤却是一种有机纤维质，比硅胶逼真，也难以拆卸。 他在没有使用配套药水的情况下硬撕下来的后果，就是脸上连着被撕下来一层皮，好几处都红了起来甚至渗出血迹。 “方青致！” 楚西庭终于维持不住冷静，惊声叫道——他倒是真的没想到方楠是做了伪装的，还觉得对方只是年岁长了所以没有少年时候长得那样精致了。 可是当方楠把脸上的伪装撕下来，露出了那远比伪装的模样更加俊美惊人的模样时，楚西庭却一点惊喜也没有，反而只有惊吓。 方楠真正是一脸血地瞪着楚西庭，可是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挂着一脸冷笑直直地望着楚西庭，楚西庭着急地赶紧叫医生，方楠却好整以暇地说道：“怎么，现在还想装作不知道？” 简直鸡同鸭讲——楚西庭恨恨地把“方青致”这三个字叫出声，根本就不是惊讶于他的身份，而是对于他把自己脸上撕出一脸血的惊愕和不赞同。 但是方楠却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定定地用眼神望向楚西庭，满含讽刺。 楚西庭听了这么一句，却是知道方楠大概是有了什么样的误会，却是许久没说话，半天才回答道：“……你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方楠，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做。你就当我什么也没发现，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装作不知道。你要报复我，我也会坦然接受……这样不好吗？” 楚西庭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自欺欺人地说道。 第44章 怎么可能会好？方楠想。 他开口说道：“这么多年过去，在楚西庭你看来，我是不是还是像以前一样愚不可及？只要你随便说两句话哄骗一下就相信了？” 明明这种情况下，被欺骗的人是他，而楚西庭心里什么都清楚，他怎么可能报复到楚西庭？只有他自己再次被楚西庭戏耍和下黑手的分。 楚西庭说：“青致……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是我真的不会再骗你了，也不会再伤害你。你相信我。” 方楠听了，安静了一会儿，却是突然稍微翻了一个身，背对着楚西庭躺在病床上，把半张脸都埋在了白色枕头里，用后脑勺对着楚西庭。 这明显是一个非暴力不合作的状态。 方楠想要报复楚西庭，可是他实在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就算被伤害了，想要报仇，怀抱的仇恨也仅仅只是针对楚西庭，而无法上升到报复社会的地步。 这样的他，免不了会有很多顾忌，做事缚手缚脚。虽然声称要报复楚西庭，他其实却并没有很好的报复方法，其实就是口头上喊得凶。 甚至于，他虽然很多次诅咒楚西庭去死，但是心底却隐约觉得，自己是没有杀人的勇气的。 他越发讨厌起了这个心慈手软的自己。 楚西庭见他这个模样，却是突然伸手试图去握方楠的手，说道：“青致，青致，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结果被方楠啪地一下甩开了手。 楚西庭还待再说，却不料病房的门却在这个时候打开了，原来之前按下的呼叫铃已经起效了。 突然出现的护士对着方楠那张突然换了个版本却变得血淋淋的脸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应该给他上药包纱布，之后便把方楠包成了一张木乃伊脸。 等护士出去之后，楚西庭又叫了一声：“青致……” 方楠装睡。 在医院的时候方楠赶不走楚西庭，他便想要出院。 结果他向医生表示出这样的意愿的时候，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就开口让他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检查的时候，对方详细地询问过了方楠最近的情况，以及以往的治疗记录，然后告诉他，根据目前为止的检验结果，他们怀疑方楠的病情有所恶化，让他进行进一步检查。 方楠听了，强调了一下他一个月之前刚进行过一次检查，那时的检查结果表明他的情况还比较正常。 医生查看过留存的检查报告之后，倒是没有继续检查下去，便让他出院了。 结果从出院这一天开始，方楠便对楚西庭避而不见。 他心里颇为丧气，怀疑自己根本不可能报复到楚西庭，甚至反而只会被对方玩得团团转。又因为身份暴露，方楠最后一点顾忌也没了，颇有点自暴自弃起来。 凡是不得不面对楚西庭的时候，方楠就开始冷嘲热讽，针锋相对。 楚西庭怎么也没预料到方楠的变化会有这样大——简直是变得尖酸刻薄无理取闹。之前方楠掩饰自己身份的时候，楚西庭其实就已经觉得方楠身上似乎有很大的变化，但是当方楠露出真实态度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觉得难以置信。 方楠把面具扯破了之后，就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本来这也没什么，因为他本人的证件上其实放的就是真实模样的照片。 不过他的这个模样倒是把之前不少常见的合作对象给惊到了，甚至有不少人还惊讶地询问这是谁，知道是方楠之后，却是惊愕不已。 为此还有不少人听闻并来堵方楠，其中就包括了蔡信珅。他很不可置信地打量了方楠一番，问道：“方大哥你长得这么帅，干嘛要假扮成别人的样子。” 方楠本来对他还是有点耐性的，但是这几天心情不好，却只回了一句：“你管我！” 卸去面具之后，方楠又变回了刚回国时候的样子，颇有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蔡信珅找了个没去，吐了吐舌头，发现方楠心情不好，果断躲避。 这一切直到方楠遇见温榕溪为止。 说实话，温榕溪出现在南极星门口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方楠完全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是不是来堵他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方楠见到温榕溪时总归是有几分心虚的，所以当温榕溪让他上车的时候，方楠只迟疑了一瞬间，就听话地上了车。 温榕溪说道：“我就很奇怪……你这种年龄，这种天分，怎么就变成大白菜似的到处都是了。” 方楠本以为对方肯定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温榕溪态度还挺平和的，看上去并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方楠便试探着说道：“我不是有意瞒着师兄的。” 温榕溪问道：“这件事……老师应该很清楚吧？” 方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回答。 温榕溪顿时心知肚明。 他回头看了方楠一眼——青年规规矩矩地坐在副驾上，神态乖巧，看上去就跟只温驯的小鹿似的。温榕溪别说本来就没怎么生气，就算真的有气，看到他能这样平平安安地坐在座椅上，也早就全部消了。 他便开口问方楠：“你想怎么做？” 方楠：“？” 温榕溪见他一脸茫然，便说道：“你这次回来，难道不是想要从楚西庭手里把南极星夺回来？” 方楠愣了一愣，才意识到温榕溪的意思。 他还真的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方楠心里有自知之明，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执掌南极星。他固然憎恨楚西庭，但是也没有蠢到觉得自己有这样的经营才能。 所以方楠否认了温榕溪的说法，说道：“不……我对南极星没有想法。” 温榕溪愣了愣，却问道：“……那你掺和到南极星里面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你还想和楚西庭重归于好？” 方楠立刻否认道：“我脑子坏掉了才想和他重归于好！” 温榕溪见到他否认得这样迅速，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而是表情复杂地看了方楠一眼。 他并不相信方楠这样的反驳。 凡是真心相对过的人总会在心里留下痕迹，而楚西庭在方楠心中留下的痕迹无疑是很深的。方楠恨楚西庭，温榕溪对于这点并不怀疑。任谁经过那样的事情，都不会无动于衷，没有怨恨。 可是如果说方楠对楚西庭一点感情也没有，温榕溪却并不相信。 但是无论如何，就算两人之间还有感情在，温榕溪觉得自己也应该将之掐断了——因为楚西庭根本不配。 他笑了笑，对方楠说道：“我带你去吃饭。” 方楠傻乎乎地问道：“师兄你不生我气啊？” 温榕溪笑答道：“不生。