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娱乐圈的天才少女 作者:林文潇 苏寒7岁读完小学 13岁完成所有初、高中课程,并被英国剑桥大学录取 16岁完成硕士研究生学业 18岁获得第一个博士学位 妥妥的天才少女人设 可是很长时间里,整个娱乐圈都以为她是一枚年少辍学的半文盲…… 脚踩两只船这种事,苏寒没做过,也自认做不来。 但整个娱乐圈都盛传,她脚踩三只船, 还言之有物、证据确凿。 作为控诉对象,苏寒很认真看完了所有证据 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女主真.天才少女,智商180那种…… 但由于作者智商不达标,所以文章可能没大体现出女主的天才优势……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给女主这个“天才”设定……我也忘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娱乐圈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有人说,天才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立意:心怀抑郁,但仍心向光明。 第1章 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头,我一直在想,有关苏寒的这个故事,应该从哪里讲起。 在这个故事中,我只是一个配角。 或许正是如此,从我这里讲起才正合适。 我是苏寒的经纪人。 或者说,我曾经是她的经纪人。 . 庄周影视会签下苏寒,我并不意外。从这个年轻的女孩第一次出现在摄像机镜头前,所有见到她的人,心里大概都在想着一句话,上帝这厮偏心起来,还真是丧心病狂。 苏寒就是那个被上帝“丧心病狂”偏心着的人。 她那张脸长得太漂亮了。 而且是极其有辨识度的漂亮。 然后这个发展前景一片广阔的娱乐圈新人,很有眼光地选了我当她的经纪人。 新人原本是没有选择经纪人的权利的——哪怕老人也不一定有。我一开始以为这是公司内部的安排,后来才知道,选择我,是苏寒自己的决定。 当然,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虽然当时的我还只是一个淹没在滚滚洪流中毫无名气的小经纪,手底下的一两个艺人,在圈内也都是十八线以外。 由此可见,苏寒小小年纪便独具慧眼,极有识人之能。 为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在我心目中都是如同“伯乐”一般的存在。我这匹“千里马”分外用心的“鞍前马后”、“马不停蹄”地为我们两个人的事业开疆辟土。 直到有一次,我无意中问她,当初到底为什么选我做经纪人。 苏寒很不解地看了我几秒钟,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疑问。 但她还是很认真耐心地回答了我。 苏寒一直都是个认真耐心的孩子,虽然有时话很少,偶尔话多些的时候,又总是说些普通人完全不懂的话题。但实事求是地说,苏寒是我在这个圈子里见过最美好、善良、聪明,惹人心疼的孩子。 好吧,我除了是名合格的经纪人,大概还是个护犊子的家长。 回到我刚才提的那个问题——她为什么选择我做经纪人。 苏寒想了几秒钟之后,诚恳地说:“因为你的名字听起来很可靠。” 我:“……” 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事实上,我毫不怀疑,苏寒身上压根没有开玩笑这项技能——虽然她是个天才。 忘了说,我的名字叫,薛稳。 . 苏寒是选秀歌手出道。 在成为她的经纪人之前我就知道她的名字,并且有一眼没一眼地看过几期《新歌手》的比赛。 虽然是国内最火爆的选秀节目,但苏寒参加的那年,已经是《新歌手》的第四季,加上近几年各种选秀节目层出不穷,同质化严重,观众早已审美疲劳,各大卫视的收视率全都直线下滑。 说苏寒的出现打破了《新歌手》面临的瓶颈和坚冰也毫不夸张。她演唱的几首歌曲在视频网站的播放量全都破亿。 是被指定为这个新生代歌手的经纪人后,我才在网上一期不落地看完了她的所有比赛。 然后激动地几夜都没睡好觉。 苏寒这孩子真的太会长了,即便是在从来不缺少脸蛋儿的娱乐圈,即便她当年参加《新歌手》的时候只有十七岁,也没有任何人能否认她的美丽。 漂亮的脸蛋儿在这个圈子当然是优势,却并不是必胜的因素——更重要的是,她的脸蛋儿完全不能掩盖她的音乐才华。 我想,苏寒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才华。 而这甚至成了后来很多人攻击她的理由,因为她看起来从来不珍惜这些才华。 事实也确实如此,即便我是她的经纪人也不能否定这一点。 作词、作曲、演唱,还有她轻而易举即可学会的那些乐器,所有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简单了,就像闲暇时的一种消遣。她的音乐之路有多长,甚至是否要走这条路途,对她都无关紧要。 她太过轻松地取得了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成就。 她是个天才。 这并不是一种夸张的感叹,而是据实。 真正的天才。智商高达187的真.天才少女。 当然,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苏寒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但也并不会刻意提起。 有时候想想觉得真是可笑。在苏寒参加比赛和出道之初,乃至之后的很长时间,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连高中都没有读完的辍学生。包括我在内。 因为她那时候只有17岁,按照我们普通人正常的成长轨迹,正是读高中的年龄。谁能想到,她口中的“暂时休学”,休的是攻读博士的学业? 只是,天才和高智商并不能解决一切。她一路走来都伴随着各种争议。 我曾一度疑惑,苏寒当初到底为什么同意签约庄周影视——尤其这并不是她本人的决定和选择。 她是歌手出身,虽然庄周影视是娱乐圈的龙头,但它主要深耕影视领域,在音乐制作方面并没有太多涉猎。 事实上,如果一定要把我的疑惑往前追溯,我更加不明白的是,她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天才,为什么会选择进入鱼龙混杂的娱乐圈? 毕竟,高智商并不等于高情商,她并不适合这里。 但后来我似乎明白了,当一个人看起来可以做任何事时,Ta也许什么都做不了。 哪怕这个人是个天才。 这是一句毫无逻辑的废话。 但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 7岁读完小学,13岁完成所有初、高中课程,并顺利被英国剑桥大学录取,16岁完成硕士研究生学业,17岁在即将获得她的第一个博士学位时,突然中断学业,回到中国。 这种几乎只存在于影视剧中的高逼格天才,离我们普通人是遥远的,就像东方地平线上那颗最亮的金星,只能仰望。 苏寒虽然没有天才的孤傲,但却有着大多数天才的另外一个特点—— 孤独。 我有时甚至觉得,她从来没有快乐过。 要论证这个问题,也许我们先要讨论一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那这篇文章就成了一篇哲学文,而不是小说。 未免这种情况发生,我只好跳过这个问题,只引用一位哲人的话来作为说明。 一位德国的先哲曾说,智慧愈发达,痛苦的程度就愈高,彼此之间成正比。一个人越具有超凡的智慧,越有清晰的认知,他就越痛苦。 这位哲学家,把天才,称为,最痛苦之人。 所以,我有时候不知道该为苏寒身为一名天才而高兴,还是忧虑。 作者有话要说:静悄悄的开了现言新文,预感又会是一篇小冷文。 这篇可以算是《听说》那一篇的姐妹篇,但两者关联不是很大,没看过也不影响。 看过《听说》的妹妹们也不用担心,这篇我不会BE哈。 有兴趣想看《听说》的可以点进我专栏找一下——《听说爱情在梦里来过》 冷得掉渣的那一篇就是了…… 第2章 在这个圈子,作为一名新人,苏寒的发展已经足以让很多人眼红,所不能避免的是,她的每一个动作,走出的每一步都伴随着质疑的声音。 如同我上面说到的,签约庄周影视便是其中之一。 这大概还是第一次有艺人刚刚签约经纪公司便引起如此声势浩大的浪潮,甚至有人在网络上发起了抵制活动,在她还未正式踏入娱乐圈之始,就面对让她滚出娱乐圈的骂声。 黑粉不辞辛劳地列出一条条所谓“罪状”,指责她选择庄周影视完全是为了钱。 最有利的证据就是,她参加《新歌声》时,导师那个千篇一律的问题——为什么选择《新歌声》的舞台? 苏寒当时的回答是:《新歌声》的冠军奖金是所有选秀类节目中最多的。 导师又笑问她,难道对比了所有选秀比赛的奖金额度? 苏寒很认真说,是。表情平静。 当时小姑娘真实不做作的回答引得导师和屏幕内外的观众一阵善意的微笑。还未开嗓便圈粉无数。 但事过境迁的一件小事,站在不同的角度,却被解读出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意思。 尤其之后,她还和《新歌手》另一名选手闹出“经济”纠纷,被节目组退赛。 由此,苏寒成为《新歌手》史上第一个被除名,而后又因为热度太高“被迫”复活的选手。当然,也是发展最好的选手。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事实上黑粉关于苏寒“爱钱”的分析并不算全错。 苏寒最终和庄周影视签约,确实是因为金钱上的原因。甚至我后来才知道,她最初选择进入娱乐圈,也是因为金钱的原因。 原本我不想在我这篇略显枯燥的自述中带出太多的人物,但要说明苏寒与庄周影视签约的经过,却绕不过这个人。 张敏。 她是苏寒法律上的监护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监护人。 庄周影视的负责人也许知道这个女人是自作主张,也许不知道,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重要的是,张敏以监护人的身份,代替苏寒与庄周影视签订了一纸合约。 苏寒后来当然知道了,毕竟最终履行这纸合约的人是她。但白纸黑字已经无法更改,如果她不履约,张敏就要支付200万的违约金。 在之后的相处中,我能够看出,苏寒和这位叫张敏的女士关系并不亲密,甚至谈不上和睦。但苏寒最终还是答应了合约。 我需要钱。 这是她的回答。 或许对苏寒来说,不管公司安排她唱歌还是演戏,或者参加各类综艺等等,都只是工作。 她不讨厌这份工作,但也谈不上喜欢。 甚至对她一向擅长、一路攻读到博士的学业,也并无喜恶。 我想,这样的人总是不容易快乐的。 也是因为她的不快乐,让我这个经纪人每每代表公司方面压榨她时,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某些负罪感。 因为她太听话了。对工作从无异议,从不擅自在社交网络上发布言论,甚至有一次被要求为一件她并无过错的事件出面道歉时,她也只是用那双通透的双眼看了我几秒钟,然后便听从了。 只是那双灵透的双眼自此像根尖刺一样扎在我心口上,时不时地要出来作怪。 圈外的人都喜欢说娱乐圈是口大染缸,甚至圈内的人有时也忍不住这样自嘲。白净如莲的人进来,形形色色的人出去。 从这方面来说,苏寒是幸运的。因为在这口大染缸里,有人愿意护着她,也有实力护着她。她亦值得人护着她。 所有看着苏寒成长的人都觉得她很幸运,颜值、实力、天分,甚至“关系”,她都占全了。可是随着我对她和她所有的经历越来越了解之后,我不知道她的幸运和不幸相互抵消之后,还剩下多少。 我曾经问过苏寒一个问题,当天才到底是一种什么感受? 我不过是兴之所至,随口发问。 但这个问题却让她沉思了很久。 最后她摇头,说不知道。 她说,我不知道每个天才,是否都有属于自己的传奇。 我的父亲是一个天才,他将自己的才能运用在经商上,银行账目上令人咋舌的数字似乎是对他的最好证明。 可是他死后,奋斗一生的财富即刻化为泡影,甚至需要我为他养育另一个同样有着他血脉的孩童。 我的母亲是一个天才,她从不浪费自己的每一分天赋,将毕生精力都贡献给心目中伟大的科研项目。可是她可以解决数学史上的“千禧难题”,却不懂如何经营一个家庭。 我也是人们眼中的天才。 一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天才。 她说的很冷静,很平淡。却让我一颗世故冷硬的心有些酸涩。 那时候我一心希望她能有一样喜欢的东西或者爱好,哪怕养一只小猫小狗也好。 直到多年以后,她突然对我说,她有了一样喜欢的东西。 我很配合地问,是什么? 然后,她告诉了我一个人的名字。 一个男人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我真是一点都不陌生。全球的千万女粉丝也一点都不陌生。 我就像一个爱操心的老父亲,担心她这个年纪谈恋爱太早,担心她一根筋的脑回路会受伤,担心她软乎乎的性格会被欺负…… 然后我又用极其苛刻的眼光,将那个人名的主人从头发丝打量到脚后跟——年龄太“老”,长得也太过“花哨”,女粉丝太多……等等等等。 但当我看到这个男人注视她的目光时,我知道,我可以放心地把我的姑娘交给他。 …… 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开头。 每个故事也都有一个结局。 在这个故事中,我只是一个配角,一个旁观者。但我真心希望,这个故事,这个我看着一路成长的姑娘,有一个Happy ending。 她值得一个最好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嗯,存稿有一些,应该可以保证日更,喜欢这个调调的小可爱可以放心跳坑。 第3章 世界是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你大声喊唱,山谷雷鸣,音传千里,一叠一叠,一浪一浪,彼岸世界都收到了。——李叔同 . 世界是不是一个回音谷苏寒不知道,但是凌晨三点的酒店房间倒很像一个回音谷,一点点声音似乎就能在缺少人气儿的空旷房间里发出回响。 苏寒在大床上翻了个身,整张脸都陷在松软的枕头里,努力将大脑清空。 十分钟之后,她重新睁开眼,伸手从床头摸到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 三点一刻。 她在黑暗中静了几秒钟,调动起因为失眠变得有些迟钝的大脑。现在是仲夏,日出的时间大概在4点50分。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她干脆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客厅亮着一盏昏黄小灯,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凌晨昏暗的光线中变得很遥远了。 遥远而沉寂。 她也不去按亮别的灯光,只是借着这点小小的光晕像个夜行小动物一样在房间里活动。 没有叫晚餐的后果就是,她从卧室到客厅转了两圈,一点东西都没有找到。她并不饿,只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吃东西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这个不错的选择无法成行。这只夜行小动物在卧室里茫然地站了几秒钟,然后随手从沙发上抓起一件衣服套上,向房门口走去。 在酒店大门的台阶上站定,苏寒才发现,居然下雨了。细蒙蒙的雨丝,丝线一样从半空中飘落下来,不像夏天的雨,倒像春天不小心遗留下来的柔和。 她重新退回到酒店大堂里。 凌晨三点后的酒店大厅也是沉寂无声。苏寒随意捡了一张长沙发坐下。 她安静地在大厅靠窗位置的长条沙发里坐了很久,久到值夜班的酒店服务生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她抬起头,说:“我在等人。” 年轻的服务生便礼貌地走开了。 庄婷给她安排的星级酒店,最大的好处就是,工作人员就算认出她,也仍然维持着专业礼貌的态度,不会刻意靠近和打扰。 可是她有什么人可等呢? 雨势似乎渐渐大了起来,有雨滴打在身后的玻璃窗上,发出细小微弱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雨从小变大,又从大变小,最后停下。遥远的天际尽头,开始浮现起白色亮光。 苏寒也没想到,她居然就这样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而且是几个月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最后被一阵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她受惊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感觉整个脊背都是僵的。睁开眼,看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 苏寒有点懵。 怔了片刻才慢慢回忆起来,在她睡得朦朦胧胧之际,似乎有一只手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问她为什么睡在这里。 她是怎么回的? 哦,她好像皱着眉让对方不要吵,说她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之类的。 说完就又睡了过去。 所以这应该是那个人留给她的外套?虽然是夏季,但酒店大厅的冷气开得很足。 手机还在口袋里不屈不挠地震动着。 苏寒放弃继续回想外套的主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是庄婷。 庄大小姐甜得有些发腻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寒寒,睡得好吗?” 苏寒把手机拿开一些,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 5点整。这个时间,庄婷也就来骚扰一下她不会挨骂了。 苏寒抬手拨了拨额前凌乱的刘海,不太走心地“嗯”了一声,说,“挺好的。” 庄婷认识苏寒五六年了,一声她的语气就知道她在撒谎。 “又失眠了?”庄婷收起声音里的蜜糖,正常起来。 “还好,刚才睡了两个小时。” “我吵到你了?” “没。”苏寒摇头。她有个毛病,就是跟人讲电话时也总习惯性地搭配上动作,看起来有些傻气。“你有事吗?” 听到她的问题,庄婷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苏寒心里一紧。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庄婷说:“庄济楚回来了。” 苏寒下意识抱紧了手里那件陌生的男士外套,把自己整个缩进沙发里。 过了一会儿,她才尽量轻快地回了一句:“恭喜你们兄妹团聚。” 庄婷差点直接笑出声。小孩子那点小心思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别人看不出来。 “行了,团聚个屁。废话少说,一会儿出来一起吃个饭。” 过了足有半分钟,庄婷才听对面的小孩儿憋出来一句:“我……不去。” 拒绝地还挺干脆。 “真不去?”庄婷问。 “不去!”苏寒坚定地摇头。 庄婷笑意更深,小毛孩耍起狠来还真跟小狼崽子一样,可惜还没长牙。 “不去不行!”庄婷提高了声音,“十点钟司机去酒店接你!” “可是我今天……” 苏寒临时的借口还没编好,庄婷已经打断她:“我已经告诉薛稳了,把你今天一天的时间都空出来。” 很不幸,庄婷的“庄”和庄周影视的“庄”是同一个“庄”。这意味着,她是薛稳的老板,同时也是苏寒的老板。 苏寒转头,看到外面晨曦已起。因为刚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润的,阳光也并不晃眼,和煦地照耀着路边的街树。 苏寒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还算理想,可是电话挂断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都是细密的汗。 那件陌生的男士外套被她皱巴巴地揉在怀里。 怔忪的情绪还没完全缓和,手机又响起来。 苏寒低头。 这次是她的经纪人薛稳。 “婷姐让我把你今天一整天的工作行程都取消。” “嗯,”苏寒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我今天要陪她和……庄济楚吃饭。” “庄……”薛稳惊讶地语塞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庄济楚这位庄周影视的大Boss要潜规则他家小白兔。 衣冠禽兽! 斯文败类! 还好薛稳没有完全丧失理性,还记得问一句:“你认识庄……总?”能直呼其名,看起来关系还匪浅。 “我们是同学啊!”苏寒有点懵,“我没跟你说过吗?” 薛稳更懵:“没有啊!” 苏寒哦了一声,“那你现在知道了。” 他知道什么了就知道了!怎么突然就同学了?年龄也对不上啊!他家小白兔还18不到,庄济楚那个老男人都快三十岁了吧。庄大Boss得蹲级蹲到何种境界才能舔着脸跟他家苏寒小姑娘做上同学。 薛稳一脑门冷汗,以往犹如天神般供在心里的大Boss,此刻俨然变成了处心积虑诱拐未成年的猥琐大叔。 关键这尊披着天神外衣的“猥琐大叔”如果真向他家小白兔伸出罪恶之手,他就算拼命把自己拼成渣渣也拦不住啊! 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薛稳扔下一句:“等我一下。”就挂断了电话。 苏寒不知道薛稳的内心戏这么足。他撂下电话就一路风驰电掣地杀来酒店。 一刻钟后。 薛稳喘着粗气大马金刀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冲她一仰下巴:“说吧,怎么回事?” 第4章 苏寒确实跟庄济楚是同学。 不仅跟庄济楚是同学,跟庄婷也是同学。 她11岁直接从初中跳级进高二,成了庄婷的高中同学。 在庄婷的“淫威”下生活了两年,13岁顺利考入英国剑桥大学攻读硕士学位。 而读硕士研究生的三年,是她唯一没有跳级的三年。 因为那里有庄济楚。 也是因为频繁地跳级,苏寒几乎从来没有和同龄人接触的机会,更没有同龄的朋友。周围的同学都普遍比她大很多。 可能那时候大家都还比较单纯,也可能就是她很幸运,总之她很少遇到过什么校园霸凌。相反,她一直是大家眼里又乖又软萌的小妹妹,被所有人照顾着。 庄济楚就是其中之一。 庄济楚啊…… 其实苏寒当年会选择剑桥完全是一种逃避。那时候,父亲和母亲已经离婚,他们这个奇异的家庭,一门三个天才,拥有傲人的高智商,却全都是感情上的低能儿。 虽然苏寒对父母的离异并无意外,却不能不感到伤心。 以苏寒的成绩,她几乎可以选择全球任何国家的最高学府。母亲希望她留在国内,父亲希望她去美国和他团聚。 最后苏寒选择独自前往英国剑桥。 就是这一次的选择,让她遇到了庄济楚。 他会把她从泡了一整天的图书馆里拎出来,一路拎到食堂,把她喂饱; 他带她参加学校的各种舞会,有漂亮的女孩子来邀他跳舞时,他会温柔地敲敲她的额头,对她们说:“我得陪着我的小女朋友啊!” 圣诞假期的时候,她没地方可去,他把她接到他的公寓,他们两个人一起过圣诞和新年; 她生病的时候,他送她去医院,陪着她一天一夜,等她醒过来,严厉地告诉她,以后她生病,他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只要他在,她有任何事都不需要忍着。 庄济楚…… 苏寒有时候想,很大程度上,是庄济楚弥补了她所缺失的那部分家庭温暖。虽然这温暖并不能长久,但她仍然心存感激。 苏寒闭了闭眼,让自己及时从往事里抽身。 薛稳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苏寒以为自己刚才情绪太过外露,他要发什么感慨,结果听到一句:“所以,你高中毕业了?” 高中? 苏寒疑惑地看着他,有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但还是老实回答:“毕业啦。” “硕士研究生……也毕业了?”薛稳继续艰难地问道。 苏寒也继续点头:“毕业啦。” 薛稳抬起一只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你等会儿,让我捋捋。” 苏寒坐在他对面,很配合地不再出声。 “所以,你17岁就研究生毕业了?”半天,薛稳仍是憋出这么一句。 苏寒摇头。 薛稳看着她。 苏寒说:“不是17。16。我16岁就拿到研究生学位了。” 薛稳回忆了一下自己16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再看一眼规规矩矩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到底是他不正常,还是对面那个不正常? 纠结了一阵,薛稳终于记起自己的正经身份。 “你不觉得,作为你的经纪人,这些信息我应该提前知道吗?”想了想又担心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像是指责,又说,“你应该看到了网上关于你学历的一些揣测和抨击。” 苏寒当然看到了网上的那些言论。 事情的起因是她三个多月前参加《新歌手》比赛时,现场的导师问她多大,她如实回答17岁。导师便随口说,还在上学吧。她说,暂时休学了。 当时她确实是休学回国,但是她忽略了按照正常年龄来算,17岁正是读高中的时候。 网上对于她高中休学参加音乐比赛还掀起了一阵激烈的讨论,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息。 苏寒没有就这个问题特意隐瞒,但也不觉得需要特意解释。她现在做的事情跟她的学历没有任何关系,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一直把视线聚焦在这个问题上。 面对薛稳的问题,苏寒说:“可是我之前问过你,你说没关系。” 薛稳觉得可能学霸跟他们普通人不在一个次元上。 “你什么时候问我了?”他揉着额角说。 “我问过你,网上的那些言论会影响我的收入吗?你回答,严格来说,不会。”苏寒一摊手,把两人之前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重复给他。 薛稳:“……” 他想起来了,他当时还给她列举了几位娱乐圈的大拿前辈,他们有的文化程度比她还低,却问鼎影视圈或音乐圈最高荣誉。 可当时他是本着安慰小孩子的心才那么说的。谁能想到她会是个隐藏的“学霸”啊! “抱歉,是我不对。”苏寒主动承认错误,“我不是故意隐瞒,而是以为这些不重要。”停了停,又说,“其实网上的那些东西,我很少看,也并不太在意。只要不影响我的收入,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不影响她的收入,也意味着不影响他的收入。 薛稳想起来了,自家这个艺人是个小财迷来着。 他叹了口气。 其实满打满算,苏寒签约庄周影视不过一个多月,他被钦点为苏寒的经纪人也不过一个多月,两人相互不了解也算正常。可是公司既然签下她,不可能对她毫不了解,尤其大老板和二老板还和她是同学。 可是公司现在却一副任她野蛮生长的样子,薛稳表示很疑惑啊。 他不止对公司很疑惑,对苏寒也很疑惑。 有时候他觉得苏寒这个孩子简单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这倒很正常,毕竟她还只有17岁,一脚踏进娱乐圈也不过才三个多月。 可是有时候她又淡漠成熟的让人诧异。 薛大经纪觉得有点脑仁疼。 苏寒看了看时间,转头问他:“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薛稳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 苏寒被他看得莫名:“怎么?” 薛稳说:“没什么,膜拜一下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天才’。” 苏寒抿了抿唇,没说话。 薛稳一笑:“你和两位Boss约了几点?”转开了话题。 “十点。” “需要我送你吗?” 苏寒摇头:“不用,司机会来接。” 薛稳张了张嘴。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问。事实上在苏寒的“天才”属性暴露之前他就有很多疑问。 首当其冲的便是苏寒的出身。 一般来说,经纪公司签约艺人之前,对艺人的身份都会有一番详尽透彻的了解,除了评估艺人的价值之外,也能事先规避风险,免得日后爆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黑料。 说经纪公司和经纪人是最了解艺人的人也不为过。 比如薛稳手上另外两位18线艺人,他连他们谈过几次恋爱,几岁初恋、初吻、初夜都知道。 可苏寒却是一个谜。 薛稳唯一了解的是,苏寒入这行是为了钱,签约庄周影视也是为了钱。 可是她又不像真的缺钱。 如果真的出身贫寒,在刚刚踏入这个浮华圈子的时候,身上会不自觉地带出拘谨和自卑。可是苏寒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气息。相反,她对于出入高档餐厅、星级酒店都非常自然熟稔,甚至给人习以为常的感觉。 还有她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监护人…… 薛稳不是没有起过探问的心思,但这种好奇心每次都被自己本能地压制住了。 薛稳此刻无比感谢自己的本能。不管苏寒什么出身,有什么秘密,显然庄周影视的大小Boss都一清二楚。不告诉他,就表示他不需要知道。如果他硬是想知道,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想明白关节,薛稳一拍膝盖,从沙发站起来。跟来的时候一样,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第5章 苏寒跟庄济楚有一年没有见过了。 他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返回国内,苏寒选择了继续留在英国读博。 不是没有想过跟他一起回国。可是那时候苏寒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妹妹吗? 她对这个身份很抗拒。 而且,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跟他回国,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只是,半年前,她还是回来了。 原本只是一个短暂的假期,却因为一个意外,让她失去了一切。也把她留在了这里。 …… 司机将车停在餐厅门口,苏寒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一抬头,看到庄婷。她正站在餐厅门前的台阶上打电话。黑色连体裤,细细的高跟鞋,精致的妆容。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御姐范儿。 她还是那么漂亮。 苏寒停下,看了她一会儿。 庄婷发现她,向她招了一下手,很快结束通话。 庄婷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一开口,却是嫌弃的语气:“苏大小姐,能不能为你的粉丝们注意一下形象?”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身上学生气的T恤和短裤。 庄婷也是不能理解苏寒神奇的脑回路。苏寒和庄济楚之间最大的问题,说得矫情一点,大概就是那种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苏寒遇到庄济楚的时间太早了,早到那时候的她只有13岁。13岁啊,就算庄济楚再禽兽,也禽兽不到对一个13岁的小女孩产生什么想法。 庄婷很清楚,在庄济楚眼里,是真只把苏寒当妹妹、当孩子。而且直到现在也没变。 苏寒也很清楚这一点。 这件事如果换做是庄婷,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扑上去让对方感受一下她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但苏寒却什么都不做。连穿衣风格都不知道往成熟风进化进化。 大概天才的脑回路,总是与他们凡人不同。 苏寒不去管庄婷精彩的脑补,只是轻声说:“什么粉丝?黑粉吗?” 庄婷呵了一声:“心态不错啊,都学会自黑了。” 苏寒接不上话了。她一向不擅长聊天。 庄婷一笑,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被她捏得红了一小块儿,像艳丽的腮红。 苏寒站着没动。 庄婷又捏了一下,说:“我们寒寒,还是这么乖。”伸手帮她理了理衣角,揽过她的肩膀,“走吧,庄济楚那厮在里面等着呢。” 苏寒僵了一下。 庄婷只是笑。 餐厅内有和缓轻柔的音乐流动,苏寒的大脑自动辨认出是肖邦的《E大调离别练习曲》,古典乐中的经典之作。 关于这首练习曲的创作来历有很多种说法,而最被世人广泛接受的,必然与最浪漫的爱情故事有关。 据说肖邦19岁时,爱上一位音乐学院的女同学,但因为生性羞怯,始终不敢向姑娘表明爱意。当他决定离开祖国前往巴黎时,为姑娘创作了这首缠绵幽怨的钢琴曲,以示告别。 肖邦曾说,像这样优美的旋律,以前我从没有写作过,恐怕以后也不容易遇到。 他说的到底是音乐还是人呢? 像这样触动心弦的人,以前从来没有过,以后恐怕也不容易再遇到…… 他说的是这个吗? 苏寒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她坐车来这里的一路上,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她又想起李叔同的那句话。 世界是一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苏寒觉得,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事。更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 庄济楚也并不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如果不是庄婷突然提起,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久到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想起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在她选择做演员和歌手之后,每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或许是因为她身边值得思考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苏寒有时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只是开始失眠。 庄济楚如同一幅墨色画卷出现在眼前时,苏寒有一个瞬间觉得这一切如同梦境,充满了不真实感。 但他到底还是在眼前渐渐鲜活起来,这一切也并不是梦。 见她们走过来,庄济楚很绅士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扣好西装纽扣。 远远看着,苏寒脑海中,连他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的弧度都能勾勒出来。 他似乎跟以前没有任何改变。这并不奇怪,其实他们只有短短一年未见,漫长的只不过是苏寒心里的时间。山遥水远,就像隔着一生。 终于走到面面相对。 苏寒停下,庄济楚上前两步,眼角带着柔和笑意给了她一个再纯洁不过的拥抱。就是这样的笑和眼神,让苏寒知道,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苏寒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甚至也能扯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学长。”她轻声说。 庄济楚如同从前一样,用厚实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直拍得她头低下去,几乎再抬不起来。 “坐。”他从容地说道,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的口味应该没有变吧?我帮你点了鸡丁沙拉和布丁,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苏寒说:“这些就够了。”将菜单推给庄婷。 但她的口味确实变了。那场意外发生后,她再吃不下任何肉类。只是她已经学会伪装,轻轻抬眼,脸上满是平和淡然。 E大调练习曲已经播至中段,旋律变得活泼激昂,仿佛可以让人看到陷入爱情憧憬中的肖邦,面对心爱的姑娘心潮澎湃,起伏不定。大概天才的音乐就是如此,让倾听的人感到体内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芒,穿透血肉,直照进骨骼。 苏寒静静听着这首练习曲经由B大调的各种转折,最后又回到E大调。她想起那些年图书馆中书籍的味道,就像肖邦在离开故土、离开心爱的姑娘时绝望、忐忑又隐隐带着希冀的心情。 . “这两本书加起来都快比你高了。” 这是庄济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年,她13岁。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好冷清…… 第6章 英国是个多雨的国家,苏寒的天才大脑却总也让她记不住带伞。并且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那天,她一个人在图书馆呆到日落黄昏,她总是这样。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她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重重雨幕,思绪有些放空。 庄济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苏寒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 “这两本书加起来都快比你高了。”带着些戏谑的温和嗓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传过来。 那时候,苏寒不认识庄济楚,庄济楚却是知道苏寒的。从中国来的数学小天才,虽然不同专业,他也早有耳闻。 苏寒闻声转头看过去,庄济楚挑着眉,视线落在她两条瘦胳膊上抱着的两本砖头一样的大部头书上。 苏寒抿了抿唇,没说话。她一向话少,更何况是对不认识的人。 庄济楚一笑。像暗沉的幕布,裂开一道口,透出一缕光。 在苏寒的印象中,庄济楚是常笑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都以为庄济楚是一个温和的人。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庄婷和庄济楚是亲兄妹,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庄婷的刻薄表现在嘴上,为人却再心软不过。庄济楚外表总是谦逊有礼,看似容易接近,实则永远与旁人保持着既定的距离。 他内里其实是很冷漠无情的人。 只是对她不同。 也是因为这点不同吧。总会让人产生很多期待和不合时宜的联想。 他们在图书馆的门廊上不过站了几秒钟,所有的交谈也只有庄济楚那一句戏谑。然后他把手里的雨伞给了她,自己落拓而潇洒地迈进雨幕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这次匆匆的相遇,在当时并没有在苏寒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太多感触。温暖是有的,但她是天生慢热的人,尤其在与人相处和感情上。所有的与众不同和悸动都是在日积月累地相处中累加起来的。 再次遇到还给他伞时,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苏寒便礼貌又有点生疏地称呼他“学长”。尽管后来知道两人其实是同年级,这个称呼也没有变过。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一开始带着疏离的称呼,也渐渐变得特别起来。 后来回头看,那个雨天的邂逅,其实很有几分恶俗。 有时候苏寒会想,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庄济楚,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与现在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她和庄济楚,从来没有在彼此的生活中扮演过任何重要或决定性的角色。所以有没有遇到他,对她现在失去的、得到的,都没有任何影响。 虽然承认这一点让人难过,但这却是事实。 就像任何陪我们走了一段路,最后又注定要离开的人一样。 庄济楚陪伴了她三年的求学生涯,只是他终归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她亦有她剩余的路途要走。 这没什么。原本就没有谁该永远陪着谁,原本也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寒觉得自己心里更静了。 那首钢琴曲也奏至末尾,如同风暴过后的海平面,渐渐静下来,静下来,直至停留在那里。 世间仍有音乐,只是再无肖邦。 . “打扰一下。”打着漂亮领结的服务生将苏寒的思绪打断,礼貌优雅地将沙拉放在她面前。 苏寒轻声道谢。 “我看了你和庄周影视的合约,”坐在对面的庄济楚突然开口,“签了五年,是决定留在国内长期发展了吗?” 苏寒下意识在椅子里坐直身体,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其实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合同当时是由张敏私自代签的,苏寒事先并不知晓,后来同意,也并不算被迫,只是觉得……无所谓吧。 谷云亭在半年前那场意外中死去时,对苏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小雨……” 这句嘱托,谷云亭在濒死之际,连说了两遍。 苏寒答应了。 谷云亭是她的父亲。 谷雨,是她的父亲与张敏的孩子。一个她只见过一次,却与她流着一半的相同血液的弟弟。 苏寒答应父亲会照顾他的孩子,虽然她只有17岁,严格来说也还是一个需要旁人照顾的孩子。 她答应去照顾另一个孩子,可是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张敏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在这个叫张敏的女人看来,所谓照顾,就是给予足够的金钱。 苏寒不知道谷云亭以前是不是就是这么照顾他们的。 苏寒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张敏,包括谷云亭以前每个月打给她的金额不菲的生活费,还有她参加一些数学竞赛获得的奖金。甚至,在最后,连母亲留给她的积蓄,也全部填了进去。 可是仍然不够。 苏寒在求学生涯中一直与数字打交道,却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她从来没为钱发过愁,所以也就不懂没钱的苦。每次张敏来要钱,她都会给。 只是苏寒没有想到,张敏要的,是4500万,而且是美金。 4500万美金。 苏寒想起张敏对她说出这个数字时,是父母刚刚发生意外的一个月后,她还躺在医院里。 就像一阵无跟风平地而起,把那个虚无的数字吹进她耳朵里。 苏寒觉得,张敏大概是上帝派来惩罚她天生的不劳而获的。 其实那个数字什么都代表不了,张敏知道苏寒不可能有4500万美元。她只是需要发泄。她们都需要发泄。 张敏说要买回谷云亭在美国被拍卖的别墅。她说那是谷云亭买给小雨的,那里是他们的家,她不能让银行把他们的家当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一样拍卖掉。 苏寒几乎又看到那个女人说这些话时的表情了。 她站在她的病床前,声音暗哑,面容苍凉,像只困兽一样在房子里转来转去,然后突然转过头,双眼如同刀枪剑戟,一股脑砍向她,疯癫失控地大吼:“ 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不是你坚持不去美国,他怎么会回来!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意外!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 苏寒本就惨白的一张脸,一瞬间变得更加面无人色。 她还记得,她那间病房的窗外,有一棵银杏树。她时常听到那些生机勃勃的扇形叶片在暮色晚风中沙沙作响。远处的天空中漂浮着灰色的云,如同铅块一样坠在空中,纹丝不动。除了风,整个天穹仿佛都是静止的。 第7章 庄济楚坐在对面看着她,还在等着答案。 头顶的装饰灯长长的垂下来,昏黄光影如同最为灵巧的画笔,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地更加俊逸深邃。 苏寒有点想不起他问了什么问题,只是模糊回答:“应该是吧。” 庄济楚微微蹙眉,沉吟了一下,目光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你原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娱乐圈并不适合你。” 苏寒看到他轻轻蹙眉。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她总是很害怕他蹙眉。每当她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他不会严厉地斥责,只是这样轻轻蹙眉。只这么轻轻一下,她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变得颓然无力。 但苏寒知道,她不能再这样了。 她抬起头,有些倔强地问:“那什么才是适合我的?”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顶撞庄济楚。但这不过是苏寒自以为的顶撞,事实是,她的声音仍然清淡低柔,甚至还因为紧张,带了些发抖的糯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人争辩。也从未与人争辩。 庄婷在旁边听得发笑。 不过庄济楚没有笑。苏寒也没有。 庄济楚又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关于你父亲的事?” 苏寒一怔。 是了。她不应该奇怪庄济楚会知道这些。她也并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从来不知道该对谁说起。又为什么说起? 为了寻求怜悯吗? 可她又有什么值得怜悯的。她既不是这个世上最凄惨的人,也不是这个世上唯一凄惨的人。没什么值得怜悯。 苏寒神色平静地低下头,拿起餐叉,从盘子里仔细挑着绿色可爱的蔬菜开始吃起来。 庄济楚有些无奈的摇头。每次她不想说话时就会这样,平静又理所当然地埋头去做自己的事,丝毫不知道缓和地去结束话题。 谷云亭是纽约华尔街的金融巨鳄,虽然庄周影视和谷氏集团并没有合作往来,但庄济楚对谷云亭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只是他就算在财经新闻上看到过这个名字无数次,也绝没有想到,谷云亭居然是苏寒的父亲。 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苏寒母亲的决绝和冷清——她与苏寒的父亲离婚后,将谷云亭在生活中的所有印记全部抹去,甚至让苏寒改了姓氏和名字。 所以从没有人将苏寒和谷云亭联想到一起。 半年前,谷云亭和前妻突然在国内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谷云亭作为谷氏集团的创始者和掌舵人,这场意外几乎震动整个华尔街。谷氏集团一夜换主,并于一周后爆出财政赤字、偷税漏税以及集团CEO谷云亭亏空公款、伪造证件等数桩丑闻。谷氏集团很快被美国财政局和税务总局勒令审查。 谷云亭二十岁便扬名于华尔街,二十二岁创立谷氏集团,纵横商场二十余年,大厦倾覆却只需一夜。 谷云亭名下所有的股票、房产、资金全部被冻结。三个月前,谷氏集团也犹如被猎杀的猛兽,被人切割售卖,分而食之。 这一切,庄济楚都冷眼旁观而过,直到苏寒突然被一名叫张敏的女人以临时监护人的身份签约庄周影视,庄婷和庄济楚才发现那场惨烈的交通意外,以及影响整个华尔街的金融闹剧,居然与苏寒也有着关联。 实事求是地讲,即便庄济楚提前得知,在谷氏集团这件事上,他能插手援助地也少之又少。 但至少他可以在意外发生时给予苏寒力所能及的保护。 庄济楚简直无法想象,在意外发生、骤失双亲后,苏寒是怎么一个人撑过来的…… 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女孩子,经历这样的人生巨变,若不是提前得知,庄济楚几乎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端倪。 他从她十三岁看着她长大,知道她一向看起来待人冷漠淡薄,但其实最为纤细敏感,旁人给予的一点点温暖都会长长久久地记在心里。 那些生活中最为普通的温情,因为太渴求了,也就最怕旁人看见。 庄济楚再次伸出手,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没想好也没关系,”他的声音温和下来,“那就先随意玩儿一玩儿。至少,在这个圈子里,我还是能护着你的。” 苏寒双眼一阵温热,仍然专注地挑选盘子里的蔬菜,低低地“嗯”了一声。 庄婷突然哼笑着插进来:“知道你们都是剑桥的高材生,来我们这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是屈尊降贵了!” 苏寒终于重新放松下来。 庄婷抓起手机,一只胳膊伸过来抱住她:“来,跟姐姐一起来张自拍,给你增加一下曝光率。” 苏寒闻声抬头,被她拖到镜头前面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闪光灯的白光快速闪过,定格下她微仰着头,有些迷茫的表情。 庄婷放开她,兴致勃勃地发微博: 请小朋友吃饭,安慰一下她幼小的心灵。 下面就是刚刚拍的那张照片。 不过十秒钟,评论瞬间破百,并且还在翻倍地急速增长。 哦,忘了说,庄婷除了是庄周影视的二当家,还是一位坐拥6000万粉丝的女演员。更确切地说,是娱乐圈有名的绯闻天后。 庄婷几乎与合作过的所有男艺人都传过绯闻,每次都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虽然苏寒现在天天被骂“滚出娱乐圈”,但她还真不敢跟庄婷比谁黑粉更多。 不过,庄婷在娱乐圈一向毁誉参半黑粉遍地,她本人从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作为行走的绯闻体,网络上骂她的人和爱她的一样多。那些骂的,各有各的理由,爱她的倒是很有些千篇一律——因为她那张脸。 庄婷长得极为漂亮,在盛产俊男美女的娱乐圈也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而她我行我素的性子又将这种美张扬到了极致。 庄婷拍照从来不用美颜滤镜,也从不会像其他艺人那样,在微博上晒个自拍恨不能拍个百十张,才能从里面选出一张。她总是随手拍,随手发,所以但凡能躲过,娱乐圈的女艺人几乎没人愿意跟她合影。 庄婷一边跟苏寒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明天的安排,一边漫不经心地刷评论,时不时地轻笑一声。 七七的草莓干:吹爆我庄总的颜,搂肩的动作也太“攻”了吧~苏寒小朋友在我庄总怀里看起来萌萌哒~~ 庄总的小棉袄:也只有我庄总敢自拍的时候连个美颜都不用……而且还美成这个让人彻夜失眠的样子! 走在暴富的小路上zzz:这是第一个在我庄总颜值的巨大压力下抗住了的“小朋友”吗? 有梦想就要追的肥宅少女:为什么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小朋友的嫌弃眼神…… Nana小祖宗:啊啊啊啊啊啊!!我苏苏还是辣么好看!想听你唱歌!你已经消失二十天了你造不造啊!什么时候恢复营业?可怜我们“苏饼”居然要跑到别人家的地盘上才能看一眼爱豆……还看一眼,少一眼……心疼地抱抱寄几。 此生唯爱小庄总:庄Boss你可长点心吧!一个拍照可以压过你的女人终于出现了!咱可是只能靠脸吃饭的啊!! 今天的苏苏更博了吗: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真的是我家苏苏吗?想你啊!!!! 爱吃小苏饼:苏苏啊,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自拍和宠粉,懂吗? 苏苏你会娶我的对吗:苏苏,看我的名字!庄总,照顾好我苏苏! 七月里的小雨su:我苏苏宝贝的小表情,是要苏死我吗? …… 下面一长串全是赶来表白苏寒的粉丝,庄婷自己的粉丝都摸着脑门看蒙圈了,纷纷表示,是不是自己走错地方了。 自从苏寒签约庄周影视,被骂得最凶的时候,庄婷让薛稳关了她的微博评论,只偶尔发布一些相关的工作内容。上一条微博,距今已经半个多月了,而且还是薛稳发的。 消息灵通的黑粉也很快闻风杀到:庄周高层都亲自下场了,这是马上要洗白的节奏啊。 庄婷顺手就回了一句:我们用洗白吗?我们本来就白着呢! 回复完评论,庄婷好笑地看了看当事人。苏寒小朋友正很认真地一勺一勺吃自己的布丁。 如果庄婷没记错——当然,她肯定是不会记错的——还有一个月,就是苏寒18岁的生日了。 真是人生中最好的年纪啊。 虽然苏寒身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她不笑、不说话的时候,就会自带一种淡漠安然的气质,甚至会显得有些凛然。细长的眉眼中透出清冷疏离,极漂亮的花瓣唇和小而挺翘的鼻子又很好的中和了这种清冽,不会显得过分。 庄婷是很自负的人,她也确实有自负的资本,但每每看着苏寒,也难免感叹上帝的偏心。 长得这么好看,哪个男人见了若是不喜欢,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身体有问题。 想到这,庄婷不禁有些担忧又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庄大Boss,你是哪里有问题啊? 第8章 不幸的是,当天晚上,苏寒就发起了高烧。 大概是凌晨在酒店大厅睡了太久,有些着凉,跟庄济楚见面时又高度紧张,下午回到酒店房间一放松下来,苏寒就感觉身体发沉,倒在床上很快睡过去,迷蒙中似乎闻到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陌生又熟悉,让人很放心地睡得更沉。 苏寒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房间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她分辨不出是不是天黑了。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六点。她居然就这样安稳地睡了一夜。 嗓子有些干涩发疼。 她想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刚一动,才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疑惑地拿起来,苏寒才看清,是那件陌生人留下的男士外套。 她盯着这件外套看了几秒钟,然后翻身下床,把衣服放在沙发上,走去餐厅,打开冰箱门倒了杯冷水。 一杯冷水下肚,终于清醒了些。 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手冷汗。 靠在冰箱门上,又喝了一杯水。苏寒穿好衣服,下楼去买药。 她很早就学会如何照顾自己。 至少感冒有一点好处,她不用再担心失眠。吃过药后,睡得更加昏沉。 苏寒觉得自己才刚刚阖上眼,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她一身的汗,嗓子干涩,浑身关节也难受得发疼。从床上爬起来,愣了良久,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 父母发生意外后,她一直没有回过任何一处以前被称为“家”的居所,一直一个人住在酒店里。 酒店房间就应该是冷清孤寂的,苏寒能够适应。但家不应该是这样。所以她更愿意住酒店。 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苏寒忍着头疼,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 电话接通,薛稳不善的嗓音从听筒另一头传过来:“苏寒宝贝,别告诉我你现在还在睡觉?” “怎么……”一开口,苏寒才发现,声音有些发哑,咳了一声,她接着问,“有什么事了吗?” “有什么事吗?!”薛稳的声音有些拔高,因为着急,并没有听出苏寒的声音有什么不妥,“用你的天才大脑回忆一下,我昨天、前天、大前天,都跟你嘱咐过什么?” 苏寒按了按额角,她现在头疼得什么都想不起来。 还好,薛稳也不是真的要等她回想,马上自问自答地在另一边公布答案:“华人音乐盛典啊,我的祖宗!” 哦,音乐盛典。 苏寒想起来了。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薛稳那些扭捏闪烁地安慰,大意就是告诉她,这种小范围的音乐盛典,获奖人选是早就内定好的,所以她就算落选,也没什么好沮丧难过的。这么个小奖项,他们不稀罕。况且,以她目前的处境,时不时露个脸就可以了,风头还不适宜出得太过。 苏寒确实没什么沮丧和难过,相反,此刻还无比庆幸,不然她真不敢保证自己现在的状态能撑到领奖。 “化妆师十五分钟后到酒店,”薛稳还在喋喋不休地在电话里交代,“我直接在音乐盛典现场等你,打扮得美美的再出现啊。” 苏寒答应了一声。 她知道,薛稳手上还有两个艺人也要参加这个盛典。 虽然加了个“华人”的头衔,但就像薛稳说的那样,并不是很盛大隆重的音乐盛典,只是国内某个视频网站举办。 苏寒放下手机,闭着眼缓了几秒钟,起身下床。 用十分钟快速冲了个澡,苏寒在镜子里瞥了自己一眼。很好,眼圈深陷,面色惨白,双唇还有些爆皮。 突然就对即将接手她的化妆师油然而生出一阵愧疚之情。 她半湿的头发还没擦干,房间的门铃响了。 很准时。苏寒喜欢准时的人。 柯薇是庄婷的御用化妆师,薛稳临时借来的。 门打开,柯薇见到苏寒的第一眼,漂亮的眉头皱在一起。 “很好,脸色苍白到可以为我省下不少粉底。” 这个语气和姿态,还真的跟庄婷很像。 苏寒满怀着愧疚之情侧身让开门口,礼貌地说了一声,“请进。” 柯薇走进去,苏寒才看到,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瘦瘦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化妆箱,手里还提着一个稍小的。 看样子应该是柯薇的助理。 年轻女孩看到苏寒,双眼放光地冲她挥了挥手。 苏寒一笑,示意她进来。 “过来,坐下。”柯薇很快在化妆镜前找好了位置,冷淡直接地发布命令。 苏寒并没有什么不适,相比那些流于表面的客套寒暄,她其实更喜欢这样的直接,可以少说很多话,尤其她现在嗓子还很疼。 但那个年轻的助理女孩却先吐了吐舌头,安慰地对她说:“你别怕,薇姐只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人最好相处了。”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只要你别提什么意见,让她自由发挥。” 自由发挥…… 本来苏寒也没想提什么意见,只是,“自由发挥”这个词让人听起来不大放心…… 但事实证明,能成为以挑剔刻薄著称的庄婷的御用设计师,柯薇的技术是毋庸置疑的。 化完妆,苏寒觉得房间里仿佛静了一瞬。柯薇看着她,很久没说话。不过四周本来就寂静,也许只是她的错觉。毕竟她还感冒着,大脑比平时还慢半拍。 苏寒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看到旁边的助理女孩还在盯着她发愣。 苏寒常常不大能理解人们各式各样的目光,但眼前这个女孩的目光她还看得懂,大概是觉得她漂亮的意思。 “你们化妆师是不是都这么能化腐朽为神奇?”苏寒由衷地说。 腐朽?柯薇瞥了她一眼,她倒挺敢说。 “跟我没关系,是你底子好。”柯薇也说得很诚恳。 苏寒想起自己刚刚在浴室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笑了笑,没说话。 旁边的小助理终于回过神,先是询问地看向柯薇。 柯薇嗤笑一声,点了点头,说:“工作结束,你随意。”走去客厅一角,点了根烟抽起来。 小助理马上兴奋地脸都红了。 苏寒不明所以,直到小助理拿出手机,红着脸对她说:“苏……苏,我能不能,跟你合张影?”说完又连忙解释,“我是你粉丝,真的!从你参加《新歌声》我就喜欢你了,我觉得你是最棒的!” 柯薇吐出一口烟圈,在不远处拆台:“你昨天不还是庄婷的粉丝,觉得她是最美最棒的吗?” 小助理脸红红,气势不足地反驳了一句:“薇姐!” 柯薇笑着转过身,懒得搭理了。 小助理重新殷殷切切地看向苏寒。 苏寒对这种场面还不太习惯,有些拘谨地点了点头。 年轻的女孩立刻笑得一脸开心地凑过来。 其实这个女孩的年龄比苏寒还大个两三岁,只是苏寒从小跳级,大概是因为跟年长的人相处习惯了,看到同龄人或者差不多年龄的人,总不自觉地把自己放在年长的位置上。 拍完照,离开之前,助理小可爱还不忘送上爱的鼓励。 “苏苏,不管你以后是继续唱歌还是演戏,我们‘苏饼’都会继续支持你的!永远支持你!加油,你是最棒的!” 这么热情洋溢地……“表白”,除了说谢谢,苏寒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柯薇带着助理离开后,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也空下来。 苏寒一个人靠在门上想,原来真的有这样的喜欢,不问原因的。在喜欢之前,你甚至都不认识这个人。 她的视线穿过空荡客厅,突然落在那件男士外套上。 它安静地停落在沙发靠背上,遥远孤寂,是从陌生人那里裁剪下来的,一段不属于她的时光。 一段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清香的时光。 …… 第9章 苏寒到达盛典现场,是被司机叫醒的。 她并没有睡着,只是脑袋有些钝重。她能感觉到自己喷出的呼吸都带着灼烧的热气。 推门下车,大片的明亮霓虹晃得人睁不开眼。薛稳就在这些灯光后面站着,踮着脚冲她招手。 苏寒轻飘飘地向他走过去,只觉得,短短一段路,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走到。 薛稳还在打电话,而且情绪听起来不太好。苏寒很乖地站在旁边不打扰他,也没有力气打扰他。 半分钟后,他挂断电话。 苏寒猜,自己脸色一定极差,连柯微“化腐朽为神奇”的妆容都遮不住了,因为原本正要带她进去的薛稳,突然顿住了,很仔细地观察了她一下,问:“你不舒服?” 但苏寒想多了。柯微的妆容无懈可击,她看起来完美极了。薛稳只是注意到她额头上一层薄汗。 相处一个月下来,薛稳知道,苏寒这孩子是从来不出汗的人,哪怕再热,她看起来也总是清清爽爽的。今天晚上难得的凉爽,她脸上却一层薄汗。 苏寒眼睑低垂着摇头:“只是有一点感冒,我来之前吃过药了。” 薛稳沉吟了一下,带着她往前走了一段,把人领进候场区。 “在这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转身刚迈出去半步,又折回来,“就在这等着,别乱跑!”像反复叮嘱孩子的家长。 苏寒笑笑,点头。 这里是候场区,往前能看到长长的红毯和站在红毯上衣着优雅又漂亮的男男女女。 当然,这些优雅又漂亮的男男女女不止红毯上有,这里也有。 都是来参加这场音乐盛典的艺人。 苏寒进入这个圈子时间短,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更谈不上熟悉,所以加入不进去那些三三两两站在一起闲谈的小团体。 但认识她的倒不少。 这都得益于前几个月,她频频被骂上热搜。 吵闹的人声让她头疼得更厉害了。 候场区没有地方坐,她只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靠墙站着。 墙壁很硬,也很凉,靠着很不舒服,苏寒整个脊背都抵在上面,头微微向右侧偏着,也倚在墙壁上。 这里是拐角处的一片阴影,虽然不是绝对的隐蔽,但多少给她一些安全感。 苏寒背靠墙壁,双腿站得都开始有些打颤了,薛稳还没有回来。 她考虑了一下,或许自己可以走完那条红毯,到里面去等他,至少在里面可以得到一个座位。 正这样想着,猛然听到有脚步声向这边走过来。 若是平时,苏寒会起身避让一下,但是此刻钝重的头脑让她的反应慢了不止半拍。 她躲在阴影里,果然被来人撞到。 苏寒打颤的腿,被撞得彻底站不住,不受控制地往前倒。还好,撞她的人看起来比她反应灵敏多了,让她避免了当众摔跤的丑态——一股大力从旁边扯住她,拉回去。 并没有恶俗地扑进对方怀里,苏寒自己及时伸手扶住墙,站稳了,只是鼻尖轻轻擦过对方的肩膀。 恍惚间,一阵熟悉的薄荷味清香盈满整个鼻腔。 苏寒愕然抬头。 看到一张白净俊秀的脸颊。 这张脸对上她,似乎也闪过一丝惊异,然后,缓缓绽开一朵略带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 因为慢半拍,连道歉的话也被对方抢了先。 苏寒低低地笑了一声。 也可能并没有笑。 她记不清了。 然后轻而又轻地说了两个字。 “……是你。” 没头没尾。 但对方显然没听到。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他头略低下来些,那缕似有若无的清香更近了。 他也声音很轻地问:“你说什么?” 这个距离有些太近了。苏寒摇头,慢慢站直身体。 “没什么。”她说。 苏寒看到他又轻轻笑起来,是比刚才更灿烂的一个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十七年来,苏寒见过最好看的人是庄济楚。但眼前这个男人是跟庄济楚全然不同的一种好看,温和,明亮,犹如夏日涓涓溪流,一清见底。 尤其他笑起来的时候。 是那种如同破开云层露出的第一缕晨曦一般明亮温柔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让人忍不住也要跟着开心起来。 但这缕晨曦展露到一半,又被云层挡住了。 他突然微微蹙起眉心,看向一侧。 苏寒顺着的他的目光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被他抓在手里。 因为穿的是一件长袖的小短裙,衣袖部分是薄薄的轻纱,现在手臂被他握住,像是那层轻纱突然消失了,整个手臂都是裸露的。本就正发着热的身体,更加滚烫起来。 他迟疑地问:“你是不是……” “苏寒!”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喊她的名字,打断了他未出口的疑问。 庄婷踩着高跟鞋极快地奔过来,看都没看旁边的男人一眼,伸手就把苏寒捞过来,另一只手探到她额头上。 “不舒服?” 苏寒有点想叹气:“是薛稳告诉你的?” 确实是薛稳通知庄婷的,他离开这几分钟就是去给庄婷打电话。 若不是庄婷提前安排了要给苏寒一个惊喜,薛稳就直接让状态不佳的苏寒回去了。但是肯定已经有媒体拍到她出现在典礼现场,到时候如果没领奖就直接走人,明天不知道又被写成什么。 可是他又不敢私自做主让苏寒忍一忍,尤其知道了这可是两位Boss的心头肉之后。 于是薛稳只好打电话去请示。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电话打过去,刚略提了一句,庄婷二话不说就直接杀过来了。 “行了,回去吧。”庄婷拉着她手,感觉她掌心都是滚烫的,有点心疼。 苏寒笑了:“来都来了,你如果不放心,就陪我走那段红毯吧。” 不是她要逞强,而是想起薛稳之前对她介绍这个音乐盛典时说的话。他们这一行,怕丑闻,但更怕没新闻,所以被骂归被骂,她也不能整天在酒店里猫着,得适当地露一下头,让大家时不时想起来还有她这么个人。 苏寒很认同。大概就像她做数学题,隔两天不做,难免会觉得有点手生。 更何况,她都忍着发烧头疼到达“战场”了,一无所获地回去岂非太不划算? 庄婷问:“坚持得住?” 苏寒点头。 认真说起来,这其实是苏寒第一次走红毯。她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感觉。 一是感冒的难受让她顾不上这些。 二是,她从小到大不知道代表学校参加过多少大大小小的比赛,国际性的也有。比赛现场的人比这种程度只多不少,而且还更加耗费心神。 虽然形式略有不同,苏寒应对的心态却没多大变化。 实事求是地讲,尽管苏寒看起来在性格上与庄婷的张扬完全相反,她低调、温和、无害,甚至有时显得有些怯懦,但苏寒亦有自己从不说出口的自负。 正是这种自负,让她不管面对任何场合,都能淡然冷静。 薛稳在一旁看着苏寒大方得体地走完红毯,即便站在气场爆棚的庄婷身边也丝毫不输,不禁感到一阵老怀宽慰。 走过红毯,庄婷陪在苏寒身边落座。 现场的座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苏寒身边那个位子原本是另一位女艺人的,但谁敢说这里没有庄婷大小姐的位置? 主办方之前原本邀请过庄婷做颁奖嘉宾,但被她拒绝了。 庄婷当时考虑的是避嫌。 如果她做为颁奖嘉宾出现在典礼上,苏寒又获了奖,媒体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浮想联翩的绝佳机会。 但现在庄婷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旁人的眼光和苏寒比起来,当然是苏寒最重要。 况且,一个小小的音乐新人奖而已,所有有眼睛和耳朵的人都应该心知肚明,苏寒实至名归。 她庄婷和一个庄周影视加在一起若是还不能让自家小孩儿在这个圈子里随心所欲,那她这二十几年的饭真是白吃了。 庄婷轻轻捏了捏苏寒的手,又拍拍自己一边肩膀。 “靠过来。” 苏寒一笑,顺从地靠在她肩膀上。 “我们就呆一会儿,一会儿悄悄走,行吗?”苏寒闭着眼睛问。 庄婷一只手伸过去,拍了拍她的脸:“行。” 苏寒原本只想靠着庄婷休息一会儿,几分钟后,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灼烫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庄婷的皮肤上。庄婷皱了皱眉,低头给薛稳发信息: 告诉主办方,把最佳新人奖的奖项往前提! 薛稳一看就明白什么意思了:快点发奖,我家小孩儿等不了了。 ……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要被小庄总掰弯了…… 第10章 萧凯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庄婷肩膀上睡着的苏寒。 活动还未正式开始,四周仍有嘈杂的交谈声,苏寒睡得并不安稳,眉心紧蹙,脸颊上有两朵发烧引起的红晕。 萧凯第一个想法是,她果然生病了。 他刚才拉住她手臂的时候,就感觉到她身上烫得不正常。 萧凯忍不住又看了苏寒一眼。她好像总喜欢在这种……出其不意的地方睡觉,难怪会感冒。 萧凯几乎能够断定,苏寒并不认识他。虽然他们刚才只短短地打了个照面,话也没有说几句,感冒发烧的女孩子貌似还不怎么清醒。 但萧凯就是很确定,苏寒不认识他。 不是通常那种,大概熟悉他的脸,但是不知道他名字的那种不认识。而是全然的陌生。 当然,他现在也没有红到全世界的人都认识他的程度,所以苏寒不认识他并不稀奇。 只是,萧凯是认识苏寒的。 甚至他还作为帮唱嘉宾参加过《新歌声》的比赛,只不过那时候苏寒已经被节目组退赛,两人没有碰面。 然后,萧凯就看了苏寒所有的比赛视频,甚至将她海选时的视频都扒出来看完了。虽然她并不是他要帮唱的选手。 萧凯认为,这并不能怪他。任何听过一次她唱歌的人,都会忍不住把她所有的歌都挖出来听一遍。 萧凯觉得,其中一位评委老师的点评最为中肯,道出了所有喜欢她的歌迷心里的想法。 那是苏寒在比赛中唱的第一首歌,而且并不是翻唱的任何一位歌手的歌曲,而是她的原创。 《新歌声》并不是原创类歌曲比赛,她是唯一演唱原创歌曲的选手。 而且一曲成名。 萧凯觉得,其实苏寒的这第一首歌,已经奠定了她赢得比赛冠军的基础。 只是世事曲折,娱乐圈更是一个峰回路转,处处充满戏剧性的地方。 后来苏寒与队员发生纠纷,被节目组退赛。 关于那场纠纷,网络上各种营销号都有报道,但其中相关细节和来龙去脉却没有一个靠谱的。 萧凯虽然踏入这个圈子也并不长久,但网络上的断章取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见了不少,深知,往往看起来无辜的,并不一定真的无辜。相反,众矢之的,也并不一定真就“罪大恶极”。 他见到的,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目光清澈,看人直接,用清冽干净的嗓音唱着: 我在阳光中醒来, 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也许明天, 也许趁着今天阳光正好。 我丢失了自己的旧吉他, 所以唱歌的时候不能再弹它。 有人捡到吗? 它身体上有时间不小心划下的伤疤…… …… 就像漫不经心地讲一个小故事。 那位导师听完之后,激动地说:“你……你这几年躲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一句“璞玉蒙尘”、“求才若渴”地感叹,苏寒却很认真地回答:“之前一直在念书。” 她总是耐心地回答每一个人的问题,虽然有时言语零落简单,但很认真。在她身上能看到良好的教养。 萧凯觉得这首如同现代小诗一般的歌曲写的很好,网上却有人说歌词白话肤浅,像小学生写得流水账作文。 于是又有了《归江湖》: 白云苍苍,江水泱泱, 富春渚上,月初落,潮未还, 我裁一匹清风,烹梅煮酒, 你剪一段时光,化木成舟 可能山高水长,归江湖…… …… 除此之外,她会演奏的乐器,多得让人惊讶。 萧凯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整个网络会开始攻击她没学历,没文化? 大概人们都太擅长选择性失忆了。 苏寒身上还有一种矛盾又和谐的气质——站在舞台上唱歌的她仿佛会发光,耀眼逼人,但回归到现实的她,又变得安静浅淡,像静静开放的小花。 那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冷然。 这是萧凯最大的感受。 她在舞台上的话很少,回答主持和评委导师的提问也非常简短。 但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安静而忽略这个女孩,说苏寒这个名字直接代表了今年整个夏季的《新歌声》也毫不夸张。 甚至她在舞台上被当场宣布退赛时,除了刚刚听完消息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忪和诧异,余下的时间,她始终维持着应有的礼貌和一贯的冷静淡然。 主持人问她,最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略犹豫了一下,很平静地问:“一定要说吗?” 主持人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难得地愣了一瞬,说:“不是一定,但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苏寒摇头,说:“没有。” 主持人不死心地问:“对喜欢你的歌迷也没有吗?” 在这里,苏寒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说:“谢谢。”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煽情,没有眼泪,没有辩解,甚至连明显的情绪起伏都没有。 最后,华丽退场。 真的是华丽退场。 让留下的人灰头土脸。 萧凯看到这里的时候,会心一笑,然后进度条往前拖啊拖啊拖,又看了一遍…… 所以,他跟苏寒再次相见时——那是一次比较正式的相见了。他笑得格外好看地对她说:“你好,我叫萧凯,是你的歌迷。”并不是开玩笑。虽然苏寒没有当真。 . 萧凯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了。 他185的身高,长得又漂亮突出,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庄婷没什么情绪地瞥了他一眼。 庄婷当然是认识萧凯的。但也仅限于此。 知道他是去年某个选秀节目出道的某个名字里夹杂着中英文记起来很费劲的男团的一员,出过两三张不温不火的专辑,开过两三场不温不火的演唱会,参演过两三部不温不火的网络偶像剧。 娱乐圈像他这样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就跟春天的韭菜似的,割完一茬又一茬。 通常庄婷还没记住上一茬的名字,下一茬已经又鲜嫩欲滴、油光水滑地上市了。 曾经有人向庄婷推荐过萧凯,所以她在众多“韭菜”里,认识他这一棵。 庄婷也因此看过几集萧凯出演的影视剧。 实事求是地讲,萧凯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演技不俗,尤其古装扮相,非常让人惊艳。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萧凯的“神仙”颜值太有优势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脸丝毫没有限制他的戏路。温润如玉、冷静沉稳,甚至霸气冷峻,都驾驭地不错。 但庄周还是没有签他。 整个圈子都知道,庄周影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旗下所有艺人全都是科班出身的实力派演员,颜值高低却是第二位了。 苏寒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例外。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签约庄周会引起那么大关注的原因。 萧凯肯定也是认识庄婷的,这毋庸置疑。 庄婷如今在娱乐圈无人能出其右的地位,完全是因为她是庄周影视二当家的身份,跟她的演技全然无关——如果她真有这种东西的话。 对这一点,庄婷从不避讳。 庄周影视作为国内影视圈的大佬,手里的资源无需多说,但庄婷从不出演女一号。恶毒女二、心机女配倒是演了一大堆,导致全网都认为她是本色出演。 庄婷在一个专访中还被问到过这个问题,她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本色出演,省心省力。” 也是自黑出新境界。 于是,爱她的人更爱,恨她的……总能找到无数理由继续恨。 第11章 盛典大厅外夜幕笼罩,夏日晚风拂过城市寂寥街巷。大厅内,灯光闪耀,西装革履和衣香鬓影一齐散发着短暂伪装地熟稔而欢乐的气息。 萧凯在庄婷气场强大的目光下回神,露出礼节性的微笑,压低声音说了一声:“婷姐。” 好看又礼貌地男孩子当然招人喜欢,庄婷生人勿进的气场略收了收,很慈祥地回了一笑。 萧凯放轻了动作,慢慢在自己位置上坐下。 他的位置就在苏寒旁边,两人大概只隔着一拳的距离,萧凯几乎能感觉到她身上灼人的温度,像挨着一个小暖炉。 颁奖典礼很快开始,庄婷看起来对前面冗长的开场视频和组曲表演很不耐烦。让萧凯感到意外的是,第一个颁出的奖项,竟然是“最佳新人奖”。 按照主办方提供的执行台本,这个奖项应该是在典礼中段,至少一个小时之后。现在却变成了第一个。 颁奖嘉宾很快公布了入围名单,毫无意外,苏寒的名字赫然在列。 镜头已经开始扫过来。萧凯侧头,庄婷看起来一点也没有要叫醒身边人的意思,苏寒靠在她的肩膀上,依旧眉头紧蹙,浑浑噩噩地睡着。 四周的人纷纷侧目,庄婷均是视而不见,只是在镜头转过来的时候,在唇边伸出一根食指,微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大家不要太吵。 这场颁奖典礼是网络同步直播,萧凯相信,屏幕内外的人恐怕都跟他一样惊讶。 庄婷在娱乐圈一向眼高于顶、盛气凌人,浑身上下都写着“高冷”两个字。虽然没听说她跟什么人交恶——当然,很大程度大概是因为没人敢跟她交恶,但从来没见她待谁这样亲近过。 从苏寒签约庄周以来,网络上都在疯传苏寒简直就是庄周影视的“亲女儿”,还煞有介事地罗列了一大堆莫须有的资源,表示苏寒绝对是庄周下一个力捧对象。 那些影视资源的真假暂且不论,但庄周影视“亲女儿”的头衔,今天看来可以彻底实锤了。 也许是他想多了,但萧凯真的觉得颁奖嘉宾公布最终获奖的人名时,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紧张。 大概紧张的情绪会传染,萧凯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苏寒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颁奖嘉宾念完获奖名单,站在台上忐忑地望向庄婷的方向。准确地说,是全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萧凯知道大家都在观望什么,因为直到这时候,庄女王看起来也依旧没有将人叫醒的打算。 万千焦点中,庄婷从容地一笑,轻轻将苏寒扶起来。 “帮我照看一下。” 等萧凯意识到庄婷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时,苏寒已经靠到了他肩膀上,一道灼热的呼吸毫无征兆地扫过脖颈的皮肤。 萧凯浑身一僵。 庄婷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优雅得体地一边向四周挥手致意,一边走向舞台。 还有镜头停留在萧凯和苏寒这边,他尽量自然地微笑,实际一动不敢动。 从嘉宾手中接过奖杯,庄婷走到话筒前,举着奖杯歉意地笑笑:“抱歉,小朋友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有点犯困。” 现场配合地一阵笑。 庄婷继续说:“感谢大家把这个最佳新人奖颁给苏寒,我想说的只有一句,你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是最好的!谢谢。” 她是最好的。 多么鼓舞人心的评价。 萧凯微微侧头。苏寒的头发长而直,但有些营养不良似的发黄,细细软软,像小动物柔软的绒毛。此刻半扎着束在脑后,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脸色绯红,大概因为难受,眉头始终紧蹙着。 萧凯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但到底什么都没做。 这时的他还并不知道,她比最好,还要好一点。 . 苏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场音乐盛典的。她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或者说是发烧了一天一夜。昏沉中还不忘不停地叮嘱,不要去医院,要回酒店。 除了坚持不去医院这一点,苏寒生病后比平时还要乖,让输液输液,让吃药吃药,让喝粥喝粥,难受得直皱眉了也不哼一声,简直让薛稳都忍不住心疼地生出了一丝慈母心。 庄婷叫来了私人医生,在酒店房间给苏寒挂点滴。一天之后,温度终于降下来。 “你是不是该加强一下/体质了?”苏寒一睁开眼,庄婷就开始揶揄,“一场小感冒也能折腾出这么大阵仗。” 直到苏寒打开网页,才明白庄婷嘴里的“这么大阵仗”,到底是“怎么大阵仗”。 “不是说不会获奖吗?”苏寒说着,顺道瞥了薛稳一眼。 薛稳无辜地眨眨眼:别看我,我就是个打工的。 庄婷说:“本来这个小奖姐也看不上,但我们不要的,也轮不上那个什么唐可可捡!” 苏寒抬头。 唐可可? 她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唐可可就是《新歌声》时和她发生纠纷导致她被退赛的选手。 “你知道我从来不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苏寒看着手背上白色的输液贴。 “我知道啊,”庄婷点头,“这跟你没关系,这是面子问题。你看,如果我不做点什么,大家还以为我庄婷的人可以随便欺负。” 苏寒接不下去了。 庄婷走到床边,伸手捏了捏她刚退烧还有些红扑扑的小脸儿。 “别担心,小事件而已,而且网络上的反馈不都一片大好吗?”不好的都被庄周一力压下去了。 庄婷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又切换回无良老板的角色。 “你现在首要任务是赶快养好身体,后面一大堆工作都排满了,还等着你给我挣钱呢!我庄周影视可不养闲人!” 虽然知道她是开玩笑,苏寒还是点了点头。 停了一下,庄婷思考着说:“得马上给你找个助理了。” 在苏寒刚刚签约的时候庄婷就要给她安排两名助理,但苏寒拒绝了。知道她的性格,庄婷考虑到她的工作还不太多,便没有强求。 但现在显然很有必要。 不等苏寒反对,庄婷马上强硬地把她堵回去:“我可没时间天天做你的保姆。” 苏寒又求助地看向薛稳。 庄婷双臂交叉,寸步不让:“薛稳是你的经纪人,不是助理。” 苏寒抿了抿唇,拿眼看着她,不说话。 庄婷叹了口气,又软化下来。她知道苏寒从小就很难接受陌生人靠近,更别说一天二十四小时照顾工作和起居的助理。 “这样,如果你能保证照顾好自己——”最终还是忍不住妥协。 苏寒眼睛一亮,很认真地点头。 庄婷严厉地望着她,“——我是说你在保证照顾好自己的前提下,我可以只给你安排一名工作助理。” 苏寒:“……” 说了半天,还是这个结果。 苏寒敛眉不语。 庄婷斜着眼睛看她:小屁孩儿一个,还治不了你了! “如果不同意就再加一名生活助理,一名……” “同意!”被威胁的小屁孩儿马上识时务地答应。还好学生一样笔直地举起左手。 “乖。”庄婷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好好工作,好好挣钱。甲方爸爸看好你哦!” 苏寒:“……” 第12章 苏寒又被迫在床上窝了两天。 两天的时间,足够她把网上关于这次音乐盛典的新闻看个七七八八。 庄婷的微博上也放了几张她和苏寒的照片,有红毯的,也有内场苏寒靠在她肩上睡觉的,配了几个欢呼雀跃的鼓掌小人儿,没说什么话。 该说的在颁奖词都说了。 已经有粉丝开始在评论里嗑她们这对cp了。 庄婷的粉丝们齐齐发出灵魂拷问:庄总的围脖是要变成苏寒的营销号了吗? 苏寒的微博现在一直是薛稳在打理。她都不记得自己这个微博是什么时候注册的,还是她之前参加《新歌声》的时候被粉丝挖出来的。 薛大经纪很官方地转发了庄婷的微博,配文更官方:感谢庄总,感谢主办方,感谢所有苏饼!不忘初心,从“心”出发。 虽然很官方,但粉丝们仍是喜大普奔,大家怀着激动而喜悦的心情纷纷争相转告——苏寒终于要开始正式营业了。 大概苏寒也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居然要“靠脸吃饭”。 网络上评论最多的点,就是她的颜值。 只嗑甜甜的糖:这是什么神仙颜值?这一对,我锁了,你们随意! 做一只友爱的小苏饼:苏苏妹妹的颜值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林间一条好汉:真的太太太太太好看了吧!苏苏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配饰,妥妥的天生丽质,完全不是隔壁某妖艳贱货能比的! 这一条下面立刻一堆回复,真爱粉纷纷留言,这种事大家心里都知道就行了,心照不宣,不要说出来给苏苏妹妹招黑拉仇恨。 每天念咒一百遍变成庄总小尾巴:吼!大家都看庄总在颁奖礼上的发言了吗?我的天!鬼知道我翻来覆去看了多少遍,言语简直无法表达我的激动!反正你这么会撩,你说啥都对,你说谁是最棒的,谁就是最棒的,不接受反驳! 这条评论很快被顶上了第一,回复评论瞬间破万。 同时,与苏寒有关的事件竟然占据了热搜前三。 热搜第一就是庄婷代为发表的获奖感言;第二是苏寒在音乐盛典睡觉;第三是……苏寒、萧凯。 薛稳盯着这第三条热搜看半天,没明白是什么鬼,点开一看,正是苏寒靠在萧凯肩膀上的照片。 单从旁观的角度来看,照片上男孩温柔俊朗,女孩美丽沉静,十分赏心悦目。 还有网友不辞辛劳地将萧凯侧头看向苏寒的那个短暂瞬间,剪成了动图。 这么个单纯的动作,放大聚焦之后就有了些不一样的暧昧意味。 有不粉不黑的吃瓜路人在下面评论:莫名其妙配一脸。 苏寒的粉丝追过来解释,让大家注意言论,苏苏妹子才17岁啊17岁,拒绝早恋苗头。 但如果真能这么一片和谐就好了。 显然,这在网络的世界里是不可能的。 已经有声音开始攻击这是炒作,而且指责他们拿萧凯“捆绑消费”、“蹭热度”。甚至将苏寒在典礼现场睡觉的行为上升到不尊重节目组和颁奖嘉宾的高度。 当然,这股苗头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尽管如此,薛稳也真想抓着他们家二老板的肩膀狠狠质问:您这是老眼昏花了吗?还是真的犯“二”? 众目睽睽之下,怎么能把他们家重病(?)昏迷(?!)的小白兔交给一只不认识的大尾巴狼呢?! 但他也就敢想想,心里偷摸吐槽一句“心真大”。 薛稳是真觉得庄婷“心大”。 像萧凯这样的流量型男艺人,粉丝群体大多都是女友粉,若是传出绯闻或恋情,首先被攻击、被黑的一定是女方。 至于网上说的“捆绑炒作”、“蹭热度”,薛稳很护短地想,但凡是个眼明心亮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萧凯虽然比苏寒出道早,看似粉丝数暂时高过苏寒,但现在明显苏寒的热度和关注度更高,要说“蹭热度”,还真说不好是谁蹭谁。 况且苏寒背后已经有庄周影视这棵大树了,哪里还需要蹭别人的热度? 可惜粉丝都是不理智的。他们永远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 . 苏寒以前很少上网,更是从来没有关注过娱乐新闻,过得如同老年人一般枯燥乏味。 她手机上的微博和短视频app还是薛稳不久前刚刚给下载的。 与薛稳的担忧不同,苏寒看完这些网络上的新闻之后,更多的是疑惑。 她不明白,那些喜欢她的人也好,讨厌她的人也好,仅仅都是因为几张照片,就生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甚至因此发生争吵。 薛稳说,正是因为不认识,看似贴近,实则隔着远远的屏幕,所有好的、坏的情绪表达出来,不用直接负责,也不会得到直接的反馈,所以才更无所顾忌。如果是真实的面对面,反而会有所克制。 这时候苏寒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等她真的跟粉丝面对面,差点被一名粉丝从舞台上扯下去的时候,又想起薛稳说的这段话——说好的面对面会“有所克制”呢?为什么她看到的是更加无所顾忌的疯狂? 修养了两天之后,苏寒的感冒依旧没有好彻底。她也说不清,是这场感冒留恋她,还是她留恋这场感冒。总之,他们两个看起来还能缠绵好几天。 庄婷也不惯着她了,让薛稳来告诉她,有一个媒体采访。带病也得去。 采访内容主要是围绕她这次得奖。 “就当是补上一次获奖感言。”薛稳说。 他跟苏寒讲了很多应对采访的方法。采访稿都是双方提前敲定的,所以不会有什么太刁钻的问题。 采访的地点就选在她酒店房间的客厅,熟悉的环境容易让人放松,同时也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苏寒觉得,薛稳好像比她还紧张。 负责采访的媒体就是音乐盛典的主办方——企鹅视频。看来这家视频网站舍不得轻易放过这次盛典的热度。 对于这次盛典上的事件,最高兴的恐怕就是主办方了。 原本请都请不来的大咖,最后自己偷摸来了。 不光来了,还免费给做了这么一场宣传。 一宣传就是三个热搜。 即便国内最有影响的音乐盛典,也没这么风光过。 能不高兴吗? 采访主持人是一位优雅干练的女士。她一坐下就对苏寒笑得一脸和蔼地说:“别紧张,就当做聊天好了,我们随便聊聊。” 苏寒并不知道,她的年龄加上与年龄不符的沉默,让人看了总忍不住想开口安慰。 但她真的不紧张。 时间是下午,透过窗户能看到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的白云。只是那种蓝色并不剔透,看起来有些沉闷。太阳躲藏在云层后面,变成一团哀哀的亮光。 整个的天色像是李清照的“薄雾浓云愁永昼”,只是他们这房间里缺少了龙脑香和金兽香炉。 那位优雅干练的主持人一直没有脱离采访大纲,询问了苏寒在典礼现场睡觉的问题。 苏寒想了想,望向坐在不远处的薛稳。薛大经纪一秒读懂她眼里的意思,冲她点了点头。 苏寒便放心地说了实情。 “其实那天是感冒了,出发之前吃了药,以为自己可以撑到颁奖的。可惜我高估了自己的体力。” 她很歉意地微笑了一下。 采访进行的很顺利,大部分问题都围绕她得奖这件事,也没有提到她之前参加《新歌声》比赛时的一些敏感话题。 苏寒渐渐都有些走神了。 她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认真投入的性格,很少走神。 也许她潜意识里也在静静等着。等着主持人问出那个问题,问出那个名字。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过那个话题。 但当主持人真的说出口时,苏寒还是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我是萧凯的粉丝,你们很熟悉吗?不知道能不能要到签名?”主持人带点委婉,又单刀直入地问道。 苏寒原本松弛的神经像是被不经意扯动了一下。 她一愣。不远处的薛稳也一愣。 苏寒于是知道,这道题超纲了。 很奇怪,她的思绪突然飘出去很远。 飘到她睡在酒店大厅沙发上的那个雨夜。 雨声叮咚,有人轻轻拍她的肩膀,问:“你怎么睡在这?” 她在睡梦中皱着眉说:“不要吵,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其实仔细一想,这不过是两三天之前的事。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人的记忆真是神奇的东西。它有时候会将脑海中的某些影像虚幻美化,自动去补足那些自己希望看到的场景。 所以,记忆有时也并不可信。 哪怕是自己的记忆。 薛稳已经从不远处的椅子上站起来,显然要过来阻止这道超纲题。 苏寒轻轻一笑,对他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然后转向主持人,淡淡说:“我跟萧凯不熟,颁奖典礼是第一次见面。”应该算是第一次见面吧,“所以你如果要签名,只能自己去找他了。” …… 第13章 有一位作家曾说,一个人生活在异国,就像在空中行走,脚下没有任何保护。而在自己的国家,不管什么人,都有祖国这张保护网,一切都颇具人情味。因为,在祖国,有自己的家人、同事、朋友,可以用童年时就熟悉的语言毫不费力地让人理解。 可苏寒不知道,如果在祖国没有了自己的家人,是不是也就如同一个人生活在异国一样。 而如果,不止是在祖国,是在这整个世界上都没有了自己的家人,是不是不管走到哪里,都如同生活在异国一般…… 不管在哪里,都像在空中行走,脚下没有任何保护…… 苏寒时常有这样的感觉,头顶天空透明如海,骄阳白光四射,偶尔有鸟群扇动着翅膀从身边低掠飞过。她独自一人,站在天地苍穹之间一条高而孤绝的细绳索上。 她要努力支撑,才能不让自己掉下去。 她做的所有噩梦都是关于下坠。 她梦到自己如同一颗投湖之石,无法自控地不停坠落,坠落…… 她相信,终有一天,会有一只手,把她从那条孤零零的绳索上解救下来—— 或者相反, 将她彻底推下去。 都是一种结束。 . 苏寒的生日是在秋天。 虽然暑去凉来,但“秋老虎”依然存在。 秋日暖阳正盛,母亲却将她的名字取为寒,大概,这就是她当时心里真正的感受吧。 不过苏寒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反而很喜欢它的简单好记。虽然“寒”这个字,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是一个寓意美好的字眼。 粉丝说苏寒要开始正式营业了,倒不算错。 那场采访之后不久,她生日前半个月,庄婷为她安排了第二份工作。薛稳带给她一个剧本,说让她给剧中的一个故事单元创作一系列的主题曲。 苏寒看到剧名,先就愣了一下。 《画堂春》。 这部剧她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它总跟另一个名字连在一起。 萧凯。 他是这部剧的主演之一。 “我以为这部剧已经杀青了,”苏寒说道,“而且,如果我没有记错,剧组的官微已经曝光过相关的主题曲。”不止主题曲,相应的插曲、片尾曲剧组也都已经制作完成,她看不出来还需要自己做什么工作。 “这部剧两个多月前开拍,已经有部分演员陆续杀青了,”薛稳回道,“不过主剧情还在收尾拍摄中。剧组不是让你创作这部剧的主题曲,而是其中一个故事单元——《忆平生》。” 《画堂春》是一部网络仙侠小说改编的热门IP剧,因为有大量的原著粉基础,所以在筹拍之初就在网络上引起极大关注。 虽然在演员爆出定妆照时被网友群嘲,但从之后曝光的拍摄花絮和预告片来看,网友的评论和期待值正在慢慢回暖。 《忆平生》是这部小说其中一个故事单元。这个故事相对独立,更像是整部剧的前传,剧组原本把这个故事砍掉了,但是原著粉要求完整还原原著的呼声越来越高。 整部剧已经面临杀青,剧组不可能真的把这个单元的故事完整拍出来,但又想一定程度满足原著粉的需求,同时也能多一个营销点,最后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单独为《忆平生》制作一组主题曲,同时拍摄两到三支还原故事主线的MV。 苏寒觉得这个折中的办法,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很快看完薛稳带来的剧本,又从网上找来完整的小说读。 读完之后,苏寒明白原著书迷为什么强烈要求剧组还原《忆平生》这则故事了,因为这确实一则很好的故事。或者可以说,是《画堂春》中最好的故事。 这样看来,她就不大明白剧组当时为什么决定砍掉这个部分。 薛稳说:“砍掉,就是因为这个故事太好了。” 苏寒更加迷惑。 薛稳继续为她解惑。《忆平生》的故事虽然篇幅不长,但在原著粉心中的分量却不轻。很多读者都认为,《忆平生》故事中的女主人公,比整部小说真正的女主更强大完美。 正因为这个故事太好了,剧组才很难取舍。拍砸了,读者不乐意,自己也打脸。拍好了,盖住整部剧女主的光环,女主角不乐意,对整部剧的口碑也有影响,所以最后干脆砍掉。 苏寒总结了一下中心思想,说道:“看来《画堂春》这个女主角很不一般啊。”都能左右整个剧组的取舍了,确实很不一般。 虽然这样问,但苏寒知道女主是谁。她在网上搜索《画堂春》时,女主角的名字就安然列在萧凯旁边。 唐可可。 苏寒并不在意,事实上《新歌声》的比赛结束后,唐可可这个名字就已经在她头脑中消失了。 薛稳更是不在意,很是淡定地说:“你放心,再不一般的角色,到了二老板面前,都很一般。” 薛稳淡定和不在意,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背靠庄周这棵大树好乘凉,另一方面是,唐可可的戏份早就杀青了,苏寒根本不会在剧组跟她撞上。当然,撞上,咱也是不怕的。 苏寒印象里,薛稳好像从那场音乐盛典之后,就开始称呼庄婷为“二老板”。苏寒每次听到,都有一种他其实在一本正经吐槽的错觉。 薛稳之所以说让她放心,是因为公司不止安排她为《忆平生》创作主题曲,而且也接下了MV。 苏寒看了他一眼。那就意味着,她将会与萧凯一起合作拍摄。 她默默把所有相关的网页关掉,最后电脑屏幕只剩下蓝色的桌面壁纸。 苏寒之前从未看过仙侠小说,不过她确实挺喜欢《忆平生》这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喜欢这个名字。 生平最怕忆平生。 忆平生,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却带着一种凄凉惨绝的安宁。 王国维说,从醉里,忆平生。可怜心事太峥嵘。 辛弃疾说,忆平生。若为情。试取灵槎,归路问君平。 而最动人心魄的,大概还是纳兰性德的,我是人间惆怅客,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样一个名字,从开始就注定了一场失意。 其实故事本身挺简单,说起来也有些落入俗套,不过是一个仙门少年和魔族少女相遇、相识,相携成长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少年叫陈知白,少女叫长安。 长安,长安。长乐久安。这是他给她取的名字。 她一直很喜欢。 但再深的喜欢也抵不过世上浅薄人心。 或许总有些相遇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个是高洁如山巅之雪的仙门天之骄子,一个是以十万生魂幻化出的魔刀恶灵,两个本不该有丝毫交集,生而对立的人,却被无情的命运牵引着,阴差阳错地遇到了。 两人相识于微时,一个还不是日后高高在上的仙门之首至尊至强的仙者,只是下山历练的意气少年。另一个也非日后统领百万魔众的魔界至尊,而只是刚刚懵懂降生,不知善恶混沌为何物,纯白如纸的普通女子。 何其有幸,她在生命之初便遇到他。 又何其不幸,她在生命之初,遇到了他。 一个人的来处,往往亦决定着他的归途。 这句话放在两人身上真是一点没错。他们从相反的地方来,终归要相背而行。 仙魔殊途。仙魔殊途。只是生而为魔刀恶灵的长安却不知,这路途,到底是谁划下的? 通读剧本之后,苏寒很喜欢长安的性格。她至善至纯,心如琉璃,从未蒙尘。虽不懂人情练达,却亦有自我的一番通透哲学。即便数次被逼至绝境,却从未身陷仇恨的漩涡。 她从恶中孕育,生于浑浊污秽,却在世人的威逼、误解,甚至无情绞杀中,始终坚守善良的底线。因为那是在她的世界混沌初开时,一个叫陈知白的少年,照射进来的亮光。 陈知白,将她教得很好。 但她生来又比他多几分快意潇洒。 被围至末路时,仍能抚着被血水浸透的衣袖,云淡风轻地对那些所谓仙门正道说:“不是喜穿白衣,心就是干净的。