装死这件事发生得突然，肯定不是你自己决定的，当时你还在急救中呢。伯父伯母和老师一起做的决定，既然不肯告诉我，大约是他们觉得我不能保密，这事怎么能怪你？而且你现在还好好的，我就很高兴了。” 方楠顿时觉得很感动……好久都没有人这样包容他了。 温榕溪便带了方楠去吃饭，一餐点的全是方楠喜欢吃的东西。方楠没想到这么多年对方都还记得他的喜好，倒是比小时候更发觉了，这位师兄看似面冷，其实一旦被他划归自己人，却是十分照顾和放在心上的。 晚饭之后回到家里，和车库和温榕溪告别之后，方楠就笑着进了电梯。 反而是温榕溪，开着车子转了一圈，到了另外一辆车的旁边，然后开了车窗，用冷冽的语气说道：“怎么，开车守在这里扮深情啊？” 对面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楚西庭的脸。 楚西庭开口说道：“六年前你没有抓住机会，六年后你以为自己就有机会了吗？” 温榕溪看着他阴沉的表情，却并不生气，而是语气颇为轻松地说道：“那时候让你捷足先登，只是因为我自己还没有弄清自己的心意，这次……可就未必是一样的结果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温榕溪开车扬长而去，只留下楚西庭坐在黑暗的车里面默默一个人坐了许久。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拿出手机，给方楠发了一条短信。 ——晚安，青致。我爱你。 方楠收到短信的时候，马上就面无表情地把它删除了。可是心里却腹诽道：爱个鬼！这个人也好意思说这种话？明明做出来的事情，是只有生死大仇才会做的。 可是这天晚上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忍不住就想，楚西庭这句话到底有几分当真。如果他真的还余情未了，那么他是不是也能做些什么，刺痛到对方。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楠这天晚上想了很多折磨人的主意，暂且不说这些主意可靠不可靠，是不是真的能让人痛苦，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至少让他的睡梦安宁了许多。 在那之后，几乎每天楚西庭都会发短信跟他说几句甜言蜜语，方楠从不回复，每次见面的时候还会对对方的每一句话冷嘲热讽。 对话大致是这样的。 “早安。” “见到你就不怎么安。” “去宣传部吗？” “关你什么事？” “我也正好要过去，一起走吧。” “哦，那我不去了。” 总之是楚西庭说一句，方楠就顶一句。 也归对方脸皮厚，不管方楠怎么回答都接得下去，而且毫不觉得尴尬。 楚西庭并不缠人，事实上他很是知道分寸，偶尔主动跟方楠提起的话题，都是方楠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的话题。他实在是太了解方楠，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这世上最难得其实不是一时相爱，而是兴趣相投——方楠目前就陷入这样的困境。他不想理会楚西庭，却又总是被对方勾起兴趣，因此心情相当不爽。 不过就算谈到什么感兴趣的讯息而被勾起好奇心，他也从来不回答楚西庭的问题，也不会应和对方的话，楚西庭自己凑上来说，他就竖起耳朵听着，回头自己去查询相关内容，或者和其他人讨论八卦。如果楚西庭想要用这些内容引诱他说话，方楠却从来也不配合，任由对方爱说不说。 但是楚西庭的脸皮显然比方楠厚多了，这样一厢情愿地讨好，连路人也看出来了，他却并不觉得丢人，也没有中途放弃。 所以，最近偶尔会有人劝说方楠，就算对楚西庭没有意思也不要这样折腾他，毕竟对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方楠听了很不爽，结果却是楚西庭禁止了公司里出现类似谈话，还不让任何人再跟方楠说这件事。他甚至很是不要脸地当众表示，这是他跟方楠之间的小情趣，让单身狗们少发表意见。 这话他是玩笑一般说出来的，却被不少人当了真，还真的就以为是楚西庭的兴趣，却是不再在方楠面前多话了。 方楠却更不爽了。 这算什么？ 其实这时候南极星已经有了流言，也有人认出了方楠。毕竟当年的方青致虽说出现的时间不多，但是长相着实引人注目，让人见过之后就很难忘记。 而关于方青致和楚西庭之间的恩怨情仇，知道的人本来不多，其中大部分又都只是看了个表面，对于内情并不清楚。但是即使如此，也有人猜到内情并不简单，所以倒是反而没有盲目干涉方楠和楚西庭的事情。 而知道方楠身份和些许内情的人，哪怕大部分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但是其中只要只有一两个人没能忍住八卦的欲望，这些猜测就终究会流传开来，所以很快就有人传说，方楠和楚西庭不是新闻，是旧识。 楚西庭几乎是超出方楠预料地犯着贱，让方楠被骚扰得心烦意乱，直到有一天，他鼓起了勇气，对楚西庭说道：“我不相信你的话，除非……你做点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 这还是方楠难得主动对楚西庭说话。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反正楚西庭是挺高兴的，他露出笑容，柔声问道：“那你觉得我做什么事情让你比较开心？” 方楠却并不回答他，只让他在下班后开车带他去夜市街。 这也算是一种约会了，楚西庭倒是挺乐意的。 结果就见方楠躲在车上，望着黄昏时分已经灯火通明的街道，说道：“你从车里出去，沿着街道找一百对情侣，对每一对情侣中的男方真挚地告白，并且不做任何其他解释……看到有趣的反应的话，我一定会很开心。” 方楠说完，倒是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很恶毒很磋磨人，顿时充满期待地看着楚西庭，眼神熠熠生辉。 楚西庭没想到方楠会说出这么个要求来，却是有几分惊讶。 这要求摆明了是要想办法折腾楚西庭，给他难堪。楚西庭看了方楠几秒钟，心想他肯定花了不少功夫才想出这么个主意——以前的方青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磋磨别人，这让楚西庭意识到，他真的变了很多。 这样凌厉的恨意，这样仿佛只要楚西庭遭殃他就会觉得高兴的扭曲的执念，让方楠显得有些可怜和让人心疼。 楚西庭看了他半晌之后，就笑答道：“好啊。” 方楠却反而意外：“！？” 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很阴损——楚西庭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这样当街做这种蠢事，就算他告白的对象不给他难堪，但是身份被发现之后，也难免会上报纸和引发丑闻。 就算不说他发神经吧，只说是个游戏，但是这种游戏也会引发一些负面反应——比如说，为什么告白对象都是男性这样的问题。 他觉得楚西庭不可能答应，只不过想要对方为难，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要求。楚西庭不是说爱他吗？他倒是想知道，为这份“爱”楚西庭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却不料楚西庭这样爽快地答应了。 楚西庭不但答应了，还笑着看了他一样，伸手就轻轻在他的头侧虚摸了一下——方楠本来看到他伸手过来就像歪过头避开，没想到楚西庭并不执着与碰触到他的头部，手指最多只是碰触到了最外侧的头发。 然后对方就放下手，开门走了出去。 他却不知道，楚西庭根本就没把他的要求当一回事。 方楠太过单纯，以为让人出个丑就算是解气了，却不知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就这种真心话大冒险一般程度的为难，根本就不伤筋不动骨。 一个人要在这个社会上混，要混到出人头地，谁没折过腰谁没求过人？修炼到唾面自干的时候，基本上也就没什么畏惧，也没什么敬畏了。 当年意气再盛，也有过忍气吞声，对着巴掌赔笑脸的时候。后来他把方青致弄丢了之后，反而比以前更能忍了。 再也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事了。 所以楚西庭下了车之后，便果断地走到街上，然后找上了一对情侣，然后对着情侣里面的男方开始告白。 其实方楠的要求破绽很多，楚西庭完全可以抓个破绽扭曲这个要求把事情应付过去——但他偏偏就不。 他知道方楠表达的真实意思，并老老实实严格按照方楠的要求做了一遍……除了偶尔被人认出来之后否定了自己的身份之外，他的每一次告白都很认真，而且绝口否认是打赌输了或者进行惩罚游戏。 这就导致他很容易被人当做神经病。方楠跟在他身后，一路看到他对人告白过去……一般性格好的也就算了，最多就是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一眼然后躲开。但是除此之外，也有人并不能接受这种玩笑的，就当面鄙夷地辱骂和推搡楚西庭，然后才走开。 楚西庭也不在意，还能对方楠笑笑，就继续找下一个。 反而是在一次肢体冲突之后，方楠自己受不了了，挤上去拉住他，说道：“够了，到这里为止吧，我不想看了。你这人没脸没皮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楚西庭说道：“真的够了？” 方楠说道：“废话！你这脸皮厚的，我算看明白了，做这种事你根本就不觉得尴尬，反而是给路过的人添麻烦……逛个夜市就遇到个神经病，还差点打起来，人家该有多心塞啊。” 楚西庭便笑笑。 方楠咬牙切齿，心想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他在旁边看着都替人感到心塞，偏偏当事人一点难受都没有……这到底是在折磨楚西庭还是为难他自己？ 楚西庭说道：“其实你没说错，我这个人就是脸厚心黑。所以你大可不用这样的表情……我根本就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方楠听了，沉默着回到了车里，却是不高兴地对楚西庭说道：“送我回家！” 这一路回去，方楠都很沉默，反而是楚西庭主动开口说道：“其实青致，你如果想要我倒霉，应该想一些更加致命的主意，那种会让我在经济或者人身安全上出现变故的事情。再不济，你也可以设计些丑闻，让我身败名裂……” 结果就见方楠皱紧了眉头，恶狠狠地开口打断他，说道：“抱歉啊我就是这么蠢，脑子笨，想不出弄死你却不连累别人的法子。” 楚西庭说道：“……傻瓜。” 这口吻何等宠溺又亲昵，却是听得方楠勃然大怒，说道：“我现在就弄死你！” 然后就拿起轿车方向盘前方平台上的水晶台座，就要扑过去往楚西庭头上敲——结果就听楚西庭叫道：“别闹！会撞到人的！” 方楠顿时动作一滞，却是不敢再闹他。 他不怕和楚西庭一起一车子撞死，却害怕真的害死别人。 等到车终于开到了方楠家的楼下车库，楚西庭停下了车，然后便对方楠说道：“你要气的慌，就砸我出气吧，我绝对不还手……只是别真的砸死了，至少留我一口气——免得拖累你背上杀人罪。” 他这样说，微笑着望着方楠，方楠到底没敢往人头上砸，却是一台座角磕在楚西庭肩上——他是用了大力气的，虽然他的力气就不大，但是台座又沉又结实，还是撞得楚西庭闷哼一声，然后就出了血。 偏偏即使出了血，楚西庭也依旧一动不动，连表情也没变一个。反而是方楠，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猛然开了车门，落荒而逃。 楚西庭看着他的人影消失在电梯口，许久之后，却是再次带着有点感叹的笑意叹了一口气：“……怎么这么傻。” 第45章 这么傻的方楠匆匆上了楼，回到了家里，却是久久睡不着。 他不知道有多恨楚西庭，却偏偏觉得这家伙狡猾之极，完全没有下手之处。就算想让对方痛苦，可是楚西庭却是一副死鸭子不怕烫，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太过分。 明明对方要伤到自己这么轻而易举，而自己想要刺痛对方却这样困难。 方楠觉得很不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方楠倒是没怎么试图耍花样刷楚西庭，最主要是他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刷爆楚西庭。反倒是楚西庭，总是一天到晚地来招惹他，而且非常擅长利用周边形势和舆论压力，却又掌握着一定的分寸，保持在一个会让方楠有点不爽但却又不值得爆发的度上。 所以楚西庭叫的外卖，方楠吃了——不吃不行，整个宣传部的份都叫了，要是方楠不给面子，肯定会招来众人的不满，而自己一个人另外叫餐也太过特立独行；楚西庭送的歌碟，方楠默不作声地收了——那是60S珍藏版的老歌碟，方楠出国之后，原本的收藏全部都没带走，后来全部随方宅被一起出售转让了出去，方楠心里嘀咕着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却是忍不住就留下来了；楚西庭介绍的工作，方楠应了下来——《崇朝》的导演在结束拍摄之后，迅速就进了下一部作品的筹集，目前连剧本都还没有定案，但是主演已经选定了……还是首映式上面那个看着自家主演的首映式全程插着耳机打掌机游戏的男主角。 但是这份工作只是个意向的预约，并不算已经正是确定下来。甚至电影正式开拍就要很久了，更不用说配乐了。 而在专辑制作完成，电影配乐工作开始之前，方楠还有很长的一段休息时间，如果在这段时间里面没有接受额外的工作的话，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聆听夏天》的编曲完成，可以说是相当轻松的状态。 加洛还要去上通告，方楠却是连这种散碎工作都没有。 所以这两天他有时间除了练练琴听听歌，就开始和加洛一起看电影。两人还时不时上网玩几局游戏，方楠四体不勤，但是那双手却是实在灵巧得过分，两人配合的时候，玩对战游戏的胜率很高。 这天玩了一会儿，方楠的手机出现了消息提示，他也没在意，等一局结束，才伸手拿了手机来看。 结果发现是一条信息转发，是个内涵的八卦，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笑完了才意识到是楚西庭发的，顿时沉下了脸。 加洛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是不想他在这上面纠结，便催道：“要开始了，快点！” 方楠便把手机往旁边桌上一扔，开始下一局游戏。 结果这一局结束之后，他往厨房倒柠檬水，突然就又出了问题，觉得心跳不稳呼吸困难，加洛听见响动探头一看发现他的情况不对，赶紧去拿了药和水给他服下。 服下之后，方楠跌坐在地上，安静了好长时间，才觉得稍微有点回缓过来。 加洛便也不敢再叫他玩游戏了，反而催促他去休息一会儿。 方楠精神疲惫，也没有拒绝，就借着加洛的力量回了房间，躺了下去。 加洛说道：“你这情况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这要是我出门的时候你发作了可怎么办？不如这两天就再去检查一下吧。”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大概就是这两天情绪波动得比较厉害……” 结果加洛打断了他，说道：“自从遇见楚西庭之后，你的情绪就一直没有波动得不厉害过。” 方楠瞪他。 加洛回瞪：“难道我说得不对？” 方楠没说话。 加洛觉得他是默认了，不爽地哼了一声，但是最后还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只是说道：“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吧。” 方楠想了想，回答道：“我明天去下医院吧。” 之后方楠又去医院检查了一次，这趟流程他之前还走过一次，再走基本上是驾轻就熟。他倒是没有把这次检查很当一回事。主要是方楠自从父母死后，心态就比较消极，偶尔甚至会有轻生的念头。虽然方楠寻死的欲望并不算非常强烈，但是求生的念头也不强就是了。 对于方楠来说，如果有一天真的病发了，熬不下去了，也不过是早一天去见爸爸妈妈，他反而并不恐惧。 这种自暴自弃的念头对于跟病魔作斗争是肯定没有好处的，所以也难怪他病情复发得越来越厉害。 去医院取报告这一天，加洛有通告，不能陪方楠去，又怕他中途发病，出现意外，就找了一个南极星音乐部门的一个朋友陪方楠一起去。 结果电话打过去找的是别人，到了时间等在门口的却是楚西庭。方楠在把门摔在对方脸上和先去医院取了报告之间犹豫了一秒钟，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结果报告的结果很不好。 方楠看到报告之后就静默了下来，医生便开口解释了一下检查结果，表示他的病情有明显恶化的倾向，需要尽快安排重新进行一次手术。 方楠对此倒是并不意外。医生见多了生老病死，对于这种不把自己生病当一回事儿的人难免有些看不过眼，却是语气颇有些不善地说道：“你现在开始准备安排手术，还能救得回一条命来。真到病情恶化得不能不动手术的时候，到时候还不一定赶得上时机。” 方楠却是态度一点也不端正，开口说道：“赶不上就赶不上吧……反正赶上了这次，也未必能赶上下次。这活法怪没味道的。” 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医生都懒得理他，只按照惯例交代了一下如果要动手术的话要走的一些程序，就表示方楠可以走了。 楚西庭倒是没见过方楠这样不受教的情形，却是赶紧说了不少话安抚医生，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医生见好歹还有个懂事的，倒是耐下性子，一一说了，又告诉了楚西庭市里哪家医院的哪位权威更擅长这方面的手术…… 方楠却是靠在椅子上，虽然望着两人，眼神却是空茫恍惚，一看就是在神游九天，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病情上面。 