如果你们不辨是非、颠倒黑白,这个至高之位,换个人做主,也不是不行。” 那天,她红衣似血,站在仙门大殿之上,纵横睥睨,倨傲如神。 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她说的是自己,但其实,她说的是陈知白。仙魔两界若要和平共处,那个至高之位,只能他来做。虽然他们都知道,那将意味着,在两人之间,永远地划下一道无形的界线。 她总能受得住。她只是担心,站在高处,寂寞冰冷,没有人陪他,他会孤独。他是那么害怕孤独的一个人啊。 但幸好,没了她,又有别的人陪着他了。 幸好。 …… 苏寒觉得,陈知白和长安之间的感情,说是爱情,莫如说更像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的亲人和知己。 即便被世人和世事威逼裹挟着,面临抉择,站到对立面时,他们也从未相疑、相负。 最后陈知白意外身死,长安不惜耗尽修为逆天改命。但光轮逆转,她才明白,原来陈知白所有的因果,皆从遇到她而起,她要改变这场死局,必须将自己从他生命中彻底抹去。 不是不绝望痛苦,她抱着他冰冷尸体,厉声诘问上天为何不公如斯,几近泣血。 但平静下来后,她断然取舍。用己一身修为和两人之间的记忆,换他重活一世。 大梦千年,再相见,不过路人,相视一笑,擦肩而过。 自此,她只是《忆平生》里的陌生故人,他将于《画堂春》中,遇到另一个可以陪着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愿你此生安好。 …… 谁不是这芸芸人世惆怅客,冬去春来,青草枯荣,断肠声里忆平生。 第14章 有时偶然想起来,苏寒也觉得有点可笑。 她研究生和博士都是读的数学专业,以前的生活就是习题、论文和科研。 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或许本该永远如此。 而现在,她却在这里写歌、唱歌……哦,不久还要演戏。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苏寒也不知道。 人生不是一道数学题, 不是按照理智的逻辑去运算,就能求出一个解。 . 庄婷坚持让苏寒过完生日再进《画堂春》剧组。 “这可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庄婷一脸严肃,“你觉得我会答应你不跟我一起过吗?”停了一下,又加一句,“我答应,庄济楚也不会答应。” 苏寒想,她最后那一句真是多余,她躲的就是后面这个“不答应”。 苏寒知道,如果她坚持拒绝,庄婷不会勉强。但她心里也明白他们只是关心她。 这个世上,为数不多关心她的人了。 于是她安心呆到过完生日。 当然,完全闲着是不可能的。 她完成了《忆平生》的主题曲,还要每天抽出两小时去庄婷安排的半个月表演课。 庄二老板认为,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苏寒第一次拍戏——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的MV——但怎么也应该给她找个专业老师稍稍训练学习一下。就算是临时抱佛脚,但抱了总比不抱强。 薛稳觉得庄婷这个主意提得很在点子上。 庄婷备受鼓舞,当即毛遂自荐,表示愿意亲自给苏寒做这个表演训练。 薛稳一听,马上正色道,虽然她这个点子很正经,但仔细一想,苏寒毕竟不是普通人,而是一枚不世出的天才。天才这种物种,肯定天赋异禀,不能以常人之心忖度衡量,所以还是让她自由发挥,自我感悟,自生自灭吧。 庄婷:“……” 苏寒:“……” 薛稳真是把语言的艺术运用到了极致,不仔细听……也能听出他话里的嫌弃。 最后庄婷还是很靠谱地给苏寒安排了一个专业的表演课老师。 苏寒是不管做什么都认真的性格。这种时候,她出色的学习和记忆能力也显出优势。她自己在闲暇时也看了大量的影视剧。 苏寒觉得,这大概有点像上学时老师所说的“题海战术”。当一个人在某一项学科上没有太大天赋时,“题海战术”就不失为一种勤能补拙的好方法。 很遗憾,她的“天才基因”在表演方面并没有太大帮助,所以现在她很需要这种方法。 这也是为什么外界一致猜测庄周要力捧苏寒的情况下,庄婷却只为她接了一个小小的MV的原因。 只能说庄婷太了解苏寒了。她知道,苏寒相对内敛的性格,决定了她不可能马上放开手脚适应演员这项职业。她原本就是一个慢热的人。 选择《忆平生》,另一层原因就是,庄婷和薛稳都觉得苏寒很适合长安这个角色,无论是故事开始时的天然稚纯、不谙世事,还是渐渐成长后的强大自负、坚定果决,苏寒身上都有。 所以她本色出演就好,不太考验演技。 苏寒不知道庄婷和薛稳的想法,若是知道,她一定会说,他们真是高看她了。 她跟故事里的长安一点都不一样。她没有长安那样断然取舍的勇气,也没有那种为了天下大义牺牲自我的格局和胸怀,更没有她那一份在逆境、甚至绝境中依然无畏前行、洒脱快意的人生智慧。 她大概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 苏寒生日那天是个好天气。 天空明净澄澈,骄阳似火,整个的世界就像一颗被包裹在漂亮玻璃纸中的软糖,要被热情的阳光晒化掉。 苏寒在凌晨零点准时收到庄济楚的生日祝福。 “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是个大姑娘了。” 他的短信静静躺在她的手机里。 她每年生日,庄济楚都是第一个送来生日祝福的人。虽然每次都只是一句简短的话语,但从未迟到。在伦敦的那几年,他每次都会买好她最喜欢的慕斯蛋糕和她一起庆祝。还会亲自下厨做她喜欢的中餐。 说庄济楚是看着苏寒长大的,还真是名副其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人生的重大变故,苏寒现在每每回忆起这些,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像是隔着迷茫薄雾观看一段裁剪下来的故事,心里明白是自己的故事,却又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苏寒将手机扔在床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她突然有些后悔听庄婷的劝阻,留下过完这个生日了。 这个晚上,苏寒一整夜没有合眼,做了一整夜的数学习题。 就那么看着黑夜一点一点慢慢过去,被白亮的日光取代。 她心里很静,只是某个瞬间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变得如同凌迟一般缓慢,仿佛贴着皮肤缓缓流淌而过的不是时间,而是心底对这个世界的热望。 上午十点,她的手机响了,是庄婷打来的。 隔着听筒精力充沛地对她说,Happy birthday。 苏寒的笑刚刚漫上唇角,就听到庄婷继续说,庄济楚因为急事,凌晨飞去美国了。 凛冽的日光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芒刺一样扎得人睁不开眼。 她转开视线,伸手将厚重的窗帘放下来,拉得严严实实,整个明亮的世界被挡在外面。 淡淡地“嗯”了一声,说,“好,我知道了。” 苏寒想,生活真像是一盘棋局,我们事先计划好了一套走法,但往往还没开始,计划就全部被打乱了。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与你博弈的对手。 但这样也很好。 当心里摇摆不定的时候,有人帮忙下了决定和选择。这样也很好。 殊途同归而已。 她的心落到实处,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她没有长安那样断然取舍的果决,但至少应该有做出选择后的担当。 电话另一端,庄婷说:“出来姐姐请你吃好吃的,已经给你订好了生日蛋糕,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慕斯!” 苏寒的笑继续从唇角漫上去,定格在眉梢眼角,她重新伸手将窗帘拉开,明亮日光晒了满脸。 她眯着眼睛笑:“好呀。” 她今天十八岁了。 虽然这个世界上她最亲的人都已经不在,但他们能看到吧。看到她在努力兑现自己的承诺。 . 苏寒赶到和庄婷约定好的餐厅时,看到不仅薛稳在,还有之前帮她化过妆的柯微和她的小助理。 这么一看,苏寒才意识到,自己的朋友真的少得可怜。也真是难为庄婷了,为了凑够这么一桌人为她庆祝生日,连跟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柯微和小助理都不放过。 庄女王出手,一定是京城最好的餐厅。不用通报姓名,年轻漂亮的服务生就熟门熟路地将苏寒带到了包间门口。 她一进门,庄婷就盯着她脸看。 苏寒知道,她一夜没睡,脸色肯定不好,出门前翻出庄婷之前送的一直没开封的遮瑕折腾了半天,黑眼圈也还是盖不住。 还好,庄婷念在她今天生日,没说什么,只是一笑,冲着她喊了声:“大寿星终于到了,我们都恭候多时了!” 薛稳站起来,难得表现出一回绅士风度,帮她拉开一把椅子。 “来,坐。今天你是贵宾级待遇。”薛大经纪手扶在椅背上,一副预备鞍前马后的表情。 苏寒有点受宠若惊,坐下的时候,正看到对面的柯薇默默将只抽了半根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那个叫田恬的小助理就坐在柯微旁边,一直双眼放光地看着苏寒,像是在努力忍着不从椅子上跳起来。 等到苏寒的目光终于转向她,小助理终于忍不住了。 田恬从椅子上站起身后,苏寒才看到,她身后靠墙的角落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全都包着漂亮的包装纸,用不同颜色的彩带打着蝴蝶结。 “苏苏,这是我们粉丝为你准备的礼物。”田恬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大家知道你不举办生日会,都很遗憾,原本以为这些礼物没办法送给你了,但是早晨柯薇姐说要一起来给你庆祝生日,我一激动就……私自帮粉丝群里一部分人的礼物带过来了。希望你别介意。” 田恬想起大家在粉丝群里的凄风苦雨,而自己却在这里和偶像近距离接触,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粉上一个不爱发微博、不爱上节目、不爱接受采访,新闻也少得可怜的爱豆,是每一个粉丝心头无法言说的痛。 其实苏寒不开生日会完全在粉丝们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刚刚出道不久,粉丝基础不够。只是这毕竟是她的十八岁生日啊。大家还是不死心地抱着幻想。 但结果证明,幻想就是用来被破灭的。 但田恬觉得,粉丝人气并不是苏寒不开生日会的最主要原因。 虽然之前只近距离见过苏寒一面,但她天天跟在柯微身边,见庄婷的机会多的是。所以,这段时间田恬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苏寒“庄周影视亲女儿”的头衔,真不是白叫的。 庄婷这位“二老板”,就差把苏寒拉到镜头前面,堂而皇之地对大家喊一句:“这个人是我罩着的!”了。 而且田恬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有必要,庄婷丝毫不介意这么做。 所以一个小小的生日会而已,只要苏寒点头,作为东家的庄周影视要几场给办几场。 人气不够?那是根本不存在的。 有护犊子庄女王亲自站台,担心人气的怕不是傻! 综上所述,田恬认为,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于苏寒。 虽然加上这回,也就只见过短短的两次,但田恬也发现了,苏寒本人比大家隔着屏幕看到的还要更安静和沉默。 她性格很好,看起来也很柔和,不大会拒绝人,面对旁人的要求,能答应的都会配合。 但田恬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距离感。 田恬也说不清,就好像,这种距离感恰恰就是她用柔和的外表和张弛有度的礼貌教养筑起来的。 田恬本能地感觉到,别说苏寒的十八岁生日,就算日后她被更多的人喜欢,人气爆棚,恐怕也不会举办和粉丝亲密互动的生日会。 她是那种天生不会与人太靠近的人。 田恬默默叹气,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粉了个冷漠厌世的性冷淡爱豆怎么破? “我是收礼物的人,有什么好介意。” 苏寒的回答,让脑补太过的田恬回过神。 苏寒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那些包装精致的礼物。 虽然神情中并不显露,但苏寒其实是有些拘谨的。她一向惯于面对旁人的冷漠,而不习惯这样的热情。尤其是这样纯粹的、完全不求回报的热情。 她抿了抿唇,略停了一下,又说,“谢谢你,也谢谢你们所有人。” 田恬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谢就不用了,如果你以后能多发发微博和照片,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苏寒一愣:“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很想多看看你啊!想知道你都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之类的。” 苏寒不问了,知道问了自己也不理解。点头答应:“我尽量。” 庄婷在旁边插话:“果然,还是你的粉丝们才是真爱,相比之下,姐姐我的礼物就俗气多了。”说着,将一个大红包递到苏寒面前,“生日快乐,早日变成小富婆!” 苏寒盯着那个一看就很厚实的红包,无语地接过来。“……谢谢。” 话音刚过,薛稳也递过来一个。 “生日快乐,恭喜发财。” 苏寒:“……” 他们这礼物送的,还真是了解她…… 然后,对面的柯薇也默默递过来一个…… 苏寒握着手里三个厚厚的红包,心想,这可能是她过得最值钱的生日。 果然,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嗯,说点什么你们才舍得留言呢? 第15章 苏寒在去影视城的车上睡着了。 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汽车缓慢穿行过高楼林立的城市中央,驶上高架之后车速终于快起来,将拥挤的人群和各色街景甩在身后。 天气多云,有柔和的小风,有些从云层缝隙里透下来的光斑,随着他们的车子在平坦笔直的道路上移动。 从车窗玻璃望出去,视野开始变得开阔,似乎连被生活和城市挤压着的心脏也变得开阔起来。远处渐渐出现越来越多的青翠树木。她就这样靠着车窗,在车身轻微的晃动中睡着了。 田恬叫醒她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影视城。 苏寒也没有想到,庄婷会直接把柯微这个叫田恬的助理强借过来,给她做两周的临时助理。 她有些不好意思,告诉田恬如果不情愿,她可以亲自跟庄婷说。 但田恬怎么可能不情愿?她是太情愿了好吗?若不是柯薇积威甚重,让田恬小助理在狂喜之余也不敢完全丧失理智,她大概就要仰天大笑出门去,提前上演一出乐不思蜀了。 今天是立秋后的第二天,秋风送爽,几许清凉。 宜出行。 薛稳从后备箱拿出苏寒的行李。等到苏寒和田恬从车里下来,才领着他们往《画堂春》片场走。 苏寒一路走一路看。 她之前唯一接触过的古代建筑就是京城的故宫,还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统一组织的参观活动。 这种古色古香、恢弘富丽的历史古迹,果然还是要年龄大一些来看才能更有感触——虽然她眼前这些并非真正的古迹,只是仿造的。 褪去时间在上面留下的遗痕,一种跨越古今的神奇感觉仿佛更加强烈了,就像人真的就生活在里面。就像这些建筑并不是来自于千百年以后,而正是当是时的街衢巷陌。 但是等真的迈步走进去一座建筑时,这种时间的穿越感却瞬间消失了,因为里面布满了各种机器和轨道,穿着古装和现代装的人混杂在一起,忙碌、交谈,一片嘈杂。 苏寒知道,这里就是《画堂春》的片场了。 因为这是苏寒第一次进剧组,薛稳也跟着来了。他原本是预备在剧组陪苏寒适应几天的,但三人刚到影视城,一个电话打来,薛大经纪又要马上赶回去处理手上另外两个艺人的烂摊子。 苏寒在旁边听着他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骂人,不觉发现,自己还是挺让人省心的。 离开之前,薛稳亲自将苏寒带到导演和制片面前,托孤似的郑重托付了出去。 听着薛稳殷殷切切地把她称作“小孩子”,拜托剧组的几个“当家人”多多照顾,苏寒刚刚升起的那点觉得自己让人省心的良好感觉,又自动退去了。 临走之前,薛稳还不忘嘱咐她:“好好演,别有压力。” 苏寒点头。 薛稳看她一副当真半点压力都没有的样子,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但是你也不能一点压力都没有,适当的压力使人进步知道吧?努力红起来才能挣钱。” 最后一句堪称点睛之笔。 苏寒无言以对,只得更加慎重地点头。 他们到达的时间临近中午,薛稳是完全按照剧组安排的行程规划的出发时间,稍微休整一下,下午要化妆和拍定妆照。 虽然只是几支MV,但为了抓住原著粉的心,也为了做好营销宣传,剧组完全是对待一部完整电影的重视程度。 薛稳看了看时间,又看看乖觉地站在他脚边的苏寒,一咬牙,决定带她和田恬吃完午饭再走。 虽然剧组中午有盒饭,但薛稳知道,苏寒非常挑食,完全就是个大小姐的胃,吃得惯就多吃两口,不喜欢就一口不动。偏偏她还从来不说。 虽然他走了就没人惯着她了,但能多吃一顿是一顿。 薛稳真心觉得,自己就是个带娃的命。 苏寒完全不知道,薛稳的心都操到自己的一日三餐上了。听他说吃完午饭再走,也无可无不可。 萧凯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转身向她走过来的时候,苏寒缓缓看着,觉得这个场景很适合剪成一个慢镜头。 白日空山,一身白衣的优雅少年仰起脸庞,轻暖日光流转映照,少年缓缓绽开一抹笑,身畔所见顿失颜色,只剩下他,天资超逸,悠然尘外。 苏寒在网上看到过他的古装照,但仍不能与此刻的亲眼所见相比。 苏寒想,那些爱他的人,爱的就是他超然的俊美和他脸上的笑吧。 看着他,会让人想起世上所有美好而不能久存的东西。 苏寒并不知道,她自己给人的,才正是这种感觉。 苏寒后来无数次想,从她第一次遇到萧凯始,到底是对他抱着怎样的态度和期许呢? 只是最终也没有想明白。 在感情这桩事情上,她一向没有什么天赋。 或许是因为她那时候正处于情感上的饥渴期,她真的太孤独了,孤独而寒冷,就像一个人身处隆冬,旁人给予的一点点暖意都想拼命抓在手里。 她从来没有说过,但遇到他,是她人生中一件美好的事情。 而此刻,这件美好的事堪堪来到起点,像命运悄无声息摆下的一盘棋,棋中人却懵懂未知。 他带着他的暖意和微笑停在她面前。 其实萧凯在苏寒一走进片场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他相信,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毕竟,她实在有着很难让人忽视的好相貌。 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再成熟沉稳,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还是显出些拘谨和无措,虽然这些都被她很好地掩藏起来了。 萧凯脸上的笑便更深了些,带着些许安慰。 虽然两人算是已经见过,而且毫无疑问,都知道彼此的名字,他还是先做了自我介绍。 而且是一个让苏寒完全意外的自我介绍。 “你好,”他说,“我是萧凯。是你的歌迷。” 后半句话苏寒没有当真,完成当成了一句友好的玩笑和寒暄。 事实是,她认为除了两人要合唱的那首《忆平生》的主题曲,萧凯大概从来没听过自己其他的歌。 苏寒其实从来没意识到,她微博上那600多万的粉丝到底意味着什么。要知道,娱乐圈很多拍了多部电影和电视剧的演员也不过几百万的粉丝。她一个刚刚通过选秀节目出道数月的年轻歌手——而且还是个半途被退赛的,有这个成绩简直堪称奇迹了。 只不过苏寒一直以来最直观对比的是庄婷那种一线级别的,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只是个小透明。 萧凯看出来苏寒心里的想法,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继续说:“大概你已经知道了,我在这部剧里饰演陈知白。” 这个苏寒当然知道了。 不过回应他的不是苏寒,而是薛稳。 苏寒发现,有薛稳或者庄婷在场的时候,她就像被家长带在身边的孩子,没什么发言权。 薛稳的话题不知怎么,又开始神奇地转向交代萧凯多多照顾苏寒。 苏寒有点诧异,也有点好笑。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薛稳觉得她那么需要照顾,一副恨不得拉住经过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交代一遍的样子。 她从五岁父母离异开始就自己照顾自己了,长久以来,很少有人想起,她还是个孩子,需要被照顾。后来连她自己都渐渐忘了这一点。 现在她终于不再是个孩子了,却冒出一个人,坚持认为她需要被照顾。 苏寒听着,望向右手边的雕花木窗,极轻地笑了一声。 透过幽致古香的镂空木窗,能够看到外面伸展在稀薄阳光下的斑驳树叶。 是梧桐树吧。 苏寒根据叶片的形状,兀自在心里猜测。古代素有“凤栖梧桐”的传说,所以古人多喜欢在庭院里栽植梧桐。 萧凯脸上一直是认真倾听的模样,这时候转头去看苏寒。 十八岁。 萧凯突然想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这么一想才发现,居然已经是近十年前的事了。应该是刚刚高中毕业,进入大学的时候吧。懵懂无知,却又任性自负,无所畏惧,整个的世界第一次慷慨地摊开在眼前,热闹喧嚣,精彩嘈杂,都是自己的。 而苏寒的十八岁,是一个太过安静的十八岁。 苏寒察觉到他的目光,一抬眼,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又对上他的笑。 她真的觉得,其实他不用说话,只笑就可以了。 但他还是要说话的。 他偏头冲她笑着,说:“放心,剧组的人都很友好,大家都会照顾好苏苏的。” 苏寒愣一下。 不是因为他太过漂亮温暖的笑容。 也不是因为他对她的称呼不知怎么从苏寒变成了苏苏。 而是,他突然毫无征兆地伸手,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 余光里,她恍惚看到窗外一片梧桐树叶悠然落下枝头,像无限放缓的慢镜头,在秋日和风中,慢慢飘动,飘动…… 第16章 匆匆吃过午饭,薛稳终于走了。 田恬看着苏寒一言不发地目送薛稳的背影在片场消失,在旁边安慰她:“别担心,苏苏,我之前和薇姐一起跟过很多剧组,这里我都熟。” 苏寒低头嗯了一声,没反驳,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可担心。 田恬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她虽然看起来年龄不大,但在这个圈子已经混了多年,跟剧组的很多人都相熟,甚至之前还在这部《画堂春》导演指导的另外两部影视剧中做过跟组化妆师。 “汪导非常擅长古装大剧,和很多一线大咖都合作过,去年他指导的两部影片上映后都反响不错,”田恬开始给苏寒科普,“不过他也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片场暴君,对演员的要求非常严苛,之前我就亲眼见过他把上个剧组的一名男演员都差点生生骂哭了。” 田恬说完,苏寒沉默地看着她:你确定是在安慰我? 田恬吐吐了舌头,拍了拍她肩膀说:“不过咱不怕啊,苏苏,汪导对新人还是挺宽和的——只是别NG太多次。” 苏寒点点头,她尽量。然后她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她长这么大,别说挨骂,好像连批评都没挨上过。 下午,工作人员安排苏寒去化妆。拐过一栏水墨山河的屏风,走进去一间别致古意的小室——如果忽略那些现代气息太过浓郁的化妆椅和化妆镜。 当苏寒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看到自己的脸映在对面方方正正的大镜子里,有三名陌生的化妆师和造型师在她身边不停忙碌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恍惚。 大概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有某一个时刻开始反思,这种反思会带领我们检视自己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一切。世界那么大,我们做出了什么决定,才会在特定的这一天出现在特定的这一地点,经历此时此刻正在经历的特定的人生。 我们做出的决定是对的吗? 如果重来一次,是不是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从而得到一段更好的人生? 在过去的这半年时间里,苏寒从来没有停下来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是怎么从剑桥大学的数学高材生,一脚跨进这个跟她此前的人生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领域的。 或许人在经历重大变故时,会不自知地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从而让自己成为一个别的什么人。 什么人不重要,只要是全新的。新的环境,新的生活,新的经历。 只要不是自己。 如同某种保护机制,一场末路潜逃。 仿佛这样,那些痛苦和绝望就能被甩在身后,不能再找过来。 仿佛这样,就可以用一个全新的自己把过去那个陈旧的自己从日益深陷的泥潭中解救出来。 明亮的灯光下,她的皮肤是一种瓷器一般的白,眼眶中的瞳孔继而显得更黑了,从正对着的镜面上,如同一只看透一切的猫一样注视着她。 仿佛在告诉她,这样的逃避和伪装注定毫无意义,所有的努力,最终都是徒劳。逆天改命,梦里乾坤,只是影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 现实是,人生只有一次,发生过便无法改变。 苏寒很少抱怨,也不愿抱怨。事实上,她对自己的生活也没什么好抱怨。如果贫穷和财富是检验幸与不幸的标准,那她更没有什么可抱怨。她出生在优渥的家庭,衣食无忧,一帆风顺成长至17岁。 她接受她的家庭,她的生活,以及她在旁人眼中的不同。 苏寒心里很明白,这是她的命运,她逃避不了。 这间小小的化妆室,人声嘈杂、沉闷炎热,却又安静祥和,太平安然。世界亦是如此。 除了网络上两天前突然爆出某位已婚男艺人的出轨事件,地球上似乎再无新事。 苏寒出神的很投入,连自己什么时候化好妆、换上长安那一袭标志性的红色长裙都不知道。 她从试衣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周围的人声和嘈杂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是这一安静的停顿太过短暂,就像大家只是对她的突然转变惊讶了几秒钟,然后又回到各自的忙碌中。 只有田恬站在面前,还在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苏寒没有立刻理解她的表情传达的意思。“是不是很奇怪?”她不确定地问,这是她第一次穿古装。 “怎么可能?!”田恬瞪圆了眼睛说道。她的眼睛不睁大也显得圆圆的,就像一对灵动的小铜铃,这样一努力睁圆,显得更加可爱了。 苏寒笑了一下。 她一笑,田恬却慢慢脸红了。 “苏苏,你……你别这么对着我笑,我hold不住。” 其实在田恬这句话之前,苏寒脸上的笑已经收了,却被她这一句又勾起些浅浅的弧度。 墙壁上一盏六角宫灯,虽然里面燃的不是蜡烛,但白亮灯光被绘着吉祥如意图案的细细绢纱笼罩,亦变得昏黄细腻了。不经意落在她身上,是那种不染俗世的疏离清幽。 直到苏寒伸出手,田恬才想起来把剧本递给她。 苏寒把薄薄的一叠剧本卷成一个筒拿在手里,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头去拽裙摆。她还没穿过这样繁复的长裙,有点不习惯。 余光里看到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快步跨过来,苏寒往旁边让,但对方走得太快了,她踩到裙角。 等苏寒站稳的时候,那道高大的黑影也已经撞过来。 是结结实实的撞。 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刚好横在胸前的位置,苏寒只觉得自己撞在一块冰凉的坚硬上,额角一疼,踉跄着往后退的时候,又被一截尖利的凸起划了一下。 皮肤一凉,又一热。 苏寒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好。 伸手一摸,果然,指尖一缕红色。 田恬已经惊叫了一声:“苏苏!”冲到她面前。 待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又是一声叫。 苏寒皱眉,倒不是因为受伤,而是担心会惊动旁人。 但这样的音量,不惊动是不可能了。 旁边的化妆师也被这一突发状况整蒙了,被田恬的叫声惊回神,才想起拉着苏寒坐到椅子上。 田恬围着她团团转:“你怎么样,苏苏?要不要去医院?” “你别转,转的我头晕。”虽然这样说,声音却很平稳。 田恬立刻不敢动了,心疼又焦急地看着她:“流血了都,会不会留疤啊?我们还是去医院吧?”手指往她脸上凑了凑,又缩回去,发愁地说,“苏苏,你可是靠脸吃饭的啊?” 苏寒忍不住笑了:“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我是靠才华吃饭的。”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田恬还是一脸愁眉不展,“要是让庄婷姐知道你进组第一天就挂了彩,我肯定死定了!” “那就别告诉她,”苏寒说,“只是小伤,很快就会好,没必要让他们知道。” “……对不起。”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寒这才看到站在旁边的肇事者。 是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低垂着眉,有些僵硬无措地看着她。 苏寒张了张嘴,一句“没关系”还未出口,看到又有几个人走过来。最前面的是导演。但苏寒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人群里的萧凯,他穿着跟昨天一样的戏装,只是脸上没有笑,眉心轻皱地看着她的方向。 导演停到她面前,看了眼她额头上的伤,问了一句田恬刚才问过的话:“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但苏寒听出了导演话里的犹豫,她伤在显眼的位置,哪怕只是去贴个小小的创可贴都会影响拍摄。 于是苏寒说:“不用了,只是小伤口,简单消毒一下就行。只是可能要麻烦化妆师想办法把伤口遮一下。” 言下之意,不会影响拍摄进度。 田恬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样万一留疤怎么办? 苏寒扫了她一眼,田恬终于把喉咙口的话压了下去。 导演思索片刻,说不用遮,伤口留着也没影响。 所有人都散去之后,萧凯才走过来,略微弯下腰,凑近了去看她脸上的伤口。 “疼不疼?” 疼不疼。 他离得近,声音轻轻的,温暖的气息几乎轻抚至她面颊。 来来去去许多人,只有他问她,疼不疼。 苏寒一笑,摇着头慢慢说:“还好,不怎么疼。” 说着,手下意识抬起来,摸向额上的伤口。 一个东西伸过来,在她小臂上轻击了一下。 苏寒手停下,侧目,看到一截象牙白的剑柄。 这大概就是刚才划伤她的“凶器”。 视线再向上,看到少年肇事者还站在她边上。 “手别碰,会感染。”冷冷酷酷的英俊少年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突然扑面一股中二风了………… 第17章 苏寒的手放下了。 少年的剑柄也收回去。 “对不起……” 道歉的话又说了一遍。 苏寒抬头:“没关系。你不用道歉,是我踩到裙角没躲开。” “你……”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目光在苏寒脸上转了一圈,停顿了几秒钟,略显突兀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顾睿思。” “苏寒。” 她也只好礼貌地给了一个标准回答,虽然彼此大概都知道对方是谁。 苏寒进组之前,顾睿思大概是剧组最年轻的男演员。他今年只有二十岁,脸上有一种少年特有的天真,即便是冷着脸酷酷的不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生气。 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吧。不是有句话说,好看的男孩子怎么都是对的吗? 苏寒模糊想起在哪看到的另一句话: 他长得那么好看,脾气怎么会好? 带着三分无奈,七分纵容的一句话。 大约好看的男孩子,脾气不好也总能让人轻易原谅,所以便不需要约束和伪装。 顾睿思身上有那种没经历过生活挫折,被所有人宠着长大的任性和自我。 但他的好看和萧凯又是两样了。 萧凯是那种让人第一眼惊艳的精致细腻,顾睿思却属于乍然看去有些木讷高冷,甚至有几分强势硬朗,却越看越好看,极有辨识度的类型。 他在《画堂春》中饰演仙门子弟李牧,以高超仙法和剑术闻名仙魔两界,是一个戏份几乎与男主相当的角色。 在《忆平生》中,顾睿思饰演的李牧虽然是男二,却更早与女主长安相遇。 李牧是最先找到魔刀七返的仙门弟子。那时候长安只凝出灵识,没有实体,寄身于七返刀身。李牧要将魔刀带回仙宗封印,日日将她带在身边赶路,一人一灵便时时相伴。 李牧出身仙门世家,性子冷清孤傲。刚刚凝结出灵识的长安对正经修炼很惫懒,却是个懵懂的小话痨,对世间一切莫不好奇。 时日久了,她的十句话里,他有时便会回应一两句,渐渐也有了三分熟识。 七返为魔刀,虽然邪恶,却是神器,一路觊觎抢夺之人自然不少。长安虽修为浅,但有魔刀这个强悍外挂,在一次李牧遇险时自动出窍,救他于险境。 有了一次,便有二次、三次。 渐渐有传闻,魔刀已认他为主。 认他为主? 连李牧在某个瞬间也是信了的。 毕竟是他最先找到她,他亦是她在这世间认识的第一人。 但世事繁复诡谲,他却不小心弄丢了她。 原因经过已然不重要。当你不是那个对的人时,命运有一万种方法让这种阴差阳错发生。 重要的只是结果。 而属于他的结果是,一向惫懒的长安终于修出实体,化出人形,却忘了他们之间种种。 她遇到另一个人,看中另一个人,护着的也是另一个人了。 他成了这个故事中的局外人。 犹记得竹海深处,碧水幽潭,泉瀑倾泻如同白练。风过处,竹声阵阵,把她山谷流水般的絮絮语声也刮过来。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回去封印?” “你是魔刀,作恶无数,自当封印。” “哦,那我都作过什么恶?” “前魔君苍术,以魔刀七返屠我仙门三千八百一十二条人命,视为恶。” “那作恶的应该是你口中的那个魔君苍术啊!为什么要封印我?” “……你是魔刀,魔即为恶。你……生于恶,自该……封印。”说得有些艰难,更像是说服自己。 “真可惜,我原本还想看看你口中说的陌云台和离人境呢……” 风止息,竹林静谧如海,青山流水,似乎都随着她的情绪低沉下来。 “你说,如果我告诉你那些师伯、师叔、师祖们,我从来没做过坏事,他们相不相信?肯不肯晚一点再封印我?”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求情……” “真的吗?!李牧,你太好了!” “……” “我们一起去陌云台观落日!再去离人境斩妖兽、寻法宝!” “嗯。” “不过离人境这个名字不好,不吉利,我们能改一个吗?” “……不能。” “就改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名字也不行吗?” “……行” “嗯……叫什么呢?我得好好想一想,想好告诉你。” …… 只是经年已过,离人境还是离人境。 白云苍狗,世事浮沉,他没有听到谁告诉他一个另外的名字。 长安后来当然重新忆起过往种种。 但时过境迁,不可改也。 后来仙魔两界只知陈知白身边有一李牧,坚如磐石,锋利如剑,护他周全。却无人知是为何。 不为何。 只为一人耳。 她想护着他,他便帮她护着他。 顾睿思饰演的就是这样的李牧。 还真是适合啊。 苏寒想。 田恬很快找来一个医药箱,从里面拿出棉签和酒精,不太熟练地帮她消炎伤口。 伤口并不深,只有一指多长,细细的一条,血已经凝住了。 田恬一边擦药,一边又开始担忧:“这样真的不会留疤吗?” 苏寒坐着不动,凉凉的棉签触到伤口上,微微的刺痛,她只是抿一抿嘴唇。 萧凯和顾睿思都没走,站在一旁注视田恬照顾她这个“伤患”。同时留下的还有两名化妆师,要等苏寒伤口处理好后,重新帮她补妆。 这样一个小伤口,实在太劳师动众了。 “别担心,”苏寒不太有诚意地安慰田恬,“不都说伤疤是一个人的勋章吗?更何况这样的小伤,不会留疤的。” “那说的是男人啊!”田恬提高了嗓音纠正她。 苏寒说:“男女平等。” 萧凯看着她笑了:“你真的是我见过对自己脸最不上心的女艺人了——虽然我也没见过多少女艺人。” 苏寒想了想,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大概我比较自信,觉得多条疤对自己也没什么影响。” 顾睿思从始至终,除了那句“对不起”和“手别碰,会感染”再没说别的话。苏寒猜测,他站着不走,大约是出于肇事者的愧疚和责任心吧。 几天之后,萧凯和顾睿思很快知道了苏寒为什么对额头上这个小小的伤口如此不在意。 那是一个傍晚时分,影视城游客渐稀,玫红色的霞光里,青砖黛瓦深深庭院的尽头,只剩夕阳留下的一道毛茸茸灰蒙蒙的弧线。 难得收工早,三人从这道灰蒙蒙的弧线里边走出来,一起出外觅食。 去的是一家剧组演员经常光顾的小店,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女儿,还有苏寒很爱吃的素饼。 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女孩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哭。她的小手指不小心被划破了一个小口,母亲和父亲轮流哄,怎么都哄不好。 苏寒静静站着等她的饼出锅,在小女孩足足哭了有十分钟之后,她突然走过去,把上衣袖子往上推了推,给小女孩看她的手臂。 那道毛茸茸灰蒙蒙的落日弧线也快消失了,小店里亮着灯,照着她白生生一条手臂。 一旁的萧凯和顾睿思也看得清清楚楚。 她的左边胳膊上,有一条伤疤。长长的一条,从手肘上面一直延伸到小臂,几乎贯穿整条手臂。 她皮肤白,手臂细削瘦弱,显得那条伤疤更加狰狞可怖了。 小女孩惊得忘了哭。萧凯和顾睿思也都骇然看着她。 苏寒只是对小女孩说:“你看,我这么大一道伤口都不哭,你那个米粒大的伤口有什么好哭呢?” 小女孩果然不哭了,惊吓地抱住妈妈的脖子,整个人都埋进妈妈怀里。 那样的伤,几乎要将她整条手臂撕裂一般,让人看着都不觉生畏,果果而她只是平静地把袖子放下来,重新走回去等着她的饼出锅。 萧凯想,她确实自信,甚而自负,她亦有这个资本。但这些并不是她不在意那些伤疤的原因。她只是不爱重自己的身体。 所以她极其挑食,饮食毫无规律,却不改正;体质极差,却从没想过锻炼或调理;熬夜,并且长期失眠…… 她携带着这些陋习,就像携带着身体上的那些疤痕。 也是在那时候吧,萧凯和顾睿思看她的目光,开始带了各自的不一样。 …… 第18章 定妆照拍得还算顺利,虽然苏寒不觉得自己跟长安有哪些相像之处,但在旁人看来却并非如此,尤其换上完整的造型后,基本上她本色演绎,就可以顺利过关。 这也是汪杨林导演当初钦点她饰演长安的原因。 苏寒一直以为是庄婷和庄周影视通过“不正当竞争手段”为她争取到的这个角色,事实却恰恰相反,是汪杨林亲自找的薛稳。 因为苏寒的那个获奖采访。 汪导只无意中看见个结尾,苏寒静静坐着,对着镜头不慌不忙地评断她和萧凯之间的关系。 “我跟他不熟……” 她是这么说的吧。 那一瞬间,汪杨林就知道,苏寒就是长安。她的安静下面,藏着一种冷和烈。尽管汪导那时候甚至还不知道苏寒的名字。 这天天气不坏,阳光柔和,还有些难得的小风。可惜的是,这些凉爽都属于外面,剧组室内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蒸笼,各种灯光和机器一开,直接进入烧烤模式。 苏寒是怕冷不怕热的体制,但层层叠叠的长裙穿在身上,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截脖子和两只手,也不免觉得煎熬。 她出汗都是在背上,几个小时的拍摄下来,脸上看起来清爽,其实整个肩背几乎湿透。 她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这时候的辛苦和不习惯肯定是有的,但也没有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况且她也并不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体力上的切实消耗和疲累流汗,反而让人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生活本就不易,如果真要说,苏寒觉得,自己的得到是大于这点微末付出的。 大概是考虑到苏寒第一次拍戏,为了让她慢慢适应,当天除了定妆照,只拍摄了一小段相对轻松的戏份。 是长安初遇陈知白,还不知道她是魔刀恶灵,带她和小伙伴们一起游历人间的经历。 总有那么一段时光,柔软美好,不被惊扰。命运的齿轮还没有开始转动,白衣少年风流,红裳灼灼如画,脸上的笑明媚得夏日暖阳都要避让三分。 只是人生哪能尽得愉悦,不尝哀苦。 谁不曾年少,抬头仰望万千星光,心中亦有豪情万丈,共同许下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的宏愿。 但天地无情,赠烟尘满身。 最后,两两相望,各安天涯,已经是天地不仁,给予的最慈悲结局。 唯一一点小小的意外是,饰演李牧的顾睿思初次见到化成人形的长安,一眼便认出她。 镜头前面,苏寒偏头看了他一眼 。 一对上她的目光,顾睿思不知怎么,突然平地摔了一跤。 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摔倒的,以及他为什么摔倒。 导演没喊卡,顾睿思只好自己爬起来,拍拍衣角,若无其事地继续后面的剧情。 站他边上的苏寒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摔倒的,更不知道他为什么摔倒。 就连顾睿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平地摔一跤。 在最终官宣的《忆平生》MV中,顾睿思这一跤也被剪了进去,居然意外地协调,也让李牧这个角色在冰冷寡言之余多了两分可爱——虽然观众们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拍摄时一个滑稽好玩的插曲。 那天到晚上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事。 是在拍摄刚刚结束的时候,田恬刚把手机递到苏寒手上,手机屏幕就亮起来,伴随着一阵无声的震动,庄济楚的名字在上面闪闪烁烁。 田恬好奇地瞥了一眼。一开始田恬没反应过来,待脑子里转一圈,意识到庄济楚是谁后,整个人一颤,继而一阵激动。 小助理几乎脱口而出的惊讶,却被苏寒脸上的表情堵了回去。 然后田恬就识趣地走开了。 但事实上苏寒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很平静。 平静到她都有点吃惊于自己的平静了。 两秒钟之后,等她按下接听键,听到话筒里传来那个熟悉的声音时,她突然明白了。 原来,有些告别是一早就埋伏在内心深处的,蓄谋已久而又不动声色,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发觉时,告别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苏寒知道,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告别。始于她一个人,也终结于她一个人。 简单明朗。 告别和分离是这个世界的常态,当我们认清这一点,告别会变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轻松和坦然。 苏寒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在剧组还习惯吗?”庄济楚问。 他们都没提苏寒十八岁生日那件事。其实也不必提,这不算什么大事。他本就没有义务每年陪她过生日。 有时候习惯会让我们忘了某些界限。 苏寒没忘。 她握着手机走开几步,一直走到门外的夜色中。她抬起头,看着这片陌生城市的夜空。 星月无论到哪里都是熟悉的样貌,陌生的只是星月下的人群。 初秋的夜风吹在身上一阵凉爽,苏寒舒服地半眯起眼睛,仍是仰着头,看着深紫色的夜空上亿万斯年的皓月星光。 “还好,”她说,“没什么不习惯。” 庄济楚一听就笑了。 苏寒大概没发现,每次遇到什么需要她默默忍受的事情,她就会说还好。在她嘴里似乎没有说出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他又多问了一句“剧组的盒饭吃起来怎么样”的时候,她又回一句“还好”,庄济楚心里就明白了。 “你回国了吗?”苏寒静静转了话题。 “还没有,后天应该会飞回去。” “嗯。” 安静下来。 “寒寒。” 苏寒没应声,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暑假结束就回学校吧。” 苏寒还是没说话。 她还没换下戏装,汗湿的长裙贴在背上,被风吹凉,每碰到一下肩背上的皮肤,都让人禁不住想打哆嗦。 “如果不想去英国,可以转回国内,我希望你先把书念完。” 又一阵沉默之后,庄济楚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寒寒,说话!”他命令道。 “然后呢?”苏寒问。 “什么?” “把书念完之后呢?” “……” “像我妈妈和外公那样,去研究院做一辈子科研吗?” 话出口苏寒就后悔了。不止因为她对抗无礼的态度,还因为话里的内容。 在她心里,是敬重妈妈和外公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父母的骤然离世,更是将她这种迷茫无限放大。 “寒寒……” “其实那样也没什么不好。”苏寒打断他,慢慢说,“学长,让我想一想好吗?再给我一段时间,让我想一想。” 不过刚刚成年的女孩子,虽然极力支撑,但是轻而细弱的声音仍是透露出几近被生活击垮的恳求和脆弱。 庄济楚怎么可能说不好? 苏寒从来没有经历过青春期的叛逆,她从小乖巧听话、优秀独立,无论生活还是学业,从来没有让父母操过心。 但她内心是有反叛因子的,而且每一次反叛都是人生中具有决定意义的大事。只不过她的反叛也是平静而不动声色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她隐藏起来的乖张。 比如高中毕业选择大学时,未听从父母的意见,独自选了英国剑桥。 再比如,突然中断学业,毫无征兆地投身至娱乐圈。 电话挂断之后,苏寒在清凉的夜风里又站了几分钟。门廊两侧各一盏灯笼,清幽灯光将她细长的影子铺陈在地面上。 人是不能长时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的,那种冷水漫过全身一般的孤独感,会让人失却对抗生活的勇气。 怨不得古人说“顾影凄自怜”,夜晚已经够凄清了,再加上夜晚投射下的影,总会平白生长出很多情绪。 几分钟后,苏寒踩着自己长而寂静的影子慢慢往回走。 工作人员正在收拾设备和机器,大家走来走去,偶有交谈,也是微弱的低声絮语。一整天的忙碌,让每个人的精力都消耗殆尽,说话都要省力气。 室内的光线显得有几分昏暗。 但事实上光线是充足的,只不过拍摄时白亮的灯光撤下了,已经习惯的双眼暂时无法适应。 看,只要时间足够,我们的眼睛很容易习惯一个亮度。 我们的身体就是由这些极易养成某种习惯的器官构成。 所以我们整个人就是一种习惯的动物。 但好在,习惯总是能够扭转的,只要渡过最初的阵痛期。 苏寒刚一转身的时候就看到萧凯了。 他身上的戏装已经换下来,穿回他日常的衣服。简单的白T,在冷冷清清的气氛里,显得格外鲜明。 苏寒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他不笑的时候,脸庞会透出一些棱角分明的冷峻,从侧面看过去,浓密的眉毛,高而挺直的鼻梁,薄削的嘴唇,让这种冷峻更加明显。 可当他笑起来,一切又会如冰雪消融,一瞬花开。 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苏寒认出来,是他的助理。回想了一下,名字却没想起来。她有很好的记忆力,却不擅长记忆人的名字和脸。 两人似是交谈了几句,然后男助理独自走开。萧凯抬头,看向苏寒的方向。 目光很沉着地落到她身上,像是在专程等着她走过去。 他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如同站在夜戏散场的空旷里。 苏寒的脚步稍稍停滞了一下,然后一步一步走过去。 “第一天拍戏,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她走近后,萧凯看着她脸上的苍白和疲惫,很自然地问道。 苏寒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 她是有点累,但不是因为拍戏的累。 萧凯看着她有点摇摇欲坠的迷糊,笑起来。 苏寒眼眸幽深,仰着头,静静看他。 “怎么了?”萧凯被她看得莫名。 苏寒凑近一点,注视着他的脸,认真问:“你为什么经常笑?” 萧凯显然被她这个直接到孩子气的问题问得有点哭笑不得。 “不然呢?”他反问,“难不成我应该经常哭吗?”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重重叠叠的昏暗灯光分不清从哪个方向打过来,显得遥远而稀疏,仿佛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模糊起来了。 苏寒觉得,自己的思维也跟着模糊了,不然她不会问刚才那个问题,更不会说接下来那句话。 她摇头,低声说:“这样很好。你笑得很好看。” 大概夜晚总是有这种魔力,所以连有“硬汉”之称的海明威都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萧凯怔了一下。 他当然是知道自己笑得不难看,也早已听惯了各种各样的夸赞。苏寒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那特别的是什么呢? 萧凯站在遥远稀疏的灯光下,看眼前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 她很漂亮。这大概是每一个见过她的人的第一印象。 但她自己似乎对这种漂亮并不自知,这就让她身上多了几分让人很舒服的随意。 她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她用这双眼睛看人时,有时显得不谙世事,有时又似乎有一种洞若观火的通透。 就像一个默默无言站在一旁观察大人世界的孩子。 其实孩子都能看得懂。 只是大人以为孩子看不懂。 就像她此刻站在他面前,说他笑得很好看。 有孩子的直白天真,也有孩子的真切诚恳。 第19章 第二天,剧组即很有效率地发布了《忆平生》MV的定妆照——更确切地说,是苏寒饰演的长安的定妆照。 一共两张照片。 一张,演绎的是刚刚化成人形的长安,苏寒几乎素颜出镜,红裙落拓灵动,黑色长发亦未做任何装饰,自然地披散在肩上,直直望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对人世的好奇和懵懂。 另一张是被逼迫着长大后的长安了。依旧是红衣黑发,肌肤如雪,却有了苍茫凌冽的风华气场。精致的下巴微微仰起,眉目清冽而孤傲,但细看,唇角却藏着一丝浮光掠影般的落拓浅笑。 两张照片的背景皆是很有魔族气质的暗色调。 除了背景,另一处相同之处是,两张照片上都留着苏寒额角那一道小伤痕,半盖在额发下面,若隐若现。 一个官宣,又将整部剧送上热搜。 作为一部网改剧,强大的粉丝基数是优势,也是掣肘。编剧对原著的任何一点删改,都会被书粉放到显微镜下比较、争论。在网上随便一扒,被改编得稀碎的大IP剧比比皆是。 一千个读者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网改剧要完全得到原著粉的认可是不可能的。而纵观以往成功的大IP改编剧,成功的法门除了演员的演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尊重原著。 《画堂春》自筹拍以来的宣传点,也正是集中于此。 《忆平生》可以看做是《画堂春》的前传。 作为一支肩负着弥补原著粉遗憾的MV,《忆平生》更是完全还原原著。整支MV可以看做故事中所有“名场面”的合辑。原著书粉大概会看得很过瘾。 这也是当初庄婷为苏寒接下《忆平生》的原因。 既然是苏寒首次试水影视剧的探路石,要的当然就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官微发声,虽然也有部分网友对苏寒的演技表示担忧,但单从定妆照来看,包括原著粉在内的整体评论还是比较正面的。 如果说这个正面的评价完全得益于苏寒的颜值,有点有失公允,毕竟她的整体造型和神态上基本还原了原著粉心目中长安的形象,将初入世时天真懵懂的长安,和渐渐成长后孤傲凌然又不失本心的长安演绎得都很到位。 不过这毕竟只是个定妆照,大家关注的点普遍还在苏寒的脸上。 在这个颜值即正义的时代,苏寒那张脸真的太占优势了。 其中一个网友的评论大致可以概括一切: “都说我们苏苏已经长得够美,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她古装!” 连庄婷都没想到,苏寒的古装扮相居然这么惊艳。 在电脑屏幕上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庄婷突然想起的,是苏寒11岁作为跳级生出现在她的班级的样子。 庄婷大小姐那时候觉得跟在老师后面走进来的矮矮瘦瘦的小女孩,简直像个营养不良的非洲难民。 但庄婷知道,苏寒不可能真的是什么“难民”。他们那所学校是首都有名的贵族院校,普通家庭根本承受不起。 只是苏寒看起来太过瘦弱了,不声不响地站在讲台前面,安安静静地等老师讲完话,让她做自我介绍时,声音小小地说一声:“大家好,我叫苏寒。” 然后还有什么呢? 庄婷回忆着。 然后就是小脸紧绷地站着不动,冷淡克制地接受着所有人探寻的目光和注视。 那时候作为“非洲难民”的苏寒也是漂亮的。遇到庄婷偶尔无伤大雅的捉弄时,就拿一双大而剔透的眼睛直愣愣看过来,直看得庄大小姐愧疚感爆棚,让干嘛干嘛,才算完。 那时候,庄婷也时常感觉到小小年纪的苏寒的落落寡欢。后来听得一些她父母离异,她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的传闻,庄婷便以为自己大概能猜到些苏寒生活中的不如意。 但在那时候的庄婷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都二十一世纪了,中国的离婚率和经济发展一同飞速增长。学校里父母离异的孩子多了去了,每个人不还是一日三餐,笑口常开。 只是后来慢慢长大,再回头看时,庄婷才有些明白,大人的通病是,经常将孩子的心事看轻了。 更何况庄婷那时候还并不是大人,不过只是一个渴望把自己伪装成大人的孩子。 现在想想,彼时她那些看起来掏心掏肺地照顾和劝慰,大多都没有落到点子上,还有些揭人伤疤的嫌疑。 最重要的是,苏寒从来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她少年早慧,小小年纪人情冷暖里滚一遭,又自己爬上岸。于是有了满身冷静自持。 但庄婷亦知道,在苏寒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从未真正获得成长的小女孩。她的淡然平静,不过是她对抗这个复杂难解的世界的伪装外壳。 尽管如此,庄婷有句话还是对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人活着,还是要一日三餐地慢慢长大。 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虽然生活看起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突然拐了个弯,转向一个出乎意料的方向。但生活到底还是在继续,无论苏寒以后是选择在这个圈子里一条道走到黑,还是“幡然醒悟”,选择“拨乱反正”,让她的人生重新返回原本的正轨,庄婷相信,这都是段不太坏的经历。 . 不过对于剧组来说,第二天的大事件要“接地气”得多——与“官宣”无关,而是大伙的伙食突然得到了质的飞越。 午餐送过来的时候,苏寒刚好看完下午要拍摄的内容。一阵欢快地惊呼声突然传来,她抬头看过去。 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 也许她是有点预感的。但仍是惊讶。 其实剧组的盒饭并不算差,只是她的挑食也是真的挑。 只是再怎么挑食,她也没想过怎么着。13岁初到英国,遇到庄济楚之前,她一样挑食,一样吃不惯西餐,不还是一日三餐地过来了。 仔细想,正是庄济楚将她原本的挑食养得更加刁钻了吧。 手里的剧本被不小心折起一个角,在喧嚷的空气中突兀地卷翘着。苏寒伸出手,用力将它压平。 只是努力半晌,那道折痕仍然不屈不挠地存在着。 送餐的是影视城最好的酒店,一个一个精致的餐盒拿出来,盖子上印着漂亮的烫金中英文图案。年轻的送餐员也像是从盒子上拓下来的,穿同样笔挺整洁的制服,连恰到好处的礼貌笑容仿佛都一模一样。 大家纷纷起哄问导演,剧组这是不准备过了吗? 导演似有若无地往苏寒的方向瞟了一眼,故作凶恶地说:“有的吃也堵不住你们的嘴!” 同样瞟过来的,还有萧凯的目光。 苏寒都没有看到。 主演的餐食是另外根据每个人的饮食习惯,专门细心搭配好的。 苏寒领到她的那一份。 只是,人有时候没食欲,不只是因为挑食。 《忆平生》几支短短的MV,一直拍了长长的两周。 穿着笔挺制服,扬着标准笑容,仿佛从画册上拓印下来的酒店服务生,也准时准点地送了两周的定制餐。 两周之后,苏寒杀青,离开剧组,这项“福利”也随之消失。 剧组里,从演员到工作人员,这才暗自明白过来些什么。 明白了,也就不敢再提了。 . 不过苏寒的拍摄工作现在还没有结束。这是一项辛苦的工作,至少对于苏寒来说是如此。她以往没吃过这样的辛苦。 她遇到的最大挑战不是演技的问题,而是体力。 尤其需要吊威亚之后。 一场戏下来,整个后背湿透,倒不只是因为热了,还因为累和疼。 她体质太差了,常常吊上去不过几分钟,就感觉整个背都不是自己的了。那条细细的钢丝在工作人员手里每拉扯一下,就像要直接勒进骨头里。要拍摄出仙气飘飘的感觉,整个人还要表现得轻盈灵动。 苏寒第一次真正体验到了演员的辛苦。 不过这种感觉也让她体会到另一种久违的充实。大概人有那么多时间胡想乱想,是因为身体透支的不够彻底。 南方的初秋,暖风吹着树叶,轻轻飘动。天的颜色似乎淡润了几分,但阳光依旧热烈不减。 从能量守恒定律来看,某种形式的能减少了,一定有其他形式的能增加。反之亦然。 所以身体所需的能量增加,心里负担的能量便减少了吧。 我们的身体也遵循物理守恒。 苏寒坐在大大的太阳伞下面,漫无边际地想。 这天拍摄的是外景。比起室内的闷热,室外的焦灼反而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早驱车来到拍摄场地,将近中午时,每个人都被大太阳蒸干了水分,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地休息。 如果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慢慢从陌生到熟悉,那苏寒的这个“慢”,是比别人慢了两倍不止。 两三天的时间,田恬几乎和剧组里每一个人都混熟了,苏寒还维持着进组第一天的状态。 拍戏的间隙,她大部分时间总自己一个人呆着,对谁都不好奇探问,更是从来不参与旁人的聊天或八卦。只偶尔和萧凯、顾睿思凑在一起,听导演讲讲戏。 因为和萧凯、顾睿思的对手戏最多,所以苏寒也就相对跟他们俩最熟。 但这种熟,也只是萧凯和顾睿思交谈聊天时,她坐在一边旁听。 萧凯和顾睿思已经在剧组相处两个多月,两人已经非常熟悉。萧凯比苏寒大了近十岁,比顾睿思也年长七岁之多,但和顾睿思在一起,他会变得像大男孩一样。 两个人时常打口仗。 有一次两人还极其幼稚地因为一件小事,拉苏寒入伙评断是非。 初秋的风还带着夏日的燥意,苏寒的头发被吹散到脸上,她用一根手指慢慢理好。 然后抬头,看看顾睿思,又看看萧凯。 最后对萧凯说:“不要欺负小朋友。” 萧凯忍笑着点点头,用得胜一般的目光盯了顾睿思一眼。 顾睿思却没有理会他的挑衅,有点磕磕绊绊地对苏寒说:“我,我好像比你大吧?” 苏寒转头看他:“是吗?” 顾睿思说:“我二十岁了。” 苏寒“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再没有别的什么表情,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反而低头重新看向手里的剧本。 顾睿思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好几眼,最终仍是什么都没说。 头顶的太阳已经向西斜出一个弧度,苏寒头顶的太阳伞遮出的阴凉也移了一个位置,她坐在小小的椅子上,半边身子在阴凉里,半边晒着日光,侧脸干净的皮肤几乎白至透明,能够看到薄薄的绒毛。 顾睿思的目光停留地有些久了,苏寒想忽略都不行。 她抬起头,询问地看向他。 阳光落在她眼睛里,浅浅的瞳孔像是在发光。 顾睿思轻咳了一声,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这个初秋,热得仍像古诗人笔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酷暑。 只是这样的暖热是不禁催的,在人们不经意的催促中,某一个晨起,猛然发现,那样不讨喜的温度,再也寻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睿思:我,我好像比你大吧? 苏寒:为什么是好像?你不清楚自己多大,还是不清楚我多大? 顾睿思:本来什么都清楚,一看见你,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第20章 顾睿思虽然年龄小,出道却很早。 在这个圈子里,他的资历比苏寒和萧凯都老。 作为一名合格的爬墙粉,苏寒的小助理田恬,最近又粉上了顾睿思。 通过田恬的普及,苏寒很容易拼凑出了一个积极上进、优秀努力的少年形象。 他热爱舞蹈,16岁因为兴趣参加全国街舞大赛进入大众视野,并最终以七强的成绩正式出道。先后发布过多支单曲,并多次为影视剧演唱主题曲,获得过多项苏寒没有听过名字的音乐奖项。还参演过几部爱情偶像剧和两部青春励志电影。 但多年演艺圈的生涯,却没有消磨掉他的率直和孩子气,还有他身上那种类似天真的鲁莽。 所有这些凑在一起,就组成了像田恬这样的粉丝喜欢的可笑和可爱吧。 “他还爱好赛车,”田恬告诉苏寒,“是斯巴鲁中国拉力赛车队的专业赛车手。”在这个苏寒完全陌生的领域,取得过不俗的成绩。 “他是南方人,却生就一副北方直男的高冷性格。”田恬说。 苏寒想说这其实跟地域没什么关系,主要还是分人。 但根本插不上嘴。 田恬怀着一腔慈母心继续说:“他小小年纪就进入演艺圈,你知道这个圈子多复杂、多难啊!他一个人漂泊在外肯定特别不容易,好几次因为工作连春节都不能回家跟父母团聚……” 苏寒配合地点头。 小助理找来新偶像的各种唱歌、跳舞和采访的视频给苏寒看,恨不得让地球上所有的两脚兽都喜欢上她眼里这个“完美”的“耿直boy”。 跳舞出身的顾睿思舞蹈功底极好,但网络上他流传最广的反而是他的采访视频。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头上“耿直boy”的头衔真不是粉丝白给的,各种脑回路清奇的回应,分分钟把记者怼到哑口无言,偏偏他还不自知。 有网友批评他情商低,太“直男”,但在粉丝眼里却是真实不做作的可爱。这个圈子里看多了八面玲珑滴水不漏,顾睿思的真诚不妥协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更何况,颜值弥补一切。 田恬就曾迷妹地感叹:“会唱歌,会跳舞,还会演戏,随随便便发展一个爱好都能发展成职业赛车手,你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的!” 苏寒想了想,试探着回答:“不会好好说话?” 田恬小助理:“……” 今天天空中飘满云彩,像一朵一朵开放到天上去的白色花朵,炙盛的日光被迫收敛了些。偶尔拂面而过的微风,也变得凉爽宜人了。 苏寒抱着杯子喝了口水。田恬很细心地泡了柠檬菊花,清热解暑。 她放下水杯,看到不远处萧凯和顾睿思两个人正凑在一起相互喷防晒霜。 苏寒左手松松握拳,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白天的高强度工作并没有让她晚上睡得更好,她还在对抗失眠带来的精神疲倦。 萧凯看到她,唤小动物一样冲她招了招手:“苏苏,过来。” 顾睿思的视线也随着萧凯望过来。 苏寒眼睛眨了眨,没问做什么,把杯子放下,走了过去。 萧凯手里握着一瓶防晒喷雾,说:“闭眼。” 苏寒看看他,听话地闭上眼。 萧凯手里的防晒霜刚举起来,听到旁边突然响起一道平淡的声音:“这是我的。” 苏寒睁开眼。 萧凯像是面对小孩子般无奈:“我知道是你的,你的就不能给苏苏用一用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 苏寒顿了顿,语气轻和地说:“不用了,我不太容易晒黑。” 她确实不怕晒黑,严重了只会被晒得蜕皮。不过现在阳光没那么强烈,而且他们也并不总拍外景。 顾睿思根本没理两人的交谈,还在自己的思维里。 他从萧凯手里拿过那管防晒,理所当然说:“我的,要借也是我借。” 苏寒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一阵呛人的烟雾迎面而来。她来不及闭紧口鼻,只能咳嗽着后退两步。眼睛也没能幸免,辣得眼泪直流,根本睁不开。 萧凯和围观的群众都惊呆了,这不是喷防晒,其实是谋杀吧…… 顾睿思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有些惊诧和无措。上前一步,又停下。 “你怎么不知道闭眼?”少年皱着眉问。 所以还是她的错?…… 苏寒摆了摆手没说话。她一个理智的无神论理科生,此刻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顾睿思八字相冲…… 当然,遭殃的也不总是她。 苏寒数了数,他之前在拍摄中摔跤一次;休息时她经过,他喝水呛到一次;和萧凯三个人一起吃饭时,她只不过看了他一眼,他就成功咬到舌头一次…… 这么来看,他俩有可能真的八字不合。 . 下午,拍摄的间隙,有记者来剧组探班采访。 主要采访对象肯定是苏寒、萧凯和顾睿思三人。 苏寒内敛的性格让她下意识选择坐在了最边缘的位置,顾睿思莫名其妙被拱到中间。 记者看了看这个阵容,主动说:“苏苏和睿思的位置可以换一下吗?” 早就坐不住的顾睿思马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右手边“安静弱小”的身影。 坐着的苏寒确实被人高马大站得笔直的顾睿思衬托得瘦弱如鹌鹑。 她仰头看了看眼前突然拔地而起的大山,默不作声站起来,跟他调换了位置。 默默围观了全过程的萧凯和记者注视着顾睿思:只是换个位置而已,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地主恶霸的? 采访就在一种神奇的氛围中开始了。 三人依次对着镜头打了招呼。 苏寒觉得,今天可能注定是不太顺利的一天。 招呼刚打完,记者第一个要求就是:“苏苏能不能跟大家换一种卖萌的打招呼方式?” 苏寒:“……” 她感觉到,旁边的顾睿思居然一脸期待地转向了她…… 萧凯在旁边笑得很温柔地说:“我觉得她这样就很萌啊!”说着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好像被吓到了。” 苏寒看到,他的眼睛笑弯成很漂亮的弧度。 她想,那些被云层遮挡住的阳光,大概都藏进他的眼睛里了。 她抬手抚了抚额发,淡声说:“没有。” “没有什么?”萧凯看着她问。 “没有被吓到。”苏寒答,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也没有那么胆小。” 听她这么说,萧凯像是笑得更开心了。 “好,我知道了。”他说。 采访继续下去。 苏寒很快发现,她几乎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可能是因为鼻尖一直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薄荷味的清香气息。 她每次闻到这种气味都有一种昏沉入睡的感觉。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如果她没有记错,薄荷应该具有提神醒脑的作用才对。 但对她却恰恰相反。就像是属于她的某种……象征,或暗示,就如同催眠师打个响指就可以让催眠对象瞬间入睡或者醒来一样。 苏寒也说不好。 总之,对她来说,这个气味具有助眠的效果。 想到这里,苏寒突然很惊讶。她每晚经历让人痛苦不堪的失眠,却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去买一些薄荷糖或者什么其他薄荷味的东西放在枕头旁帮助入睡。这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愚蠢。 也许她今晚就可以试试这种方法,不知道影视城的商店里有什么薄荷味的东西卖?或者可以直接养一盆薄荷绿植? 苏寒走神的有些远了,模糊中听到萧凯似乎一直在说,“……她很努力……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吊威亚的时候,都觉得很难坚持下来,但我们剧组的人没有听她说过一次辛苦啊,或者坚持不了啊,这样的话……对,我觉得她这个年纪真的很难得……特别好……” 特别好?我吗?苏寒的思绪被拉回来一些。 特别好是有多好?她淡淡地想,是不是在这种场合说的话都不能当真? “苏苏,你还在这里吗?”记者看出她的走神,开玩笑一般打断了苏寒的思绪。 萧凯和顾睿思也都同时转头看着她。 “我在这里,”苏寒礼貌地浅笑了一下,很镇定地回答,“抱歉,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这样的采访。” 记者表示理解,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第一次合作,怎么评价她身边的两位小伙伴? 苏寒说:“都很好。” 她相信,她说完,确实听到旁边的萧凯笑出了声。 记者不死心地追问:“怎么好?先从萧凯老师开始。” 怎么好?大概就是……你能想到的所有优点他身上都有吧。 风静谧地拂过草木的叶尖,带来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直到听见身侧传来“哇哦!”一声受宠若惊般地感叹,苏寒才意识到,她真的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但说了就说了,苏寒没有露出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情。反而被夸的那一个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记者又追问一步:“比如呢?” 远处厚厚的云层慢慢被风吹散了,阳光终于放肆地从天顶散下来,照在身上,灿烂如金。 比如,长得很好看,笑起来更好看,非常细心,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几乎从来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这一次她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相信你自己可以想到。”苏寒最终说。 记者:“……” 这似曾相识地让人无语凝噎的回答…… 记者垂死挣扎:“不,我想不出来,我没有那么优秀。” 旁边突然传过来一句:“那你们公司为什么派你来?” 是顾睿思。 这么神来之笔的一句话,成功让记者努力延续着的那口生气,终于还是断了…… 苏寒不了解顾睿思。事实上她一直对人这类物种了解的很少,更没有分析人的脾气秉性的能力。她不觉得,那种仿佛能让人一眼看穿的人,就真的能让人一眼看穿。相反,看起来精明城府的人,也并非就一定真的心机诡谲。 人的复杂和嬗变程度超过世上最难解的数学题。苏寒从发现这一点起,就已经放弃去搞懂别人心里的想法了。 一个人连搞懂自己都很难,又哪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别人。 侧头去看,顾睿思插完话,已经又回归到自己有点高冷、又有点闲适的状态,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安逸地等着下一个问题。 显然,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合适。 苏寒把顾睿思那句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从逻辑上来说,这句话确实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也静下来,等着记者的采访继续。 只有萧凯有点同情面前年轻的女记者了。 还好,这位记者优不优秀尚不能断定,但她确实很坚强。大概知道采访对象有顾睿思之前,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坚强的记者很快又活过来,坚强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那顾睿思呢?苏苏怎么评价?”还能坚强地问出这个问题,记者觉得公司真应该给她加工资。 苏寒立刻感觉到从右边过来的两道如有实质的视线。 “顾睿思,挺好……”苏寒思索着,“只是我们两个大概不太适合太长时间呆在一起。” 顾睿思和萧凯都知道苏寒这句话什么意思,但记者不知道。 苏寒看着镜头,顾睿思侧头看着她。 她很规矩地坐着,看起来乖巧专注。透过云层落下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顾睿思分不清,是阳光更安静一些,还是她更安静一些。 不知道是因为休息不好,还是因为中午防晒霜喷到眼睛里还没有恢复,仔细看,能发现她眼睛里有很淡的血丝。 顾睿思咳了一声:“你这么说,估计明天网上就会传出我们两个不和的传闻。” 苏寒觉得需要澄清一下:“我们没有不和,大概只是八字不合。” 顾睿思马上问:“你测过我们的八字吗?” 苏寒:“……” 顾睿思也没预备等她的回答,继续说:“你又没有算过我俩的八字,怎么知道我们八字不合?” …… 苏寒抬头望天,看来今天确实注定是不太顺利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就测八字,是不是早了点………… 第21章 天朗气清,惠风和顺。 探班媒体很有效率,趁着《忆平生》官宣的热度,采访视频当天就上线了。 萧凯的摸头杀,还有苏寒和顾睿思八字到底合不合,都成了新的热度话题。 但作为当事人的苏寒却无暇理会这些八卦新闻。 因为她第二天刚拍完第一场戏时,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张敏打来的。 电话接通就是简单冰冷的一句话:“小雨下午两点半的飞机,你去机场接他吧。” 苏寒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张敏又解释了一句,她有事要回美国几天,所以把小雨送到她那里代为照顾。 “我现在在剧组拍戏。”沉默了两秒钟之后,苏寒说道。 张敏平静无波地说:“我知道。” 然后报了一个航班号,就干净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苏寒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两点一刻了。 从这个影视小镇到机场至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两个小时。 苏寒突然一阵慌乱。 张敏在电话里说谷雨是一个人来的。可是五周岁以上的孩子才能办理无成人陪伴乘机,谷雨只有三岁半。苏寒不知道张敏是怎么把他送上飞机的。 两个小时。三岁半的谷雨在独自乘机之后,还要一个人在机场等两个小时。 苏寒猛地抬头看向田恬:“马上安排车,我要去机场!” 话音刚落已经快步向外走去。 田恬愣在原地没动。 苏寒走出去两步,察觉到她没有跟上,皱眉回头:“Move!” 这是田恬第一次听到苏寒大声说话,而且她脱口而出的是英文。 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田恬终于行动起来,苏寒继续返身往外走,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的人手指带着温暖的温度,松松地按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温和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要去机场接个人。”苏寒极快地回道。 萧凯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神色,镇定地说:“别着急,你先去换一件衣服,我跟导演交代一声,田恬备好车后会在门口等你。” 苏寒的心神随着他轻缓的声音稳定下来,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一身古装。 萧凯又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 “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他看着她问。 苏寒很直接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谢谢。” 不止是因为萧凯下午还有戏要拍,最重要的是,她本能的不希望有人太接近她的生活。 . 车从影视城开出去的时候,苏寒看到挂在天际的太阳被墨色的车窗玻璃挡着,像一帧褪去色彩的静物画。 苏寒想,她当时的拒绝是太生硬了吧。她几乎能够感觉到那一瞬间空气的静默,还有他脸上微不可查的停顿和迟疑。虽然转瞬即逝。 她闭上眼。可是即便再选一次,她恐怕还是会拒绝。 两个半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开进机场车库。 苏寒开门下车,疾步奔向航站楼。 事实上,苏寒只见过谷雨一次。 是去年圣诞节时,谷云亭提前半年就开始打电话,很稳定地保持一周一通。苏寒实在躲不过,最后只好飞去美国过圣诞。不过也只停留了短短三天。还好国内并不过圣诞节,所以母亲并不知道她与父亲及其家人的这次短暂相聚。 数月之隔再见到谷雨,苏寒觉得,自己大概对竖立在他身边的黄色小鸭拉杆箱比他的脸更熟悉。因为她无意中见过那只小黄鸭的次数,远远比谷雨多得多。 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喧嚣的机场大厅,灯光明亮,空气混浊,来往旅客的身影映在镜面一般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 谷雨很安静地坐在陪同他的地勤人员身边,在一群群不时熙攘而过的行人中间,他小小脸颊上的表情显得平静而严肃。 苏寒心里突然万分难过。 这是她的弟弟。她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的家人了。 他只有三岁半。可他看起来多么孤独。 她也多么孤独。 谷云亭死之前说,照顾小雨。 她是答应了的。 可是那天之后,她一直没有主动去见这个她答应照顾的孩童。 这也是为什么她竭尽所能满足张敏所有的金钱要求。 她希望通过另一种方式兑现自己的承诺。 苏寒心里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见到谷雨。他,会让那场苏寒还没办法完全面对的意外,被印证得更彻底。 虽然事实上谷雨跟那场意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一个孩子。尽管他看起来比同龄的孩子聪慧早熟,但他本质上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只有三岁半的孩子。 坐在椅子上的谷雨也发现了苏寒。 大大的黑色眼睛转向她,脸上平静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招呼。 “Hello,苏。”客气,生疏。 地勤人员核对苏寒的信息时,一直带着狐疑谴责的目光,也许还有点好奇。 苏寒看出这位机场服务人员认出了她。她有点担心对方会让她签名或是提什么其他要求,她现在心情很糟,恐怕会拒绝。 还好,这位地勤人员保持住了专业水准,信息核对无误,将这个“特殊包裹”转移给了她。 苏寒听到谷雨礼貌地向对方道谢并道别。 他用的英语。 从谷雨第一句“hello”出口,苏寒就意识到,谷雨在跟张敏生气。 虽然姐弟两人之前只一起短暂的相处过三天,但苏寒知道,每次张敏做了什么让谷雨生气的事,他就会开始用英语或者其他语言跟人交流。 张敏虽然在美国生活多年,但她的交际一直集中在华人圈,她本人也从没想过提高一下自己的英语水平,所以她只会中文。 而谷雨向张敏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拒绝说中文。 看来他这次真的很生气,即便张敏不在身边,他仍然坚持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两人一起往车库走的时候,苏寒企图从他手里接过那只小小的行李箱,但谷雨拒绝了。 他低垂着眼睛说:“No thankyou.I can do it myself.” 苏寒一怔。看着他用短胖的小胳膊,艰难地拖着那只因为磨损而变得表情悲伤的小黄鸭行李箱向大厅门口走去。 返程的路上,谷雨一直绷着小胖脸不说话。苏寒也没有话。 车厢内始终沉默着。 田恬试图打破坚冰。 谷雨是那种让人一看就喜欢的漂亮小男孩,五官精致,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他的眼睛和鼻子跟苏寒很像,都是从谷云亭那里遗传下来的基因。 田恬很热心地问谷雨,累不累,在飞机上有没有吃东西? 谷雨端坐在后座上,很矜持地一一回答。 田恬简直被萌化了,最后直接发展成了逗弄小动物一样的,饿不饿?渴不渴?困不困? 谷雨秀气的小眉毛越皱越紧,但始终礼貌地回答田恬不停丢过来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苏寒坐在他们两个旁边,侧头注视着窗外。 日光在一点一点往下坠,人间各色景物如同被按了快进键一样,相互追赶着在最后的亮光中飞速掠过。 苏寒目不转睛地望着,却没有一样东西映进眼睛里。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几个月来,耗费了多大的努力才艰难捆绑好自己的情绪,只有她自己知道。可是因为谷雨的突然出现,这一切都被一下子毫无征兆地全部击散了。 现在她的大脑就像煮沸的滚水,各种纷乱的情绪、画面在里面不停激荡、翻滚。 她不得不一再咬紧牙关,害怕一开口就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谷雨是无辜的。 甚至她身边的一切都是无辜的。 可是她是有罪的吗? 那得是多深重的罪,才让她不得不独自承受这一切? 在田恬开始问到,你长得这么可爱,幼儿园里是不是好多小女孩喜欢你,你有没有小女盆友的时候,苏寒鼓噪跳动的神经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开口解救了可怜的弟弟。 “喝口水再说。”她递给谷雨和田恬一人一瓶矿泉水。 “你弟弟是个小海归?”田恬顺手帮谷雨拧开水瓶盖子,对他流利的英文有点好奇。 “嗯,”苏寒看了一眼矿泉水瓶上红色的盖子,点头,“他一直在美国生活,这次是……第一次回国。” 她的心脏刺痛了一下。第一次回国,却是为了奔丧。 . 他们回到影视城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一排一排的宏伟建筑和古街旧巷,沐浴在黄昏最后一线明净柔和的光辉之中。 苏寒原本想让田恬先带谷雨去酒店。她晚上还有工作。 可是看着还没有她腿高的小孩子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一句话不说。 终于不忍心。 苏寒带他去了片场。 先去见了导演和制片。得到首肯,苏寒拍摄期间,谷雨作为“家属”,可以跟组几天。 小孩子就像小动物,会激起人们天性里的柔软。似乎无论哪个年龄段的成人,见到可爱的孩童都会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想要亲近他逗逗他。 人好像天生就喜欢和比自己小的人或动物接触,类似一种本能。连被大家称为“暴君”的汪导,跟小小只的谷雨说话时,声音都不禁柔和了几分。 苏寒看得出,谷雨比她在剧组更受欢迎。大概小孩子怎么都是可爱的。寡言也是可爱的。 而成人的孤僻少言,会被看成是一种缺陷。 萧凯在苏寒走进片场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因为自打苏寒离开,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在门口处打转。 终于,某个抬眼的瞬间,目光定住。 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她像是从最深浓的夜色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片场内人声嘈杂,空气闷热。苏寒穿着一件灰白格子衬衣,长袖。 无论天气多热,她一直穿长袖上衣。 萧凯突然想起她过分纤细的手臂,和手臂上那道长长的、像是要贯穿她整个人生的伤疤。 那道伤疤,就像一只精致的白瓷娃娃身上的一条裂缝。那么醒目而不合时宜。 但却无损她的美丽。 有时候,残缺,是美的极致。 这句话一点没错。 她一直穿长袖,是用来遮挡自己手臂上那道伤疤。她不在意自己手臂上那道伤疤,但她不喜欢旁人的目光过多地落在她身上,尤其那种带了猜测和窥探的目光。 所以萧凯也就十分不理解,她这样的性格,怎么会闯进这个圈子里来。 萧凯一开始并没有发现跟在她腿弯旁边一起走进来的谷雨,因为目光一直在她身上。直到苏寒微微低头跟谷雨说话,萧凯才注意到,她带了一个小孩子回来。 这就是她说要去机场接的人? 萧凯诧异了一瞬,但很容易猜到,小男孩应该是她的弟弟,因为两人五官长得很相像。 萧凯看到,苏寒跟那个小男孩说话的时候会微微弯下脊背,头也低垂着,神情认真专注。耳后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挡住她一侧脸颊。 萧凯轻轻微笑起来。 她看起来,很有做姐姐的样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子都是天才是一种什么体验呢? 第22章 后半夜好像开始下雨了。 苏寒听到玻璃窗上熟悉的噼啪声。 她合上书,先抬头看了一眼睡在她床上的小小的谷雨。 他睡觉很老实,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呼吸绵长而平稳。 借着桌上的小灯,苏寒轻轻抚了抚书籍的封面。 这是谷雨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是在她拍完夜戏带他回酒店的时候,谷雨送给她的。 他们一直拍摄到11点,谷雨已经缩在化妆间的长沙发上睡着了。 苏寒看着他安静地睡颜,有些无所适从。她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抱他回去。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那么亲近过。甚至在苏寒的记忆里,她从未跟任何人拥抱过。 萧凯看出她的窘迫,走过来正要将谷雨从沙发上抱起来的时候,他惊醒了。 那一瞬间,苏寒几乎从谷雨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惊惧。 但看到她,他很快安静下来,没有被吵醒的哭闹,只是揉着眼睛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 回到酒店房间,谷雨就从他的小黄鸭行李箱里翻出一个包着漂亮玻璃纸的礼物,递给她。 “什么?”苏寒问道。 谷雨用英文低声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苏寒愣了几秒钟,伸手接过来。 拆开,是一本书。 苏寒静静看着封面上的书名。 《大气科学中的数学物理问题》。 去年有一段时间,苏寒对气象学很感兴趣。她去美国过圣诞节的时候,在一个闲暇的午后,和谷云亭在一起讨论变分原理和Hamilton力学在大气科学中的应用。谷雨在一边旁听。 谷云亭当时向她推荐了这本书。 谷雨听完,兴奋地高举起小胖手,抢着申请:“爸爸!爸爸!让我买来送给姐姐,我有压岁钱!” 那时候,十二月的阳光穿透曼哈顿上空的清冷空气,薄薄一层,落在身上,没有温度,却又让人感到别样暖意…… 苏寒没有想到,谷雨不仅记得她的生日,甚至还记得这件小事。 她也几乎忘了,那时候,总是笑得一脸灿烂、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的谷雨,是甜甜的叫她姐姐的…… 苏寒抓起背后的沙发垫子,将脸深深地埋进去。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那么深刻感受到,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让我们得到很多东西,也失去很多东西。 但总体来说,失去的,总是大于得到的。 如果能重新再选一次,她会愿意丢掉自己身体里潜藏的叛逆,分出更多的时间给父母。她不懂如何与人交谈,但她愿意试着改变,她愿意学着告诉爸爸妈妈自己的想法。他们从未对彼此表达过,但苏寒知道,他们当然爱她。他们也愿意为她做出改变。 如果能重新再选一次,她不会在这个夏天拒绝去美国,那爸爸也不用回国来看她,不会遇到妈妈,不会有争吵,不会有那场车祸,也不会有……死亡…… 可生活不是数学习题,解错了可以擦掉重来。 生活是挂在墙上的日历,一页一页翻过去,不停歇,不后退。 所以,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 所以,谷云亭永远不会知道,她并不是突然对气象学产生兴趣,而是无意中翻到他大学时期的笔记,知道他曾选修过这门课程。她只是想让两人之间多一个可交谈的话题。而不是总尴尬的冷场。 《大气科学中的数学物理问题》这本书,在他推荐之前,她早就读过了。 …… 又是噼噼啪啪一阵响,在寂静的深夜,如同鼓声,震动耳膜。 苏寒的肩膀受惊一样紧缩了一下。她从垫子里抬起脸,下意识去看谷雨,他还在沉沉睡着。 雨似乎大起来。 苏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突然很想念。 想念那抹淡淡的薄荷味清香。 甚至想念她酒店大厅的那张称不上太舒服的长沙发。 原来黑夜是有分量的,沉重得要将人压垮。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一个人呆下去了,随手抓起一件外套就向门口奔去。从背后看,如同惊慌逃窜。 走得急,脚步却放得很轻。慢慢将门掩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电梯门打开,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扑面而来,能闻到潮湿的雨水的气息。 苏寒按亮手机屏幕,数字显示,已经凌晨两点了。 她不知道自己下楼来想做什么,想去哪里。 雨果真下得很大。 她走至宽大的落地窗前。硕大的雨点扑到镜面上,沿着不同的路径蜿蜒而下,像是一道道泪痕。 或许这个世界上悲伤到不能哭泣的人太多了,所以天空和云朵便代替他们哭泣。 苏寒在大玻璃窗前站了很久。 安静如深海的夜晚,如同另一个隔绝的星球,她是这个星球上孤独且唯一的居民。黑色的荒凉无边无际,凄清死寂,无人打扰,足够她失控的情绪随意暴/乱、动荡。 就这么站了半晌,直到腿脚都开始发麻了。她退开几步,走到靠窗放着的沙发上坐下。 苏寒靠到沙发靠背上,静静闭上了眼。 “你又打算在酒店大厅睡觉吗?”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原因,那个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摇,像是被风雨吹过来的。 她仰起头。 看到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下是少年棱角分明的白皙脸颊。 顾睿思。 苏寒没有费心思考这个钟点在这里遇见他有什么奇怪,也没有深究他刚才话里的那个“又”字有什么含义。 事实上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整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钝。 凌晨时分,除了他们两个,酒店大厅几乎空无一人,连吧台后面的值班人员都在偷懒打盹。 苏寒安静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她仰着头,整张脸暴露在灯光下,白至透明。 顾睿思微微呆了一下。 顾睿思后来常想,喜欢上苏寒这样一个女孩子,是太容易的一件事了。 不只是因为她的好相貌。当然,漂亮总是加分项。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什么? 每每到这里,他会有点卡壳。 顾睿思不是一个思想复杂和深刻的少年,所以苏寒对他来说,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她身上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东西总在不自觉地吸引着他。 唯一能说清楚的就是,他知道她不开心,他愿意做任何事让她开心起来。 在苏寒太过平静的目光下,顾睿思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喉结拘谨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他视线轻动,看到苏寒手里拿着一样东西。 “这什么?”他指了指。 苏寒顺着他的动作低头,这才发现,谷雨送给她的那本书居然还被她抓在手里。 “生日礼物。”她简短地答道。 顾睿思视线颠倒着努力辨认了一下书名:“大气……科学中的……数学物理问题……”他一阵无语,“谁会送这种东西当生日礼物?” 苏寒看着他凝成疙瘩的眉心,苍白的脸上突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是啊,也只有她的家人会送这种东西做生日礼物了。 “你生日不是早过了吗?”顾睿思想起什么,又说道。 苏寒点头。抬眼瞥向他。 他知道她的生日? 苏寒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开口发问。 旁人不问,顾睿思是从来不会发觉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的。问了也不一定能发觉。 苏寒重新低下头,把手里的书放在并拢的双腿上,有些出神的看着。 空气重新静下来。 在顾睿思印象里,他再没见过比苏寒更安静的人了。有时他觉得,她连说话的时候都是安静的。甚至,她存在的地方,无论多么喧哗热闹,只要她坐在那里,就会以她为圆点,方圆十米都变得安静下来。所有的人声浪潮,在经过她的时候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过滤掉,变得轻而又轻。 这种静或许源于她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她在自己和旁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什么都无法穿透过去打扰她,她也不打扰别人。 顾睿思以前听人说过——现在也常听不同的人说——他这样的性格不适合演艺圈。 但是见过苏寒,顾睿思觉得,自己努力一下还是能适应的。苏寒却是连努力都没必要。 她是全然的不适合这个圈子。 不过她可以唱歌。 顾睿思在心里推翻自己前一刻的想法,默默地做出补充。 她可以唱歌,不要演戏。 他很喜欢她的歌。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过他跳舞的视频,网上随便一搜就有很多…… …… 苏寒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顾睿思正低头对着她的头顶发呆。 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棒球帽把他额前的头发压下来,一直盖住眼睛。发呆沉思的表情也藏在帽檐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 “你还有事吗?”她轻声问。 顾睿思听到声音,回神,见苏寒正抬眼望着他,眼波平静。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听出来这其实不是发问,是赶人。 但他不大想走。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 “快三点了,你不回房间吗?”他用另一个提问代替了回答。 苏寒点头“嗯”了一声,说,“就回了。”人却坐着没动。 顾睿思也没动。 他开始挖空心思地搜索话题。 对此顾睿思并不擅长。 他16岁出道,一直顺风顺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被粉丝宠着长大的。以往都是别人挖空心思找话题跟他攀谈,这才让他养成如今这样有些冷硬傲慢的性子。 之前网上还有一个热门话题,被他的耿直傲娇“折磨”地“生无可恋”的粉丝纷纷表示:很想看看思思长大以后追女孩子“翻车”的亚子…… 顾睿思预感,广大网友的这一愿望,怕是快要实现了。 又一阵带着潮湿凉意的夜风从门口吹进来,噼里啪啦的雨点被风扯动着,纷纷扬扬砸在玻璃窗上,气势如虹。 这一阵响动让苏寒重新抬起头,顾睿思那句“快三点了”,这时候才真正传进她脑子里,被终于清醒过来的意识接收到。 苏寒猛然意识到,她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现在她不是独自一个人,还有一个人需要她。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冲顾睿思点了一下头,说:“的确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便向电梯间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关心他在凌晨的这个钟点出现在酒店大厅、出现在她面前的原因。 顾睿思看着她背影,心想,她大概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他其实是跟着她出来的。 她也不会去猜。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真的太冷了,求一下评论和收藏吧~ 顺便送一送红包,本章所有评论送红包(感觉贿赂的有点□□裸……不是………… 第23章 顾睿思这个钟点出现在酒店大厅、出现在苏寒面前,是因为,他失眠了。 这在顾睿思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他从来不会失眠。 他的世界明亮而简单。跳舞、演戏、赛车,这三样东西构成他生活的全部重心,而且看起来都发展得还很不错。 所以他没有什么可供失眠的烦恼。 直到苏寒出现。 对于女人这样东西,顾睿思以前从无了解。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了解。 他只想了解苏寒。 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顾睿思怀疑,这可能是他二十年来的人生中,遇到的最大挑战。 人们总喜欢用“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这一类的话,来形容男人和女人之间巨大的认知差异。 但顾睿思不想这么形容苏寒。他甚至不愿意那么简单粗暴地将苏寒归纳于“女人”这一类别。 苏寒就是苏寒。 她是独一无二的。 她当然是独一无二的,顾睿思不无傲慢地想,不然这世上那么多女人,他怎么就单单看见了她。 对顾睿思来说,确实是“看见”。 因为他以前头脑中甚至根本没有“女人”这个概念,所以也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什么女人。 不过以上这些并不单纯是导致他今天晚上失眠的原因。 他失眠,是因为将自己洗刷干净、躺到酒店的大床上时,苏寒的脸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倒不是说他产生了什么猥琐想法,而是因为一些下午发生的事情。 下午,苏寒突然离开片场时,顾睿思也看到了。他正要上前时,却被萧凯抢先一步。 她回来时,他同样看到了。 他不可能看不到。片场白色的灯光下,她瘦削的侧影,轮廓清晰如古画上的剪影,细致的五官极其醒目。 但顾睿思首先注意到的,却是她的神情。 他留意到她的嘴唇紧抿着,仿佛在咬紧牙关克制着什么。她看起来比平时更显得苍白,而且疲惫、虚弱。 很奇怪的,那一刻,顾睿思也想起了她手臂上的伤疤。 他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那一瞬间却觉得,苏寒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她手臂上的那道伤疤又崩裂开了。 