等到楚西庭和对方交流完毕，看到他这个样子，却是很是无奈。等出了诊室，他便低声劝说方楠：“你就算讨厌我，也不要跟医生赌气……他又没得罪你。” 方楠斜睨了他一眼，说道：“多大脸啊。你觉得我是因为你的关系特意跟医生对着干？我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 楚西庭见他嘴硬，便说道：“实话？你真不想活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方楠硬顶，却是开口柔声说道：“赌气呛我没关系，不过你有这种念头的时候好歹想想你爸妈，他们可只有你一个孩子，等老了还指望你养老呢。别说你爸妈有钱傍身不在乎，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就没有不伤心的。” 他这样说完，方楠却突然沉默了下去。 楚西庭以为他听进去了，便没有再说下去，默默地跟着方楠走了一段路。 结果没多久，却突然听方楠开口说道：“我爸妈……他们已经先走了。” 楚西庭听了，一瞬间还反应不过来。好几秒种之后，他才隐约听懂了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但是却不确定方楠表达的真是那个意思，一时惊疑不定。 然后方楠再次说出口的话却是证实了那个他不想相信的猜测。 “如果我之后发病的话，大概很快就可以去见爸爸妈妈了吧？”方楠看着楚西庭，露出一个看似有些难过，又隐约带着些许快意地笑容，说道。 那样的眼神，却是让楚西庭在一瞬间被刺痛得厉害。 方宋城和方夫人已经去世了——这个消息让楚西庭一时回不了神。 在楚西庭的印象中，两人都是能力出众意志坚定的人。即使在东方舞台的项目上决策失误，也不能掩盖方宋城的才华和能力，只不过是不得不屈服于理念与现实的差距而已。 在楚西庭看来，这对夫妻俩的生命力可比他们瓷偶似的小儿子顽强多了，所以乍然听到两人的死讯，楚西庭半晌没反应过来。 而许久之后，等到楚西庭终于反应过来这个消息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却是忍不住就开始心跳失序——有一瞬间他简直觉得自己也要患上心脏病了。 他快步走上去，却是突然抱住了方楠，说道：“青致，青致……你别伤心……” 虽然方青致表现得很平静，但是楚西庭却觉得，对方仿佛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去了。 但是方楠并没有倒下去——他挣脱了楚西庭的拥抱，转过身来，“啪”地给了楚西庭一巴掌。 楚西庭愣住。 却见方楠神色冷漠，恶狠狠地说道：“够了！你有什么资格装成这个样子，让我别伤心？楚西庭，这些事根本就是你亲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我爸妈哪里需要为了带我避开你而出国？又怎么会遇到那种事情！？” 这话其实多少有些迁怒的成分，却偏偏又没有说错。 就算楚西庭不是主导了方宋城夫妇死亡的凶手，但至少是造成整件事的间接因素。 方楠的眼中隐隐含了泪水，声音略微带了哽咽地说道：“我爸妈的事情，你和我……都算是半个凶手。” 如果他没有爱上楚西庭，没有帮楚西庭出专辑扬名，没有帮楚西庭在父母面前争取各种有利资源；如果楚西庭没有恩将仇报，没有夺走他进行心脏移植的机会，没有用满满的恶意刺激他发病……后来的事情，何至于发展到这种地步？ 承认这样的事实对于方楠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不久，方楠就开始张大了嘴，开始急促而困难地大口呼吸着，一边弯下了身体。 楚西庭赶紧去抱住他，一边对着远处的人影喊道：“护士小姐！护士小姐！” “先住院吧！”医生放下听诊器，说道，“这要不住院我估计过两天他就要把小命玩完了。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心脏病人。” 这回好歹方楠没有再和医生顶着，闭着嘴乖乖听完了医生语气不佳的训话。 加洛知道消息之后就帮方楠带了一堆东西过来，包括他的手提电脑，便携卷式钢琴，笔记本和其他。 他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方楠在医院的时候又发病了，却觉得方楠还是住院了让人安心一些。 在医院的时候还是比较无聊的，幸好现在科技发达，拿着手提和手机可以干很多事情，也不算那么枯燥。加洛和楚西庭有时间就来陪他，还有三三两两的同事来看病，总算没闷着方楠。 后来有一波访客离开后，护士便笑着说道：“方先生朋友真多。” 其实那些都算是朋友吗？方楠觉得大部分只能算是熟人而已。 不过即使是熟人也多少让方楠有点感慨——他小时候住院可从来没有很多人来探望。除了父母，连同学都不是很熟悉。 所以他只是笑着“嗯”了一声。 但是除此之外，当医生建议方楠进行手术的时候，方楠却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了。 这个消息被医生告知加洛和楚西庭的时候，两人的反应都比较大。加洛几乎马上就开始暴跳如雷，跑进病房质问方楠为什么拒绝进行手术。 方楠便笑着淡淡说道：“哪有到就要手术那种地步，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加洛说道：“都发病几次了！？你清楚个头！” 结果方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加洛说道：“加洛。” 加洛望着他。 “手术……也是有成功率的。我有点怕……”他抱着手臂，紧皱着眉头望着加洛，颇有些悲观地说道。加洛果然被他的样子糊弄住，顿时显出几分惊慌和手忙脚乱，说道，“诺兰……你别怕。这样，我回头找我爹和一些朋友打听一下，找最权威的心脏科医师来帮你动手术，确保成功率很高我们才开始手术，这样怎么样？” 方楠说道：“……我再想想。” 把加洛忽悠走之后，楚西庭就才走了进来，却是同样说道：“为什么拒绝动手术？” 方楠这回却没有之间对加洛的耐心了，冷硬地说道：“我不想动手术。这不是挺好，我死了，不是正合你的意？” 楚西庭却是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方楠是故意这么说的。 楚西庭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青致……我从来没有想要你死过。” 方楠顿时也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所以你想说，你只是‘失手’差点杀了我？” 当然……也不是。 方楠说道：“够了！不管你要找什么借口，我都不想听。楚西庭，我不会原谅你的——永远！” 他情绪激动，歇斯底里，楚西庭无比担心他一个激动又会发病，于是赶紧说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不要激动好吗？别激动——” 方楠大叫道：“你给我滚出去！” 楚西庭脸上露出几分悲苦，却是非常顺从地退后两步，出了病房，然后掩上了门。只是退出门外之后，楚西庭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他不舍得离开，也不敢离开。这一次重见，方楠变了很多，如果六年前，有人告诉他方青致会变成这样的性格，他肯定不会相信。 这改变，对方楠来说其实是很痛苦的。时间并没有让他变得更好，而是在原本澄澈温柔的心灵上划满了伤痕，令他变得狰狞扭曲。 而这改变，却完全是楚西庭所亲手造成的。 可是即使如此，楚西庭也仍旧还想握一握他的手，吻一吻他的眼睛，抱一抱他瘦削的身躯——那是他曾经完全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发疯一样思念的事情。 然后他便听到了屋里隐约传出来的声音。 楚西庭退出病房之后，方楠并没有觉得开心一点。 反而，他茫然若失地望着雪白的医院墙壁，抱着膝盖，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一股悲伤汹涌而来，眼泪如同决了堤的河水一般流泻而出。方楠反应迟钝，花了很多年都没有从那时的悲伤和茫然之中走出来。 对楚西庭发火并没能让他觉得解气，反而只越发觉得委屈。 楚西庭说他爱他，可是方楠无法理解……如果爱一个人，怎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爱一个人，怎么能这样绝情地往一个人的心头插刀子？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因为受到了自己所不理解的伤害，所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面，用尽所有力气哭泣着。 楚西庭在门外，听着方楠那努力压抑，却仍旧难免哽咽失声的悲鸣，一瞬间整颗心似乎都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分别时候，他没有机会知道方楠的任何情绪，只是心里隐约明白，自己因为一时偏执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 可是即使中间痛苦，悲伤，懊悔，自责，终究是没有亲眼看到自己在方楠身上造成的伤害。而直到这一天，听到这一声声很有可能从当年一直持续到这一日的撕裂心扉一样的哭声，楚西庭才终于意识到……他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 他靠在门的一侧，呼吸了好几下，才能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道：“青致，你听我说！” 那哭声停顿了一下。 楚西庭便趁着哭声停止，开口说道：“那天下午说的话，是我骗你的。在医院里签了放弃捐赠的申明，也是我被人刺激之后，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这六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因为这件事而后悔。” “我不是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辩解。无论如何，我既然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就没有被原谅的余地。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一直爱着你。从八年前开始，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人。只是我自己太蠢，钻了牛角尖，又太过冲动，才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 楚西庭没有解释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也没有告诉方楠到底是谁为什么事情而刺激了他。事实上，对比已经铸成的伤害，任何理由都已经不重要。 事实就是，当年的楚西庭因为偏激和迁怒，而往自己最爱的人身上戳了刀子——这刀子还戳得很深很用力，至今都拔不出来，稍微碰一碰都血淋淋的。 迁怒和愤怒伤人，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人的本能，只是有些人拘于感情或者道理，而知道自控，而有些人却很容易失控，从而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而楚西庭那一日造成的伤害，无疑是致命的。 在那一年之后，楚西庭固然再也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的情绪像这样失控，但是惨痛的教训已经造成，即使知道了后悔，学会了改变……又有什么用？ 人总是在犯错之后才学会吸取教训，可是若是真的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再学会的教训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于楚西庭来说，也许这一辈子，上天对他最大的仁慈，就是让方青致活了下来。 他贴着门板，对方楠说道：“青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求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我不会强求你原谅我，你可以一直对我不假辞色，骂我，打我，都没有什么关系，只要给我对你好的机会就可以了。我这辈子……到死为止，我会用一辈子来补偿你，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顾自己就可以了，好吗？” 楚西庭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以为方楠是在沉默地拒绝了，才听到里面传来对方的声音，轻轻的带了些许情绪淡薄的冷意，问道：“我活下去的话……你就满足了吗？” 楚西庭眼睛湿润，声音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那份颤抖，回答道：“是！” 第46章 方楠开口问了那么一句，却是让楚西庭认为他终于松了口，暂时把心放了下来。 但是他并不认为这样就算让人放心了，因为方楠的病况不能仅仅通过手术来根治，是楚西庭曾经听人说起过好几次的事情。 如果要根治，还是必须换一个健全的心脏。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楚西庭便有心关注一下目前医疗系统的捐助情况。无论如何，他亏欠了方楠一颗心脏，只有为他再寻找到一颗才算能够安心——哪怕花费再大的代价，楚西庭也在所不惜。 不过他也知道，想要为方楠找到适配的心脏源，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且不说国内由于风俗观念的关系，本来捐献者就非常有限，方楠本人还是非常非常罕见的RH阴性AB型，简直把整个寻找心脏源的工作又增加了一座珠穆朗玛的难度。 但是即使如此，楚西庭也依旧觉得，只要有心，他总归是能找到适配的心脏源的……一家不行，就多登记十家；国内找不到，就联系国外的机构。无论如何，既然六年前能够获得合适的心脏源，六年后肯定也有办法。 但是还没等他联系过几家机构，医院方面就有人打电话告知他——方楠再次拒绝手术签字，这回他的态度更坚决，甚至连理由都不找了，只说不想动手术。 医生从苦口婆心地劝诱到语重心长地讲道理到声色严厉地训斥，都没把方楠的想法给改过来，反而知道了这年轻人目前是父母双亡无亲无故的状态，也就是说……他要死也不签，那就没人能代替他签字。 无奈之下，医生只能联系楚西庭，让他劝劝他朋友。 楚西庭本以为之前方楠的那句问话是松口了，所以听到医生的话时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几乎是挂了电话就赶回了医院。 开了病房房门进屋，楚西庭便看见方楠正挂着耳机在看书。他看的是一套画册，估计是加洛带来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楚西庭关门的时候，方楠才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望向对方。 他伸手关掉音乐拔下了耳机。 楚西庭说道：“听说你不同意动手术？为什么？” 方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楚西庭微微一笑，说道：“人要活那么久干什么呢？” 楚西庭神态阴郁，说道：“你才活了多少年，说什么那么久？人生还长着呢……你别……”……这么消极。 方楠却是笑了笑，说道：“西庭哥……” 方楠很久都没有吐出过这样一个称呼，楚西庭乍听之下，却是愣住了。 “……我曾经觉得，我会变成这样子，其实就是因为我活得太长了。”方楠望着楚西庭，脸上带着澄澈温柔笑意，开口说道，“你看，老天爷给我这样一个病，这样一段人生，其实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命里就不该活得太久。有时候人活得久了，并不一定就过得幸福。”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八年前的春节，抢救不及的不是曹旻而是我……说不定反而大家都会幸福很多。他不会死，你不会难过，我什么也不知道地走，也不会有太多痛苦……” 楚西庭听得又惊又怒，大叫一声试图打断他：“别说了！青致！” 方楠却不理他，继续说道：“或者六年前我真的病死了，那其实也挺好。我爸妈不用带着我出国，不出国他们就不会遭遇到那样的事情……爸妈的身体很好，也比我坚强，如果没有我，肯定能活得长命百岁，说不定还会再给我生个弟弟妹妹……” 楚西庭伸手扳过他的脸，说道：“不要说这种话了，青致。这些根本都跟你没有关系……要说错，那也是我的错。” 他有些艰难地对着方楠承认了这个事实。 方楠感受着他指尖的颤抖，却是伸出了一双苍白没有血色的手掌抓住了楚西庭的手，把它轻轻地贴在自己的脸上，微笑着说道：“西庭哥……你说你爱我。这可真好，你说我现在死了好不好？现在死了，我就会永远记得你爱我……而不是你恨我。” 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对着楚西庭的模样似喜似嗔，说出口的话里面带着几分依恋，又带着几分让人觉得心悸的莫名偏执。 