没错,她脸上是一种“旧伤复发”式的隐忍和疼痛。 顾睿思甚至有一种冲动,想冲过去拉起她的胳膊仔细看看,看看她的伤口是不是真的裂开了,她是不是真的很疼…… 从第一次看见她手臂上那道疤痕开始,他就一直想问问,问问她,疼不疼? 虽然那显然是一道旧伤。 但他到底没有那么做。 第一次没有。 这一次也没有。 苏寒看起来是温和柔软的人,但那都是假象。她用温和柔软筑起一道墙,将旁人隔绝开来。 就算有人能走近她,顾睿思也很清楚,那个人绝对不是他——至少现在不是。 现在……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却是,在苏寒的定义中,他现在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 顾睿思为自己搜索到一个合适的定位——一个一起工作的“同事”。 见鬼的“同事”! 想象力太过丰富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它让顾睿思这个晚上彻底失眠。 雨开始下起来的时候,顾睿思也在床上翻来覆去两个多小时了,他终于决定放弃睡眠。 下雨的声音将他叫到了室外。 他一边往身上套T恤一边想,他每次遇到她的时候好像不是下雪就是下雨,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 出门的时候随手扣了一顶棒球帽在头上。 一开门,走廊另一头有一扇门也被轻轻拉开了。 都不用数,顾睿思就知道那是谁的房间。 灯光昏暗的走廊,淡淡的光影色泽映照出一道剪影一般消瘦的身形。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第一反应是“做贼心虚”地退回房间,仿佛自己怀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被人撞破了。 退得太急,帽檐撞在门框上,“咚”一声。本来只是轻微的响声,在寂无声息的深夜听来也有惊心动魄之感。 顾睿思紧张地手心冒汗,简直比他当年参加比赛第一次登台的时候还紧张。 好在苏寒并没有听见。 顾睿思缩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寒走到电梯前面。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她停下来,按下向下键。几秒钟后,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电梯门又关上。红色的数字开始一格一格地跳动。 整条走廊重新变得空无一人。 顾睿思从房间里走出来,也走到电梯前面,按下向下键。把苏寒刚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等顾睿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就像个变态跟踪狂的时候,他已经跟着苏寒出现在楼下大厅了。 苏寒在玻璃窗前面站着的时候,顾睿思就站着她身后不远处。只是她没有发现。 她总是不太能发现他。 她盯着玻璃窗和窗外的落雨看了多久,顾睿思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窗外是凝重的黑夜,玻璃窗变成黑色的镜面,她的脸映在上面,像薄暮时分朦胧飘忽的雾霭。 淅沥的雨线将整个世界笼罩起来,又将这个罩住的世界神奇地缩小了,小到只剩下这个空荡荡的酒店大厅。甚至小到只装得下他们两个。 遗憾的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苏寒仍是一直没有看见他。 甚至她转过身,走到沙发上坐下时都没有发现他。 他不得不自己出声提醒一下她自己的存在。 他说,你又打算在酒店大厅睡觉吗? 顾睿思是少数知道苏寒严重失眠的人之一,他还记得,她上次说过,她失眠到几乎三天没睡觉。 那之后,他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失眠的资料,甚至还装作不经意地向他经纪人咨询了一下怎么治疗失眠,搞得那段时间他经纪人一直以为是他压力大失眠,对他的心理健康问题表示了极大关注。 雨依旧下个没完,顾睿思一直注视着苏寒的身影在缓缓闭合的电梯里彻底消失。 . 苏寒回到房间也再没有入睡,她在凌晨四点终于有点疲惫的睡意时,接到张敏的电话。 头重脚轻地从床上坐起来,苏寒没有问张敏知不知道现在是国内的几点钟。 张敏说她两天后完成美国之行返回国内,让苏寒到时候重新把谷雨“寄送”回去。 眼前再次出现小雨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机场等她的画面。苏寒堪堪冷静下去的情绪又有翻腾的迹象。 她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张敏也不催促,拿出难得的耐心等待着。 苏寒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不用麻烦了,我这边的工作也快结束了,如果你不介意,小雨到时可以和我一起回去。” 张敏说,不介意。 苏寒猜测,张敏大概把她当保姆了,就像以前,装扮得精致如画的谷太太,早晨只负责等保姆把谷雨收拾妥帖之后,送上一个早安吻;晚上再等保姆将谷雨洗刷干净放进被子里后,送上一个晚安吻。 苏寒闭了闭眼,挂断电话。 她看向窗外。已经快天亮了,满城萧瑟的秋雨。 这场秋雨一直下了一整夜,第二天也没停。 导演觉得天公很作美,因为正好可以拍摄长安和陈知白的分别戏。 很怪异,影视剧里的分别总喜欢发生在雨天。就好像分别时人心里的阴霾是不够的,非得需要周遭的环境一起来衬托才足够浓郁,才足够感染屏幕外的观众。 但分别真正发生时,那种骨肉分裂般的疼痛再强烈,旁人也永远无法真切地感受到。 因为分别从来是一个人的事,而且它发生在血肉里。你剖开血肉给人看,无关的人看到也不过是一场热闹。 庆幸的是,倒不怎么需要长时间的淋雨。导演提供了一把纸伞,长安和陈知白同撑一把伞做最后的道别,然后长安转身走进雨幕中,陈知白注视着她离开。结束。 戏份很简单,唯一困难的是,导演要求长安转身离开时的一滴泪。 苏寒哭不出来。 导演拿着剧本给她讲了半天戏,又让她自己酝酿情绪。不到一分钟的镜头,反复NG,断断续续拍摄了近三个小时,仍是不行。 苏寒看得出,导演紧绷的情绪正在爆发的边缘。 她昨晚一夜没睡,双眼沉重发疼,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上一次哭,是在那辆被撞翻在路边的汽车里。 她的分别不是雨天,而是天朗气清,阳光明媚。碎金一样的日光透过破烂的车窗照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和身上。 天空又蓝又亮,以至于她眼前看到的都是蓝幽幽的影子。她,还有她的父母,他们就在这些死寂的蓝幽幽的影子里。 苏寒至今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她的幻觉。 那是她第一次哭出声音,几乎是声嘶力竭——虽然那种情况下的声嘶力竭也只是犹如小动物一般的呜咽,但她确实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发出乞求,绝望地大哭着呼喊“救命”,谁能来救救他们…… 她喊了很久。 但最后她终于明白,她永远不会得救了。 永远。 盛夏白热的风把她的泪吹干了。 苏寒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个灾难的现场,也不记得是怎么离开的。 她只记得那天的天空那么蓝,白色的云如同烟雾一般飘忽不定,一缕缕的阳光从天顶照射下来,亮得几乎让人盲目。天上还有燕群低低地飞过,整个世界寂静得不可思议,寂静得她都能听到燕子啁啾的声音,一声一声,清亮悦耳,让人终身难忘。 她可以贡献给这个世界的所有眼泪和哀求都用尽了,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小可爱们的评论我就忍不住想剧透 为了不剧透,我还是少说话,多发红包吧,这章还是所有评论发红包哦~ 感谢在2020-08-26 20:22:31~2020-08-27 20: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淡 3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导演让苏寒再揣摩一下人物心理。 导演没有爆发,这反而让苏寒更加内疚。 长安这个人物的心理,苏寒已经反复揣摩过了。 仙魔漫漫无期的寿命所带来的苦痛更甚于凡人。即便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却无法改变己身早已注定的悲戚命运。 苏寒觉得,长安的真正悲苦之处不是陈知白的死亡,而正是他的活着。 他活着,她却再也不能走到他面前,听他唤她一声长安。 他们之间的故事,溘然变成她一个人的记忆。 那种无望的沉痛,苏寒感受过。但正因为切肤感受过,才表演不出来——那不是可以表演的东西。 说到底,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萧凯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 时间已经接近正午了,只是天色暗沉,不能直观感觉到太阳的移动。 他们是在距离影视城不远的一处小山顶上,四周青草葱茏,不见很多花,却有茂盛笔直的树木。稀疏的雨点砸在叶片上,发出纷乱的沙沙声响。 萧凯拍了拍她落了细小水珠的头顶。 “别担心,”他语带笑意地安慰她,“放松点。” 苏寒转头。 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五官更显棱角分明,含着笑意的眼睛潮湿而温暖。 苏寒仰头注视着他,他身后是灰蒙蒙的天,轻薄的雾气在黑苍苍的山麓原野之间缓慢流动,他就像是这灰暗幕布上,唯一明亮的色彩。 苏寒确实有一点担心。 她其实不是一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以前从未体现出这个缺点,是因为她一直在自己擅长的舒适领域。 但现在要打退堂鼓显然也来不及了。 拍摄再次开始的时候,苏寒的状态并不比前面三个小时好多少。只有她心里最清楚,自己不可能哭出来。导演大概已经让工作人员去为她准备眼药水了。 以往穿在身上密不透风能捂一身汗的古装长裙,在秋风冷雨中也显得单薄了。萧凯擎一把纸伞,站在她面前,眉目翩然,风姿如画。 雨点噼啪,打在伞面上,一个喧闹又平静的小世界。 苏寒傻傻站在那里,视线处正看到他执伞的手。 他的手可真好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静静垂落的衣袖处点缀着繁复的暗色花纹,似悄然开在雨中的一朵小花,风雅华贵。 一阵冷风,将雨线吹得倾斜,躲过纸伞的阻拦,落在身上,穿透单薄的衣物,刁钻地一层层侵入肌肤毛孔。 萧凯嘴唇轻抿,肩上乌黑的发被雨水微微打湿,苍白的脸色充满沉痛地望着她。 这一刻,他就是陈知白。 苏寒闻到淡淡的薄荷味清香在烟雨霏霏中升腾蔓延。 她仍是苏寒,不是长安。 苏寒觉得自己的后背都能感受到来自导演的“死亡凝视”。 她低下头,等着导演喊“卡”。 “长安。” 萧凯突然说话了。 苏寒诧异地抬起头。他们这一段原本是没有台词的。 疏雨横斜,将他一贯温和的声音吹过来。 “你为什么从来不哭?”他细细看着她的眼睛,黑亮的瞳仁像是要把她穿透,“受伤的时候不哭,被误解的时候不哭,伤心难过的时候也不哭。为什么?女孩子不用那么逞强。” 苏寒静了好一会儿,轻声问:“哭有用吗?会让这个世界改变吗?会让已经发生的事改变吗?” 哭有什么用,这个世界是个聋子。 但是他说—— “对我有用。” 苏寒的瞳孔中劈过一道闪电。 秋天的雨是没有电闪雷鸣的,只是默默地下。雷声轰鸣,暴雨横斜都是在人心里。 他带着凉意的手指压在她泛红的眼角上。 “对我有用。”他微微低下头,凑近她的脸颊,轻而又轻地说,“别对这个世界失望。” 天地静谧,空山无人,只听到疏落的雨滴打在伞面上,噼噼啪啪,是大自然摇落的琴字。 苏寒转身走进雨幕中的时候,心想,她并不是对这个世界失望。她只是对自己失望。 导演要求的那一滴眼泪,苏寒到底还是没有流下来。但导演看起来对最后这一条还算满意,“宽容”地没有继续NG。 . 谷雨从田恬那里接过毛巾,亲手递给苏寒。 在苏寒拿着毛巾慢慢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时,谷雨突然问了苏寒一个问题。 他把自己厚厚的数学习题集收进书包里,一张小脸儿紧绷严肃地说:“Su,May I have a talk with you?” 苏寒点点头。 谷雨看着她湿湿的头发和衣服,皱着眉用英文问:“你为什么做这些?” “什么?” 谷雨冲着剧组忙碌的人群扬了扬小下巴。 “这些。”他说。 苏寒沉默了一下。 “是因为妈妈总问你要钱吗?” 谷雨小小一只,仰头看着她。 他跟苏寒一样,生的白,直直望过来时,更显得一双眼睛格外漆黑明亮。 苏寒一滞,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更加轻缓了:“不完全是。更多是我自己的原因。现在这些……工作,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们两个一个说英文一个说中文,就像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平等对话,苏寒并不因为谷雨的年龄而对这场谈话表现出丝毫敷衍。 “你喜欢这些?”谷雨又问。 “不怎么喜欢吧……”苏寒低声回答,尽可能尝试着向他解释得清楚一些,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堆积着成打的疑问。“可……我们有时候需要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也许可以从中找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 或者用这些不喜欢的事情来填补迷茫。 后面这一句苏寒没说。 “你找到了吗?” “也许找到了。也许没有。最后总会知道的。” “苏,”谷雨思考了几秒钟之后,皱了皱小眉头,不满地说,“你变笨了。你刚才的话毫无逻辑。一个人永远不可能从一件不喜欢的事情中找到喜欢的东西。这就像爸爸说的,在一道数学题中哪怕只是错了一个指数的小小负号,接下来就只能一错再错,不可能求出正确的解。简单一点说,你现在的行为就是——”他停一下,用中文说了一个成语,来概括表达自己的意思,“——缘木求鱼。” 苏寒笑了:“成语用得很恰当。我以为你要一直说英文。” 谷雨耸耸肩:“我改变主意了。” 绵绵的秋雨落了一晚之后,又落足一整天。 总是熙攘热闹的影视城终于被缠绵雨雾洗出些原本的样貌,人群褪去后,街巷在细雨中显得静谧而幽深。没有停歇迹象的冷雨,让这座南方的小镇有了些北国的气息。 雨天也有好事发生,比如提早收工,获得难得的休息空闲。 昨晚上不止苏寒一夜没睡,顾睿思也一宿没合眼。拍摄一结束,顾睿思就径直回酒店房间补觉。 房门第一次被敲响时,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的顾睿思在被子卷里微微动了动。 停了几秒钟,第二波敲门声再次响起,而且显然比第一次高了一个分贝。 顾睿思在枕头里拱了拱,把脑袋整个埋进去隔绝噪音。 但显然他有一个耐心十足的来访者,第三波敲门声响起来…… 顾睿思“呼!”一下抱着被子坐起来,顶着拱成鸡窝的头发赤着脚从床上跳下去,气势汹汹地向门口走。 他被吵醒的时候会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谁哄都没用,这时候大概只有苏寒能浇熄他胸腔里迸发起的一团火气。 门猛地被拉开。 站在门口的不是苏寒,但是是一个仅次于苏寒的存在——她的弟弟,谷雨。 谷雨小朋友怀里抱着一个大富翁游戏盘,头高高扬起,黑亮的瞳仁格外“友好”地看向矗立在门口的顾睿思——和他乱蓬蓬的鸡窝头。 对上那双跟苏寒格外相像的眸子,顾睿思心里腾着的火气,“呲”一声,灭了一大半。 “你好,”门外的小访客笑眯眯地说,“我姐姐在忙,你能陪我玩儿一会儿吗?” 又是“呲”地一声,剩余的那一小半火气,也彻底熄灭了。 顾睿思看着面前的小豆丁眨了眨眼,小豆丁也对着他眨了眨眼。 等谷雨费力地将怀里抱着的游戏盘往上举了举,顾睿思才想起来让开门口,说了句,“请进”。 谷雨走进去,找了张桌子将他的游戏盘摆好。 “你会玩儿大富翁吗?”他转过头问道。 “不会。”顾睿思打了个哈欠,实话实说道。 “没关系,”对面的小孩儿扬起“天使”般的笑脸,“我可以教你,很简单。”又补充一句,“这是我姐姐最喜欢的游戏。” 三十分钟后,顾睿思第三次被关进监狱,每一轮都被轮空。 他蜷缩起长手长脚窝进沙发里,眼看着他的小对手从容不迫地买地、建楼,变成个“万恶”的大地主。 “你每次都赢,不烦吗?”顾睿思揉了揉他的鸡窝头,问道。 “不烦啊。”谷雨“大地主”头也不抬地说,“你每次都输,烦吗?” 顾睿思咬了咬后槽牙。 从监狱里出来,又苦撑了几分钟后,仍是没能逃脱破产的命运。 “你知道吗?”谷雨小朋友抬起头看着他点评道,“你比萧凯哥哥还笨!” 顾睿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小屁孩,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这是苏寒的弟弟,不能打,不能打。 “你也去找萧凯玩儿了?”顾睿思边说边从沙发上跳下来。 因为经常跳舞的缘故,他身体几乎每一个关节都柔韧有力,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的动作轻盈而利落。 “嗯,”谷雨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萧凯哥哥还十分体贴地给我准备了饮料和各种零食。” 顾睿思正从墙角的小冰箱里拿水,闻言才想起来,他连口水也没给孩子喝。 心虚地轻咳一声,半晌,严肃地说:“小孩子要少吃零食饮料,不健康。”从冰箱里拿了瓶水递给他,“那,多喝水,对身体好!” 他嘴里的小孩子用一个饱含轻蔑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的情商和智商一样堪忧。” 顾睿思:“……”小孩子都是魔鬼吗? 谷雨将游戏盘整理好,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 顾睿思一口水呛在喉咙口,惊天动地地咳。 谷雨手里拿着骰子,眼波平静地望着他。 顾睿思擦擦嘴边的水:“你几岁?小破孩儿一个,知道什么是喜欢?” 小破孩儿? 谷雨小朋友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好吧。” 顾睿思刚松了口气,就听对面的“小魔头”一边掷骰子玩儿,一边继续不以为意地说:“也许一会儿我可以去问问隔壁的萧凯哥哥。他比你聪明一点,还比你温柔有眼光。” 顾睿思无比确定了,小孩子都是魔鬼!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弟弟其实是来助攻的吧~~ 所有评论继续送红包哈~ 第25章 当顾睿思二十年来第一次生出的那点少年心事, 被一个三岁半的小豆丁无情戳破的时候,苏寒正坐在自己房间的沙发里,重读那本《大气科学中的数学物理问题》。 苏寒并不知道谷雨去找顾睿思。谷雨小朋友出门的理由是, 要去找田恬玩大富翁。 谷雨是个诚实的孩子, 所以他真去找过田恬了。 只不过田恬打开门后,他问了一句,“你会玩大富翁吗?”,得到一句“不会”的回答后,立刻心满意足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好吧,再见!”,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迈着小肥腿奔向真正的目标了。 苏寒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书页上各种复杂的数学符号在这样一个秋雨黄昏中, 显得神秘而悠远。 她听见秋风拉扯着雨幕扑过来, 噼里啪啦在玻璃窗上留下一阵声响后, 又倏然远去了。 这个时候, 她还不知道谷雨和顾睿思的话题正集中在她身上。 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都不知道谷雨向顾睿思谈论过她, 而顾睿思从谷雨处获得的对她的微末了解,最终会以一种极具戏剧性的方式暴露出来。 苏寒读到“流体力学中的变分原理”时, 顾睿思正面对着谷雨小朋友疾风骤雨般的“灵魂拷问”。 “你知道我姐姐的偶像是谁吗?” “你知道她最喜欢的文学作家是谁吗?” “你知道她最喜欢吃什么吗?” “你知道她最讨厌什么吗?” …… 在顾睿思舔着脸承认确实有点喜欢苏寒之后,谷雨就发出了以上一连串的“灵魂拷问”。 顾睿思对这些提问当然都答不上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苏寒的姓名、性别、年龄、生日、身高……这些可以从网上轻易搜索到的信息,他几乎对她一无所知。 一个人会喜欢上一个一无所知的人吗? 会。 顾睿思暗想,一年前他第一次见到她时, 连她的姓名、性别、年龄、生日、身高……都不知道——哦,不对,性别还是知道的。 不过那时候他并没有喜欢她吧,只是…… 只是,记住了。 是的,只是记住了。 直至再见到时,他才发现,原来那张陌生的脸,那个陌生的身影,居然在他头脑里记忆得那么清晰,而且深刻。 就像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静悄悄地等在那里,等他傻乎乎地转了一圈后幡然发现。 屋内的空气冷而清明,苏寒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隔着几个房间的顾睿思往谷雨身边挪了挪,“不耻下问”:“那,你姐姐的偶像是谁?” 总不会是我吧?他在心里暗暗追问。 谷雨小朋友带点严肃带点轻蔑地打断他不切实际的自我膨胀:“肯定不是你!” “……”顾睿思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熊孩子,“三岁半的小孩儿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谷雨听了,不慌不忙地说:“以我177的智商来说,比大部分孩子,还有大人——”他伸出一根小手指指了指顾睿思,“——都聪明。” 智商177,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但顾睿思其实没什么概念。 “所以,”谷雨冲他扬了扬小下巴,“你明白你和我姐姐之间的差距了?” 顾睿思没明白,纳罕地问:“我们之间有什么差距?” 谷雨一脸“真是被你的天真打败了”的无奈表情,用自己的小胖手猛击了一下额头。 “这么说吧,你在我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懂,智商无限接近于零的笨蛋。”谷雨摊了摊手,“但是我在我姐姐面前,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明白了吗?”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海王星和太阳的距离那么远。” 又一阵风过,苏寒再一次被雨声在玻璃窗上劈啪作响的声音惊动。一片片昏黄光晕里,连路边的街树仿佛都要借着风雨,摇晃到窗子上来了。 而隔着5个房间的顾睿思,在同样的雨打玻璃窗的声响中静了几秒钟,然后“咚”一声,手里喝空的矿泉水瓶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对面那颗智商177的小脑瓜上轻轻敲了一记。 “说谁笨蛋呢?”再敲一记,“谁是智商接近于零的笨蛋?!” 谷雨捂着被敲的额头默不作声地看了顾睿思足有一分钟。 前三十秒里,那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直看得顾睿思渐渐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后三十秒里,顾睿思开始担忧,他不会是把这颗拥有177智商的脑壳敲傻了吧? 他也没用力啊!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脆弱吗? 顾睿思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像幼儿园里打架理亏的小朋友一样咕哝了一句:“是你先骂我笨蛋的……” 谷雨却突然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很认真开始回答他一分钟之前提出的那个问题。 “我姐姐最崇拜的偶像是狄维克,他是一位在英国出生的华人,也是一位伟大而杰出的数学家、天体物理学家、逻辑学家和计算机科学家,并被公认为是二十世纪初之后对于数学及其应用具有全面知识的最后一人。狄维克的研究涉及……” 在谷雨说到“天体物理学家、逻辑学家”那一大段高深缥缈的头衔时,顾睿思没绷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谷雨立刻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顾睿思讪笑着摆摆手,示意小朋友的“演讲”继续。 等谷雨念经一样念完了这位叫“狄维克”的伟人的伟大生平后,顾睿思立刻来了精神。 “我的偶像是‘车神’塞纳,”语气像终于轮到他展示自己最喜欢的玩具一样兴高采烈,“他1960年3月21日出生于巴西圣保罗,4岁开始开卡丁车,13岁开始参加卡丁车赛,1984年加入一级方程式杜尔曼车队开始了自己的F1生涯。曾经于1988年、1990年、1991年三度夺取F1世界冠军……” 谷雨:“……” “我错了,”小半晌后,谷雨低声说,“你和我姐姐之间的距离并不是像海王星和太阳那么远……” 顾睿思赞同的点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谷雨不理他,继续把话说完:“你们压根就不在同一个星系里面!” 顾睿思握了握手里的矿泉水瓶,默默忍住了向那颗智商177的小脑壳再敲一记的欲望。 苏寒对谷雨这种能把人气到想打人的“才能”全然不知。她记忆里是以前那个每次说话必会乖巧地喊她姐姐的小人儿,和机场大厅里那个安静孤独得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身影。 无论哪一种,肯定都与此刻顾睿思面对的这个谷雨不一样。 被雨夜围拢起来的世界有种纯粹的沉静,苏寒在这种寂静中却有点不能集中精力,她手上的书不过翻了几页,但其实她的记忆已经将这本书读完了。 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她在第一遍阅读时就已经记住了书中的所有内容。 她、她的父母,还有谷雨,都有这种超强的记忆能力。 但有时候好的记忆能力并不都是好事。它也可以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因为它会让你把那些不想记忆的事情也记得清清楚楚。 一种可悲的才能。 所以苏寒记得那场灾变发生时的所有细节,她的父母死亡时的样子,如同永不会褪色的照片一样烙印在她心里。 还有谷云亭对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的表情、语气,她都记得一丝不差。 她当时在后座,谷云亭被安全带困在驾驶位,他们只能通过破碎的半块后视镜注视着彼此。 父女之间,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漫长对视。 绝望、恐惧、哀求、无助、痛惜、后悔……种种苏寒从未在谷云亭脸上看到过,并以为永远不会在他脸上出现的情绪,那一刻一一划过他被血迹浸染的脸颊…… 他最后一刻想拉拉她的手,可是他们都动不了。 苏寒多希望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但她知道不是。 她的记忆不会骗人,所以,她确实看到,谷云亭,那个征服整个华尔街的商业巨人,她的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哭了…… 透明的眼泪将他脸上的红色晕开,苏寒一直透过碎裂的镜面,看着那一滴泪流经他整个脸颊,然后滴落下去。 而她的母亲,那个从未在生活中有过半分软弱和妥协的女人,死也死得那么干脆,没有留下半句话。 母亲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悄无声息的头颅静静停靠在苏寒胸口处。 她们从未说过一句亲密温情的话,但死亡的瞬间,天性中的本能让她做出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选择——保护自己的孩子。 苏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雨夜又把这些扎根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翻出来,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去翻看。 她强大的记忆能力甚至还具备放大和着色功能,让一切都那么鲜明而具体。总是不期然地在任何时候,冲出脑际。 苏寒“啪!”地一声合上书,书册卷曲的封面在冷肃的空气中颤了颤,而后以一个固定弧度静止不动了。 她自沙发上站起身,漫无目的地从卧室走至客厅,又从客厅走回卧室。 这个雨夜,仿佛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雨夜,雨声萧萧无止息,跟外面那个广阔而幽邃的雨夜隔开了。 苏寒在自己的潮湿阴冷的雨夜中站了几分钟。悬在书桌上空的小吊灯发出幽微的亮光。雨声淋淋,把灯光都染上了朦胧的雨意。 从桌上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的钟点,苏寒蓦然意识到时间的流动。 谷雨已经出去两个多小时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太阳系的八大行星中,海王星是距离太阳最远的行星。 顾睿思和苏寒,就像海王星和他的太阳。 太阳要越过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和天王星,才能看到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颗围绕它旋转的海王星。 突然就觉得用这个做文名也挺好哎~ 我不说了,我只是来送红包的………… 第26章 苏寒有点诧异谷雨居然能够忍受田恬的“聒噪”两个小时之久, 平时他单独和田恬相处超过十分钟都要逃跑的。 拉开房门,苏寒决定去找谷雨。 田恬的房间就在苏寒隔壁。 敲开房门,看到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田恬, 苏寒有些疑惑。 “谷雨没在你这里吗?” “谷雨?”田恬抓了抓睡得乱蓬蓬的头发, “没有啊……” 苏寒的脸色紧绷起来:“他没有来找你?” 直到此刻苏寒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和错误,她不应该让一个三岁半的孩子独自出门。 “没有。”田恬迷迷糊糊地摇头,摇到一半终于清醒了些,“哦!来过。不过他问我会不会玩大富翁,我说不会,然后他就走了。” “走了?” “嗯!”田恬点头,说到这里已经完全清醒,肯定而兴奋地向顾睿思房间的方向指了指。 苏寒迟疑地看着她:谷雨在顾睿思房间? 田恬一阵猛点头。 “你是看着他进的顾睿思房间吗?”苏寒追问。 “嗯!”田恬再次点头答道。 苏寒有些意外谷雨会去找顾睿思,在她印象中, 谷雨在剧组这几天并没有和顾睿思有过很多接触, 熟悉更谈不上。 顾睿思看起来也不像有耐心带孩子的人。按照田恬的说法, 谷雨在她这里敲过门之后就径直去了顾睿思房间, 两个人已经在一起呆了近三个小时。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苏寒只想赶快确定谷雨没有走丢。 她刚刚转身要朝顾睿思的房间走去,“咔哒”一声门锁的响声, 斜对面与她们隔着三四个房间的房门被人打开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苏寒脚步停住,抬头看过去。 那道瘦高的身影轻轻关上房门, 不经意侧头,也看到她,微微一愣,然后微笑着向她走过来。 走廊里铺着很厚的地毯,不止吸收了脚步声,仿佛把一切声响都吸收了。 四周变得出奇的安静。 他大概刚刚洗过澡, 头发有些潮湿地垂在额前,身上套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 苏寒默默看着,心想,不知道会不会有水珠滴下来。 没有水珠滴下来。 苏寒听到身边传来一道很清晰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田恬擦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小声对苏寒说:“苏苏,你顶住,我先撤了。我不能对不起我家思思!” 说完动作极其迅速地退回自己房间,“咣!”一声,关上了房门。 苏寒:“……” “怎么了?”萧凯已经走过来,看看她,看看她身后紧闭的房门,又看看她,笑着问道。 “没什么,”苏寒摇头,“我来找谷雨,田恬说他在顾睿思房间。” “这样,”萧凯缓缓点头,“正好,我也要去找睿思,一起吧。” 苏寒抬眼看着他。萧凯冲她笑笑。 他这样抿嘴微笑的时候,眼睛会微微眯起来,弯成漂亮的弧度,带点慵懒又讨好的温柔。 若是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大笑的时候,鼻子会有些孩子气地不自觉地皱起,眼角也聚起明朗生动的笑纹,瞳孔深处仿佛有不停浮动的亮光一样,明亮逼人。 无论哪一种笑,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答应他所有的要求。 苏寒低下头,踩着厚厚的吸收了她所有脚步声的地毯,向顾睿思房间的方向走去。 萧凯落后半步,走在她右手边。 在门前站定,苏寒屈指在面前的木色门板上敲了敲,不轻不重的两声。 “谁?”里面的人问。 苏寒和萧凯都听出,是顾睿思的声音。 苏寒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呼”一下被人很有气势地从里面拉开了。 开门的正是房间的主人,顾睿思。 苏寒解读到他脸上的惊讶,不知为什么,似乎还有几分慌乱。 苏寒没有深究,开口说:“打扰了,我……” 只堪堪说出四个字,“哐!”一声,房门以比打开时还要快一倍的速度又关上了…… 苏寒眨眨眼,再次确定,门确实是在她眼前关上了……关上了……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闭门羹,苏寒愣了几秒钟,微微皱了皱眉。 倒没什么不高兴,只是担心自己打扰了对方,以及谷雨是不是没在这里,不然顾睿思应该能想到,她是来找谷雨的。 顾睿思是应该想到苏寒是来找谷雨的,如果不是苏寒敲门之前,他刚好和谷雨谈到了“姐夫”这个极其深奥的话题的话。 小家伙的原话是:“想要做我“姐夫”可没那么容易!”再配上下巴恨不得飞到天上去的傲娇的小表情。 顾睿思心里笑翻了,什么“姐夫”?!别逗了好吗?他只不过是刚刚对苏寒有点好感好吗?他根本没想那么远好吗?姐夫!嘁! 但说出口的话却是:“说来听听,要做你‘姐夫’有什么要求?” 谷雨摆着手指头一条一条数过去。 “要长得好看。” 虽然听起来肤浅,但谷雨小朋友早已看穿,他亲爱的姐姐其实就是个隐藏的“颜控”。 顾睿思点头,这点我十分符合。 谷雨翻了个白眼,继续数:“要温柔体贴。” 顾睿思又点头,这点我也可以符合。 “不能太笨。” 顾睿思又又点头,这点天生就符合。 “最好会做饭。” 又又又点头,这点我可以学到符合。 …… 当顾睿思不知道第几次点头,谷雨小朋友的手指都要数到不够用的时候,苏寒敲响了房门。 他随口喊:“谁?”人已经活力十足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张扬着自信地笑容。 顾睿思盲目乐观地认为,谷雨“姐夫”这个身份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他必将以压倒性的优势——“成功上位”! 带着这样的盲目乐观,他拉开了房门。 房门外,作为姐姐的苏寒,静静站在那里。 白净的脸,弯在肩头的乌黑的发,清瘦的身体,站在窄而空旷的走廊昏黄的光影下,像一幅淡然静默的古画,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睑。 顾睿思并不是紧张到甩上了门,而是在那一瞬间,大脑整个放空了,关门是他机械的大脑唯一可以发出的自救指令。 房间内,谷雨坐在沙发上,眨巴了眨巴那双几乎跟苏寒一模一样的眼睛,不解地看着靠在门上,满脸通红、受惊小兔似的顾睿思。 “谁啊?” 顾睿思咽了口唾沫,半晌大脑才略略恢复运转。 “好像是……你姐姐……” 还好像…… 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百分百确定。 谷雨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把这个‘好像’是我姐姐的人,关在门外了?” 顾睿思又愣了足有半分钟,才猛地反应过来。 敲门声先一步再次响起。 跟第一次一样,不轻不重的两声。但这次听在顾睿思耳朵里却如同打雷,响得惊心动魄。 顾睿思大概不会想到,这是苏寒人生中第一次被这么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在顾睿思靠在门板上入定的半分钟里,苏寒拧着眉,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像是要在上面盯出个洞。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萧凯正弯着唇角双眼微眯地看着她,像一只被取悦得心情很好的猫咪。 苏寒被笑得低了低头。 萧凯很顺手地在她头顶上拍了拍。 外面的雨仍在落,有微弱的风声和雨声从走廊尽头唯一的一扇小窗传过来,听上去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萧凯的手收回去的时候,苏寒看到他垂落在身侧的细白的指尖。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睿思这么紧张。” “紧张?”苏寒有些不解地看他。 “嗯。” “紧张什么?” 萧凯的目光闪了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笑说:“你再敲一次吧。我保证,这次顾睿思肯定不会再给我们吃‘闭门羹’了。” 虽然嘴上说“我们”,但萧凯心里知道,顾睿思刚才恐怕根本没看到他。 若是换一个时间遇到这种情况,苏寒肯定不会再打扰对方第二次。但现在她得知道谷雨是不是在他房间。 其实这个酒店的环境实在不算太好。一天一夜的阴雨,似乎把掩藏在酒店缝隙里的霉菌都冲洗了出来,房间被褥和四周的空气里都飘荡着潮湿的霉味。 剧组预算有限,作为主演的萧凯和顾睿思、还有已经杀青的唐可可,都算是影视圈的新人,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苏寒作为庄周影视的“关系户”,原本是可以有“特殊待遇”的,但她拒绝了。 薛稳也觉得低调点更好。“木秀于林”的古训,他还是知道的。 苏寒就站在这个环境不大好的酒店走廊上,再次轻轻敲响了顾睿思的房门。 敲门声里,谷雨小朋友一边不慌不忙地扔骰子玩儿,一边看热闹。 顾睿思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像模像样地理理袖口,扯扯衣角,努力恢复到自己的高冷人设。直到完全满意了,才重新拉开房门,却完全忘了还顶着被他睡成鸡窝头的发型。 谷雨没眼看地伸出小胖手,盖在眼睛上。 这一次,房门以比较正常的速度打开了。 如果忽略他张扬个性的鸡窝头,顾睿思此刻整理过后的表情,勉强可以凑出个高大威严。 “威严”到一半,突然又思及谷雨刚刚罗列的那一长串要求中有一条“温柔体贴”,顾睿思又连忙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让自己脸上僵硬的表情软化一点。 但可惜,不怎么成功,看在苏寒眼里更像是被打扰到的不耐烦又忍着不好发作。 苏寒抿了抿嘴,轻声而快速地说完她之前被打断的话:“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谷雨在你这里吗?” 语气礼貌生疏的仿佛他们只是相互打过照面的陌生人,而不是在一个剧组里一起拍戏拍了近两个礼拜的“熟人”。 顾睿思刚刚弯上去半个弧度的唇角,慢慢垮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思思同学,道阻且长。 第27章 其实两个礼拜并不算一段很长的时间。 对苏寒来说, 两个礼拜,她不可能跟任何人相处到多熟悉。 最长的一次,她曾经整整一个学年, 跟班级里所有同学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那是在苏寒五岁那一年。 那一年, 他父母的婚姻终于彻底破裂了。 像所有自小经历父母离异的孩子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都认为那是自己的错。 从她有记忆以来父母争论的焦点都集中在她的教育和成长上。 母亲希望她走一条真正的天才之路,最后如同她一般进入国家最高科研机构。而父亲则更希望给她更多的自由,让她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和学习。 对于这个问题,不管父亲还是母亲,他们从来没有征求过作为当事人的苏寒的意见。只是一路从争执,变成后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 而苏寒呢? 事实上哪一种成长方式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安静地陪她吃一顿饭, 而不是在彼此面对面相处的五分钟内, 就会爆发一场战争。 母亲习惯指责父亲的不负责任。 父亲指责母亲专/制冷酷。 苏寒不知道自己可以指责谁。 指责母亲真的很霸道专/制, 从来不顾自己的意愿?母亲从来不知道, 苏寒自三岁起按照她的安排学习钢琴,却厌恶那些用来评定技术等级的枯燥考试。 还是指责父亲的粗心大意?他看似体贴地希望她如同普通的孩子一样成长,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该如何跟那些普通同龄的孩子相处。 他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时, 多么害怕…… 他们也从来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才让自己做到不去在乎别人或惊异或打量或窥视的目光——是她自己学会,至少要在外表看起来自己并不在乎。筑起一道坚硬的壳,才能保护自己。 即便如此,苏寒也没有办法说, 其实父母分开更好。 一切都没有变得更好。 五岁那年,父母终于吵累了。父亲决定定居美国,与母亲协议离婚。 苏寒面临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选择。 父亲和母亲之间 她选了母亲。 不是因为她更爱母亲,而是她知道母亲更需要她。那个强硬到专/制的女人,需要她。 是在一个深夜,从床上爬起来的小小的苏寒,看到母亲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无声而剧烈地崩溃痛哭。 母亲消瘦的脊背弯曲着,像是整个世界轰然坍塌下来,沉重得要压断脊梁。 五岁的苏寒默默站在门外的阴影中,注视着卫生间明亮的灯光照在妈妈身上,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道单薄的影子一样脆弱。 那时候苏寒就知道了,这个自负、强硬、专/制,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女人,需要她。 没有人问过苏寒需要什么。 甚至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但有时候,被需要,大概也是一种存在的价值吧。 . 苏寒说完打扰,抬眼等着顾睿思的回答。 她没想进去,但顾睿思没说话,把门打得更开,身体让到一边,双手插进裤兜里。 萧凯猜的没错。顾睿思之前确实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也在,虽然他就站在苏寒身边。 这次倒是看到他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视一眼,又各自默不作声地分开。 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意识到,两人此刻交错而过的视线,是那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视。 在走和留之间摇摆了一秒钟,萧凯从容地选择了后者。心里有几分好笑,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怪异,和胸口细微的沉闷感。 苏寒毫无所觉,从门口她看到谷雨正翘着小短腿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摆着他那个大大的大富翁游戏盘。 谷雨也看到了她。 “苏。”他挥手冲她打了个招呼,看起来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苏寒站在门口面露犹豫。 “请进。”顾睿思突然说了一句。 苏寒停了一两秒钟。 走廊的光线比房间里略暗,从顾睿思的方向看过去,苏寒的脸在陈旧的光影中显得更白了,像屋外朦胧的雨雾。 他的手在裤兜里轻轻握了握,掌心一层薄汗。正思量是不是要再说一遍“请进”的时候,苏寒迈步走了进去。 顾睿思脸上表情不变,手却在裤兜里握得更紧,身体隐隐发烫。 苏寒在谷雨身边的位置坐下,身后是关闭的窗户。窗扇似乎没有关严,苏寒后背感觉到有风吹过来,带着潮湿的凉意。 她侧头看了看谷雨身上单薄的小T恤。苏寒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她甚至没有想到让他出门前添一件外套。 “你冷吗?”苏寒轻声问。 谷雨小小的脊背挺直起来,转头看向她。 他的眼睛本就大而明亮,此刻更像被注入了一道亮光,摇着头声音清脆地说:“不冷!” 苏寒停了停,还是伸出手,盖在他的手上摸了摸。 暖暖热热的小肉手。 看来确实不冷。 苏寒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谷雨却突然兴奋起来。 有点试探又有点期待地说:“苏,我们一起来玩大富翁吧?” 苏寒没有立刻回答。 身后窗子上的那条缝隙似乎变大了,潮湿的凉风更刁钻紧密地吹拂进来。 谷雨对顾睿思说大富翁是苏寒最喜欢的游戏其实并不准确。大富翁是谷云亭最喜欢的游戏。苏寒三岁起就和谷云亭一起玩这个,是他们之间唯一的游戏。 去年圣诞节去美国,她和谷雨还有谷云亭也一起玩过几次。 苏寒和谷雨都赢不过谷云亭,每次玩完游戏,谷雨都会一整天叫谷云亭“Landlord Dad”(地主爸爸)。 谷云亭和谷雨都不知道的是,苏寒从五岁起就一直在故意输。因为她不希望爸爸破产。 但可笑的是,最后在现实生活中,他还是“破产”了。 一瓶水突然出现了她眼前。 苏寒抬头,看到顾睿思隔着茶几站在对面,微微俯着身,长长的胳膊越过桌面伸到她面前。 “谢谢。” 苏寒把水接过去的时候,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让顾睿思蓦然想到她一首歌里的歌词:盛夏的天空,下雨时也是晴朗的。 现在不是盛夏,是深秋。但晴朗还是一样的晴朗。 苏寒垂头,见谷雨面前也放着一瓶水。水还满在瓶口,盖子也原封不动的盖着。显然是没打开过的。 手捏在瓶盖上,微微使力。 没打开。 手指肚在粗糙的瓶盖边缘重重滑过,盖子却纹丝不动。 又用力拧了一下。 还是没开。 又有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我来。” 两个字,房间里的两道目光同时集中到说话的人身上。 这两道目光是苏寒和顾睿思。 说话的人是萧凯。 同一时间,谷雨看向的却是顾睿思,而且目光极其意味深长。 苏寒不知道,看到一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就能分辨出这个人是谁,算不算一种熟悉。 就像她此刻看到这只手,就知道它的主人一定是萧凯。 苏寒把水递到萧凯手里,看着他修长漂亮的手指在瓶盖上轻轻旋了一下,然后重新递还给她。 苏寒笑了笑,说:“谢谢。” 然后抬手把水递给了谷雨。 谷雨快乐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喝完继续意味深长地看向顾睿思。 顾睿思心里呕得要死,感觉自己简直能从谷雨眼睛里读出那四个字:“温、柔、体、贴……” 哼!他不温柔不体贴吗?水是他拿的好吗? 顾睿思干巴巴地开口:“还玩吗?” 他话是对着苏寒说的。因为还记得谷雨说的话,大富翁是她最喜欢的游戏。 苏寒被问得愣了一瞬,但马上明白他说的什么。她没想到顾睿思又轻轻松松把话题拨回去了。 “你们玩了那么久,还没玩够吗?”她语速缓慢,脸上带着细微的笑。 顾睿思没听出她的声音或语调有什么不妥。她的声音和语调也确实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他很自然的认为,苏寒并不是在拒绝,而是真的替他们考虑。 但萧凯听出来了。或者说看出来了。 在谷雨第一次问她一起玩大富翁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苏寒是安静沉稳的人,说话做事从来不急不缓。但她对某样东西抵触的时候,整个人会比平时更加沉静和缓。 就跟她此刻的反应一样。 于是在顾睿思回答之前,萧凯抢先一步笑着说:“大富翁是在美国比较盛行的一种游戏吧。” 苏寒、谷雨和顾睿思都看向他。 萧凯笑意柔和地看着谷雨:“既然回到了祖国母亲的怀抱,怎么能不体验一下“国粹”的魅力呢?” 国粹。苏寒首先想到的是围棋和麻将。 围棋她会一点。麻将一窍不通。 但这个酒店房间怎么都不像会有这两样东西的样子吧。 萧凯转向顾睿思:“有纸牌吗?” 纸牌。国粹? 苏寒笑了。 纸牌倒是真的有。苏寒也会玩,而且玩得还不坏。 是高中的时候庄婷教的,并且让庄婷大小姐很深刻地领略到了那个千古不易之真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谷雨没玩过纸牌。苏寒简单跟他讲了一下玩法,谷雨很快表示明白。 顾睿思说:“那就你们两个搭档,我和萧凯搭档。” 他倒是很想跟苏寒搭档,但不好意思说。 苏寒和谷雨同时抬头看向他。 顾睿思被看得一脸莫名:“怎么了?” 谷雨发愁地看了他半晌,然后叹了口气转向苏寒:“还是你跟顾睿思一组吧,这样才公平一点。” 顾睿思完全没听出谷雨话里的意思,轻咳了一声,努力掩饰从心里不停冒上来的快乐泡泡,“心领神会”地冲谷雨眨了眨眼,单方面觉得谷雨这波操作很够意思。 谷雨小朋友嫌弃地连叹气都懒得叹了。 用庄婷的话来说,苏寒所有不务正业的技能都是她教的。不过苏寒倒觉得,纸牌更像是一种数学游戏,不同牌之间的随机组合可以产生很多有趣的数学问题。就像谷云亭酷爱的大富翁也暗藏着资本运作的经济学原理一样。 谷雨渐渐对纸牌游戏熟悉起来之后,顾睿思和萧凯很快感受到了他们跟苏寒姐弟两人之间的差距。 苏寒故意放水,而且打得心不在焉,所以她和谷雨差得不多,往往都是第一或第二个打完手中的牌。最后的输赢反而定在顾睿思和萧凯身上。 虽然谷雨并没有真的找萧凯玩过大富翁游戏,但此刻也证明了他那句“你比萧凯哥哥还笨”的话没说错——顾睿思确实没有萧凯脑子灵光——至少在玩扑克牌上是这样。 玩到最后,苏寒和顾睿思这一组节节败退。 苏寒当然对输赢没那么在意,谷雨却比她还着急,每玩完一局都要痛心疾首地指出顾睿思的失误。 “你怎么能出Q呢?!苏苏第三轮的时候打掉2张K,我第五轮打掉一张,肯定还剩一张在萧凯哥哥手里啊!你这是在自杀吗?!” …… “老天,一共只有两张king,整场只出现了一张king,另一张不用想就知道在萧凯哥哥手上哇!……” …… 最后顾睿思干脆把扑克牌搅作一团,耍赖地说:“你脑子是机器人吗?不能记牌!记牌犯规的知不知道!还能不能好好玩了?!” 谷雨面无表情盯着他看:“顾睿思,请问你几岁?” …… 苏寒听得不停发笑。 她不能不发现,谷雨这么一会儿说的话,比他这几天加在一起的还要多。 屋外雨势渐歇。 苏寒把脸转开,看向身后的玻璃窗。 一扇窗就像一幅小小画框,框出一片暗夜和暗夜下静静亮着的路灯。 只是这幅画,被一场夜雨,渲染地有些烟雨朦胧。 她突然想,如果这时候有人从外面往里面望,是不是他们也会被框成别人眼里的一幅小画。 苏寒转回脸,目光落到谷雨身上。 他小脸红扑扑的,精致可爱的眉眼从未有过的清晰灵动。 或者这样的清晰灵动也是有过的,只是隔的时间太久,隔的东西太多,他们都忘了。 这样一个平凡的雨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里,生活加注在他们身上的所有灾变和伤痛,仿佛都神奇地慢慢退远了。 灯光剔透明亮,房间舒适温暖,身边有人陪伴。 原来放任身体的感官只去感受这些正常生活的感觉这么好。 她都有些贪恋了。 真的,雨不停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一家四口整整齐齐~ 红包都激不起你们评论的欲望了么?那什么才可以,美色么?~~ 第28章 只是, 雨总会停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缠绵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也被打落,秋的氛围更浓了。 苏寒的拍摄也终于结束。 大家一起合影、拍照、吃饭、互道再见,一场相聚和离别, 就这样平淡的结束了。 太阳下午时挣脱云层, 重新悬浮于天际。阳光细腻温柔,却是没有温度的。但空气是被洗净后的清爽气味,呼吸之间给人一种被迫的清醒。 苏寒也确实很清醒。 田恬从几天前就开始难过。因为苏寒拍摄结束,也意味着田恬即将离开剧组,她与自己的偶像顾睿思也不得不分别。 田恬这样说的时候,苏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另一个身影。 离别在即,苏寒开始有意识地冷却自己心里某些暗藏的念头。她很清楚这些隐藏起来的念头如同危险的火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它们生长成燎原之势。 她不能让自己烧伤。因为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热情来供消磨和燃烧了。 她相信萧凯一定觉察到了。他是那么细心的人。 他冲她微笑时她会不动声色地转开目光。 和他拍照时用礼貌和平静拉开距离。 甚至尽可能地避免与他交谈。 这是她在短暂的人生中培养起来的本能。一个人若想不失去,就要从一开始不去索取。 这也是她为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筑起的安全线。 她绝不会轻易跨出去。 也从没想过会有人走进来。 谁会想走进来呢? 一个荒芜、贫瘠、黑暗、孤独的深渊。 连她自己都常常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苏寒看了看渐渐偏西的秋日的太阳, 阳光以一种雨过天晴后的温和剔透照在一池有些衰败的荷花和荷叶上。 不管怎么说, 她这一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甚至是几个月来难得的松弛。她很满足。 当生活中的一段插曲结束时, 我们往回看,总会有一种感觉,觉得这一段时光短如弹指一瞬, 似乎一切都还停留在开始的时刻,什么都未曾发生。 但结束就是结束。苏寒坦然接受。她现在是什么都能坦然接受的。 . 晚上剧组一起聚餐, 兼而为她杀青送行。 或许是“吃人嘴短”,默不作声地吃了人家半个月的高级酒店定制餐,导演狠狠心,聚餐地点选了一家消费档次颇不低的餐厅。 难得改善伙食,大家兴致都很高。开往餐厅的车上,苏寒笑意清浅地听着众人的随意交谈。下车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坐的人是谁, 因为没有去看。 不必去看。没有那道熟悉的薄荷味清香,知道肯定不是他。 车子在餐厅门口停下,从车上下来,夜晚秋凉的风迎面而来。 苏寒抬头,看到仲秋的雨后的夜空,没有星,也没有月亮。 也许它们都随着这场一天一夜的秋雨落入人间了。 苏寒孤独地站着,仰头看天。心想,她是能够坦然接受的,只是多少有些遗憾,以后都不会有那一缕可以抚慰她睡眠的薄荷味清香了。 哦,她还有一件他的外套。 要还给他吗? 她在心里轻轻作答,不要。 然后自己笑起来。 没有一点“小贼”的心虚和羞愧。 余光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影慢慢向她的方向走过来。 苏寒心弦一跳,却收敛心神,收拾心情,提步迈向餐厅门口的台阶。 那个靠近的身影微微停顿了一下,身后有另一张笑颜如花的脸赶上他。两人于是并肩而行。 苏寒的手轻轻紧握成拳,只一瞬,又慢慢松开。 服务员将一行人引进提前预定好的包间。一张椭圆形的长桌,苏寒坐在最靠里面的位置。 餐厅是中式风格,装修古朴典雅。苏寒对面靠墙的位置是一个博古架,格子里摆放着各式小巧的古玩、玉器。头顶吊灯也是传统的灯笼造型。空间不大,环境却非常雅致清幽。 导演翻着菜单跟服务生点菜,有人起哄:“不用麻烦了,捡最贵的上就行!” 席间立刻活跃起来,大家笑着纷纷附和。 苏寒坐在角落里,一只手搭在桌沿上,安静地看着。 她其实神情有些恍惚,有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参加过这样人声吵闹的聚餐了。她生日那一次,庄婷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柯薇和田恬都拉来了,算上她自己也不过只有五个人。 她的生活圈子其实一直都很狭小。 “请问,你是……苏寒吗?” 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打断她的恍惚。 苏寒闻声看过去。 是一个看起来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身上穿着餐厅的制服,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苏寒点头:“我是。” 女孩眼睛里闪着兴奋的亮光看着她:“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这一桌子人早对这种情形见怪不怪,只往这边随意扫了一眼便继续各自的话题。 “当然可以。”苏寒礼貌地笑笑,从女孩手里接过纸笔。 “从你参加《新歌声》的比赛我就喜欢你了!”女孩紧张又兴奋地说,“我也特别爱唱歌,还报名参加过歌唱比赛,但成绩不怎么好。所以来影视城碰碰运气,边打工边做群众演员……” “谢谢。”苏寒把本子和笔还回去,迟疑了一瞬仍是问道:“你……不用上学吗?” 但这个问题似乎还是冒犯了对方。 女孩脸上兴奋崇拜的笑顿时收敛,对苏寒说了一大堆“上学无用论”,看着她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背叛者”。 最后女孩说道:“上学并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学历也不是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只有那些没实力没能力的人才喜欢高调的宣扬自己的学历!”女孩瞪着她,“你自己不也是高中辍学参加唱歌比赛才有了现在的成名吗?!” 苏寒被质问的有些哑口无言。 一桌子见怪不怪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她们这个方向,最后那一句“高中辍学”的质问大家也都清楚听到了。 娱乐圈普遍学历不高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苏寒即便真是高中辍学,也不是这群人里学历最低的。但被人这么摊开来讲,气氛一时难免有些尴尬。尤其她这个“低学历”曾经还上过热搜。 “你、别在意……我也高中没毕业。”旁边有人出声安慰她,“我们这个圈子很多人都……”大概猛然醒悟后半句话像是在肯定她的“吵架对手”,又倏忽停下了。 苏寒侧头,这才注意到,她身边坐着的人一直是顾睿思。 苏寒对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顾睿思跟其他人一样误解了,刚才的事苏寒自己完全没有什么尴尬的情绪。如果她会因为这个尴尬,一开始就会选择把误解澄清。 她只是有些意外。原来自己的行为无形中会对一些人带去影响。而且这些影响还可能不太正面。 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看起来很可能粉转黑的女孩,拿着苏寒的签名离开了。 菜陆续上齐,美食和美酒让桌上的气氛更加活跃起来。 苏寒的位置紧挨窗子,透过玻璃窗就能望见悬在餐厅门口的半明半暗的宫灯和深紫色的夜空。 她是做习惯了局外人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坐不住了。 拿起手机看看,已经晚上十点半。 谷雨应该已经睡了吧。 田恬和谷雨没有来聚餐。田恬说她已经在心里完成跟偶像的告别,为了避免“二次创伤”,她在正式离开前都绝不能再见到顾睿思。 于是主动提出留在酒店哄谷雨睡觉。 谷雨说他两岁就自己睡,不用人陪。 田恬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那你就陪我吧。 谷雨小朋友反抗无效之后,就被田恬拖走“陪/睡”了。 苏寒找了个间隙,悄无声息地摸出人声喧喧的包间。 站在门口四下环顾。偌大的餐厅如同一座华丽园林,回廊相绕,曲折曼妙。美是极美,只是路不大好找。 苏寒看了半晌,为了不至迷路,最后还是开口向服务员求助。 正顺着服务员指点的路线向洗手间走,右边一间包房的门突然打开,一阵喧嚣的声浪顿时如同大风一样席卷出来。 随着这阵大风踉跄而出的还有一道曼妙身影。 苏寒很及时地往后退了一步,险险避开,没有跟来人撞上。 苏寒抬头扫了一眼,又平静地收回视线,脚下略转个弯,准备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苏寒?” 那个踉跄不稳的身影往左边歪了两步,正好堵住苏寒的去路。 她不得不停下。 “我!丁熙然。记得吗?我们一起参加过《新歌声》的比赛!” 说话的人一只胳膊撑住身侧的墙壁,一只手抬起抹开脸上的长发,好让苏寒看清楚她。 苏寒的目光在她曲线毕露的胸口一扫而过,淡淡地“嗯”了一声。 丁熙然,苏寒刚才一眼就认出她了。 觉察到苏寒的视线,丁熙然似乎为自己刚才的失态很不好意思。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开口说了句很公式化的寒暄。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碰到你。” 苏寒没说话。 停了一瞬想起什么,对面的人自顾自又说:“哦,对,你正在拍那个……嗯……”丁熙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把答案从脑子里拍出来,“对,《忆平生》……你正在拍《忆平生》的MV是吧?我在网上看到过新闻,你们剧组也在这里聚餐?” 说着抬头往苏寒身后走来的方向张望。 苏寒没有兴趣继续这场寒暄,她一直是冷淡的人,但呈现给旁人的印象向来还算温和的,此刻却连双眸中都俱是一片清凉。 “抱歉,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苏寒说完略点点头,也不管丁熙然脸上是什么表情,淡漠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返回到包间门口的时候,突然就很不想再进去。可是这样中途不告而别又很不礼貌。 正在犹豫间,身后有一个叫她名字的声音传来。 苏寒回头,看到导演正款步走过来。 “汪导。”苏寒下意识挺直脊背,有一种学生时代见到老师的恭敬感。 导演看出来,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功劳,难得温和地冲她笑了笑。 “怎么不进去?” 苏寒借机说要先回去,弟弟还一个人在酒店。 导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甚至还调侃了一句:“小孩子是应该早睡。” 苏寒礼貌地笑笑,很真诚地感谢了导演这段时间的照顾,并为自己的不专业道了歉。算是道别。 门被导演的手推开时,苏寒匆匆扫过一眼,她不确定自己的目光是不是跟一道熟悉的视线交错而过。 . 从餐厅出来,夜风如同冰凉的海水扑面而来。茫茫的夜色也如同深海底,把每一个经过的人都裹挟进去。 影视城很大,远近各处都有灯光摇曳,亮如白昼。 有结伴同行的男女从她面前走过,女孩穿得单薄,男孩便把宽大的外套敞开,将女孩裹进怀里,两个人如同连体婴一样笨拙地边笑边闹地走过。 苏寒在心里猜测,也许是来这里游玩的情侣。 她一直注视着他们走出去很远,拐过一个路口完全消失,仍没有收回视线。 生活中的美好总是随处可发现的。一株迎风的草,一朵绽放的花,一对旁若无人亲昵拥抱的情侣。 她当然也知道生命的美善,感受过生命的美善,只是最终,仍是生命的无常和苍凉占据上风。 苏寒就这样注视着那对情侣消失的方向呆站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仰望头顶一整片碧蓝的潇潇的夜空,想从上面找到哪怕一颗星星。 可是没有。一颗都没有。 她突然记不起自己为什么那么急切地想要逃离这里,她是无处可去的啊。即便喧闹是别人的,也比一个人安静的沉溺要好些吧。 时间无声的流动,从不会为谁停留。今夜,你世界里的月夜星空还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啊,觉得最后结尾的有点悲伤是怎么回事? 那就红包弥补吧。 第29章 苏寒整个人冻得有些麻木, 终于提步要走的时候,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苏寒。” 她突然感觉有些滑稽,今晚她好像格外受到注意,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喊她的名字了。 回头, 看到大步赶上来的顾睿思,苏寒有些意外。 “怎么了?”苏寒问道。 “我送你。” 顾睿思说完不等她反应,自己先迈这大长腿往前走去。 苏寒的声音追上他:“不用麻烦了……” “那你准备怎么回去?走回去吗?”顾睿思转回身,隔着一段距离,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温柔体贴”、“温柔体贴”……可是语气还是冷冰冰,眉头紧皱。 他是对自己皱眉。 苏寒对他的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在意,确切地说是没有注意。 她确实预备走回去,虽然路程不短, 但她今晚恰好有很长的糟糕心情来供消磨。 “我正好也要回酒店, 顺路。”沉默了几秒钟, 顾睿思僵硬地说。 苏寒不再坚持。 从餐厅到他们住宿的酒店, 走路虽然很远,开车却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作为职业赛车手,顾睿思车开得很稳。 唯一让人发愁的是, 他还没搜索到一个合适的话题,酒店明亮的招牌就已经遥遥在望了。 因为没有交谈的欲望, 苏寒一上车就开了音乐。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在唱一首情歌。很柔和的旋律,歌词也写得不错。 苏寒问:“这是谁?”她现在虽然也算唱歌,但对国内歌手的认识基本还停留在五年前。 顾睿思憋了半天,然后说:“……不知道。” 话题就此不尴不尬的结束。一直到车子停在酒店门口,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站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顾睿思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 他几乎从不用来思考复杂问题的脑子, 此刻塞满了各种组合好的语言,有一只手在他头脑中翻来捡去,却犹豫不定,选不出一个最合适的作为开场白。 焦灼开始在胸口烧出来,一路烧到他手心、额头、整个身体都开始冒汗。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 苏寒走进去。 顾睿思高高大大的身躯僵硬地跟在她身后。 苏寒按下楼层数。 顾睿思从来没感觉电梯竟然运行得这么快过。 必须说点什么! “你跟丁熙然有过节吗?” 这句话出口,苏寒还没怎么样,顾睿思自己却好像挨了一棒子似的。 他知道自己翻来捡去,挑了一个最糟糕的话题。 在她面前,他好像总说错话。 而且越怕错,越错得离谱。 苏寒的目光顿了顿,而后抬眼看他。 “你别误会,”顾睿思连忙摆手解释,“我没偷听你们说话,就是……就是刚才遇上了……” 虽然这个“遇上”,是因为他前后脚跟着她出去才发生的。 “没关系。”苏寒嘴角轻笑:“你认识她?” 顾睿思马上摇头撇清关系:“不认识!”连这个名字也是他刚上网搜索了一下才知道的。 苏寒点点头,不再说话。 电梯上的红色数字安静而有序地跳跃。 顾睿思静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苏寒并没有回答跟丁熙然有没有过节这个问题。但他肯定没有勇气再问一遍,而且这个问题本身就有探人隐私的嫌疑。 虽然他……确实有点无耻的想知道些有关她的隐私。 . 顾睿思是抢在萧凯之前起身离开餐厅的。 导演和苏寒在门口道完别,包厢门被推开的瞬间,顾睿思和萧凯都看到了苏寒。 她没有跟导演一起进来,两人便都猜到了她的提前离场。 萧凯敛了敛眉,正要借故离开,便听到有人喊了一句:“哎,干嘛去?” 抬头,见顾睿思已经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正大踏步向门口走。对身后的叫喊理也不理。 包厢原木色的门打开又关上,徒留下叫喊的人兀自嘀咕:“什么情况?话还没说完,又走了。这一晚上进进出出的……” 萧凯也许微笑着附和了一声,也许没有。低头端起面前的水杯,送到唇边才发现,杯子是空的…… . 又是“叮!”一声响。电梯在他们的楼层停住。 苏寒提步就往外走,没有半分停顿和犹豫,也没什么好犹豫。 她说:“再见。”脚步已经拐向自己房间的方向。 他们两个的房间隔着电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顾睿思终于着急了。 “等一下!” 急得声音都提高不少。 苏寒脚步停下,满面诧异地回头,看着他几个大步跨到面前。 “怎么?”她眼神询问地看着他。 她正好停在走廊的一盏壁灯前面。转身的时候灯光被她挡了一下,一明,一暗。顾睿思的心神也随着明暗的灯光晃了一下。 因为天气转冷,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线开衫,宽宽大大,衬得身形更加纤细。 顾睿思看着她,头脑中酝酿编排了一晚上的话再次卡在唇边,开始打结。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绷紧。 “我……我有话跟你说。” 苏寒静静看着他,轻声回:“嗯。”等着他说下去。 顾睿思喉结紧张地上下耸动了一下,绷紧的情绪似乎将四周的安静都放大了。 “我……我……”连结巴都出来了。 “嗯?” 苏寒声音依旧很轻,顾睿思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那个轻轻上调的尾音拉扯着。 “我……” 苏寒眼睛里现出疑惑,但仍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顾睿思深吸一口气,连同他真实想说的话一起吞下去。 在苏寒坦然直接的目光里,顾睿思直觉得喉咙越来越干。 他费力地从卡壳的头脑中搜寻字眼,“我……我,还没有你的电话……”脑子一抽,囫囵出这样一句。 苏寒安静地看了他几秒钟,没说话,抬起右手,手心向上,伸到他面前。 顾睿思看着她摊开的掌心有点懵:“什么?” “不是留电话吗?” “哦!”顾睿思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她。 苏寒接过来,低头在手机键盘上敲自己的号码,然后按下通话键,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之后又挂断。 顾睿思在她专心输号码的时候,狠敲了一下自己额头。 顾睿思!你还能更蠢一点吗?! 苏寒抬头,他瞬间恢复一脸面无表情。 把手机还给他,苏寒问:“还有其他事吗?” 已经完全彻底地对自己的表现失望的顾睿思,缓慢而艰难的摇了摇头。 苏寒轻轻一笑,微仰着头看他:“那,祝你们拍摄顺利。” 这次灯光没晃,顾睿思却觉得自己的心神晃得更厉害了。 “你明天就走吗?”话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问了句废话。 苏寒点头:“嗯。”本来想今晚就走的,但是不想谷雨熬夜,所以行程改成了明早。 再谈无可谈。 苏寒又道了再见,转身往房间走去。 这次顾睿思没叫她,但是也没动,一直看着她走到房门口。 他再站着不动,她拿出房卡开门的时候,微微侧头就能看见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了。 左腿调动着右腿,顾睿思慢慢转过半个圈,向着自己房间蠕动过去。 苏寒虽然笑容清浅,语气温软,但其实心情很糟糕。不然她大概会注意到顾睿思今天晚上的反常。 回到房间,顾睿思一头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摊成一团有机物,拒绝对自己今晚一连串的愚蠢行为检讨和回想。 默默地摊了几分钟,又翻身爬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到最近通话记录。 一串黑色的陌生号码静静停在第一条。 顾睿思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动手敲击键盘。 再返回最近通话,最上面一条显示的不再是陌生号码,而是“苏寒”两个字。 又点开微信,剧组的群聊信息已经堆积到99+。 顾睿思点开群组,新消息看都没看,径直打开群成员列表。手指下滑,找到一个默认的无头像状态的账号,灰灰的一个小人儿,名字也是两个很简洁的字母“Su”。 这个是剧组的微信群,苏寒进组后也被拉了进来,但除了在第一天的时候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其他时间都很少发言。 苏寒进来之前顾睿思倒是在群里挺活跃,苏寒来了之后,他也跟着销声匿迹了。 顾睿思抱着手机,跟那个灰色的小人儿大眼瞪小眼。 已经要了电话,相互加个微信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应该不会。 肯定不会! 半分钟后,眼一闭心一横,长长的手指飞快地在“添加”键上点了一下。 然后仿佛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把手机这个“作案工具”远远丢到被子上。 顾睿思从床上爬起来,边往卫生间走边脱衣服。 至少她看起来也不讨厌他。 就算作为普通朋友加个微信也说的过去。 用不着紧张。 花半小时洗了个热水澡,又难得耐心地把头发吹干,换了衣服。 收拾好自己,从卫生间出来,目光往床上手机的方向歪了歪,脚步却被刻意强迫着走向墙壁尽头的小冰箱。 蹲在小冰箱前面挑挑拣拣磨蹭半天,最后还是拿了瓶水。 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目光频频向床上的手机瞄。 黑色的手机陷在被子里,安安静静,毫无动静。 半个多小时了,应该已经通过了吧? 就算没通过,也不代表拒绝,很可能是一时没注意到。她一看就是那种不经常翻看社交软件的人。 或者她直接回房间后就睡觉了。 …… 一瓶水喝完,瓶子扔进垃圾桶。 顾睿思终于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床边,弯腰捞起手机。 手指按了一下右边开机键。 屏幕没亮。 又按了一下。 屏幕还是漆黑一片。 …… F***!手机没电了! ……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哈哈哈~这个哪家的傻孩子,赶紧领走………… 本章评论继续发红包~ 第30章 苏寒回到房间的时候, 谷雨和田恬已经睡着了。 床头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影不远不近地停留在房间尽头,显得格外温馨。 苏寒没有开头顶灯, 脱掉外套随手搁在沙发上, 借着朦胧光线慢慢走至床前。 一大一小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谷雨的一只小手还抗拒地推在田恬脸上,延续着两人睡前反抗和镇压的大戏。 苏寒弯腰把拖到地上的被子提起来盖好,低头看着谷雨红扑扑的小脸儿,堆积在心头的糟糕情绪终于散去了些。 过了片刻,她离开床头灯的那一小片光亮,走到沙发上坐下。 黑暗聚拢过来。闭目仰躺在沙发椅上,苏寒长长地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就这么静默地坐了几分钟,她又从沙发上起身, 安静地向卫生间走去。 洗完澡, 擦着滴水的头发走回客厅。往中间的大床扫了一眼, 两人仍然睡得安安稳稳。 突然想起什么, 苏寒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去沙发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手机。 黑暗中,屏幕突然闪烁的亮光有点刺目。苏寒眯了眯眼, 看清屏幕上的时间,11点38分。 这个时间, 薛稳应该还没睡吧。 苏寒打开微信,正准备在通讯录里翻找薛稳,却看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点开。 微信昵称是,cool睿。 自己称自己“cool”,苏寒弯了弯唇角。一看这个昵称就知道是谁了。 果然,下面一行小字的介绍:我是顾睿思。 苏寒顺手点了通过。 然后返回通讯录,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找到薛稳。 苏寒在黑暗里打字:“我可以在微博公布自己的真实学历吗?” 两秒钟后,薛稳的电话打过来。 苏寒拿着手机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这才按下接听键。 “什么情况?”薛稳的声音划破夜晚安静的空气,透过听筒传过来。 其实薛稳之前早就跟庄婷委婉的表示过,苏寒的这个“学霸”人设是不是可以好好的做一下文章。 都不需要他的“慧眼如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里面隐藏着多大的热度、爆点。 庄婷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直盯得他越来越心虚,觉得自己简直急功近利、丧心病狂,怎么能想着拿他家小白兔炒作,更何况这只小白兔还是庄氏兄妹的“心头肉”。 结果他深刻的自我批评完,庄婷却说:“寒寒这样的能叫‘学霸’吗?” 啊?薛稳一脸疑惑,苏寒这样还不能叫“学霸”,谁还能叫“学霸”? 庄婷接着说:“我们寒寒这样的,叫‘天才’。” 薛稳:“……” 他们别叫庄周影视了,干脆改名叫护犊子影视吧…… 但庄婷的态度薛稳最终也搞明白了,什么热度、炒作,庄Boss压根不care——两位庄Boss都不care。苏寒的心情才最重要,一切按照她的心意来,她想公开就公开,不想公开就不公开。 苏寒把晚上碰到一个粉丝的经过大致跟薛稳讲了讲。 薛稳听完,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如果你想好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吧。我会跟庄总说一声。” 苏寒说:“嗯。” 正要挂断电话,薛稳突然又问了一句:“你怎么没打给庄总,先打给我?” 苏寒说:“你是我的经纪人,不是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隔着一千多公里,听得薛稳一阵振奋。 薛大经纪觉得,苏寒若不是情商极低,就是情商极高,短短一句话,就让人恨不得为她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结束跟薛稳的通话,苏寒返回客厅,打开笔记本,登录微博账号。 她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自己的微博账号了,随意翻了一下,看到最近几条都是薛稳转发的有关《忆平生》的拍摄新闻。 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出幽寂的蓝光。 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响得分明。 苏寒又停下,回头看了看床上睡意沉沉的两个人,干脆抱起笔记本,去了卫生间。 广大网友大概如何都不会想到,这篇转发破百万,持续登顶微博热搜榜,在娱乐圈引发了一波学历讨论浪潮的微博,是在卫生间马桶上写完的。 苏寒并不知道,对于其他艺人来说,要发布一个稍有影响力的公告或说明,几乎是一整个团队在背后策划和操刀。薛稳刚才在电话上停顿那一会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她却这样随随便便地坐在卫生间马桶盖上就写完了。 苏寒先是简单讲述了晚上聚餐时的经过。 然后慢慢在电脑上敲出下面这些话: 我一直觉得自己以前的生活和求学经历与我现在做的事情毫无关联,亦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从不认为对网络上的言论有必要做出说明和澄清。 我清楚知道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所以旁人的一些言论无论虚假或真实,并不会对我造成伤害。而既然是有关于我,那对旁人亦应当是无害的。 这是我走进这个圈子之后,一直以来的想法。 但直到发生了今天晚上这件事,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的行为——甚至关于我的一些新闻,都会对某些人产生影响。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我们无法控制别人对自己行为的解读,但一些误读如果可以被避免,那就是我今天发这篇微博的目的。 所以,我想有些事情我应该说清楚。 我并非高中辍学。 事实上我13岁就已经完成高中学业,并考入英国剑桥大学。16岁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继续在剑桥攻读博士——目前休学中。 我在《新歌声》比赛中所说的休学,即是博士学业的休学。 如果说18岁之前我有什么是最擅长的,大概就是读书。 我的经纪人也只是最近才知道这些在我看来并无公开必要的事情。我很感谢他和公司对我的尊重,因为没有任何人强迫或者哪怕只是暗示我对此作出说明。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做歌手或者演员。今年我的生活发生了一些重大变故,也许正是这些变故推动我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选择。 我不确定我的选择是否正确。事实上它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所以我才会需要在这里做这番说明。 我们的人生不是一道数学题或是一项物理或化学实验,不能坐在教室和实验室里反复验证、求解。 因此我们也就永远不可能确切知道,当下做出的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 这大概就是人生只有一次的悲哀和无奈,我们永远无法保证不出错。 但至少可以尽量少出错。 对我来说,少出错的前提,就是一直对自己的人生保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比如,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唱歌了,或者发现这个行业终究不适合我,那我随时可以回到学校,继续自己另一段人生。 这样不是很好吗? …… 苏寒缓缓合上笔记本。 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样是很好。但她当真能做到吗? 少出错的前提,是一直对自己的人生留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她以前确实是这样认为,并且一直是这样做的。 所以小时候妈妈“建议”她学习钢琴的时候,她同时还学了其他各种乐器。 而学业方面,除了数学、物理、化学,她还选修了语言学、文学和哲学…… 她确实一直努力希望对自己的人生留有一定程度的选择权。 但最终现实让她明白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谎言。因为人生有时候没有留给我们选择的权利。 苏寒在马桶盖上直起身,弯曲的脖颈有点酸涩疼痛。 一抬头,天花板明亮刺目的白光扎得眼睛生疼。在片刻的盲目中,脑海中突然闪过妈妈躲在卫生间里无声痛哭的画面。 苏寒默默闭上眼,忍过这片刻的黑暗。 然后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轻轻拉开卫生间的门,返回客厅。 从明亮一下子跌入黑暗,眼前有几秒钟不能视物。但相比其他,这种空间上的黑暗好忍受得多。 眼睛很快适应这种昏暗光线,苏寒走出去,将笔记本放在桌面上。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围拢着一室温暖寂静。她没有丝毫困意,便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惶惶的街灯就在楼下,顺着街道一盏一盏地亮过去,蜿蜒成一条光的缎带。 橘色的路灯,这样看着亦是温暖的颜色,但路灯之外,却是迷雾般的寂寞。 苏寒听到谷雨在身后发出一声睡梦中的呓语。她重新拉好窗帘,慢慢走到他床边。 小小的孩童依旧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扇子一样合拢,在眼窝处打下一小片阴影。 苏寒看着他,弯了弯唇角。 她转过身,有些疲惫地顺着床边蹲下,坐到了地板上。 真正有过失眠的人才会知道万籁俱寂的夜晚有多难熬。时间一点一点缓慢的划过皮肤,仿佛每一下移动都是带着锯齿的,在心上和身上密密麻麻地噬咬,烦躁、焦虑、无助,以至绝望,就在心里慢慢堆积起来。 苏寒闭上眼,又睁开。 有时候她会不确定,自己到底还能熬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苏寒转过脸。熟睡中的谷雨翻了个身,睡得绯红的脸颊面向着她,小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鼻翼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翕动。 他的一只小小胖胖的手钻出被子,就伸在床沿边,她一抬手就能碰到。 苏寒犹豫了一会儿,左臂轻轻抬起,小心翼翼地挪过去。终于,她微凉的皮肤,碰到了那只暖热的小手。 轻而又轻地将这只暖暖的小手拢在掌心,像拢着一团小小的生命的火种。 苏寒就这样坐到天亮。 第一缕晨光终于透窗而过的时候,她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端着酸涩疲倦的身体从地板上站起来,去卫生间重新洗了澡,换上衣服,收拾好自己,才叫醒谷雨和田恬。 田恬回自己房间洗漱,谷雨很独立的自己在卫生间洗脸刷牙。苏寒趁这个时间收拾行李,将谷雨的东西也收进他那个小黄鸭行李箱。 谷雨从卫生间出来,盯着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小小的眉头皱成山峰:“你一夜没睡吗?” 苏寒嘴角抿起一抹笑,也是苍白的,指了指卫生间:“你的小毛巾带了吗?” 谷雨啊了一声,迈着小短腿儿蹬蹬蹬跑回卫生间,把自己的毛巾从架子上拿下来,又蹬蹬蹬跑回到苏寒面前,递给她,让她收进行李箱。 “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落下,我们一会儿在一楼吃过早餐就直接出发。” 谷雨点点头,看起来已经忘了刚才问的问题。 但考虑到他智商170以上,至今记得幼儿园上学第一天同桌小女孩头上戴的粉红色蝴蝶结发夹。 这个“忘记”有点像是故意。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说什么,那就送红包吧~ 第31章 酒店提供免费早餐, 但在谷雨来剧组之前苏寒从没去吃过。她一向饮食无规律,早餐几乎从来不吃。 但小孩子不能饮食无规律,所以谷雨来了之后, 不管前一天收工多晚, 苏寒每天早晨必会陪他下楼吃早餐,自己也会吃一点。 先和田恬一起将行李搬到地下停车场的车上,苏寒三人才一起去餐厅吃早餐。 一直到步出电梯,走了一会儿之后,苏寒才察觉到他们一路走来,似乎不停地有人拿眼角扫她。 睡眠不足引起的头疼让她反应也比平时迟钝,此时才回想起来,刚才乘电梯时,旁边的人就对她频频侧目。 这里是影视城, 进进出出最常见的就是各种明星, 大咖和小透明都有。所以苏寒一直没受到过多大瞩目。她一时想不出突然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更没有往昨晚发出的那条微博上想。 她现在正头疼的厉害, 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揣测旁人的所思所想。 她低了低头,脚步放慢,等谷雨跟上来, 目不斜视地走进一楼的餐厅。 苏寒走进去的时候,整个餐厅似乎都静了一瞬。用餐的客人陆陆续续抬起头, 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然后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跟身边的同伴低声交谈。 这次苏寒立刻觉察到了。因为那一瞬间的停顿太明显了,她想不注意都难。 连谷雨都发觉了,停到她腿边,仰头看着她, 有些不安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苏……” 苏寒安抚地“嗯”了一声,牵起他的手,忽略四周的注视,捡了一张靠近窗口的桌子坐下。 早餐是自助形式,谷雨和田恬去取餐,苏寒留守。 她拿出手机给张敏发信息。 “下午两点到北京。” 两分钟后收到回复,一个字:“好。” 谷雨和田恬端着餐盘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安分地坐下来。 苏寒收起手机,正想去给自己倒一杯咖啡,谷雨小朋友已经有条不紊地把面包、煎蛋和一杯热牛奶推到她面前。 “我知道你想喝咖啡,但这里只有速溶咖啡,你肯定不会喜欢。”谷雨沉着地说道,“而且早晨空腹喝咖啡会刺激肠胃,影响胃功能的消化和吸收。牛奶就很好,我们出发以后你可以在路上睡一会儿。” 苏寒看了看面前的食物和牛奶,又看看谷雨严肃的小脸儿,重新在餐桌前坐定。 谷雨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太熟练地拿起筷子,开始吃自己那份早餐。 吃到一半的时候,田恬突然看着门口的方向“咦”了一声。 苏寒和谷雨同时抬头看向她。 田恬疑惑道:“萧老师怎么来了?” 苏寒手里的筷子一松,刚刚夹起的一小片煎蛋重新落进盘子里。 苏寒和谷雨都背门而坐,听完田恬的话,谷雨下意识去看苏寒,见她正安静地低下头,面色如常地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煎蛋送进嘴里。 “苏。”谷雨看着她。 苏寒头也不抬地敲了敲他的盘子:“吃饭。” 谷雨立刻听话地收回视线,继续专心地用筷子对付面前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香肠。 两个人都没有回头去看。 但这还不算完,田恬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那一长串。 “……连导演也来了……” 等最后一个穿着白色卫衣,头发打理地一丝不苟的少年慢吞吞地出现时,田恬简直快哭了。 她昨晚强忍美食的诱惑连聚餐都没参加,谁能想到却逃不过今天早餐与偶像的狭路相逢。 简直惨绝人寰。 “搞什么?!思思今天上午没有拍摄任务,他不是应该睡到12点的吗?”田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家违反生物钟的偶像,“还有萧凯老师,他们上午都没有拍摄安排啊!一个个都中邪了吗?起这么早!为了一顿免费早餐拼成这样至于吗?!” 不怪田恬大呼小叫,连苏寒都惊讶了。 这是大半个剧组都来了吧。 二十多个人,很快把苏寒他们所在的这半球的餐桌都占据了。 服务员也立刻行动起来,忙着补充餐台上的各种食物。 “汪导、萧老师,你们也来吃早饭啊!” 有田恬在的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担心冷场。 苏寒也微笑着打了招呼。 顾睿思最后一个不紧不慢地走过来。 他四下望望,停顿了片刻,然后脚步一转,往苏寒这一桌走过来。 苏寒三人坐的是四人桌,田恬旁边正好空着一个位置。 意识到顾睿思的方向,田恬立刻僵成一尊雕像。 顾睿思一边神色如常地在田恬旁边坐下,一边说了一声,“早。” 头不抬,视线也不看向谁,不知道他这个招呼是对谁打的。 田恬完全丧失了刚才的热情,甚至连语言功能都丧失了——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苏寒只好接了一声:“早。” 顾睿思落座的动作一顿,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苏寒回了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这是早上七点半,清晨的阳光在玻璃窗上缓慢移动。苏寒微微侧头,迎向那片稀疏的光亮。 视线收回的时候,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看。 但身体先一步代她做出决定。 与萧凯四目相对时,苏寒心想,她在怕什么呢? 是啊。她到底在躲什么,怕什么? 她又有什么好怕? 一个人若无可失去,无可希冀,那么Ta也应该是无可畏惧的。 美国一位年轻的女作家曾说过,因为从心底害怕自己不值得被爱,我们独来独往。然后就是因为独来独往,才让我们以为自己不值得被爱。 苏寒大概就陷在这样的因果循环里。 “几点的飞机?”导演一边例行公事地表示关心,一边剥鸡蛋壳。 田恬还没有从僵硬中恢复过来,苏寒答道:“十一点半。” 萧凯跟导演坐同一桌,和苏寒隔着一条对角线的距离。 苏寒觉得自己头疼得更厉害了,也许头疼降低了她的自控能力,和导演交谈时,她很难控制住自己眼角的余光。 苏寒跟人说话的时候,顾睿思的目光就到处瞟。 当然,主要是往苏寒的方向瞟。但只要苏寒一看向他,他的眼睛立刻就老实了,低垂下去,认真又投入地消灭自己面前的食物。 其实苏寒也不是看他。只是顾睿思就坐她对面,她视线出去或回来,都能是一个对视。 教养使然,每一个对视苏寒都礼貌地笑笑,有时轻微的牵牵嘴角,有时笑就含在眼睛里。 笑得顾睿思头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扎进盘子里。 “你一晚上没睡吗?”顾睿思突然问了一句。 苏寒日常很少化妆,总是素面朝天。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皮肤白皙,毫无瑕疵,阳光照在脸上,几乎可以看见小孩子一样的可爱绒毛。青春已经是最好的化妆。 此刻她虽然神色平静,但脸色非常苍白,最重要的是黑眼圈毫无遮掩,异常明显。 顾睿思这句话其实有些突兀,但他语气平常,声音也还算柔和,如同风吹过树叶的飒飒声一般自然。 餐厅的客人渐渐多起来,人们的交谈声稠密而嘈杂。 苏寒找不到一个适当的话题将这个问题岔过去,她不喜欢讨论自己,尤其是在这样的公众场合。 正犹豫着,田恬突然“啊!!!!!”一声,惊叫起来。而且拖长了嗓音,叫了足有五秒钟。 苏寒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差点掉地上。 受到惊吓的不止苏寒,其他食客也纷纷侧目。 田恬握着手机,双眼灼灼地盯着屏幕,神情惊讶得如同——苏寒想起田恬曾经说过的一个比喻——惊讶得如同在网上看到了自己的裸/照。 “怎么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苏寒还是有几分担心地问道。 田恬被叫回神,看看她,又看看手机,再看看她。最后缓缓抬起头,目光激动地定格在苏寒脸上,瞳孔里像是有两团小太阳。 这下苏寒被她看得更加莫名了。 “苏苏……”田恬吞了吞不存在的口水,双眼睁得滚圆,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博士啊!你是博士啊?!” 苏寒顿了一下,有点好笑,原来是这个。 她说:“还不是,只是博士在读。”语气淡淡的。 田恬的一声尖叫像是打开了一道闸门——一道话题的闸门。大家终于找到突破口对这个感兴趣的话题发表感想和提问。 这是苏寒最不能适应的事,成为话题中心。 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大早行人的瞩目和反常,原来起因在这里。 所以,从导演到……萧凯,一大早聚在这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热搜榜第一、超话第一、新星榜第一……我的天,苏苏!你太厉害了!”田恬兴奋地喊道。 苏寒坐在椅子里,尽量保持安静和耐心,但已经疲于应对。 她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庄济楚的话,这个圈子不适合她。 但让苏寒难过的不是这里不适合她,而是她找不到一个适合她的地方。 沮丧的情绪开始在胸腔翻滚,或许不止是沮丧,甚至是绝望。原来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障碍,与你的智商、才能、努力、愿望……都无关,这个障碍如同天堑鸿沟,不可逾越。 顾睿思坐在对面,注意到她脸上维持的笑容渐渐像是稀释了,整个人变得更加安静。 他和萧凯当然也都看了苏寒那篇微博。 昨天晚上顾睿思给手机充完电,重新开机后,看到苏寒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兴奋地在床上滚了半天。然后打开微博,就看到了苏寒那篇博文。 看完之后,顾睿思想起谷雨形容他和苏寒的那句话:“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海王星和太阳的距离那么远。” 于是他搜索了一下海王星。 海王星是距离太阳最远的行星。 至此,顾睿思对谷雨之前说的,他和苏寒之间的距离,终于有了一个大概的宏观认识。 然后他又蓦然想起来,聚餐的时候,他为了安慰她,还自以为感同身受地说什么,没关系,自己也没有高中毕业…… 想到这里,发现只有自己高中没毕业的顾睿思,恨不能以头抢地…… 作者有话要说: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想笑,忍住…… 评论区领红包~ 第32章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苏苏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啊!”谷雨小朋友嘴唇上沾着一圈牛奶泡,跟着众人一起叫苏寒苏苏,“而且她现在已经拥有语言学、文学和哲学三个学士学位, 物理、化学两个研究生学位。如果没有休学, 她的博士学业也早就完成了。”语气非常骄傲。 “那为什么要休学?”有人问了一句。 谷雨睁着大大的眼睛,不说话了。 苏寒拿了张餐纸帮他把嘴上的牛奶擦干净,语声清淡地问:“吃完了吗?” 谷雨拿潮湿的大眼睛看着她,点点头。 从苏寒这个“天才人设”的话题打开,顾睿思和萧凯就一直没说话。 这时候萧凯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你杀青离开剧组的消息不是秘密,估计会有很多粉丝去机场接机,记得走VIP通道。” “嗯。”苏寒回答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一个度。 萧凯却仍是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样的嘱托并不足够, 却又不知再说些什么的样子。 苏寒慢慢将脸转开, 眼睛落在桌面上。胡桃色的原木桌面, 能够看到一圈一圈的天然纹理, 是大自然对于树木成长的天然记录。 顾睿思把手里剩余的一角三明治吞进嘴里,几口下肚,面无表情地说:“我今天正好也请假回北京, 跟你们一起走。” “你什么时候请假了?”导演闻言瞪他。 顾睿思说:“我现在请。” 导演直接迎头驳回:“不准!” 顾睿思:“……” 苏寒笑了,领悟到他的好意, 语调低柔地说:“没关系,不用担心,田恬都已经安排好了。” 顾睿思对她这种表情和语气很熟悉,她对谷雨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和语气…… 司机已经将车开到酒店门口,导演和顾睿思、萧凯一起出来送行。 九月初的天气,阳光已褪去温度, 微风也带了凉意。 苏寒郑重地道了再见,脚步沉着地向黑色的保姆车走去,拉开车门。 导演转身欲走,见顾睿思还傻站在酒店大门口目送,喊了一声:“开工了!” 顾睿思低沉地“嗯”了一声,刚要走,看到一只脚踏进车门的苏寒突然转过头,向这边望过来。 但并不是看他。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向他身后。 顾睿思回头,看到萧凯隔了两步站在那里,目光直视正是苏寒的方向,一个温暖的微笑浮在他唇角。 …… . 也许得益于谷雨那杯热牛奶,也许她只是太累了,苏寒在飞机上睡了一个小时,也被乱七八糟的梦境魇了一个小时。飞机晃动着降落至首都机场时,她醒过来。 短暂的睡眠,头疼不光没有缓解,还更加严重了。 薛稳来接机,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还有眼眶下的黑眼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应该把你现在的样子拍下来放到网上,保准能再立起来一个‘敬业’的人设。” 苏寒不大想说话,简短地回道:“我没事。” 薛稳不再搭理她,犹豫地看向小小只的谷雨:“先送你回家?” 谷雨的小肩膀颤了一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苏寒看了看他,向驾驶位上的薛稳报了一个地址,然后便面色僵硬地转开头,看向车窗外。 她报给薛稳的地址,是谷云亭之前在国内购置的房产。谷云亭死后,他名下所有资产皆被拍卖,苏寒不知道张敏用了什么方法将这处房产保留下来。 薛稳开车的技术很好,五十分钟后,车子稳稳停在别墅门口。 苏寒下车,帮谷雨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来。 谷雨小小的脸孔上有一点惨然,但还是安静的。 他什么都不问,车子停在房子前面后,自己推开车门走下来,用这样的安静跟苏寒挥手告别,然后拖着他来时的小黄鸭书包,一个人走进那所大房子里。 苏寒一直注视着谷雨小小的身影完全消失。秋日阳光穿透云层,笼罩在脸上身上。 她突然感到眼眶一阵猛烈的灼烧,然后蓦然转身,快步跨上身后的车门。 回到酒店,苏寒突然觉得这个她住了月余的空间异常陌生。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一种空置很久的清冷气息。 她让房门敞开着,在门口站了很久。突然就不想走进去。可是又无处可去。 当晚庄婷就打来电话,将她揪出来,拉上薛稳、柯微、田恬,热热闹闹地摆了一桌“杀青小宴”,庆祝苏寒正式上了影视圈的“贼船”。 苏寒径直捡了一个空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喝。 庄婷点了根烟,问她:“看了网上的讨论吗?” 苏寒点点头,知道她问的什么。“看了。” 苏寒那篇博文网友反应空前热烈,这完全在庄婷的意料之中。 “你肯定想不到,已经有两家电视台的制片联系薛稳,要为你量身打造一档节目。”庄婷说。 苏寒看着她。 庄婷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烟圈,隔着烟雾回视她:“行了,明白,已经帮你推掉了。”停顿片刻,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咱俩到底谁是老板?!” 苏寒笑笑。重新翻开一个杯子,执起茶壶,倒了杯茶水。 香气袅袅,她轻轻把茶杯推到庄婷面前。 庄大小姐被服侍得很受用,嘴上却说:“少来这一套,本小姐是喝茶的人吗?”转头喊,“服务员,上酒!” 服务员进进出出,酒菜很快上齐。 五个人一直吃了两个多小时之久。苏寒知道庄婷是很忙的人。还有柯微和薛稳。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事情做,他们聚在这里,挤出这宝贵的两个多小时,不过是为了陪她。 吃完饭,薛稳开车送苏寒回酒店。庄婷喝了酒不能开车,也十分“不情愿”地搭了薛稳的顺风车。 晚上十点,城市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璀璨的霓虹将这座石头森林装点得更加繁华。 “你车上连烟灰缸都没有!”坐在副驾驶的庄婷满脸嫌弃。 “对不起,老板,”薛稳没什么诚意地道歉,“因为我不抽烟。” 苏寒坐在后排座位上,头倚车窗,看着那些疾掠而过的灯光、人群和建筑。 这一刻,这些倏忽而至又倏忽远去的景物,让北京看起来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市。 “庄婷。”苏寒眼睛仍然望着窗外。 “怎么了?”庄婷头也不回地问。 “我是不是该回学校了?” 车里顿时显得更静了,薛稳的目光透过后视镜看向她。 “你想好了吗?”过了一会儿,庄婷问道。 苏寒头仍然靠在车窗上,静静地摇了摇:“没有。” 正因为没想好,所以才会询问。 她的生活一直是没有确切方向的。她也从来没有什么长远的目标,也不大想到以后。她以前能够在这种没有方向的生活中继续下去,因为觉得生活把她带去哪里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为什么不行了呢? 现在,她常常觉得,这种巨大的迷茫,放任下去,会让她一步步滑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她很清楚,一场可怕而残酷的灾变让她的人生出了差错,她必须在荆棘和荒芜里重新择一条路走下去。 她想努力,可她真的不知道这条路在哪。 谷云亭曾经跟她说,生活就是一场战斗。如果你想赢,就要一直抗争。抗争到底。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那时候她说,如果生活真是一场战斗,她一点儿也不想赢,也不想抗争。 她其实一直是没什么上进心的人。 现在仍是如此。不同的只是,以前不想抗争,现在是没有力气抗争。 庄婷不找烟灰缸了,她默不作声地点了根烟,降下半个车窗。 清凉的夜风裹着烟草的气息拂面而来。 “苏寒,”她说,声音略带着沙哑,却又被夜风拂得异常温柔,“现在没想好,我们就先不想,行吗?答应我,今天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再讨论。” 现在先不想,行吗? 苏寒点头,“行。” 不止现在,她希望永远不必去想这些问题。 薛稳先将苏寒送回酒店。 酒店门口,庄婷捏了捏苏寒的脸,然后给了她一个带着满身酒气的拥抱。 “寒寒,”她在她耳朵边说,“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迷茫,也不是只有你被这个混蛋的世界刺得遍体鳞伤。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真的去死。只要不死,我们就必须带着各自的伤口/活下去。” 苏寒知道,庄婷的伤口来自一个出现在她生命里,然后又彻底消失的,一个叫周于的男人。这是属于庄婷的不能触碰的禁忌和逆鳞,触之必怒,也必痛。 “答应我,”她说,“你会活下去。” 庄婷的最后一句话让苏寒感到意外。 她以为她会死吗? 不会。她的生命是有一个人牺牲自己的命换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失去了自由选择生死的权利。 目送薛稳和庄婷离开后,苏寒一个人安静地穿过酒店大堂,安静地走进电梯,又安静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按亮灯光。 站在静如荒野的客厅里,苏寒想,庄婷说的很对,这个世界上,谁不是在带着各自的伤口/活下去。 有什么办法呢? . 第二天庄婷打来电话的时候,苏寒正站在一栋别墅前面。 郊区的空气很清新,清晨还没有完全散去的薄雾如同细雨,从半空中笼罩下来,一层薄纱。 “一大早你跑郊区干嘛去了?” 苏寒说:“有一点事情。” “行吧。”庄婷在电话另一端打了个哈欠,“回来了给我电话。” 挂断通话,苏寒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 她确实来得有点早了。她知道谷雨没有赖床的习惯,但不确定张敏这个时间起没起床。 晨起的阳光照在蜿蜒而过的湖面上,撒下一片波光粼粼的碎金。 这里是首都最早的别墅区,也是如今北京最高档的别墅区之一。 谷云亭十三年前买下眼前这栋房子,苏寒记得太清楚了。那年谷云亭带五岁的苏寒来到这里,指着这栋漂亮的大房子说,寒寒以后跟爸爸住在这里好不好? 但她一次也没有在这里住过。问完那句话的谷云亭跟母亲离婚后,很快出国去美国定居。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常常回忆起那年那天的情景。 那年刚刚三十二岁的谷云亭,高大英俊。五岁的苏寒只到他大腿那么高。路上他买了一只冰淇淋给她,香甜的巧克力口味。他的大手牵着她,他们沿着一条被草地簇拥的小径往前走,一直走到这栋陌生的房子前面。 他蹲在她面前,用温暖的大掌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阳光照下来,就像此刻一样明亮耀眼。 那是她和父亲之间少有的亲近温暖的时刻。 她真想在那里多待一会儿。 可他那个问题,苏寒一直没有回答。 因为他问的是,以后跟爸爸住在这里好不好,而不是跟爸爸妈妈住在这里好不好。 那一瞬间,小小的苏寒敏锐地洞悉到父亲语言里的陷进,也洞悉到生活将要为她布下的陷进。那是一个让苏寒小小的内心很惊慌又很难过的洞悉。 有趣的是,很多时候我们明知陷进的存在,明知它就在那里,却仍然躲不开。 大概正因为生活如此复杂难解,所以谁都不能成为生活的先知。 最终,这栋白色的漂亮大房子,房屋前四季长流的湖水,被碧绿草地簇拥的狭长小径……跟许许多多的其他事物一样,都成为苏寒童年记忆里的一个坐标。 无论时间和空间这两条巨大的轴如何变化延伸,只要给出坐标,她便能在记忆里找到过往的绝对位置,无论这些记忆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都始终清晰的停留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没什么说的,就送红包吧~ 第33章 苏寒忘了今天是周末。离开学校以后, 工作日或是休息日这个时间单位对她现在的工作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大概是因为周末,早起的人很少,四周围显得格外安静。 苏寒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半个多小时, 然后才站起来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谷雨。 他踮着脚握着门把手, 一脸意外和惊喜地看着苏寒。 苏寒那年圣诞节第一次去美国,谷云亭带着谷雨来机场接机。苏寒从通道里走出来,谷雨见到她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惊喜得像是要跳起来给她一个拥抱。 苏寒低了一下头,觉得有点不能承受这样的惊喜。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她寻找着合适的理由。这并不太容易。因为她一大早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内疚。 她一晚上无法忘记谷雨一个人拖着他的小黄鸭行李箱走进这所房子的背影。这栋华丽又空旷的大房子俨然变成了猛兽的巨口,一口就将谷雨孤独的小小身影吞入腹中。 而她甚至连一句挽留和安慰的话都没有。 但谷雨根本不在乎什么理由,他高兴地拉着苏寒往里走。 偌大的客厅,一丝人气也无。 苏寒环视一圈。 “张……你妈妈没在吗?” “在啊!”谷雨说,“妈妈还没有起床。” 苏寒点点头。 “苏, 你吃过早餐了吗?我在做sandwich, 你要不要吃?” 苏寒低头看向他:“你做?” “嗯。” 厨房里, 刚刚开封的吐司面包摆在桌子上, 盘子里有两枚已经煎好的鸡蛋,卖相出乎意料的不错,火腿放在案板上还没有切。 一个小小的矮凳摆在炉灶前。显然, 苏寒来之前,谷雨就是站在这上面煎的鸡蛋。 谷雨打开冰箱, 从里面又拿出来两枚鸡蛋。 苏寒从他手里接过来,“我来吧。” 谷雨的眼睛亮了亮。 苏寒很少做饭,但简单的三明治还是会的。煎好鸡蛋,又把吐司丢进面包机烤好,切出火腿…… “有奶酪吗?” “我去找!”谷雨就像接到指令的小士兵一样,立刻转身跑向冰箱。 苏寒侧头看了他一眼, 视线收回时,无意间发现橱柜最上面一格的柜门半开着,顺手要关上的时候,看到里面似乎有几个黄色、白色的小药瓶。 犹豫了一下,苏寒将那扇半开的柜门拉开。 她没有看错,柜子里的确实是药瓶,一共三个。 她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看,瓶身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又依次拿起另外两个看了看。 “没有奶酪了!”谷雨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我只找到果酱!” 苏寒平静地将药瓶放回去,关严柜门。这个高度,是谷雨够不到的。 “果酱也可以。” 谷雨抱着果酱回来,苏寒把吐司、火腿、蔬菜一层一层放好。 “这个不要放蔬菜,妈妈不喜欢吃蔬菜。”谷雨在一旁细心叮嘱。 苏寒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他,然后微微一笑:“好。” 早餐摆上桌,又等了几分钟张敏才从二楼卧室出来。 她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绸睡袍,微卷的头发略微有些蓬乱,一眼看过去气色似乎还不错。 但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看出,她那点好气色是因为双唇上特意涂了口红。事实是,她脸色极其苍白,而且眼窝深陷得很厉害,就像刚刚大病了一场。 苏寒下意识皱了皱眉。 张敏看起来,比刚刚得知谷云亭发生意外,整个人陷入疯狂的那段时间还要糟糕。如果一定要比喻,此刻的张敏,看起来就像整个人被抽掉了生机一般。 上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溜进餐厅,苏寒心里猛然掠过一道不祥的阴影。 但她脸上什么都没有表露,平静地打了招呼。 张敏掀开眼皮看看她,自顾自坐到餐桌前面。对苏寒的突然来访,不意外,也不询问。 谷雨看看母亲,又侧头看看苏寒,小屁股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动。 沉默在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慢慢扩散延伸。 餐桌上摆着一个花瓶,细长颈的玻璃花瓶里插着一束枯萎的白色玫瑰花。干枯发黄的花瓣在这一阵沉默中同样一动不动。 苏寒想起来,枯萎的白玫瑰的花语是,至死都不愿与你约会。 张敏只比苏寒大六岁。 在苏寒过往的印象中,张敏比她、甚至比谷雨,更像孩子。因为她的任性妄为和不负责任。 在谷云亭发生意外之前,苏寒只在去年的圣诞节和张敏短暂地相处过几天。说是相处,其实两人那几天说过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 但至少大家都维持了表面的和平。谷云亭看起来也无意让苏寒和张敏建立什么和谐亲密的家人关系。毕竟,恐怕连他和张敏之间都未必有这样的关系。 苏寒从来没有问过谷云亭和张敏之间的故事,他们如何遇到,又为什么结婚。谷云亭也从未主动提起。 可苏寒能够猜到,他们绝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她看得出来,谷云亭并不爱张敏。 准确的说,是张敏向苏寒证明了这一点——谷云亭和她之间,一点爱情都没有。 至少谷云亭对张敏是如此。 因为一个被爱着的女人,不会像张敏那样歇斯底里。 是苏寒在美国过完圣诞节,即将离开的前一天深夜,她突然被谷云亭和张敏激烈的争吵声惊醒。 应该说是张敏一个人的争吵声。谷云亭始终是安静的,甚至是漠然的。 张敏正是被谷云亭的这份漠然刺痛,也因为这份漠然感到绝望。当一个女人的大叫、哭泣、无理取闹都引不起一个男人的任何情绪时,她不能不感到绝望。因为绝望,更加歇斯底里。 那一晚,苏寒透过虚掩的房门看到张敏像一个疯子一般,尖叫着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而谷云亭只是皱了皱眉,拂袖而去。 这场争吵激烈而短暂,第二天张敏毫无障碍地重新恢复成华丽而精致的谷太太,由司机载着去赴另一位华丽而精致的某太太的邀约,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看,这个世界多么荒唐。大家都在粉饰的太平中荒唐过活。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连这种粉饰太平的荒唐生活上天都要打破。 “这几天我会从酒店搬出来,等我安顿好,如果你同意,谷雨随时可以去和我住。” 苏寒不知道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从哪里来。说完她自己也顿住了。 这是一个很莽撞也很无礼的提议。苏寒等着张敏拒绝。 但是张敏居然同意了。 四目相对。苏寒看着张敏因为迅速消瘦而显得异常明显的颧骨,嘴唇紧紧抿起。 阳光穿窗而过,流动到手指上。某个瞬间,苏寒又想起张敏那一场歇斯底里。 谷云亭对她是没有爱情的。 但苏寒一直不确定,张敏对谷云亭是否有爱情。 有的吧。如果没有,就不会那么绝望。 . 吃过早饭,又将盘子洗净收拾好后,苏寒告辞离开。 站在门口,秋日的凉风从湖面吹过来,带着沁凉的水汽。 “苏,”谷雨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I can\'t leave mom.She needs me……” “我知道。”苏寒点点头,“你不用离开她。我刚才的意思是……如果你需要,你们需要……我一直在……” “嗯!”谷雨重重地点头,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苏寒看着他小小脸颊上的微笑。这是她答应要照顾的人,可是她又为他做过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 “你要住哪里?”谷雨问。 苏寒看着他:“嗯?” “你说你要从酒店搬出来。搬去哪里?你有自己的房子吗?” 苏寒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我还没有想好,也许……回我和妈妈原来的家。” 是啊,虽然不完整,但她原来也是有家的。 那场意外发生后,苏寒直接从医院搬去酒店。签约庄周遇到庄婷之前,她一个人随便住在一家普通快捷酒店,遇到庄婷之后,庄女王立刻雷厉风行地强行将她挪到了豪华的星级酒店。 苏寒知道,庄婷好几次想说服她从酒店搬出来,哪怕在外面重新租一套公寓。但庄婷连问都不敢问她。 苏寒想,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无止境地任由自己逃避下去,沉潜下去,哪怕沉到最深的海底。 可是现在,有人需要她。 太阳已经攀至头顶,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你想去看看吗?”苏寒低头望着谷雨,“我从小在那里长大。” “我可以吗?”谷雨兴奋地问。 “当然。”她停顿了一下,“……爸爸也曾在那里住过很多年。” “我知道!”谷雨说,“爸爸告诉过我。他还说,你出生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种了一棵香樟树,你就可以和小树一起成长了。等你出嫁时小树就会长成大树,可以砍掉做成樟木箱子放嫁妆 !” 苏寒静了两秒钟,说:“那棵树已经不在了。” “为什么?”谷雨瞪圆了眼睛看着她。 因为被她母亲砍掉了。 “大概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没有道理可讲。” 谷雨小小的眉头耸起,半晌,低声说:“我出生的时候爸爸也在我们院子里种了一棵树,一棵榉树。我的树还在,可是妈妈说它已经不属于我了,因为我们的家已经不是我们的家了。这也没有道理可讲。” 谷雨说完,仰头望向她。 苏寒也低头看着他:“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种一棵。” 谷雨却摇头:“不用了。没有爸爸的榉树,我也会好好长大。” 苏寒一怔。 “我还会好好照顾妈妈和你,爸爸一点都不用担心。你的香樟树不在了也没关系,我会找来更好的箱子给你放嫁妆。”停顿一下,又补充道,“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还会给你准备很多很多嫁妆。” 苏寒失笑,心里某个地方却变得无限柔软。 “但是……”谷雨漂亮的小脸儿上显出一丝为难和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地说,“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快结婚,我现在还比较穷……” 苏寒看着他浅浅勾起唇角:“好,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快结婚。” …… 作者有话要说:弟弟是个小暖男~ 第34章 庄婷说回来后给她电话, 苏寒返回酒店后,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她。 “你昨天说有电视台要给我做节目?” “嗯。”庄婷答了一声。苏寒不确定她是不是刚起床,声音里还带着点刚刚睡醒的鼻音。 “固定嘉宾那种我可能做不来。”苏寒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边, 她的房间在二十一层, 低头往下看,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缩小了,如同一只只不停穿梭忙碌的工蜂。 庄婷说:“我知道。” 苏寒听到咔哒一声响,是庄婷点着了一支烟。 “但别的可以考虑。”苏寒说这句话的时候,庄婷在电话另一端吐出了一个烟圈。 庄婷拧眉看着烟圈消散在空气里:“什么情况?” 苏寒说:“挣钱。”其实她一直在工作挣钱,只是现在可能需要更努力一点。 庄婷在床上坐直身体:“出什么事了吗?” 苏寒缓缓摇头:“我不知道。希望没有。” 听她这么说,庄婷又重新靠回床靠上。 苏寒前面的猜测一个点都没对。庄婷既不是刚刚睡醒,也还没有起床。她跟苏寒打完第一个电话之后就没再睡,不过也没起床。已经清醒着在床上颓了一上午了。 “行, ”庄婷侧过身体, 往床头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 没再继续追问, 只是轻笑着说,“多挣钱总不是坏事。作为老板,看到员工这么上进我很是欣慰。” 苏寒也笑了笑。 安静了片刻。 “庄婷。” “嗯。” 苏寒低声说:“我决定搬回去了。” 庄婷眨眨眼, 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大太阳。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她把剩下的半根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冲着听筒喊了一声:“等着, 马上到!” 苏寒无语地看了看手机屏幕——通话就这样被挂断了。 庄女王说马上到,就真的马上到。 十分钟后,苏寒看着大马金刀坐在她房间沙发上的庄婷,有点哭笑不得。庄婷身后还站着随叫随到的薛稳大经纪,以及,一个崭新的超大号行李箱。 “我只是说要搬出酒店, 没说一定是今天。”苏寒无奈地提醒。 庄女王不赞同地皱皱眉:“年纪人,做事情能不能有点效率?Be an activist(做个行动派)!OK?” 庄婷要求苏寒很有效率的搬出酒店,而且是很有效率地搬去跟她一起住。 这个要求庄婷其实已经提了不止一次,但苏寒一直没有点头。 庄婷心里也明白,这次恐怕也没法说服她。 果然,苏寒仍旧拒绝了。 “谢谢你,庄婷,真的。但是你知道,我不能……” 不能什么,苏寒没有说完。 但是庄婷知道。 她们都是不能把伤口赤/裸地摊在人前的人,宁愿自己躲起来慢慢舔舐、疗愈。 至少她愿意走出自我封闭的洞穴,试着去面对了,庄婷想,这总是开始慢慢好转的第一步。 她的视线又重新落回到苏寒身上。 苏寒给庄婷和薛稳倒了两杯热水,正轻轻放在他们面前的桌面上。 庄婷细致而认真地看着苏寒脸上的表情,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那么漂亮、安静、美好。一眼望去,生活的疾风骤雨寒冷多霜,似是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任何痕迹。 可谁又知道,她心里一直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呢? 那种感觉,就像你身体里钻进去一个怪兽,它整日整日在里面叫嚣嘶吼,要把你从里到外地生生撕裂。 可是你对此毫无办法。 庄婷知道,苏寒就生活在这样的痛苦中。 因为,这样的痛苦,她也经历过。 你永远无法真正杀死那只怪兽,只能学着慢慢接受它的存在,学会与它共存,并习惯它如同一场定期发作的疫病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段阵痛。 这个过程是漫长且毫无捷径的。 庄婷一直担心苏寒会走不下去,担心她紧锁在自己的世界里,最终会被如杂草一般疯长的痛苦所侵蚀、淹没。 但她又不敢强行将她拉出来,已经在这条路上熟练地走了一遭的庄婷很明白,任何外部世界的刺激——哪怕是以“帮助”之名施加的外力,都有可能产生反效果,让她在自己的孤独中蜷缩得更深。 但幸好!幸好,她决定自己走出来了。 庄婷着实松了一口气。尽管她不知道促使苏寒做出改变的原因,但既然这个好转的裂缝出现了,马上抓住,现事现办才是庄女王雷厉风行的本色。省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毕竟生活就是个大写加粗的bitch,以不满足人的期待为己任,兢兢业业,一刻不消停地制造各种意外“惊喜”。 “OK!”庄婷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有力地拍了一下,“那就赶快行动起来吧!” “可是那边……”苏寒说,“我还没收拾好。” 这算什么难题! 庄婷立刻拿出手机给家政公司打了个电话,熟练地报出苏寒家地址。 “搞定!”很有效率地安排好一切的庄女王仪态万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后目光定在苏寒身上,“现在,你可以开始收拾东西了。” 苏寒:“……” “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苏寒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无情”打断,庄婷斩钉截铁地说,“我觉得你今天就得搬走!”眼睛一眯,“你是第一天知道我早就想把你从这家酒店赶出去吗?!”接着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句:“薛稳!” “收到。”薛大经纪立刻心领神会地将那个超大号行李箱推到苏寒面前。 苏寒在两人默契的配合下静了半晌,最终把所有话都吞进肚子里,推着行李箱去卧室收拾东西了。 庄婷看着苏寒乖乖听话的背影扬了扬眉毛。 薛稳狗腿地竖了竖大拇指,感叹:“不愧是二老板!” 庄婷哼笑了一声,从包里拿出烟,点了一根,女王范儿十足地靠回沙发上。 “苏寒接下来都有什么工作,给我报一下。” …… . 苏寒知道,庄婷那么着急把她从酒店“赶”出来,大约是怕她反悔。 但她不会。她很少决定什么事,一旦做出决定便也很少反悔。 庄婷一直觉得酒店没有人气儿,长久住在这里,不抑郁的人也得给整抑郁了。 庄婷说的没错,苏寒确实并不喜欢住在酒店。 只是,她搬回来的这套房子,更加没有人气。 苏寒站在冷清的客厅里,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屋子被打扫得很干净,一丝灰尘都没有,但空气里还是有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气息,即便灯光刺目,也觉得仿佛身处幽暗洞穴。 西斜的阳光照在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折射出幽寂的微光。 苏寒站了一会儿,把行李箱靠墙边放好,慢慢走到客厅尽头,推开后门,走到房子后面的小院。 庄婷找的家政公司很靠谱,小院也收拾得干净整洁,连一株枯草、一片落叶都没有,就是这么一方单调空荡荡的院子。 谷云亭曾经种下的那棵樟树原本在院子左侧,现在那里也是空荡荡,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香樟树四季常青,木质坚硬美观,不仅可以做观赏树,而且其木材还适宜制作家具、木箱。所以古时人家生女,就会在庭院里栽种一株樟树,待女儿长大成人,树木也成材,可以伐来制樟木箱子放嫁妆。 但香樟树同时也是一种“娇气”的树种,它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气候,很怕冷,冬季温度低于零度就会冻伤甚至冻死。北方冬天的寒冷多风和干燥的盐碱土壤并不适宜它的生存,要活下来,需要更细致用心的照料养护。 但在这个家庭里,细致用心的照料养护总是稀少的,在人身上都几乎没有,何况一棵树。 即便妈妈没有将它砍掉,它的生命也注定是艰难不易的。 苏寒重新返回客厅,将后门关紧。 站在后门口,她远远看了一眼主卧的方向。那是妈妈的房间,也曾是妈妈和爸爸的房间。 苏寒没有靠近那扇门,她拖着行李箱走到楼梯口,上到二楼自己原来的房间。 虽然陈设不同,但这里跟客厅并无太大区别,一样空洞清凉如深井古墓。苏寒不再多看多想,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 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再一件一件挂进衣柜里。 手伸进行李箱,要拿下一件衣服时,蓦然停住。 一件黑色的男士外套,叠得整整齐齐如同一截时光一般平铺在箱底。 苏寒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外套拿出来,指腹划过平滑柔软的衣料,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将它也挂进衣柜里。 在一排颜色浅淡的女士衣物里面,这件宽大的男士外套显得那么突兀又不合时宜,就像一株生活在北方的香樟树。 玫红色的夕晖晚照悠悠长长地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房间里所有物品的剪影都被拉长了,变成一张贴在地板上的变了形的剪贴画。 苏寒关上衣柜,把行李箱也收起,放好。 她的东西并不多,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收拾完了。 看看手机,马上六点钟。 苏寒打开电脑,登陆邮箱,查看薛稳发给她的工作安排。 这一周会有两个杂志封面的拍摄和采访,结束之后,薛稳很体贴地给她留出了一个星期的休息时间。 两周后《忆平生》的主题曲和MV会陆续上线,她也会真正忙碌起来。发布会宣传、综艺节目录制、各种采访……还有几个邀约的影视剧和品牌代言公司正在洽谈和筛选。 苏寒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堪堪过去四十分钟。 某些时刻,时间会变得这样缓慢。 太阳已经完全落至地平线以下,房间里更显得昏暗,电脑屏幕的亮光变得刺目起来。 苏寒没有开灯,两只胳膊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抵住额头。 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头脑中像是起了风,所有压抑的情绪、混乱又清晰的记忆被刮得弥漫飞扬。 她知道此刻必须让自己干点什么,可是她一点都不想动。哪怕是移动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每天都挣扎在这样放任自己沉溺又努力抵抗沉溺之间,循环往复,如同力竭的旅人在大风中逆风而行……她其实真的很累了。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如同蜂鸣,嗡嗡地响个不停。 苏寒在大风中睁开眼,长久注视着屏幕上那一长串陌生号码。 在蜂鸣即将停止的前一秒,她终于伸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了一下。 “喂……” “喂,苏寒……” 一道清朗低沉的嗓音。 风止雨霁。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打电话的是谁? 猜对有红包哦~ 第35章 隔着一千多公里, 听筒另一端的人话说完,停顿下来。 苏寒很久没有回应,直到对方疑惑又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苏寒?” “嗯?”她的反应依旧慢半拍。 “我是说……” “哦。”苏寒打断他。刚才的话她都听到了, 只是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慢了一步。 “顾睿思。”她说。 打电话来的确实是顾睿思。 苏寒先回忆起那串号码, 才将听筒里略显熟悉的嗓音对号入座。 顾睿思的号码,她忘记存进通讯录了。 他打来电话,是因为在片场捡到她落下的保温杯。 苏寒从椅子上站起来,将房间环视一圈。她确定离开剧组之前把杯子收进行李箱了,但从酒店带回的物品中却没有。 是她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或者出问题的不止是记忆…… “我可以回北京的时候给你带回去。”顾睿思说。 苏寒想了想,说:“不用麻烦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用还回来,你随意处理吧。” 顾睿思:“……” 听筒两端静下来。顾睿思似乎有些紧张, 苏寒听到他略有些不平稳的呼吸声。 “你……”犹豫了两秒钟, 她问道, “你晚上没有拍摄吗?” 顾睿思以为接下来苏寒会问他“还有没有其他事”, 然后顺理成章地进入客气又疏远的say goodbye环节。但让他意外又惊喜的是,她居然主动聊起别的话题。 “有!我现在就在片场!”顾睿思的声音明显高昂起来,“大家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工作。” “嗯。”苏寒透过窗户看向不远处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隔着无形的电流,她能够听到他那边模糊嘈杂的人声。“大家……都还好吗?” 她问的是“大家”, 顾睿思却觉得她问的是他一样,整颗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挺好的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出异常,“你呢?” “还好。”苏寒说。 “哦。” 两个人的对话就像小学生一样毫无营养。 苏寒觉得有点好笑。找话题实在不是她擅长的事,而且看起来与她谈话的另一方也并不擅长。 “那不打扰你了,”她决定终止这场交谈,“再见。” “等一下!”顾睿思着急地喊了一声,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拳,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啊? 苏寒正准备挂断的手停住,手机重新贴到耳边:“还有其他事吗?” 看来是重新进入“say goodbye环节”了。 “那个我……”顾睿思的音量又落下来,说得磕磕绊绊,“剧组,下周就杀青了……” “我知道。”剧组的工作日程安排,她记得很清楚。 “我是想问……下周回北京,大家是不是能……一起……吃个饭?” “所有人……都会去吗?”苏寒声音低低地问。 所有人?“应该是吧……” “嗯。”苏寒应了一声,“看时间吧。” “……那我再联系你?”询问的声音带着小心和试探。 “好。”苏寒点点头,停了两秒钟,勾了勾唇角说:“顾睿思,谢谢你。” 谢什么?还她水杯?还是请她吃饭?但这两件事他都还没做啊…… 顾睿思还没想明白,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愣愣地看着沉寂的手机屏幕。 她那边听起来很安静。 她是一个人吗? 其实她在剧组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从没见她跟谁走得比较近。即便跟她有诸多对手戏的顾睿思和萧凯跟她也只是比其他人略微熟悉一些而已。 第一次,顾睿思突然意识到,她很孤独吧。 不是那种人们可以随随便便挂在嘴边说出来的“我很孤独”,而是永远无法宣之于口,永远独自一人,甚至用清浅的微笑掩饰起来的,真正的孤独。 顾睿思此前的人生一直是一帆风顺的,虽然也经历过“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时期,但他并不准确知道孤独到底是什么。一瞬间,只觉得万分迷惘。 “顾睿思!”有一个人喊他的名字。 “来了!”他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可是,他又能为她做什么呢? 这是他所迷惘的。 苏寒把手机放回桌面上。 房间里已经完全黑下来,因为黑暗,四周更显得分外安静,能够听到自己浅浅的呼吸声。 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苏寒走至门口,摸到墙上的开关,将灯按亮。 她闭了闭眼,双目适应亮光后重新睁开。 站了一会,她重新走过去,拿起手机,解锁,点开通话记录,将最上面一串号码存进通讯录。 顾睿思。 . 苏寒不知道时间变得更快,还是更慢了。 但两周的时间最终过去,她等待中的工作也终于到来。无关于喜不喜欢,她想让自己忙碌起来。 苏寒把新住址的位置发给薛稳,他开车来接她时,咂着嘴感叹半晌。 这一片老别墅区虽然不及谷云亭后来购置的那一栋寸土寸金,但亦是价格不菲。据薛稳所知,娱乐圈有两三个知名艺人就住在这里。 苏寒坐进副驾驶,扣好安全带。 薛稳问她:“MV看过了吗?” 苏寒点头:“看了,还不错。” 薛稳侧头看了一眼她脸上镇定自若的表情。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很不错、非常不错、太不错了好吗?! 有苏寒“天才人设”的曝光在前,《忆平生》的MV一发布,网友和粉丝的反应直接炸了,这两天网络上的新闻和热搜没别的,全都是苏寒和《忆平生》。 导演和制片直接联系薛稳,要原班人马筹拍《忆平生》大电影,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但庄婷直接给否决了,并且借用网友们的一句话邪恶地表示,“苏寒之后再无长安”,留下一点遗憾才能让大家记得更深刻。 薛稳虽然无言以对,但对庄婷的决定是赞同的。 一部电影从拍摄到上映最快也需历经数月的时间,而在娱乐圈这个几乎以光速更新迭代的圈子里,几乎可以确定,几个月之后,《忆平生》的热度会逐渐冷却。 当然,也可以通过持续营销保持热度。苏寒身后站得是整个庄周,做到这一点自然不难。但正因为苏寒身后有庄周,大把的优质资源随便选,完全没有必要一直跟《忆平生》绑在一起。 这个IP带来的预期效果已经达到、甚至超过,接下来要考虑的是继续向前,而不是原地踏步。 这一点庄婷看得很清楚,薛稳也明白。 今天是工作日,首都的街道依旧堵成了一道风景线。赶到庄周的时候,庄婷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老板椅里一边等人一边玩消消乐。 他们推门进去,庄婷用下巴指了指墙边的沙发:“等我玩儿完这局。” 苏寒和薛稳在沙发上坐下,庄婷的小助理给两人倒了两杯水。早被蹂/躏习惯的薛稳见怪不怪地掏出手机,开始处理手头的其他事务。 苏寒无事可做,也拿出手机开始浏览微博。 就像薛稳说的,《忆平生》的新闻站了大半壁江山。苏寒手指极快地从屏幕上划过去。 她的微博账号,薛稳也及时做了相关转发。 苏寒离开剧组已经两个礼拜了,除了顾睿思那一通电话,她没有跟剧组其他任何人联系过。 其实要知道其他人的消息也并不难,只要翻开他们的微博就可以。 萧凯的也是。 只是苏寒一直没看过。 其实她不用打开他的微博,也是能随处见到他的。 粉丝和各种娱乐号发布的高清图片、视频,剧组官微不时曝光的拍摄花絮,《画堂春》杀青时,他和剧组其他人员的合照……甚至他刚刚出道时略显青涩的过往…… 诸如此类的推送,精准洞悉到她内心无处可遁逃的隐秘。 五分钟后,庄婷收起手机,一秒切换到Boss状态,开始交代苏寒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虽然说不用跟《忆平生》绑在一起,但该配合的宣传还是要做的。更何况宣传的不只是《忆平生》,还有苏寒个人。 自从苏寒在微博曝光了自己的学历后,除了各种品牌代言、杂志拍摄、采访,各大卫视也纷纷磨刀霍霍,争抢她的综艺首秀,薛稳的电话几乎被打爆。 庄婷的“指导思想”很明确——不能过度消耗苏寒的“天才人设”,所有的广告代言如果是从这个角度博眼球的,统统推掉。其他脑力竞技、科学竞技类节目也暂时不接。 最终,广告代言选定了两个,一个运动品牌,一个化妆品品牌,具体的拍摄行程薛稳会安排。 另外在影视剧方面,找苏寒的新剧都成打了,庄婷和薛稳从里面挑选了两部电影,从投资到演员阵容,都称得上是大制作。不过苏寒的角色只是女二。 庄婷的建议是,先磨炼演技,不然以苏寒现在的状态,很可能“整段垮掉”。 苏寒没有意见。 “OK!”庄婷一拍桌子,“这周末要录制的综艺节目,台本薛稳已经发到你邮箱了,你准备一下。” 苏寒点头:“好,我会好好准备。” “这种节目,按流程走就行,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不用紧张。”薛稳安慰她。 苏寒又点了点头。 处理完正经事,庄婷又回归“不务正业”状态,重新点开消消乐,一边等着游戏加载,一边很了解地对薛稳说:“这个你放心,谁紧张她都不会紧张,我们寒寒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再说萧凯和顾睿思他们几个怎么说也在剧组相处了大半个月,一起配合录制一期节目而已,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吧。” 苏寒一怔:“萧凯……和顾睿思也去吗?” 庄婷头也不抬地回:“当然。”拿下巴点了点薛稳,“你没告诉她?” 薛稳看向苏寒:“我没告诉你吗?这算是《忆平生》的宣传,萧凯和顾睿思肯定要去。” 苏寒“嗯”了一声,不再追问。 薛稳确实没有特意说明,不过不重要了。是她下意识地忽略了。 她没想过这么快再见到萧凯。 确切地说,她没想过再见他,也不大想见他。 可是她怦怦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是怎么回事?一声一声,撞在肋骨上。 人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如此擅长于口是心非,连对待自己都口是心非。 庄婷从手机屏幕上一大堆小浣熊、小狐狸、小青蛙的动物头像上抬起头,瞥了苏寒一眼。 “什么情况?你这一脸思春的表情是闹哪样?” 苏寒静静地回看了庄婷一眼。 思春这个词多少有些动物性。 不过说到底,人也是动物,所以用在人身上也没什么不妥当。 苏寒没有跟庄婷讨论“思春”这个深奥的话题,她大致浏览了一下综艺节目的台本,庄婷不务正业地玩儿了几局消消乐,薛稳处理完邮件和电话。 就在苏寒准备各回各家的时候,庄婷突然说了一句:“对了,庄济楚回来了,就在隔壁办公室,让你开完工作会议去见他。” 苏寒和薛稳同时抬头。 庄婷把她的红色小狐狸排成一条线,用下巴点了点苏寒的方向:“说你呢。” 薛稳转头看向苏寒。 苏寒脸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平静地点点头,起身往门口走。 自从剧组的那通电话后,苏寒和庄济楚还没再见过。 她不是不紧张的,抛开过往那些复杂的情绪不提,庄济楚现在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类似“家长”一样的存在了。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苏寒这个“天才学霸”第一次体会到考试不及格,或是那些逃学学生被叫家长的忐忑心理。 敲门进去,庄济楚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明明脑和几份文件。 “学长。”苏寒说。 “坐。”庄济楚指了指对面的座椅。 苏寒坐下。 “抱歉,给我几分钟。”庄济楚说。 “嗯。”苏寒点点头。 庄济楚看着她微笑了一下,然后重新埋头处理工作。 苏寒抬起头。他身后是一整扇落地窗,能够看到秋天淹润寥廓的天空,和天空下的大片高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越来越喜欢这种大大的视野辽阔的落地窗。窗户也不再只是建筑学上用以使光线和空气进入室内的简单结构。 顾城说,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暖风。 或许是人们每日生活在水泥森林的夹缝中,紧绷而压抑,于是更需要一栋大房子和一扇巨大的落地窗作为住所,来容纳膨胀又压迫的孤寂灵魂。 在那里,孤寂的灵魂可以注视山下的暖风。 苏寒就那么坐在椅子上,看着远处的天空,安静地等庄济楚处理完手上的文件。 十分钟后,庄济楚将笔记本电脑合上,文件整理好。 “看来你又改变主意了。”他直接切入正题。 两人之前的那通电话里,她说过会好好想想返回学校的事,可是回来后她接下了更多的工作。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猜到,他一定是找她谈这个问题。 “是。”苏寒冷静地答道。 庄济楚沉默了两秒钟,问:“决定了?” 苏寒说:“决定了。” “多久?” “一年吧。”停了一下,她低声改口,“也许用不了一年……” 庄济楚微微皱眉,用审视的目光望着眼前年轻的女孩。 “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在商场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已谙熟于心。更何况,在他面前,苏寒也没有任何伪装。 这次苏寒没有立刻回答。 “寒寒,”庄济楚用食指压了压眉心,他改成了英文,“我很担心你。你知道我只是想帮助你,但你什么都不说,我就无法提供任何帮助。你并不只是一个人,我想你很多时候忘了这一点。” 她并没有忘,她还有庄婷,有他。有的人终其一生也遇不到一个真正的朋友。她知道自己的幸运。 只是,有些事情人只能自己去经历,谁都帮不了。 “你知道我可以收走你现在所有的资源,逼你返回学校。”庄济楚神情严肃地说,“即便庄婷也阻止不了。” “是,你能。”苏寒平静地望着他,“但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 房间里的空气静静流动,沉默被拉得很长。 玻璃窗外,白色的云在澄澈寂寥的蓝色天空上缓慢飘动。 苏寒忽而轻轻微笑了一下。 “别担心,学长,我会没事的。”她说,“我还要照顾小雨。” 最后,庄济楚终于松口。苏寒知道他不会做什么的。 “好,”他说道,“我给你一年时间。但是,一年后,如果你还是现在这样,我们就按我的方式来。” 走出庄济楚的办公室,苏寒问薛稳:“我现在什么样?” 庄济楚说如果一年后她还是现在这样,就按他的方式来。可是苏寒很疑惑,她现在什么样,很糟糕吗?糟糕到他需要给她发最后通牒。 “啊?”薛稳被问得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什么什么样?”皱着眉从头到脚把她观察了一遍,“怎么?被大老板批评了?不应该啊!我们现在多优秀、多抢手、多值钱,就差成为庄周的标杆了!” 苏寒笑了,摇头说:“没什么。没被批评。表扬我来着。” 薛稳斜着半边眼,狐疑地看她:“我看起来那么好骗?真的是……”摇着头长吁短叹,“一天天的,每一个省心的!……” 苏寒跟在他身后走出庄周影视的大楼。 在秋日阳光兜头浇下的瞬间,苏寒仍忍不住想,他说的她“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 回到家,苏寒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跟里面一张苍白的脸面对面。 是因为她经历过死亡的原因吗? 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死亡确实是世上最可怕的事,因为它意味着完完全全的终结和寂灭。无论是身体还是意识。 在死亡面前,世间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一个被抽离了生命的个体,会变得无比陌生。 苏寒偶尔闭上双眼,会看到父母死时的样子。 没有任何死能真像小说或影视剧中描述的那样,仿佛“只是睡着了”。死亡就是死亡,冰冷、灰暗、僵硬,不再有任何人类的气息。在身体腐烂之前,他们已经先一步形同泥土。 头顶的灯光白亮刺目,让人眼睛酸胀发疼。苏寒深吸一口气,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让脑子里沸腾的情绪冷却下来。 她重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瘦削的弧线无声而缓慢地往下滴落,被黑眼圈包围的幽深双眼显得更加潮湿黑亮。 没关系,会过去的。她会挺过这一切,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谷雨。 . 距离节目录制还有两天,田恬打电话约苏寒出去玩。 田恬在电话里快乐地说:“苏苏,外面太阳这么好,难道你忍心拒绝吗?” 苏寒想了想,她确实不能总一个人沉在家里,而且接下来她工作会很忙,大概也没有大段的时间可以陪谷雨了。 田恬还在软磨硬泡:“就算你忍心拒绝太阳,难道你忍心拒绝我吗?” 想起上一次带谷雨出去玩儿,两人最后在图书馆消磨了一个下午,苏寒就觉得一阵内疚。奈何在“玩儿”这个领域,实在不是她的专长。但有田恬在大概就容易多了。 苏寒终于点头:“好啊。” 事实证明,玩儿这种事叫上田恬绝对是正确的。 田恬原本预备好好发挥一下,却得知苏寒和谷雨长这么大居然连主题游乐园都没去过。谷雨还小就不说了,苏寒这种,田恬简直被刺激的“母爱”泛滥,同情地看了她半晌,强忍着才没有上手撸她发顶。 “原来你们天才的生活这么悲惨……”然后一撸袖子,“不怕,姐今天都给你补上!” 田女侠说到做到,风驰电掣地带着苏寒和谷雨杀到游乐园,陪他们几乎把所有游戏项目都玩了一遍。 两天后的节目录制当天,庄婷又借来了田恬兼职苏寒的临时助理。 谷雨也不甘落后地要求一起来,于是三个人从游乐园,又聚到了某娱乐节目的录制现场。 坐在一路开往电视台的保姆车里,田恬一边翻着节目组刚发过来的通知,一边说:“节目流程上稍微有一些调整——”一字一句地给苏寒叮嘱细节。 田恬念完,苏寒一个字都没印到脑子里。 从飞机降落至这座南方的城市开始,她一向严谨理智的大脑就处在混乱无章的状态。如果她足够诚实,就应该承认,这种状态从庄婷告诉她,萧凯会一起来参加节目那一刻就出现了。 “还是我自己看吧。”苏寒凝眉说道。 大概年龄小的烦恼就在于,她稍微一不在状态,周围的人就会以为她紧张害怕。 田恬也是这样,操心地看了她两眼,出口安慰道:“苏苏,你千万别紧张,这个节目的几个主持人都特别好,你只要正常发挥就行。”连声音都比平时柔软几分。 苏寒笑笑,一目十行地看完通知,接着田恬的话题问了一句:“这也是你以前跟着柯微老师了解到的吗?” 田恬立刻被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她以前的工作经历。 苏寒微笑着很感兴趣地听着。距离目的地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她却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时间仿佛过得无限缓慢,让人心里发急,发紧。 但其实真正让她发急发紧的是,她很清楚这是因为什么。 一个小时后,保姆车停在电视台大厦门口。 苏寒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这座南方的城市,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秋意。虽然时间已近黄昏,但在西斜的阳光底下,依然温暖宜人,让人疑惑以为还是夏季,只有背阴处才有些许秋凉。 节目组的人早已等在门口,看到苏寒等人出现,立刻迎过来,领着他们走进去。 苏寒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后台休息室的时候,萧凯和顾睿思已经到了。 他们坐在两张相邻的椅子上,正在低声交谈,萧凯一只手臂搭在顾睿思的椅背上,唇角一抹浅浅的弧度。 苏寒在门口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萧凯先看到她,那只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抬起,朝她挥了挥。 “苏苏。” 萧凯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朝她投过来一抹微笑。 苏寒总是不能不注意到他的微笑。那微笑先从温暖的黑色瞳孔中漾起,在眼角处聚起清晰的笑纹,然后如温暖的水波一般蔓延至他漂亮的唇角。最后双唇微启,露出洁白可爱的牙齿。 苏寒发急发紧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他笑起来那么明朗温暖,如同一道阳光,照耀在空旷孤寂的荒原上,就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可值得烦恼和悲伤的事情。 苏寒真喜欢他的笑容。 她不确定,她这样看着他的时候,她的表情和目光是否泄露了这种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萧凯就是人间理想啊~ 第36章 苏寒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 谷雨已经从她身后钻出来,先礼貌地叫了一声“萧凯哥哥”,然后视线一转, 笑出一口邪恶的小白牙:“顾睿思。” 顾睿思没什么精神地冲他掀了掀眼皮。 谷雨幸灾乐祸地又乐了一声。 谷雨幸灾乐祸, 是因为苏寒进来的一瞬,不止萧凯冲她打招呼了,顾睿思也打了,只不过苏寒压根没看见他。 他突然变得没什么精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休息室里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其他参加节目的嘉宾和工作人员,有坐有站,有静默有交谈。 苏寒走过去,堪堪停在一把跟他们隔着一个位置的椅子前面, 萧凯双手搭在他旁边的椅子背上, 笑眯眯地招呼她。 “来, 苏苏, 坐这里。”他十分自然地说道。 苏寒顿了一下,看了看他,和他搭在椅背上的修长白皙的手。 她走过去, 坐下。萧凯的手从椅背上挪开。 面前是方方正正很大一面化妆镜,映出她的脸, 也映出他带着笑意的侧脸。 谷雨去缠顾睿思了,苏寒听到他正在低声告诉顾睿思他们前两天去游乐场了,声音里带着矜持又克制的小小炫耀。 顾睿思就斤斤计较地打击他,去个游乐场看把你嘚瑟的,你是多没见过世面。 两个“小孩子”就争辩起来。 谷雨突然清清脆脆地来一句:“我跟姐姐一起去的,她也是第一次去游乐场!”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顾睿思。 顾睿思一噎, 果然败下阵来,不说话了。 苏寒转头看过去,顾睿思以为她发现什么,被看得两只耳朵都烧红了。 但苏寒其实看的是谷雨。他刚刚又叫她……姐姐了。 正式的节目录制是在晚上,他们提前到现场是需要彩排一下开场和中间的两个歌曲表演。 歌曲当然都是选择的《忆平生》的主题曲,苏寒三人都是原唱,歌曲彩排得很顺利。只是导演临时要求他们配合舞蹈演员做几个舞蹈动作的时候,遇到了困难。 困难出在苏寒身上。 舞蹈演员把动作做了两遍,苏寒仍旧站着没动。 如果说她有什么不擅长的事,肢体严重不协调一定排在首位。高中军训时踢正步顺拐,至今仍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历史。 “这个,一定要做吗?”苏寒面色紧绷地看向导演。 “不需要整个舞蹈都做,只是加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就行。”导演说着,转向顾睿思,“睿思,你跳舞好,教一下。” 顾睿思看着苏寒,“那个,其实很简单,你只要把动作分解一下……” 分解动作……苏寒闭了闭眼。某教官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脑际。 她又问了一遍:“一定要加动作吗?”她并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是这个要求是临时起意,如果不是必须,她想拒绝。 萧凯看了她一眼。“不然这样,”他对导演说道,“我和睿思配合舞蹈演员,苏苏就不要了。这样试一下,也许效果更好。” 导演同意后,按照萧凯的建议重新彩排一遍,顺利通过。 天色在一遍一遍的彩排中渐渐暗下来。 灯光照落在他的额发和睫毛上。 “谢谢。”苏寒轻声说。 萧凯笑着看她:“我们需要这么客气吗?” 苏寒低了低头,没说话。 距离晚上的节目录制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家一起去台里的职工食堂吃饭,顺便还遇到了晚上要一起录制的几位主持人。 萧凯和顾睿思都很熟悉地打了招呼,苏寒礼貌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 她不仅仅是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以前连看都很少看。薛稳通知她要参加这档节目录制后,才当做课后作业一般看了几期,知道这是目前国内收视比较高的综艺类节目之一。 萧凯和顾睿思都是选秀出身,以前在比赛期间都已参加过这档节目,尤其顾睿思,宣传影视剧的时候不止参加过一次,因此跟节目主持人和导演等人都非常熟。 苏寒原本也有机会参加的——《新歌声》也上过这个综艺,可惜她那时候已经被退赛,错过了。 就在苏寒考虑,她是不是可以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然后坐到田恬和谷雨那张桌子上的时候,萧凯把她拉过去,做了介绍。 其实介绍只是形式,人彼此都认识。通常这个圈子里的此种情况,新人都会谦逊又主动的自己冒头,一长串的“某某老师”、“某某老师”叫过去,不认识也认识了。 但苏寒从来不是主动冒头的人。萧凯当然也猜到。她在一旁当完背景板,然后一声不响地离开也没什么问题,但显然提前跟主持人熟悉一下会更好。 这档综艺节目已经做了十年之久,主持人也都是圈内的前辈,苏寒这个年龄,看在他们眼里真的就是孩子。 “苏苏本人比荧幕上还要漂亮,”一位主持人说了一句客套话,还解释说,“虽然这句话我对每一位第一次见面的女演员都说过,但这次绝对是最真心的!” 大家都笑起来。 苏寒也笑了笑。 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微笑总不会错的。 一群人终于在木制长条桌上坐下。 食堂干净整洁,晚餐也很丰盛,甚至还有一些西式餐食。 苏寒转了一圈,要了一碗汤和一份蔬菜。 萧凯看了一眼,不自觉地眉心微蹙:“我们晚上大概要录到凌晨,你确定只吃这些?” 苏寒看了看他面前的桌面,荤素搭配,营养均衡,还有一小碗白米饭。 她还没说什么,旁边有一个声音插过来:“不能为了减肥过度节食,这种减肥法其实是非常不科学的。” 苏寒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应该也是这一期节目的嘉宾。苏寒在薛稳之前给她的那一串人名里面筛选了一下,然后圈出一个徐依琳。 名字叫徐依琳的女演员见苏寒看向她,妆容精致的脸上扬起明媚笑容:“我们女演员就是难,不仅要美要瘦,还得健康。我自己有一份科学营养的减肥餐,是一位很权威的营养师推荐的,我亲测有效,要不要推荐给你?” 苏寒礼貌地笑笑:“不用了,谢谢。” 徐依琳还要再说什么,对面的顾睿思突然咬着吸管猛喝了一大口可乐,吸管在杯子里发出很大的声响。 谈话被打断,顾睿思熟视无睹地放下可乐,抓起筷子吃起自己面前餐盘里的食物。 苏寒松了口气。她都没有注意到顾睿思什么时候去买的可乐,转头,看到谷雨小朋友也正咬着吸管,双手抱着一个大大的蓝色纸杯,正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 距离节目录制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大家一起返回后台。 就像萧凯说的,节目要一直录到凌晨,苏寒想让田恬先陪谷雨回酒店,但谷雨坚持要留在现场。 苏寒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指了指休息室靠墙放着的一个长条沙发,苏寒说:“看到没有?如果你中途困了,那个就是你今天晚上的床了,不要后悔。” 谷雨走过去,坐到上面试了试,满意地说:“I like this new bed。” 苏寒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不再说什么。 苏寒和谷雨讨论“new bed”问题时,田恬小助理正在卫生间里。 混迹娱乐圈多年,田恬早已深谙洗手间历来是偷听各种八卦的好去处,所以隔壁隔间里一个神神秘秘地声音一起,她就伸长了耳朵。 “诶,内部消息,听说了吗?” 传播八卦的经典开场白,田恬立刻正襟危坐。 “什么?”另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配合地问道。 “据说这次节目原本先邀请的唐可可,但是得知嘉宾名单里有苏寒,唐可可那边就推了。” 听见苏寒的名字,田恬愣了一下,然后皱起眉。 “这有什么稀奇,要我我也得推。《新歌声》的时候两人掐架,那么大阵仗,苏寒都被退赛了,唐可可愣是没掐赢!现在更好,《忆平生》原本只是《画堂春》的衍生剧——而且还只是个MV,结果苏寒的热度把唐可可这个正牌女主碾成了渣渣,有脸来吗?” “不过《忆平生》的MV拍得确实很好,先不提演技,就光凭苏寒的颜值,不碾压唐可可才不正常好不!” “也是,要什么演技啊,这年头,有颜就行了。” “人家也不是只有颜啊!新闻你没看?天才学霸好不好?有颜又有才。” “这你也信?!第一天入圈啊。话说回来,这年头也真的是‘活久见’,这个圈子里有卖‘学霸’人设的,有卖‘吃货’人设的,还有‘老干部’人设、‘少女’人设……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现在倒好,出来个‘天才’人设,架这么高,也不怕立不住,到时候崩成泥石流!” 两个人八卦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有意识到田恬这个第三者的存在。 她终于听出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谁了。 徐依琳。 “应该不会吧。苏寒参加《新歌声》时候的比赛我也看过,那时候就特别惊奇,她居然会那么多乐器。那时候她才十七岁吧。而且造假也没这么造的吧。博士?这也太容易戳穿了。” 徐依琳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真那么厉害,干嘛还进咱们这个圈子?” “也是。” 田恬听到两声抽水声,以为八卦终于告一段落——再“八”下去,她怕会控制不住自己跳出去。 谁成想,两个人站在洗手池前面又开始了第二轮。 “但是据说苏寒拒绝了《忆平生》大电影的邀约。” “有庄周影视撑腰,人家还能把区区一个网络大电影放在眼里吗?要什么资源没有。”徐依琳对着镜子补了个口红,“我就很奇怪庄婷和苏寒到底什么关系,这么下得去血本?以前跟这位庄大小姐一起玩儿的可都是鲜肉,这口味,变得也太快了点吧!” 两人在镜子里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 人渣!龌龊!败类! 忍无可忍的田恬小助理“咚!”一声,把门板当成两人的脑袋用力捶了一记。 外面立刻噤若寒蝉。须臾,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一连串急促的“哒哒”声响起,又很快消失。 田恬气得!都什么人啊这是,心怎么那么脏! 随即又对自己无比失望。田恬你这个大猪头,真是太没出息了!连出去跟人理论都不敢! 可是……她真的不敢啊!她就是个小助理,吵不赢不说,贸然出去没准还给苏苏惹来一堆麻烦。 颓唐地弯下脊背。 下一秒,又重新精神振奋地挺直腰杆。 她只是个小助理,但是她有靠山啊!呃,确切地说,是她家苏苏有靠山啊! 哼!她要告状! 立刻兴高采烈地抓起手机拨号码。 庄婷姐,有人欺负咱们家苏苏! 电话拨到一半,又犹豫起来。 其实像这种背后八卦,在娱乐圈再常见不过了。她以前也经常跟小姐妹一切八卦各种明星,虽然话没有说得这么过分,但性质都一样。 她一个电话打过去,那个叫徐依琳的女艺人不会就这么毁了吧…… 意识到自己手里居然掌握着一个人的命运,田恬紧张地吞了口唾沫。 考虑再三,田小助理恨恨地收起了手机。 算了,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愤愤地从马桶上站起来。 啊,蹲太久,腿麻了…… . 录制开始倒计时的时候,田恬突然拉了拉苏寒的手。 “嗯?”苏寒侧头看向她。 “苏苏,”田恬往某个妖娆的背影看了一眼,愤愤地叮嘱道,“记得离‘Bitch’远一点!” 苏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隔着几步远,徐依琳正在整理衣服。 她用力回握了一下田恬的手,点点头,抿嘴一笑:“知道了。” 那天晚上,天气凉爽舒适。 不过是室外。 录制大厅内人很多,时间长了便显得有些闷热。 田恬和谷雨就坐在内场观众席第一排,作为“亲友团”,两人甚至还很尽职尽责地提前做了苏寒的灯牌。 她一出场,两个人就兴奋地冲着她尖叫呐喊,连摄像大叔都被吸引,好几次扫过他们。 谷雨完全被田恬和顾睿思带歪了,想想一年前,明明是一副小绅士派头,苏寒连他大声说话都没见过,别说像现在这样疯喊了。 整个节目环节与苏寒看过的几期大同小异。 到场嘉宾一共七人。除了《忆平生》,还有徐依琳和一位男艺人主演的电视剧,以及另外一部影视剧的男女主演。 两部电视剧苏寒都没看过,但她提前做过功课,好歹人能认全。 徐依琳就站在苏寒旁边,穿了一条几何图案的露肩连衣裙,细跟凉鞋,长发正好垂在白皙裸露的肩头,性感柔美。 跟她一比,苏寒就清淡多了。 上节目之前她还专程问了,服装有没有要求。 庄婷说随意。 薛稳追在后面操心地补充说,但也不能太随意。 苏寒就在随意和不太随意之间选了黑色针织衫,浅咖色休闲九分裤,头发扎成了松松的马尾。宽松舒适,有一点点英伦风。 虽然上台之前田恬对她说“离‘Bitch’远一点”,但苏寒觉得站徐依琳身边也不错。 徐依琳综艺感极好,主持人的每一个梗都能接住,表现力也极佳,每次有什么不太好回答的话题扔给苏寒的时候,她完全不用为难,徐依琳立刻就接过去了。很让人省心。 不过节目录制了一段之后,苏寒还是被点名了。 因为主持人故意咳了一声,说:“大家都知道今天我们的嘉宾中有一位18岁的女博士——” 说到这里,主持人故意停了一下,台下是一阵疯狂尖叫。 站在她右手边的萧凯浅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苏寒低头站着,没动。 因为两人这个小小的互动,堪堪要停止的尖叫又攀升了一个高度。 等尖叫声彻底停止,主持人才把话说完:“瞬间觉得我们节目的格调都提升了呢!” 苏寒很认真地解释:“我现在只是博士在读,而且是休学状态,还没有拿到博士学位。” 庄婷不希望过渡消费她的“天才人设”,但这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大家都对这个点太好奇和关注了。 别说她现在是一个公众人物,即便只是在普通生活中,有这样一个“天才人物”出现在中间,也会自然而然地引起热议。 苏寒能做的只是尽量简化回答,并且实事求是。而且一味回避也并不一定是最好的做法,没准会让人产生怀疑。 “所以你读的是什么专业?”主持人问道。 苏寒说:“数学。” 大家都露出吃惊的表情。连萧凯都惊讶地望着她。 “为什么会想到学数学?”主持人笑着问,“这看起来跟你一点都不相符。” 苏寒笑了一下:“挺相符的吧。大家对数学的印象就是枯燥、乏味。我也是这样,单调,无趣,没什么话。” “我的天!”主持人夸张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会给自己这样的评价?!”然后大声问台下的观众,“你们同意吗?” 异口同声地呐喊:“不!同!意!” 苏寒保持微笑,重新回答:“其实也没有特意去选择数学,就是自然而然吧。而且其他学科我也很喜欢,所以大学的时候还选修了物理、化学、语言学、文学和哲学。” 这一长串学科说完,主持人和在场嘉宾都一阵哑然。 “我就想问一下,”半晌后,主持人说,“跟你做朋友是不是压力很大?”转向萧凯和顾睿思,“你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压力很大?” 萧凯笑着说:“那时候在剧组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苏苏什么都没有说过,也是后来看到她的微博才知道,哇!原来这么厉害!不过也不会有压力,怎么会有压力?苏苏特别可爱,特别好!” 主持人:“睿思呢?” 顾睿思把话筒举到嘴边,咳了一声,说:“以前没有,现在会有一点。” 主持人问:“为什么?” “因为会担心自己显得很笨。” 不能更诚恳真实的回答了。全场一阵哈哈大笑。 “诶,这位少年,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主持人一脸要搞事情的表情和语气。 顾睿思点头。 “请问你是哪个剧组的?还是来错地方了?” 主持人会这样问,是因为萧凯和苏寒一直站在一起,但是顾睿思不知道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最边上去了,跟萧凯和苏寒中间隔着另外两个剧组的四个人。 顾睿思晃了晃话筒,没说话。 “好了,来来来,站到这里来。” 主持人把顾睿思拉回到苏寒另一边。 “我知道苏苏在采访里夸过萧凯——‘你能想到的所有优点他身上都有’。” 苏寒感觉到心脏在肋骨上撞了一下。 那天阳光太好,风里都是花香,每一寸清新的空气都是一个你。 而我走了神。 所以,你能想到的所有优点他身上都有…… 主持人看向萧凯:“这真的是超高的评价了。” 萧凯不好意思地笑笑:“采访嘛,你知道的。商业互吹。” 苏寒的思绪似乎又像那天一样变慢了,她一时不能理解,“商业互吹”是什么意思? 主持人同情地拍拍顾睿思的肩膀:“苏苏也来夸一下我们睿思吧。难道我们思思身上没有优点吗,怎么会被你漏掉?” 苏寒平静地抬起脸。“当然有。”她说,“他跳舞很好。” 主持人故意一起“冷漠脸”看着她,显然觉得她这个“商业互吹”真的很商业。 “嗯……他名字很好听。”苏寒又说。 “名字!……”主持人夸张地大喊了一声。台上嘉宾和台下观众也都大笑起来。 苏寒以为大家是觉得她说得太敷衍,不过她是真的觉得顾睿思名字很好听。 她安静站着,听大家笑完。 主持人看她:“你是真的不知道?” “什么?”苏寒疑惑地问。 主持人没绷住,又笑起来。 事实是,顾睿思在采访中罗列过五种他最不喜欢的东西。其中,自己的名字就赫然在列。 “为什么不喜欢?”听明白来龙去脉的苏寒微微侧过身,仰头看向顾睿思,“‘宸游铺令典,睿思起芳年’。睿思指明智通达,有远见,有智慧。所以《尚书》有云,‘听曰聪,思曰睿’,也有聪明睿智,足智多谋的意思。你名字很好,为什么不喜欢?” 顾睿思的眼睛在她说话的时候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简直发出光来,可是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当然,也有可能他没大听明白…… 不过明不明白都不要紧。大概从这一刻起,他从前最不喜欢的五种东西,就可以少一种了。 主持人忍不住问:“睿思,你父母难道没给你解释过你名字的寓意吗?” “没有,”顾睿思摇头,“就,‘睿思’这个名字,是我表姐出生的时候,挑剩下的……” 静默两秒钟,全场上下,又是一阵大笑。 这次,连苏寒都忍不住笑起来。他一定生活在一个,很温暖,很温暖的家庭里。 说完优点又要说缺点。主持人要求大家爆料对方一个最大的缺点。 苏寒低头看了看脚尖。其实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真的不多,相互的了解自然也有限。大家过分夸大了剧组成员之间的关系。或者准确地说,大家把剧中角色之间的情感转移到他们身上了。 “萧凯先来,苏苏她都有一些什么样的缺点?” 问完,另一位主持人又看热闹地补充:“萧凯,想好再说哦!苏苏可是夸过你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 萧凯矜持地咳了一声,说:“缺点?苏苏没有什么缺点吧。她是完美的。学霸啊!天才!我只看到她的优点,没有缺点。”一边说一边肯定地摇头,“没有。” 顾睿思闷声接话:“她缺点挺多的吧……” 苏寒和萧凯同时看向他,全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过去。 顾睿思像要论证自己的观点似的,开始一条一条数:“她超级不爱运动,不管是什么运动,都拒绝,所以体质超级差。这是事实吧。而且她还非常挑食,见过她吃饭你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瘦了。她几乎不吃所有肉类,蔬菜也很挑。你有165吧?” 苏寒还没来得及回答,顾睿思已经自问自答地继续说,“她165,连90斤都没有。” 苏寒惊讶地看着他,即便她这种低情商也听出,顾睿思刚才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但他丝毫不觉,还在继续说:“她还经常熬夜——” 主持人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马上问:“你怎么知道苏苏经常熬夜?” “看她的微博就知道了,她每条消息几乎都是凌晨十二点以后发的……” 苏寒打断他:“我微博上也有其他时间发布的内容。” 顾睿思一脸理所当然:“那一看就是你经纪人发的好吗?” 苏寒、萧凯&主持人:“……” 她正想说些什么补救的话。 萧凯在一旁笑意从容地接着顾睿思刚才的话说道:“嗯,这是事实。苏苏确实非常挑食,我们整个剧组都知道。” 他微笑着看她,将话题轻轻带过。 头顶灯光穿过满室闷热的空气照在脸颊上。 苏寒突然就想起一句诗: 你在我身边也好,在天边也罢,想到世界的角落有一个你,觉得整个世界也变得温柔安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顾顾自己在作死的路上不断狂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和可爱。 喜欢一个人就是连他的缺点一起喜欢。 顾睿思身上的缺点太明显了,所以我特别喜欢他。 第37章 节目录制比原定计划还晚了近一个钟头, 录到一半的时候,谷雨就靠在田恬怀里睡着了。 导演喊中场休息,苏寒把谷雨抱到休息室沙发上, 拿了件外套给他盖上。 “你也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她对田恬说,“等下不要过去了。” 这类综艺节目后期剪辑播出时看起来很欢乐,但是其实这样长时间在录制大厅,非常憋闷难受。尤其这种深夜录制的。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你刚才不也看到了吗?”苏寒难得开了一句玩笑,“难道我刚才的表现不够好吗?” “当然很好!”田恬立刻说,“好吧,那我留在这里陪小雨。” 苏寒低头看了看沙发上的谷雨。看来他对自己的“新床”确实挺满意,小小的唇角微微翘起, 睡得格外香甜。 苏寒心里慢慢变得安静而柔软。她笑了笑, 慢慢走到窗户边。窗外夜色正酣, 繁星在深紫色的夜空中闪烁不定。 人们喜欢用星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 那形容星星应该用什么呢? “要不要尝尝这个?”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的时候,苏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转过身轻轻地“嗯?”了一声,表情有片刻的茫然。 萧凯看着她少见的呆愣, 慢慢溢出一丝笑。她平时都表现得超出年龄的成熟镇定,偶尔才会露出这样不设防的可爱神态。 苏寒看到他唇边那抹笑, 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清醒了,还是更迷茫。 萧凯把一个金黄色,看起来有点像布丁,又有点像汤圆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苏寒看看手边的食物,又看看他。 萧凯笑眯眯地:“尝尝这个,是当地的特色美食。” 苏寒停了两秒钟, 然后拿竹签挑起一个,咬了一小口。 软软的,甜甜的。 她抬头,他的脸就在眼前,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苏寒的眼睛弯起来:“很好吃。” 在这个寂寥的凌晨,他们身后是一座陌生的南方城市的整片夜空,茫茫银河悬挂其上,如同一场冻结的大雨。 他把食物端端地捧到她面前,不管是什么,都很好吃。 萧凯看着她脸上的笑。她的眼睛生得极漂亮,这样的眼睛似乎天生就是应该用来笑的。她也确实经常笑,但都是浅淡礼貌的,像这样直达眼底心底的笑容几乎没有。 萧凯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的,漂亮的眼睛会弯成细柔的线,眼底的亮光全都聚在一起,明亮灼人,像每月第一天时挂在蔚蓝天空上的那勾新月。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这么容易就满足了吗,满足到让她露出真正的笑容? “睿思!”休息室门外,一个大男孩手里拎着东西跑过来,到了顾睿思跟前,把袋子递给他,“那,你要的夜宵!” 顾睿思一声不响地接过来,脸上的表情比挂在天上的月亮还要冷冰冰。 “我不是要抱怨,但是你确定买这么多你吃得完?而且你口味什么时候变这么清淡了?”大男孩助理喋喋不休。 顾睿思面无表情地往休息室里面瞥了一眼,浑身的气压又低下去几分:“今天变得,不行吗?” 小助理耸耸肩:“行是行,但是你这么善变,小心找不到女朋友哦!” 正慢吞吞地从袋子里拿食物的顾睿思,闻言向助理送去一个死亡凝视…… . 苏寒刚跟田恬保证完接下来的录制不会有事,就是按照台本走完而已,结果马上就出现了台本以外的状况。 主持人跟其他嘉宾互动时,苏寒虽然认真听着,心却并不在台上。 她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采访。她和萧凯、顾睿思的另一个采访。 在剧组那段时间,他们接受过杂志、音乐网站、视频网站等等不同平台的很多次采访,让苏寒耿耿于怀的这一个自然有些不同。 因为在这次采访中,记者问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时候萧凯听完记者的提问,仿佛想起什么,微笑着说:“我们第一次见面,苏苏大概不知道,因为她正在睡觉。” 苏寒心里一动,侧头看向他。 记者立刻回应道:“噢,那次音乐盛典!” 萧凯笑着点头:“对。” 苏寒惊异地抬起头,他正面对着记者,她看不清他的脸。 记者又转向顾睿思:“思思呢?” 顾睿思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迅速瞥了苏寒一眼,脸上的表情显得很迟疑。 “那个,我们第一次见,好像是……” “你忘了!你居然忘了!”记者夸张地打趣他的吞吞吐吐。 “没有……”顾睿思答了一句,但语气并不坚持。 “苏苏来说吧,好吗?”记者看向苏寒。 “嗯。”苏寒握紧手指,又松开,微微停顿了一会儿,随后声音低低地说:“顾睿思我们第一次见应该是在录音棚,因为《忆平生》的主题曲,我们是先录的歌曲部分,然后才飞去剧组拍MV。” “哦,这样。”记者说,然后又绕回去打趣顾睿思,“这你都能忘,思思?” 顾睿思说:“没忘!那天我们刚录了个开头,她就问我,你真的是唱歌出身吗?” 记者和萧凯都笑起来。 “你是怎么回答的?”记者问。 “我就说,不是,我是跳舞出身。” 大家又是一阵笑。 顾睿思显然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这是事实啊!我确实是跳舞出身!” “没错,没错,我们都知道你跳舞好。”记者的语气像哄孩子,“所以,苏苏,你那么问是觉得睿思唱歌很难听?” 这个问题像是玩笑,却不好直接回答。苏寒微笑了一下,旁边的萧凯先一步说:“肯定没有他跳舞好。” 她低下头,轻轻牵了牵唇角。 那时候,苏寒就想,如果他一直这样挡在她前面,她大概会懒到不再动脑筋,然后慢慢变得很笨。 可是没关系,她不喜欢做天才啊。她喜欢做傻瓜。 只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忘记了吗?还是只不想在旁人面前说起? 灯光铺满台面,耀眼的白色光华代替夜空中的月色,柔和而吵闹地流淌在舞台的每个角落。 苏寒忽听见一个声音说:“要说唱歌好的话肯定还是苏苏,她参加《新歌声》的时候所有歌曲都是原创,好厉害。” 随着声音转过脸,苏寒对上徐依琳的笑颜如花。 哦,苏寒想起来,薛稳给的介绍上说这位徐依琳除了是演员,好像还是一位跨界歌手。唱过什么不清楚。 “我特别羡慕可以自己写歌的人,”徐依琳继续笑得一脸真诚地说,“感觉可以随时把自己的心情唱成一首歌,特别神奇,特别厉害!” 苏寒安静听着,就像他们谈论的话题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直到主持人顺着徐依琳的话问她,能不能把现在的心情唱成一首歌? 主持人也不是真的要求,大概玩笑的成分居多,因为台本上没有这个安排。 苏寒顿了两秒钟,话她都听见了,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像布丁,又有点像汤圆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脑海中又浮起他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隔着三两寸人间夜色,山遥水远般地微微一笑,额发垂落下来,遮住了眉毛。 灯光摇晃了一下。 为什么不呢? 他就在这里。 她也在这里。 为什么不? 苏寒嘴角弯起来,温声说:“好啊。” 提要求等着看笑话的人反而愣住了。 苏寒不去管,她向四周环视一圈,看到摆在舞台角落里的钢琴。 伸手指着问道:“可以吗?” 主持人答:“当然。” 从她面带微笑清清淡淡地答了一声“好”之后,现场就寂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苏寒慢慢走到钢琴前面,随意试了几个音。她已经很久没有摸钢琴了。 然后走到音响老师身边,低声交谈了一句,又走回钢琴前面,坐下。 细白干净的手指放在琴键上。 她尽量放稳声音,浅笑着说了一句:“This is how I feel tonight.” 手指轻巧的落下,她起了几个很轻柔的音,然后抬手示意了一下,一段悠扬的小提琴曲加进来。 她的神情很平静,却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和指下黑色白色的琴键,害怕自己一抬头,会不由自主地转向某个方向。 心里有某种隐约的决定,可她不想去分辨,也无需分辨。 前奏响了很久,是在努力平复情绪,但第一句开口,还是带着轻微的颤音。 但这就是她今晚的心情。 她想告诉他。 When the wind blows 当风吹起 I s/mell mint in the air 我在空气里闻到薄荷味的气息 When I dream 当我做梦 I see the sun like gold through your windows 我看到阳光如金,透进窗口 When you s/mile 当你微笑 And I want to sing a song to you 我想唱首歌给你 So open your ears and listen 所以打开你的耳朵倾听吧 I sing all the voices of the world,for you 我把世上所有的声音唱成歌,送给你 And all of the stars will fall 所有的星星都会坠落 But,Don't be afraid 但是别怕 We all know we can find them in your eyes 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可以在你的眼里重新找到星光 So just tell me 所以告诉我 You will open your ears and listen 你会打开你的耳朵倾听 I 've written everything in the stars 我早已把一切写在星辰之上 Let it fall 就让它们坠落 Fall into your eyes 坠落进你眼睛里 Because of you 因为你 I want to see the world again 我想重新看看这世界 There is nothing new 日光之下,从无新事 But 但是 When 当 You 你 s/mile 微笑 I want to sing you a song 我想唱首歌给你听 …… 最后一个音隐没,苏寒仍低着头,手指停在琴键上,果果坐在钢琴前一动未动。 全场亦是寂静。过了良久,才爆发出剧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她不可避免地被惊动。 站起来,一个转身,正对上他的目光。 苏寒不确定,是自己下意识寻找,还是他的目光就等在那里。 但是不重要。 她毫无躲闪,坦然而镇定地向他绽开一抹笑。 苏寒并不知道,她这样微笑的时候,整个人几乎是发光的。 主持人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苏寒敛了敛目光,低声说:“我不知道,还没想好。”停了一下,静静微笑,“You decide.” 台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欢呼回应。 粉丝理解的是,“你们决定吧”。但她说的是,“你决定吧”。 我已经说出我的心情,剩下的,你决定吧…… .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切,苏寒不得不承认,庄婷说得很对:她“内心戏”太多。 所有一切都只是她的“内心戏”。 纷乱纠结、隐晦暗示、抉择前行……都是她一个人的。旁观者看来,她不过是参加了一档综艺节目,然后唱了一首歌。最多赞叹地评价一句,唱得不错。 但苏寒一直记得,那个寂静的凌晨,街灯悄无声息地洒下一路昏黄,那样沉默而孤独的光影,在那个夜晚细看时,也有了一种凄况的温暖和柔丽。 与它作伴的是路边的桂花树。苏寒有点惊奇,她来时竟未留意到这一路的绿色和花香。那些小而紧密的淡黄色花簇正紧抓住最后的花期,在空旷无际的夜色中静静绽放,整条街道都飘荡着清雅幽然的香气。 这一缕幽香也飘进车窗,被夜风吹送到她鼻间。 以后每每想起这个夜晚,苏寒的记忆便会开始打架,是薄荷的淡香与桂花的清幽打架。且从未分出胜负。 . 节目录制是在凌晨两点结束的。 萧凯直接赶去下一个工作地点,苏寒因为谷雨的关系,决定在这个南方的城市停留一夜。 现场观众陆续离场,工作人员也渐渐散去,褪去灯光和镜头,忙碌了一晚上的人们脸上皆显露出沉默的疲惫。 苏寒走在后面,视线聚焦的终点是一道笔挺背影,与她隔着两三个人影。 大脑长时间劳作和久无睡眠,进入一种迟缓的兴奋状态,周遭的人和物在某个瞬间变得如同幻象一般遥远和不真实。 再抬头时,隔在眼前的两三个人影已经不见,他站在几步之外,正眼含笑意等待她走近。 苏寒抿了抿唇,有些怀疑,这亦是她疲倦又兴奋的大脑产生的美好幻象。 但唯一可确定的是,不管是不是幻象,她都会走过去。 所以脚步毫无犹疑。 为了获得鲜明确凿的证据,苏寒靠得有些近了,一鼓作气走至他眼前,鼻腔几乎撞到他身上的气息时,方才蓦然醒悟—— 她就像一个借酒行凶的无赖,企图“酒壮怂人胆”地做下一件平日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不同的是,麻痹她的大脑皮质的不是酒精,而是虚弱放松的意志。 可惜的是,最后关头,出走的意志和理智被重新找回,她默默地退后半步。 萧凯垂着眼皮看着她靠近又后退,犹如密林中一只莽撞的小兽,从自己躲藏的大树后面奔出来,偷偷瞥了一眼外面的世界,又惊慌地退回去。 他笑着屈指弹了一记她的额头。 “睡着了吗?”声音里也带着笑意。 苏寒伸手捂住额头,一双大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面,直直盯住他。 “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音乐盛典。” 口舌脱离大脑控制,自作主张吐出这样一句突兀的话。 她说的声音很小,又前言不搭后语,萧凯没有听清,看着她问:“什么?” 苏寒把盖在额头上的手放下,额前碎发有几缕被她压得弯曲凌乱。 “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缓慢地重复,“不是在音乐盛典。” 走廊里已经没有什么人,深夜为他们构建一个独处的空间。 萧凯看着她额前那一小撮乱发,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微微上挑,带着淡淡的疑惑和好奇,“那是在什么时候?” “是……”他脸上疑问的表情太过坦然,让她迟疑了一瞬,心脏一声一声撞击肋骨,声音里也透出不自知的紧绷,“是——” “萧老师!”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 萧凯应声回头,交代让来人稍等一会儿。 又转回身面对她,等待她的回答,耐心十足。 苏寒却没有立刻开口,她仰着头,仔细端详他。 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眉目清朗,那么温柔好看。 萧凯的眼睛里疑惑更浓:“怎么了?” 苏寒握紧双手,又马上松开。片刻后,她粲然一笑,轻轻摇头:“没什么,可以下次说。” 萧凯低头看着她,走廊柔白的光铺陈在她脸上,他第一次觉得,“下次”这个看似推脱的词,被她说出来,却莫名带着几分美好和希冀。 于是他点点头,说:“好,下次再说。” 要走了。苏寒低下头。 他堪堪提起的脚步却又停下。 她只觉得眼前一暗,他一只手伸过来,在她额发上拨了拨。 萧凯满意地看了看,勾起一抹温暖笑容。 “走吧。” 在他再一次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苏寒突然在他身后问:“你喜欢吗?”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在寂寂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萧凯转过身:“什么?” 她今天晚上似乎一直在问一些他听不懂的问题。 苏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垂在身侧的双手不停地收紧再收紧。 “那首歌,”她轻声重复,“你喜欢吗?” 萧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之后,看着她的目光,像看一个期待表扬的孩子。 “为什么这么问?”他对她眨了眨眼,“我喜不喜欢那么重要吗?” 走廊太安静了,安静到苏寒能听见自己那句话在绵长的空气里轻轻回响。 “很重要。”她收紧的手松开,声音轻而又轻:“因为那是送给你的。” 那是送给你的……所以,你喜欢吗? . 休息室里,田恬趴在化妆台上睡着了。 谷雨也安安静静地躺在沙发上。他睡相很好,苏寒盖在他身上的外套,走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苏寒脸上的表情柔软下来。她走过去,轻轻拍醒田恬。 “结束了吗?”田恬揉着又麻又僵地脖子小声问。 “嗯。”苏寒也小声回答。 她又走到谷雨旁边,站在沙发边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把他抱起来。一只手略吃力地勾起外套,披在他肩上。 转过身要走的时候,发现顾睿思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休息室,正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他们。 他走路都没有声音的吗?苏寒不禁笑了笑。 还好田恬现在见到她这位偶像比较淡定了,只是脸红红地站在一边,静如处子。 苏寒冲他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了再见。 顾睿思突然说,“我也明天才走。” 准确地说是今天。已经过了零点,在时间刻度上,现在已是新的一天了。 苏寒又点了点头,说:“哦,是吗?” 其实他没有必要向她交代行程,她不知如何回应。 顾睿思却紧接着连他入住的酒店名称都报告了。 苏寒这次有了反应:“好巧,我们也住那里。” 顾睿思眼神飘忽,含混地“嗯”了一声。不是“巧”,而是他在苏寒那里有“卧底”。谷雨早早就将“情报”透露给了他。当然,代价也是惨烈的。 苏寒动了动有些酸涩的手臂,谷雨在她怀里醒过来,抬起头看见她,表情迷茫,过了几秒钟才清醒过来,安安静静靠在她肩膀上,迷迷糊糊地问:“我重不重?” 苏寒的手托在他肉肉的小屁股上,笑着说:“不重。” 视线一转,看到顾睿思。谷雨直起小身板,十分自然地冲他伸出双手,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顾睿思,你抱我!” 苏寒顿了一下,连忙说:“不用。” 顾睿思已经走过来,看着她说:“我来吧,他那么重。” 谷雨立刻探过身子,小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还不忘替自己开脱:“我才不重!” 苏寒只能松开手。 “怎么不重?”顾睿思把他往上掂了掂,故意说,“你又胖了。” 谷雨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困倦地闭上眼,嘴里还咕哝着反驳:“15.36kg,3-4岁小朋友的标准体重,一点都不胖……” 话没说完,人已经又睡着。 苏寒不知道谷雨为什么那么喜欢顾睿思,并且迅速与他成为看起来无比亲近的朋友。 顾睿思当然有他的可爱之处,只是谷雨不是那么容易与旁人建立亲密联结的人。虽然他还不到四岁。 大约这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某种共生缺陷:对这个世界满怀热望好奇,又警惕排斥,自我封闭。 顾睿思让谷雨如此快速放下防备,苏寒感到惊奇。 但也高兴。 因为谷雨很需要这样一个朋友,直率、坦诚,甚至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天真盲目、简单纯粹,热爱生活,享受生活。 偶尔浮躁,会为了某些毫无道理的小事发脾气。爱运动,不爱读书,漂亮的五官可以拿来弥补无知。 会受挫,但从不放在心上,所以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阴霾。 她很高兴谷雨能有这样一位朋友。 . 顾睿思一直把苏寒和谷雨送回酒店房间。 将熟睡的谷雨小朋友放在床上,顾睿思甩了甩胳膊,讷讷地看了苏寒一眼。 “那个,我房间就在对面,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 大半夜的,她能有什么事找他帮忙。就算有,她大概也更愿意找助理或者酒店员工。再说,他们再过几个小时就出发离开,能有什么事? 顾睿思气馁地揉了揉头发。 “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转身往门口走。 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猛地转过身。 “我其实——” 冲口而出的话就那么断在喉咙口,因为苏寒就跟在他身后,他突然停步转身,两人几乎迎面撞上。 他一路送他们回来,教养使然,苏寒跟在后面送他至门口,没想到他突然转身,而且速度那么快。 苏寒极快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浅浅的呼吸在脖颈处轻轻拂过,又离开。顾睿思觉得自己的皮肤几乎若有若无地擦过某种柔软和湿润,一瞬间血液上涌,脸涨得通红。还好,为了照顾谷雨小朋友的睡眠,灯开得很暗,他的窘境无人发现。 苏寒却很镇定。“什么?”她问道。 “啊?”顾睿思断开的思绪还没有接上。 “你刚刚说其实什么?” “哦,我是说,我其实、其实……”其实半天,一鼓作气道,“我其实不太困,你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苏寒惊讶地看着他:“你又饿了吗?”录节目中场休息的时候,她看到他助理买回来很多食物,他一个人闷头吃了半天。 “嗯。”顾睿思很肯定地重重点头。 . 苏寒其实是很懒散的人,甚至是懒惰。从不愿在不感兴趣的事情上浪费精力或脑力。 最夸张的例证是,她可以解答复杂的数学、物理习题,记住那些繁杂拗口的公式,却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记住自己家门前那条马路的名称。 这其实很荒诞。她把自己的住址记录在手机文档上,需要的时候便熟练地翻出查看。看完那些街道名称和门牌号码又极快地从大脑中抹去痕迹。 她的大脑仿佛有既定的运行轨迹,那些被强塞进去的不重要的信息会被自动过滤。 可是一个人的家庭住址怎么会不重要?它是一个人最为确定的来路与核心,人们与之紧密连接,并在其中投入情感,建立各种关系,是人们最初、也极可能是生命最终的社会化场所。 但是她的大脑却对此拒绝承认。 她连自己人生的基点都无法记住,因此也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参照——她天生没有任何方向感,时常迷路,即便手握地图也没用。不需要陌生地点,把她随便扔在一个出入口繁多的商场,她就能把自己走丢。即便这个商城已去过多次。 所以在这座陌生的南方城市,凌晨外出觅食,苏寒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顾睿思身后。 她并不饿,但是并不介意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走一走。因为心头有太多情绪需要消化。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旷无际,褪去人潮后的深夜掀开城市虚幻又真实的另一面。 她很累,控制不住大脑里那些飘忽纷杂的思绪,也不想控制。 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吧。 苏寒知道,他一周后才能结束工作,返回北京。因为他走之前把自己的工作行程发给了她。 不想深思这意味着什么。 四周万籁俱寂,苏寒心情放松,纷繁的思绪犹如此刻点缀在夜空中的繁星一般,漂浮在她的大脑表层。 夜空是深黑色的,但满天星辰将它点缀得璀璨迷人。 顾睿思在手机上查询路线,然后两人穿过两条街道,来到一个通宵营业的小吃街。 夜已经很深,不像白日时那么人头攒动,喧哗热闹,偶尔有熬到现在才下班的男女在摊位前购买可果腹的食物,等餐时顺便与老板熟稔地闲聊几句,抱怨公司无良,加班时间越来越长,或是夜晚寒凉,该加衣了…… 苏寒看到,每个摊位前面都亮着一线昏黄的灯光。 是另外一副面貌的人间烟火。 即便是温度降得迟缓的南方,秋天夜晚的风也变得寒冷起来。 苏寒还穿着录制节目时的衣服,只是将马尾放了下来,漆黑浓密的长发被夜风吹得散开在脸上。 顾睿思买了一杯热豆浆让她抱在手里取暖。 苏寒想他大概是真的饿了,在每个摊位前面都要停下,好奇又仔细地探头看一看,很快他的两只手就不够用了,苏寒不得不腾出一只手借给他。 他每样东西都买两份,自己吃一份,然后绞尽脑汁地把味道形容给她,引诱她尝一口。 苏寒一手抱着奶茶,一手拿着食物,听他用贫瘠的语言描述:“这个很香,很脆,特别好吃……这个也好吃,有一点点辣,但又不特别辣……这个也好好吃,真的,你尝一下……” 苏寒想,多亏他选择了演戏和跳舞,而不是做美食评论家,不然一定会失业。但却在他一个又一个单调的“好吃”声中,她真的尝了一下。 这些食物的确很合她的胃口,不会太油腻,口味清淡,带一点咸香或微辣。就像他精准描述的那样,“很好吃”。 走了一段路,有人开始拦在苏寒前面问:“你是不是苏苏?” 苏寒还没来得及回答,顾睿思已经一步挡到她身前,面无表情说:“不是,你认错人了。” 然后拉住她不由分说地走开。 甩开人群后,顾睿思蹙眉看着她。半晌后,一抬手,摘下自己头上的棒球帽,扣在她头上。 苏寒没有身为公众人物的自觉,出门很少带帽子或口罩。当然,她也很少去人群聚集的地方。 他的帽子戴在头上有些大,苏寒用手背把帽檐往上推了推。 一抬头,见顾睿思还在盯着她看。 “怎么了?” 顾睿思立刻转开脸:“没事,走吧。” 然后又走了一段,有人开始追在顾睿思身边,兴奋又忐忑地问:“你是不是顾睿思?” 苏寒想,这次是不是该轮到她去救他了。 却见某位被认出来的少年停也不停,依旧扔下一句“不是,你认错人了”,就举着满手的食物,一脸面不改色地绕过“障碍物”,继续朝前走去。 苏寒讶然停住脚步,看着他大步向前的背影。片刻后,脸上露出快乐又轻松的笑容。 原来还可以这样简单粗暴地对待这个世界。 半天不见有人跟上来,顾睿思转过身,随即怔住。 凌晨三点的夜色中,他对上一双明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 他不会那些美妙的诗句和形容词,说不出诗意的话。 他只是很直接地想,如果这双眼睛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英文都是百度翻译的,如果有大的语法错误欢迎指正。 第38章 录制节目的时候, 其中一位主持人半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说我们这期的收视率会不会破纪录?” 一周后节目上线,这句玩笑话变成事实——收视率和网络播放量双双破纪录。 事实上这一期预告片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显出迹象,苏寒即兴演唱的那段视频, 更是直接远超前一期正片的播放量。 她那句清清淡淡的“You decide”几乎让粉丝集体沸腾, 大家纷纷表示,平时高冷不撩的一个人,撩起来直接爆血槽,简直太凶残! 节目播出后,庄婷是照例要打电话来问候一番的。 庄大小姐宅在家里,一边涂脚指甲油,一边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说:“你可以啊,苏寒同学!简直是C位出道!” 苏寒知道庄婷是调侃她。因为节目开场的那只歌曲,按照萧凯的建议, 他和顾睿思的站位是在她两侧, 而且都有配合伴舞的舞蹈部分的演绎, 她整首歌都“高冷”地站在最前面和最中间的C位, 几乎一步没动。 除此之外,让苏寒大感意外和不能的理解的是,居然有粉丝开始站她和顾睿思的CP。因为按照粉丝的说法, 他俩“吵架斗嘴”时,简直CP感爆棚。 粉丝们说的他俩“吵架斗嘴”, 一个是节目上顾睿思爆料苏寒缺点和苏寒“怼”他唱歌不太好那一部分。 另外一个就是,开场歌曲结束后,主持人也很感兴趣地“采访”了她一动不动地“高冷”表现。 苏寒如实回答,她不会跳舞。 主持人的反应跟导演一样,身边就有一个现成的舞蹈老师,让顾睿思教一下。 顾睿思就对苏寒说, 跳舞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她愿意试试就知道了。最后还十分肯定地点着头重复,真的很简单。 苏寒没有反驳,只是淡定而流利地背诵了一段微分方程的定义。 “含有未知函数的导数,如dy/dx=2x的方程是微分方程。一般的凡是表示未知函数、未知函数的导数与自变量之间的关系的方程,叫做微分方程。未知函数是一元函数的,叫常微分方程;未知函数是多元函数的叫做偏微分方程。微分方程有时也简称方程。” 顾睿思一脑门懵懂地看着她。事实上不止他蒙,全场大部分人都蒙了。 然后苏寒微微一笑,对顾睿思说:“看,这个,也很简单。” 顾睿思幽深明亮的眼睛望着她。苏寒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没明白。 其实她没觉得是在跟顾睿思“吵架”或者“斗嘴”,更像是,开玩笑。对,只是开玩笑。 想到这,苏寒不禁有些惊讶,因为她很久没有跟谁开过玩笑了。 顾睿思身上的简单和纯粹很容易让人放松,也很容易让人想逗逗他。 苏寒又笑起来。所以这应该不能怪她吧。 粉丝对此的评论是: “真的被偶像散发出来的学霸气质征服了!一个天才,一个蠢萌,也是绝配呢!这一对我嗑了,你们随意!” “觉得整期节目都在给这对cp助攻是怎么回事?尤其主持人,说他们是兼职红娘我一点都不怀疑。” 这条下面一堆点赞和支持的留言。 苏寒无语地看着这些评论。 还有一条说:“你们发现了吗?思思跳完舞那段,刚一结束,气都没喘匀呢,眼睛就去找苏苏,一脸求表扬的神情,简直不能更可爱。” 这条捕风捉影的留言说的是顾睿思在节目上的一段独舞。 夸了那么久他跳舞好看,他肯定是要跳舞的。 早在田恬向苏寒疯狂安利顾睿思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过他跳舞的视频。不过这确实是她第一次看到现场版。 每个人对顾睿思的第一印象都是,他跳舞好,不是因为他其他方面不够优秀,而是他跳舞真的太好了。 当他投入到舞蹈中,仿佛全身都是流淌的音乐,音符在他身上每一个关节跳动,从手指到足尖,完全沉浸在每一个旋律和鼓点汇成的海洋里。 你能看到他身上对舞蹈的热爱。 苏寒想,能够全身心地热爱一样事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表演结束的顾睿思也很可爱,就那么站在一旁习以为常地听着旁人的夸奖,微微汗湿的额发垂在额角,连眼睛里也带了潮湿,明亮如晨星。 即便苏寒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很好看。 是少年人那种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带着张扬和得意又微微显出些不屑的好看。 除了这些话题内容,苏寒的“天才”属性在游戏环节也得到了有效认证。 苏寒觉得这些大概都是庄婷的“阴谋”,因为当天节目中的游戏有三个,其中两个考验记忆力,有一个直接就是数字游戏。 毫无悬念,苏寒在游戏环节没有任何抢答,只需要别人答错之后,她慢悠悠地给出正确答案就可以了。 那些为她和顾睿思凑CP的评论并不多,很快在一众五花八门的留言中被淹没。苏寒也没有太在意。 因为萧凯回来了。 这一个星期苏寒过得忙碌而安静,拍摄了一个杂志封面和产品代言,闲暇的时候就看看电影剧本和下一个要参加的综艺节目。 这一周的时候,萧凯没有联系她,她也没有他。 苏寒不觉得自己在等待。 但日期跳到十月五日这一天的时候,她还是盯着手机看了很久。 北京的天空,进入秋冬之后,经常是灰蓝色的。冻凝的空气清冷而污浊,中午太阳出来后,雾霾被驱散,才稍稍显出些秋季的爽朗和高远。 苏寒是在下午四点钟接到他的电话的。 放在沙发椅上的手机在安静的客厅里发出低声轰鸣,空气微微震颤。 她大脑中出现片刻空白,神经系统停止运转。窗外暮色初上,玫红色的澄澈晚霞如云海浮动。 在手机的震动断掉之前,苏寒收回视线。 她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里有几秒钟的停顿,微弱的电流声中,她听到他似乎在跟身边的人低声交谈。 片刻后他似乎才意识到电话接通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显得遥远而疲惫,但仍是带着温暖笑意的。 “在忙吗?”他问道。 苏寒轻轻摇头,然后意识到他看不到,低声说:“没有。” 他“嗯”了一声,然后说,“我回来了。” 简短四个字,让她从窗前的沙发椅上站起来,毫无目的和方向地在客厅、厨房之间转了一圈,又走回窗前坐下。 手机听筒里不时传来嘈杂的人声,苏寒分辨出来,他还在机场。是一下飞机就打电话给她吗? 心里突然有鼓胀的喜悦和冲动。 她很想见他。 立刻。马上。 他先开口说:“苏苏,要一起吃饭吗?”缓慢的语气带着某种郑重。 苏寒眼睛看向窗外。窗口正对着光秃秃的后院,院子外面是一条狭长甬路,褪去温度的落日余晖照在小路和空落落的院子里,显得格外静谧。 苏寒想,也许应该重新在院子里栽种上植物。 等度过这个秋冬,春天到来的时候吧。 这样想着,她细细的手指在透窗而过的夕阳下动了动,轻声说:“好啊。” 她轻轻淡淡的声音在四周的嘈杂中更显得轻柔,如三月细风无声拂过耳际。因为太过轻柔,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顷刻间,平静的水面已经泛起层层涟漪。 萧凯把手机从左边换到右边,只觉得连长途飞行的疲惫都散去不少,微笑着说:“地址发给我,我去接你。” 电话挂断,苏寒把位置发到他微信上。 独自等待的时间里,苏寒突然想起一段上学时候的经历。 就像之前说过的,苏寒因为经常跳级的原因,一直是班上最小的孩子,但那些年龄比她大的同学,其实从来没有欺负过她。她唯一不愉快的一段求学经历,反而是幼儿园时跟同龄的孩子们在一起。 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是谷雨现在这样的年龄吧。她有一段时间特别憎恶自己身上的所谓天赋,因为那让她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而小孩子有时候是很难接受那些不一样的。 有一次,放学之后,几个小朋友把她骗进厕所里锁起来。现在看来,是很拙劣的恶作剧,但那时候她只有四岁。恰好那段时间谷云亭出差不在家,那晚母亲也加班到很晚,到家之后才发现她还没回来。 她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安安静静地睡过去。 苏寒并没有很害怕,那些欺负她的小朋友没有打她,只是把她锁起来,而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是习惯了一个人呆着的,不同的只是换个地方。 学校、老师和家长都狠狠批评了那几个小朋友,但苏寒却明白,那几个小朋友只是想告诉她,她们不想和她做朋友。 那次之后,苏寒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别人。 她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别人,直到,现在…… 十月的天黑得很快,萧凯走出机场大厅时,暮色不过刚刚浮起,待车子驶下高架,天边只剩最后一线余晖了。 看着车窗外渐渐涌入视线中的高楼、车辆和行人,萧凯伸出一只手略显疲惫地压了压额头,心里仍然对自己感到惊讶。 他昨天工作至凌晨,只得到三个多小时睡眠,上午结束所有工作后,又直接坐飞机返回北京。 原定计划是,回家,关掉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睡够十个小时,再考虑其他。 可是,飞机落地,接机的粉丝和嘈杂人群扑面而来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起来,她站在面前,面容平静又认真地问:“那首歌,你喜欢吗?” 她说那首歌是送给他的。 事实上这个画面,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在他头脑中浮现。 他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这确实可以算是他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大概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送给他一样礼物还那样严肃而郑重地询问,他是否喜欢。 不是不感到震惊的。当时,他瞠目地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不是不了解感情为何物的年纪。更何况苏寒表达的坦然而直接,不止是语言,还有注视他的目光。 这些都让萧凯无法装作没有听懂她隐藏其下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还隐隐有一种感觉,彼时彼地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和勇气袒露自己的内心,如果他当真装作没有明白和领会,她亦是可以接受的,只是会迅速收拾起外露的心意,就此封存,再不会打开。 他也会就此与某种东西擦身而过。 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东西。 正是这种东西让他迟疑再迟疑。 而迟疑亦是内心某种隐秘情绪的映射。 最后一线霞光拖拽在天际尽头,城市中林立的高楼在即将燃尽的天色中投下狭长的影子。 他喜欢吗? 当然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呢? 可是他要考虑的问题很多。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在感情方面短时间内无任何计划。而且—— 两人年龄相差甚大。她只有十八岁,人生尚未真正开始。不需询问萧凯就能确定,她对男女感情应是无任何经历,对他也许不过一时悸动。若他就此接受,难免有利用她年少无知的嫌疑…… 凡此种种,顾虑重重。 他外表柔和温暖,对人对事宽和有礼,一向留有退让余地,但内心深处有自我坚持考量的目标和既定原则,鲜少有人和事物可以动摇。 可是—— 太多人和事,考虑得再周全,都抵不过一个可是。 可是——他离开一周,飞行数小时,甫一落地,所有顾虑与考量突然不攻自破,在理智重新掌权之前,已经迫不及待打电话给她…… 苏寒在夜色初起的光影中慢慢向他走来时,萧凯猛然明白了,如果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段不可自控,那他此时怕是遇到了。 毫无预兆,超出他所有计划和预期。 * 一个星期前,苏寒站在凌晨两点一条空寂无人的走廊里问他,那首歌你喜欢吗? 一个星期的时间并不长,苏寒至今能复刻出那时的所有细节。头顶灯光的颜色,他脸上略带惊诧的微末表情,还有走廊里随她的心弦一起凝滞的微凉气流。 但即便不是一个星期,而是更长久的时间,这些细节她也是能够清晰记忆的。 而对于她那个问题,萧凯并没有回答。 良久之后,他学她的样子,微笑说:“下次告诉你。” 苏寒沉默了几秒钟,说,好。 然后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又停住,稍稍看了她一眼,脸上显出犹豫神色。随后,一丝微笑浮现在他温暖漂亮的唇角,代替了犹豫。他拿出手机,把自己的工作行程发给了她。 那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但其实他们都已经得到各自的答案。 苏寒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下意识顿了一下,然后很镇定地走过去。 但只有她知道,她心里远没有外表那么平静。对于她来说,她是在与生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而且是以往从未了解和经历过的关系。 萧凯让助理将车停在苏寒家门口,他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一半。苏寒出现的时候,他将车门打开,微笑着注视她,示意她上车。 车厢内宽敞安静,温暖舒适。苏寒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不一会儿,额头和鼻尖浮起一层薄汗。 她是不爱出汗的体质,即便夏季,旁人热得大汗淋漓时,她也总是清清爽爽。但此刻,连后背都开始感到烘烤般的潮湿。 苏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在紧张。 而且是从心理到身体的紧张。 萧凯也许感觉到她紧绷的情绪,轻声问:“你想吃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苏寒才想起来,他们在那通电话里约好见面是要一起吃饭。 她摇摇头,事实上她的大脑完全把这条信息过滤掉了。 萧凯想了想,笑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需要先回家换件衣服。” 他从机场直接赶来这里,满身尘土疲惫。 苏寒顿了一下,注视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疲态,轻声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萧凯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没有移开,此时看到她微微侧头面向着他,眉心轻蹙,双眼中显出内疚抱歉的神色。 他清楚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块地方在慢慢被填满,变得熨帖温暖。 苏寒被他看得低了低头。 萧凯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现在这样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 鼻腔间霎时盈满熟悉的气息,苏寒堪堪有所松动的神经,又倏地绷紧。 萧凯目光垂落,看到她细白手指紧紧扣在座椅边缘。 不管平日表现得再如何冷静淡然,到底才十八岁。 萧凯轻轻笑了笑,转而和她聊起这一周工作中的趣事。 苏寒静静听着,偶尔轻声回应,或是轻轻微笑。 车子往市区开的时候,恰好赶上下班高峰。城市霓虹已逐渐亮起,他们和长长的车流一起堵在路上。 话题不知道从哪个点断了,但并不显得突兀。车厢里只剩下寂静平稳的呼吸声和缓慢流淌的音乐。 苏寒转过脸,看到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在她的方向,双眼轻阖。 她心里突然无限柔软。他一定是累极困极,不然不会这样说着话就睡着。 他的睫毛浓密纤长,安静地栖在眼睑边缘,让人很想伸手触碰。 窗外霓虹透窗而过,照在他半边侧脸,留下深深浅浅的旖旎光影。 街道上的车辆还在排着整齐紧凑的长龙,依次亮着的车灯,也成为绚丽霓虹的一部分。 她大概是其中最不焦急的行路人吧。 无声地看了他片刻,苏寒也把头靠回椅背上,只需向右手边轻轻转一个角度,就能清楚看到他睡着的样子。 她在心底默数他长长的睫毛。 当然数不清。 但是没关系,她有很多时间,还有无限耐心和专心。 不知道重复数到第几遍的时候,头脑中的数字开始变得模糊,眼皮沉下来。 她在他旁边,亦朦胧睡去。 . 苏寒在温暖安逸的车厢内睡着时,顾睿思正和谷雨小朋友一起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除了一开始谷雨还没学会的时候顾睿思赢了两三局,剩下的时间他都平稳地保持着完美被虐的成绩。 抬头瞥了一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顾睿思咳了一声,假装不经意地建议道:“要不要请你姐姐一起来吃饭?” 谷雨小朋友的视线盯着眼前的游戏屏幕,动也没动,爽快地说:“好啊!” 顾睿思一脸亢奋,游戏柄随手一扔:“那你赶快打电话!” 谷雨慢悠悠斜了他一眼:“这是你家,请吃饭的是你,要打电话也应该你这个主人来打啊!” 放弃抵抗的顾睿思又一次被KO,看着屏幕上那两个鲜红的字母,顾睿思两腿一摊,靠回沙发上:“你都在我家赖一下午了,什么时候走?” 谷雨抱着短胖的手臂看他:“你想出尔反尔?!” 鬼的出尔反尔!“我都陪你打一下午游戏了!”而且还输了一下午! 后面这一句没说。他这个“小卧底”的情报简直昂贵得令人发指。 谷雨想了想,从善如流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礼貌地说:“好吧,那我走了。谢谢你,我今天玩的很开心。” 顾睿思抬起一只手象征性地挥了挥:“慢走,不送。” “你不送我?”谷雨凝着小小的眉头看他。 顾睿思完全不为所动:“你怎么来的?” 好吧,他确实是自己一个人打车来的,也确实能一个人打车回去,但还是满脸控诉地提醒道:“我还不到四岁!” 顾睿思在沙发里动了动身子,好心提议:“你可以叫你姐姐来接你。” 谷雨一言不发地往门口走,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慢悠悠说:“昨天听田恬姐姐说,我姐姐过两天好像要去哪参加个什么节目,哦,听说还是去国外,要去三四天。本来还想跟你分享一下,看来没机会了,真是遗憾,遗……” 最后一个“遗憾”还没感叹完,顾睿思已经身手矫健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几个大步冲过去,把他这棵小豆丁从地上拎起来放回沙发上。 “晚上你想吃什么?随便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殷勤地看着他,“西餐?中餐?” 半个小时后,谷雨抱着一个大号全家桶,矜持地咬一口左手的鸡翅,再转过脸,矜持地咬一口右手的鸡腿。 “我对你的饮食品味表示担忧。”顾睿思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让他随便点,他就毫无创意地点回来一桶炸鸡。 谷雨给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作为一个大人,他是不会理解能随便吃垃圾食品的自由是多么可贵的。 顾睿思也不想理解,他关心的是自己“等价交换”的情报。 “田恬说,我姐姐两天后要去录制一个综艺节目,在意大利,行程三天。”谷雨小助攻尽职尽责地说道。 顾睿思把一根鸡骨“当啷”一声扔进盒子里,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手。 意大利?如果他没记错,他经纪人前两天刚在他耳边唠叨过一个什么品牌的代言,拍摄地就在意大利。 从桌子上捞起手机,极快地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直截了当说:“意大利那个广告代言,拍摄行程能不能提前?……” 矜持地啃完了一个鸡翅膀的谷雨,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看着对面的顾睿思,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陷入爱情里的男人啊,可怜! 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他还小,得再吃一个鸡腿压压惊。 “啪!”一声,谷雨再一次伸向炸鸡桶的小手被打开了。 顾睿思挂断电话,斜睨着他:“自己数数都吃几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伸手把桶搬走,“今天到此为止。”停了一下,又补一句,“万一你吃坏肚子,你姐姐怪我怎么办?” 谷雨抱着被打的小胖手,怒目而视:“太过分了!你知道什么叫得鱼忘筌、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卸磨杀驴、恩将仇报吗?!” 顾睿思淡定地点点头:“嗯,知道你会的成语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预料到了这篇文会很冷,但没想到它这么冷…… 感谢在2020-09-05 17:00:29~2020-09-06 09:1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怡潼的小娇妻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睡梦中, 苏寒回到与母亲的唯一一次远行。 初秋,北方的城市仍有热气余存。她们乘坐很长时间的火车,车厢内虽然闷热难耐, 但她心里仍有出行的激动和兴奋。 也许是因为刚刚经历过幼儿园的“欺凌”事件, 让母亲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所以虽然是公事出差,也决定将她带在身边。 一路上她们几乎没有任何交谈,母亲一直低头翻看手中工作资料,偶尔抬头,只是询问她是否要喝水或是吃东西。 她一个人趴在不洁净的车窗前,看到窗外急速飞掠而过的广阔田野、树木、房屋……还有玻璃上映出的母亲年轻漂亮的侧脸,小小的心里感到隐秘的欢喜和快乐。 那年母亲二十五岁,年轻美丽。她与父亲相识于校园, 并迅速坠入爱河。旗鼓相当的大脑, 势均力敌的爱情, 从校园到婚纱, 看起来如小说和影视剧一般唯美。但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隐患。 都是同样自负强势、性格暴烈执拗的人,对彼此的欣赏和身为同类的靠近掩盖了某些内在的不平衡。 在苏寒出生之前,两人就时常爆发激烈争吵, 但年轻激越的心在冲突之后,是更加热烈的靠近和抵死纠缠。 苏寒出生后, 家庭结构和身份责任的重建,让这种冲突和碰撞变得不再那么容易平复,并最终发展为不可调和。 四岁的苏寒懂得数学公式中的组合和分解,并推导出答案。对大人之间的结合与分离却懵懂无法理解,也没有人试图向她解释,只是要求她负担接受。 在那次短暂旅行中, 疲惫的苏寒蜷缩在椅子上沉沉入睡。 她从未像其他孩童一样有过与父母同睡的记忆。有时候她会好奇,在她刚刚出生,还是婴儿时,母亲是否抱过她。 总是抱过的吧。只是她无法想象母亲拥抱她的样子。 车厢座椅狭窄僵硬,她迟疑而期盼地看着母亲。 母亲怔了片刻,而后从手边抽出两本厚厚的书籍,让她垫在脑后…… 火车缓缓进站时,母亲将她拍醒。 她揉着眼睛从椅子上坐起。窗外的天空舒朗高阔,湛蓝如平静湖面,西斜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睛上,明亮温暖。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那些燕群的。它们相携从远处天空中低掠飞过,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静得不可思议。她能听到那些燕子的啁啾声,清亮悦耳,让人终身难忘。 就如同,就如同…… 她在睡梦中紧紧皱起眉心。 梦中情景骤然发生剧变,秋日柔和阳光,变成夏日烈焰,直刺进瞳孔。一阵激烈碰撞,玻璃碎裂,天旋地转,坚硬的金属车身犹如脆弱纸张一般揉成褶皱…… 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没有一丝声响。只有黑色燕群在头顶低低飞过,发出清丽啁啾…… 苏寒从睡梦中惊醒,大脑出现片刻空白,无法分辨身在何处。 然后她看到萧凯。 他手里拿着装订成册的A4纸页,也许是剧本,在车顶小灯下静静阅读,没有立刻发现她苏醒。 她一动不动地偷看,惊惧的内心慢慢稳定下来。 直到他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勾起。 目光未动,但发现了她的偷看。 苏寒坐起身,这才看到身上盖着一件他的外套,散发让她熟悉又安心的气味。 这件外套让她愣了一小会儿,然后伸手拢了拢,将外套抱在胸前,轻声对他说:“对不起,我睡了很久吗?” “没关系,”萧凯把剧本放下,笑着说:“我也刚刚醒。” 苏寒随着他的手看过去,见剧本已经翻看过半。 转头,发现他们已经脱离首都拥挤车流,正停在地下停车场内。 原本宽敞的车内空间,这一刻变得狭小封闭。苏寒突然产生一种错觉,此刻他们不是在车厢内,而是身处一艘淹没蓝色大海深处的千年沉船中。 萧凯看着她,没有说话。苏寒不确定,他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觉。 这个她实际上并无多少了解的男人,只因为给过她一份举手之间的善意,便让她在相识之初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和温暖。这种感觉如此自然,迅疾,让人无法自控。 而他甚至已经忘了那段小小的插曲。 但是有什么关系,她总会记得的。 他们从车上下来,往电梯间走的时候,苏寒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时间马上要跳至21点。 她居然睡了那么久。几个月来,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好睡眠,似乎都是因为他。 电梯门打开,苏寒见到他居住的公寓。 装修简洁清新的两居室,很像他给人的感觉,温暖宜居。 苏寒站在玄关门口,已经走进去几步的萧凯回头看她,笑得疑惑:“进来啊。” 他向她发出邀请。 苏寒应约而动,迟疑而慎重地跨出去一步,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一脚踩进他的生活里。 她抬起头,对着他微笑。 萧凯看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进来,也笑着,摇了摇头,走去冰箱前面。打开冰箱门,翻了翻里面的食物,无奈地对她说:“看来我今天晚上只能请你吃泡面了。” 苏寒坐在沙发上,突然变得乖得不得了,歪过头看他,说:“没关系,我喜欢吃泡面。” 漆黑的眼睛里有明亮的闪光。 萧凯被她看得愣了几秒钟,冰箱门还开着,沁人的凉气扑在半边身子和脸颊,才让他快速冷却下来。 那天的晚饭他们没有出去吃,但萧凯也没有真的让她吃泡面。 他外出一周,冰箱里食材大多过期。最后只勉强找出一盒培根、一头洋葱和三颗鸡蛋。 萧凯做了简单的培根蛋炒饭和蛋花汤。 谷雨曾经对顾睿思罗列过要成为他“姐夫”的条件,其中一条是会做饭。 事实证明,谷雨的条件并非全无道理。 苏寒未曾感受过多少家庭温暖,内心深处对于构成这些温暖的元素存有隐秘而强烈的渴望。 她站在旁边,看他将培根切成小丁,在油锅里慢慢煎出香味,又熟练地将洋葱切成细丝,倒入蒸好的白米饭…… 一切都安静而有条不紊,属于人世最平淡深长的烟火气息。 他的侧脸柔和投入,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白皙修长的手切蔬菜时也那么好看——更加好看。 苏寒看得入神,萧凯侧头看她一眼:“你去外面等吧,马上就可以吃了。” 苏寒轻轻答应一声“好”,人却依然站着不动,甚至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都一动不动。 她的样子让萧凯想起小时候过年时围在灶台边,任凭父母怎么赶都不肯离去的孩子。胸腔有一处位置便软得一塌糊涂。 锅里的水在淡蓝色的火苗上沸腾起来,掀开盖子,白色的水气瞬间弥漫,像城市中的夜雾,只是这里的是暖的。打好的蛋液一条细线一样地倒进去,立刻翻滚起奶白色的蛋花。 真的是很简单的一餐,但苏寒很喜欢,心里有无限温暖喜悦。 只是,晚餐摆上桌的时候萧凯才想起来,苏寒是不吃肉的。 他抱歉地看着她。 苏寒摇头:“没关系,我其实没有顾睿思说的那么挑食。” 萧凯没说话,只是把她盘子里的培根一块一块捡到自己盘子里。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让他脸上的笑更加令人移不开眼睛。 “好了,开动吧!” 苏寒低下头,执起筷子。 窗外天色漆黑,万家灯火在一扇一扇的小窗格里闪闪竞耀。 小时候她常常喜欢站在窗边,观望那些小窗格里的灯火,心里觉得惊奇而疑惑,人与人之间的复杂联结,原来可以经由这样一扇小窗和灯光呈现出来。 那时候她还并不能理解,原来那些看起来遥远而虚幻的灯光,给人的感觉是孤独。 后来她就不经常看了,因为那种被世界隔绝遗弃在外的感觉,并不好。 现在,她被这个世界重新接纳了吗?此刻她也站在一扇温暖明亮的小窗后面了。 也许这才是她正确的位置,她过往所走过的一切路途,不过是为了抵达这里。 房间里温暖安逸,食物散发诱人香气。她抵达这里,并且想一直停留下去。 这顿简单的饭,他们吃了近一个小时。 苏寒不是话多的人,但当萧凯笑着问她这一周都做了什么,她就一句一句讲给他听。每次话题要断的时候,他就会轻轻抛出一个问题,或是提起一个新的话题,谈话就一直这样延续下来。 苏寒以前常常觉得自己不会讲话,所以她几乎没有朋友,大部分时间自己与自己独处,也就变得更加不爱讲话。和庄婷一起上学的两年,情况稍有改善,但也通常是庄婷讲得多,她只负责听。 今天晚上,大概是她说话最多的一次。她一句一句讲,萧凯就很认真听,时不时低声笑着附和、追问,她就真的一直说下去。她记忆力多好啊,一件事情在眼前发生,所有细节她都能记住,就像在大脑中随意截取一段影像即时回放。 头顶灯光照在她脸颊眼底,绚烂如火。萧凯一直看着她。 吃完饭,萧凯将餐盘收进厨房去洗。苏寒站在他边上,他洗完一只碗盘就递给她,她用毛巾细细擦干,再放回碗柜里。 这样一件小事,苏寒做得兴致勃勃,低着头,很认真把餐具外面印着的花纹都整整齐齐摆成同一个方向。 萧凯看着她。她就像一个从未得到照顾的孩子,怀着无限天真稚纯漂流到他面前。当她出现的第一天他就应该知道结果,因为没有任何别的选项提供给他,他只能收留她。 萧凯送她回去的时候不早也不晚,时钟上的数字堪堪要跳至23点。 他把车停在苏寒家门前,前后两栋住宅都灯光大亮,映衬得夹在中间的这一栋更显黑暗孤寂。 萧凯的目光从漆黑一片的房子上移开,落到她脸上,眉心微微蹙起:“你一个人住?” 这个别墅区他当然是知道的,苏寒地址发过来的时候,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并不算太过惊讶,因为苏寒一看就是那种条件优渥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但他以为,她住在这里,应该是与父母一起的。更何况她不过刚刚成年。 苏寒的睫毛因为这个问题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垂落,低低地“嗯”了一声。 萧凯就没有再问。 也是这时候,萧凯才发现,他有点不能看到她不大高兴的样子,就像现在这样,眼眸低垂,嘴唇轻抿。 她不高兴也是淡淡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情绪的变化。但只是几乎,萧凯察觉到了。 伸手揉了揉随着她情绪一起垂落下来的头发,声音带出温暖笑意:“明天有工作安排吗?” 苏寒正想告诉他,她两天后有一个节目录制,要飞意大利。原本薛稳通知她这项工作安排时,她没什么异议,现在却有些不大想去了。 “那就是明后两天都是空的?”萧凯听完后,问道。 苏寒点点头。 “好。”他掌心摊开,拍了一记她的额头,轻轻的,把她拍得微仰起头,正对上他脸上轻暖微笑,那个微笑的中心就是她。 他说:“那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我来接你。” 车顶小灯光亮昏暗,苏寒却觉得心里从未有过的宽敞光明。 他说明天来接她,苏寒连干什么、去哪都没问。 也不用问。 随便做什么,随便去哪,他来,她都会跟他走。 作者有话要说: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有时候真的是永久性的。 第40章 苏寒上一次来意大利还是高中毕业时。 那年她十三岁, 被庄婷强拉着去毕业旅行。她们几乎跑遍了欧洲的所有国家,意大利是其中之一。 苏寒和节目组一起乘坐的飞机降落在罗马的菲乌米奇诺机场时,是下午17点50分。 飞机一落地,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了一下。 她收到一条信息。 “到了吗?”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很好。 苏寒参加的是一档明星旅行秀节目, 如果说有什么特色,那大概就是,节目所有的固定嘉宾都是女艺人,每期邀请的飞行嘉宾也是如此。 这一期的飞行嘉宾,除了苏寒,还有一位,而且她一点都不陌生。 丁熙然。 在机场见到丁熙然的时候,苏寒有些意外。 节目嘉宾名单是一早就确定的,虽然大家碰面的时候在镜头前面表现得很惊讶, 但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丁熙然是临时救场的——至少官方说法是如此。原定嘉宾突然档期冲突。 苏寒回忆了一下, 来之前薛稳确实跟她提过嘉宾更换的事情, 但她当时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耳朵听到, 大脑却完全没有接收消化。 丁熙然推着大大的行李箱,满脸微笑地上前打招呼。苏寒转开脸,看着跑道上一架徐徐降落的飞机,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成语。 色令智昏。 说的大概就是她现在这种状态吧。 苏寒连跟旁人长久相处的时候都不多,更不要说恋爱经验。 所以无法得知, 自己现在这种状态是否正确。 她向来心思敏感沉静,所以有时思虑过重。但当决定一件事后,又会变得简单直接,心无障碍,全情投入一段新的路程。 更何况,她现在确实极其需要一段新的路程。 那天晚上与萧凯分别后, 第二天上午他依约来接她。 苏寒没有与他人长久相处的经验,跟他在一起却觉得放松安宁。 在他的公寓里,她坐在地板上挑选电影,然后两人窝在沙发上一起观看。 一上午或一下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 有时候苏寒会直接在他的沙发上睡着,醒来时他就坐在近旁看书或剧本。 她的失眠,在他身边时总会不药而愈。 深秋的阳光稀疏平淡,她坐在阳光里观望他,如同观望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他们就这样淡然温暖地相处了两天。 为了弥补第一次晚餐的简陋,他从超市买回各类食材,为她亲手烹饪满桌丰盛饭菜。 苏寒第一次打破饭食八分的教养。 吃过饭便坐在阳台椅子上,猫一样慵懒地晒太阳。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男女之间的恋爱。如果是,那很好,她感觉很快乐而且满足。 如果不是,她想象不到更好的了。 飞机开始慢慢向上攀升时,苏寒透过舷窗看到机身白色的巨大机翼。轻微的颠簸中,她离那片蓝得不可思议的天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静止成一帧被定格的绝美画面,可以裁切下来,直接贴在明信片上,穿越星辰大海,寄给心里想寄的那个人。 这就是她一直寻找的东西吗? 岁月静好,内心安稳。 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是意大利最大的机场,从通道走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找不着北。 作为一名隐藏的路痴,苏寒原本觉得自己没有发言权,但是眼看着大家的方向跟指示牌上用英文和意大利文标注的方向越来越远,她只好时不时指着指示牌不急不缓地插一句,“好像应该走这边”。 文字看不明白,图画总应该能懂吧。 “看,这上面画着一辆出租车,往这边走应该没错。”苏寒轻声说。 她轻缓又淡定的语气很有说服力,所有人很自然就听从了。 好不容易走出航站楼,找到出租车区,众人又七嘴八舌跟司机说不明白要去的地址。 四五个小时候的飞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找半天路,耗到现在,大家的情绪都有些浮躁了。 苏寒一直站在队伍最后面,这时候轻轻说了一句:“我来吧,我会一点意大利语。”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她。苏寒脸上的表情仍然是淡淡地,不慌不忙地拖着行李箱从后面走过来。 轻松流畅地跟司机沟通好地址,又有条不紊地分配好大家的乘车安排,苏寒最后一个坐进去,关上车门,车子终于开始向目的地驶去。 罗马古城的夜风透过车窗吹拂进来,众人这才有时间感叹,她这个“会一点”,真的太谦虚了。 苏寒坐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里,笑笑说:“只是上学的时候闲暇时间学的。” 说完转过脸,默默注视这座有着二千五百多年历史的永恒之城。 萨丕尔-沃尔夫假设认为,一种语言,代表着一种思维方式。一个人的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是由他所使用的语言所决定的。 虽然这个假设有一定的局限性,并且有很多批判和反对的意见,但苏寒有一段时间很痴迷于语言和思维之间的这种关系。为此利用闲暇时间学习了多种语言。 或许潜意识里她知道自己的某些思维和看待世界的方式存在问题,所以曾企图通过这样一种冷僻偏颇并且缺少现实依据的方式寻求解释。 最后当然并不成功。 但好在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学会了多门语言。这也是毕业旅行的时候庄婷为什么强拉她去——可以做免费翻译。 这次节目录制中苏寒差不多也充当了这一角色。在得知她甚至还会法语、德语、俄语、西班牙语,甚至连挪威语都“会一点”之后,众人纷纷透过镜头@导演,强烈建议请她做固定嘉宾。 事实上,这一期节目播出后,官微也真的@了她,半开玩笑地问:下一季,约吗? 薛稳也替她半开玩笑地回复回去:Maybe。加一个腼腆害羞的笑脸。 粉丝们也欢天喜地地留言评论:那些等着看苏苏天才人设崩塌的,打脸不要来得太快! . 节目组安排的是当地民宿。一栋灰白色的四层小楼,浓郁的罗马式建筑风格。房东是一对地道的意大利夫妇,一直等他们到来,甚至还热情浪漫地为每个人准备了一小束鲜花。 房子在中央火车站附近,交通便利,干净舒适。唯一的问题是,房间数量不够,苏寒需要跟一个人合住。 丁熙然走过来,双手微微抬起,看起来像是要挽她胳膊,苏寒稍稍退后了半步,不着痕迹地避开。 事实上从丁熙然作为节目嘉宾出现伊始,苏寒一直在这样不漏痕迹地避开她。她没有兴趣和丁熙然一起扮演同一个节目出道的姐妹情深,严格上来说,她们之间,姐妹情谈不上,过节倒是有。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只要她不故意招惹,苏寒也不想旧事重提再徒增烦恼。 “苏苏,我们住一间吧。”丁熙然像是没有发现苏寒的冷淡,眨着眼睛看她。 苏寒侧目。丁熙然大概以为,她这样提出来,苏寒是不可能直接开口拒绝的。 当然,即便苏寒真的拒绝,显得冷漠不好相处的也是她。 苏寒确实没有直言拒绝。她只是转过脸,用意大利语和女房东简短交谈了几句。 运气不错,房东说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床。 苏寒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去厨房看有什么可以帮忙。 里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忙活。 做饭是镜头前很好的展示机会。厨艺好的贤惠勤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也自有自己的笨拙可爱。 苏寒驻足片刻,发现自己插不上手,遂转身出去。 厨房左侧有一架木质楼梯,通往二楼的一个露天小阳台。她顺着楼梯走上去。 摄像师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苏寒侧身看着他微笑:“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摄像师也只是笑笑,沉默地给出回答。 苏寒不再打扰他的工作。 遗憾的是,阳台也已经被人早一步占领。而且人还不少。看来大家自动分成了两组,厨房一组,剩下的一组都集中在这个小小阳台了。 苏寒停在楼梯口,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有人冲她招手:“苏苏!” 她提步走过去,和众人打了招呼,便站在露台栏杆旁边,微微探出身子侧头远眺。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罗马的夜景其实比白天更壮观华丽。幽深的黄色灯光笼罩在古老的街巷和建筑之间,如同一幅历经历史变迁和战火纷飞存活下来的古典油画。 他们会在这座城市停留一天两夜,后天驱车赶往托斯卡纳,在那里停留两天。 苏寒趴在栏杆上,在心里默默计较,还有整整三天啊。 好漫长。 拿出手机,最上面一条信息是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 “好好玩,注意安全。” 平平淡淡地叮嘱。 苏寒还没来得及回复,掌心微微震动,又跟过来一条: “原本想说等你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但是想起意大利有很多美食。” 苏寒低头看了好几遍。将已经编辑了一半的回复上一条的文字一个一个删除。 重新输入:“我喜欢吃你做的……” 手指停在按键上,脸颊开始微微发烫。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删掉。 “我不喜欢意大利菜。” 她最终这样回道。 那种太过直白的表达情感的方式,她还不能习惯。 她说不喜欢意大利菜也并不完全算是假话,因为欧洲真的没什么蔬菜可吃啊。 但是这么一句含蓄的话也没有让她脸颊上的温度降下来。 对苏寒来说,这是一种完全新奇的感觉,与她过往十八年来的所有经验都迥然不同。她胸腔里的心脏像是已经完全脱离身体和大脑的控制,自作主张地一时擂动如鼓,一时又仿佛完全停止了跳动。 苏寒用一只手捂住胸口,静静站了一会儿,想等这阵感觉自己过去。 古罗马的夜晚深邃悠长,民宿临街而立,清凉的夜风穿过街巷吹拂过来,似乎都被这种如有实质的新奇的感觉过滤了,变得无限温柔缠绵。 身后的声音一直连续叫了两声,才唤回苏寒沉溺的思绪。 她身体仍然撑在栏杆上,半转过脸,微微带着疑惑的神情看过去。 淡黄色街灯照耀,苏寒并不知道,情绪的强烈变化对一个人的影响是隐秘而巨大的。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虽然仍是淡淡,但眉梢眼角有细微笑意隐藏延伸,周身亦变得柔和可靠近。 半城灯火璀璨,她侧转脸颊望过来的样子,如同白色花朵临风而立,美得令人动容。 无孔不入的镜头将这一刻完整记录下来,剪辑进下一期的预告片花。 粉丝和网友对此的评论是:“苏苏真的没有多少综艺感,但是谁在意!看脸就够了啊!” 庄婷看到这段片花的时候,正跟某个明星小鲜肉热气腾腾的吃火锅。 筷子一松,堪堪从锅里夹起的一棵青菜,瞬间掉回锅里,汤汁四溅。小鲜肉白嫩嫩的脸颊上霎时多了两滴红油…… “出事了!” 庄女王紧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得就像抓到孩子早恋的倒霉家长。 作者有话要说:出事了,孩子早恋了!(并不是…… 所以,最了解苏寒的还是庄婷啊~ 第41章 “苏苏, 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意大利?” 在第三天清晨,罗马开往托斯卡纳的车上,有人询问。 她们在此地停留的一天两夜, 苏寒不止意大利语说得好, 对罗马的历史和建筑亦如数家珍。 虽然这些知识大多来源于书本,与她是否到过这里并无很大关联,但她确实是来过的。 苏寒点头:“嗯,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来过。” 已经来过,所以现在只想回去。 前面座位的人听见,转过头来夸张感叹:“你的毕业旅行好高端啊!为什么我的高中暑假圣地是村口小河沟?” 苏寒笑了。 说话的是其中一位叫杨芸的女嘉宾,出演过两部现代网络剧的女二号,是这群人里面名气最小的。但杨芸性格很好,真实可爱, 毫不矫揉造作。 有人附和:“果然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就是不一样。” “真的啊, 可是……”丁熙然明显欲言又止, 等着别人来问她。 苏寒对此全无好奇, 视线半秒都没有往她的方向弯。 但是她不问,自然有人问。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来, 苏苏那时候参加《新歌声》的时候说过,是为了比赛的奖金。”丁熙然笑得人畜无害, “现在看来,当时肯定只是开玩笑的吧?” 气氛有片刻凝滞。 一行人都是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一听丁熙然的话头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她的手段太低劣,也太□□裸。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混,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然还是以和为贵——至少表面上的和平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让人抓住小辫子的一天,所以只要不是公开撕,大部分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鲜少主动爆哪个人的黑料。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要爆料——年轻人,江湖水深,暗箱操作、借刀杀人这种技能它不香吗? 苏寒看了她几秒钟,然后笑意浅浅地说:“你猜呢?”声音很轻,但俯视轻蔑的意味很浓。 丁熙然微怔。 苏寒从来不擅长揣测别人的心思,但她不用揣测也可以确定,丁熙然很不喜欢她。很巧,她也不喜欢丁熙然。 只是,苏寒不明白的是,丁熙然一边对她充满敌意,一边却又努力把这份敌意隐藏起来,伪装成友好和善意。把自己搞得这么分裂有什么企图。 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个臆想中的敌人,从而让自己功利而乏善可陈的生活有所调剂。 苏寒并没有兴趣做谁生活里的调剂品。 . 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发端地,托斯卡纳有很多经由千年时光雕刻的历史古迹,还有大片的葡萄园、橄榄树,以及让人沉醉的蓝天、白云、阳光,和最美田园乡村。 十九世纪,英国诗人勃朗宁和勃朗宁夫人,带着他们的爱情私奔到了托斯卡纳。勃朗宁夫人曾在某个宁静的早晨这样描述托斯卡纳:这里的空气似乎能穿透你的心扉。 当然,这里还有《托斯卡纳艳阳下》。 上次苏寒和庄婷来托斯卡纳也是因为这部电影,她们一直在科尔托纳镇停留了近两周。 最后败家的庄大小姐甚至还天外飞仙似的决定,像电影女主一样在镇子上买一座老房子,也找来几个匈牙利人声势浩大地改造装修,搞得镇上的居民都以为她们要定居下来,纷纷热情友好地来表示欢迎。 苏寒很愿意把整个暑假消耗在这个古老静谧的小镇,可惜庄婷的新鲜感很快耗尽,不等房子装修完成,她们就启程离开了。 节目组一路驱车而来,由路两边一排排挺拔修长的丝柏树和一望无际的向日葵指引着,下午时分终于抵达。 一行人略作修整便出发,便去探访这个从中世纪走来的古镇。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是光调柔和的淡蓝色,有洁白云团在午后的暖风中缓慢移动。 他们顺着石板小巷往山上走,那里有著名的圣玛格丽特教堂。 小巷狭长静谧,苏寒渐渐落至末尾,与队伍拉开距离。 教堂在山顶,午后游客很少,空空荡荡,柔和的亮光从玻璃天顶照落下来。隔着一个石柱,能听到队伍传来的交谈声。 在意大利,他们已经看过太多这样的教堂和绘满宗教壁画的墙壁。苏寒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壁画所代表的宗教寓意,更不能领悟它传达出的信仰的力量,但抬头观望,亦能感受到壮美神圣,觉得内心安定。 西方的教堂和东方的庙宇大抵都有这种神奇的力量,能够让人短暂拂去心灵上的尘垢,获得片刻安宁。即便是并无宗教信仰的人,身处其中,往往也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双手合十,向自己一无所知的神明沉默祈求。 教堂旁边有一个开阔的观景台,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托斯卡纳的风景。 天空干净明朗,太阳明媚得不像话。蓝天白云之下,成排的丝柏树、橄榄树,大片的葡萄园,还有红色屋顶的房屋建筑,错落有致地散布在这片古老浪漫的土地上。 有太多人描绘过托斯卡纳的美丽。它当然是美丽的,甚至美丽到……当你寂静观望,心里生出奢望,希望身边站着一个对的人,跟你一起分享这份美丽。 这种感觉美妙而孤独。 美妙,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孤独则因为,他终究并不在这里。 从教堂出来的时候,苏寒看到一位老人,带着她的狗,静静坐在广场前面的椅子上。 在托斯卡纳的第一个夜晚,苏寒在凌晨时打开电脑,发布了一条微博: 今天是科尔托纳镇的采购日,整个广场如同一场盛大的聚会,每个人都可以来。 我吃了一颗从市集买来的葡萄,紫色的甜蜜融化在我的口中。我甚至可以闻到紫色的味道。 我希望可以再呆久一些,但康佩尼勒的钟声提醒了我时间。 真希望你也在这里。 …… 这是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的一段台词。 长长的一段话,只有最后几个字是她心中想说。 把它通过私人账号发布在网络上,后果可想而知。 如同冷水入油锅。 苏寒不是没有经过考虑。而考虑的结果是,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不认为有什么需要隐瞒。 但她没有考虑到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她一般透明直接。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作出的每一个决定,要顾虑周全的东西何其繁杂众多。 或许也可以把这看做是她内心反叛因子的再一次苏醒。这些潜藏在深处不可预知和触摸的反叛因子,如同一座活火山,总是能精准挑选在一些重大事件上活跃喷发。 一条隐晦的微博虽然让粉丝捕风捉影、浮想联翩,但真正让事件迅速发酵,并持续占据热搜的是,苏寒当天凌晨发完微博,第二天,顾睿思就同样出现在了托斯卡纳。 两人“同游托斯卡纳”的合照在网络上疯传,苏寒那条微博上的“真希望你也在这里”的“你”,似乎也有了实证…… . 苏寒是在节目组的“自由活动”时间遇到顾睿思的。 她当时正迷路在科尔托纳镇的小巷里。 时间是近午时分。 庄婷在得知托斯卡纳在苏寒他们此次的行程中之后,就殷殷叮嘱,一定要去看一下她们在这个古老的欧洲小镇上的不动产。 苏寒不想让庄婷多年前那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变成节目组的景点,所以一直没有去。终于在离开前一天等来一个没有摄影师跟随的“自由活动”时间,去履行庄婷的谆谆嘱托。 她预料到了自己大概会迷路。毕竟上次来是五年前了,而且小镇上每一条古巷看起来都差不多。 苏寒也不着急,一边在阳光里行走,一边慢悠悠地找。 石板小路看起来跟两边的石头房子一样古老,很多都已经被时光损毁,裂缝横陈。有绿色小草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变成大自然给予的装饰。 这里有一种从中世纪以来人与自然慢慢达成的和谐共处,置身其中,让人感觉自己在褪去一些不需要的东西——那些生活于现代城市和人群中不必要的社会组成部分。 顾睿思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阳光照在小巷两边的矮墙上。苏寒走到路尽头,正要转过一个拐角,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苏寒。” 很奇怪,现在这样叫她的人已经很少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都会状似亲密的叫她“苏苏”。 庄婷和庄济楚叫她“寒寒”。 谷雨以前喊她“姐姐”,现在叫她“苏”或者“苏苏”。 似乎只有顾睿思,从认识至今一直耿直地叫她的全名——苏寒。 不亲近,但也不冷漠。 一个恰当的距离,让苏寒觉得很放松。 转过身,居然真的是顾睿思。 苏寒站在阳光下,惊讶地看着他快步走近。 他穿着黑色长裤和黑色长T恤,头上还戴着那顶黑色棒球帽。帽檐挡下半截阳光,他年轻的脸颊就一部分在阴影中,一部分在日光下。 或许是苏寒脸上惊讶意外的表情太明显了,走过去之后顾睿思主动解释:“我正好在意大利有一个广告要拍……” 轻咳一声,手不自然地摸了摸帽檐。 苏寒看着他。 “所以,现在是拍完了?”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嗯。” “也是来这里玩儿?” “……嗯……” “好巧啊。”苏寒弯了弯唇角。 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顾睿思觉得头顶的阳光在不断升温,晒得他脸颊一阵阵发烫。 “你要去哪?”顾睿思问道,痕迹很明显地转移话题。 苏寒没有深究。 “我在找一栋门前有三棵橄榄树的老房子。”她轻声答道。 这可真是“很明显”的标志。这个镇子上几乎随处可见生长茂盛的橄榄树。 苏寒也想描述得更详细一些,只是她和庄婷当年离开的时候那栋房子还在装修中。庄婷只特意交代装修工人,房门前和院子里的树不要动,其他随意发挥。 所以苏寒现在也不知道这栋老房子是什么样貌。 “我陪你找吧。”顾睿思看着她,迟疑地说,“你好像一直在绕圈子……” 他已经跟在她身后有一会儿了。一开始以为她喜欢这段小路的寂静,后来才发现不是,她貌似迷路了…… 苏寒顿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石板路。 “是吗?”她语气轻轻。 这只能说明她真的注意力很不集中,不然即使不一定能找对路,也不至于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都没发现。 顾睿思看着她发顶。 “走吧。”他领着她转向另一条小巷。 阳光明亮如金。 走了几步,苏寒想起什么,突然说:“你跟踪我?”不然怎么会知道她一直在绕圈子。 顾睿思紧张得脖子都绷直了。 “我没有!我怎么会跟踪你?我只是……只是……”只是半天也只是不出来,因为他的行为确实很像跟踪。而且还不是第一次了。 苏寒反而愣住了。 她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着急的解释。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一脸孩子的真诚。隐约还有一点委屈。 “我开玩笑的。”她微笑着说,然后轻轻耸了耸肩膀,“只是,看起来我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从小到大的孤独生长,早已让苏寒学会不对人生抱有多余预期,对旁人更没有。没有预期,就没有失望。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顾睿思会喜欢她。 顾睿思稍稍放松下来。 他的眼睛藏在帽檐下面,微微侧头,极快地瞥了她一眼。 苏寒安静地走在他右手边。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天空蔚蓝明亮。她微仰着头,整张脸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日光下。 她已经走了很长时间,鼻尖上一层细细汗珠,脸颊和额头也被晒得有些发红。阳光落在她睫毛上,轻轻一眨,又跌进眼睛,明亮柔和。 阳光是安静的,小巷也是安静的。狭长的石板路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慢慢走成同一个频率…… . 街角毫无逾期地出现一家熟悉的商店时,苏寒高兴地发现,他们居然走对了路。 她告诉顾睿思,她认识这家商店,上一次她来时,在这家店里买到过一本很喜欢的画册,所以印象很深。 如果她没记错,这条街走到尽头,右转,会有一个小广场,穿过广场再沿着街道直行五百米左右,就能找到那栋房子了。 顾睿思点点头,关注点却是:“什么画册?” 思考片刻,苏寒领着他走进那家街角的商店。 穿过琳琅满目的货架,苏寒在摆放着各种明信片和画册的架子前面停住脚。 “都在这里,”她伸手指了指货架,“你自己选吧。” 顾睿思随手翻了翻,抬头看她:“你买的哪一本?” 苏寒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开视线:“太久了,不记得了。” 说完苏寒怔了一下。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样一件小事上撒谎。 这里的画册很多,有托斯卡纳的旅行画册,还有意大利各个艺术画派的图册。又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她记不得,应该很正常吧。 顾睿思正翻看画册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快速浏览完。 “就这本吧。” 结账的时候苏寒看到,他选的是一本巴洛克画派的图册,封面是鲁本斯的《爱的花园》。 从商店出来,两人并行穿过广场。 阳光轻暖,微风和煦。 年轻的情侣在喷水池前面拥抱拍照,白色的鸽群散落在广场上觅食。他们经过时,有几只白鸽被惊动,挥动着翅膀呼啦啦飞起。待他们走远,又重新落下。 门前有三棵橄榄树的老房子。 苏寒停下脚步,说:“就是这里。” 地面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长期无人清扫的落叶,黑色的栅栏门上缠绕着枯萎的树藤,门后面矗立着那座厚重沉默的石头房子。 像童话里被女巫诅咒后陷入沉睡的古堡。 顾睿思看看这座明显长期无人居住的房子,又收回视线看看她。 “你确定是这里?” 苏寒点点头,提步走过去。 顾睿思跟上。 苏寒拿出钥匙,打开门。 顾睿思满脸惊奇地看着她:“这是你的房子?!” 苏寒笑了,摇摇头,又点点头。 顾睿思纳闷地看着她。 “我想它应该有一半是属于我的。”苏寒笑着说。 庄婷当年带着她一路挥霍到这里,钱都花得差不多了,一次性买下这么一座房子余力不足,苏寒完全是被迫“投资”。 像所有离异后忙于事业无暇他顾的父母一样,苏寒的父母也喜欢用金钱来弥补缺失。尤其谷云亭。除了每学期数额不菲的生活费,苏寒每年的生日、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会收到银行发来的祝福短信和转账信息。 如果说父母缺失的陪伴与金钱的数额成正比,苏寒银行卡里积累下来的数字,足以在这个小镇买下两三栋这样的房屋。 大学之前,苏寒吃住都在家里,很少用到这笔钱。 后来,那场意外发生后,她直接将这些钱都给了张敏。 . 这种古老的建筑,总是在摄影照片上看起来更唯美壮观,满地萧索落叶和被时光磨损的石墙,总能被镜头定格出历史的沧桑感。 待亲眼见到,与构图精美的图片相比,心里不免生出许多失望。 或许要长久居住在这里,才能真正领略到它被时间所赋予的古朴厚重的内核。 只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庄婷也没有。 苏寒有点回忆不起来,当初赞成庄婷的决定,在这个相距近一万公里的遥远国度的小镇上购买下一幢古老房屋的原因。 或许她只是想消耗一些堆积在银行卡里,那些用温情和陪伴换取来的数字。 不过也都不重要了。所有数字最终归零。她只留下这座老房子一半的所有权。 苏寒平静地拿出手机,在房子里外各处拍了几张照片,发给庄婷。 空置五年之久,已经近乎看不到修缮装修过的痕迹,只有房前和屋后院子里的树木生长得更加茂盛粗壮。 “你为什么在这买房子?”顾睿思问道。 苏寒正站在门廊的台阶上,企图拍摄一张院子的全景照,可惜院子太大了,无法完全容纳在手机镜头内。她往后倒退了几步,又倒退几步,还是不行,最终放弃,选了不同的角度按下快门。 一边查看刚刚拍好的照片,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看过《托斯卡纳艳阳下》这部电影吗?” 顾睿思摇头:“没看过。” 苏寒看了看头顶日光,还有时间,便收起手机,耐心地给他讲述了一下这部电影。 其实是一个很简单老套的故事。女主人公遭遇情伤,失去一切,来到意大利充满阳光的托斯卡纳旅行。原本一趟短途旅行,因为女主角戏剧性地决定花掉所有积蓄在这里买下一座老房子,而变成了长期旅行。故事的结尾必然是,女主人公从此在托斯卡纳开始了一段全新的生活。 故事讲完,苏寒微微带着笑意,慢慢说:“你看,人或早或晚都会需要一个适合疗伤的地方。所以我先准备好,也许以后用得上。” 顾睿思看着她,不太确定她是不是又在开玩笑。 但是他停了一下,肯定地说:“你用不上。” 苏寒侧过脸看他。 顾睿思也看着她,帽檐下的双眼带着某种决定,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你用不上。” 金色阳光穿越门廊前一棵古树的密枝繁叶,星星点点照射下来。 苏寒慢慢笑了。 “嗯,”她说,“我用不上。” . 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偏过头顶。 他们去小镇上的一家米其林餐厅吃饭。 苏寒点了服务生推荐的意面和海鲜汤。 顾睿思点完自己的,又加了一份蔬菜沙拉和一小块panna cotta。都是苏寒喜欢的食物。 等餐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地翻看那本在商店里买到的画册。他不懂画,手上的动作却翻得很慢,因为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苏寒静静在对面坐着。过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需要两点之前赶回去,继续下午的节目录制。 顾睿思的目光再次从色彩艳丽的画册上浮起,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 苏寒并没有发现他的偷看,只是放下手机,不经意的一个抬头间,与他的视线在半空相遇。 略微一怔之后,苏寒极自然地弯了弯唇角。 目光清透,笑容柔和。 是属于普通朋友之间的礼貌回应。 顾睿思没分析这些,他只是觉得她笑得很好看,好看到他胸腔里的心脏一阵阵加速跳动,只得掩饰地低下头。 画册上,一个胖胖的小天使正飞在画面一角俯视人间万象。 顾睿思很高兴能赢得跟苏寒单独相处的这短短几个小时。 他在心里偷偷计算了一下,他们这次说的话远远比之前多了很多。而且苏寒对他微笑的次数也明显上升。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长足进步? 顾睿思其实觉得,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挺适合浪漫表白什么的。但他幕后的小军师谷雨对此的建议是,千!万!不!要! 谷雨告诉他,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苏寒真的喜欢他,贸然行动不只是一次表白失败那么简单,苏寒绝对绝对会非常果断且彻底地将他排除在生活之外。他就一丁点机会都没有了。 语气严肃又郑重。 顾睿思狐疑地看着他。 谷雨则站到沙发上,垫着脚努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相信我,以我对姐姐的了解,她不需要浪漫表白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只需要经常出现在她身边,让她习惯你的存在,然后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地让你们的关系从量变达到质变。” 在顾睿思看来,比起目标明确的表白,谷雨说的什么顺其自然、水到渠成、量变质变……才真的是虚无缥缈。 不过慎重考虑之后,他还是接受了谷雨的建议。 想到这里,顾睿思再次从画册上方抬起眼,看向对面。 苏寒正转头看着窗外。 她的侧脸非常精致好看。当时《忆平生》的MV上线之后,粉丝还专门截屏了她的各种侧脸图片发布在网络上,全网集体舔屏。 顾睿思绝不会承认,他电脑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面存的全部都是她的各种图片和采访视频。 正午时分,街道明亮沉寂,不同肤色的游人不时从窗口悠然走过。老人、小孩儿、年轻的情侣…… 苏寒的思绪变得有些缓慢。 其实也并没有想什么,双脚和腿有些发胀,一种长时间行走之后的疲惫的满足感。 点的食物很快上来,各自低头进食,不再有任何交谈。 苏寒是有点累,没有谈话的欲望。 顾睿思却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油然而生出一股心虚感。这真是太荒谬了,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他不过就是存了些她的照片和视频,那都是他一张一张从网上下载下来的。他最多就是偶尔翻着看看——好吧,也许不是偶尔,是经常。但他再经常翻看,也没拿那些照片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不知怎么越来越跑偏的思绪,让顾睿思直接一口食物呛在喉咙口,也不知道是咳得脸色发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脸色发红…… 苏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谢谢。”顾睿思头也不抬地接过来。 很好,现在他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了。 “你没事吧?”苏寒放下餐叉,看着他问道。 顾睿思努力用纸巾压下一阵一阵轻咳,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又同样飞快地移开目光。 “没事,”端起杯子,猛灌了口水顺气,重新拿起餐具,声音低低,“你接着……吃饭……” 苏寒看他半晌,然后慢慢微笑起来。 好像他们每次碰面,都会有戏剧性的事件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这其实是一个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女主…… 第42章 从餐馆走出来的时候, 苏寒抬头,看到天空中云层渐渐厚重,太阳被遮挡在后面, 日光不再热烈, 但仍有金色光线从云隙中漏出。 这餐饭是顾睿思付账。 他抢在苏寒前面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账单,动作利落地付钱结账。 苏寒并没有男女一起吃饭就应该男士付钱的传统观念,即便不AA制,这一餐也应该她请更合理。 虽然花费不多,她仍然有些不好意思:“浪费你这么多时间陪我找路,应该我请你才对。” 陪你怎么会是浪费时间? 顾睿思咳了一声,视线有点不知道往哪放。这样的话他还没说出口,耳朵就烧了起来。 伸手拿起自己的画册,从座位上站起来, 高高大大的身形有些突兀地矗立在餐桌边等她。 “没关系, 都……”话到一半, 又磕磕绊绊地改口, “你可以……下次再请我。”说完,耳朵又热了一层。 苏寒一无所觉,点头说:“好。” 顾睿思送她回居住的民宿。 苏寒在路口处停住脚步, 顾睿思跟着她停下。 “谢谢你。”苏寒真诚道谢。 顾睿思似是而非地嗯了一声,他看出来, 下一句她就该说再见了。 “你明天走吗?”赶在她开口之前,顾睿思问道。 苏寒抬眼。 顾睿思比她高很多,苏寒每次看他都需要仰视。占据身高优势的顾睿思却被她清清淡淡的目光看得一阵紧张,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低下来。 “我明天走,如果你正好也明天走,要不要一起?” 苏寒的目光闪了闪。她认真打量顾睿思, 眼底似乎有某种疑惑和审视。 最后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应该会很晚,工作结束后节目组会送我去机场。” “我不着急,”顾睿思立刻说,“而且罗马直飞首都机场的航班只有一趟,你也是……” 苏寒轻声打断他:“顾睿思。” 顾睿思被她喊得一愣。 苏寒目光淡淡,声音也淡淡。 “真的不用了。”她说道,“很感谢你今天浪费时间陪我找路,再见。” 语调里已经带出客气地疏离感。 转身,离开。 顾睿思站在午后两点的疏淡阳光里,懊悔得想一头撞在旁边的古老石墙上给自己醒醒脑。 谷雨都已经告诉他了,苏寒明天也会乘坐晚上那趟航班回国,他到时候只要再假装一次偶遇就行了。毕竟罗马直飞北京的航班只有那一趟,苏寒即便心有疑惑也不能说什么。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加戏啊?! 顾睿思一边懊悔,一边突然就相信了谷雨说的话。毫无把握地贸然表露心意,苏寒绝对会果断将他屏蔽在生活之外。 他刚才的小心思只不过稍稍冒了个头,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熟悉感马上被她切断,一秒回到相识之初。 不过顾睿思很快知道,苏寒的果断远远不止于此—— 他们没能在菲乌米奇诺机场偶遇,因为苏寒直接改签了航班,虽然这会让她多转一次机,并且飞行时间也延长数小时。 . 苏寒下午四点落地首都。 薛稳来机场接她,特意交代她走VIP通道。 苏寒以为是因为有接机的粉丝,她现在确实没有力气应付,便没有多问。 拉开车门的时候,苏寒注意到,他们后面同样停着一辆黑色的保姆车。车窗封闭严实,她一扫而过,没有在意。 “可以走了吗?”来接顾睿思的是他的助理。 他们已经在机场等了四个多小时了,一开始助理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直到苏寒从机场走出来,上了前面那辆车。 顾睿思点点头:“走吧。” 顾睿思是从谷雨那得到“内部消息”的,得知苏寒乘坐的航班这个时间抵达。 听顾睿思讲完意大利之行的经过,以及他和苏寒没有乘坐同趟航班的原因,谷雨就评价了三个字:“你惨了”。 顾睿思还没咂摸明白,他这个“惨了”到底会“惨”到什么程度,苏寒终于出现了。 她这一次倒是带了口罩。 灰色的口罩盖住大半张脸,只留了一双眼睛在外面,黑色的长发随意散在肩头。虽然看不清她的脸色,但顾睿思知道她肯定很累。这么长时间的飞行,连他都累得不想说话,更别说她一向缺乏锻炼的小身板了。 她应该还没看到那些新闻吧? 车子开始缓缓启动的时候,顾睿思兀自猜测。 谷雨说他惨了,也是因为网络那些关于他们“同游托斯卡纳”的新闻。不管新闻说的是真是假,苏寒为了避嫌,一定会减少跟他的接触。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情,即便艺人不在意,公司也会设法澄清——除非是为了炒作。 以苏寒现在的状况,不需要也不适合这种“绯闻”炒作。 所以只有一种结果——澄清误会。 更何况,对苏寒方来说,这确实是误会。 顾睿思泄气地靠回椅背上。 助理在前面副驾驶全程围观了他的神情变化,忍不住提醒:“你还是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应付坤哥吧。” 郭坤是顾睿思的经纪人。 顾睿思一下子把头上的帽子拉下来,用帽檐盖住整张脸。 这个世界太难了,他需要静静。 . 苏寒这边一上车就遭遇了一大波数落。 “为什么突然改签?虽然你这趟航班起飞早了几十分钟,但加上中间转机的时间,还多飞了四个小时。”薛稳透过后视镜看着她,“你这数学怎么学的?” 苏寒靠在座位上,也不反驳:“大概学傻了。” 想想也觉得可笑。她和顾睿思已算是熟识,两人在异国偶遇,相邀一起回国也很正常。她躲避到如此程度才真的反常。 是她想多了吧。 侧头看向窗外,一轮金色夕阳正挂在天际尽头,已经落下去一半,留给世界的最后一缕晚霞绚烂至极。 苏寒对着窗外的霞光万顷揉了揉酸涩双眼。 顾睿思猜得没错,她确实很累。 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她没有得到一点睡眠,闭着眼睛在封闭机舱的座位上忍耐至现在。她并没有幽闭恐惧症,或是对飞机这种交通工具的心理障碍,但仍是感觉到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往前缓慢流动的难熬。这种难熬需要消耗身体内部的精力和意志作为抵抗代价。 她走下飞机时感觉头痛难忍,四肢酸软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 薛稳又在后视镜里瞄了她一眼。看把娃累的,他都不忍心跟她说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但苏寒已经读到他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 薛稳想了两秒钟。即便他现在不说,苏寒恐怕也会很快看到,留着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还不如现在点破。 于是用一只手点开手机,然后递给她。 苏寒疑惑地接过来。 看清手机上面的新闻内容后,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薛稳瞄了她一眼,不仅没追问是怎么回事,还立刻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回头发个声明澄清一下就OK。” 有他这么好的经纪人吗?手底下艺人惹出绯闻,他还要充当心灵导师给开导纾解。 苏寒“嗯”了一声,把手机递还给他。 “新闻什么时候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她问道。 薛稳说:“今天一早。” 今天一早,那他,应该也看到了吧。 “现在谁在公司?庄婷?还是——” “庄婷,”薛稳回道,“大老板前两天又飞美国了,还没回来。” 苏寒点点头:“那先去公司一趟吧。”庄婷大概还等着她给解释呢。 薛稳看她:“你确定?” “嗯。”反正她现在回去也休息不好,还是先把事情解决掉吧。 但苏寒显然高估了庄婷的正经程度,也低估了她“不务正业”和“不正经”的程度。 庄婷见到苏寒说的第一句话是:“不是说好要做彼此的天使吗?你却先有了别的男人,我居然还是通过网上的八卦新闻才知道!” 苏寒:“……” “你也说了是八卦新闻。”冷静了一下之后,苏寒说道。 “现在是八卦,以后就说不准了。” 苏寒说:“不会。” 平静但肯定的语气倒是让庄婷意外地愣了一下。 这不对啊。 以往对于这种无聊调侃,苏寒的标准应对态度是不予理会,这样特意否定,还是第一次。 庄婷从办公桌上拿起烟,点了一根,神色安闲。 “顾睿思虽然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但我多少也了解一些。以我阅尽千帆的眼光来看,这娃还不错,虽说有时候有些瓜吧,但也瓜得不让人讨厌。”庄婷风情万种地冲她挑挑眉,“真的不考虑一下?” “那萧凯呢?”苏寒目光平静,声音也淡淡的,问得却很直接,“他不好吗?” 庄婷被烟灰烫了一下手指尖。 果然有情况。 她干脆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你们在一起了?”庄婷看着她问。 苏寒的心脏跳乱了一阵,但还是表情平静地摇头。 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只是在试着走近。苏寒相信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应该是自然生发,不需要特意用约定俗成的关系去定义。他并没有拒绝她的靠近,也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庄婷也很直接地给出回答:“他不行。” “为什么?”苏寒眉头皱起。 她虽年纪小,却嫌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私事。庄婷知道,她这样,就表示已经将这个人放在心里了。 “萧凯没什么不好,”庄婷说,“相反,他很好。或者说,他太好了。” 这是庄婷的真心话。 若是换一个时间、时机,庄婷定会觉得萧凯很适合苏寒。准确地说,抛开外部的影响不谈,萧凯确实适合苏寒。她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太需要这样温柔细心的大暖男了。 “可是,寒寒,”庄婷停了一下,认真看着苏寒的眼睛,“他28岁才迎来事业的高峰,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寒回望着她,依旧静静地,淡淡地,瞳孔却开始慢慢收缩。 “我不会影响他的事业。”苏寒听到自己这样轻声说。似说给庄婷,又似说给自己。 “你当然不会!”庄婷按住她的手,目光中带了心疼,可她必须说完。这些话也只有她会对她说了,“但你们的恋情会。” “苏寒,”庄婷担忧地看着她,“萧凯的事业正在上升期,他的经纪公司不会允许他谈恋爱。”略停了一下,她接着说,“即便允许,也不会让他公开。”庄婷知道,苏寒不会愿意接受地下恋情。 确实,苏寒从未想过隐瞒。 庄婷看着她。 庄周影视曾经拒绝过萧凯一次,但为了苏寒,庄婷不介意打破常规,重新签下他,并且为他安排最好的资源。别说恋情,即便直接结婚生孩子都不会对他构成影响。 但庄婷知道,萧凯不会接受。 呵,男人愚蠢的自尊心。 “我不信。”半晌后,苏寒轻而又轻,近乎喃喃地说道。语气却很坚决。 可是不信什么? 不信他们的关系会影响他的事业? 还是不信他会选择事业,而非……她…… 第43章 “你没有事情要问我吗?” 在两天后与萧凯的见面中, 苏寒问道。 两天的时间,苏寒见了谷雨,把他接到家里来玩, 将从意大利带回的礼物送给他。两人一起聊天吃饭。 谷雨皱着小眉头很气愤地说:“顾睿思那个大笨蛋, 就会添麻烦,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苏寒把两人点的外卖在餐桌上一盒一盒打开,闻言看了对面的小人儿一眼。 “你确定?”她眼睛里带了隐隐笑意。 “当然!”谷雨郑重其事地点头,“他让你这么生气,我肯定再也不理他了!” “我没有生气。”苏寒说,“这些事情并不是他的错。” “可是你不高兴了。”谷雨小小的身体在椅子里坐得板板正正,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我没有不高兴……”苏寒下意识否认,但是对上谷雨一言不发望过来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 我是有一点不高兴, 但跟顾睿思没关系。这些事跟你也没关系。顾睿思是你的朋友, 这一点不会受到影响。” “顾睿思不是你的朋友吗?” 苏寒想了想,说:“按照普遍的观点,也许我们算是朋友。但朋友其实是一个很珍贵的词, 这个世界上能称为朋友的人很少,大部分人只是在你的生命里出现和消失而已。顾睿思人很好, 也许以后我们会有机会成为真正的朋友。” 谷雨默默地在心里为被发好人卡的顾睿思点了根蜡。 “好了,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苏寒递给他一幅餐具。 谷雨伸手接过,把餐具放在桌上,又举起小胖手:“最后一个问题!” “说。” “我可以邀请顾睿思来这里玩儿吗?”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顾睿思上次请我去他家里玩了,我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这不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吗?” 苏寒夹起一颗炒青菜, 咬了一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太油腻了。 “你可以请他去你家里。”把一颗炒青菜慢慢吃完,苏寒回道。 “可是,”谷雨耷拉下小脑袋,“妈妈不喜欢我带朋友去家里,她嫌吵……” 苏寒看着对面萎靡下来的小脑瓜,半晌:“好吧,你可以邀请他来这里玩儿。” “真的吗?!”萎靡不振的小脑瓜立刻重新抬起来,脸上露出天使般的笑容:“谢谢苏苏,你最好了!” 苏寒也轻轻微笑起来,嘴上却说:“好坏的界定很复杂。我现在答应了你的要求是好,如果有一天拒绝你的要求,就是坏吗?” 谷雨歪着头问:“我提什么样的要求你会拒绝呢?” “大概是我无法做到的要求吧。”苏寒不确定地说,“我也不知道,下次遇到告诉你。” 谷雨点点头,扒了两口米饭,又突然抬头:“苏苏。” “嗯?” “就算你拒绝我的要求,我也不会觉得你坏。爸爸以前也并不会答应我全部要求。我知道他是为我好。”谷雨停了一下,看着她声音轻轻地说出自己的结论,“你跟爸爸一样。” 苏寒的筷子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接着徐徐落下,脸色平静地问:“爸爸都拒绝过你什么要求?” 谷雨漂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狡黠地说:“不如我给你讲讲,爸爸都答应过我什么要求吧!” 苏寒:“……” 也许要感谢谷雨身体里张敏所给予的另外一半血液,谷雨要比苏寒正常的多。 也可能只是谷云亭在失去苏寒之后,终于懂得,这从他身体里分裂出的携带着他的血脉的幼小生命,犹如脆弱花草植物,需要给予温暖陪伴来进行生命所必需的光合作用,才能正常生长。 在苏寒和谷云亭一起度过的唯一一个圣诞节,她亲眼目睹这个男人以父亲的身份与另外一个孩童的相处模式。 他确实在努力给予谷雨温暖和陪伴。 苏寒心里并没有遗憾、失落或嫉恨的感觉。她只担心,这份温暖陪伴突然中断,她是否能有同等的温暖和陪伴给予替代。 那些都是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也正是她一直企图索取的东西。 谷雨离开后的第二天,苏寒见到萧凯。 她独自坐车去约定好的一家餐厅。 其实她更想去他家里。 她已经连续几天无法正常入睡,偶尔模糊睡去,很快被噩梦惊醒。如此反复,异常痛苦。 极其想念他的沙发和那些可以让她安心沉入睡眠的味道。 但这种无礼要求她绝对无法轻易提出。 这顿饭吃到末尾,苏寒才轻声问出那句话。 “你没有事情要问我吗?” 萧凯把甜点推到她面前,笑着说:“那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又把问题丢回给她。 苏寒并不介意他的迂回。 生活不是影视剧,可以一两句话说清的问题,没有必要放任发展成原本可以避免的误会。 她想了想,说:“有。有一件事情我要解释一下。”真的开始认真解释,“在意大利,我和……” “我知道。”萧凯温和地打断她,“睿思是去意大利拍摄广告,你们只是偶遇。” 苏寒点头。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人们希望看到的并非真相,而是刺激眼球的东西和事件。不用放在心上。”他反而开口安慰她。 苏寒笑笑,轻轻嗯了一声。 吃完饭,萧凯送她回家。 车子停在门口空地上。 只开了一盏车顶的小灯,暖黄色的灯光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如同一幅被时光染旧的古画。 苏寒目光静谧,看他半晌。 萧凯笑起来:“我那么好看吗?” 苏寒说:“好看。” 平静又直接的回答,让他愣了一下后,笑意更深。 “苏苏,”灯光下,他亦看着她的脸,“你怕是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吧。” 苏寒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萧凯说:“我过几天就要进组了。” 苏寒知道,他的工作排得很满,春节大概都要在剧组度过了。 她一周后同样要进入工作状态,开始下一部电影的拍摄。 这样见面和独处的时间会变得奢侈。 “所以,剩下这几天想做些什么?”萧凯问。 苏寒没想过。在这些问题上,她跟普通的女孩子没两样,心里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怎么都很好。 萧凯看着她眼窝下的浓黑阴影:“我觉得你这几天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苏寒也看着他,沉默的双眸在车厢昏黄的光影下有一种潮湿的明亮。 萧凯伸出手,摸摸她脑袋,语气柔和地说:“好好睡一觉,不要再熬夜了。” 他们一起参加节目时,顾睿思提及过,她经常晚睡熬夜,只是这时候萧凯还不知道,她并不想熬夜,只是被失眠长久折磨。 苏寒点点头,轻声说:“好。” 可惜她没有能履行诺言。 凌晨两点,依旧无法得到放松和休息的大脑变得锐利而混乱。自控力随着身体的消耗而不断减弱。 某个瞬间,她被这种自控力减弱后的另一种力量驱动着,几乎要夺门而出,奔袭到他面前,尖锐责问,她的存在真的是与他的事业相互矛盾吗? 当他被迫面对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作出选择时,她是不是被放弃的一方? 她要告诉他,她非常不喜欢作为一个选项和其他事物一起陈列在他面前。 她不是选项。 她是…… 她是什么? 苏寒的思绪被卡住了。 说到底,庄婷的话仍是对她产生了影响。虽然她并不想承认。 夜色静谧无声,苏寒一个人站在窗前,月光照在皮肤上,清凉如水。 这种奔腾流动的力量渐渐平息,她得以重新看清自己的本质。 是了,她的属性本就是一个选项。而且是在生命之初就不停落选的选项。 在生活这场漫长而惨烈的角逐赛中,她从未赢过。 这是她在幼年时期就已知晓的,所以学会与这个世界划清安全距离,在隔绝的范围内独自静默生长。 如若最终面临让人失望的结果,那也与他人无忧,是她越界了。 她的理性和自制力并不是现在才开始损耗减弱,它们一直在被她内心的某种隐秘渴望一点点蚕食。最后终于在她筑起的界限上打出漏洞。 苏寒推开房门,走出去。 一路走出小区,走到外面的街道上。 清冷的夜雾弥漫寂无声息的城市。 风吹在脸上,真的很冷。冷得彻骨。 可是还未到深冬。 苏寒没想去找他。 时间和时机都不对。 她只是想通过行走,让自己动荡起伏的思绪冷静下来。 只是不辨方向,毫无目的的向前行走,这样才能把那些不停追逐着她的东西甩在身后,才能不被内心深处翻腾的失望和绝望所捕获。 冬季夜晚的街灯在萧瑟空气中洒下冷落光辉。 苏寒就循着这些光亮长久前行,偶尔拐过某个路口,映入眼睑的仍是同样的空落街道和灯光。 陷入沉睡中的城市与白天如此两样,几乎毫无生机,如同末世电影中被僵尸袭击后的空城。没有车流,没有人群,没有嘈杂,也没有飞鸟在空中鸣叫掠过。 那些她从未有机会感受和融入的人间万象,在这一刻全都如云烟散去,荡然无存。 她在城市这具褪去热量的巨大残骸中,渐渐平静冷却下来。 站在街心,看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寒夜中幻化起一缕白气,并迅速扩散与稀薄夜雾融为一体。 左手边有一家商店,亮着灯光的橱窗内已早早装饰起圣诞氛围。有绿色的圣诞树和带着红色帽子的圣诞老人,半空中零落垂下颜色各异的圣诞球。 苏寒在橱窗前站立半晌,转过身,想往回走。 一辆出租车减缓速度,在她身边停下。一侧车窗降下来,露出一位中年司机的脸孔,问她去哪里。并热心告诫,她这样一个年轻小姑娘独自在外面的诸多危险。 苏寒犹豫了几秒钟,然后打开车门钻进去。 一瞬间被温暖包裹。 开口的时候,她向司机报了萧凯的地址。 古道热肠的出租车司机将她送到目的地,苏寒才想起来,她匆忙出门,没带手机,身上也没有一分钱。 司机师傅马上看出她的窘迫,从驾驶位转过头,乐呵呵看着她,问:“没带钱吧?” 苏寒点点头。 “算了!”司机豪爽地挥挥手,“下次记得别再这样离家出走了,能有什么天大的委屈值得这样?你这是遇到我了,万一碰到的是坏人怎么办?我闺女跟你差不多大,你知道你这样跑出来,我们做父母的得多担心啊!快回去吧!” 苏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道了谢,从车上下来。 司机师傅透过车窗,做了个让她快回家的手势,开着车走远了。 苏寒站在原地,看着红色的车尾灯渐渐汇入远处的灯光中,很快无法分辨。 静谧夜色弥漫封闭小区的黑色金属栅栏门。 苏寒怀疑,如果没有这道铁门,她是否真的会进去。 从温暖的车厢里重新出来,失却压抑在心口的那股气力,寒冷变得难以忍受。 在这样一个夜晚,她在如同旷野般地清冷寂寥的城市中踽踽独行,到底目的何在。 她也说不清楚。 穿越大半个城市,手脚冻至麻木,站在他楼下距离他只有几百米的大门外,又想对他说什么。 她也不知道。 苏寒试着想象他见到她的情形。 他大概会对她这样的莽撞生出切实的愠怒,然后眉头紧皱,目光严厉地注视她,说:“你知道自己深夜这样孤身跑出来多危险吗?” 她会告诉他,自己失眠,无法入睡。 只是这恐怕也不足够成为说服他的理由。 “所以就可以离家出走吗?” 他会把她看做青春期叛逆无理取闹的少年吧。 苏寒几乎真的听到他声音里的某种失望。 但是他仍然会为她倒一杯热牛奶,用柔软温暖的毛毯裹住她,让她睡在他的沙发上…… 她现在疲惫,困倦,穿着睡衣形迹可疑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苏寒抬起头,目光企图穿过黑夜和挡在面前的一栋栋高楼,寻找到那盏熟悉的灯光。 可是她找不到了。眼前只有浓稠得穿不破的黑暗。 他第一次带她回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也已经是那些在一扇一扇的窗格里闪闪竞耀的万家灯火中的一员了。 但那原来不过是美好的幻觉。她依旧被隔绝在外。 苏寒慢慢转过身,迈开冻得僵直的双腿,往回走。 这个夜晚也并非全然糟糕。她在黎明到来之前返回家中,身体的疲倦和感冒的前兆让她获得短暂睡眠。 只是,他永远不会知道,在冬季的一个夜晚,她曾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地独自穿越这座城市,妄图走至他面前,寻找一个答案。 可是啊。这个世界处处疑问和陷阱,却根本没有警示和答案。 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44章 上午十点被电话铃声吵醒。 苏寒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四肢酸疼无力,嗓子干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打电话来的是薛稳,原本是要通知她接拍的电影开机发布会的时间和地点, 话还没出口, 先被她破锣嗓子一样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声音怎么回事?” 苏寒轻咳了一声,重新昏昏沉沉地躺回床上。“没事,大概感冒了。” “听起来很严重,要不要去医院?”薛稳问道。 苏寒拒绝了,说她一会儿自己吃完药睡一觉就好。 “家里有药吗?” “嗯,有。”忘了他看不到,苏寒头晕晕地点着头。 “不行,”薛稳想想,改口道, “我还是去一趟吧。你早饭吃了吗?”苏寒还没说话, 就被堵回去, “行了, 不用回答了,肯定没吃,在家等着吧。” “稍等一下。”苏寒想起一件事, 又叫住他。 “怎么了?” “你如果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去一趟出租车公司?” 苏寒把出租车车牌号和车费金额告诉他, 只是说自己出门打车忘记带钱。 薛稳一边答应下来,一边有点奇怪。苏寒平日几乎没有任何社交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实在想不出她是去什么地方花这么多打车费。 不过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薛稳现在也不忍心追问,应下来之后就挂了电话。 一个小时后,薛稳带着早餐和感冒药赶到。 苏寒告诉过他大门密码, 考虑到她现在生病在床,薛稳就自己开门进来了。 房子里静谧清冷,连空气都是空旷的味道。如果告诉他里面根本没住人,他也会相信。 忍住叹气的冲动,把东西放在桌上,薛稳先去厨房转了一圈。 嗯,果然不出他所料,连杯热水都没有。 先拿出水壶,烧上热水,薛稳才拎着早餐摸去苏寒卧室。 苏寒已经又昏睡过去,听到敲门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薛稳出现在门口才想起,他说过要来一趟。 薛稳把早餐给她在床头摆好,皱眉看着她白惨惨一张小脸儿。 “你确定不用去医院?” 庄婷说过,苏寒因为某些原因非常讨厌医院,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去就不去。但她的状况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苏寒摇头:“不用。” 她没有胃口,但还是拿起勺子喝了几口粥。 薛稳面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已经去过出租车公司,并按照苏寒提供的信息找到那位出租车司机,并且从司机口中得知事情经过。司机师傅还以为他是苏寒的家人,热心地向他传授“育儿经验”,说孩子就应该多交流,不能野蛮教育云云。他含混地应付过去。 那位司机不知道苏寒去的那个地址是哪,薛稳却知道。 “你……”他欲言又止。 苏寒抬头。 薛稳面不改色改口说:“我来的路上打电话通知庄总了,她估计一会儿就过来。” 他这么正经地称呼庄婷“庄总”,苏寒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忍不住叹气:“真的只是感冒而已。” “嗯,”薛大经纪果然很稳地点头,“反正庄总每天也没什么正经事干,正好让她来照顾病人,陶冶一下情操。” 苏寒:“……” 停了一会儿,薛稳又在她头顶说:“如果你有什么心事,正好可以和她谈谈。” 苏寒手里的勺子顿住。 薛稳说完已经转身去厨房。 水已经烧开,热气翻滚着在空气中升腾、扩散,最后消失。 薛稳看着那些水雾。 这件事是苏寒的私事,要不要说,跟谁说取决于她自己。他只是她的经纪人,无权干涉。 但薛稳打心眼里觉得,要是换做别的熊孩子,不用废话,直接暴揍一顿,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只是他也知道,苏寒不是熊孩子。 那些危险,应不应该的问题,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 如果质问她,别说暴揍,甚至根本不需要什么疾言厉色,她立刻就会真心认错,并且保证不会再做同样的事。而且一定会遵守。 但她心里的问题你别想触及。 想到这,薛稳觉得自己一个小经纪,每天却操着做父母的心。他真的太难了。 人生太难的薛大经纪关掉火,从药袋子里翻出感冒冲剂冲了一包,端着水杯,拎着其他药任劳任怨地返回去照顾“熊孩子”。 . 苏寒再醒过来的时候,枕头边睡着一个人。 虽然没有夸张地大叫出声,但一觉醒来,眼前冷不丁多出来一张人脸,苏寒也被吓得不轻。虽然这张脸非常漂亮。 稳了稳心神,苏寒从床上坐起来。 她睡得并不好,头脑昏沉,时睡时醒,睡过去也全是杂乱梦境。 一身汗,也不知道是药物让身体发出的汗更多,还是刚才被吓出的汗更多。但身体已经感觉轻快不少。 有点口渴,苏寒想起来去倒杯水,旁边的人被惊动。 “你醒了。”庄婷打了个哈欠,迷蒙着眼睛看她,“感觉怎么样?” “嗯,好多了。”苏寒说,“你接着睡。” 庄婷在床上翻了个身,一只手撑着头斜睨她:“揶揄我呢?知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都说什么梦话了吗?你诚心诚意地贿赂我一下,说不定我一高兴能答应给你保密。” 苏寒不为所动:“我从来不说梦话。” 庄婷不赞成地看她:“年轻人,你这样特别不可爱知不知道?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苏寒特别知错能改:“那你想要什么贿赂?” 庄女王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以身相许吧。” 苏寒直接转回头,伸手去拿杯子。 庄婷不逗她了,从床上翻身起来。 “得,您老别动,好生歇着,小人给您倒水去。” 真拿着杯子转到厨房倒水去了。 在苏寒的印象中,庄婷是丝毫不会照顾人的。 这不仅因为她从小生活在富足安逸的环境中,还因为,庄大小姐自高中时期便交了一个千依百顺,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走到哪搬到哪的男朋友。 苏寒至今还记得那个年轻俊朗的男孩子。 高中两年,苏寒在庄婷口中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我家周于怎样怎样。 口渴了喊周于。 肚子饿了喊周于。 冷了热了都喊周于。 晚上睡不着觉,不管几点,一个电话打过去,周于会一直陪着聊天,直到她睡熟了为止。 一个人能对另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是周于让苏寒看到的。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段时间学校里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流行女孩子自己织围巾,送给喜欢的人。 有人问庄婷,要不要也织一条围巾送给周于。 然后庄婷转头就对身边的男孩说,周于,那你就织一条送给我吧。 周于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真的就去买了毛线和毛衣针。他们一起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庄婷口若悬河地跟人贫,周于就大马金刀、旁若无人地坐在边上打毛线。 碰到有人过来调侃,周于就一脚踹开,头也不抬地说:“滚一边去啊,别打扰爷开发新技能。” 身边的朋友都说,庄婷上辈子不止拯救了银河系,这得是翻来覆去把银河系拯救了千八百遍才能有的造化。 庄婷和周于就是苏寒最早目睹的情窦初开。他们也是苏寒至今能想到的,最美好单纯的少年恋爱。 高中最后一年的冬天,庄婷收到周于亲手织的红围巾做圣诞礼物。很丑,但庄婷把它带在脖子上旁若无人地疯过一整个冬天。 高中的毕业旅行,庄婷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坚持不肯带周于。她说这是她和苏寒的“Girls' travel”。因为苏寒假期结束就会去英国,而庄婷和周于考进同一所大学。他们的“孽缘”还得延续四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周于抗议无果后,连夜为她们制定了详尽的旅行攻略。所有的时间、行程、路线、住宿,挑选的餐馆、特色美食……等等,事无巨细,全部都是庄婷的喜好和习惯。 那时候连苏寒都相信了,庄婷上辈子真的拯救了银河系千百遍吧。 苏寒一点都不怀疑,庄婷和周于最后肯定会在一起的。 怎么能不在一起呢? 彼此一起走过了最好的年华,少年情感纯粹真实得如同一清见底的河流,没有任何杂质。双方物质生活的先天优势,也保证了他们即使踏入复杂的成人世界,也可以尽可能避免柴米油盐的诸多磨损和消耗。 在苏寒的认知里,庄婷和周于这两个名字,天然就是连在一起的。 苏寒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分开他们。 但美好似乎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周于在他们大学毕业那一年,突然消失了。 是的,消失。 没有任何预兆,在庄婷的生活中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 再之后,庄婷就变成了现在的庄婷。 有时候苏寒看着网络上曝光的庄婷和不同男艺人的照片,总能从那些男人身上找到周于的影子。 周于的眼睛。周于的眉毛。周于的鼻子…… 一场全身心投入的恋情,会让人整个把自己交出去。当这段关系不可避免地走向结束,你身体的一部分会随之一起死去。 庄婷便是最好的例证。 午饭是庄婷准备的,三菜一汤,甚至还用冰箱里剩下的牛奶和芒果做了一个芒果布丁,做为饭后甜点。 苏寒惊讶地张嘴看着,说不出话。 庄婷一副睥睨的姿态:“你有口福了,这可是本小姐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 苏寒走到餐桌边坐下,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庄婷沉默地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盛了一碗放到自己面前。 苏寒感觉到什么,低下头,看着碗里奶白色的汤底。 “周于失踪三个月后,”半晌,庄婷终于淡淡开口,“我找遍了所有地方仍然找不到他。开始疯了似的觉得,一定是我以前太任性了,一直是他在不停地付出,付出,付出……我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也什么都不会。”她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饭菜,口气轻描淡写,“于是学了这个新技能。”嘲讽一笑,“以为他就会回来。” 苏寒喉咙有些发堵。 庄婷说得不是事实。苏寒随便一数就能罗列出一长串她为周于做过的事情: 北京盛夏近四十度的天气里去看他的篮球比赛,坐在看台上喊周于加油喊到嗓子都劈了; 周于生病时,晚上偷溜去他宿舍,可怜兮兮地坐在他床边一守一晚上; 他每个生日都费尽心机地准备生日惊喜,虽然得假装不知道的周于好像更辛苦一些…… 记得所有他爱吃和不爱吃的菜; 玩他爱玩的游戏,听他喜欢的音乐,看他爱看的电影; 虽然从来不说,但在心里他就是最好的,听不得任何人说一句他不好的话,听见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为此被周于训过好几次,但,屡教不改…… 这样的两个人怎么能分开呢? 