方楠的语气和态度都是说不出的温顺乖巧，就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的时候。那时他对待楚西庭像兄长，像好友，又像恋人……既依恋，又信任。 但是楚西庭却明白，这一切早就有所不同。 就好像此时此刻，当方楠说出这么一段话的时候，楚西庭固然希望，却并不能真的认为方楠的话里有的只是眷恋和温柔。 方楠曾经是方青致，但方青致却并不是方楠。 那是打从灵魂最深处的变化——楚西庭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能够在短短六年里变化这样大，几乎就是面目全非。那几乎就是本质上不可逆转的改变，把一身的柔善全部变成了刺人的憎恶。 可是即便如此，楚西庭却没有害怕和厌恶，而只有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心疼。 被握住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方楠的脸侧，楚西庭伸出右手，抚摸着他短而柔顺的黑发，说道：“青致，你相信我。从今天开始，我会一直一直爱你，绝不会再伤害你。你完全不用担心这种事。” 可是方楠笑了笑，声音轻而坚定地说道：“西庭哥，你知道吗？所有恋爱中的人，都会承诺永远，都以为他们的感情会持续到永远，但是热恋之所以是热恋，就是因为它短暂而冲动。” “你如果跟我说永远，我是愿意的。所以，为了把这个永远真的变成永远，我其实最应该就在这一瞬间闭上眼睛。只有这样所有承诺才再不会有改变。” 楚西庭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说道：“不要！你别这么说！青致，你相信我，我一定一定会做到的。” 方楠垂下头，许久，说道：“怎么相信？西庭哥，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在骗我……但是我真的很怕……你中途揭露真相。你说过有一天会带我去空海，你说过这辈子都只唱我写的歌……可是你都不肯骗我稍微久一点。你说爱我……我可以假装相信，可是我啊，一点都不想再给你改口的机会呢。” “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你就没办法改口了。” 楚西庭没想到他这么偏激，皱着眉头半晌，才说道：“如果你真的……去了，那么就算之后我变了，你也不知道吧。青致，你只有活着，才能监视我，才能要求我补偿亏欠你的东西，你不明白吗？” 方楠却笑了：“死都死了，你变不变对我来说还有什么要紧呢？” 楚西庭愕然了一下。 方楠说道：“只要我不知道就够了。” 楚西庭终于慢慢了解和看到了方楠心上的伤痕。他的精神极不稳定，有时候看上去平静温和，其实心头根本就是血淋淋伤痕密布。 楚西庭有时候也弄不清楚，方楠的悲观情绪到底是真心想法，还是只是源于对他的恨意，所以故意这样说来，刺痛他刺伤他，让他难过。 但是不管是哪一样，楚西庭却开始明白了一件事。 方楠不想动手术，因为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报复楚西庭。 就好像多年前楚西庭使他病发，也许一开始方楠并没有很强的求死欲望。他只是悲观，但也不至于一心求死。 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病死会让楚西庭痛苦，会剥夺对方最后一点想要弥补和挽回的机会时，方楠却不惜想用这种方式报复楚西庭。 他越是表现得平和，表现得亲近和依恋楚西庭，其实内心的决心就越发坚定。楚西庭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除了悔恨和痛苦，他却反而束手无策起来。 方楠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他的爱意如溪流如海洋，几乎称得上是矢志不渝，即使被楚西庭那样伤害过，那种感情也不是不存在了，只是全部转化成了深深的恨意。 这一生一世，不管是爱是恨，他都认定了楚西庭一个人。方青致是一个太过专一太过深情的恋人，所以当感情被践踏被伤害被轻视时，他的感情并不因此消散，却转化成了伤人伤己的仇恨。 被他爱上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因为他从不抛弃，从不背叛。被他憎恨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因为即使是恨意，也难能有人恨得这样深，这样真，这样不顾一切。 有人被伤害之后，即使累累伤痕，却还能缩在角落之中，慢慢舔舐伤口，让时间把它治愈，然后再去寻找另一段感情。这样的爱不偏执，不愚蠢，是聪明而自爱的做法，却是方楠无法学会的感情。 他爱楚西庭，他恨楚西庭。一生一世，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他可以强迫自己去憎恨，去放弃，但是却并不会重新爱上别的人。他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疯狂，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心里藏着那个最重要的人。可是当爱转变成恨意时，他反而会变得冷静而残酷……因为对于方楠来说，他已经经历过最残酷的无间地狱，再没有什么可畏惧，也没有什么可失去。 楚西庭伤方楠最深的理由，从来不在于他自己的所有行为——那固然很残酷，可是对于不在乎的人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他真正伤方楠最深的理由，是因为方楠对他那深刻的感情。 只有深爱的人插过来的刀，才最严酷，最致命，最让人无法防备。 这天加洛来的时候，方楠正坐在病床上弹琴。他把卷式钢琴放在一张专门床上用的小木桌上，然后脸上带着微笑，弹着一首加洛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 他看上去挺高兴的。 加洛觉得方楠好像有哪里变了。 他对方楠说道：“有些手续需要权限，诺兰你给我写个委托书吧。” 方楠对于委托书这种存在特别敏感，听到加洛开口，却是突然抬起头来，对加洛微微一笑，说道：“楚西庭让你来的？” 加洛面不改色，说道：“跟他什么关系？是医生说的。” 方楠说道：“不给。要签字的文件，让医生来找我签。” 加洛听了，却是多少有些愤怒，站起来质问道：“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动手术，对不对？不是因为害怕手术失败，就是你根本不想动手术，也根本不想活下去！” 方楠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加洛看他半晌，突然扑了上去，把方楠压在床栏上，开始强吻他。 方楠拼命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开，脸色忍不住就变青，一边用手掌挡住加洛，一边说道：“加洛，别逼我生气！” 加洛说道：“反正你都不要命了，跟我做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方楠回答道：“我想不想活跟要不要和你上床有什么关系？” 两人面对面互瞪了半晌，加洛却是猛然扑倒在方楠身上，把脑袋放在对方的胸腹上，手指抓紧了方楠的衬衫，说道：“诺兰……不要死。” 方楠许久没有说话。 楚西庭离开公司之后，坐在车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开车到了一家餐馆前面。 他点了几个外卖，结果没一会儿，餐馆的老板娘就从后厨转了出来，说道：“楚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想给你做菜。” 结果就听楚西庭说道：“王嫂，青致回来了。他现在在医院。” 老板娘愣了一愣，才沉下脸说道：“楚先生！少爷已经过世六年了，我不想听你的荒唐话。” “是真的，青致当初没有死，方董带他出国做了手术。他现在回来，改了名字，叫方楠。他现在状况不是很好，我就想请你做几个菜……就几个菜，我待会儿带去医院给他当晚饭。” 王嫂看了他半晌，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才开口问道：“少爷他现在还好吗？病治好了吗？” 楚西庭说道：“不是很好，正在准备动手术。还麻烦王嫂你做两个和他口味的清淡点的菜。” “你等下。”王嫂这样说着，就回去了后厨。 一段时间之后，她拿出来了一个饭店专门送外卖用的多层保温饭盒，说道：“都是少爷以前喜欢的菜，口味比较清淡。暂时只能做两个做法简单的菜，厨房里的高汤都重油重盐，你明天再来，我另外给少爷吊一锅，再做个两个比较精致的菜式。” 楚西庭说道：“谢谢您。” 