老天八成是瞎了吧…… 天气不好,透过拉开的窗帘可以看到外面被雾霾笼罩的灰暗阴冷的天色。 “爱情太可怕了,苏寒。”庄婷继续说道,“它会让我们变得不再是自己。可是我们仍然得去经历它。只有在这件事上,我担心自己无法保护你。” 苏寒努力笑笑:“你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 “我知道。”庄婷凝视着她,“但我希望的是,你能找到一个人,让自己不用那么坚强。” 苏寒说不出话了。 她们开始吃饭,不再交谈这个话题。 但苏寒知道,庄婷对她提出的是一个奢侈的希望,奢侈到这样的希望只能注定落空。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可以让一个人不用坚强的人,苏寒也不会让自己松懈到那个程度。 最后离开的时候,庄婷说:“周于消失之后,一开始我暴怒地想,他完了,敢回来老娘打断他的狗腿!后来态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一点点转变,变成只要他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直到最后,在心里默默祈求他回来……我想我最愤怒的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给我一个原因和交代。我们之间,六年九个月零十三天的感情,值得一个交代!” 庄婷看着她说:“苏寒,爱情是很可怕,但我仍然感激周于出现在我生命里。因为他,我的整个人生才更趋向于完整。我感受过了那些刻骨铭心和绚丽美好,虽然终有遗憾和怨愤,却从来没有过后悔,一丝一毫都没有。所以,寒寒,”她恢复了平日的言谈神情,伸过来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得纵容又倨傲,“做你想做的选择,爱你想爱的人,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怕,我总是在这里的。” 苏寒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注视着庄婷的背影一点一点被这个庞大的世界所吞没。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故事中,天际云影日色里,草木荣枯,花朵开过一季又一季,我们独自成长,欢笑,哭泣,被迫携带隐秘伤痕,走在这个让人心灰意冷的世界里,不明来路,不知归途。 作者有话要说:确认过眼神,庄婷和周于是我羡慕的少年爱情了。 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故事里。 第45章 对于网络上关于苏寒和顾睿思的无稽绯闻, 苏寒这边通过微博发布了一条消息来澄清。 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只是工作偶遇。 苏寒的微博做出回应不久,顾睿思的微博也放出了他在意大利拍摄广告的工作照,间接做出同样的回应。 但被推到风口浪尖的两人, 占据着微博热搜没那么快下得来。 更何况这个回应也有牵强之处, 顾睿思的工作行程是在罗马,两人被拍照的地方是托斯卡纳。虽然同在意大利,但两个地方却相聚数百公里。 在这方面网友都是自学成才的侦探,很快考证出,两人同行的照片背景地是托斯卡纳的科尔托纳镇,顾睿思工作照的背景是罗马的威尼斯广场。 薛稳对此很佛系,告诉苏寒不用继续解释了,任何采访和活动中也不要对此过多回应,改天/朝阳区群众一发力, 她这点小破事就被盖过去了。 可惜这次朝阳区人民的反应不够迅速, 苏寒这点“小破事”的前波还未完全平息, 后波又一个浪头掀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苏寒在托斯卡纳录制的那期综艺节目终于上线播出, 其中有一个环节是大家聊到明星也追星,众人逐一谈论了自己崇拜的偶像。苏寒也不例外。 她没有深思,随口说她最崇拜的偶像是狄维克。 苏寒没想到, 她随口的一个回答,会导致在节目播出后, 广大网友居然在全网发起了“寻找狄维克”的话题。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被苏寒称为偶像的狄维克到底是何方神圣。 随着热度不断发酵,这个话题很快挤进热搜榜单。 甚至有网友跑到顾睿思微博底下追问,狄维克到底是谁。 更有苏寒和顾睿思的CP粉脑洞大开: ——“狄维克其实就是思思的英文名吧。” ——“不管,只接受苏苏的偶像是思思弟弟。” 当然,也是有稍微“理性”些透过现象看本质的: ——“楼上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两人明显是反过来的好么?苏苏肯定是思思弟弟的偶像啊!两人那次同框的采访没看吗?思思妥妥的迷弟!” 粉丝说的“两人同框”并非苏寒和顾睿思的单独采访, 萧凯也在。是《忆平生》MV拍摄期间,众多记者探班采访中的一个。 记者当时其实只是针对萧凯和顾睿思的提问,询问两人平时在拍摄间隙会不会一起打游戏。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苏寒经常见到他们这样的状态,两人穿着戏服,低头握着手机凑在一起。男人在这样的时刻似乎都会自动褪去年龄的界定,透露出孩子气的可爱和直率。 这种时候苏寒通常就坐在不远处,翻看剧本,或者只是观看他们。 询问完萧凯和顾睿思,记者又转向苏寒,问了一句,苏苏呢? 苏寒说她很少玩游戏。 记者开玩笑,什么都不玩吗?消消乐也没玩过? 苏寒思考了两秒钟,然后说,数独算吗? 那时候苏寒的“天才属性”还没有曝光,这显然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回答。 记者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接连问了几个相关问题。苏寒都尽量简洁耐心地给了回答。 这些事情其实不过刚刚过去两三个月,此时再回想起来,却仿佛发生在很久之前。很久很久之前。 当时采访视频流出,大家除了感叹一下苏寒的爱好很“特别”、很“高大上”,并没有激起什么别的水花。 后来苏寒和顾睿思被爆出绯闻,有CP粉重新挖出这段视频,并且只剪辑了苏寒和顾睿思的画面传到网络上。 并配文:我们睿思宝宝坐在旁边,一副完全不懂媳妇在说什么,但听起来好厉害的痴汉表情。 苏寒对此的反应是:“……” 狄维克的话题被推上热搜榜时,苏寒已经进入新电影的剧组,开始新一轮工作。 还是导演拿着手机好奇来问她,这个狄维克到底是谁。苏寒才得知事情始末。 苏寒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薛稳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所以甚至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 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没有发生接下来的巧合的话。 对于这件“小事”,薛稳的意思是,她只要在微博做一个简单说明就OK。 苏寒很快照做,在微博给出解释:“狄维克是一位英籍华人,亦是一位伟大杰出的数学家、天体物理学家……” 苏寒不知道的是,同一时间,被追问良久的顾睿思也在自己的微博上放了一段“科普”,内容几乎与苏寒的解释一字不差。 唯一不同的是,苏寒在最后多追加了一句,“狄维克只是因为我喜欢数学,所以小时候杜撰出来的人物,并不真实存在。” 于是全网的吃瓜群众在经历了短暂的迷惑之后,瞬间振奋起来: ——“所以说,苏苏妹妹杜撰出来的人物,睿思弟弟是怎么知道的,这是要官宣的节奏吗?” ——“突如其来的狗粮!” ——“请你们原地结婚!” ——“都别动,我马上去把民政局搬来!” ——“我是民政局,我自己过来了……” 简直是一场CP粉的狂欢…… 顾睿思几乎是在看到苏寒那条微博之后,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如果说之前托斯卡纳的事件,还有个“工作偶遇”的借口帮忙挡一挡,那这次就完全是无法推脱的“人为事故”了。 顾睿思抱着手机翻了半天评论,然后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扔到了沙发上。 如果他说自己被盗号了有没有人相信?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微信提示音,手机在他胸口上轻微震动了一下。 顾睿思烦躁地把手机举到面前,待看清发信人后,心一跳,手一松,“啪!”一声,手机直直落下,重重砸在脸上。 低咒一声,顾不上被砸得生疼的脸,顾睿思立刻从沙发上坐直身体,抓起手机,点开微信。 毫无疑问,发来信息的是苏寒。 这是苏寒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空荡荡的对话框内,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 顾睿思盯着这个神秘莫测的问号看了足有五秒钟,然后进入埋头打字模式。 “你生气了吗?”…… 不行,太亲密了,万一吓到她。删掉重来。 “抱歉,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不行,听起来像推卸责任。删掉重来。 …… “你别担心,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不行,这是什么土掉渣的霸道总裁语录。删掉。 不行…… 不行…… 不行…… 最后终于忐忐忑忑地发出去一条: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认错态度良好。 发完就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三十秒,毫无动静。 一分钟,毫无动静。 顾睿思从沙发上站起来,顺着客厅转了一圈。 两分钟,还是毫无动静…… 五分钟后,手机终于又震动了一下,顾睿思第一次觉得,微信的提示音听起来居然这么美妙。 “你怎么会知道狄维克?”苏寒提问道。 顾睿思老实回答:“是谷雨告诉我的。” “嗯。” 这次回复得倒是挺快,只是,“嗯”是什么意思? 顾睿思盯着那一个字看半天。 所以到底生没生气? “你生气了吗?” “你打算怎么处理?”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事情是我引起的,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说,我肯定配合。” …… “还有,真的对不起……” 这些都是顾睿思想说的话,但他知道,就算发过去,也只不过得到几个字的客气回答。 要是能跟她当面说就好了,顾睿思想。 距离他们上次在托斯卡纳分别后,刚刚过去一周,顾睿思却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很久。 他像是很久没见过她了。 “我方便给你打电话吗?” 鬼使神差地,顾睿思敲出这么一句话,点了发送。 时间因为等待的心情而被拖得无比缓慢。 没有得到回复,手指在通讯录的那个名字上几次打转,始终没有拨出去。 几分钟后,手机铃声蓦然响起来。正犹豫不决着的顾睿思给吓了一跳。 等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称,顾睿思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停了一下,然后激烈地狂跳起来。 做了个深呼吸,按下接听键。 “喂……” “你好。” 她一向清淡的声音透过听筒显得更加细弱柔和。 顾睿思说:“你好……”不知怎么,脸就变得通红。 “你有什么事吗?”苏寒问。 顾睿思这才想起来,是他要求打电话的。 “我就是想……正式跟你道个歉,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要推卸责任,但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听筒里静了一会儿,接着苏寒说:“你不用道歉,我知道是因为粉丝不停地在你微博追问你才会发声解释。”声音轻而理智。 又是一阵静默。 顾睿思低声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隔着听筒也能让人听出他语气里些微的小心翼翼。 苏寒摇头:“没有。只是,”她停顿一下,“我能不能提一个要求?” “你说!”顾睿思立刻回道,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麻烦你以后不要在网上发布与我相关的内容了。”又补充一句,“不管是什么。” 顾睿思:“……” “我想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现在的事件也会慢慢冷却下来。” 顾睿思还是没说话。 苏寒想了想,说,“抱歉,可能我这个要求多此一举了。我想经过这次,你应该也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了。” 顾睿思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确实,不需要苏寒说,顾睿思以后也肯定不敢再做同样的蠢事了。但苏寒特意提及,顾睿思立刻异常分明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顾睿思第一次又往下深思了一层:苏寒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她特意提及,就是为了让他认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是在隐晦地拒绝。 还有比他更惨的吗?还没表白,就遭到了拒绝。 电话要挂断的时候,苏寒不可抑制地轻咳了一声。 他立刻问她:“你感冒了?” 那么真诚的关心通过电流传递到苏寒这边。仿佛他们刚才不太愉快的对话没有发生一样。 苏寒无所适从。 顾睿思跟她太不同了,她是感觉到一丁点旁人的拒绝都会退得远远的人。可是他却仿佛拥有莫大勇气,不畏惧任何阻碍,即便受挫也会很快释然,继续在自己择定的路途上前行。 苏寒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眼,又睁开。 “我没事。我很好。”更像是跟自己的对话,良久,“再见,顾睿思。” 挂断电话,苏寒看到脚下地面的簇簇树影被西斜的落日拉得很长,如同一段摇晃不定的旧时光。 她的感冒一直没好彻底,带病入组时还担心会影响拍摄进度,没想到导演蹙眉看她半晌,说,正好,那先拍你生病那段戏吧。 她就顺理成章任由这场小小感冒拖拖拉拉至现在。 因为持续低烧带来的疲惫和昏沉感,能够让她在深夜坠入睡眠。 比起对抗失眠的痛苦,一场感冒的轻微不适容易忍受得多。 她正随剧组在一处山谷拍摄外景,举目皆是暗绿山峦,蜿蜒起伏。细细辨认,可以看到狭窄小路夹杂其中,在落日余晖下,曲折迂回地伸向远处。 一面山坡上有大片山樱和海棠花树,错落无序铺满坡面。可惜时机不对,花期已过,枝叶光秃,显出苍凉萧索。若是四五月的春日时节,该是能看到粉白花朵细密绽放,花香盈满山谷。 《完美假期》是一部犯罪喜剧,苏寒在里面虽然只是女二,但戏份不轻。更何况能让庄婷推掉所有其他影视剧的橄榄枝,和薛稳挑选很久之后才选定,足见这部剧的品质和分量。 苏寒在剧中饰演一位拥有高智商反社会性格的少年罪犯,聪明狡诈,智商极高。但最后总会因为种种让人捧腹的不可思议的意外,导致犯罪计划失败。 这个角色本身并不搞笑,相反,她一直兢兢业业地全身心投入犯罪事业,但在电影整体氛围和基调的衬托下,自带喜感。 导演对这个角色的定位就是“天使的面孔,魔鬼的心灵”。苏寒从一开始就是不二人选。 按照庄婷的说法,这个角色太容易出彩了。简直又甜又飒,前一秒还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冰淇淋只吃草莓味的纯白少女,后一秒就眼都不眨一下的大开杀戒。广大观众看惯了白莲花和绿茶婊,现在就得意这一口。 苏寒对广大观众的口味不甚了解,她只是翻了翻剧本,确定里面不会有太多哭戏,以及关心了一下自己作为员工的“酬劳”,就按时进组了。 和顾睿思的通话刚结束不到两分钟,手机又响起来。 苏寒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又抬头看了看天。 有点不想接…… 不用深思她就知道,庄婷选在这个时候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果然,电话刚接通,庄女王喜气洋洋毫不掩饰调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可以啊,我的小寒寒!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全网的粉丝和吃瓜群众一起保媒拉纤,连黑粉都殷殷切切地盼望你赶紧从了顾睿思,以免祸害其他大好青年。”庄婷的坏笑很有画面感,“怎么样,要不要顺应群众的呼声?” 苏寒想的却是,有什么别的大好青年让她祸害? 然后一个笑容映入脑际。 哦,有一个。 苏寒知道,萧凯此刻也正在另一个剧组,继续他忙碌的工作。 自她那晚在他家门口独自离开后,两人还未见过面。 隔着切实存在的空间距离,各自投入工作,没有交谈。苏寒无法猜度他的内心,她只是尽量让自己专注眼前工作,努力维持淡然自控。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这段时间是真的没有想起过他,还是想得太多变成了一种惯性,而忘了自己一直想念他。 满眼空落花枝,映衬一角夕晖晚照下的天空。 有一只黑色孤燕飞过来,带着犹疑在枝头停落。 已经是这个季节,苏寒不知道它为什么还没有飞去温暖的南方。 心里兀自猜测,也许是脱离燕群,迷路至此。 寻找温暖的道路漫长无着,需要太多力气。在跟随同类一起迁徙时,它也曾努力跟上庞大安全的群体吧。只是最终耗尽体内能量,双翅不复轻盈,一点点落后,无法再跟随。 苏寒注视它凌空站立的孤独身影。 第一场雪落下时,它即会无声无息地冻僵在某片枯叶之下,并最终化为泥土。 也许等不到第一场雪落下。 突然就想起庄婷那天发出的叹息。 她说,他是周于,可惜我是庄婷,做不成他的小乔。 那是庄婷少有的泄露出疲惫脆弱的时刻。 但苏寒想,她是庄婷就很好。因为他是周于,所以寻找的正是庄婷。只是世事变幻不可预测,身处其中的人,永远不知道会在哪里、什么时候遭遇意外和差错。 有些意外会过去,有些差错可更正。 有些则不能。 她们都知道,世上所有相遇和开始都对应离别和终结,没有什么真能如磐石一般坚固不变,大多数人和事只能如蒲苇飘零,无所依傍。只是仍会心存微薄希冀,希望这些损伤,惶惑,不安,刺痛,都能在经年的岁月中抵达尽头,得到化解。 庄婷还在听筒另一头声音活跃没心没肺地说:“真的不考虑一下?姐姐很看好他哦!” 苏寒低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庄婷……” 庄婷为这低沉的声音愣了一下,但仍是语带笑意,问:“什么?” 苏寒想问问她,你很痛吧?是不是很痛很痛? 可是何必问?何需问? 一片随季节干透的落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断裂声。苏寒轻声说:“我明后两天有休假。” “所以?” 庄婷看过她的拍摄日程,当然知道她明天起有两天休假。 落叶在她脚下被碾得粉碎。苏寒看到自己呼出的热气在寒冷的空气中不断上升,上升,最后消失不见。 她说:“我想去一趟象山。” 庄婷的眼睛眯了眯,帮她把具体地点补全:“象山影视城?” 苏寒小声:“嗯。” 听筒里静了片刻。 然后庄婷突然说:“去!想去就去!”豪气干云的,仿佛苏寒要去干的是什么了不得的惊天大事。停了一下,想起什么,“我听说顾睿思也……” 苏寒以为她又要说什么“保媒拉纤”的疯话,也没有追问。 庄婷话说一半,自己缩回去了。改口道,“没什么。安心去。两天假期够吗?不够我让彭导再多批你两天假。” 苏寒:“……”“够了。” “好!”庄婷的声音莫名斗志昂扬又满含期待,“别忘了回来给我转述细节!” 苏寒还没搞明白她这个“转述细节”是什么意思,庄婷那边已经把电话切断。 不过最后也不需要苏寒向庄婷转述细节了,庄婷自己直接在网上就围观了全过程。 . 庄婷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坐在她对面的男人。 虽然看起来脸色还算平静,但紧皱的眉心清晰传达出了他的不满。 庄婷故意不紧不慢地说:“庄总今日下凡,可是对我等凡人有什么吩咐?” “好好说话。” “好的,哥。有事儿您说话,哥。”庄婷做出正襟危坐地姿态。 庄济楚一副不想理她的表情。 “平时我不在,你就是这样教育寒寒的吗?” “教育?!”庄婷夸张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你知道寒寒今年多大了吗?” 庄济楚目光微沉,但是没说话。显然他不觉得这是一个需要浪费时间回答的问题。 庄婷也没打算等他的回答,自问自答地说完:“她已经十八岁了。” “我当然知道寒寒十八岁了。”庄济楚低声强调,“刚刚十八岁。” 所以还是个孩子。 庄婷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她看着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兄长。他们相差四岁,性格迥异,从小各自有各自的圈子,关系不算特别亲密,但也不疏远。 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苏寒。 庄婷以前觉得苏寒和庄济楚挺般配,毕竟,从各方面来看,庄济楚都是一个极优秀的男人,无论从外貌到智商,两个人都极其匹配。苏寒更不用说,在庄婷眼里,寒寒就是完美的代名词。哪怕只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庄婷也非常赞成他们在一起。 她现在仍然没有改变这个观点。 只是庄济楚是太过理智自控的人,在他眼里,苏寒始终是那个初初遇见时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这与苏寒的年龄无关。是在相遇的一刻就被命运设定好的角色关系,并在一开始就固定成型,无法更改。 他们是家人。只能是家人。 庄婷相信,苏寒也早已经发现并接受这一事实。 “哥,苏寒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庄婷的表情认真起来,“她可以为自己做出决定和选择,无论任何事,包括感情。” “感情?”庄济楚眉头皱得更深,像是不愿相信孩子已经长大的家长。 “我不觉得她成熟到可以独自面对这么复杂的问题。”他说道。 庄婷微微哼笑了一声:“谁又能呢?” 庄济楚看着她。 庄婷内心微微叹息。她不知道应该为庄济楚感到悲哀还是庆幸。哪怕面对感情,庄济楚也是极度理智的。庄婷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需要挑选一个结婚对象,他会有条不紊罗列出各种条件和数据,一一对比筛选,如同苏寒计算一道数学习题一般条理分明,逻辑严谨。 “不用想了,”庄婷给出明确回答,“在这个问题上,我给予苏寒绝对的选择和自由。这也是她的权利,我无立场干涉,你也没有。” “即使她因此受伤?” “即使她因此受伤。” 良久之后,庄济楚轻轻点头。虽然脸上仍有沉郁之色。 “你确定了解那个叫顾睿思的少年?”临走之前,庄济楚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相信我,”庄婷笑意满满,“顾睿思绝对不是问题所在。” 另一个人才是。但庄婷觉得,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买股男主,大家是不是都会选顾顾同学? 第46章 苏寒是一大早赶到象山影视城的。 清晨初醒的天空, 浅淡的蓝色,使人感到静谧。 她并没有提前告诉萧凯自己要来。 当然不是什么所谓的“查岗”,苏寒没有这个概念。即便有, 她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和权利。 她只是头脑还处于混乱中。 那一晚从他家门口离开后, 她一直没有理顺思路。 或许她心里有某种模糊的预感,所以跨越两千多公里的路程,明明让这种预感得到印证。 先找了一家早餐店填饱肚子。温暖的食物让她的胃部和精神都得到补充。 又跟店员要来一杯温水,吞下几粒治疗感冒的小药片。 她去卫生间,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仍有些苍白的脸色。也许她应该涂一点口红,可以让气色显得好一些。但她身上从来没有这些东西。 从餐厅出来,沿着一条陌生街道一直走,在街边找到一家售卖化妆品的小店。 苏寒走进去,用298元买下一管金色包装看起来流光溢彩的口红。 店员小姐堆砌了很多词汇来推销, 苏寒耐心地听完, 然后笑着说, 好, 就买它吧。 卖给她唇膏的店员极力说这个色号非常显气色,苏寒摘下口罩对着柜台上的镜子不太熟练地细细涂好。 “好看吗?”她问。 店员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是……” 苏寒抬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微笑着眨了眨眼。 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店员小姐姐兴奋地涨红了脸,用力点点头。 苏寒又轻声问了一遍:“好看吗?” 店员亦小声回答:“好看!”眼睛闪闪发光。 苏寒开心微笑, 如同孩童。 说了一声:“谢谢。”走出店门。 抬头之间,她看到天空中从云雾边缘照射下来的云隙光。空气中轻轻浮动的灰尘变得闪闪发亮。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去一条信息。 “我这两天有假期,想去剧组看你,可以吗?” 然后便是安心地等待。 她有很多时间,并不着急。在一棵树荫下安安静静地等。 待手机上的时间跳过二十个一分钟后, 她等来了回答。 “你不要乱跑,我过两天也会有休假,乖乖等着,我去看你。” 苏寒抬起头,又看到头顶照射下来的云隙光。 其实她应该感到高兴。她心里也确实感到高兴。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只是仍想见到他。现在,而不是“过两天”。 苏寒慢慢在树荫下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上,静静呆了一会儿。 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决定回去了。 其实心里的意志本就不够坚决。 似乎有点害怕和紧张。这在她是不常有的。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和紧张什么。 不过不重要了。她要回去了。这一次跟上一次一样,都不是对的时间和对的时机。 环顾四周,苏寒发现,她有点找不到返回的路了。 视线往路边搜寻,期望看到一个指路牌或者路标。 糟糕的是,在她找到指路牌之前,有人先发现了她。 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涌过来的人群围在了中间。 苏寒淡定地摸了一下脸,直接摸到脸颊皮肤,才想起来,哦,口罩丢在刚才的化妆品店了。 被人喜欢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吧。苏寒觉得心情似是好了一点。说到底她也跟旁人一样不能免俗,希望被喜欢,被接受。只是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围着,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让她头晕得更加厉害,嘈杂的人声也吵得头疼。 其实她一直都有点疑惑。 是这个世界变了,还是她变了。 以前几乎没有人喜欢她,所有人都排斥她,如同躲避洪水猛兽一般离得她远远的。 然后突然之间,整个世界画风突变。人们像是被外星人抓走,秘密接受试验,在体内被迫安装了一个“喜欢苏寒”的控制芯片。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她,以及喜欢她什么。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明白。 他们只是被外星人抓走了,然后被迫在体内安装了一个“喜欢苏寒”的芯片。 苏寒一边头晕加头疼,一边为自己突然不着边际的妄想感到好笑。 她也确实一直在笑。双眸和唇角飘着一丝浅淡笑意。浮光掠影一般。 苏寒不赶时间,一个一个配合地给签名和合影。手臂开始感到发酸时,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人群不见减少,反而越聚越多。 苏寒终于有点为难了。 她不介意多点时间耗在这里,因为想不出接下来去哪、干什么。但她很累,早餐时吞下的小药片似乎也对她的感冒没起什么效果。身上一阵一阵地发热,汗出了一背,外套里面的T恤渐渐湿透,紧贴在脊背。 有人在拥挤中踩了她一脚,苏寒下意识后退,后背立刻撞到另一人身上。 轻轻皱眉,说了一声,“对不起。”但人群喧嚣如潮,没人听到。 她尝试拨开人群走出去,围观的人似是察觉到她的意图,更加激动紧凑地推挤过来。 苏寒好几次险些摔倒。 云层坠落下来的光零星几束照在她雪白透明的皮肤上。额头和鼻尖一层薄汗。 鼻腔里的呼吸粗重起来。 苏寒意识到,她其实一直在做一件愚蠢且徒劳的事情。 她没再试图走出去,也没再说话。 一件事,不管多么糟糕,最后终会结束。就像她小时候在家里空旷的大房子里,独自挨过的一个又一个漫长夜晚。就像她一个人被锁在学校黑暗寒冷的厕所里。就像父母每一次激烈恐怖的争吵…… 那时候她就知道了,发生任何事都没关系,因为不管多么糟糕,它最后总会结束。虽然随后又会有另一件糟糕的事接踵而至。 她只是抬起头,看向一个无意义的方向。 心里想,这个时候,他会不会突然出现,把她从这里带走呢? 不用再等着这件糟糕的事自己结束,他会出现,就那么把她从这里带走。 毕竟他们是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吗?说不定离得很近很近。他只要走几步,就会发现她,把她带走。 还在有人不停地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像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这里一样。除了他。 苏寒朝着那个她也不知道连接着哪里的方向一直看,一直看,仿佛他真会出现,而且一定会在那个方向出现一样。 她不确定自己看了多久。 在她终于决定放弃,并在心里隐隐嘲笑自己的时候,真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视线尽头。 他是冲着这里奔跑过来的,像是有什么急不可待的事情。 只是,不是她等的那一个身影。 她真的一直在做一件愚蠢且徒劳的事情。 视线在即将收回时,仿佛突然得到某种预感,目光跟着那阵预感微微向左移动,然后定住。 原来他亦来了,只是站在不远处,犹豫没有靠近。 苏寒心里刚刚漫起的喜悦被微怔替代。因为她看到,他第一次没有对她微笑,而是眉头深皱。 她突然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出现感到羞愧难言,以致手脚发麻,几乎无法支撑她身体的重量。 她迫切想推开人群,消失在他面前。 可是人群如墙,挡在那里,她不能移动一步。 她只能慢慢蹲下去,企图让人群淹没她,连同她的羞愧一同淹没。 突然有一只手不容置疑地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她下坠的姿势。 她被那只有力的手拉起来,眼前一暗,一顶似曾相识的帽子扣在她头上。 人潮纷纷向两边退开,自动让开一条路,她被这股力量携带着,不由自主地跟随。 耳朵边听到有声音此起彼伏。 “苏苏,你是来看顾睿思的吗?” “你们在一起了吗?” “你们要好好的哦!” …… 人群和声音渐渐被落在后面,苏寒抬起头,轻轻推了推帽檐,看着天际云层中的亮光,轻声询问。 “顾睿思,你看到那道光了吗?” 顾睿思还拉着她的手腕,闻言转头看她。苏寒仰着头看天。 “你知道吗?”她声音轻轻,“照耀地面的云隙光,在西方国家被称为耶稣光或上帝之梯。只是,”她侧过脸,对着他粲然一笑,“它离地面真的太远了,看起来像是已经到达,但其实只是假象。骗人的。” 可是啊,人心脆弱易折,更愿意相信美丽的假象。 顾睿思毫不避嫌,一直将她带进他的酒店房间。人群一直在左右跟随,散去,又有新的人聚过来跟随。 苏寒不说话,沉默走在他身侧。额头和脊背上的汗被风吹干一层,又渗出一层,身体忽冷忽热,头昏脑涨。 电梯门在眼前关上,她立刻倚靠在电梯壁上,将手轻轻从他掌心挣脱。 顾睿思转头。 对上他的视线,苏寒回给他一个苍白虚弱的微笑。 电梯缓缓上行,方方正正的狭小空间是静谧的金属色,他们模糊的身影映在上面。 “你怎么会来这里?”顾睿思问道,声音里有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 苏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笑,说:“谢谢你,顾睿思。” 他侧头朝她看了一眼,苏寒也回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相接,苏寒发觉顾睿思的眼神里有些奇怪的她看不懂的情绪,她以前从没见到过,或者说她以前从没留意过。 他的眼睛里还露出一种可怜兮兮的委屈神态,就像一条摇着尾巴拼命讨好却总也得不到主人夸奖的失落的狗狗的眼睛。这让苏寒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 她果然烧糊涂了。 电梯门打开。走过长长的走廊,顾睿思拿出房卡,开门,带着她走进房间。 他看起来比苏寒还紧张,一路走,一路慌乱地收拾起散落在沙发、椅子和地板上的衣服、零食。 苏寒已经手脚发虚,身上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可以……坐一下吗?”她轻声问。 顾睿思把离她最近的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浴袍扯下来,连连说:“坐,请坐……” 苏寒把自己缩进沙发里。 精神终于松懈下来,病症立刻步步紧逼。昏然中感觉有一只手靠近,迟疑地放在她额头上。 她睁开眼睛,看到昏暗亮光中一道模糊剪影。 剪影面对着她,那么靠近,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熟悉温暖的气息。 她对他轻轻微笑,低声询问:“你玩过抢椅子游戏吗?” 顾睿思高大的身躯干脆蹲到她面前,更像一只大狗狗了,脸上露出担忧和疑惑的大狗狗。 “什么?”他问。 苏寒兀自说:“小时候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少一把椅子呢?为什么最后总有一个人被孤零零的剩下?每个人都抢到一把,大家都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可是这就是游戏规则。 “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残忍的游戏。我很害怕它。因为我害怕被剩下。” “你不会被剩下。”那个剪影异常肯定地对她说,“我陪着你……你别害怕。” 苏寒只是静静微笑。 陪伴是这个世界上最易让人沉溺的承诺,却也是最难以履行的承诺。 她重新闭上眼,身体滚烫却又感觉寒冷颤栗。某个瞬间她疑惑自己仍然是四岁稚龄,被恶作剧的孩童锁在学校阴冷黑暗的厕所里。她不觉得害怕,亦可以忍过寒冷,只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滑过,内心因为等待而感到失望。 母亲原来要过那么久才会发现她的失踪,要过那么久才会找到她。 久到她都忘了自己一开始是多么盼望她出现。 这一次,她又成了一直等待的那一个…… 这个世界要如何不让人感到失望。 有一只手轻轻摇晃她的身体,低声而焦急地叫她的名字,说:“你在发烧,苏寒……” 她知道自己在发烧。就像她知道自己不是四岁,而是已经十八岁。可是失望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 这一次,她连要那么久才能找到她的母亲都没有了。她会永远被锁在黑暗中,没有人会来找她了…… 一只手变成两只手,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放在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暖而松软的被子包裹住她。 她自动蜷缩起身体,想躲藏进更深更沉的梦境。 可是那只手仍不放过她,过了一会儿又回来,把她从床上笨拙地扶起,让她靠在他的身体上,暖暖的气息就在她耳朵边。 “先别睡,吃过药再睡。” 好,她吃药。 她很听话。她从小就很听话,从来不会给父母增添任何麻烦,期望这样他们就愿意多分给她一点时间。 这是她隐藏在心底从不为人知晓的卑微心愿。虽然从未得以实现。 她很乖地吞下那些小药片,可是喂她水的手却很笨,将水洒在她下巴和脖子上。温热的水顺着她脖颈流下去。 那只手放下水杯,慌忙去擦。带着些微凉意的皮肤从脖子擦过她的锁骨,还在向下…… 苏寒睁开眼。 对上她的目光,顾睿思猛然醒过来,一张脸瞬间红透,修长漂亮的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低头看,苏寒已经再次闭上眼,靠在他肩膀上,沉沉睡去。纤长的睫毛上,有被液体润湿的痕迹,星星水光发出脆弱光亮。 她滚烫的额头轻轻贴在他下巴。顾睿思慢慢觉得,自己似乎也被传染了发热的症状……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的时候又激动又难过,你们读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的心情啊…… 第47章 再次醒来时, 房间昏暗静谧,只床头亮着一盏暖黄小灯。 苏寒回忆了数秒,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同时记起, 她中间有几次模糊醒转, 浑身汗湿,昏沉难受。她将手臂伸出被子,却马上有一只手固执地重新将她塞回去。她想告诉那只手的主人,她很热,很难受,可是来不及说出口,又睡过去。 侧头,果然见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她腿边。 苏寒重新收回视线, 看着朦胧中的天花板。窗帘紧闭, 无法分辨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她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很久。 梦境混乱繁杂, 但大部分是幼时记忆,她不愿意再回想。 灯光昏黄,将她身侧那个人的影子也映照在天花板上。 深吸一口气, 苏寒从床上坐起来。 她并没有刻意放轻动作,顾睿思立刻惊醒, 几乎是从床边弹起来。 “……你醒了?”他抬手拨了拨头上略显潦草的头发,脸上的表情有些许不自然,“感觉好点了吗?” 苏寒点头,发了一夜汗,身体轻松很多。“我没事了,谢谢你。” 她对他说过最多的话似乎就是道谢。苏寒看着他, 他们每次见面,他似乎都在为她提供帮助。 顾睿思抬了抬手,想摸摸她额头是不是还发热,但抬到一半,半途又收回。 他不大敢。 苏寒从床上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在镜子里,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凌乱长发披在肩上。双唇还残留着一抹不合时宜的嫣红。 她从洗手台上抽了一张纸,将嘴唇上的颜色擦干净。她盯着镜子里那个人,整张脸看起来立刻显得寡淡无味了。 从卫生间出来,顾睿思已经让酒店人员送来食物,摆满一桌子。 苏寒诧然,停在卫生间门口,没有立刻走近。 顾睿思看出她的迟疑,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睡了一天,”他说,“得吃点东西。” 苏寒涌到嘴边的又是一句“谢谢”,但说得多了只觉得这样的话语轻飘无力,遂又咽下。 她慢慢走过去,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清香的白粥,干净的蔬菜,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爽口的水果和莎拉。 都是她的口味。 顾睿思把筷子和餐盘放到她面前,偷瞄了她一眼:“你……就随意吃一点。” 苏寒没动,目光直视着他:“你今天没有工作吗?”他既然在影视城,肯定是在工作中吧。 “我跟导演请假了。”顾睿思不在意地说。 苏寒脸色有一些凝重,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你别多想,我就是……也想休息一下了。” 这是一个很没有说服力的理由。 苏寒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她拿起顾睿思摆到她手边的筷子,安静地吃完这顿饭。 毕竟在同一个剧组一起待过半个月,苏寒很清楚,眼前的清粥和寡淡的蔬菜不是顾睿思的喜好。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胃口也不错。苏寒吃好后,他把剩下的菜和水果全都扫荡一空。 房间里很安静,默不作声认真投入咀嚼食物的少年看起来像初升的太阳一样朝气蓬勃。 这是一个糟糕的比喻,毫无创意。苏寒想。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下午5点20分。 她真的睡了一整天。 用手机点开订票系统,苏寒订了最早一班飞回北京的机票。 等顾睿思也吃完,苏寒放下手机,静静看着他。 顾睿思被她的目光盯得既疑惑又忐忑。 在他发问之前,苏寒先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但很平淡冷静。 “顾睿思。” “嗯?” 顾睿思在沙发里动了动身体,心头莫名有些不安。 苏寒看着他,轻轻说: “你不要喜欢我。” …… 她甚至不是问,“你是不是喜欢我?”,而是直接肯定的,“你不要喜欢我”。 顾睿思愕然望着她。 苏寒之前确实从没想过顾睿思会喜欢上她这件事。但他这次表现得太明显了,除非她刻意假装,否则不可能不有所察觉。 而一旦有了这个认识,以前两人之间的种种偶遇和误会,也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苏寒虽然脸色平静,但内心并非完全无动于衷。顾睿思是第一个喜欢她的人。可她若是没有同等的感情给予回应,那无论什么感动、感激、感谢……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 她能想到最公平的方法,便是他不要再喜欢她,退身而去,及时止损。 经过最初的惊讶和慌张,顾睿思反而镇定下来。 他略显泄气地靠在沙发椅背上,低声喃喃:“原来谷雨说的是真的。” 苏寒一怔:“什么?” 顾睿思很诚实地说:“谷雨告诉我,如果我……表白,你一定会拒绝,而且会躲得我远远的。可是现在……” 苏寒怀疑,自己像是从他眼底看到了某种类似幽怨的情绪。 顾睿思继续低声说完:“我还没表白呢……” 苏寒无言以对。 这不是她熟悉的状况。 顾睿思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苏寒的目光跟随着他,看到他走去桌边,倒了杯热水,又走回来,将水杯放在她面前,又把感冒药递给她。 “你得把药吃了。”他说道。 他站在沙发一侧,苏寒坐着,两人的身高差距更加明显。 苏寒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默默伸手接过。 她喝了药。心里有预感,她刚才的话并非对他全无触动,但显然并未达到应有的作用——至少没有达到她期待中的作用。 有温暖亮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中进来,房间里有一种安逸的寂静。 顾睿思突然说:“我以前常想,如果你答应……以后不管你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我一定竭尽全力全部都做到。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低了一下头,显得很沮丧,“你对我提出的第一个要求,我就没法做到。” 他说的断断续续、云里雾里,但是苏寒听懂了。 她转开脸,感到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她没有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她以为把话说清楚就够了,他也就明白了,事情也就解决了。可是他现在似乎明白了,事情却远远没有解决。 顾睿思说出的话也让她毫无防备。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对他并没有深刻了解,但他的骄傲、明亮和直率是写在脸上的。他不需要对她委曲求全,只要等在那里,有无数人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 庄婷说,爱情是一样可怕的东西,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再是自己。 何其正确。 可顾睿思对她到了这个程度吗? 他们只不过见过匆匆数面,一起工作过两周而已。她不明白他对她的感情从何而来。 可她和萧凯就不是了吗? 她对待萧凯又到了哪个程度?萧凯对她呢? 感情可以自极其微小的事件中生发,甚至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像苏寒只是因为萧凯无意中施于的那点微末善意和温暖,便滋生出的无法自控的情绪。她从未深思过,这些延伸出的情绪掺杂了多少自我的幻想。 一个人怀揣着自己的感情时,也不应该看轻旁人的感情,不是吗? 更何况,评论他人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哪怕这份感情倾注的对象是她。 想到此,苏寒不再纠结。 说到底,一个人必须对自己所做出的决定负责。她是一个自私的人,既然她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再如何选择,不是她所能左右,她也不再负有责任。 思索清楚之后,苏寒变得更加冷静。她没有对顾睿思刚才的话再做出任何回应。继续追问他喜欢她什么,要如何做已没有必要。那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她所能做的是定位好他们之间的距离,避免两人出现不必要的误解。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轻声说:“我该走了。” 顾睿思看起来很意外:“现在?” “是。”不然呢?她已经打扰很久了。“我已经订好机票。” “是……回北京?” “嗯。” 顾睿思顿了一下,然后眼神闪烁地说:“萧凯哥来看过你了。他说,让你等一等,他忙完工作就……” “不用了,”苏寒打断他,脸上弯起一个苍白的笑意,“麻烦你帮我道个歉吧,我今天……不想等了。” 她没有去思考顾睿思是否猜到她此行的目的,因为他的想法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那我送你。”顾睿思幸灾乐祸似的高兴丝毫不加掩饰,说完转身去找外套。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叫好车,应该已经到楼下了。”苏寒一直很平静。 顾睿思顿住。 苏寒拿好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别的东西,只是手机和一件外套。 把外套从沙发上拿起来时,苏寒转脸看向顾睿思。她脑海里没有脱外套的记忆,那是…… 顾睿思一开始没明白她目光的含义,视线转到她手上的外套时才想起什么,两只耳朵透出红晕,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苏寒没说什么,慢慢往门口方向走。顾睿思默默地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走到门口,他还在跟。 苏寒只好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顾睿思问:“我送你到楼下也不行吗?” 苏寒低了一下头,尽量不去看他脸上委委屈屈的表情,说:“最好不要。” 苏寒看起来温软柔和,但在某些问题上却非常果断。 而在她看来,回绝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本就是一件需要果断处理的事情。这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的负责。 顾睿思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他这一天怕是把他一辈子的拒绝都经历了。若是换成任何别的人,顾小爷的直男脾气早爆发不知道多少回了。 可是,垂眸看见她安安静静站在面前的样子,他不管多大的脾气都瞬间没有了。 他站在门口,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不等她回答,迅速独自跑回房间,又很快返回。 苏寒看到他拿在手里的那顶棒球帽。 “不……” 话还没说完,帽子已经扣在她头上。熟练已极的动作。 苏寒的手抬起,落在帽檐上。 顾睿思握住她手腕,把她的手拿开。 “你想再次被围观吗?”以为她是想把帽子摘下来,还给他。 苏寒没说话,手又伸向帽檐。 顾睿思再次固执地握住她手腕,动作略用了力气。今天的拒绝已经快超过他忍耐的极限了。 苏寒抬抬头,在帽檐底下看他,轻声说:“头发扎眼睛了……” 顾睿思:“……” 帽子把她刘海压下来,她抬手只是想拨拨头发。 顾睿思讷讷地放开她,耳朵红成一片。 苏寒抬起手,把挡住眼睛的头发轻轻拨开。 “这个也给你。”顾睿思咳了一声,又递给她一个口罩,没忘记补充一句,“是新的。” 苏寒接过来,拉开两边的挂耳,把口罩戴上。 只剩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外面。 顾睿思觉得好像还是不保险,反正看到这双眼睛,他肯定能一眼认出是她。 “要不要再戴副墨镜?”他小声询问。 苏寒:“……”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像是两个小朋友谈恋爱啊…… 我果然三心二意。 刚刚才被拒绝顾睿思同学:一点没觉得自己在谈恋爱…… 第48章 苏寒带着顾睿思的帽子和口罩很安全地来到机场。 如果不是考虑到苏寒脸太小, 肯定戴不了他的墨镜,顾睿思大概真的会把她眼睛也捂得严严实实。 机场大厅人声嘈杂,各色拖着笨重行李的旅人在这个狭小又空旷的空间内穿梭来去。苏寒两手空空排在队伍里等待办理登机牌。她默默无言地观察每一张从眼前闪过的脸孔。 相逢的喜悦, 分离的苦痛, 奔波的疲惫,或是命运一轮一轮的打磨之后的麻木和面无表情……在这里都能看到。 置身人群有时可以让一个人看清某些真相,那就是不管发生任何事,生活都不会停下脚步。我们出生,然后死亡。生命如同巨大的机械,一刻不停地向前运转。个人得失和喜怒哀乐对这架机器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它会一直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 残酷而真实。 她脱下帽子和口罩,让工作人员核对她的身份信息。周围很快有人认出她,传来窃窃私语声。 苏寒不为所动,换好登机牌后, 径直去了VIP休息室。 休息室很安静, 只有三四位乘客坐在沙发上。苏寒进去时他们抬头扫了一眼, 接着又低头看手机或电脑。 苏寒捡了一张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要了一杯热咖啡。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个小时,咖啡氤氲的热气让疲惫散开来。苏寒靠坐在沙发里,努力克制内心的悲观失望, 不让自己细思此行与萧凯有关的一切。 这是她自作主张的一次出行,与之对应的一切后果也应由她担负。这是毋庸置疑的。 任何一个决定付诸行动, 在尘埃落定之前,都会有正反两方面的结果悬在头顶。不管最终落下来的是哪一方,都必须承受。 更何况,她又有什么损失呢? 不过是折损了一天假期。 仔细想想,顾睿思好像更无辜冤枉一些。本是与他无关的事,却平白葬送一天休假。 可是她的克制是有缝隙的, 脑海中不停闪现他看到她那一瞬间的犹豫。 那犹豫也许不过两三秒钟,可是这短促一瞬足够向她揭示掩藏其下的隐患和真相。 苏寒相信,萧凯同样意识到了。 暖热的咖啡慢慢在手中褪去热度。苏寒抬起头,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从灰心失望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去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要把感冒完全医治好,不能再沉溺发烧带来的昏然睡眠。只剩一天的假期,临走之前要去看望谷雨和张敏。然后返回剧组,投入进接下来的电影拍摄工作…… 把生活的每一条缝隙,都用切实细密的琐事填满,就可以对抗巨大的空虚吗? 不能。 但她已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一直没有更好的办法。 萧凯出现在休息室的时候,苏寒立刻察觉到了。虽然她没有马上睁开眼。 在她身旁的沙发上落座,萧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闭目靠坐在沙发上,帽檐在鼻梁投下一截阴影。口罩已经摘了,只剩下一边险险地挂在耳朵上。露出的脸颊显得苍白疲惫。 “是不是很累?”他低声问道。 仿佛他们是一同出行,在愉快旅程即将结束时的平淡询问,而不是她独自一人,乘坐清晨最早的列车,从一个城市跨越到另一个城市,却隔着重重人群,无法抵达他。 苏寒终于睁开眼,转过脸面对他。 挂在耳朵上的口罩轻轻晃动了一下,掉下来。他及时伸手,帮她接住。 四目相对。 他也带着一个大大的口罩,遮挡住半张脸。没有戴帽子,弯曲着漂亮弧度的刘海挡住额头,浓黑眉毛下面的眼睛明亮而温暖。 见她转过脸,萧凯伸手把口罩扯到下巴,对她露出轻暖笑容。 他一直是这样的,优雅完美得让人不能拒绝。苏寒注视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就是他像现在这样遗落的笑容常常让她觉得眼前一瞬花开。 她还是希望他来的吧。让她看一看他。 看一看他,这亦是她此行的唯一目的。现在已经达成,虽然过程曲折,超出她想象之外,但最终殊途同归。她应该感到满足。 假相的陷阱常使人虚弱。而摆在他们之间的陷阱和假相是,仿佛只要他们努力一下,真的可以战胜那些掩藏的隐患和真实。 苏寒长久注视眼前这个男人。他们原本应该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完全不同领域的两个人,生命的意外让他们相遇。 生命原本就是由种种意外组成吧。 我们所有人都怀着懵懂疑惑来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人询问过我们的意愿,就被拉入这个人世,一路成长,却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会遇到眼前这些事、这些人。 如果人生当真就像一道数学命题,只要其中一个变量发生微小改变,求出的便会是另一个解。眼前的人和事也会是另一番光景。 所以,是的,我们当下经历的一切不过都是偶然。 她和眼前这个人的相遇亦是偶然。 她以为自己一直以一种平坦的心境来面对生活所给予的种种不平坦。但其实不是。她只是把诸多失望、愤慨、委屈、渴望……在心里不断垒压,垒压。 她不确定现在是否已经来到临界点。或者没有临界点。她只是被这种不断积蓄的情绪慢慢拖拽着往下沉,直至自己被完全浸透…… 这样一想,不禁感到茫然又怅然。 但苏寒知道如何对待这些茫然和怅然的情绪,她很快把它们收敛压制下去,不泄露一丝一毫。 她回到他的问题上来。眨了一下眼睛,也对他露出一个深深深深的微笑。 她想,至少他第一句话不是道歉。那样她大概会更加失望。因为莽撞行动的人是她,应该道歉的人也是她。 “对不起。”苏寒轻声开口,“我来这里之前应该事先得到你的同意。” 萧凯对她的道歉感到意外。就像他在影视城瞥见她的身影时也感到无比意外。收到她发来的信息,询问是否可以来看他时,萧凯确实完全没想到,她已经到达影视城。 “如果你没有被粉丝拦住,或者我没有看到你,你打算怎么办?”萧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问道,“直接回去吗?” 苏寒点头。在被粉丝围住之前,她确实已经决定直接返回了。 “为什么?” 苏寒看着他,觉得这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自然是因为他没有同意她去看他。 萧凯从她的目光中读到答案,无奈地笑了。 “我并不是拒绝你来看我,而是你一个女孩子到处乱跑很危险,也很辛苦。你不需要做这些,我可以去看你,明白吗?”他很耐心地解释。 苏寒嘴角起了笑意。“我明白的。”她说。 萧凯看着她。刚刚十八岁的女孩子,不管内心如何千疮百孔,外表仍然娇美稚纯得犹如开在春日枝头第一朵纯白花朵。 萧凯对她的过往一无所知,但她的安静和沉默常常让他觉得心疼。 “苏寒,”他轻声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在这里?” 苏寒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 是的,她原本可以直接告诉他,她来这里看他。那后面诸多事就都没有了。 她想见他,所以就来了。可是直到萧凯提出这个疑问之前,苏寒连想都没有想过可以直接告诉他,就仿佛…… 仿佛她从一开始就在潜意识里知道,她来这里是错的,不可说的。也仿佛,无需告诉他,她来这里,只是在等一个拒绝……然后,她真的等到了…… 她脸上骤然而起的茫然让萧凯心里再次涌起熟悉的心疼情绪,他笑着说:“没关系,不用想了,我现在一样知道你在这里了。” 是吗?真的能一样吗? 萧凯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帽子,手伸过来,用手背触了触她的额头。 “还是有一点烫。”他收回手,拧眉看她。他上午在拍戏的短暂休息时间去顾睿思那里看过她,知道她感冒,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吃过药,睡得很沉。 “下飞机后有人接你吗?”萧凯问道。 “嗯,”苏寒平静点头,“我经纪人会来接机。” 苏寒很少撒谎,但她撒谎鲜少有人能拆穿,因为她说谎时跟平日一样淡然又微微透着认真。连庄婷都“夸奖”过她撒谎很厉害。按照庄婷的说法,是沾光在她这张“人畜无害清纯白莲花”的脸。 萧凯当然更加看不出。 “很抱歉,我不能送你回去。” 苏寒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萧凯也看出来,她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这种要求。准确地说,她对男女之间的关系,没有这种认知。 果然,她说:“你为什么要送我?我已经买好机票,可以自己回去。” “真是傻!”萧凯笑着敲了敲她的帽檐。 苏寒把被敲歪的帽檐正了正,不明白自己傻在哪里。 穿过狭长封闭的登机桥时,苏寒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条钢铁巨人的手臂上,纷纷杂杂的脚步从它身体上踏过去,发出空旷声响。苏寒心里却很安然。 她停下来,透过这条巨人的手臂向外望去。寒夜被隔绝在外面,显得格外沉默和寂静,远处垂落的星辰闪烁晶莹亮光。天空是美好绚丽的深紫色。 苏寒最终没有问起,在那一瞬间,在那个短暂的两三秒钟的时间里,他是不是犹豫了。 他们也都没有提起,毫不犹豫跑过来,将她带走的顾睿思。 一段关系的开始,发展,和结束,是否都是有迹可循的。苏寒无从得知。但她深知,是她太贪心了。 她总想着,能有这么一个人,让她即使身处荒原,依旧能闻到花的香气,听到大海的涛声。 如果能有这样一个人,她哪怕只是抓住片刻,也是好的。 * 在苏寒独自居住的大房子里,庄婷和薛稳来探望她这个病号,顺便围观一下新鲜出炉的八卦当事人。 庄婷对苏寒说,她带着顾睿思的帽子离开酒店,简直就是此地无银。全网吃瓜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眼就认出那是顾睿思的帽子。 于是,又一个热搜诞生了。 苏寒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我没想到。” 她确实没想到这些。不过帽子其实并不是重点,顾睿思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带进他入住的酒店的,有没有帽子,这轮热搜都逃不掉。 苏寒长时间没回家,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仅剩的几盒牛奶和食物也早已经过了保质期。薛稳处理掉冰箱里的过期食物,又将自己探望病号带来的水果洗一洗,切一切,摆在两位大小姐面前的茶几上。 不用怀疑,这么接地气地拎着一塑料袋子水果来探病,肯定是薛稳的风格。按照庄大小姐的style,要么直接包个大红包,要么拎一堆价格昂贵、包装华丽却毫不实用的营养品。退一万步说,即便送水果,也得是个漂亮的水果篮,篮子里还得装饰着各种浮夸的鲜花的那种。 庄婷拿牙签扎了一块苹果。 “选的不错,这苹果挺甜。”随口评价了一句。 薛稳抬抬眉毛:“您老满意就好。” “甚是满意。”庄女王交叠的脚尖点了点一边的沙发:“你跪安吧。” 薛稳淡定地答应一声,在沙发上坐好,自己也扎了块苹果吃起来。 苏寒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又看看庄婷和薛稳手里的苹果:不是说好是来看她这个病号的吗? 庄婷又吃了块苹果,继续刚才的话题。 “真没看出来,顾睿思这少年看着瓜,做起事来却一点都不瓜,还耍的一手好心机。这有图有真相的,要不是知道内幕,连我都信了那些八卦新闻。” 苏寒下意识蹙了蹙眉:“这件事跟他没关系,他根本想不到这些。” 庄婷咬着苹果乐了一声:“你倒挺相信他。” “这跟相不相信没关系。你也很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把我跟他往一块儿凑。最后一句苏寒没说。 “行吧。”庄婷一伸手,薛稳立刻心领神会地递上一张纸巾。 庄女王一边擦手,一边无可无不可地说,“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就你现在这热度,下一部电影的片酬和广告代言费,还有得谈。” 苏寒平静地目光来回在庄婷和薛稳身上看了看。 “嗯。”她轻声回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好谈。” 庄婷笑了:“你现在是掉钱眼儿里了吗?” 苏寒点头:“嗯,掉钱眼儿里了。” 庄婷有一阵没说话。她了解苏寒,一个学数学的,却对钱完全没概念的人,现在说自己掉钱眼儿里了。庄婷心里一阵难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 “不错,态度很端正,”庄婷最后状似欣慰地说道,“作为老板,我深感欣慰。钱眼儿里钻着吧,不用着急出来。” 苏寒笑笑,没说话。 这次的事件,庄婷和薛稳的意思是,不回应。 庄婷说得很直接:“除非另一位当事人站出来把这件事认了,否则你根本解释不清楚。” 另一位当事人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苏寒看了庄婷一眼。她听出庄婷语气里的不满和怨气,苏寒知道庄婷是为她不忿和委屈。但她自己其实并没有这种情绪。 更何况,萧凯又有什么需要认呢? 客厅里沉默下来。 薛稳咳了一声,企图打破沉静:“那个,我记得好像还有草莓,你们要不要吃,我去洗点来。”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坐下!”庄大Boss双腿交叉,头也不抬地说。气场十足。 “嗳!”薛稳堪堪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到沙发上。 他太难了!他就是个影视公司的小职员!这种老板闺蜜的感情问题能不能不要带上他!虽然这位老板的闺蜜名义上是他手底下的艺人。 “这件事是我的错,”苏寒开口,轻声向庄婷解释,“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有义务站出来为此承担责任。” 庄婷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半晌:“你是不是傻?” 苏寒倒不生气,就是想起,昨天萧凯也这样说过她。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傻?”苏寒很认真地问,“我能到猜到大概是因为我的思考方式,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有问题。”苏寒回忆了一下昨天萧凯说她傻时的经过,确定地点点头,她真的不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有什么问题。 庄婷简直被气笑了,但她很灵敏地抓住苏寒话里的关键词:“‘你们’?除了我还有谁敢说你傻?” 苏寒抿了抿唇,垂下目光,不说话了。 庄婷哼了一声,这下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强硬和愤慨的表情后面隐藏着担忧。 “你别担心,”苏寒也看出庄婷内心隐忧,轻声安慰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傻事的人通常都会这么说。”庄婷的担忧不减反增。 庄婷能够洞悉,苏寒企图逃避现实的规则和秩序,对她和萧凯之间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如果说每个人心上都有一片沙漠,那萧凯就是苏寒在即将干枯而死之前,寻找到的唯一绿洲。 庄婷太清楚了,希望并不可怕,怀揣模糊的希望才最可怕。因为她就是这样度过周于失踪后的每一天。 庄婷以前说过,苏寒不会接受地下恋情。因为她了解苏寒。也正因为她了解苏寒,所以现在才能很轻易就看出,这个傻女孩准备妥协了。 “寒寒,”庄婷看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寒抬头。 庄婷看着她因为生病更显苍白的脸色。“你知道,其实这些新闻,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不,是庄周可以,让它不再出现。”停了一下,庄婷继续说完,“不管是有关顾睿思,还是以后有可能出现的……萧凯。” 最后一个名字才是重点。 不管是萧凯自己,还是他的经纪公司,都不会希望在他的事业上升期有关于他和苏寒之间捕风捉影的新闻爆出。可以。只要苏寒愿意,庄婷——准确地说是庄周——就可以不让媒体乱说话。 苏寒怔了一下。 她坐在那里没动,庄婷却觉得她仿佛一下子整个人沉进了沙发里,看起来脆弱而安静。甚至,让庄婷觉得有些遥远,虽然她就要眼前。 庄婷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苏寒回国之初,父母刚刚发生意外的时候,庄婷在她身上看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庄婷以为自己已经把她拉近了,但其实并没有。 苏寒的目光落在一个无意义的点上,独自静默了一会儿。庄婷也不打扰,随她去想。 良久,苏寒先是静静转头看向庄婷,然后轻轻开口:“庄婷,我和萧凯……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她说得很慢,也很轻,一个字一个字的。 庄婷眯了眯眼:“你确定,如果媒体……” “我确定。”苏寒打断她,目光平静。 坐在中间的薛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忧虑地抱住自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庄婷看了她一会儿:“好,你说了算。” 苏寒仍是静静地沉在沙发里。 “庄婷,”她说,“我只是想试试……” 现实世界规则森然,壁垒分明,她从未找到路径得以融入。但她真的孤独太久了。 这一次,她想试试。 以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勇气和幻想。 她已经面对过生命最残酷和血淋淋的真相,不管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吧。 有了这种认识,苏寒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啊!”苏寒对着庄婷绽开一抹笑容,那笑容太过灿烂了些,几乎没有一丝疑虑和阴霾,仿佛她相信上帝这一次真的会站在她这一边。 庄婷从来不相信这些,但她知道,有些事她只能自己经历。 苏寒的感冒一直没有彻底好,庄婷自作主张替她向剧组请了假。还威胁她,这次不养好病,就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苏寒没有坚持。她知道庄婷就喜欢放狠话,但是到最后,最先心软不坚持原则的也是她。 而且,庄婷要求她在家养病时,她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是,萧凯之前说,过两天有假期,可以来看她。 去剧组探班大概会让他觉得不方便吧。苏寒想,在那里,很容易有人认出她,看到他们在一起。 她不希望他感到为难。 “我会好好养病的。”苏寒点点头,轻声回道。 庄婷看着她,忍住第一万次想叹气的冲动,仪态万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什么也不再说,向门口走去。 薛稳也马上跟着站起来,留给苏寒一个“你乖一点”的眼神,十分自觉地拎上庄女王的包包,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苏寒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庄婷和薛稳离开后,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 苏寒转头看向窗外。天空看起来是清冷空旷的灰蓝色。是北方冬天的颜色。 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孑然一身。只是依然要独自存活。 活着并不是最艰难的事,难的是一边存活一边贪恋自身范围之外的温暖和快乐。 古代的先哲早已将一切阐明,快乐和痛苦从来都是相互并存密不可分的,避免痛苦的唯一路径,就是放弃追求快乐。 可如果活在这世上只有求生的本能,而没有一点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 在庄婷和薛稳来“探病”之前,苏寒原本是想先去看看谷雨的。但她电话打过去,谷雨小朋友居然拒绝了跟她见面的要求。 “我知道你生病了,”谷雨小朋友在电话里很懂事地说,“所以你要在家好好养病,不要乱跑了。”还煞有介事地表示,“过两天我去看你。” 苏寒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谷雨在电话另一端愣了一下之后,支支吾吾说:“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啊……你感冒太严重了!”还不忘叮嘱,“要好好吃药哦!” 苏寒笑着答应下来,想到他刚才的话,提醒他:“你如果过两天才来看我,估计就见不到我了。明天我就返回剧组了。” 谷雨一听就着急了:“那怎么行?!不可以!你要养好身体才可以去工作!” 虽然苏寒一再说,她会照顾好自己,而且感冒已经快好了,谷雨还是不答应。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要生气了!”小朋友严厉地说。 这也是为什么庄婷自作主张给她请假,苏寒没有坚持的原因之一。 电话挂断之前,苏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妈妈还好吗?” 谷雨说:“妈妈很好啊!她最近在给我联系幼儿园。但是苏苏,我不想上幼儿园,上幼儿园太痛苦了你知道吗?!我要跟一群小孩子一起学1加1等于2……You can't imagine how boring that is!”最后激动得中文英文混成一团,“你那时候也没有上幼儿园啊!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让我上幼儿园?!It's not fair!” “我也上过幼儿园啊。”苏寒说。而且是记忆深刻的求学经历。 “Yes,just half a year!”谷雨语气低沉又不服气地说。 苏寒笑了。谷云亭曾经想让她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长大的希望没有达成,于是这项重任就落在了谷雨身上。倒不能说谷云亭的坚持完全错或对,只是没有哪种成长方式是轻易和没有迷惘与痛苦的。 “嗯……其实不管是幼儿园,或是小学、中学、大学……我们都会面对不同的烦恼。”苏寒想了想,试着说道,“大概当你离开幼儿园之后,回头看,才会发现,原来那时候的困扰跟其他相比,才是最微不足道的困扰。” 过了一会儿,谷雨有些不太确定地说:“Maybe you're right……但我现在才四岁,大概无法理解到那么深刻。” 苏寒笑着说Sorry,“是我不太擅长跟人分享经验。” “没关系,”谷雨小朋友大度地说,“我们交谈得很愉快——虽然总体来说它对我当前逃避幼儿园牢笼的困境毫无帮助。” 苏寒脸上笑意加深。 太阳渐渐升起来,她坐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椅里,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苏寒并不知道,谷雨接到她的电话之前,先给顾睿思打了一通电话。谷雨小朋友也在网上看到了苏寒和顾睿思的新闻。 顾睿思苦闷地说:“完了,你姐姐肯定以为是我‘陷害’她。”因为是他让苏寒戴着他帽子走的。 谷雨淡定地问:“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顾睿思很激动,“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谷雨回想了一下:玩游戏耍赖,天天对他威逼利诱,吃东西还跟他一个小孩子抢…… 种种“恶行”加在一起,得出一个万分肯定地回答:“你是啊!” 顾睿思:“……” 谷雨很正经地说:“我打电话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我有正经事。”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顾睿思怀疑且不太感兴趣地问。 谷雨拿出最最平常和平淡的语气对顾睿思发出邀请:“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过两天要去看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 谷雨问这句话时,顾睿思正裹着羽绒服“饥寒交迫”地蜷在剧组的小马扎上,一只冻得冰凉的手还抓着剧本。闻言一下子坐直身体,愣了两秒钟之后又颓下去。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顾睿思回道。 谷雨完全没料到会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而且对方还拒绝得这么干脆。 “你确定?” 顾睿思说:“确定!”然后叹气道,“我不请自来……你姐姐估计会生我气……” 谷雨虽然幸灾乐祸,但也没忘记马上为苏寒说话:“我姐姐才没有那么小气!” 顾睿思当然知道苏寒没那么小气,但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他现在也不能冒险。按照谷雨的说法,他现在的印象分很不乐观。 谷雨听完,得意地笑了,告诉顾睿思,他早已经征得了姐姐的同意。 顾睿思精神一振,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真的?!”他问道。 谷雨万分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 顾睿思一改方才的低气压,连那只抓着剧本的冻僵的手仿佛都回暖了,振奋地说:“我们哪天去?要不然就明天?我看明天就挺好,我现在就去找导演请假,然后订机票……” 在他失去理智之前,谷雨及时拉住了他,告诉他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为什么非得三天之后?”顾睿思皱着眉略显不满地问。 “你到底还来不来?”谷雨小朋友翻了个白眼,虽然另一头的顾睿思根本看不见。 顾睿思也不生气——现在大概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生气,开开心心地说:“当然来!我现在就去找导演请假,然后订机票……”还是刚才的话…… 谷雨小朋友一边说着“现在的大人真麻烦”,一边挂断了电话。 顾睿思:“……” 算了,不跟这个小屁孩计较,他还要去找导演请假呢! 正端着杯热水往回走的小助理,眼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马扎上跳起来,身轻如燕地向着导演飞奔而去…… . 在那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和第四天,苏寒一边养病,一边等待。 时间过得缓慢而舒适。就像在冬天刚刚开始的时候找到一个坠入春天的缝隙。 她晚上已经可以短暂入睡。如果睡着时梦到自己躺在他客厅的沙发上,她的睡眠会长久一些。 有时候也会梦到他。 但是很奇怪,苏寒在梦里总是没办法看清楚他的脸。知道是他,甚至知道他在对她微笑,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看清他的五官。 但这些梦境已经比她以前颠倒错乱的噩梦平和许多。 可是,他在那一瞬间的犹豫呢,还有潜藏其下的某种隐患? 她只是把这件事在头脑中删除了,然后在回收站里把它彻底粉碎掉。 如果晦涩难明的生活不允许太过清醒自知地顽固对抗,那么她在数度碰壁之后,开始学会欣然接受古人“难得糊涂”的处事警言。 在最后一天下午即将结束时,苏寒终于收到他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已经登机,夜晚会抵达首都,两人明天可以见面。 苏寒没有询问他的航班信息。虽然她确实想去接机,但知道机场一定有很多他的粉丝,也许还有记者。 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去接他了,所以她不能去。 心里不是没有轻微的失望,但苏寒努力把这些情绪赶出去。就像她在头脑中删除他那一瞬间的犹豫一样。 苏寒并不知道,顾睿思和萧凯只相差二十分钟,相继降落至首都国际机场。 所以她也就不知道,萧凯在第二天上午出现在她的房子门口时,顾睿思和谷雨也刚刚碰面,正“合谋”往她这里赶。 这天的天气不是太友好,浓重的灰色雾霭笼罩了整座城市。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约而至。 苏寒打开门时,就看到他身后灰白色的雾气缓缓流动,犹如神秘梦境,而他就站在她眼前。 这一次,即便整个世界在浓雾中混沌不明,但他是清清楚楚的。他眼梢眉角柔和笑意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可信,让她知道,此时此刻,并非梦境。 他们同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微笑对视。 最后是萧凯先开口,笑着说:“我们要在这里站一整天吗?” 苏寒才慌忙让开门口,请他进来。 萧凯迈步走进,却又堪堪与她错身而过时收回半个步子,脚尖在地板上划出一个半圆,高高的身影面对着她停住。 苏寒疑惑抬头,看到他脸上笑意加深。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还不及反应,萧凯突然毫无征兆地张开双臂…… 他的手掌落到她肩膀的时候,苏寒也没有意识他要做什么,仍是微仰着头,缓慢地眨着眼睛看他。他笑得温柔而迷人,眼底似是有星辰闪耀。 在她的大脑做出准确分析之前,身体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萧凯愣了一下,随即想到,她也许误会了,他没要做什么,只是想给她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可苏寒并没有误会什么,她只是很久没有跟旁人那样亲密接近过了,久到……几乎从来没有过。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是啊,你跟顾顾就这样亲密接近过。 苏寒:…… 过了时间才发现,今天忘记设置定时发布了…………感谢在2020-09-09 21:33:40~2020-09-14 14:2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y久安、阿角 20瓶;随时开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谷雨对顾睿思说:你们大人自己什么都不懂, 总是要小孩来给你们解释,这会让我们小孩觉得很累的。 顾睿思听完拿眼斜他:“你以为自己是小王子吗?” 谷雨故意满脸惊奇地看着他:“你居然还看过《小王子》?!” 那语气就仿佛看到一个文盲会认字一样,让顾睿思很不爽。 “我偶尔也是会看书的好吗?”顾三岁一字一顿地说, 继续不满地斜倪着他。 谷雨耸耸肩:“如果你读过《小王子》, 就应该知道我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书里面的飞行员说的,不是小王子。” “这谁能记得准。”顾睿思说。 谷雨脆生生答:“我呀!” “嗯,”顾睿思看着眼前的小豆丁,煞有介事地点头,“因为你不是正常人。” 谷雨小朋友默默地思考了片刻,然后眨着天真的双眼看着顾睿思说:“真的吗?那一会儿我要问问姐姐,因为她跟我一样记忆力很好。她是不是也不正常?” 顾睿思:“……” 谷雨高兴地哈哈大笑,又引用了《小王子》里面的一句话:“别担心,我开玩笑的, ‘小孩对大人应该宽宏大量才是’!” 顾睿思:“……” 谷雨和顾睿思斗嘴的时候, 苏寒也正和萧凯交谈, 只不过在他们两人之间, 被说的抬不起头的是苏寒。 萧凯看着她笑问:“你是从天上来的仙女吗?” 苏寒看着他,没有明白。 萧凯拍了拍她的额头,笑着说:“因为是仙女, 所以都不需要吃东西。” 那时他们正站在厨房里。毫无疑问,苏寒家里除了自来水, 几乎没有任何食物。 苏寒这时候也才想起来,自己前面几天等得太投入,忘记提前买好食物了。 她小声反驳:“我吃东西的。”虽然都是外卖。 “让我们看看都有些什么?”萧凯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说。 一个甜橙和一个芒果——还是庄婷和薛稳探病时带来的。一盒喝掉一半的牛奶,半瓶色拉,还有, 一二三……五只小番茄…… 萧凯重新把冰箱门关上,“看来我们得去采购了。” 苏寒抬头,看着他。 她没觉得他们总是约在家里见面和吃饭有什么不对,上一次是在他家里,这一次是她家。她喜欢这样,让她觉得很放松和温暖。 当然,也安全——不会被别人看到或拍到。 但一起去超市采购的话—— 苏寒轻声问:“方便吗?” 萧凯稍稍顿了一下。 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但原来什么都明白。 难过和愧疚的情绪倏然而起,萧凯弯唇笑了笑,轻轻抚了抚她头顶:“走吧。” …… 苏寒回房间穿外套,再出来的时候萧凯面前就出现了一只“忍者”—— 苏寒不仅戴了口罩,还戴着帽子和围巾,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萧凯在她头顶帽子上多看了两眼。当然不是顾睿思那一顶,是一顶卡其色的毛线帽。 软糯糯的有点可爱。 萧凯扬眉笑起来。 隔着几步向她伸出手:“走吧。” 苏寒在口罩下面抿了抿唇,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搁到他掌心里面。 萧凯牵住她,愣了一下,不禁失笑。 他只看到她的帽子,没注意到她还带了同款的毛线手套,胖胖的一团握在掌心,软软暖暖的,像抓着一只小熊爪子——虽然他并没有真的抓过小熊的爪子。 苏寒看到他脸上的笑,下意识抬起另一只胖胖的“熊爪”,摸了摸头上的帽子。 “是不是很奇怪?”她轻声问。帽子、围巾和手套都是庄婷送的,她之前从来没有带过。 “嗯……”萧凯沉吟着,真的停下来面对着她认真端详了一会儿,直到苏寒被看得有些局促起来,才眼含笑意说,“很可爱。” 苏寒:“……”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很明显,她并不擅长开玩笑。平时也很少有人跟她开玩笑,除了庄婷。对庄婷她可以直接忽视装作没听到,但现在用这种态度似乎并不合适。 萧凯看出她的为难,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她在他面前时总会不由自主变得局促。 “这附近有超市吗?”他主动换了话题。 “有,”苏寒说,“很近。” . 直到站在苏寒家门口,谷雨抬手要按门铃的时候,顾睿思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问道:“我是不是应该买点东西,这么空着手登门是不是不太好?” 谷雨收回手,转头无语地看着他:“你现在才想起来吗?” “……嗯……”顾睿思轻轻皱了皱眉,第一次没有跟谷雨争辩。他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些。也不用想这些啊。 “你在这等着,我去……” “咔哒”一声轻响,打断了顾睿思的说话声。 苏寒拉开房门的时候,扑面的浓雾中就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门前。 顾睿思尚有些茫然的目光随着门打开的瞬间看过去,然后顿住。 因为身高原因,苏寒也是先看到顾睿思,毫无防备的目光与他在半空相遇。 没有任何设防。 因为包裹得严实,只露在口罩外面的一双眼睛愈加显得明澈透亮。顾睿思不是多有诗意的人,但每次看到这双眼睛,头脑中总是想到秋日高远天空下的一池湖水,静默淡然的流动。 看到他的一刻,这双眼睛瞳孔微微放大,如同一阵清风后,湖面上被吹起的褶皱。 苏寒很快移开目光,视线下移,落到顾睿思旁边。 迎接他们的主人显然并不知道他们要来,这是顾睿思在苏寒眼睛中读出的信息。因为她看到他们很惊讶。 顾睿思用眼神询问谷雨。 但谷雨早转开头,冲着苏寒甜甜地叫了一声:“苏!” 苏寒浅浅地“嗯”了一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印证了顾睿思的猜测。 她看了看谷雨,又看了看顾睿思,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谷雨小朋友一点都不紧张,天真纯朴地说:“我来看你啊!”还不忘提醒,“上次打电话我不是说过过两天来看你吗?”最后还把锅甩给对方,伤心状质问,“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苏寒:“……” 虽然看出他的把戏,苏寒也没有拆穿,只是将视线移向顾睿思。 顾睿思顿时目光闪烁,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了,就像被老师当场逮到考试作弊的小学生。 不等苏寒发问,谷雨已经主动说:“苏苏,你答应过我可以带顾睿思来这里玩的。所以我就带他来啦!” 顾睿思松了口气,还算小家伙有良心,不枉费他投喂了这么久。 苏寒确实答应过,所以只能说:“是,我答应过。”但你们来之前应该先跟我说一声。后面这一句苏寒没有真正说出来,因为顾睿思是谷雨请来的客人,在客人面前说这样的话太失礼了,她的教养不允许。 “呀!萧凯哥哥!你也在这里啊!”谷雨眨了眨大眼睛,抬起一只小胖爪对着萧凯挥了挥。 萧凯一直站在苏寒旁边没说话,这时候才笑了笑。 通常在苏寒面前,顾睿思会自动化身成哑巴。这次也不例外。 他冲萧凯略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们是要出门吗?”谷雨看着武装得严严实实的苏寒和萧凯两人。 “对,要去超市采购。”回答的是萧凯,语气自然,笑容温和,“你们要一起吗?” 苏寒也静静地看着他们。 在两人的目光注视下,顾睿思悠然生出一种他和谷雨站在一起就是“两个小朋友”的怪异感觉。 谷雨已经飞快地答道:“要!我要一起去!” 于是这支采购小队成功从两人升级到了四人。 一起往车库走的时候,见苏寒不再注意他们,顾睿思看向谷雨的目光都要吃人了! “放心啦!”谷雨小朋友淡定地说,“苏苏不会生气的!” 顾睿思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倒希望苏寒能对他生生气。因为那样,至少说明,他对她还是有点影响的。而不是像现在,客气,生疏,充满距离感。 在车上,苏寒说不要去超市了,提议直接去外面吃。 如果只是她和萧凯两个人,他下厨没关系。但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为这么多人做饭,尤其谷雨和顾睿思并不是他的客人。 萧凯坐在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转头冲她安抚地笑笑:“没关系,我来做。正好你们的口味我都知道。”毕竟四个人中,就连谷雨都在《忆平生》的剧组待过不短的时间。 顾睿思想起的却是谷雨曾经说过的要做他“姐夫”的要求,其中一条就是:最好会做饭。 显然谷雨小朋友也想到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顾睿思不太自然地移开目光。 从超市采购回来,苏寒和萧凯在厨房做饭,顾睿思和谷雨在客厅打游戏。 谷雨瞥了一眼跟他一起窝在沙发里,连厨房门都不靠近一步的顾睿思。 “你这是准备自暴自弃了吗?” 顾睿思从鼻孔里轻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傻,现在去厨房帮忙就是自曝其短好吗? 谷雨耸了耸小肩膀,“任重而道远啊……” 顾睿思:“……” 厨房里,苏寒对萧凯说:“对不起……” 萧凯修长漂亮的手握着刀柄,正把西芹切成细长均匀的小段,闻言抬头看她,“因为你弟弟和睿思?” “嗯。” 萧凯想了想,问她:“你介意吗?” 苏寒摇头。她并不介意。但是回答完她马上醒悟,她似乎摇头摇得太过毫不犹豫了。与顾睿思无关,她是不介意谷雨的打扰。谷雨是谷云亭留给她的最后嘱托,对她来说,谷雨不管任何时候出现对她来说都不会是打扰。 可这些苏寒没法对他解释。 萧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笑,“那我也不介意。” 苏寒也笑了。 客厅里突然传来谷雨大喊的声音:“苏,救命,顾睿思欺负我!” 两个人有一阵都没有说话。 厨房里充盈着饭菜的香气,各种干净的蔬菜在整理台上散乱搁置,她喜欢的莲藕汤在锅里沸腾翻滚发出轻响。这样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是从未感受过的接近和满足。 谷雨又喊了一声:“苏!Help!” 萧凯淡淡笑起来,拿左手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说:“去吧,看好小朋友,不要让他们打架。” 苏寒也笑了,“嗯”了一声,转身往客厅走。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因为这一刻的靠近,能够清楚感觉到心脏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声音。 这样的温暖和满足,她如何才能留得长久? 客厅里,谷雨看见苏寒,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开心地大叫:“顾睿思,我的救兵来了!”远远的就把手伸向苏寒,“苏苏,快来为我报仇!” 苏寒走到近前,拿着被硬塞进手里的游戏柄,怀疑地看着站在沙发上的小人儿:“你输了?” 谷雨小朋友心虚地低头对手指:“你知道,我以前很少玩游戏嘛!” 这倒没错。苏寒确实没见过谷雨玩游戏,他以前在美国的家里也没出现过这些东西。苏寒家里当然也没有,都是谷雨和顾睿思带来的。 苏寒为难地看了看电视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她全然陌生的游戏画面。 “我不会玩游戏。”苏寒说。 “没关系,我来教你。很简单的!”谷雨一边说一边从沙发蹦到地板上,绕过来拖着苏寒在沙发上坐定——就在顾睿思旁边。 苏寒没有看顾睿思,而是拿漆黑的眸子看着谷雨——很简单,你还输了? “就玩一局,行吗?”谷雨伸出一根胖胖的手指,可怜兮兮地打着商量,“就玩一局,苏苏……”最后还软乎乎地求,“Please!Please!” 苏寒:“……” 萧凯一脚踏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窝在一起,玩游戏玩得很开心的三个人。 因为沙发上坐三个人稍挤,顾睿思就直接坐到苏寒脚边的地板上。这个高度刚好合适他不时指导一下苏寒不太熟练的操作。 每次顾睿思说话的时候,苏寒就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微微偏头凑到他的方向。每每这个时候,顾睿思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全然忘了要说的话。 谷雨化身小啦啦队员,不停地在旁边为苏寒呐喊助威。不时还要很忙地跑到顾睿思那边,耍赖地骚扰一下。 苏寒玩得很认真。是她一贯对待任何事情都认真投入的神情。 她看着游戏屏幕。顾睿思看着她。萧凯看着他们两个。 窗外浓雾还未散尽,室内开着灯,莹白亮光照在苏寒的头发上,发出微弱的闪光。 但萧凯看到的不止这些。还有她唇角轻缓放松的微笑。 她就那么靠坐在沙发上,目光静谧,笑容清淡。可整个人却又难得的那么充沛,完整。 或者说,是眼前这个画面如此充沛完整,没有他可以介入的余地。 其实谷雨的骚扰战术完全没有必要,因为苏寒一个人的存在已经足够他们的对手分心了。 果然,不一会儿,谷雨就发出胜利的欢呼。 苏寒的眉梢唇角也向上弯起。 萧凯相信,就连苏寒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此刻脸上的笑有多么轻快明媚,而又温暖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只助攻,谷雨小朋友是合格的。 第50章 萧凯和顾睿思都离开后, 苏寒和谷雨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苏寒想了点事情,很久没有说话。 谷雨搓着小手,渐渐不安起来。 “萧凯哥哥做饭真……好吃……” 最后两个字在苏寒望过来的目光中越来越微弱。 苏寒静了一会儿, 轻声问道:“你不喜欢萧凯?” “那苏苏呢?”谷雨很认真看着她, “你很喜欢他吗?” 苏寒没想到他会把问题丢回来,愣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她严肃而温和地答:“是,我很喜欢他。” 谷雨低下头。 “你……”苏寒有些犹豫。 谷雨会不喜欢萧凯,这是苏寒完全没有想到的。萧凯比顾睿思温柔细心,脾气又好,应该更讨小孩子喜欢才是。 而且苏寒知道,谷雨有一点跟谷云亭很像,他们都讨厌笨人。 她倒不是说顾睿思很笨, 只是……以谷雨一贯的标准来看, 顾睿思在他眼里绝对算不上聪明。 所以谷雨会和顾睿思成为好朋友, 苏寒才会那么惊讶。 “你为什么不喜欢萧凯?”苏寒又问了一遍。 谷雨低着头说:“我并没有讨厌萧凯哥哥, 他人很好,我很喜欢他……” “但是——”苏寒帮他接下去。 “但是我不喜欢你和他在一起!” 这个回答像是小孩子的任性和蛮不讲理,但苏寒知道谷雨不会这样, 所以她才更加糊涂了。 “为什么?” 谷雨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 “因为他会让你伤心的!” 苏寒一怔之后,眉头渐渐皱起。 谷雨很聪明,可他再聪明,也只是四岁的小孩子,不可能懂这些事情。 不用苏寒问,谷雨就开始主动交代:“我有一次听到你和庄婷姐姐的谈话……” 苏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谷雨一开始只是觉得顾睿思很好玩,跟他在一起很有意思。苏寒虽然从来不说,甚至连神情中都很少表露,但小小的谷雨心里知道,她不开心,总是一个人偷偷难过。 他只是失去了爸爸就很伤心很伤心,可姐姐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难过和伤心肯定比他还要多一倍。 谷雨很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做。 顾睿思很笨,但谷雨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很开心,所以小小的心里就想着,苏寒跟顾睿思在一起时也能很开心。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只是希望姐姐不要那么孤独难过。 至于苏寒和庄婷之间的谈话,谷雨即使偷听到,也没完全听懂。他也不需要完全懂,只要知道庄婷是在保护姐姐,他也得保护姐姐就可以。所以才会那么坚持希望苏寒和顾睿思在一起,不要和萧凯在一起。 苏寒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这里面的复杂。甚至连她自己也并不完全理解。或者不想去理解。因为有些事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你懂或者不懂而发生改变。 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所有的运动轨迹早已注定。 箭既离弦无退转。 归根结底,苏寒生活中的人际关系一直都简单单纯至极,她不具备处理复杂事件的能力,尤其还掺杂了情感。 在她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如萧凯一般离得如此亲密接近。她沉溺于这种温暖,却从未设想过未来种种。 她对这个男人持有何种感情?她爱他吗?他又是否爱她?他们的关系以后会走向何种路途?…… 凡此种种,她从来没有深刻思考过。只是单纯留恋他本身的热量。而这样的温暖热量,可以让她的心获得短暂安宁。 生活漫长而残酷,会让我们伤心的事情何其多,总有无法避免的。 “就像爸爸的离开?”谷雨轻轻问道。 苏寒目光凝住,静了一会儿,“是,就像爸爸的离开……” . 第二天庄婷又准时打来电话,恭喜他们和谐的“三口之家”又喜提热搜。 因为昨天苏寒、萧凯和顾睿思去超市购物的时候被拍到。三人难得同框,还戴着同款黑色口罩,网友们开心评论: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苏寒就在网友的一片欢腾中返回了剧组。 休病假还休出了一波热搜,《完美假期》也趁势刷了一波热度,导演简直不能更满意,平易近人地关心了一下苏寒的身体状况,得知已经康复,绝对不会耽误拍摄进度后,心里对苏寒的印象分蹭蹭往上涨。 苏寒专心投入进接下来的工作中。 《完美假期》快要拍完的时候,苏寒收到庄婷发来的圣诞祝福短信,才恍然记起,这一年,竟然已经行至末尾。 同样祝福她圣诞快乐的,还有薛稳、田恬、柯薇和庄济楚。 当然还有萧凯和顾睿思。这次两人不约而同的走起简约风,都只送来四个字:圣诞快乐。不同的是萧凯在后面加了一个小笑脸。 那天他们正在森林深处的一个湖泊边拍摄外景。天气很冷,湖面上覆盖着一层薄雪,细白如同糖霜。湖边有一栋漂亮的白色房子。 空气冷得像冰,呼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会被冻住。但四周非常安静。是那种远离尘嚣的静。周围矮小杂乱的植物抱成团挤在一起,像是一同陷入了冬眠中。 苏寒就坐在湖边的一小片空地上,唇角带着微笑,一条一条回复那些圣诞祝福。 不管怎么说,这一年,她也并非毫无所获,不是吗? 往年圣诞节,苏寒总是一大早就收到谷雨发来的圣诞祝福。这一次,祝福却缺席了。 苏寒想她知道原因。 谷雨一直生活在美国,圣诞对他来说就像春节一样。苏寒跟谷雨一起共度过一个圣诞节,所以知道他每年总是早早就和谷云亭一起布置各种圣诞装饰。 这是谷云亭离开之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因为过节,当天的拍摄工作比平时结束的早一些。但因为距离市区很远,回到酒店时,城市的街灯俱已亮起,五彩斑斓的圣诞灯饰光芒闪耀。 苏寒回到酒店,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拿出手机,给谷雨拨了一通视频电话。 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谷雨小小的脸颊出现在屏幕上。苏寒深吸一口气,嘴角轻轻扬起,一句“Merry Christmas”却卡在喉咙口,怎么都说不出口。 透过屏幕,苏寒能够看到,谷雨小小一只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 “妈妈没有在家吗?”苏寒轻声问道。 “在,”谷雨说,目光小心翼翼往楼上某个方向看了看,“在她自己房间……” “怎么了?” 谷雨低了低头:“妈妈……心情不太好……” “她……对你发脾气了吗?” 谷雨缓缓点头,又很快摇摇头,低声说:“我知道她只是想念爸爸了……” 苏寒觉得喉咙有些发堵。 谷雨说:“我也很想爸爸……” 一瞬间耳朵边又响起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和剧烈撞击声,如同一场永远无法苏醒的噩梦。 苏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有点分不清,是她在颤抖,还是灯光在颤抖。 她把手机微微偏开一些,试了几次才慢慢平静下来。 苏寒知道自己应该安慰谷雨,他只有四岁,比自己更脆弱。可是她真的没办法继续这个话题。 浅浅地吸了口气,她轻声问:“你需要我回去陪你吗?” 谷雨摇头,苍白的小脸上努力扬起一抹笑,用熟练的英文答她:“不,不需要!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妈妈的!” 苏寒点点头,也用英文回:“我知道你可以。” 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谷雨突然眨着大大的眼睛问她:“Everything will be fine,right?” 这是苏寒上次跟他聊萧凯的问题时告诉他的话。 那个时候,苏寒说,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是做出当下的选择。 但其实都没关系,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房间里那么安静,苏寒握着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户边。 她的房间在二十一楼,太高了,下面的所有东西都看不清晰。但头顶的星空似乎更近了些。 良久,她轻声回:“是,一切都会好起来……” 一切终会好起来。 她也在等。 在这一刻,苏寒心里又浮起那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是戴着脚镣站在这个房间里。很多个时刻,她总是产生这样的错觉,戴着脚镣站在家中的客厅里,站在街道上,站在人群中,站在所有她站立的地方。 她是有罪的吗? 张敏曾说过的话再一次疯响在耳边:“ 是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他!是你害死他!……” 是,她的确是有罪的。 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切地说是那场意外刚刚发生的那段时间,苏寒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一个她至今仍旧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一切,对她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 她从很小就一个人生活,独立的如同从未有过童年,外出上学之后更是如此。一整年一整年的与那两个被她称为父母的人没有联系。不见面,不交谈,彼此的生活鲜少再有交集。 她一直认为,对她来说,从很久很久以前,那两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就已经不在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此之前,无论时间和空间上的距离多么遥远,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清醒知道,他们一直在。 直到现在。 他们才真的消失了。 她依旧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她早已学会照顾好自己。 不应该有任何区别。 人是习惯失去的动物。人生或漫长,或短促,每一个城市中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每天都在经历失去。时间划过皮肤,新的日光照耀下来,人们总能寻到一个充足而贴切的理由,让生活心安理得地继续下去。 苏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她只是还未找到那个充足的理由而已,就像她同样还未寻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很久之前的失去,与现在的失去,到底有什么区别。 但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又有什么意义呢?重要的只是现实和真相。 她必须面对这个骇人的真相。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她心脏上裂开的看不见的伤疤,就如同她手臂上那条长而丑陋的疤痕一样,是她必须携带的,永远无法摆脱的烙印。 现在,在这个她全然陌生的城市的一个酒店房间里,这道伤疤又一次裂开了,从里面一点一点渗透出刺骨的悲伤和疼痛来。 她手里仍然握着手机,手指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 犹豫良久,指尖才在那串数字上轻轻点了一下。 等待接通的铃声在耳边响了很久,接着变成一段有节凑的忙音,像是一阵失望的叹息。 苏寒的神情仍是平静的。她有所准备,因为知道他的忙碌。这并没有什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各有忙碌。 只是睫毛轻轻垂了下来,喉咙口有轻微堵塞的感觉。 她安静地站在窗前,窗外深邃的夜空反而更像一扇窗户。泰戈尔诗里的一扇窗户,一盏灯火,灯火背后的一次等待。 倏忽一个晃神,星星点点的白色在眼前缓慢飘落。 下雪了。 . 另一个片场内,众人投入的拍摄被一阵不合时宜的铃声打断。 脾气暴躁的导演怒喝一声:“卡!” “谁的手机!谁的手机!!” 顾睿思手忙脚乱地从层层叠叠的古装戏服里摸出手机,一边道歉一边还没走出拍摄场地就心急火燎地来不及看是谁就按下了接听键。 两秒钟后。 “妈,怎么是你啊?!” “没等别人电话……” “我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你和爸爸也圣诞快乐。” …… 电话挂断,静了一会儿,顾睿思脸上露出不无失望的神色。虽然这种结果几乎是在意料之中。 通常拍戏之前他都会将手机交给助理,以免影响拍摄。但今天,是圣诞节啊! 又默默站了一阵,顾睿思深吸一口气,准备返回拍摄场地。 一丝冰凉突然轻飘飘地落在额头和脸颊上。 抬起头,星星点点的白色在眼前缓慢飘落。 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不是也算一起看了同一场雪…… 第51章 之后苏寒和萧凯的见面机会反而多了起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在工作状态。 临近年末, 各类评选活动、年终盛典、颁奖典礼等等纷纷扎堆举行。 作为今年人气直线飙升的新人,苏寒和萧凯都在受邀之列。 顾睿思也是。 知道粉丝想看三人合体,主办方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话题, 总是特意将他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苏寒完全听从庄婷和薛稳的安排, 参加此类活动时穿质感轻盈华丽的长裙,化淡而精致的妆容。抹口红时,她递给化妆师一管金色,淡笑着说:“用这个。”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手交叠,脊背挺直,暴露在聚光灯下的年轻美丽几乎让人惊叹。虽然脸上总是带着一种淡漠和局外。 她和萧凯离得很近,近到她能清楚看到他唇角笑纹和眼睛里的漂亮闪光。 他们站在聚光灯下一起拍照,他有时会握她的手, 或是将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可是这样的靠近, 却在某个瞬间让她觉得, 他们离得无比遥远。 在某个宴会庆典上, 她喝了一点点酒。人仍然只是坐在椅子上,但某个瞬间心里有一点茫然,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以及为什么在这里。她知道自己有点醉了,整个人有一种轻飘放任的感觉。 萧凯微微倾身过来, 问她怎么了。 苏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轻而缓慢地摇头。 她不能告诉他,她胸腔里正鼓动燃烧着一种冲动,她想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拉起他的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离开这里。 就像她同样不会告诉他,很多次她打电话找不到他,其实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她什么都没有做。 萧凯看了看她面前空掉的酒杯,伸手将杯子拿开,轻声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小酒鬼。” 苏寒转过头,眨着眼睛看他,轻飘涣散的思绪让她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话。脸上微微疑惑和呆愣的表情让她一贯的冷漠稀释,多了几分可爱。 萧凯看着她,脸上笑意变得更加柔软。 是她喜欢和熟悉的笑容。 苏寒望着他,也静静微笑起来。 萧凯指尖轻动,慢慢抬起右手,向她头顶伸去。旁边的人突然出声与他交谈,他随即转开视线,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地落下,脸上恢复一贯的轻缓微笑。 苏寒注视着他突然转开的侧脸。细微的交谈声传递过来,她的大脑却无法准确的消化和识别,只是觉得此一刻坐在这里的自己,多么笨拙而不合时宜。 顾睿思也坐在她近旁。苏寒能够看出来,顾睿思见到她非常高兴,对着镜头拍照时的笑容似乎都比以往增多了。 他笑起来当然是好看的,只是他不像萧凯那样经常笑,笑起来带着少年人的天真和爽朗。 他每次笑,苏寒都知道他为什么笑。 而萧凯。 苏寒有时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因为他笑得太多了。 他不只对她一个人笑。 有时候苏寒觉得,萧凯给她的笑,跟别人是没有什么不同的。如同对朋友、粉丝,甚至陌生人。 每每这种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太过敏感和神经质了。一个人的笑,就只是笑而已,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把微笑也千人千面的区分切割开。 她后来在电脑上翻看过那些她和他被拍摄下来的照片,被修饰剪裁过的图片漂亮养眼,苏寒却觉得仿佛看到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以及一个全然陌生的他。 这原本没什么。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人总是这样,与年龄、职业、身份和社会属性无关,只要活于碌碌人世,总不免要粉饰出一部分虚假,来对抗真实。 但对苏寒来说,不能是这一部分。不能是她一直寻找,想要拥有却从未拥有过的这一部分。 庆典结束后,她若想要见他,需要避开旁人追逐的视线,在昏暗阴冷的地下车库独自等待。站在那里,感觉每个方向都有风吹过来。 然后在短暂的相聚之后,各奔东西。 除非有足以让人信服的充足理由,他们不能同时出现,也不能同时离开。 苏寒越来越不能理解这样做的意义。她开始审视自己一开始的决定,一次妥协,意味着之后无数次的妥协。 这不是他的过错,是她高估了自己的坚韧和忍耐。在赤/裸现实被推至眼前的瞬间,她恢复至一个18岁女孩的脆弱彷徨。 苏寒心里亦明白,这并非一个不可解的难题。 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等待。她只需要等待他度过这段将工作放置在第一位置的时间。 可是时间,往往也是最难以翻越的考验。 这些种种想法,都让她身处人群之中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静,越来越静。在某个瞬间,觉得这一切,眼前的一切人和事,都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离她很遥远。非常遥远。 最后苏寒将这一切归咎于季节。 她其实不太喜欢冬天,因为怕冷。也因为满目冻白萧索,连天空也总是寒素灰白,被冷风吹去颜色。 . 在这些扎堆举行的颁奖盛典中,苏寒其实获得的奖项并不多,只是她的人气和流量摆在那里,各个网络平台和营销号报道的比较多。 她毕竟只是出道还不满一年的新人,尚且没有持续热播的影视剧,影响力最大的《忆平生》也只是两支MV。没有代表作,持续的热搜和曝光量之下,网络上很快出现diss她的声音。 后来想想,那天晚上那场颁奖典礼似乎从一开始就显出某种征兆。 下午时断断续续开始下雪,天气变得更冷。 先是田恬弄错了礼服,拿来一件无袖长裙,暴露出她手臂上狰狞吓人的疤痕。 苏寒倒是不介意,田恬却不敢,马上去换。本就耽误不少时间,因为下雪,路上有一点塞车。他们排在车辆汇成的长龙里,一点点往前移。几乎迟到。 苏寒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灰白的天空,心里并不着急,因为迟到刚好可以让她避开前面不太让人喜欢的红毯环节。 雪不大,堪堪能看到纷纷扬扬的白色。有点像圣诞节那天。 车里暖风开得刚刚好,田恬坐在前面,频频回头,对她说,苏苏,你别着急,我们马上就到了,肯定不会迟到的。 苏寒就笑着点头,告诉她不着急。 也许老天也不忍心折磨像田恬这样单纯善良的小姑娘,他们真的没有迟到,苏寒也就没有躲过红毯。 颁奖典礼之前苏寒就已经知道,她会获得最受欢迎新人奖,包括给她颁奖的嘉宾是谁都知道。 她需要做的只是等大屏幕上出现她的名字,然后在大家的鼓掌声中站起来,微笑上台,接过奖杯,对着话筒念出早就准备好的几句获奖感言。感言的中心思想主要是感谢,感谢粉丝、感谢导演、感谢公司、感谢一起工作的同事……等等。 仅此而已。 经过几场典礼,庄婷说她对着镜头微笑的表情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了。 对此苏寒很满意。 今天这场的流程原本应该跟前面几场没什么区别。原本应该如此。 差错出在苏寒接过奖杯,将要对着话筒发表获奖感言之前。 对她的颁奖嘉宾,苏寒并没有做多少功课。仅限于知道这位颁奖嘉宾的名字和几部代表影视剧作品。这些对于两人短暂的照面来说,原本足够了。 给苏寒颁奖的嘉宾是一位叫秦丹的女演员,出道二十多年,获奖无数。按照苏寒在娱乐圈的资历,是她扎扎实实的前辈。 是在苏寒凑到话筒前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按住话筒,将她从话筒架前面挤开了一些。 苏寒愣了一下。 秦丹自己斜着身子站到话筒架前,看了苏寒一眼,开口道:“苏寒,请稍等一下。” 短暂的惊讶后,苏寒很快镇定下来,礼貌让到一边。 秦丹毕竟是浸淫娱乐圈二十多年的老人,气场还是有的。苏寒让开后,她站至话筒前,面容严肃地说:“苏寒,我很为你感到高兴,也会让你说完获奖感言。在这里我只有一句话,如果你玩够了,请回去当你的科学家,把好好演戏的机会让给这个行业中真正的演员!谢谢!” 说完让开话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转身离开。 全场一阵尴尬的静默。 苏寒走回到话筒前面,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很久没有说话。 是在之后回看现场视频的时候,苏寒才发现,事故发生的那一刻,现场镜头突然“毫无道理”地转向了顾睿思。 苏寒也分不清,是镜头先转向他,还是他先从现场观众席站起来,鹤立鸡群般的醒目。 顾睿思极具行动力地站起来之后,又一刻不停地走出观众席,向着舞台、向着她走过来。 苏寒当时并没有感受到现场尴尬的气氛,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成为旁人眼中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对象。 她当时有些走神了。 那一刻她只是觉得自己得停下来想一想。得停下来。 可是大脑却一片空洞,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她也许想找寻到某束目光,但是太远了,什么都没有找到。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到头顶的熠熠灯光如同夏日繁星,仿佛在以一种虚幻的速度纷纷坠落。那么耀眼迷人。 在这坠落的星群中,有一个身影正在快步向她走近。一个她熟悉的身影,却不是她期望中的身影。多么熟悉的一幕。 她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到舞台前面了,马上就要迈步上来。她几乎能够看到他脸上焦急担忧的神情。 是顾睿思。 苏寒及时抬手,向他做了手势。顾睿思看见了,虽然略显犹豫,但还是听话地停下,没有继续向前。但他也没有回去,就那么站在距离舞台三四步的距离等着。 “感谢前辈的建议和鼓励,”苏寒敛了敛神情,平静而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点淡淡的微笑,简短地说道,“虽然我距离科学家恐怕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以后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希望自己都能努力走下去。谢谢。” 说完便微微躬身致意,捧着奖杯向舞台下走去。 走到台阶前的时候,一直等在那里的顾睿思上前几步,不由分说伸手把她接下来。 “没事吧?”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苏寒笑了一下,说:“没事。”只是声音很淡。 镜头很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幕,现场甚至响起打趣的口哨和鼓掌声。但两人都像是没听见,目不斜视地穿过一排排人群。 走回到自己的位置时,苏寒和萧凯的目光撞到一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苏寒侧身,在座位上坐下,两人的目光也交错而过。 那场典礼苏寒并没有中途离场,一直待到最后。期间她和萧凯还有顾睿思所在的位置一直静悄悄的,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自动将现场的热烈氛围隔离开来。 这一场颁奖风波在网络上闹得很大,关于这件事也出现了两种不同的评论。 有些人认为秦丹的行为虽然极端,却也道出了现今娱乐圈的现状,明星被过度包装,完全靠颜值和人设赚取粉丝,空有流量,却毫无演技。整个影视圈重流量轻演技的不良风气下,众多德艺双馨的好演员却面临无戏可演的尴尬境地。这不能不让人感到讽刺。 而更多的人则是站苏寒。毕竟是秦丹引战在前,先就失了理。苏寒在咄咄战火面前又表现的谦逊有礼,两人高下立判。毕竟,不管娱乐圈再怎么世风日下,那也并非苏寒一人之过。 秦丹被骂得很惨,有网友,有媒体,也有一些博眼球的大V。还被迫在个人微博先后两次道歉。 苏寒至今仍然不知道秦丹为什么突然为难她。不过也不重要。 比她更加生气的反而是庄婷,差点在庄周影视的官微直接发表声明,将秦丹永久拉黑,永不合作。 被苏寒拦住了:不合作就不合作,没有必要非得公开,让战火升级,暗戳戳不合作就行了。 庄婷故作惊讶地看她:“没看出来,你还是个腹黑。” 苏寒笑了一声,说:“腹黑吗?” “我以为你会为她求情。” “我也以为我会为她求情。”苏寒有些出神,停了一会儿又无声地笑了一下,“大概是我变坏了。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虽然我也觉得她没说错什么,甚至还挺认可。” 庄婷微微挑眉:“不是变坏了,只是长大了。” “长大就意味着冷漠吗?” “长大不会让人冷漠,痛苦才会。所以伟大的哲学家叔本华才会说,人之所以铁石心肠,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一份痛苦要去处理。”庄婷嗤笑一声,“自己的痛苦都顾不过来,哪还有空管旁人是否喜乐。” 苏寒没说话。 “Anyway,”庄女王最后总结发言,“关于此类事件,另一位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在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经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就当被驴踢了一脚,我们总不能跟一头驴计较也踢回去。” 苏寒笑着嗯了一声。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搬出两位大哲学家了,她除了表示赞同,恐怕也没别的可说。 她虽然在笑,整个人却很不对劲。 庄婷审视着她:“你怎么了?别告诉我真因为这场颁奖事件不开心,我可不信。” 苏寒慢慢抬眼:“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你说呢?”庄婷拿眼斜她。 “我没不开心,”苏寒微微弯起唇角,轻轻摇头,“相反,我很开心,因为有些事终于快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有人要高兴了…… 第52章 作家毛姆曾说, 我从来都无法得知,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 呼呼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 我们急切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你填不了。 像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苏寒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胸口的位置,和歪歪扭扭的锯齿形…… 事实上,在那场颁奖典礼事件中,还有一部分粉丝表示吃瓜吃得很欢乐,他们的反馈是这样的: ——这个女人是谁?在干嘛?是上台前忘吃药了吗?然后镜头切到顾睿思——哦, 原来这位老前辈是来助攻的, 对不起, 我误会您了!请允许我谨代表个人, 对您这种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无私精神表示由衷的敬佩! ——别人在搞事情,你们却在撒狗粮!请问你们考虑过粉丝的心情吗?——哦, 你们考虑了!所以请继续!不!要!停!! ——思思那一瞬间担忧紧张的小表情啊~护妻狂魔!都说人下意识里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这就是真爱啊, 必须锁死! ——预言帝表示,预感思思以后会是“妻管严”怎么破?苏苏那里一个动作,他立马一动都不敢动了,简直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士兵都没他听话。这是在家里上演过无数遍了么…么…么…… …… 对于粉丝的种种猜测,苏寒没有再发声。 她不说话, 顾睿思更不敢说话,生怕越描越黑。 圣诞过后是元旦,元旦之后是春节。 春节前的那一个多月,薛稳,或者说庄婷,没有再给苏寒安排太多工作,只偶尔抽出个半天拍个杂志封面什么的。剩下的大部分时间,苏寒都在陪谷雨。 庄婷说,你好好休息一下,过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苏寒说,嗯。 她答应的时候是真的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害怕夜晚的到来。虽然她从未表现出来。 因为白天的光线消失,黑夜的灯光亮起之后,她不得不面对自己越来越严重的睡眠问题。 她已经很久不再想起萧凯身上那种虚幻般的薄荷味清香,还有他客厅里柔软舒适的沙发。或许因为这两样东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她的睡眠不再有帮助。 他依旧行程忙碌,工作排得满满当当。他们偶尔在微信上交谈几句,但最后总是突然中断,无疾而终。 她几乎已经放弃入睡,因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甚至不再值得浪费精力去尝试。她已经习惯失眠时间越来越长,虽然这种习惯并没有让失眠带来的痛苦有丝毫减少。 有时候深夜时她会一个人在门廊前坐很长时间。只是呆坐,大脑不知道想些什么,或者应该回忆些什么。她在这座房子里快乐的记忆太少了。 已经不再有深夜出走,跨越大半个城市妄图寻找什么的冲动和勇气。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事情似乎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她甚至无法理解自己当时幼稚而毫无意义的行为。仿佛那时做这些事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这个城市的冬天,几乎没办法看到星星。但城市绚烂的灯光做出了弥补。 只可惜她坐在自己房前的门廊上是看不见城市璀璨的灯光的。这里离市中心太远了。 苏寒觉得自己有点辜负庄婷的好意,没有在这个难得的长假里履行好好休息的承诺。 但庄婷从来是说到做到的人,春节真的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那时候苏寒刚刚结束春晚的表演,庄婷和薛稳在岁末迎新的寒风中等着接她,然后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大红包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我们寒寒过完年又长一岁,是真正的大人了,明年要更乖哦!” 语气像哄孩子,苏寒却很认真地点头,接过红包,说:“嗯。” 薛稳也准备了红包,递到她面前:“虽然没有庄总的厚,但祝福满满。” 苏寒笑着接过来:“谢谢。” 三人上车。 薛稳现在都快成庄婷的专职司机了,庄婷四平八稳地坐在副驾驶座位上,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微微转身,对苏寒指了指后面座位上两个购物袋:“田恬说你没吃晚饭,袋子里有吃的,捡自己喜欢的吃。还有你要的水饺和各种食材也在里面。” 苏寒看了看满满两袋子吃的,甚至还有一杯热饮,第一次说孩子气的话:“庄婷,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嫁给你。” 庄婷听得发笑:“女人,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停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吃的都是薛稳买的,留着感动谢他吧。” 苏寒说:“好。”真的很认真向薛稳道谢。 庄婷问:“演出顺利吗?感觉怎么样?” 苏寒抬眼,“你没看直播吗?” 庄婷说:“看了。” 苏寒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意思是看了还问。 庄婷露出一抹十足八卦的笑:“眼见又不一定为实。” 苏寒知道庄婷其实问的是萧凯。“你还可以更明显一点。” 庄婷说:“我能啊——So,第一次跟你家男人一起跨年感觉怎么样?” 面对庄婷真的更明显了一点的问题,苏寒有那么几秒钟没有说话。 最后轻声说:“……还好。” 庄婷太了解苏寒了,知道她用这样的语气和表情说“还好”时,意思是不太好。 但这一次是真的还好。他们配合的很好,节目完成得堪称完美。一切从彩排开始就异常顺利。 不太好的,大概只是她的心。 节目是苏寒、萧凯和顾睿思一起完成的一首歌曲,苏寒除了演唱之外还需要弹钢琴。似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寒、萧凯和顾睿思三人变成了捆绑销售。 他们单独彩排了三次,又参加了两次联排。苏寒坐在钢琴前面,指尖在白色黑色的琴键上轻盈跳跃时,蓦然发现,她和萧凯,总是工作时比闲暇时见面的机会更多。 彩排时,苏寒弹琴,萧凯就站在钢琴前面,只需一个抬头,两人的视线就能撞在一起。每次萧凯都会笑得很温柔地看着她,神情从容而自然。 他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微微低头的时候会垂落下来,盖住眼角,让凝在眼尾的笑若隐若现,更显柔和诱人。 可是苏寒却不能长久地看着他,担心双眼会泄露出日渐积累下来的失望和感伤。 其实是很简单的一首歌曲,若不是苏寒在演奏时频频出错,他们原本不需要彩排那么多次。曲谱在看过第一遍之后就牢牢刻进脑海里,但手指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变得无法掌控。 苏寒有些怀疑,也许自己是故意的。 她第一次弹错一个音的时候,萧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他知道她从来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苏寒抱歉地说,对不起。 萧凯弯了弯眼角说,没关系,慢慢来,不着急。 他的眼眸漆黑明亮,低头注视她的样子那么专注温和,光洁漂亮的脸颊如同玉石一般温润干净。 苏寒相信,在他面前,她永远说不出拒绝的话。 “老师,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萧凯对负责指导彩排的老师说道。 年轻的女老师笑盈盈地答应,随即走去一边。 萧凯也走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杯。苏寒入神地看着他拧开杯盖,在盖子里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面前。 他的手也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干净。杯身是黑色的,衬得他的手更加白皙如雪。 苏寒接过来,看到里面的茶汤是莹润的淡黄色。 暖暖的热气氤氲过来,鼻间闻到淡淡的薄荷清香。 “里面加了薄荷和桑叶,”萧凯笑着说,“对嗓子好的。” 薄荷…… 苏寒低头喝了一口。 萧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不自觉弯成温暖的弧度。她低头喝水的样子像探出森林的小兽,眉目清新,乖顺可爱。没有工作的时候她一贯素面朝天,皮肤细腻洁白,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漆黑光亮的长发,为了方便在后面随意扎住,脸颊两侧有微微凌乱的发丝倾泻下来,让人很想将它们轻轻挽起。 “好喝吗?”萧凯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钢琴上,盈满笑意的双眸注视着她。 苏寒抬起头。她能那么清楚的看到,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是不容错认的温柔和关注,如春日涓涓细流,寂无声息地向她流淌过来。 他是喜欢她的吧。 也许他们最需要的是一场交谈。但苏寒一直逃避,因为心里知道交谈的最终结果很可能是一切都结束。 她大概可以猜到谈话的内容:他的经纪公司不允许他谈恋爱,就像庄婷说得,退一万步来说,也绝不会允许他公开恋情。为了他现阶段的事业,他个人也并不会对此持反对意见。 如果他知道这些都让她感到为难,为她考虑,他会主动退出,离开。 大人总喜欢拿“为你好”当借口替你做决定。她从小时候就知道。 除非苏寒愿意告诉他,她此刻的现状。告诉他,她数月之前亲眼目睹父母惨死,正努力挣扎在痛苦之中。告诉他,她此刻的生活里除了黑暗和绝望,什么都没有。她深陷其中,几近窒息时看到他,犹如看到一线曙光。她需要他。 苏寒知道,如果她告诉他这些,一定可以留住他,不管他需要付出何种代价。可她心里亦深知,这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出口。她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暗暗期望,能够得到某样自己从来没有的东西。 他们都生活在局限和束缚之中,梦想、目标、理想,这些东西她没有过,但不能阻挡他去追求。 她不说话,萧凯疑惑地又问了一遍:“不好喝吗?” 苏寒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苦。” 萧凯微微笑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水杯盖子,“下次给你多加点冰糖就不苦。” 下次。下次。这是她很喜欢的词。 苏寒看着他,浅浅笑着轻声说:“好。” 大概她是一条远道而来,追逐着洋流的鱼,所以每次他对她微笑,她都可以从他眼睛里拼凑出遥远海平线的霞光,仿佛乘风而上,溯海寻踪,就能找到自己一直寻求的东西。 只是差一场海风。 * 庄婷告诉苏寒,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粉丝滤镜”,意思就是“粉丝看待自己喜欢的艺人偶像时,会自动过滤掉缺点和不足,怎么看怎么好”。 庄婷说,所以你在粉丝眼里是完美的。 苏寒问,那去掉“粉丝滤镜”以后呢? 庄婷直言不讳地说,那你的缺点就太多了。然后任劳任怨地开始列举:孤僻、执拗、冷漠、无趣、不合群、不爱说话、不喜欢与人交流、情商低…… 苏寒忍了忍,没告诉庄婷,她列举的这些缺点其实都是同一种类。 苏寒一直知道自己缺点重重,甚至在她心里,自己除了“会学习”以外,再找不到其他任何优点。 可是会学习,这又算什么优点呢? 所以她一直不明白,顾睿思为什么喜欢她。也没问过。 可女人就是这么奇怪,这个疑问苏寒从来没有在萧凯身上复制过。 她心里喜欢萧凯,便盼着他也能喜欢自己。满心只在这样的期盼下寻找他可能也喜欢她的蛛丝马迹。当然,那个关于自己没有任何优点,不值得旁人喜欢的疑问偶尔也会在心里冒出来,但很快就被这种更具力量的期盼所取代。 从小到大,苏寒鲜少有喜欢的东西。仔细想想,连喜欢的颜色,喜欢的天气,喜欢的季节……这些简单到可随意选择的东西都没有。 没有喜欢,就意味着没有获得满足的喜悦。没有获得满足时的喜悦,所以就不容易快乐。 可是有了喜欢的情绪就一定好吗?有了喜欢,也就有了无法获得满足时的失望、脆弱甚至怨怼。 这个世界总是矛盾对立的。 就像她现在有一个喜欢的人,内心里果然不受控制地升起期待,期待对等的回应。也果然品尝到期待落空时的失望。 也像顾睿思毫无缘由地喜欢上她,她恐怕一直在给他失望吧。 喜欢一个人,一样东西,就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全然交出去,不管何时何地,情绪都掌握在对方手心里。 我们都以为自己不会做这样的傻事。可是我们都做了,而且无法改正。 彩排休息的间隙,萧凯拿薄荷茶给苏寒时,顾睿思手里也正拿了一只杯子返回来。 看到他们,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收回目光,握着水杯默默走开,随意捡了墙边的一个位置,坐到地板上。 苏寒抬眼的时候看到了顾睿思拿在手里的杯子,很少女的粉红色,瓶身上印着数个她不认识的卡通图案,杯盖上还有两只可爱的猫耳朵。 她认识这只杯子,是田恬帮她选的。 很久以前顾睿思曾打电话给她,说在片场捡到她落下的水杯。如果不是他今天拿出来,苏寒几乎已经将这件事忘了。 几乎。但是她记忆力那么好,怎么可能忘记。 他那时候还说剧组有一个聚餐,邀请她一起去。但最后她到底没去。她本质上其实是一个不太勇敢的人,对一些事情能逃避的就不想费心去面对。那时候对萧凯也是这样。或许现在仍是这样。 她没有问顾睿思那次聚餐他去没去。所以也就不知道,顾睿思当然去了。因为那次聚餐根本就是他“居心叵测”发起的,联系好了所有人,才忐忑不安又殷殷期待地打给她。 得到的回答是,苏寒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去了,你们好好玩。” 当然,这不能怪苏寒。她当时并不知道顾睿思的曲折心思,也不知道聚餐这件事的始末。 但如果提前知晓她就会去吗? 恐怕更加不会。 …… 顾睿思靠墙而坐,一只长腿伸展,一只微微弯起,低头看了一会儿手里那只与他整个人极不相称的粉色水杯,伸手放到边上。 这是一间公共排练室,墙角放着一只喝空的矿泉水瓶,也许是上一组彩排的演员们留下的。顾睿思沉闷地拿脚踢开,透明的塑料瓶倒在地板上,慢悠悠滚了两圈,又停下。 过了一会儿,顾睿思又伸手将空瓶子拿起来,对着不远处的垃圾桶比了两下,然后微一用力,掷了出去。 “咚!”一声轻响,瓶子精准落入桶中。 苏寒眼眸深邃如潭,静静看了他一眼,转头移开视线。 “好厉害!”彩排的指导老师很捧场地赞了一句。 顾睿思略带腼腆地笑笑,没说话。余光转了个弯,落到苏寒的方向。 苏寒感觉到了,只是没有再看他。 对顾睿思,苏寒不是没有愧疚。世界那么大,活于这世上的人那么多,可她的心只有微小一隅,她看顾不过来,所以便只能看到她最在意、最紧要的那一个。 他们三人的节目是在除夕夜前半段,苏寒跟谷雨约好了,表演完就去陪他一起吃饺子。 原本苏寒没想答应这次春晚邀约,不只因为萧凯、顾睿思他们三个在一起时多少有些尴尬。更重要的是,有关她和顾睿思的新闻一直没有消弭,两人每次同框即便从身体到眼神没有任何接触,网友也能自行脑补出一部偶像剧。 而且从实际角度来说,春晚的报酬其实很低,要求却很高,需要搭进去不少时间和精力。从投资回报率来看,并不是好的选择。 但谷雨说想和妈妈一起在春晚晚会上看到她——虽然苏寒一点也不觉得张敏会想看见她,庄婷和薛稳也认为她不宜拒绝,苏寒最终选择了尊重多数人的意见。 庄婷把苏寒送到张敏和谷雨住的别墅门口时,又问了她一遍:“你确定要留在这里?” 苏寒点头:“谷雨在这里,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吃饺子。” “行吧,”庄婷最终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苏寒笑了,虽然她和张敏确实对彼此都没有好感,倒还不至于大过年大打出手。 但苏寒也没有多说,笑着点头答应下来。 庄婷坚持要看着苏寒安全进屋后才肯离开,苏寒拗不过她,只好去按门铃。 毫无意外,来开门的是谷雨。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高高地踮起脚,几乎整个小小的身子都挂在门上。 见到庄婷,谷雨立刻站好,礼貌乖巧地说:“庄婷姐姐,过年好!” 庄女王也毫不含糊,立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大红包递过去。 “我把你姐姐交给你了,你可要照顾好她,知道吗?”庄婷轻轻敲了敲小朋友的脑门,说道。 谷雨一手拿红包,一手郑重地牵起苏寒的手,严肃认真地保证:“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的!” 苏寒和谷雨站在门口目送庄婷和薛稳离开,黑色的车身很快隐没在夜色中。 深紫色的夜空高远寂寥,看不见一颗星星,但有零星的烟花短暂盛放。 苏寒摸了摸谷雨的小脑瓜,轻声说:“我们回去?” 谷雨点点头,两人小手牵大手地走回家。 苏寒先把满满两个购物袋放到厨房,然后返回客厅。她并不意外没有看到张敏,但她以为张敏在楼上自己房间,询问谷雨后,他大而黑亮的眼睛微微透出不安,看着她说:“妈妈还没回来……” 苏寒愣了一下。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你一直没吃晚饭?”苏寒问。 谷雨摸了摸瘪瘪的小肚子,点点头,说:“我不饿,想等你一起吃。” 苏寒停了一瞬,谷雨安安静静地站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 苏寒冲他笑了笑,柔声说:“那我们先煮饺子吧。”拉着他往厨房走,“你喜欢什么馅?我让庄婷姐姐买了很多种。” “我都喜欢!”谷雨重新高兴起来,脸上露出笑容,乖巧地说。 苏寒每种都煮了一点,又按照自己昨天在网上查好的食谱做了谷雨喜欢的玉米虾仁和烧排骨,还做了一条鱼。 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吃了年夜饭。 早已经过了往常谷雨上床睡觉的时间,苏寒看出来他硬撑着的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粘一起了。 谷雨坚持不睡觉,说要和她一起熬年守岁。 苏寒没有勉强他,两个人就盖了一条毛毯,一起窝在沙发上,一边看春晚,一边熬夜。 谷雨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苏寒侧头看了一会儿他白白净净的小脸儿,原先肉乎乎的圆润小脸蛋,现在已经显出些瘦削的弧度。他瘦一些眉眼之间的轮廓像谷云亭更多一些。 谷雨只有四岁,随着他慢慢长大,会渐渐忘记与谷云亭之间的那些记忆吗?忘记和爸爸温馨幸福的点点滴滴。 也随之忘记失去后带来的痛苦和难过。 他会长大,会有更多美好的记忆填补进去。 苏寒低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毛茸茸的脑瓜顶。 一定会的。 又过了一会儿,苏寒用毯子将小小的人儿包裹起来,俯下身正要将熟睡的谷雨从沙发上抱起来。 “咔哒!”一声轻响,门口传来开门、锁门的声音。 苏寒抬头,恰好与刚刚进门的张敏的目光撞在一起。 张敏停住脚步。苏寒也停住动作。 两个人有几秒钟都没动,没说话。 张敏率先打破沉静。抬手将钥匙扔在鞋架的钥匙盒里,又将脚上的鞋子褪下来,甩开,有一只没有放稳,倒在地上。 苏寒收回视线,重新俯身去抱谷雨。 小家伙被惊动,毛茸茸的小脑瓜依赖地往苏寒怀里钻,迷迷糊糊地小声问:“妈妈回来了吗?” 苏寒将他探出毛毯的手小心塞回去,轻声说:“嗯,妈妈回来了。” 他立刻安心地闭起眼睛,小小花瓣一样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苏寒将他从沙发上抱起来。 他小小的身体真的轻了很多。 苏寒不知道张敏有没有听到谷雨的话。路过她身边时,苏寒低声说:“厨房餐桌上有煮好的水饺,谷雨说你喜欢吃虾仁馅,他特意给你留的。” 说完没有去看张敏的表情,冷淡地越过她,向谷雨房间走去。 从谷雨卧室出来后,苏寒看到厨房的灯亮着。 她走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张敏正坐在餐桌前吃那份水饺。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她的脸色看起来几乎苍白如纸,整个人瘦的也如同一张薄纸。 苏寒喝完水,把杯子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重新放回餐桌上。 屋子里太安静了,静得几乎有些阴郁。 “小雨很担心你。”苏寒淡淡开口。这些话原本她没有立场说,但谷雨强撑着不肯睡觉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在这个家庭里,他才是最小、最应该被照顾的那个,却反过来一直为她们这些大人操心。“晚上你不要回来太晚。”停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生硬,又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 张敏脸上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根本没听到苏寒的话。即便现实将她整个人击垮,她吃东西时仍然保持着长年累月逼迫自己养成的“谷太太”的优雅。 慢慢把最后一个水饺吃完,用纸巾轻轻按了按唇角,张敏这才抬头,目光直视苏寒。 “既然这么不放心,就把他接走。” 苏寒看着她。 张敏脸上突然起了一个笑,苍白的笑。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谷雨不过是当年我为了绑住谷云亭,嫁进谷家的一个筹码。”她轻佻地哼了一声,“现在谷云亭这条大鱼都不在了,我还要鱼饵做什么?” 张敏说这些话时的语气很平静,但苏寒却看到,她抓在餐桌边沿的手在微微颤抖。 苏寒站得笔直,如同自我防卫的士兵,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寒没有继续跟张敏争论谷雨的去留问题。谷雨不是一个物品,随意她们取舍。苏寒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所以,”她静静看着面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也不过才二十五岁,却已经经历了机关算尽的结婚、生子、丧夫、破产……生活对她的打击,都清清楚楚地写在她的脸上。她就要撑不住了。或者已经撑不住了。“你现在是准备为他殉情吗?”苏寒冷冷地质问。 张敏先是一愣,继而大怒。她的优雅大度从来都是流于表面的,这一点谷云亭知道,仅见过一面的苏寒也知道。 但此刻苏寒说这样的话当然不是为了激怒张敏。她只是很担心,却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担心。 张敏的怒气只维持了几秒钟,她像是完全没有力气发怒了,反而讽刺地笑起来。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笑别人。 “我为什么为他殉情?”张敏盯着苏寒发笑,“谷云亭他做过什么值得我为他殉情?我疯了吗?” 苏寒没说话。 她疯了吗?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张敏从椅子上站起来,向苏寒的方向走了两步,逼视着她。 苏寒站着没动,脸上仍是没有过多表情。 “没疯就好。”静了一会儿,苏寒低低开口,语调冷静,“你应该知道,就算你殉情追过去,谷云亭也不会接受。他不爱你。” 所以,留下吧。活着,至少这里还有人需要你。 张敏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退尽,身体站立不稳一般轻轻晃动了一下。 她猛地伸手,用力抓住苏寒的手腕,像是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这只手上了,要将苏寒的手腕生生抓断。 “你!”张敏瞳孔圆睁地看着苏寒。苏寒也看着她,表情平静,无波无澜。 苏寒只是残忍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正因为是事实,张敏才这么愤怒,又这么无法反驳。 最后张敏慢慢松开了紧抓着苏寒的手。 “是,你说的没错。”她哑声开口,每一句都如同啼血哀鸣,“谷云亭不爱我,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到死都不爱!就算我追过去,他也不会要我……” 她退回两步,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整个人都沉坠下去。 半晌,她重新抬起头,笑容苍白而诡秘地看着苏寒:“你不愧是他谷云亭的女儿,一样的铁石心肠,冷血冷清。你们一家人都是如此。这是烙在你们骨子里,融在血液里的基因。你们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会践踏旁人的爱。所以,你们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爱!” 是吗? 苏寒转开脸。 一辈子都得不到爱吗? 那也没关系,她想,她还是可以活下去。 她一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 可是有那么几秒钟,苏寒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胸腔憋闷得阵阵发疼,仿佛是谁突然将周遭的空气全都抽空了。 随后她意识到,没有人截断她的空气,是她自己忘记呼吸了。 外面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隔着很远传过来,犹如雷声隆隆。透过窗户能够看到黑暗中猛然乍现的璀璨烟花,一瞬间,亮满夜空。 新一年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又是一出大剧啊,大家自行脑补吧~ 第53章 当某个事件的情况、结果不在事先的预估之中, 但仔细想想,又合乎常情时,我们喜欢用一个词来形容: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苏寒觉得, 现在的情况就很符合这个词的描述。 她预料到了春晚节目之后网络上会出现关于她, 准确地说是关于“他们”的新闻。 但这一次却有点让人出乎意料。 因为这次的新闻不是关于苏寒和顾睿思的,而是苏寒和萧凯。 今年的春节是个周末。 但这其实无关紧要。 苏寒照例睡得不好,更何况是留宿在陌生的环境,所以很早就起来。 她拿起手机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屏幕,大脑便瞬间记忆住那一瞥之下的所有画面和信息。 然后就看到了那条意料之外的热搜。 大家热议的是一个很抽象的焦点——萧凯看苏寒的眼神。 这是一个注定难以定论的争论,因为你可以说一个人的眼神泄露出很多东西,也可以说里面什么都没有。 有一条评论是这样说的:萧凯看苏苏时的眼神,暖得都快把人化掉了, 说这两个人没事打死也不信! 苏寒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 这是网络上第一次出现她和萧凯的绯闻。 “怎么办呢?”苏寒看着手机屏幕, 低声自语。 在网上, 苏寒三人的节目播放量已经破亿。 苏寒又将节目看了一遍。 或许她不应该弹琴。 原本她也不是特别喜欢弹钢琴。 苏寒出道之始, 在《新歌声》的舞台上演奏过很多乐器,但从来没有弹过钢琴。后来参加综艺节目,送给萧凯那首歌时, 是第一次。 没有人知道,钢琴才是她所有乐器里面学得最好的。 事实上, 在她13岁收到各国学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时,还以优异的钢琴成绩考取了柯蒂斯音乐学院。 但她那个时期并不是很喜欢钢琴。或者准确的说,是有些抵触。 因为所有乐器里面,只有钢琴是妈妈要求她必须学习的。对于原因,妈妈从来没有解释过。苏寒知道妈妈自己并不会弹钢琴,也并没有表现出对钢琴有特别的喜欢, 所以苏寒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必须学习钢琴。 现在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这次在节目中,是苏寒第二次在公众面前演奏钢琴。 但她只是伴奏了一小段,待她弹完琴,需要从钢琴前面的凳子上站起身,一起加入萧凯和顾睿思的演唱。 问题就出在这里。 她结束钢琴演奏,慢慢站起来时,萧凯和顾睿思同时向她转过身,站在舞台璀璨的灯光下,注视着她,等着她走近。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一个细微的眼神、动作、微笑,都有可能泄露掩藏的心思。 这样看来,网友侦破苏寒和萧凯的关系也在情理之中。 苏寒反反复复将网友们的“破案线索”——萧凯注视她的眼神,看了很多遍。 苏寒记得很清楚,萧凯当时站在距离她五步远的地方。因为她走到他身边用了五步。 他站着不动,心无旁骛地等着她走过去。微微上翘的唇角,凝聚成世上最美的风情。 她以为当时的灯光是彩色的,落在他眼睛里,如同繁星闪耀。再回看视频才发现,只是白色的明亮灯光。 但他的眼睛里仍然有星星——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有温暖的星星。 苏寒应该感到高兴,因为他确实是喜欢她的。 她也真的为这份确定感到高兴。只是高兴中,她也感觉自己似乎在与他慢慢拉开距离。 “所以萧凯”,她转开头,看着窗外还没有完全亮起的天空,“你要怎么办呢?” 苏寒又静静地翻了一会儿网页,然后收起手机,走出卧室,走进楼下厨房。从冰箱里拿出食材,开始准备早饭。 大年初一早上要吃饺子,但苏寒昨天晚上看出来,谷雨不太喜欢吃。时间还很早,她就用平底锅将煮好的水饺一个个慢慢煎成漂亮诱人的金黄色。 还不怕麻烦的做了一个汤和一个粥。 因为谷雨喜欢喝汤不喜欢粥,而张敏喜欢粥不喜欢汤。 这些事情只要稍加注意就能发现,跟见过几次面没关系。 苏寒开始认真学习做饭之后才发现,其实做饭跟做化学实验差不多,只需要把各种食材和调味料按照不同的配比、在不同的时间依次混合在一起,然后等着它们发生化学反应即可。 准备好早餐,天光也已大亮。破开灰色阴霾照射下来的晨光显得格外安静柔和。 苏寒洗干净双手,去楼上卧室叫谷雨起床,顺便也叫了张敏。 谷雨第一次跟苏寒一起过春节,很兴奋。跑下楼,看到餐桌上摆好的早饭,发出“哇!”一声惊叹。 张敏看起来也正常不少,化了淡妆,站在清晨透窗而过的阳光下对谷雨轻轻微笑时,就像还未经历任何世事的大学生。 苏寒轻声说:“新年快乐。” 张敏也轻声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仿佛她们前一晚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 庄婷答应过苏寒,不管苏寒和萧凯之间发生什么,她都不会插手。 所以春节一大早,庄婷翻着手机里关于苏寒和萧凯的新闻,也只能望洋兴叹。 各种营销号已经扒到两人之前一起拍戏时的种种,还有上次苏寒、萧凯、顾睿思三人一起去超市采购时,苏寒和萧凯明显离得更近,顾睿思跟在后面,看起来就像大人带着小朋友去购物。 果然,在八卦面前,每个网友都是福尔摩斯。 薛稳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地小心指正:“望洋兴叹”这个成语是否用得不太准确。 庄婷抬眼,大冬天的,这厮一件晃眼的白衬衫,一件剪裁合身的黑西装,拿温度换风度,她很佩服。 裹了裹身上厚实的羽绒服,庄女王将手机揣兜里,拿眼斜他:“你怎么还不走?” 薛稳被问得哑了一瞬,然后狗腿地说:“这不等着看您还有什么指示没有。” 庄婷平时都一身高定,妆容精致,美艳不可方物。现在过年在家,只化了淡妆,宽松的毛衣外面随意裹了件白色的羽绒服,黑色的长发也没扎,略微凌乱的压在衣服里。比平时更多些新鲜生动的人气。 薛稳难得见她这么居家的一面,心里很高兴。 实事求是地讲,薛稳稍微捯饬一下,还是很能拿得出手的。180公分以上的身高,身材劲瘦匀称,五官虽然不是如今流行的明星式的精致柔美,但非常端正耐看,身上有一种传统的男性气质和不让人讨厌的痞气,比圈里的男艺人毫不逊色。 可惜这些庄婷都没有注意过,此刻更是都懒得正眼看他。讨指示都讨到她家祖宅来了,还是大年初一!过完年她不给颁个“敬业奖”都不行。 庄家的规矩,一年到头小辈们随便怎么在外面野,但春节必须回家团圆。 庄婷和庄济楚也不例外。所以每年过年兄妹两人都会回老宅,跟父母长辈一起过节。 薛稳一大早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拎着大包小包突然从天而降,堆着一脸标准假笑,美其名曰来拜年。 按庄婷的意思,门都没想让他进,但架不住她家精明了一辈子的老爷子老太太突然“老眼昏花”,一边教训她怠慢客人,一边二话不说就把人请了进去。 庄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数量之多,有时候庄婷自己都恨不得对不上号,难为薛稳陷在人群里,介绍了一遍之后,居然一次都没有叫错称呼。庄婷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欣慰,不愧是她公司里八面玲珑的人才。 一场会面,宾主尽欢,要不是庄婷拦着,薛稳也适可而止地婉拒,庄家二老都得请他留下吃顿团圆饭。 庄婷出来送他,两个人隔着院子矮矮的栅栏门,一个门里一个门外的交谈。 “行了,没指示,”庄婷挥了挥手,“回家陪老婆孩子过年去吧。” 薛稳简直被说蒙了,半晌咬着牙说:“庄总,我还没结婚呢!”又咬着牙补充一句,“连女朋友都没有!” “是吗?”庄婷混不在意地回道,她就是随口一说,结没结婚,有没有女朋友,这些事她怎么知道,也不关她事啊。但却注意到了薛稳的态度,啧了一声说,“你跟我使什么劲啊!我是你老板,还得负责给你发女朋友啊!” 薛稳气得,连吹在身上的寒风都不觉得冷了。 半晌,又忽然自己笑了:“谁知道呢,说不定我女朋友就你给负责了。” 庄婷跟看二傻子似的看他,“少年,早跟你说过对冬天要有最起码的尊重,像你这么耍帅,保不齐一不小心就冻傻了。” 薛稳懒得理她了,为防止话题滑向更加奇怪地方向,正色问道:“苏寒和萧凯的新闻你怎么看?要回应不?” 庄婷顿了一下,然后神情不满地说:“回应什么?要回应也是另一位当事人该好好考虑的事,咱们静观其变。” 薛稳知道她在对谁不满,也没多说。“那我先走了,你……新年快乐。” 庄婷嗯了一声,总算正儿八经的送了句祝福:“新年快乐。” 薛稳走后,安静的庭院里很快只剩下庄婷一个人。 风好似更凉了。庄婷抬头,看到头顶灰蓝色的天空上,一片云彩也没有,跟这个世界一样,太空旷,太辽阔,太寂静了。 活着就是,即使疯长的孤独、思念、绝望可以让整个身心撕裂,你也得忍受下去。 “婷婷,在门口傻站着干吗呢?赶紧进来!”身后母亲的催促声被冬日寒风送过来,平淡的语调中夹杂着刻意隐藏的担忧。 脸上泄露的情绪一秒收拾干净,庄婷笑着回过头,大声回答:“来了!”一路佯装不耐烦地嘀咕,“让出来送人的是您,现在来催的还是您,做您闺女怎么这么难啊!还能不能有点人权?!” “嫌难你给自己换个妈去!就你难!我这还想换个闺女呢!”说完一转身回屋了。 庄婷简直哭笑不得,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矫情了。都是庄老头给惯的。 几乎与苏寒的遭遇完全相反,庄婷一直在一个健康美满的家庭长大。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倒是时不时的让别人经历了不少挫折。 周于是庄婷跌倒的第一个跟头,也是唯一一个。她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疼。疼得她差点爬不起来。 总有人喜欢说时间是一剂良药。这句话听起来烂俗,但时时被人拿出来引用不是没有道理。 这一剂良药也许不能根治心脏上的伤口,却可以日复一日地让我们学会与伤口淡然共存。 这个世上的爱分很多种。她的确失去了心里很重要的一份爱,而且这份失去所带来的缺憾,也许永远无法再获得弥补。但无可置疑,她仍然在爱和被爱着。这种爱比男女之爱毫不逊色,甚至更为重要,也更为安心。因为心里知道,它恒久不变。 那份微小又沉重的缺憾有时会跳出来作怪,但她是满足的。她明明也应该满足。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你像庄婷一样经历过一个周于,还会爱上别的人吗? 第54章 萧凯的新年是在剧组过的。 除夕表演完节目, 他直接马不停蹄地返回片场开工。 大年初二,苏寒在网上见到了萧凯。他所在的剧组在影视城举行了明星拜年会,众多记者和粉丝慕名而往。 拜年会是在室外, 现场布置虽然简单, 但很有春节的气氛。鲜艳的红色地毯上一张古色古香的茶桌,几把木椅,几株绿植。身后矗立的就是新剧的巨幅海报。萧凯和剧中的几位主演分立在海报中央。萧凯在最前面。 苏寒之前已经见过他在这部剧中的定妆照。他真的很适合古装,虽然此次的角色跟《忆平生》和《画堂春》中的温润出尘完全不同,但换上一袭黑色的他同样将古典的气质演绎到极致,剑眉星目,落拓不羁,举世无双。 见面会在上午十点,剧组官微开放了直播。因为两人的新闻正甚嚣尘上, 所以苏寒其实并不确定萧凯是不是真的会参加这场见面会。但她九点五十分还是准时进入了直播间。 那边的天气似乎不怎么好, 天色暗沉阴郁, 是不怎么让人喜欢的浅灰色。镜头收进去一两棵街树, 寥落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这丝毫不影响大家的热情,活动还没有正式开始,现场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粉丝, 有媒体。 苏寒以前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可以将如此多的热情、时间、精力, 花费在一个看起来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身上。 但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当你心里开始喜欢一个人,不管他知不知道、在不在意、会不会有回应,他都不再只是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了。 这种情绪真是可怕。 十点钟,剧组的主创人员准时入场。 苏寒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笔记本电脑放在对面的木质茶几上。 谷雨说约了幼儿园的小伙伴一起视频聊天, 一个人躲在楼上卧室不知道在密谋什么。 虽然百般不愿,谷雨年前还是去了幼儿园。每次见到苏寒都要大倒苦水,说老师每天只会教儿歌和十以内的数字,还强迫他跳愚蠢的动物模仿操。但让苏寒高兴的是,他跟幼儿园的小朋友相处得很不错。 张敏一大早就出门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 客厅里非常安静。 耳朵边陡然响起粉丝的尖叫声时,苏寒知道,他出现了。 除夕夜零点,苏寒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新年快乐。 还有一个温馨的笑脸。 苏寒一下就笑了,因为想到他圣诞节的信息,也是这样的老干部风。 那时候网上还没有传出他和她的新闻,似乎一切都可以粉饰下去。他们春晚下场之后,分别的时候,他还用暖暖的大掌拍了拍她的头顶,说:“过年要好好吃饭,长一点肉,太瘦了。”又指指她的黑眼圈,“还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 最后静静看着她,说:“乖一点。” 她都一一答应了。 中间其实只隔了一天,苏寒却觉得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非常想见他。 真正的见面,看得到,触摸得到的那种。而不是隔着屏幕。 萧凯并没有走在最前面,他夹杂在几名主演中间,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妆容还是戏里的造型,只是加了一件黑色的长外套。 苏寒一直注视着他在座位上落座。 南方的冬天,气温虽然比北京略高,但长时间在室外久坐不动,冷风也会把人吹透。 他向周围的人群挥手打招呼时镜头切近,苏寒看到他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也看到他眼窝处淡淡的青色。 是因为拍戏太累,还是最近的新闻让他休息不好? 暗淡的天光落进他眼睛里,重新苏醒,变得明亮。 苏寒突然想,他知道她正在看着他吗? 一开始,所有人都围绕新剧和春节的一些话题提问和回答。气氛很和谐。 但苏寒的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突然有一个声音问:“萧凯老师,最近网上关于你和苏寒的新闻是真的吗?” 满场皆静。 所有视线都聚焦到他身上。 苏寒于是知道,不是只有她在等着,所有人都在等着。 萧凯并没有露出明显的意外,只是稍稍低了一下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无力又无奈。 “我知道大家现在都对这个问题比较关心,”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抬起头,接着说,“其实不管是我,还是苏苏或者睿思,我们在这个圈子里都是一个新人。虽然还没有瞩目的成绩,但我们都在各自努力。” 他轻轻微笑了一下,“演员这份职业其实很特殊,一丁点细微的东西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希望大家能把目光更多的集中在我们的作品上,而不是我们的私生活和那些未经证实的传闻。” 苏寒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他语气诚恳,笑容温暖干净,连她都不忍追问了。 “苏苏,苏苏!”谷雨从楼上一路小跑着下来,一边跑一边喊,“刚才妮妮说,过年除了吃饺子,还得吃瓜子和糖果,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妮妮是他在幼儿园的小伙伴。 苏寒平静地切掉直播。 稍稍想了一下,瓜子、糖果?她确实忘了这些,抬头看向楼梯的方向,轻声说:“那我们现在去买吧。” 谷雨跑到沙发边,一歪头,看到桌上的电脑。 苏寒虽然关掉了直播画面,屏幕却还停留在萧凯新剧官微的页面,置顶的就是他的高清定妆照。 “你在忙吗?”谷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苏寒摇头:“没有。” 谷雨仰着小脑瓜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灿烂一笑,拉起她的手:“那我们现在就去买!” “嗯。” 两人穿好外套,步行去附近的超市。 苏寒对路不熟悉,谷雨就负责牵着她带路。 “我们能多买一些糖吗?”谷雨边走边说,“我有压岁钱,可以自己付钱。” 苏寒问:“为什么要多买一些?”她没记得谷雨特别爱吃糖。 谷雨说:“我想留着送给妮妮吃。她在幼儿园老是爱哭,睡午觉会哭,自己吃饭也哭,太吵了!下次她再哭我可以拿她喜欢的糖果哄她。” 苏寒笑了,“嗯”了一声,想了想觉得需要叮嘱一句,“但是小朋友不能吃太多糖。” “我知道!”谷雨乖巧地说,“糖是人体能量的主要来源之一,但是过量摄入会引起蛀牙、肥胖、糖尿病。小朋友吃太多糖还可能影响食欲、消化功能和骨骼发育。” 苏寒笑着点点头:“所以,除了吃糖,你得想想其他哄妮妮不要哭的方法了。” 谷雨闻言皱起了眉毛,半晌,为难地说:“那……我只能堵上自己的耳朵了……” 苏寒挑挑眉,笑着说:“这倒是个好办法。” 这一年北京的冬天分外寒冷,却一直没有下雪。 道路两旁的街树,叶子几乎褪尽,露出光秃秃的枝干。地面上偶尔零落着几片枯叶,脚踩过,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谷雨一直紧紧牵着苏寒的手,两个人沿着一条被草地簇拥的小径往前走,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手心都变得暖烘烘的。 某个瞬间,苏寒觉得自己退回至五岁孩童,谷雨的身影与谷云亭的身影重叠。那时候她也是这样被牵着,走在这条相同的小径上。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有些人和事情改变了,甚至永远消失了。又有新的人和事情到来,发生。永远不会改变的只有时间本身,每个人都被它推着向前。 到了超市,谷雨选了几种喜欢的糖果,苏寒买了些食材。谷雨自己付糖果的钱,苏寒负责其他。 回到家,苏寒就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午饭。只有她和谷雨两个人,苏寒却做了分外丰盛的四菜一汤。 她在厨房里听到谷雨给张敏打电话,问她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不一会儿,传来谷雨有些低落的声音:“那好吧,苏苏做了好多菜,特别好吃,妈妈不回来太可惜了。” “……” “嗯,我会好好吃饭的!妈妈自己在外面也要记得好好吃饭。” “……” “好,那我和苏苏等你晚上回来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这次张敏一定给了肯定的回答,因为谷雨的声音重新变得高兴起来:“嗯,我会乖的!妈妈再见!” 谷雨挂断电话,苏寒的最后一道汤也已经做好摆上桌。谷雨很自觉地去洗手,然后帮忙把碗筷拿过来,摆好。 苏寒双手撑在餐桌边缘,歪头看着他:“你还没吃怎么知道这些菜好吃?” 谷雨马上很狗腿地说:“苏苏做的所有菜都好吃,我都爱吃!” 仰头看着她的眼睛天真明亮,仿佛有星星在里面不停地闪动。 苏寒伸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梁,笑着说:“吃饭。” 整个春节假期苏寒的主要“工作”,就是喂饱谷雨。 她开始慢慢喜欢做饭,倒不是像圣人说的那样“治大国若烹小鲜”,在做饭中悟得了什么心得。她只是喜欢可以一个人专注于做一件事的充实和平静。 做饭是一件很耗费精力和时间的事情。但苏寒现在正需要这个。 有时候花费整整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查阅食谱、采购食材,然后关在厨房里烹调人间烟火味。 庄婷发信息问她在家干什么,苏寒随手拍了张做菜的照片丢给她。庄婷也很随手地把照片丢到了微博上。 附文说:苏妹妹在家修炼厨艺,我要去蹭饭。 第二天真的来了,还拉着薛稳。 把苏寒做的菜拍了个遍,还偷拍了一张苏寒在厨房忙碌的侧影。窗口照进来半匹微斜的日光,她正好有一侧脸颊浸在光影里,看起来安然静谧。 庄婷把这些照片全都抛到了网上。 这次附文:一本满足! “猜猜广大网友看到这些照片会说什么?”庄婷晃了晃手机问道。 “说什么?”苏寒配合地回答。 庄婷抬起一只手,在半空中指点江山,一板一眼地说:“天才明星苏寒懒理绯闻,在家享受生活,晒美食厨艺精湛。” 苏寒:“……” 事实证明,庄婷不愧是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老油条”,预测得一点没错,连那些大V和营销号的标题都几乎一字不差。要不是了解庄婷,苏寒都要怀疑这些都是她花钱买的了。 庄婷说春节给苏寒放一个长假,就真的给了一个长假。苏寒一直休息到初十,也勤勤恳恳地做了十多天的厨娘。 她虽然做饭,自己却吃得很少,大部分都进了谷雨的肚子。 吃到初十的时候,谷雨捏着自己腰上的小肥肉,忧郁地说:“再这么吃下去,我就要变成一头小肥猪了。” 和谷雨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苏寒内心很平静放松,可以做到尽量不去思考外界种种。 她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谷云亭濒死之际,执着于交代她照顾谷雨。不是谷雨需要她,而是她需要谷雨。是她需要被照顾和安慰。 谷云亭在苏寒五岁时离开她和母亲,虽然从未说过,但苏寒心里是有所怨恨的。无关原因和对错,离开便意味着否定和抛弃。 父母的分离,是苏寒对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的第一次失望。这种失望在日复一日的独自成长中不断加固、夯实,并最终成形为常态。无法被克服。 苏寒认定这个从小抛下她离开的的男人,只是她生理学上的父亲。他对她没有任何了解,也永远不会有。她也没有想过给他机会去靠近和了解。 但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了解她的。或许是源于血缘的天性,或者是作为父亲的本能。也可能是在她不知道的暗处,长久偷偷注视和关心的结果。 苏寒再也无从得知。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寒在家里闭门修炼厨艺的时候,广大粉丝突然在网上发起了守护“思寒”CP的行动。 众多CP粉不辞辛劳,cut出苏寒和顾睿思之间的所有互动,例证两人才是“真爱”。还美其名曰:不吹不黑,以糖为证。 有一位粉丝在网络上上传了一段视频,苏寒看到这段视频的时候也不仅怔了一下。 视频上的内容苏寒并不陌生,是去年圣诞节她在美国的时候,在街边给谷雨唱了一首生日歌。 那天是苏寒美国之行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她就要返回英国。谷雨坚持要一起出去逛街,苏寒答应了。 他们走到中央公园附近的时候遇到一个在路边表演的乐队,谷雨突然要求苏寒给他唱一首生日歌。 苏寒诧异地低头看他:“如果我没记错,离你的生日还有四个月之久。” 三岁的谷雨拿大大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很认真地说:“可是你明天就走了,我觉得我有权提前讨要一下生日礼物。” 苏寒不知道谷雨是如何知晓她不会再来美国,也许是谷云亭告诉他的。后来在她回到学校一个多月后,谷雨给她打电话,说爸爸答应等他过生日的时候一起去英国看她,他们全家一起为他庆祝生日。 但几个月后,这变成了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约定。 谷雨生日的时候,她正在医院里,独自站在破碎荒芜的深渊边,随时都有可能投身而下。虚弱、绝望,没有出路。 只是,当时站在中央公园的那个苏寒尚不知道,数月之后她将要经历生命中最无法反抗的碾压。 此刻再看到这些画面,苏寒只觉得陌生如梦。视频的背景声音很嘈杂,她却能清楚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和说过的每一句话。 面对谷雨的要求,她那时候想了想说:“我本来打算送你一个别的礼物的,你确定现在要求我只是送你一首歌?” 谷雨纠结了片刻,最后眨着长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伸出两跟手指仰头看着她:“我可以两个都要吗?” 苏寒笑了,待乐队表演完的间隙,走过去对鼓手说了句什么,又从另一个人手里借过一把吉他,站在冬季的第五大道街边,为谷雨完整地唱了一首生日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在围观行人零落的掌声中,苏寒缓缓笑着,用英文说了一句:“生日快乐,我的小怪兽。” 谷雨的巴掌声拍得最响亮起劲。 但CP粉上传这段视频当然不止是为了看苏寒唱歌,虽然也确实有很多粉丝在下面留言,略带夸张地说这是听过最好听的生日歌,以及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弹吉他唱歌的样子又飒又甜。 可是重点却并不在苏寒这里。 视频播到一半,镜头突转,摇摇晃晃地扫过数张陌生脸孔,最后定格在一张东方面孔上。 苏寒正觉得这张脸略感熟悉,视频中传来一个女生兴奋又模糊的声音。 “这是顾睿思吗?是不是他?” 有另一个女声回答:“谁是顾睿思?” 苏寒怔然,顾睿思? 一年前的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已经是全民偶像,脸颊的轮廓也不像如今这样瘦削立体,甚至还带点可爱的婴儿肥。 但没错,确实是顾睿思。 那年他去纽约拍摄广告,工作结束后一个人沿着繁华的第五大道闲逛。 顾睿思那天过得不怎么顺利,一条短短几分钟的广告,从上午一直拍到下午,让他年轻高傲的心有点受到打击。 百无聊赖地在路边那个乐队前面停住脚步的时候,其实苏寒和谷雨就站在他旁边,只隔着一两个人。 彼此都没有留意。 肯定不会留意,因为还是陌生人。 直到谷雨要求苏寒给他唱一首生日歌,而她也答应了。 好像只是一个转头,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视线里。 后来回想的时候,顾睿思觉得如果是在影视剧里,这时候大概会是一个慢镜头,她缓缓抬起头,风从后面吹过来,把她的头发乱乱的吹拂到脸颊上。 隔着异国的人群和暮色,他直直看着她慢慢走向乐队。 当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对着他微笑时,顾睿思目光微动,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心居然蹦乱了几下。 苏寒当然不是对他微笑,而是在对谷雨微笑。 唱完歌之后,苏寒走出那个被人群围成圆圈的圆心,牵着谷雨从他身边走过,很快变成他视野里两道一高一矮的背影。 就像前面说过的,一年前第一次见到苏寒时,顾睿思对她一无所知。两人没有任何交谈,连哪怕一个对视都没有。 他们之间并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那时候他并没有喜欢她。就只是,留下了印象。 如果两人后来没有再遇到,一切也就止于此。 那天苏寒离开后,顾睿思也很快离开了。两人向着两个相反的方向,相背而行,渐行渐远。中间是暮色四合,烟霞万顷,还有暮色下的熙熙人群和车流。 顾睿思没想过会再见到她。毕竟这个地球上那么多人,哪怕是两个相识羁绊数年的人都有可能在茫茫人海中失散。他们只不过是在异国他乡,共处了一首歌的时间。 但他们真的又相遇了。 顾睿思再见到苏寒的时候,完全没有影视剧里那种高潮或戏剧性,两个人都很平静。 苏寒平静,是因为她倒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而顾睿思平静,完全是因为他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但他的心是不平静的,紧锣密鼓地跳。 在酒店大厅看到苏寒的第一秒钟,顾睿思就认出了她。 遗憾的是苏寒并没有认出他。 事实上直到他们在剧组第三次见面,他手里的剑不小心划破她的额头,给她留下血淋淋的印象之前,苏寒对他都没有任何记忆。 所以她也就不知道,当时他站在她面前,看似平静地对她说出那句“我是顾睿思”时,内心是怎么样的狂跳如雷。 顾睿思自己也很矫情地想过,缘分这样东西,到底是一种怎样神奇的存在。但这么深奥的问题当然不是他能够参透的。 不过不管缘分是什么,他都觉得,他和苏寒是有缘分的。 不然纽约数百万的人口,他怎么独独遇到了她? 首都那么多家酒店,他怎么独独跟她选择了同一家? 国内那么多演员,那么多影视剧,他们怎么就被选中进了同一个剧组? …… 除了有缘,他找不出第二个解释。 这段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网友们自动脑补了一出偶像大剧。 看完视频,苏寒除了微微有些讶然,并没有太多其他情绪。 她和顾睿思居然一年前就见过,这的确让她意外。可是惊讶过后,她心里坦然觉得,如果没有这段视频,顾睿思恐怕也早已经忘了这件小事。毕竟当年两人只是陌生人。 真正让苏寒震动的,是视频末尾。 她牵着谷雨的手离开路边的乐队和人群,镜头追着他们走了一段,一个穿着深灰色呢绒大衣的中年男人向着他们走过来。 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苏寒无法描述看到他那一瞬间的感受,她完全遗忘了一开始观看这段视频的目的,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时空颠倒的感觉,整颗心脏猛地下坠,全身所有的血液却瞬间上涌,几乎能听到它们在血管里哗哗流动的声音。呼吸和心跳同时凝住。 虽然他的面容有些模糊,而且只是一闪而过,但苏寒知道自己绝对不会错认。 是谷云亭。 那天他陪苏寒和谷雨一起外出,苏寒还清楚记得视频被截断之后的情形——他一直走到她和谷雨面前,最后停在她身边,就在她右手边。 谷雨很高兴地告诉谷云亭,苏寒给他唱生日歌了。谷云亭听到也很高兴,很自然地伸出一只手臂,松松揽了一下她的肩膀。知道她不习惯,轻轻一触就松开。 现在再想起这些,苏寒只觉得心如刀绞。 谷云亭当时没有听到她唱歌,因为他刚好接到一通电话,于是走开一段距离去接听。 谷云亭对待生活和工作有着非常明确的界限。他休假在家,尤其是跟苏寒或者谷雨在一起的时间,从来不接工作电话。 所以苏寒能猜到,刚才那一通一定是私人电话。 而他返回后,虽然极力掩饰,苏寒还是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了还未及收起的晦暗和隐约怒气。 这在他是不常见的,据苏寒所知,能将他触怒如斯的,以前只有她母亲,现在大概只有张敏。 那一瞬间苏寒心里突然有些难过,为谷云亭感到难过。 这个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与他第一个妻子在一起时不幸福,摧毁重建的第二段婚姻也没能获得幸福。 而随着他的死亡,这些不幸再无更改挽救的可能,追随他直到生命的终点。 她的母亲亦然。 他们的生命都不是结束在幸福的时刻,甚至前一秒钟还在彼此争吵、对抗、怨怼、中伤…… 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真实到无法消除的窒息感让苏寒眼前阵阵发黑。 自从意外发生以来,苏寒再也没有看过父母的任何影像或是照片。虽然那些东西本来就不多。 他们一家人都不喜欢拍照。如果他们知道她现在居然身处影视圈,每日面对镜头,一定倍感意外。 过了良久,苏寒才慢慢平静下来。 手机屏幕上已经自动跳至下一个视频,一位美食博主正在制作饭后甜品。 苏寒将页面关掉,收起手机。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起水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很厉害。 重新将杯子放回桌面上,苏寒用力握紧双手,转开头,看着窗外暮色,默默无言。 真的这么难吗? 要医治内心伤口,平息死亡带来的黑暗、冰冷、创痛和破碎,这么难吗? 她以为自己是有些进步的,即便不能全然自愈,但至少多存活一天,那些内心的恐惧和绝望就会消弭一些。一天一天过去,她终究会获得治愈。 可是根本没用。她只是把所有情绪碾压至最底层,用清扫伪装出来的平静淡然逃遁痛苦的现实。 只需一个微小的缝隙,看似坚实的伪装就会全部溃散。开闸而出的记忆如同行至穷途的洪水猛兽,激烈撞击,毫无怜悯,几近让人无力支撑。 . 顾睿思和苏寒再见面的时候,视频风波还没有过去,他试图开口解释一句。 这个解释其实略带着一些愉悦的心情,因为顾睿思心里觉得,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相遇还是挺美好的。 抛开那些横生出来的枝枝节节,只看那一段少男少女的相遇,确实是美好的。 但人不是树,砍去一个枝节也能继续生长,而且长得更好。人不行,人必须带着那些扎根在血肉里的枝节存活,活一天,疼一天。 顾睿思试图解释的话刚开了个头,苏寒就直接打断了他。 “顾睿思,”她说,“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拒绝的断然而直接。那是第一次,苏寒的声音显出几分激越。 顾睿思愣住。 苏寒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顾睿思。”她低了一下头,掩饰脸上的情绪,轻声道歉,“我现在真的谈不了这些,很抱歉。” 说完便快步离去。 直到几个月之后,苏寒所有的家庭背景被挖出,还有那些她藏在时间深处的伤口,亦被扒开,□□裸地摊开在日光下,供所有不相关的人任意观赏、品评。 那个时候顾睿思才明白,她反应激烈的真正原因。 第55章 这个春节假期, 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 娱乐圈一位女艺人,自杀身亡。 事情发生在苏寒开工前一天,她正在跟谷雨协商, 她应该搬回自己的住所了。 死亡来得毫无声息。 一夜之间, 整个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关于这位女艺人的新闻。她过往为数不多的影视作品也被翻出来,一改之前的寂寂无名,无数网友和粉丝齐齐表达缅怀和惋惜。 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是用生命换取来。 苏寒盯着手机屏幕上这位女艺人的照片愣了很久。 杨芸。 曾经跟她一起参加过那档旅行综艺节目的杨芸。 苏寒久久看着照片上杨芸的脸。她还那么年轻,只比她大五六岁。苏寒还清楚记得,她很爱笑,每次说话之前总是先下意识地微笑,连声音都带着轻快笑意,让人想起清晨簇新的阳光。 在共同参加节目之前, 苏寒和杨芸完全不认识。但杨芸却像是很喜欢苏寒, 不管吃饭、走路都喜欢跟苏寒一起。 被人问到, 就大方爽朗地说:“谁让苏苏现在这么红呢!我挨着她多蹭点镜头。” 苏寒从沙发上站起身, 看到清晨微明的蓝光照亮整个房间。 一个人的生命可以逝去的这样轻易。 她并没有疑惑,那么一个看起来开朗乐观的人怎么会自杀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所知的痛苦和煎熬,那是不能翻开给别人看的东西。只能自我承担和抗争。 当抗争的力量耗尽, 被垒压在肉/体和心灵上的巨石彻底压垮,人们才会看到, 哦,原来Ta的笑容、平静,或者冷漠、嬉笑后面,藏着别的东西。 苏寒收起手机,第二天即心无旁骛地投入进工作中。 她没想到的是,这件事看起来跟她并无相关的事, 会将她推至风口浪尖。 休息了一个春节,薛稳已经将她的工作安排得满满当当。广告代言、杂志封面、品牌活动、采访,还有两部电影需要去试戏。 苏寒不甚用心地翻着工作行程。作为薛稳手底下最听话的艺人,她这些一向全听薛稳安排。 庄婷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里,单独给她开开工前的动员会议。 “把心安安稳稳放肚子里,旁的都是虚的,挣钱才最实在!”庄女王情绪饱满地说道。 苏寒认同地点头。 她转头望向办公室窗外。 冬日灰色的天空变得更加暗沉,几乎是肃杀的铅灰色,阴郁地压在头顶,似是蕴藏着一场暴虐的洗礼。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 苏寒全部身心投入工作,她完全认同庄婷的话,挣钱才最重要也最实在。 离开前苏寒企图与张敏交谈一次,但对方完全拒绝。 张敏讽刺地看着她,说:“你了解我,如果你是想表示关心,金钱就可以,其他请你收回去,我不需要!” 谷雨已经去楼上自己的卧室睡觉,夜晚的偌大客厅,安静得如同空旷荒野。 苏寒有一会儿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回视她。张敏大约以为她在与她对峙,但并不是,苏寒只是在调整情绪,尽量让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要显得太过生硬和冷漠。她不想两人像上次那样不欢而散,这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你讨厌我,”良久后,苏寒打破安静,努力把那句“我也不喜欢你”吞下去,“你可以继续不喜欢我,但是我希望……我觉得,你做出任何决定之前,至少先想一想谷雨。毕竟,他只剩下你了。” 张敏脸上冷硬的表情终于动了动,几秒钟后突然笑了:“他不是还有你这个姐姐吗?” 苏寒静静看着她:“你心里知道,什么人都代替不了母亲。” 张敏脸上的笑渐渐落下去。 “如果不能为自己活着,就为那些需要你的人活着。我们不都是这样吗?” 苏寒说完,目光落在空白墙壁上。明澈莹亮的水晶壁灯在墙面上笼罩下一小片淡雅均匀的光影。 如果不能为自己活着,就为那些需要你的人活着。 这就是谷云亭最后想对她说的话吧。所以他让她照顾谷雨。 苏寒知道,她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她迈上楼梯向客房走去的时候,隐隐感觉到张敏如有实质的目光一路追随落到她的后背上。 不用回头,苏寒都能看到张敏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不是张敏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了。 苏寒知道张敏想问什么。 谷云亭离世时,苏寒是唯一在他身边的人。那些问题,张敏只能问她。 他痛不痛苦?最后一刻说了什么?有没有提起她?有没有什么话留给她?…… 但张敏不敢问。 苏寒也不想回答。 躺在黑暗中的床上,仰望着天花板,苏寒不确定,这场简短的交谈是否会对张敏产生影响,继而改变她的某些决定。 她真的不确定。 苏寒隐约觉得,自己知道张敏想做什么,或者说,她正在做什么。 站在悬崖边,随时要投身而下的从来不止苏寒一人。 可是她能拉住她吗?怎么拉? 一个急速下坠的人,怎么拉住另一个急速下坠的人? 苏寒怀着这样的疑问离开。 张敏说只要钱,不管这是不是她的真心话,苏寒可以给。这是目前她仅能做的了。 工作在这种时候是最恰当的选择,不仅带来丰厚金钱回报,而且可以让生活变得忙碌,以此对抗乘虚而入的灰暗和消极,获得短暂忘却和虚假充盈。 有时三天从南到北跨越四五个陌生城市,出席活动,接受采访,在摄影棚不间断拍摄到凌晨两三点。没有任何疲累和言语抱怨,第二日一大早如常收拾行装,继续上路。 虽然苏寒的工作行程是薛稳亲自安排的,但他有时候也看得心惊肉跳。如果公司有最佳员工奖,苏寒一定实至名归。 他只能把苏寒的状态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庄婷。 庄婷默了很久之后说,没关系,身体累了,心才能休息。 薛稳哑口无言。 了解庄婷越多,薛稳哑口无言的时候越多。庄婷对外总是表现出一种无脑花瓶的形象,可又总时不时的像现在这样蹦出一两句睿智又深沉的人生哲理。这他怎么受得了。 无脑? 苏寒诧异地听着薛稳的碎碎念:“庄婷有两个硕士学位,一个学士学位,虽然会读书不是评价一个人的绝对标准,但庄婷怎么看都不是无脑吧。而且据我所知,接管庄周影视之前,她还读完了MBA。” 在薛稳目瞪口呆的空挡,苏寒又补充了一句,“哦,她还会至少三门外语。” 薛稳:“……” 所以他周围不是天才就是学霸。 突然觉得身为学渣的自己孤独弱小无助…… “你说,有这么优秀的老板,我是不是也应该跟你们似的,去考个这个那个的学位?” 苏寒看着他:“你喜欢她。”她用的肯定句。 薛稳假装惊讶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乐呵呵问:“这么明显?” 苏寒点头。大概就像,她喜欢萧凯那么明显。不由自主地关注他,留意他的所有消息,还听他的话。 薛稳在庄婷面前就是这样。 “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去读书,考个学位什么的,是不是晚了点?” 薛稳病急乱投医地咨询起了苏寒这个恋爱新手的意见。 不过对庄婷,苏寒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如果她喜欢你,就不会在意这些。” 薛稳不说话了。关键是她现在还不喜欢他啊。 苏寒看懂了他脸上的表情。 “她会喜欢你的。”不知道怎么,苏寒突然无比肯定地脱口而出。 说完仿佛自己也被说服了。 即便庄婷总是表现得毫不在意,但苏寒知道,她从未自上一段感情经历中走出来。她需要一个拉她一把的人,薛稳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苏寒当真那么肯定,庄婷一定会喜欢上薛稳吗? 庄婷和周于之间的感情,苏寒是亲眼见过的,要将那样纯粹又深入骨髓的感情完全放下,无异于敲骨吸髓。 庄婷的性格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苏寒很清楚,她跟她一样,是执拗不懂悔改的人。 苏寒冲口而出的话,不过想推着薛稳走向拯救者的位置。 薛稳双眼放光地看着苏寒。庄婷会喜欢上他的,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好不容易碰上个志同道合的人,薛稳正等着苏寒继续说下去,却见她突然停住了。 不止停住了,良久之后,还对着他摇起头来。 薛稳怔住。 苏寒轻摇着头说:“我骗你的,我不知道庄婷会不会喜欢上你。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也许可以让她慢慢习惯你的存在,习惯随时随地看到你,冲你发一些小脾气,颐指气使地使唤你……你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是不同的,但当你想要再进一步的时候,她却开始退缩、迟疑,变得冷漠,甚至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企图将你隔绝在她的生活之外……” 薛稳眼睛里的亮光随着苏寒的话,一点一点熄灭下去,但并没有灰败,只是在眼底变得深邃内敛。 苏寒将目光定在他脸上,静静看着他:“如果你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薛稳沉着地笑了笑,脸上隐约透出胸有成竹的骄傲。 “放弃?”他说,“我自个儿媳妇儿为什么要放弃?” 苏寒:“……”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确定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失望或挫败。 无言地举了举手里的保温杯:“那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薛稳受用地拱了拱手。 “所以,那个让她变成这样的男人是谁?”几秒钟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苏寒手里的杯子停住,这次换她说:“这么明显吗?” 薛稳挑了挑眉。 苏寒把水杯盖子盖上,拧紧。 “这些事你如果想知道,以后可以亲自问庄婷。” 薛稳笑了一声,不再追问。也就是话题聊到这了,他随口一提,也没真想从苏寒这套出什么话。 不过苏寒万万没想到,不久之后,薛稳会以她为突破口来跟庄婷拉近距离。 跟着庄婷一口一个的叫她“寒寒”。 尤其跟庄婷汇报她工作情况的时候,寒寒怎么怎么,寒寒怎么怎么。揣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明目张胆地行徇私之举。 苏寒在他们面前油然而生出一种,被长辈查看成绩单的诡异感觉。 不过薛稳这个暗示实在太过隐晦了点,庄婷除了一开始表示了些微惊讶,完全没有领会到当事人的“良苦用心”。 薛稳一点都不着急,跟苏寒的一番交谈,充分考虑了她的意见之后,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进攻策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习惯是个好东西,薛稳决定帮庄婷培养起来。至于养成之后的事——他不会太过强求,但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那天是周末,苏寒和薛稳的交谈发生在凌晨,苏寒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会飞回北京,苏寒可以获得数天奢侈的休息时间,然后准备一周后的电影视镜。 如果没有意外,未来的两三个月她会在某一个剧组度过。 苏寒无疑是一名好员工。她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从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 即便如此,苏寒却从未试图了解她现在供职的这个圈子内在的运行规律和既定法则,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久留,终会离开。所以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和精力。 她本质上从来是冷漠的人。 虽然网络上经常有关于她的消息和报道,苏寒却很少真正上心,通常是一看而过,或者是庄婷、薛稳八卦给她。但杨芸的事最终绕到她身上,而且动静不小,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 起因只是因为她对此毫无反应。 网友众口一词地指责她,缺少怜悯,太过冷漠。杨芸曾经在节目中那么照顾她,她却没有在微博上对杨芸的死发声,更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表示遗憾和难过。 苏寒一直是冷漠不融入的,在那趟意大利之行的旅行节目中,苏寒与他人的交谈零落可数。杨芸确实是在节目中对她表现出最大善意的人,时时处处留意和照顾她。 但苏寒真的不知道面对死亡应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任何语言在死亡面前都太过浅薄。言语的同情和悲痛当然容易,但是内心真实的悲伤是永远无法翻开给人看的。至少苏寒做不到。 庄婷和薛稳都了解她,没有要求她必须在微博发声“挽回形象”,而且这时候也不是合适的时机,不管再说什么,都会显得缺乏诚意,被看做是逼迫之下的无奈之举。 薛稳主动向庄婷承认错误,是他工作不到位,没有第一时间预测到危机。 苏寒的微博一直是薛稳在运营,如果一定要追究,他确实存在工作上的失误。 但庄婷这次大度地说不是他的错。 “就算你第一时间发了微博,有人要掀起风浪,也可以吹毛求疵、骚浪贱地说你是蹭热度。这种事还见得少吗?” 薛稳没说话。 人红是非多,薛稳知道庄婷说的是事实。 这种事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处理。 “不过你也要有个准备,保不齐哪次采访或是活动的时候就会被问到。”庄婷叮嘱苏寒。 果然,苏寒很快就遇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苏寒当时沉默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不太想回答,也没有什么想说的。如果想说,很久之前就说了。每个人面对死亡的反应都不同。难过不难过,悲伤不悲伤,有人愿意表达出来,也就有人不愿意表达出来。”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们生活在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这很好,可是言论自由不仅仅是自由说话的权利,更重要的是不说话的权利。我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寒目光平静地说完,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其实并不是她想说的话。 她真正想说的,是想问问那些在网络上指责她的人,他们想要听她说什么,说她很难过吗?那他们难过吗?有多难过,又会难过多久? 也许第二天某个明星出轨或者离婚的新闻,就会立刻让他们转移视线,忘了此刻的难过。 这种能够轻易说出又轻易结束的难过,苏寒宁愿没有。 在得知杨芸自杀消息的第一时间,苏寒大约也是震惊难过的。 可她深知自己这种难过情绪的廉价,不止因为时效短暂让它显得廉价,更因为她只是一个距离遥远的旁观者,任何一件微末小事都可以让她将这种难过情绪放下,任其自生自灭。 比如要为谷雨准备一餐饭,跟薛稳通电话沟通工作事宜,甚至只是到了她和谷雨约定一起玩数独游戏的时间,等等,诸如此类。 她并不觉得那些将难过和惋惜发布在网络上的人不是出自真心。她相信他们是真心的。只是这不表示她也必须这么做。 她不愿意。 这倒不是说她多么坚持自我,毫不妥协。如果真那么坚持,她不会将微博交给薛稳打理。如果当时薛稳代替她在微博上发表了对于杨芸的悼念,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就像心里燃着一簇莫名的火焰,不确定要烧向谁。 回应了一次之后,苏寒不再就同类的问题作答,遇到锲而不舍继续追问的,清清淡淡说一句,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就闭口不言。 但苏寒没料到的是,她不再回应,记者追问的话筒居然递到了顾睿思和萧凯面前。 而且是在他们新剧探班的时候。 苏寒和萧凯这段时间并非全无联系,只是两人都能感觉到,从网络上爆出他们的绯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萧凯偶尔发来微信,说在网上看到她的新闻,问她累不累,或是去的那座陌生的城市漂不漂亮。 苏寒于是知道,他也一直在关注她。 有一次她去一座城市参加活动,萧凯随口问她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工作结束后,她把穿着高跟鞋站立了三个多小时的脚塞进运动鞋里,乘车找到当地的一条小吃街,拍了很多照片发给他。 只是这样的聊天也不能长久,有时要几十分钟,甚至数小时才能得到一句回复,然后聊着聊着就彼此断了。 其实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况,因为双方都太过忙碌。但那时候的心理是不同的,等待的心情也就不同。 谁都没有提起要见面。 关于苏寒和萧凯还有顾睿思之间的新闻,不止萧凯和顾睿思被媒体追问,苏寒作为当事人之一,必然也逃不过。 只是她从来不回应。哪怕话筒怼到脸上,被追问到冷场,都不多说一个字。 媒体也就渐渐不问了。 以前只有她和顾睿思的传闻时,每每被问到,苏寒都澄清得很坚决:我们只是朋友。不是,新闻是假的。 现在萧凯和顾睿思被放到同等的位置,她什么都不能说了。因为没办法对着另一个事件人物平平淡淡地说出,我们只是朋友、那些新闻都是假的,这样的话。 她不是不能说谎,她很会说谎。可是人总有那么几件不愿意用谎言面对的事情。她现在遇到的就是。 苏寒现在上网刷新闻的时间比以前明显增多,所以萧凯和顾睿思被杨芸事件波及到的采访一出,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 顾睿思依然很顾睿思。 记者刚提起这个话题,他就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不耐烦。回答得也很直接。 “我就觉得,这是别人的自由吧,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说了就表示难过,不说就不难过吗?又不是小学生,这逻辑,太幼稚了吧。”最后还对着镜头直言不讳地问,“那些整天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的人,就没有别的事干了吗?你的人生是有多空虚?” 看得苏寒都不禁弯起唇角。 粉丝真的对他很宽容,每次都对他怼天怼地的直率态度很买账。 这次还一起在留言区排队,打开评论就能看到整齐的高楼,长长地排下去: ——羡慕“别人” ——羡慕“别人” ——羡慕“别人” …… 近一个月,苏寒没有见过萧凯,却见到顾睿思两次,还一起吃了一顿饭。 一次是谷雨约了顾睿思打游戏,苏寒送他去顾睿思家里。也是那次,顾睿思想跟她谈谈网络上曝光的两人在纽约相遇的视频,苏寒少见地发了脾气。 第二次还是谷雨和顾睿思的“约会”。谷雨请顾睿思吃火锅,苏寒是留下来结账的那个。 他在拍戏的间隙这样频繁外出,让苏寒很惊讶。顾睿思看出她的疑惑,连忙解释说他是请假录制另一档综艺节目,“顺便”和谷雨约了吃饭。 苏寒当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第二天刷新闻才知道,他录制的那档综艺根本不在北京,与她的城市相隔一千多公里。他根本是前一天录制到凌晨,隔天再搭乘最早的航班来赴谷雨的约,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返回剧组。 