王嫂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是为了你。” 而后楚西庭带着菜到了医院，拿出来的菜方楠吃了两口，便觉出几分怀念的味道来，问道：“宋哥和王嫂还好吗？” 楚西庭说道：“方董带你出国之后，宋哥和王嫂就辞职了，自己出去开了个餐馆，这些年来生意一直听红火的，应该算还过得不错。” 方楠笑着说道：“那就好。” 他喝了一口汤，却是幸福地眯了眯眼，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楚西庭问道：“在国外吃不到这么地道的味道吧？” 方楠“嗯”了一声，又吃了几口饭菜，才说道：“在SN的时候一直是妈妈在做饭。妈妈真是不怎么擅长做饭，不过还是比钟点工好一点。” 楚西庭惊愕地望向方楠，完全无法想象那个养尊处优，又精明干练的方夫人会亲自洗手作羹汤。或者说，他见方楠回来的时候花钱还挺大手大脚的，还以为他们的经济情况肯定还过得去。 他却不知道，方家出国的时候经济情况确实还过得去，只是后来为方楠治病花了不少钱，后来钱财上就有点捉襟见肘起来。方楠花钱大手大脚，花的却是他自己的版权收入，在那之前，方家的经济情况固然有所好转，终究还是不如从前了，不可能像在国内一副豪门做派，管家，厨师，园丁，女仆兼备，还雇用着专门的家庭医生和数名家庭教师。 但是方楠却无意对他解释这些。 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楚西庭带来的晚餐。考虑到他本人的食量，王嫂没准备太多米饭，但是菜却足足有四菜一汤，方楠竟然全部吃完了。楚西庭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觉得不对，赶紧给他吃消食片，方楠也乖巧地吃了。 然后楚西庭对方楠说：“青致，明天我带你去龙门港玩好不好？” 龙门港是A市东南沿海的一个街区，同时也是传说中的地下赌场区。 当年，方青致对这类只在电影电视中出现的存在非常感兴趣，总想见识见识，但是方宋城对这种乌烟瘴气的场所很不放心，并不允许方青致去玩。 有一次方青致跟楚西庭谈起一部赌片的时候，就询问楚西庭有没有去过龙门港，见识过赌场没有。楚西庭其实也没有去过赌场里面，但是至少龙门港还是逛过的，就跟方青致说了龙门港的小吃，游乐设施和外租游艇。 他曾经答应过方青致，等他长大了，就带他去围观下传说中的赌场。 后来，方楠长大了，楚西庭却再也不能带他去任何地方了。 方楠望了他很久，回答道：“好。” 第二天，楚西庭真的开车带方楠去了龙门港。 他和医生很是争论了一番，才说服对方让他带走方楠。 楚西庭带着方楠去了龙门港，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港口，剧院和一些其他地方。方楠在剧院门口看中一套制作精美的皮影，就像个孩子一样举着在楚西庭面前晃了晃，那刻意表现出来的无忧无虑却令楚西庭几乎窒息。 他们在海边看星星，然后听到远处传来的音乐，有游艇上放着歌，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起了《原谅》。 ……你怀念一幅爱情遗像/就像怀念一缕余香/她离开那夜的月光/多么美啊又像死一样荒凉……爱一个人/总在不停原谅/一次一次受伤/一再遗忘……啊她已经无路退让/她已经无力抵抗……移山倒海的狂妄/也完结于死亡/它从不原谅/它绝不原谅…… 楚西庭听过这首歌，也知道这首歌是方楠所创作。 可是此时在这灯光璀璨的海岸上，听到这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不知道为何只觉得惊心动魄。 他望向一侧的方楠。灯光下他仰头望着天空，眉目如同精心描绘一般地美丽。他的神态纯真而无邪，认真地凝望着星河，对于远远传来的歌声仿佛听而不闻。 仿佛在天亮之前就会突然如烟花一样飘散。 之后回医院没几天，方楠就又发病了。 连医生都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发病，因为在表面上，方楠至少一直表现得比较平静，和所有人都是表情温柔地说说笑笑，并没有什么表现得很激动的时候。 医生只能判断，是他的心脏又产生了病变。 然而即使在这种状况下，方楠还是依旧不同意进行手术。很多人都非常不理解，只有楚西庭知道为什么。 所以这天，他趁着无人打扰，便跟方楠说道：“青致，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动手术？你告诉我，不管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只要你说出来。” 方楠笑了笑，说道：“西庭哥，你别这样说。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放屁！”楚西庭第一次忍不住，在方楠面前爆了粗，“你别装了好吗！方青致！我们都知道你一点不高兴！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吗！？我他妈的……我他妈的……” 他重复了这句话好几次，却是最后也没能说出下半句，只是颇有些绝望地说道：“方青致……报仇不是这么报的。” 方楠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可是我报复到你了。” 听方楠这样说道，楚西庭反而气消了几分——不装了，愿意说实话了，就是件好事。 他说道：“是，你报复到我了。可是你用来报复我的是自己的性命——青致，你觉得这有意义吗？你非要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方楠说道：“我不在乎啊。” 楚西庭听了，却是沉默了许久，然后对方楠开口说道：“是不是我只要证明我这辈子都会爱你，青致你就不会再恨我，再用自己的生命来报复我？” 方楠沉默半晌，才说道：“楚西庭，这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谁能一辈子爱谁。” 楚西庭却是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总会办法的。我会证明给你看。” 之后大约一周左右的时间，楚西庭都没有再频繁出现在方楠面前。方楠也并不在意，还在这段时间里面精神好的时候，完成了给温榕溪剧组的歌曲。 温榕溪最近拍摄比较忙，所以很是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方楠住院的消息，却不知道方楠的具体情况，只叮嘱了方楠好好养病，不要动气。 方楠也一一应了。 这样一直到了周末的时候，楚西庭一直表现得很忙碌，方楠也没有追问。可是这天晚上，方楠睡梦中迷茫着，却似乎隐约看到楚西庭。他在方楠的病床边看了他很久，然后低下头来亲亲吻了青年。 从额头，到眼睛，到鼻尖和脸颊，再到嘴角。 细细碎碎的吻扫过方楠脸上的每一分每一寸，温柔而小心翼翼。 方楠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因为他竟然觉得楚西庭在哭——他从来没见过楚西庭哭过，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醒来之后，方楠便知道那果然是错觉。 这天早上楚西庭给方楠带了早餐来，表情一如往常地带着笑容，一点也没有哭过的迹象。他还笑着陪方楠一起吃完了早餐，中途还给方楠说了几个趣闻。 然后他便差不多该去公司了。 不过这天和之前显然有些不一样，因为临走前，楚西庭突然弯下腰来抱了一下方楠，说道：“青致，我爱你。” 然后他没等方楠挣扎，就放开了手。 这顿早餐一个小时后，方楠接到了一个电话。 楚西庭从南极星十九层的楼顶跳下自杀，而在那之前的一周，他清点了自己的所有股份和不动产，在律师的公证下，写下了遗书，把所有财产留给了方青致。 方楠收到最后来自楚西庭的一条短信，只有五个字。 ——我爱你，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有多少人想弄死楚西庭？ 下一章很短，大结局。我写的HE，如果大家都很想要BE，我可以重新写一遍结局。 顺便说一下，楚西庭最大的罪行不是“背叛”，而是偏执与愤怒。愤怒令人失控，令人口不择言。楚西庭说他爱方青致，那是真的，而他多年前签下的字，和对于方青致所说的那些话，才是起源于一时愤怒……他确实没想过要方青致死，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在那时的楚西庭看来，签个放弃书根本不算什么事儿，不过是写个字的事情，也不会真的害死方青致，只是让他不得不等候下一次捐献而已——他当时确实有往方青致身上泄愤的意思……但这就像叛逆期被宠坏的孩子因为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对着频临破产的父母吼“你们去死”一样。 ——她并不把自己喊出口的话当真，可是也许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恶语伤人，也有可能会造成永远不能挽回的后果。 其实楚西庭当初做的事情和对方青致说的话，又被人激怒和用话挟制的成分在。跟曹麦没什么关系，但是跟那一夜同样目睹曹旻死去的和曹旻更亲近的人有关系。但是这都不重要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伤害方楠的人是楚西庭。对于方楠来说，楚西庭是他唯一爱的人。 有人说方楠犯贱，我自己想想，也不辩驳了。只能说在我的概念里，自古痴情都犯贱。方楠是那种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的人，他的人设就是这样。他会恨楚西庭，但是他是没有办法爱上别人的。有人能很理智地爱，那很好，但是方楠不是那种会爱得很理智的人……他是那种可以为恋人去死的人，看上去很弱，其实固执得要命。他非常感性，天性就不重利益重感情，不重性命重理想……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再沉重的现实都不能让他屈服。 不黑化的方楠可以为恋人挡刀，相反，如果不是生在法治时代，黑化的方楠也完全能往恋人身上插刀。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他就是病娇人设了。 第47章 如果有一种爱情，必要有一方死去才能被证明，楚西庭希望死去的不是方青致。 楚西庭觉得，死去的决不能再是方青致。 他这一生所有的苦难，都是由楚西庭亲手造成，也应该由他来亲手结束。爱也好，恨也好，那些所有让方楠从纯真变得刻薄，从无忧变得悲苦的感情，都应该由楚西庭亲自带走。 然后，还方楠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楚西庭并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甚至直到最后从南极星的楼顶凌空跃下的时候，他也知道……这并不是自杀。 而当这个消息传到方楠的耳朵里面，青年却是拿着电话，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对方说的话，分开来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连起来他连一句都听不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开口问道：“他死了吗……” 那声音隐约似乎带了点飘忽。 然后方楠听到对方回答：“没有，他掉下来的时候摔在手机通讯公司搞促销的凉棚上，被挡了一下。但是肋骨断了几根，手脚好像也有骨折，还有大出血现象……现在正在等救护车。” 方楠听了，才觉得好像猛然回过了一口气，然后便觉得胸口一闷，眼前就是一黑。 醒来的时候，方楠张开眼睛，就看到加洛正坐在旁边吃苹果。“咔擦”一口，“咔擦”一口，完全不像是正在探病的人。 方楠顿时兔斯基脸看着他。 加洛说道：“你醒了？” 方楠迟疑了一下，才问道：“楚西庭……” 加洛往方楠身后使了个眼神，说道：“在那边咯。” 方楠却是猛然扭过头，然后看到病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那张病床，以及病床上躺着的那句木乃伊。 他住的原本是单人病房，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医生在病房里面加了一张床，还把楚西庭也弄过来了。 方楠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加洛说道：“断了几根肋骨，四肢都有严重骨折，左腿最严重，粉碎性的。脑子好像还挺清楚，没怎么受伤……临到急救之前，还在说‘让方楠动手术’。” 方楠没有说话，只一直望着一侧病床上的楚西庭。 楚西庭躺在病床上，不知道是在睡眠还是昏厥之中，一动不动地，就像死了一样。 加洛又说道：“来，吃口苹果。”他把一块被削得奇形怪状的苹果块凑到方楠的嘴边，方楠想说你自己吃，结果却不妨被对方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只好咬住。 加洛顿时笑了，说道：“其实我知道自己该下台一鞠躬了。你看，你的歌词里面说‘死亡绝不原谅’。但是只要没有死的话，就还是终究会原谅的吧？” “他没有死，你也没有死。这样挺好的。”加洛说道，“可惜大概是没我什么事了。” 方楠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本来就没你什么事。” 加洛立刻不愉快地说道：“喂喂喂！” 然后就见到方楠粲然一笑。 加洛不是没看方楠笑过，可是那笑容和却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方楠笑的时候，总带了几分克制和礼貌，笑容里仿佛隔了一层薄纱，总让人有一种其实他并不觉得愉快的感觉。 可是这个笑容里却再也没有那种阴霾的感觉，显得非常诚恳，和灿烂。 加洛突然说道：“诺兰，我后悔了……” 方楠疑惑。 加洛却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要不，我还是不放弃了。” 然后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响——却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碰撞到的声音。 然后两人就看到了一旁的木乃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在努力地试图用眼神杀死加洛。 楚西庭自从醒来之后，就喜欢盯着方楠看。 一天二十四小时，方楠被盯得坐立不安，只好尽可能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才能挡住楚西庭灼人的目光。 等好不容易能说话了，楚西庭第一次开口的话却是：“手术……” 那声音嘶哑，简直不像是楚西庭的声音，一瞬间把方楠吓了一跳。 幸好能喝水之后，声带就慢慢恢复了过来，总算没有伤到嗓子。 对此加洛很是嘲笑了一番，说道：“他是跳楼自杀，又不是服毒自杀，怎么可能伤到嗓子？不过你也是够了，最关心的竟然是他的嗓子……怎么说都是骨折比较严重吧。” 身为歌手，当然是嗓子比较重要。有时候失去爱好就是失去生命……加洛明明自己也算是歌手，竟然不理解这一点。 方楠简直懒得跟他争论。 之后再恢复一些，能够流畅说话了之后，楚西庭便开口问方楠：“你会去动手术吧？” 方楠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嗯。” 可是他又说道：“可是那不表示我就原谅你了！用自杀来威胁别人算什么事情！？” 他气恼的时候，倒是没有想到其实他自己的做法也没什么区别，或者说，他自己的做法才是一切的起因。 楚西庭却不跟他争辩，只笑着说道：“我错了。” 这时候方楠说什么都是对的，楚西庭根本不会跟他争论。 随着住院的时间延长，外面的消息也传得越来越纷纷扬扬。 楚西庭从南极星的楼顶上跳下自杀可说是大新闻，足以让整个演艺圈都沸腾起来。一时各种说法喧嚣尘上，话题性简直超越了宇宙飞船再次登月。 这两天，医院里外乱窜的记者就越发多了，好几次都差点冲破防线潜入了住院区。无奈之下，楚西庭和方楠不得不转移到了另一处安保比较完善的私人医院。 虽然这样，还是不免有一些真相流了出去。 其中就包括方楠原来的身份，方家和楚西庭可能有的恩怨情仇……以及方青致和楚西庭之间的暧昧关系。 到了这一步，南极星方面的公关部门可以说是焦头烂额，不得不提起精神来为这个不靠谱的老板收拾残局。 如果是几年前，楚西庭要应付的可能还有董事局的发难。不过如今这却已经不是问题——在楚西庭执掌南极星的这段时间里面，他已经重新收拢了好几位原来股东身上的股权，目前他对于南极星拥有绝对的掌控权，倒是很是省了一些麻烦。 之后就是方楠的手术日。 在签在手术同意书之前，方楠很是沉默了一下，才对楚西庭说道：“楚西庭，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杀了你。” 楚西庭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因为很多事情，只有活着才有意义。爱也好恨也好，乐也好痛也好，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感受到，也只有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 楚西庭说道：“那你要好好活着。活一辈子，你要是能活到一百岁，用接下来的八十年向我报复，那才是真的赚回去了。” 方楠对他笑了笑，说道：“我肯定会。”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