苏寒心情复杂地看着粉丝偷拍的他带着帽子和口罩匆匆穿越机场的照片,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她想起一点事情。 在萧凯面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狗,殷殷切切地等在那里,等着有人能扔给她一根骨头。 她打心底里为自己的卑微感到羞愧。 可是这一刻她才猛然意识到,顾睿思在她面前时也是一只小狗。也在等着她偶尔扔出的一根骨头。 羞愧的同时,苏寒更感觉到自己的糟糕。 她静静转头,客厅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的,带着凉意的寒风吹拂进来,很快将屋内温暖的空气慢慢稀释、变冷。 事实上,苏寒也不确定自己希望萧凯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放弃事业选择她吗? 不,她并不希望他这么选。 所以如果他做出相反的决定,放弃她选择事业…… 她也许会有些失望,但应该并不会像想象中那么失望吧。 应该。 室内的温暖完全被从窗口进来的寒气侵蚀了,苏寒站起身,走过去将窗户关好。 走回来,重新一个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直把所有的相关新闻全部看完。 “我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没有必要多谈,而且苏苏自己也已经回应过了。她其中一句话我觉得说得特别好,言论自由不仅是说话的自由,更重要的是不说的自由。”他对着镜头轻轻微笑,“其实了解苏苏的人都知道,她人有一点内向,本来就是话很少的孩子,但是很善良。我想网络上那些毫无根据的话,大家也不会相信。” 这是萧凯的回应。 他说的很好。跟内容无关,大概他说什么苏寒都觉得他说的很好。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做“损失厌恶”。它指的是这样一种心理状况:人们损失一样东西的痛苦要远远大于得到这样东西的快乐。通俗一点讲,就是比起喜欢“得到”,人们更厌恶“失去”。 所以她也许应该庆幸,因为对于萧凯,她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也就无需面对失去的痛苦。 苏寒离开客厅,走进书房,在书架上找到一本旧的数学习题集,坐到书桌前埋头写写画画起来。熟悉的数字和房间里的宁静包围住她,让她有一种隔绝的安全,不再需要感知外面世界的存在。 她始终没有学会处理复杂人际关系的能力,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学会了。等她离开这里,或许应该另找一份无需与人有太多接触的工作养活自己和谷雨。 探究旁人的心理是一件枯燥痛苦的事情,而实际上,一个人内心的所思所想,又有多少东西值得花费时间寻找探究呢? 当我们最终做出决定的时候,往往心里早就已经知晓一切。 不止苏寒如此。 萧凯也是这样。 每个人都是这样。 终其一生,我们都不是跟旁人作斗争,而是跟自己作斗争。 就这样一直到三月份,冬日渐尽,拂面而过的风已经带有暖意。 人们总喜欢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似乎在一年四季中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苏寒在春寒料峭中进入一个新的剧组,同时萧凯和顾睿思主演的《画堂春》也在这个初春正式开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画堂春》开播,苏寒却被送上热搜,名字也被反复刷屏。 先是在电视剧正式开播前,网上就有传言,苏寒会在里面客串。 再来剧组官微发布的最新花絮中,苏寒的名字居然真的赫然出现在友情客串名单中。 只是客串的苏寒,成为整部剧的宣传焦点。虽然粉丝求生欲极强地为自家偶像澄清,是营销号可耻地蹭热度,苏寒及其粉丝尊重《画堂春》所有主演,但是效果不佳,这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不友好的声音。 从《画堂春》第一集 开播开始,满屏的弹幕都是苏寒的名字,甚至不少评论直接写,“不想见到女主”、“看到女主如同看到小三”、“苏苏什么时候出来”等等。 “战争”不可避免。 唐可可的粉丝很快就坐不住了,苏寒几乎成为被攻击的靶子。 参加《新歌声》时的旧事也重新被挖出来。 薛稳跑来问庄婷,咱们娃被黑得有点惨,是不是买水军控一下评。 庄婷高贵冷艳地斜睨了他一眼,给他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年轻人,我发现你最近的思想苗头有点长歪啊!动不动就水军控评,水军控评,知不知道水军控评是两军交战中的下下策?!” 薛稳抽了抽嘴角,忍不住腹诽,这“下下策”您老人家以前不是运用的最炉火纯青吗?嘴上却说:“属下也不想,奈何这届黑粉格外优秀,对手猖獗,对我方用起这个‘下下策’来毫不手软。” 庄女王冷哼了一声:“跟下作的人比下作,你下作的过她吗?就算比赢了也没什么可值得高兴。” “那Boss您说怎么整?” 庄婷神神叨叨说:“人生在世,谁还没个被黑的时候,越是我们这种优秀的人,越是容易被黑,须知黑红也是一种红明白吗?” 薛稳像他的名字一样稳的一批,说:“小的明白了。”所以,到底怎么整? 庄婷笑笑:“既然对手已经选择了下里巴人,大度无私地将高洁素雅的阳春白雪留给我们了,接着就行。年轻人,好好看看你家娃呀,她需要下场撕吗?她只要远远的做仙女就行了啊!” 薛稳:“……” 说好的做个安静的仙女,薛稳还是很快发现,网络上围攻苏寒的妖风渐渐止息下来。 不久之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全球数学竞赛中国赛区的官微突然发表了一封感谢信,并且@了苏寒。 感谢信的内容是用英文写成,有粉丝翻译过来: 尊敬的苏寒女士, 非常感谢您在此次全球数学竞赛第一轮预选赛中反馈给组委会的错题事件,经命题组委会验证,问题三中的四个选项都不正确,运算结论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我们对这个错误深感抱歉。经竞赛组委会研究决定,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参赛者都将在这个问题上获得满分。我们再次为这个错误道歉,也恭喜您顺利通过第一轮预选赛,希望您能继续享受接下来的赛程,并在决赛中见到您的身影。 全球数学竞赛组委会 这个全球数学竞赛每年都会举行,有数万名全球数学爱好者参加,在中国虽然也有参赛者,但只是数学圈子里的小众赛事。今年却因为苏寒的参与和组委会的公开感谢信,瞬间登上了热搜。 一个科学竞赛神奇地火到了娱乐圈。 竞赛试题也在网络上疯传。 其实试题在预选赛结束后早就公布了,只不过原来没有多少人关注,转发和留言都接近个位数。 苏寒会参加这场数学竞赛是因为组委会给她发了邮件邀请函,而且比赛方式是线上答题,十分方便。 她参加比赛的时候正在剧组拍戏,一个休息的空挡就把题做完了。 竞赛组委会的感谢信出现在这个时候纯属巧合,但却是一个非常好的巧合。 网友纷纷留言评论:这是什么神奇的小仙女,别人正找茬跟你打架,你还有时间参加数学竞赛,还是全球的,还轻轻松松通过了预选赛…… 有粉丝科普了一下这个数学竞赛出题组的阵容:中国北京大学、英国剑桥大学、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等全球高校的顶尖数学教师组。 然后苏寒就顺便给纠了个错…… 薛稳翻着网上瞬间180度大转弯的评论,表示很欣慰。 根本不需要他苦口婆心地劝苏寒粉丝别撕,粉丝们纷纷主动表示: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一个level,不约。 这次事件苏寒不仅直接“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收获了一批妈妈粉。她微博底下的留言全变成了询问怎么让孩子提高数学成绩的,连很多明星妈妈都来了,甚至有人建议她开一堂直播授课。简直是娱乐圈一大奇景。 虽然从苏寒公布学历以来,就对外立了个“天才少女”的人设,但从来没有拿这个过分炒作过,更是从来没有参加过益智类或者科学竞技类的综艺节目。 庄婷曾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拿脸吃饭就行了。 苏寒都是听她安排。 后来庄婷正经告诉她,就算你参加那些节目,表现得很聪明,很天才,也会有人说有黑幕、作假。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人,你不认识他们,也没伤害过他们,可他们就是不希望你过得好。再说,脑子是你自己的,你需要证明什么。 苏寒确实不需要证明什么,然后这么一个全球竞赛的官方证明就来了。 说不需要证明的是庄婷,竞赛组委会发表感谢信之后,毫不犹豫立刻将苏寒当时写满运算过程的草稿纸照片发到网上的,也是庄婷。 稿纸用的是剧本的背面,整整齐齐地写满几大张,看起来就很震撼。 “当时探班的时候就看到小朋友在拍摄的间隙,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拿着笔在那里写写画画,全都是一些我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和符号。那时候也不知道她参加了那个比赛,还以为孩子是在写作业……” 苏寒都不知道庄婷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完全看不懂的公式和符号?”,她怎么记得她数学成绩一直不错? “还以为孩子是在写作业?”,她都休学半年了,哪来的作业…… 苏寒都看不下去了,发信息给她:“你还可以更假一点。” 庄婷回她:“好好拍你的戏,这是发给你看的吗?这是发给唐某人看的。” 苏寒盯着庄婷发过来的消息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 苏寒不会圣母地说她不讨厌唐可可了,只是真的把唐可可当成一个不相关的人,不再值得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是有人比她还记那段仇,让她感觉很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苏寒有她的不幸,也有她的幸运,她遇到的所有人其实都很好,包括萧凯,只是萧凯是真正的成年人,而苏寒和顾睿思更像是孩子,孩子的特权就是,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第56章 其实苏寒和唐可可的矛盾并不复杂。 苏寒觉得那甚至称不上矛盾, 只是一个事件。 唐可可跟苏寒一样,也是《新歌声》的参赛选手,而且是成绩仅次于苏寒的选手。 就像一开始说的, 苏寒参加《新歌声》只是为了那笔冠军奖金。如果没有发生后来与唐可可的那件事, 苏寒有信心可以拿到这笔奖金。 对苏寒有信心的不止她自己,显然唐可可也对苏寒非常有信心,所以私下找苏寒约谈,希望苏寒主动退出比赛。 条件是,她会付给苏寒双倍的奖金。 苏寒答应了。 她本就是为了钱来的,所以看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 但是最后她和唐可可之间的约定却被“有图有真相”地曝光到了网上,而且扭曲成苏寒提议唐可可付给她双倍的奖金额,她就主动退出比赛。 后来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让人意外的地方,苏寒被黑得体无完肤, 被节目组除名、退赛。 其实那次事件对苏寒的影响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大, 在粉丝和路上眼里, 她那时候跟被碾压进尘埃里差不多。但事实是, 各路黑粉和水军在网络上叫嚣谩骂时,苏寒早已经收拾好搁浅在这里的一切,干净利落的离开这个圈子。 原本打算的就是短暂停留, 只不过提前了一些,结果也有些不尽人意, 但对她原本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那时候压迫她的是别的东西,一直以来压迫她的都是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如果不是张敏替她跟庄周签订了一纸合约,她现在恐怕也不会在这里。不过就算在别的什么地方,与现在大约也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与唐可可之间的这件事,苏寒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不是她大度,而是她那时候真的太忙太累了, 忙着对抗不停追赶她的阴影,每天努力不让自己被吞没、捕获就耗费了所有力气,根本没有时间在意旁的人和事。 退一万步说,那件事是她自己不够小心,被人抓到把柄。这是她的疏忽。所以她认。 《画堂春》开播两周后,举行了粉丝见面会。 苏寒在受邀之列。 对此庄婷和薛稳都不意外。 但去不去,是个问题。 薛稳考虑的是,虽然苏寒和唐可可粉丝之间的冲突现在稍有平息,但一不注意,再溅起火星,没准儿就能死灰复燃。 庄婷怎么可能怕这个! 比起被黑的经验,庄女王就没输过好吗?一个唐可可还能被她看在眼里,真是给她脸了。 庄婷顾虑的只是一个人。 萧凯。 庄婷很清楚,只要苏寒去,就一定会见到萧凯。 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为了见他,苏寒又为什么去呢? 庄婷恨铁不成钢地说:“打电话给苏寒,让她自己选,我在这跟她费什么劲!”都直呼其名了。 薛稳立刻听话地打电话给苏寒。 苏寒正坐在片场看别人拍戏。 有一个替身正替她吊威亚,她坐在旁边“不太敬业”地看着。 一段高空的动作,她试了几次都完成得不够完美,她也没跟自己较劲,听从导演安排让替身上。 跟新闻经常报道的那些危险动作、武打动作从来不用替身的演员比,她的确显得不够敬业。但苏寒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几次尝试之后,她很清楚已经达到自己的极限,这种情况下继续坚持只会拖慢所有人的进度。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苏寒低头看了一眼,按下接听键。 “干嘛呢?” 来电是薛稳的号码,说话的却是庄婷。 苏寒倒先笑了,轻声问:“你们在一起啊?” 这么一问,电话这头的薛稳也笑了。“嗯嗯,我们在一起。”乐呵呵地说。 苏寒听到庄婷说了一句:“又犯病了你。”是在说薛稳。 然后又干巴巴地说:“说你的事。” 这一句应该是说她,跟谁较劲似的快速又简洁的语气。 苏寒不跟她生气,乖乖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我在剧组拍戏啊。” 庄婷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她这个时间肯定是在剧组拍戏。 庄婷就是生气。 她以前的时候想过,苏寒这种清冷的性子,若是以后谁喜欢上她,一定吃不完的苦头。 苏寒从小经历父母离异、家庭破碎,几乎没有目睹过什么完整和美好的东西,因而把生活和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看得太过透彻和悲观,认定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牢固不变,人最终能够倚靠地只有自己。 庄婷原本以为她永远不会陷入一段粘稠的感情之中,即便长大之后遭遇爱情,也是淡然凉薄,可以随时离开。就像她对庄济楚。 可是谁能想到,最后竟然是反过来的。 她能不生气吗? 庄婷那时候没有想过,正因为天性里的缺失,所以才会需索得更加强烈。苏寒一直将这种极度渴求的欲望压抑在淡然和冷漠之下。 经历过漫长寒冷的独行,她其实一直渴求得到一个可供停留的地点,一份人与人之间最平实温暖的情感,一个永不更改和背离的承诺。 可是她与这个熙攘人世隔绝疏离太久,懵懂不知,莽撞踏入,只能得到辜负和失望。 这本就是一个让人失望的世界。 庄婷有时候无比惆怅地想,还不如是庄济楚。 虽然也会有所艰难,但至少庄济楚爱她。即便这份爱非关男女之情。他会看顾她,陪伴她长大。等到她心智足够成熟之后,给她理智选择的自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踉跄碰撞,虚耗体内本就无多的热量。 这时候苏寒还不知道,她和萧凯一开始就是一场错位和错误。庄婷当然更不知道。 庄婷言简意赅告诉苏寒,《画堂春》要举行粉丝见面会,邀请她参加。问她去不去。 听筒两端出现短暂静默和停顿。 过了一会儿,庄婷和薛稳听到她轻而平稳的声音传过来,“去啊,为什么不去?” 苏寒细细的指尖从剧本光滑冰冷的纸页上划过,为什么不去呢? 她那么想见他。 庄婷说:“好,那你跟导演请假,我让薛稳去接你。” 苏寒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更想一个人去。 庄婷直接把她还没说出口的话堵回去:“要么薛稳陪你去,要么别去,自己选。” 苏寒乖觉地说:“选薛稳陪我去。” 庄婷傲娇地哼了一声,挂断电话。 苏寒看了一会儿黑下去的手机屏幕。 替身顺利完成动作,工作人员正帮他拆下威亚装置。替身演员是一个身高与苏寒近似的年轻男人,穿着跟她一样的服装,头上还戴着长及肩膀的假发。苏寒看到他手臂和小腿有好几处被划破的小伤口。 她刚才吊威亚的时候也伤到了手臂,只是擦破一点皮肤和几处淤青,立刻有好几个工作人员拿着医药箱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帮她处理伤口。 现在这位替身演员比她伤得严重,却无人问津。 她没有特意走过去对这个替身演员说一句辛苦或感谢,而是找到刚才帮她处理伤口的工作人员,指了指替身演员的方向,让她去处理一下。 工作人员很热情地答应一声,却只是从医药箱里找出几个创可贴,小跑着走到那名替身演员身边,塞给他之后又小跑着回来。 这个结果让苏寒抿紧了嘴唇。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 是她太矫情了。 她从小一个人外出求学,并非没有经过人情冷暖,最近却变得越来越脆弱和玻璃心。 也许她真的该重新审视一下自己了。 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最终也将孤身一人离去。出生和死亡之间漫长或短暂的时光,也只能独自一人挣扎对抗。旁人是这样,她也没什么不同。 谁也无需怜悯谁。 . 见面会那天是星期四。中午前,苏寒准时抵达。 北方的春天暖得很快,一抬头就遭遇到剧烈阳光,有时候让人忍不住诧异,是不是真的刚刚经历了一个严酷的寒冬。 苏寒和薛稳在停车场等电梯的时候,听到外面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和尖叫声。 在心里默默猜测,是哪位主演出现了。 苏寒是惊喜嘉宾,所以不走正门。 她到的不早不晚,剧组的主创人员已经到了一大半。 走至后台,一抬眼对上那道熟悉的目光时,苏寒突然想起小林一茶那句著名的俳句: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所有的绝望、期望,无奈、悲怆,似乎都在“然而”这两个字里了。 我已经知道最终结局,我知道不应该来,我知道这对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然而,然而。 他的眼中如同有夏日水波,轻轻起伏流动,澄澈一如初见。 苏寒的脚步很明显地在入口停顿了一下。 很奇怪,她突然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窗口外面,湛蓝色天空如同风平浪静下的广阔海面,纹丝不动。 就像她此刻站在这里一样,也纹丝不能动。 萧凯比苏寒早到几分钟,也一眼看到她。 他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比上次见面时更瘦了,肩膀薄得像纸,微微泛黄的长发蓬松地垂落下来,显得脖颈更加纤细脆弱。 她人长得白,远远看着跟个雪人一样。 可是冬天已经过去,春天悄悄莅临。她是一个快要被晒化掉的雪人。 薛稳在苏寒身后轻声提醒了一句:“先进去吧。” 苏寒回神,迈步走进去。 认识和不认识的人纷纷打招呼。 萧凯也从端坐的椅子上站起来,苏寒终是走到他面前。 她突然特别怕他像刚才的其他人一样,亲近又疏远地说一句,“好久不见”。虽然他们真的许久未见。 还好他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她也什么都没说。 苏寒怀疑自己低头而过的时候,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她一直觉得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美好,白皙的手背上能看到微微凸出的淡蓝色的血管。 也许他想像以前那样,抬手拍一拍她的头顶,或是轻轻抚抚她的额发。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样不合适了。 顾睿思也早已经到了,正坐在一旁玩手机。苏寒先看到他身边空置的座位,然后才看到他。 后台的座位不多,只剩了他身边唯一一个空位。 苏寒径直走过去,问了一句:“这里有人吗?” 顾睿思收起手机,咳了一声,说:“……没人。” 四周响起数道心照不宣的笑声。 苏寒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又转回头看看顾睿思。 顾睿思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苏寒不知道顾睿思是怎么处心积虑才守住身边这个座位。 后台的座位本就不多,苏寒到之前就已经很多人在周围四散站着了。就顾睿思那里空着一个。 每次有人过来想往他旁边坐下,他就厚脸皮地说一句:“这有人了。” 有的人愣了一下之后,联想一番网上的传闻,马上猜出来他这座位是给谁留的,意味深长地笑笑就离开了。 也有人会追问一句:“谁啊?” 一开始顾睿思还心虚理亏,支支吾吾,后面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干脆将自己帽子放在那个座位上,像个占座的大学生,就算有人问也一视同仁地全不理睬,只管抱着手机埋头打游戏。反正他不是有个高冷人设吗? 当然游戏打得一点都不专心就是了,时不时抬头往门口地方向望一眼,好几次低头回到游戏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已经被打死了。 不知道第几次抬头的时候,终于看到等待中的身影。 顾睿思手里的手机差点摔地上。赶紧将座位上“肩负重任”的帽子收走。 苏寒看了顾睿思一眼。 她不能不发现,顾睿思每每望着她,眼睛里总会闪烁快乐惊喜的光彩。他是真的喜欢她,苏寒知道。 有时候他注视她的眼神让她生出愧疚,以至想要落荒而逃。 继而设想,她给萧凯的是否是同样感受。 因为没有对等的情感给予回应,所以只能逃走。 苏寒突然感到无比困惑,她是如何让自己走到如此地步?抛去尊严和自持,拒绝面对早已经昭然若揭的答案,逼迫旁人,也逼迫自己。 在这一瞬间,苏寒对自己感到无比陌生。 唐可可进来的时候,苏寒无意识地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大脑却没有读取到任何信息。 她知道所有事都必须了结了,在今天了结。 停止自我欺骗的等待和期许。 如果是既定的结局,哪怕拖延不决,获得短暂幻想的时间,现实的真相照旧固若金汤,不可摧毁。 她不是可以和必须断绝的往事和故人维持朋友关系的人。这意味着,这里所有的人和事,她都会彻底切断。 和萧凯,今日之后,不会再有任何见面的机会。 她会很快整理好思想和情绪,重新回归到那个孤独、隔绝,但已经熟悉可掌控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她决定来这里的原因,完成一次告别。 第57章 苏寒坐在椅子上, 有点心不在焉。 见面会正式开始,后台渐渐空置下来,只有数个工作人员偶尔走动忙碌。 作为特约的惊喜嘉宾, 苏寒要后面一些才会上台。 薛稳已经默默观察她很久, 这时候走过来说:“找他谈谈吧。” 苏寒回神,面带困惑地抬眼看着他,显然没听到他说什么。 薛稳又重复了一遍。 苏寒轻轻点头,“嗯”了一声,慢慢说:“会好好谈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玻璃窗前。外面阳光明媚,晴空万里。须臾,一支从南方飞回的燕群出现在视线之内。它们煽动翅膀,动作整齐地从远处的天空中渐渐飞近。 她似乎又听到那些熟悉的鸟鸣声, 清亮悦耳, 让人终身难忘。 里尔克说, 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 什么都想要, 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什么都想要,很可能最终仍旧什么都得不到。 有工作人员过来告诉她,大屏幕播完下一段片花之后, 就轮到她上台。 苏寒点头答应。 舞台中央,大屏幕上的画面已经换成一片广阔绿色。 在山巅的萋萋芳草之间, 饰演李牧和长安的顾睿思、苏寒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尖叫的浪潮,在后台候场的苏寒和薛稳觉得脚下的地板都震得微微发颤。 与现场的热烈不同,屏幕上的两人却寂静安然。 风无声吹过,两人长长的衣阕静静飘动。 他问她:“既然想,为什么不去见他?” 她看着眼前夕阳千里连芳草,眉目清淡地吟了两句诗:“不见相思, 见亦相思,见与不见皆是相思。不如不见。” 他默然地抽了抽嘴角。 她看出他在笑她,自己也笑了,朗声说:“我一个大魔头,你还指望我是诗仙不成。” 他闷声说:“……没有。” 两人并肩而立,有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长空碧日,几只漂亮的纸鸢在天空中静静翱翔。 她说:“李牧,替我护好他。” 他说:“好。” 便用生命践行了这一承诺。 接着画面突转。 暮色四合,千里云台之上,她一身红衣,静静独坐,手中抚着他的佩剑。 陌云台下,漫无边际的云海起伏涌动,翻滚奔腾。他说陌云台的云海像海,便果真如同波涛滚滚的大海,只是没有海的蔚蓝和呼啸。 但是没什么,她很喜欢。 视线尽头的落日渐渐被漫漫云层埋葬,光线一点一点淡下去,淡下去。 起初还有些红色余韵,整片云海被浸染得更加瑰丽,渐渐亮光完全褪去了,只余变为灰黑色的云片。 她低下头,安静凝望手中那柄长剑。半晌,淡声说:“是我的错。我只让你护好他,却忘了告诉你,亦要护好自己。你怨不怨我?” 回答她的只有呜咽风声。 良久,她自崖边站起身,手握长剑,自言自语一般说:“下次我们去离人境斩妖兽、寻法宝,可好?” …… 屏幕渐渐暗下,最终归于寂静。 这次尖叫声隔了足有五秒才响起,比上一次更加嘶哑沸腾。 在现场,情绪更容易被点燃和传染。很多粉丝崩溃大哭。苏寒站在舞台侧面,仿佛看到顾睿思也有点眼角红红。 苏寒仍是淡淡的。 甚至还有点欣慰:原来有时候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不止她。 虽然各人沉溺的虚幻梦境各不相同。 这两段片花其实在MV中也有,只是没有这么完整。陌云台云海落日那段,其实只是在一处光秃秃的小山顶上拍的,最后呈现的效果如此凄美,苏寒觉得应该是后期的功劳。 片花播放完毕,是她上台的时候了。 台下的粉丝也已经送上热烈的掌声。 苏寒却站着没动。 台下的观众看不到,从顾睿思的角度却能看见,她就站在舞台入口处,半边身体淹没在阴影里,眼睑低垂,一动未动。 主持人在台上已经第二遍邀请她上台。薛稳站在苏寒右后方,并不催促,给她时间整理自己。 苏寒闭上眼睛又睁开,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然后一步一步,沉着地走过去。 她并没有紧张,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慢慢丧失掉勇气——告别的勇气。 也许人体内的软弱和勇气总是此消彼长的关系,而勇气存在的时间总是短促即逝,于是软弱重新跳出来,掌控局面。 4岁,她独自被锁在幼儿园的厕所里,一个人面对黑暗。 5岁,她被迫接受父母离异,父亲远走他国,母亲以工作麻醉自己,她如同孤儿。 13岁,她一个人去英国读书,在地球的另一端,于陌生肤色和语言的人群中独自生活。 17岁,她亲眼目睹父母的骤然离世,在疼痛和绝望中,只剩下一个茫茫不明的人生…… 生活的重锤迎头砸下,如果没有被它击垮,那就锤炼得更加坚韧。 可是,她一点都不坚强,也没有变得更加坚韧。恰好相反,她内心其实一直软弱不堪。她外表表现得多淡然平静、若无其事,内心就有多恐惧惊慌,无所适从。 她生活在隔绝的黑暗中,孤立无援,只能让自己绷紧再绷紧,否则她会投降,会在广袤深邃的黑暗中溺毙。 在她的灵魂深处,其实一直在向这个世界求援。 她害怕极了,也无助极了。没有人知道她多么渴望一线光明,多么渴望有一个人能带她走出黑暗,有一个人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真想有一个人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她真想彻头彻尾地大哭一场! 但是没有。 这样一个人,没有。 上帝准备了伤痛,却漏掉了治伤的药。 即便头脑中的思绪混乱翻腾,她的脸上仍然没有泄露分毫,甚至还带了点微笑。 舞台上灯光明亮,她微微侧头躲避了一下刺目的光线,刚好在某个角度与台上的萧凯四目相对。 苏寒控制着自己将视线移开,走至舞台中央。 萧凯和剧组的其他演员以及主创坐在舞台一侧临时安排的椅子上。 苏寒的目光一扫而过的时候,恍惚看到一个让她倍感意外的面孔。 她将目光调回去,又看了一遍。 确定真的是丁熙然。 就坐在唐可可的右手边。 其实活动开始前丁熙然就跟唐可可一起在后台出现过,只是苏寒那时候在思考其他事情,眼睛看到了,大脑却没有将其转化成有效信息。 苏寒有几分意外,她没记得这部剧中有丁熙然。 后来才知道,丁熙然在《画堂春》中有几集客串,通过唐可可的关系才出现在这次见面会的名单中。 苏寒自己也是客串,对此没什么好说,只要丁熙然别来招惹她。还有唐可可也别来。 苏寒走到舞台上之后,配合地按照主持人的要求向现场粉丝问好,回答早就安排好的一些问题。 然后主持人重新将萧凯和顾睿思请到舞台中央,一起做一些暖场的小互动。 苏寒握着话筒的手顿了一下,看见他从舞台那一侧的椅子上站起来。 巨大的场馆内,粉丝的欢呼和尖叫声几乎没有停过。苏寒恍惚觉得自己被吵得有点耳鸣。台上明亮的灯光也照得人头晕。 萧凯已经走过来,站在她左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 顾睿思站在她右边,时不时极快地看她一眼。 苏寒的话变得更少,萧凯和顾睿思都很了解她,所以主持人的一些问题和要求,他们一左一右几乎都帮她挡下了。 只在主持人半开玩笑地追问了一句,“你们三个谁跟谁关系更好一点?”的时候,苏寒才说话。 萧凯和顾睿思显然都没有想到主持人会突然问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同时语塞了一下。 眼看马上要出现冷场。 苏寒轻轻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应该是他们两个关系更好一点。” 台上台下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苏寒低了一下头,大家都因为她的话笑起来,她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下去。 这样心口不一的敷衍和应对让她觉得无限疲惫和厌烦想要离开。 她低着头,所以没有看到,萧凯和顾睿思几乎同时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总是不怎么说话,沉默,安静,甚至有时显得茫然脆弱。但她无疑是聪明的,敏锐洞悉人世和人心,只是不喜欢在这样的事情上费心。 让人感觉疲累的谈话和互动终于结束,苏寒跟萧凯、顾睿思一起演唱《忆平生》的主题曲。 大屏幕再次播放了他们之前一起拍摄的MV。 长安的红裙在清风水色间翩然而过,像一朵开放在池水中的红莲。 风声远,落花满径,若水清寒。 陌上轻歌,莫道相逢短。 …… 长安最让人喜欢和钦佩的,便是她心似琉璃,任世事繁华如烟,四面寒风如刃向她齐齐卷下,她却红衣依旧,仗剑笑傲行。 只是这样的快意洒脱,又有几人能做到? 烹一壶残酒,慰满身风尘。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经年后,再相逢,静水流深,浅醉落花殇,也只在心里静静问一句,墨染流年,几番浮华,君安否。 她果然做不了长安。 终究是有点走神了,最后一段苏寒接连两次唱错词。 萧凯侧头看了看她。 见她神情依旧淡淡的,一切如常的样子,错了仿佛没错。 他不禁弯了弯唇角。 终于一切结束,苏寒也可以安稳坐到舞台一侧的椅子上。舞台上的主角换成另外一组人。 苏寒的位子就挨着萧凯的,或者说是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决定,脚步不由自主就跟着他走,又跟着他在旁边坐下。 落座后,他们都往彼此的方向看了一眼。 萧凯冲她笑了笑。是一个安抚的笑,虽然苏寒不知道他在安抚她什么。 只看见他的笑被头顶明亮灯光晕染得更加温暖柔和。 苏寒看着他,眼睛明亮专注,就像从前她每次看着他的时候一样。 时间仿佛静止。 苏寒感觉到握着椅子扶手的掌心因为用力和紧张慢慢变得潮湿,渗出薄汗。 她突然说:“真的不行吗?” 她的声音很轻,主持人又刚好手持话筒大声与台下观众互动,她的声音被盖住。 萧凯没听到她说什么,但注意到她看着他,嘴唇轻动。 台上台下的互动还在继续,热烈的声浪震得人想倒退。 萧凯微微低头看着她,白亮的光照在她脸上,抿紧的嘴唇显得苍白而脆弱。 他微微侧过身体,脸颊凑近她的方向,轻声问:“怎么了?” 第一次的发问已经让苏寒对自己失望,她以为她绝对不会再说第二遍,可是他的声音那么温柔,脸上的神情那么关心专注,仿佛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是谁都不值得这样,无论心里多么想要都不值得这样,无论什么样的感情,都不值得这样。 可是不管用。 她还是听到自己轻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选我,真的不行吗?” 选我,真的不行吗? 这是她抛却最后的自尊发出的挽留。 舞台上的声浪依旧时起时落,苏寒知道这一次他听到了。 因为他的瞳孔震动了一下,呼吸也骤然收紧。 但她注定得不到回应。 萧凯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形下做出回应。 除非他的回答是简单的一个字,好。 但显然不是。 苏寒已经从他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她早就知道答案的啊。 不撞南墙不回头来形容人的执拗真的太过贴切了,苏寒明明已经清清楚楚看到横在两人中间的那堵厚墙,却还是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她紧紧抓在扶手上手慢慢松开了,掌心的薄汗被风吹干,沁凉一片。 苏寒率先移开视线。 舞台上的声音变得很遥远。整个世界仿佛在一点一点下沉,下沉至深海底,蔚蓝海水没顶而来,让人感觉异常冰冷,而且疲累,想要入睡。 她是注定一直沉在海底的人。一个人。 “苏苏上来试一下怎么样?”主持人在舞台上突然说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跟过来。 苏寒抬头,目光中的冰冷掩盖了茫然。 她知道那个人在跟自己说话,但是她没有听到,甚至没有看到。 旁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来吧。” 然后说话的人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舞台中央走去。 苏寒还没从刚才的失神中完全缓过来,盯着他看了很久,大脑才分辨出他是谁。 顾睿思。 他们似乎在玩什么游戏,苏寒看到他擅长跳舞的灵活身体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犹豫良久,很勉强地做了一个有些滑稽的动作。 台上台下一片笑声。 顾睿思也在笑,耳朵尖却悄悄发红地往苏寒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暗暗期待她没看到他刚刚傻里傻气的行为。 但是苏寒看到了。不仅看到,还看得很仔细,很清楚。 她知道顾睿思不喜欢做这些故意以出丑或卖可爱取乐的事情,以前遇到总是高冷又坚决地拒绝。 这次也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要答应呢? 别为她做这些事。真的不用为她这样。她不值得。 近两个小时的见面会在苏寒恍惚的神思中结束,现场的粉丝渐渐散去,难得再次聚得如此齐全的剧组同仁们提议去聚餐。 苏寒也跟着众人回到后台。 她从刚才起整个人就有些不对,薛稳接到人就察觉到了,他说一句话,她要过很久眼睛才会聚焦,给出反应。 “没事吧。”薛稳担心地问。 苏寒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她是真的觉得很累,而且很困,被失眠困扰这么久,第一次有立刻躺下进入睡眠的冲动。哪怕没有床,只是一张沙发、一把椅子也可以,只要让她安安静静地一个人睡一会儿。 薛稳立刻说:“那咱回去,聚餐咱不去了。” 他其实想提的是她跟萧凯好好谈谈那件事。 苏寒虽然又累又困,反应比平时慢半拍,但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似乎已经没有交谈的必要了吧。 苏寒正在思考,没有留意到旁边突然有一个人过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很吵地说:“苏苏,你也一起来吧。自从《新歌声》之后,可可我们三个还没一起吃过饭。” 苏寒看着丁熙然快速张张合合的娇艳双唇,头晕地皱了皱眉。 她们不是《新歌声》之后没有一起吃过饭,是从来没有一起吃过饭。 苏寒用力将手从丁熙然手里抽出来,拒绝地意思很明显。 苏寒其实从来不是好相处的人,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多年来几乎只有庄婷这一个朋友,但是大概她前面几次的不计较和看似温软寡言的性格给了丁熙然某种错觉,认为口头便宜可以随便讨。 若是平时苏寒确实不会跟人在口舌上浪费时间,但是丁熙然真的烦了她太多次了。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丁熙然看着苏寒,状似很受伤地说:“我知道你跟可可之前有些误会,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一起吃个饭,冰释前嫌,这样不是很好吗?”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好。 苏寒看了丁熙然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 “好啊。”她说,然后转向唐可可的方向看了一眼,“所以唐可可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了吗?” 丁熙然的脸色瞬间变了。 唐可可原本隔了一段距离看着苏寒和丁熙然交谈,这时听到苏寒的话,疑惑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唐可可对苏寒的态度很复杂,她的确不喜欢苏寒,从《新歌声》时就不喜欢。但是后来两人之间发生纠纷,苏寒被退赛。这件事并不是唐可可做的,但她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为了明哲保身没有站出来澄清,这让她后来面对苏寒的时候多了几分愧疚和心虚。 原本唐可可跟苏寒的想法一样,两人从此以后各不打扰、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结果。偏偏丁熙然一直很执着地劝她跟苏寒消除“误会”,重归于好。 唐可可不明,她跟苏寒根本没有“好”过,怎么“重归”? 丁熙然说她有办法解决。 丁熙然从《新歌声》开始就与唐可可交好,准确的说应该是讨好。唐可可很清楚为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反正从小到大她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 唐可可能面不改色地给苏寒开出双倍奖金的条件,又能让丁熙然对她讨好至今,家里自然有一定的实力。这也是她能成为《画堂春》女主的原因——唐可可的父亲是投资人之一。 苏寒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深海底,晃晃的海水从她头顶流过,耳边一切听上去仿佛都带着水声。 所以苏寒看起来比唐可可还疑惑,她轻声说:“那时,是你找到我,主动提出给我双倍的奖金,让我退出比赛……” 她这句话一出,周围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们身上。 萧凯和顾睿思也看着她。 只有薛稳淡然自若站在她身后,他大概被庄婷传染了,一副自家娃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谁也管不着的睥睨姿态。 唐可可看起来有点着急,大声嚷道:“可是你答应了!” 她没想到苏寒会当众将这件事掀开。苏寒自己也没想到。 水声似乎变得更大了,苏寒毫不避讳地点头:“我是答应了。所以你还欠我80万人民币,什么时候还?” 唐可可:“……” 苏寒没有理她,慢慢把话说完:“这件事只有你、我还有跟你形影不离的丁熙然知道。后来事情被黑白颠倒地爆出来,我知道不是你做的,当然也不可能是我自己,那——”苏寒缓缓抬头,淡漠地看了还一脸天真疑惑的唐可可一眼,“你觉得还有谁?” 丁熙然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 这也是后来苏寒没有深究跟唐可可这段纠葛的原因。唐可可虽然有一些大小姐脾气,但并没有多少城府和心机。 至于丁熙然。不管以前还是现在,苏寒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这个人身上。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 丁熙然羞恼的声音隔着层层水波传过来。 苏寒惶惑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地说:“我不太明白你的逻辑,你胡乱颠倒黑白不需要证据,我说出事实真相却需要提供证据吗?不过这句话你也不用跟我说,你应该告诉唐可可和其他人,我的话没有证据,让他们不要相信。也许就像以前一样,人们更愿意相信假话。” 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加静默了几分。 人们更愿意相信假话。 这句话或多或少对此刻房间里这些人都有些触动。 一件对自己影响至深,甚至关乎人生前途的事,落在旁人眼里或许不过是一场热闹,嬉笑怒骂看戏而已,真相如何,谁会在意深究?何必在意深究? 萧凯深深地看着眼前冷漠淡然的女孩。她口中轻飘飘叙述完的事,曾经导致她退赛,甚至被数以万计全然不认识的人品评谩骂。可是她从来没有试图解释、开脱。 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在意。 甚而,今天如果不是丁熙然再三纠缠,她或许仍然不会提起。 萧凯突然发现,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他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中蕴含着怎样的力量,不知道她天才的大脑中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他那么不同…… 苏寒说完却不再理会丁熙然和所有人的反应,侧头对薛稳说:“我们走吧。” 薛稳正站在旁边狂按手机,向庄婷汇报战况,欣慰地表示,原来自家小白兔气急咬起人来,牙口也挺锋利。 庄婷很了解地说:“她没生气,只是被烦到了。她那么懒个人,除非是很亲近的人,否则很少浪费时间跟什么人生气。” 薛稳问:“萧凯呢?” 也不知道是问萧凯算不算亲近的人,还是问苏寒会不会跟他生气。 不过都不重要了。 过了几秒钟,庄婷回:“萧凯已经是过去式了。她心里明白。” 薛稳看着那两行字,默默地叹了口气。 听到苏寒说要走,立刻收起手机,做出响应:“走。” 转身,目不斜视向门口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 嗅觉有时候比视觉先一步觉醒,苏寒闻到熟悉的薄荷味清香,胸腔变得滞重酸涩,如同海底一万米的巨大水压要将她的灵魂挤出身体。 脚步却没有任何停留,擦身而过。 直到薛稳帮她拉开车门,苏寒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地下停车场。 坐进车子,苏寒看到玻璃窗上印出一个女子苍白茫然的脸。 车子冲出地底,开上街道,陌生坚固的建筑一掠而过,城市在楼群之间分割出一条条狭长的天空。 透窗而过的日光像是穿越海面而来,随着水波在眼前轻轻晃动。苏寒看着那片光影微微出神,某个瞬间遗忘自己身在何处,又为什么来到此处。 人与人的关系到底倚靠什么维系,如何维系。她从来不知道。 在平稳行驶的车厢中闭上眼,阳光时而照射到脸上,时而被高耸楼体遮挡,明暗交替中恍惚回到幼时与母亲出行的那列老旧火车。车身晃动,在咣当作响中前行,她小小身体躺在僵硬座椅上,睡眠从未有过的深邃安全。 到达目的地,她跟随年轻的母亲走下列车,陌生的小城和人群让她和母亲之间仿佛产生一种特殊的联结。 天气温暖,日光热烈,蔚蓝天空如同紧闭的华丽幕布,看不到遮挡在之后的漫长剧情。 她又见到幼小的自己,站在母亲腿边,怯怯伸出手,妄图抓住那双大手。一个错身,身边女子已迈出一步,平静安然地向前行去,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被人群彻底淹没…… 她怯懦的小手,在微凉的空气中是一个失望的姿势。 幕布拉不拉开都一样,她的世界一直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她已经习惯这样孤立的人生。 真的没什么。这个世上的大部分人不都是如此吗?不算悲惨也不甚幸福地过完一生,生命中或许也出现过数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最终却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错失了。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 上帝早已经写好自己的故事,只是等一个时机让它慢慢上演。 第58章 薛稳从后视镜里往后看了一眼, 有一辆黑色保姆车一直跟在他们后面,很巧,车牌号他认识。 又看了一眼, 好像不止一辆。 薛稳收回视线, 看后座上的苏寒。她从上车后就闭目靠在座位上,一句话都没说。 停了几秒钟,薛稳开口:“听说这个城市的樱花特别有名,现在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很多人慕名而来,要不要去看看?” 苏寒睁开眼。 薛稳在后视镜里看着她笑:“去看看吧。” 苏寒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半晌说:“你决定吧。” 薛稳就把车向着一片樱花树林开去。 “下车吧。”薛稳停好车,从前面转过身,看到后座上的苏寒已经又闭上眼睛。 听到他的话, 苏寒重新睁开眼, 转头, 看到车窗外繁花灿若云霞。 收回视线, 苏寒说:“你去吧,我在车里等你。”她以为是他想看。 薛稳:“……”他一个大男人自己看什么樱花? 最终还是被薛稳套上口罩,从车上挖下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身边时, 苏寒才后知后觉知道薛稳坚持让她来看樱花的原因。 从地上拾起一朵掉落的樱花,苏寒淡声开口:“有人说樱花是最尽情的花朵, 因为它常常一夜迅猛绽放,开至荼蘼,随即便在风中尽情坠落,毫无留恋。” 苏寒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语。 身边那个身影问:“那你觉得呢?” 她觉得吗? 她觉得这是最理性的花朵,懂得时间带来的总是遗憾和衰败, 宁愿自己先离开枝头。用生命祭奠美丽,换取完满。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残酷。对旁人残酷,对自己亦是残酷。 但是她没有说话,轻轻笑了一声,目光仍是看着眼前花树。 过了一会儿,她静静发问:“你跟过来,是还有什么话说吗?” 萧凯很久没有说话。苏寒安静等待。 大片大片樱花从眼前飘过,如同缓慢掠过天空的彩虹,短暂绚丽。 时间也跟着慢下来。 萧凯侧身面对她,犹豫而轻声地说:“苏苏,你还太小……” 停在这里,无法说下去。这确实是阻挠他的原因之一,但此时说出来,如同浅薄无耻的借口。 苏寒低了一下头,而后抬起,目光灼灼看向他。 “我还小,所以我的感情就不是真的吗?” 这样的质问其实形同指责。 苏寒心里明白,自己并没有指责他的权利。仔细回想,他们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许是她自己在想象中将两个人的感情放大了。事实是,他们之间连明确的关系都没有确定过。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需忍受她的不甘和指责。 苏寒知道,这一切其实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她自己创伤深重,无法根治。 要到很久之后她才能明白,萧凯说她还太小,并非一种推脱。 她确实还太过年少,虽然数度经历人间冷暖,甚至死别生离,但在感情上她始终是从未成长的婴儿。内心深处的感情缺失,让她一直企图寻找一个可以为她带来温暖,替代家庭,甚至替代父母的人。 不能说她对萧凯的感情不真诚,但确实并非纯粹的爱情。 甚至也许她并不懂得纯粹的爱情是什么。每日行走于深渊边缘,要么失足掉落,要么自己坠落。所以她需索的只是一架连通正常世界的桥梁,让自己得以过度和拯救。 落红成阵,天空如纯蓝大海。 不要这样。苏寒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要让两人之间的最后记忆变成互相推脱和指责。 她试图笑一笑,实际上她也确实在微笑。 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注视着这一切。她潜藏在水底,寒冷、孤独,可是也让她获得某种保护。 她已经在水底了,就不要再将旁人拉下来了吧。 况且她早已经提前体会过这种失落感了,不是吗?她曾经想过,因为早已提前知晓,所以当事情真正发生时,便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难捱了。 苏寒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真的并没有那么难捱,心里似乎也并没有多么难过。只是她的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但至少声音很镇定,虽然有些微嘶哑。 苏寒后来回忆,那种感觉,大概就像隆冬的海水一瞬间漫过周身血液。整个人都被冻住了。 但当是时,她却并没有感觉冷。确切地说,当时她已经忘记了感觉。 猛然忆起的是她曾经在心里想过的那句话: 如果你钟爱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你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 那时候还是冬天,她以为自己找到一条逃遁入春天的缝隙。 现在春天真的到来了,她才想起,她那时忘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可是,如果羊把花吃掉了。那么,对他来说,所有的星光便会在刹那间暗淡无光。 她不是《小王子》,她的花并没有被羊吃掉。它只是衰败了。 “我也许要回去英国了。”苏寒突然开口说。 萧凯抬眼看她。 这并不是一句深思熟虑的话。事实上在说出来之前,苏寒并没有想过这件事。但说出口之后,她认真想了一下,也许真的该走了。 那就在今天把一切都解决吧。 “所以你看,真的没关系,你不用有负担。”阵阵花雨中,苏寒对着他平淡自若地微笑,只是声音更轻了,“不是你的问题,我本来也要走了。” 一瞬间,萧凯只感觉喉咙口如同被铅块堵塞,什么都说不出。 他一贯知道,她虽然看起来待人冷漠疏远,但其实是非常温柔善良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做到这种程度。 这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站在樱花树下,仰头望着他微笑的样子,将镌刻成他头脑中最深刻的记忆。 空气中有轻盈花香。 时间总会为过往写下注脚。 萧凯怔怔站着。 “顾睿思。”苏寒没有回头,就这么叫了一声。 后面真的走过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的熟悉装扮。 苏寒这时候才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仍是带笑的样子。 她知道他一定也会跟来。 “看到那片群山了吗?”苏寒指着天际尽头连绵起伏的暗淡山影,轻声对顾睿思说,“有时候我们心里想要的东西,就像远处的青山一样,看起来很近,仿佛努努力就能抵达、拥有。但实际上它的遥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远一点,远到,也许一辈子都无法到达。”她把手收回来,“所以,放弃,有时候并不一定是件坏事,你明白吗?” 顾睿思顺着她的目光,安静地观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群山,突然一伸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走!”只这么一个字,拉着她就要离开。 苏寒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拦在他们面前。 苏寒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她不抬头,但顾睿思抬头了,目光倔强地与拦住他们的人对视。 “萧凯哥,”他的声音带着郑重地询问,“你要带她走吗?” 虽然从来没有问过,但顾睿思是知道苏寒对萧凯的不同的。他并没有将萧凯看做对手或敌人,只是做自己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果萧凯对苏寒也有对等的态度回应,顾睿思自然没什么可说,只能默默退出。但如果他不能,那他可以。 萧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哑然良久没有说话。 三人本就是出众的相貌,虽然都带了口罩,但是周身气质仍然引人注目,这样对峙站立,已经引来不少视线。 萧凯的目光落到苏寒身上。 她感觉到了,但是没有抬头。 顾睿思轻轻挪动了一步,恰好将苏寒挡在身后,截断他的视线。 “如果你不能带她走,我能。” . 顾睿思真的一路将车开到了山脚下。 他拉着她离开的时候,苏寒就猜到了。 仔细想想,其实他做的所有事、所有意图,她都能猜到。只是有时候不愿意深思。因为只要花时间思索,就一定会激起浪花。再细小的浪花,哪怕只是一粒水珠,也能氤氲出痕迹。她的所有情绪,不管是内疚、同情,还是心软、犹豫,除了给他带去困扰,没有任何用处。 苏寒选择跟着顾睿思走,不是她想去看那片远山,或是觉得顾睿思企图用行动告诉她的道理有什么意义。 不管多远的目标,只要行动就有希望抵达。顾睿思想告诉她的就是这个。 可是他不懂,这些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那样简单、明朗、直接。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安静。没有话。 直到站在日薄黄昏的山脚下,苏寒望了望巍峨山顶,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爬不上去。” 怕他不相信,苏寒又说了一句:“我从来没有爬过山。” 顾睿思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珍惜物种。 “北京的香山都没爬过?”他不信邪地问。 苏寒摇头:“没有。我讨厌一切体力运动。以前上学时,因为我明明聪明,老师便答应我可以不用上体育课。学校组织什么春游、秋游,我也可以选择不参加。”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有兴致跟他说这些。 顾睿思想了想说:“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体育课,因为不用一动不动坐在教室里。也最喜欢春游啊、秋游啊这些活动。” 苏寒看着他轻笑:“能猜到。” 顾睿思看看她,又看看山,商量着说:“要不我们就试试,也许爬着爬着就爬上去了呢。” 苏寒还是摇头:“不用了。况且现在的时间也不适合。”顾睿思她不知道,但要她爬上去,没准都半夜了。 顾睿思看了看已经落下去半个的太阳,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遗憾。 “那我们下次一起爬山行吗?” 苏寒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顾睿思知道,她这样就是拒绝的意思。 苏寒真的有些无奈了,每次她觉得说得很清楚的时候,他都能用更进一步的执拗回答她。 “顾睿思,”她看着他,轻声开口,“你刚才听到了,我已经决定回英国继续念书。” 顾睿思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不在意地说:“我听到了,去英国而已,又不是离开这个星球。” 苏寒哑然。 静了一会儿,顾睿思打破沉默:“你什么时候走?” 苏寒说:“还没有决定,也许等拍完现在这部电影。” 顾睿思算了一下,最后也不过两三个月。 “那你还回来吗?” “不知道。”苏寒看他一眼,“也许不回来了。” 顾睿思有一会儿没说话。金色晚霞照射到他脸颊上,描绘出年轻干净的线条。 再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 “那就是,也可能回来……” 苏寒的心就那么刺痛了一下,她几乎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倏然转过身,向停靠在一旁的车子走去。 “该走了。” * 失恋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苏寒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失恋。 但她的确感到难过。 不是为她自己。有时候是为顾睿思,有时候是为庄婷。 也许基于逃避,她不大想到自己。 有时候难过的情绪来得毫无征兆,那种感觉就像在风中点一根烟,看着风将它燃尽,也会无由地感到难过。 可是这种难过总是短暂的。因为风总会停。即便风不停,她也会离开,到另一个风止云销的地方。也许有一天这个地方也会起风,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 苏寒并不抽烟。 庄婷抽。 每次苏寒见到庄婷抽烟,都觉得特别落寞难过。 苏寒知道其实落寞难过的不是她,而是庄婷。庄婷整个的表情和抽烟的姿势,都是悲伤。 还有顾睿思。 苏寒有时候会看到他在金色落日下线条干净的脸颊,柔和晚霞在记忆中变得剧烈有力,刺目无法直视。 但她哪怕仰躺在深深海底,还是看清他脸上的忧伤。 所有这些都让她感觉难过和无力。 但她仍然很平静,平静的工作,吃饭,生活,平静地不允许自己想起那片春日花海。 只是很想休息一段时间。也想远离这里。 庄婷对她说,情伤这种东西,总是很快就会过去,或者永远不会过去。值得庆幸的是,她还小,付出情感也时日短暂,大概率应该属于前者——很快就会过去。 苏寒没有说话。 庄婷也觉得她还小。 苏寒对这句话并无抵触,她自己也希望自己还小。可是只有那些被宠爱着的人,才有资格觉得自己还小,永远不用长大。 她不是这样的人。 苏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受了情伤。但如果情伤这种东西真如庄婷所说,有时候很快就会过去,有时候永远不会过去。苏寒很想问问庄婷,那她自己是不是属于后者,永远不会过去。 苏寒最终没有问。她希望不是。 可是苏寒没有想到,短短数天之后,所有这些就变得都不再重要了。 最近几周,苏寒如同住在热搜榜上。 先是她和顾睿思、萧凯三人“一起看樱花”的照片被曝光。 看到苏寒最后“丢下”萧凯和顾睿思走了,顾睿思的粉丝和两人的CP粉乐坏了,纷纷表示坐等两人官宣,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夸张地催婚。 与萧凯不同,顾睿思出道很早,粉丝大部分是姐姐粉和妈妈粉,发现一点粉红色的端倪都忍不住兴奋地嚎叫,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终于学会拱别人家白菜的欣慰模样。 但这只是个开始。 顾睿思的粉丝还没有欣慰几天,微博上一个营销号爆出了数张,苏寒深夜穿着睡衣独自站在一个住宅区门口的照片。 标题写的很吸引眼球:“天才少女”深夜密会神秘男子…… 虽然所有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但这不妨碍网友发挥想象。 曝光照片的账号并没有写明住宅区的名称,但万能的网友发挥主观能动性,很快扒出小区名字,并查证到,顾睿思并不住这里,而是另一个人——萧凯住在这个小区。 “神秘男子”身份落实。 流言比病毒传播得还要快。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另一个营销号又曝光了一组照片。 这次照片的主角,从人换成了一辆汽车。同样是在深夜时分,同样停在一个住宅区门口。 这次不需要网友查证,苏寒马上认出,这是她家别墅区门口。 应该是冬天的某个夜晚,因为车身已经落了一层雪。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模糊的轮廓。 苏寒不需要网友找出种种铁证,证明那辆车和车牌号,她很容易就能认出,那是萧凯。 她甚至能够看出他在抽烟。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她甚至不知道他会抽烟。但他确实在抽烟。 苏寒觉得自己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虽然那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模糊不清。 她看清的大概是他心里的犹豫和为难。一场需要他以未来事业为赌注的不确定的恋情,他应该感到犹豫和为难。 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原来他也曾冲动而愚蠢地跨越大半个城市,在离她咫尺之地寻求一个注定不存在的答案。 他们都做过傻瓜,并将在未来的漫长人生中,继续做一个傻瓜。因为他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心里知道有一天必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人们总是会做出这样的抉择。生活本身就是有得有失。 先后多次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的曝光,不是让人们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而是让苏寒变成了一个小小年纪脚踩两只船,满口谎言,虚伪狡诈的女人。 如果这些事情注定无法得到隐瞒,以这种方式曝光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可以将对他们的损伤降至最低。她自己并不在乎那些躲藏在屏幕后面对她指责谩骂的陌生人。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超出了苏寒的预料。 事情的起因是那条她在美国街边给谷雨唱生日歌的视频。 有人在网上放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的版本,苏寒唱完生日歌之后,那个穿着深灰色呢绒大衣向着他们走来的中年男人,不再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面容,而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视频中。他停留在苏寒身边,跟她愉快地交谈,最后伸出手臂,亲热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所有苏寒藏在头脑最深处,无法触碰的记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谷云亭的身份很快被扒出,纽约华尔街某金融巨鳄,资产过千亿。 人们几乎根本没想过求证,“包养”、“小三儿”等恶毒肮脏的字眼霎时间向着她扑面而来。 但最终“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寒怕的就是这个“大白于天下”。 这次连庄婷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不是“被包养的小三儿”,而是谷云亭这位金融巨鳄的千金。从小父母离异,独自跟随母亲在国内生活。父亲在美国另娶,组织新的家庭,并生下可以继承巨额资产的儿子。一年前父母突然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而她也在现场,亲眼目睹父母离世…… 网络之下,一个人有时候可以变得完全透明。 这一次人们的态度倒是出奇一致:愤怒地表示死者为大,爆出这样的隐私太不道德了。 但是不停上涨的转发和评论数量,一直没有停下。 萧凯也看到了这些新闻。 一瞬间,苏寒所有的冷漠、疏离、沉默,还有他看着她时总不由自主生发出的心疼感觉,仿佛都找到了出处。 一年前。 一年前,她只有十七岁,独自一个人面对父母的骤然离世……萧凯想象不出,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她几乎从未在人前泄露半分。 再次回想起来,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那个颁奖典礼的现场,她浑身发热,人事不知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入睡。 那时候,她父母的意外刚刚过去数月。 还有更早之前,她站在《新歌声》的舞台上,被问到为什么参加这个比赛时,她平平淡淡地答,我需要钱。旁人只是一笑而过,没有人当真,更没有人深思她这句话真正的重量。 她和他们所有人一起在片场认真拍戏,接受记者的采访,耐心回答问题。可是转过身一个人待着时,就仿佛瞬间被淹没进自己的世界。别人融入不进,她也无法踏出。 她经常熬夜,脸色苍白,眼圈深重,他多次劝说,却从未想过,她其实是无法入睡。经历那样的巨变,哪怕成人也可能被打垮,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有她看着他的眼神。 她每次望着他,就仿佛他是她渴求已久的某样东西,像是……像是可以照亮和温暖她的阳光,能够带她走出生活泥潭的桥索。 萧凯这时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对苏寒来说可能代表的意义。 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走进她的生活,然后又为了某些跟生命相比毫无意义的东西离开了。 萧凯无比惊讶他居然用了“生命”这个词。 然后他意识到,对苏寒来说,他也许真的是她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这个发现让萧凯的手指微微颤抖无法自制。 那些新闻上,甚至毫无道德地配了数张交通意外现场的照片。 黑色的车子像一张揉皱的纸张,翻折在路边。碎裂的车窗中,伸出一只纤细的布满伤痕的手臂。明晃晃的马路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萧凯知道,这些照片是虚假的,车里的人也并不一定是苏寒,甚至也许只是某部影视剧的剧照。可是他抑制不住自己心脏的颤抖。 他想起苏寒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她当时对那个小女孩说话的时候,神情那么平静淡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那些伤也在别人身上。 或许越是深重的苦难,越是不动声色,没有声响。 他得再见她一面。他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什么,或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得再见她一面。 萧凯是在医院找到苏寒的。薛稳告诉他苏寒在医院。 她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甚至比身上的白色T恤还要惨白几分,神情仿佛累极,在积蓄着最后的力气维持自己站立。 她恰好从医院门口走出来,看到他,怔了一下,随即隔着几步远站住,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继续缩短。 白色阳光照在医院前面的空地上,平坦刺目,如同茫茫雪原。 凝视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宁静专注,但是在他说话之前,她先开了口。 她平静看着他,呼吸缓慢地说:“萧凯,别后悔。”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威胁,不是嘲讽。只是安静地陈述。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不要后悔,不然我们怎么办。不然,我怎么坚持一个人走下去。 所以别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沉坠挣扎的泥潭,我们都要各自坚强。 萧凯站在那里,感觉到冻僵凝结般的空气从胸腔一直蔓延到喉咙口,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人都喜欢,两个人都很好。 第59章 苏寒之所以在医院, 并不是她生病,而是张敏。 网络上的那些新闻将她心头最大的伤口直接残酷的撕扯开,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将这些血淋淋的伤口缝合好。 然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当电话另一端说他们是某医院, 问她是不是张敏女士的家属时, 苏寒已经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遇到萧凯的时候,她刚刚从张敏的病房离开。 苏寒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张敏还没有把自己折腾死。但是也不远了。 也许她不应该感到意外。 张敏躺在被白色覆盖的病床上,现在她哪也去不了了,被恶性肿瘤吞噬殆尽的躯体连她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支撑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要被束缚在这张床上。 看到苏寒出现,张敏用那双眼窝深陷的恐怖眸子静静地盯了她很久,然后说:“我本来打算恨你。”说完又马上轻轻摇着头改口,“不,我就是恨你。”她说:“我恨这个世界, 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因为身体虚弱, 她的声音不大, 但是足够苏寒听清楚。 苏寒也看着张敏。她当然可以恨她。也可以恨谷云亭, 恨这个世界,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们依旧痛苦着。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苏寒想, 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这个词对人生的描述何其精确。人生真的就是又苦又短。 苏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为张敏感到难过。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谷雨。 庄婷来医院接苏寒。这次没有带薛稳,她一个人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网络上接连曝光的消息, 让庄婷感到一丝气急败坏。 确实是她大意了。 因为答应苏寒,对于她和萧凯之间的事情不会插手,所以网上一开始关于苏寒的那些八卦新闻让庄婷放松了警惕,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事件的走向。 虽然事发后她已经用雷霆手段让那些微博大V删除了所有相关内容,并且让薛稳关闭了苏寒微博的留言功能,但已经产生的影响和伤害很难一起删除和关闭。 可是庄婷没有想到, 所有这些打击,对苏寒来说,只是刚刚开始。 对于张敏这个人,庄婷了解的不多,但是也不少。因为跟苏寒有关,庄济楚在得知张敏的存在后,第一时间对这个女人做了调查。 这个世界上的人,若是按一个不太精确的标准划分,大致可以分成两种,要么苦于钱,要么苦于情。当然,也有一些特别惨的,既苦于钱,又苦于情。 张敏也没逃出这个圈。嫁给谷云亭之前,苦于钱;嫁给谷云亭之后,苦于情。 但在庄婷看来,张敏的所有“苦”都是她自己作的。 虽然父母早逝算是人生一大打击,但那时候张敏已经成年,而且父母离世后给她留下了一处房产和少许存款。 这个起点已经比很多人高了。若是她踏踏实实地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可以预见会有一个安稳不错的人生。 但张敏偏不。 她不知怎么,突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地用这些财产和朋友的一些关系出了国门,来到美国。 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前期只能坐吃山空,后来虽然辗转找到过工作,但都干不长久。最后终于穷困交加。 很不客气地说,在遇到谷云亭之前,张敏只能让自己维持个温饱不至饿死的程度。 至于张敏后来如何抱上谷云亭这个大腿,终于给自己找到张长期饭票,庄济楚也没有查出来。 这件事,大概只有谷云亭和张敏这两位当事人知道了。 庄婷其实也不是特别关心。庄济楚当初会着手调查这些,只是想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做什么对苏寒不利的事情。 现在也是一样,庄婷没有多少过剩的同情给张敏这个让人无法评价的女人,她只是担心苏寒怎么面对这些事情。 庄婷相信,苏寒同样不是情感泛滥的人。她跟张敏之间没有太过感情,更无血缘。可张敏到底是谷雨的母亲。 而死亡,又是一个太过冰冷的字眼。 庄婷不能不担心,苏寒身上还有多少热量可供她度过这次的难关。 老天爷真是毫无心肝,欺负起人来只可着一个人欺负。 庄婷在医院停车场等苏寒,苏寒没让她跟着去病房。 远远看见苏寒游魂似的走过来,庄婷赶紧从车上下来。 直到庄婷停到面前,苏寒才看见她。 “庄婷,”苏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目光看过来,却没有落脚点,脸上是茫然无助的表情,“谷雨怎么办?” 庄婷心疼死了。 她说不出“会没事的”这句话,在死亡面前,这句话太轻了。 停了一会儿,苏寒突然轻声而冷漠地说:“我知道她得病了,我早就知道。我还知道她根本没吃药。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她抬起头,直直看着她,“庄婷,我是不是希望她死?” “不是!”庄婷回答得斩钉截铁,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你只是知道自己救不了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明白吗?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苏寒没有说话,双唇紧抿,无声地站着。 半晌,她低低开口:“我都告诉她了,我告诉她谷雨需要她。如果为了自己活不下去,那就去为了需要她的人活。我都告诉她了。” 庄婷点头:“你做得很好。” 苏寒听见了仿佛没听见,直视着她继续说:“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交谈,我以为她至少会考虑一下,至少会为谷雨想一想。可是她最后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不明白。” 庄婷双眼一阵灼烧,眼泪几乎掉下来。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她只是在痛苦中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逃跑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扛过痛苦……” 庄婷有点说不下去了,她知道,苏寒的痛苦一点不比张敏少。 庄婷轻轻牵起苏寒的手,说:“我们先回去,好吗?” 苏寒很乖地跟着她走,路上一句话没有。 她在思考怎么告诉谷雨。 也许真的有人天生不适合为人父母。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为难,对生而为他们子女的孩子也是一种为难。 苏寒让庄婷将车直接开去幼儿园。她们到达的时候距离谷雨放学还有半个多小时,苏寒就站在大门口安安静静地等待。 很快有人认出她,在四周围观,指指点点,或是上前索要签名、合影,苏寒面无表情,全不理会。 她没有力气迎合这个世界了。 谷雨背着他的小黄鸭书包,跟在一大群孩子后面走出来。他跟别的孩子太不同了,不奔跑,不吵闹,也不左顾右盼地寻找,瓷白的小脸儿面容沉静,步伐不紧不慢。 苏寒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紧缩。看着他,苏寒仿佛看到自己。 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湿润逼回去。苏寒知道,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她得陪着谷雨,走过眼前的一切,不能退缩。 谷雨也很快发现了苏寒,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终于展露出孩童的单纯和活力,像一束阳光,满脸惊喜向她奔跑过来。 春日黄昏,晴天,金色晚霞缀满天际。 苏寒让自己脸上展露出笑容,但谷雨停在她面前,仰头看了她一小会儿,秀气的眉心渐渐皱起。 “苏苏,你怎么了?”他问道。他的天性敏感也跟苏寒一样。 苏寒默默无言。 她没想过对谷雨隐瞒,可是能不能晚一点。 开车来的这一路,还有刚才等待的诸多时间,真的不够她理智地将这件事传达给谷雨。 可是她马上明白过来,多少时间都不足够。 苏寒在他面前慢慢蹲下来,视线与他持平,轻轻牵起他温暖的小手,嗓音干涩地说:“小雨,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 . 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上,苏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再一次对人存活的意义产生疑惑。 如果活着只是为了经受这些一次又一次的煎熬和失去,人们到底为了什么坚持下去。 她从来知道自己不是坚韧的人,但也并非想象中那般脆弱。可是她现在真的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她重新生发勇气,坚持不退却的理由。 谷雨就在身后的病房里,苏寒没有跟随他进去,张敏不想见到她。 也许张敏连谷雨也不想见,所以她宁愿让自己失踪,无法尽到做母亲的责任。见到谷雨,会让她想起谷云亭。 谷雨并没有停留很长时间,十几分钟后就推开病房门,小小身体从里面走出来。 苏寒马上站起身。 谷雨的小小脸颊有点惨白,看见她,那双伶仃明亮的眼睛里汪起了水雾,却又为了不让它们变成泪珠努力睁大眼眶。 “姐姐,”他轻声问:“妈妈快死了吗?” 这是那场意外之后,谷雨第一次开口叫她姐姐。 苏寒觉得自己真的受不了了,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心脏窒息疼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谷雨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过来很久,苏寒才能开口,却也只是说:“我不知道……” 谷雨低声说:“我知道妈妈生病了。” 苏寒双眼疼痛地看着他。 谷雨说:“我有一次见到她很难过的呕吐和头痛。妈妈告诉我别害怕,也别担心,这只是爸爸想她了,想让她去陪他。” 苏寒只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一句话。 张敏,这个女人! 谷雨突然抬眼望着她问道:“你说爸爸会不会生我的气?” 苏寒哑声说:“当然不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照顾妈妈,还照顾我,爸爸一定很为你骄傲,怎么会生气?” 谷雨湿漉漉的长睫毛垂下来:“因为,有一次妈妈说,爸爸一个人在那边很孤单,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陪爸爸?我没有答应……所以现在妈妈要一个人去了……” 苏寒大骇,整个人如同一瞬间漫进冰水里,只觉得后怕的手脚发麻。 她居然没发现!她居然没发现!! 如果谷雨…… 她整个身体都因为震惊和害怕颤抖起来。 “谷雨……”声音也抖动发颤起来。 苏寒用力将他的小手抓在自己手心里,仿佛这样才能保护他,谁都不能把他从她身边带走。 谷雨被抓得有点疼,但他没有挣扎,只是轻轻开口,对她说: “姐姐,我哪都不会去的。我告诉妈妈,我得留下来照顾姐姐。这是我跟姐姐的约定,也是我跟爸爸的约定。”停了一会儿,他小声说,“如果妈妈一定要去找爸爸,我不怪她。爸爸有妈妈陪着,妈妈也有爸爸保护,我会晚点去找他们。”最后双眼定定地看着她安慰,“妈妈答应我了。你别害怕。” 苏寒深深低着头,眼眶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疼痛灼烧。 半晌,她轻轻摩挲着谷雨暖暖的胳膊,颤抖地开口:“小雨,姐姐真的很害怕,特别特别害怕……”她不得不长长的停顿,才能让声音不显出哽咽,“你保证,一定会留下来陪着姐姐,哪都不会去。” “我保证。”谷雨小声而坚决地答应。 * 顾睿思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寒一个人坐在病房前面的长凳上,脸埋在双手里。 他慢慢走过去,没有出声,在她身边安静坐下。 苏寒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靠近。 空旷的走廊安静极了。 顾睿思一直一言不发地陪她坐着。他不太会安慰人,而且本能地意识到,她现在也不需要言语的安慰。 须臾,顾睿思余光里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眼前坠落下去。他以为自己看错了。 转头,目光定在苏寒身上。 几秒钟后,看到透明的液体从她的指缝中漏出来,汇聚成水滴,无声地坠落在地板上。 顾睿思怔了一下。 她,哭了。 顾睿思从没见苏寒哭过。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顾睿思知道她一直是不开心的,但从没见她哭过。 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攥在手里用力捏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酸胀疼痛的感觉。喉咙口也像是堵满了铅块,说不出一句话。 又过了一会儿,压抑的哽咽声和眼泪一起从指缝中泄露出来,在安静的走廊发出回响,像被逼至绝境的小兽,蜷缩起身体,痛苦呜咽。 “……苏寒。”顾睿思轻轻叫了她一声,再不知道说什么。 这一声仿佛惊动了她,却并没有把她惊醒,呜咽声渐渐变大,坠落在地板上的水滴也变得越来越迅疾。 苏寒记起谷雨第一次承诺会好好照顾她,不是在谷云亭出事之后,是她那次去美国陪他们过圣诞节,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谷云亭和她承诺,会和爸爸一起好好照顾她、保护她。 是那天下午他们一起去逛街,谷云亭走在她左边,谷雨走在她右边。谷雨轻轻牵着她的手,做出他幼小而坚定的承诺。 一直没有任何成长的是她。 就在刚才,她还在气馁放弃,悲观消极几近找不到继续支撑的理由。反而是谷雨,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四岁的弟弟,她曾承诺会照顾的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过人生最艰难的抉择。 而他选择了她。 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谷雨当时答应了张敏会怎么样。他肉乎乎的,散发热量和馨香的小身体,会变成一具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尸体。跟一段僵直朽败的枯木没有任何区别。 她没法再承受一次这样的失去,她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会被彻底打入黑暗之中,再无被拯救的可能。哪怕她死了,都丧失站到谷云亭和谷雨面前的资格。 苏寒坐在僵硬的长凳上,浑身颤抖,最后几乎变成嚎啕恸哭。 长久以来紧缩在心底的悲痛、绝望和恐惧终于翻滚而出,强烈而真实地侵入□□,她所有对抗的力量和决心都消耗殆尽。 她长久伪装的冷漠淡然强硬全部失效,她退回至童年时的幼小女童,面对父母的争吵无能为力,面对父母的分离无能为力……面对父母的死亡,亦是无能为力。 她其实一直没有任何力量,面对生活的缺失、打击、伤痛,她其实从来没有承担和抗争,她只不过一直在逃避。从自己的国家逃到英国,从无法突破的现实逃避至虚幻。 她一直哭泣,无法停止。哭声从微弱,到宏大。渐渐没有力气,从宏大,又变回微弱的小动物呜咽。 顾睿思开始变得担心,轻声叫她的名字,得不到回应。小心翼翼伸出手,把她的脸从手掌中挖出来。 苏寒没有力气,也没有反抗。 顾睿思看到她双眼红肿,脸上泪痕交织,不知道被眼泪打湿还是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凌乱贴在脸颊上。 顾睿思小心撑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她的身体,企图将她唤醒。 苏寒终于有了些反应,双眼迷蒙地望着他。半晌,目光终于渐渐聚焦,嗓音嘶哑地说:“顾睿思,你别动我,我头晕。” 顾睿思觉得她还没有醒,若是清醒着,她从来不会用这么温软亲近的语气同他说话。 就算她真清醒了,顾睿思也不敢松手。她真的太瘦了,比他看到的还要瘦削脆弱,顾睿思甚至担心他一松手,她就会从中间轻轻折断。他的手抓着她的肩膀,就像直接穿过皮肉抓在她的骨头上一样。 “你,好点了吗?”顾睿思轻声问。 苏寒不说话。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而且还哭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有点头疼,目光也带着哭过之后的茫然。 她缓缓靠回椅背上,头顶并不特别明亮的灯光也刺得眼睛生疼。她抬起一只胳膊,压在眼睛上。 顾睿思不确定苏寒有没有听到他说话,见她这样,他也不敢再出声,就静静陪她坐着。 网络上那些关于苏寒身世背景的新闻,顾睿思当然也看到了。 他不是细心敏感的人,甚至有时候神经粗大的不可思议,但他第一次遇到苏寒时,就从她的冷漠和疏离中辨认出隐藏的脆弱和孤独,还有对人与人之间那种普通情感的隐秘渴望。 顾睿思知道苏寒把他当成孩子,就像他同样知道,她才是个孩子。因为只有孩子才会像小动物那样依着本性寻找温暖,然后不顾一切地投入进去。 她只是一个从未得到过温暖的孩子。 而他有很多温暖想给她。 他们怎么会不合适呢? 顾睿思觉得,他俩合适极了。 过了很久,苏寒仰靠在长凳上的身体动了一下,用发哑的声音轻轻叫他的名字:“顾睿思。” 他立刻答应:“嗯。” 苏寒却又没话了。 顾睿思仔细看了看她的神情,疲惫让她身上的冷漠疏离减淡许多,让他产生一种两个人仿佛比平时更贴近的错觉。 顾睿思的目光最后定在她干燥的嘴唇上,“你要不要喝水?” 苏寒睁开了眼,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顾睿思想了想,起身去拐角的售货机买了瓶水过来。刚刚伸手递给她,又迅速收回来,拧开之后才重新递到她面前。 苏寒看着他,还有他手里那瓶水,被旋开的瓶盖松松搭在瓶口上。 他一直被粉丝们戏称为“钢铁直男”,浑身上下总是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别说给女孩子扭瓶盖,连递水这种事都很少做。 但他真的对她很好,一直都对她很好很好。 “顾睿思,我很累……” 她再次低低开口,声音变得更轻更轻了,轻得顾睿思心弦不由自主颤动了一下,仿佛有一只手伸进胸腔里,轻轻拨动了一下。 “那我现在送你回去。”说着就要从长椅上站起来。 苏寒却没动,继续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很累……所以不想再喜欢别人了……” 顾睿思一愣,重新在椅子上坐直身体。 半晌后,嗯了一声,说:“没关系,我喜欢你就行了。我不累。” 苏寒连呼吸都变得很轻,她感觉眼眶再次酸胀潮湿起来。 “你走吧,我该去找谷雨了。” 苏寒想一个人静一静,庄婷就带谷雨去吃东西了,但她一直不出现,谷雨会担心的。 顾睿思没有告诉她,就是谷雨打电话让他来的。 “我陪你……” 苏寒转过脸,静静看着他。她已经慢慢恢复正常,冷漠疏离的气场重新回到身上。 顾睿思被她的目光打断,伸手将那瓶水放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抬起头。 苏寒已经不再看他。 顾睿思只能站起来,最后又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寒侧头,恰好看到他的身影在拐角一闪而逝。 走廊变得更安静了。静得几乎让人无法忍受。 人的大脑和心脏有一个共同的漏洞,那就是相比温暖美好,它总是对痛楚记忆得更加深刻。 苏寒一个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了很长时间,站起身离开的时候,她看到放置在身边的那瓶水。透明液体在细长的白色瓶身里静止不动。 苏寒俯身将它拿了起来。 走过长而安静的走廊,拐角迈向电梯间的时候,她被地上一个障碍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低头,看见一条伸展在地板上的大长腿。 视线往上,对上一双略显心虚的明亮眼睛。 苏寒表情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坐在这里没有走。 顾睿思从地上爬起来。 苏寒低头,看见他裤腿左侧半个脚印。是她刚刚踩上去的。 “要走了吗?”顾睿思说,“我送你。”好像一点不记得,前一刻她刚刚不留情面地把他赶走。 苏寒长久地看着他,凝视中仿佛带着某种慎重和疑惑。 她问他:“你不害怕吗?” 顾睿思没有明白:“害怕什么?” 苏寒独个想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也没有明白。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只是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生活,发觉一个人居然可以悲惨到这样的地步,就觉得……胆战心惊。”她抬头静静凝视他,“连我无时无刻都想逃离自己,你为什么还想靠近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顾睿思说,然后他反问,“为什么不想靠近?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靠近吗?我没有喜欢过别人,所以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是,”他的脸上飘起一抹红晕,“如果你不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可以来我的生活。我都没关系。”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她说喜欢了,一点都不像他。 苏寒垂下注视的目光。 “顾睿思,”她过了很久才再次开口,却是另一个让他万分意外的话题,她淡声问,“你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吗?” 苏寒知道他并不知道,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继续说道,“死亡是没有声音的,它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却又强大决绝无可抵抗。没有人可以抵抗死亡的力量。” 她这些话好像不是对顾睿思说的,而是对自己。 从她开始说话起,顾睿思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潮湿的眼睛中有海水一样深邃的忧伤质地在缓慢流动。 他很想安慰她,甚至想抱一下她。可是他没有动一下,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她身边。 苏寒像是忘了他的存在,双眼定定地看着电梯间尽头的一小扇窗户,那里框出一片方方正正地深色夜空。 天已经黑透了。 过了一会儿,苏寒继续说:“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人为什么一定要死呢?”说完她自己却笑了,“这真是个蠢问题,世上所有的生物都要经历出生、成长、死亡的过程,生命就是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中得以延续。可是理解生物的生命周期有什么用呢?一点用都没有……科学知识又不能让我们面对死亡的时候不再感觉到疼痛和绝望。” 顾睿思看着她。 “你知道吗?我其实明白她为什么说恨这个世界,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苏寒说。 顾睿思不知道她口中的“她”是谁,他只是静静听着。 苏寒说:“我不喜欢她。我知道并不是她破坏爸爸妈妈的感情,可是我还是不喜欢她。” 她说的很小声,用很软糯的声音叫“爸爸妈妈”,让倾听的顾睿思感到一阵无措的酸涩。 “可是我理解她,顾睿思,我真的理解她。她大概不知道,有几次——不,”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头,“是有很多次,我也恨这个世界,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我甚至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干脆彻底毁灭呢?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一起死去,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没有了,消失了,可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变化。这才是最让人绝望和无力的事情。 “我们的生活被毁坏了,我们个人也被毁坏了,那整个世界也一起毁灭吧。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产生这样极端的妄想。” 在苏寒真的离开,回去英国读书之后,顾睿思经常想起这个四月的夜晚。他们一起度过的两个多小时里,她跟他说的话,告诉他的事情,比后来都要多得多。 顾睿思也第一次意识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仍是陌生人。他并不了解她,就像她也不了解他。 但是没关系,他相信他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彼此了解。 苏寒对顾睿思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完全清醒。等到她冷静下来,恢复理智,却不愿意去回想到底对他说了些什么。更不愿意深思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但顾睿思不会忘记,他会永远记得她都说了些什么,也知道这些话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让他更加确认了一件事情,他对她,或许比喜欢还多一点。 因为确定,所以对一切都不再慌张。她想离开,好,没关系。反正他总会找到她的。 第60章 张敏的病情恶化得非常快。 苏寒每天做好一日三餐, 然后装进保温盒里,带着谷雨去医院。 她不怎么长时间在病房里停留,通常将食物和谷雨带到, 就走去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着, 让谷雨和妈妈单独相处说话。 等谷雨从病房里面出来之后,两人再一起回家。 医院是最容易见到生死离别的地方,在这里也最能意识到生命的脆弱和易逝。 那场崩溃大哭之后,苏寒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静。 她开始着手卖掉母亲留给她的那栋房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或者也有过犹豫,但她已经不能准确分辨那些情绪了。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庄婷也没有告诉,只是委托了一位房产经纪全权处理。 自己很快从房子里搬出来,搬去和谷雨同住。 搬走的那天, 苏寒看着屋后仍旧空寂荒凉的院子, 想起她曾在心底暗暗希望, 有一天和萧凯一起在这里种植下花草树木, 让一切变得繁盛。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实现。 她不想和任何人交谈,也不在乎依旧在发生着的任何事情。她在这座房子里居住了十几年,可离开的时候心里没有任何留恋。因为她所了解和关心的一切, 早就已经从她身边消失了。 这只是一座石头房子。 她卖掉这座冰冷的石头房子,以换取另一座冰冷的石头房子。 那是张敏心里仅存的执念。苏寒愿意帮她达成。 交易完成之后, 苏寒将纽约方面传过来的房产文件打印出来,交到张敏手上。 谷云亭在美国的别墅早已经被拍卖掉,苏寒用更高的价格买了回来。 苏寒从来不认为房子或者其他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寄托感情,所以她手边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东西,连哪怕一张照片都没有。 可是张敏说过,谷云亭那栋房子是买给谷雨的, 那里是他们的家。 银行把他们的家当做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拍卖掉,苏寒也不过是用另外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将它赎回来。 也许张敏拿着那些房产文件时,也终于意识到这一切毫无价值。这些轻飘飘的纸张永远不可能为她换回那个家。 她牵起唇角笑了一下,可是那抹笑挂在病入膏肓的苍白面颊上,看起来像哭。 一个月之后,张敏在医院那张病床上死去。 苏寒和谷雨一起送走她。 一个生命的消逝,就像大海蒸发掉一滴水,无声无息,毫无影响。 庄婷知道苏寒居然卖掉了房子,哑然地看了她半晌,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她有什么打算。 苏寒说:“回英国吧,至少先把书读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趋近于正确的决定。 庄婷也赞同。 “那谷雨呢?” “他跟我一起。”这毋庸置疑,“如果他想上学,我们在那边再找合适的学校,如果他不想,暂时不上也没关系。” 庄婷:“……”行,反正你们是天才,你们说了算。 “他愿意离开这里吗?毕竟,他对这里的环境刚刚熟悉。”庄婷问道。 苏寒点头:“我们讨论过了。小雨说很想去看看我读书的学校什么样子,这曾经是……他跟爸爸的约定——他们曾约好一起去英国看我。” 听起来她像是都已经考虑清楚。庄婷不再多问。 不过离开之前,苏寒需要把正在参演的电影拍摄完。 苏寒干脆让谷雨提前退了学,带他一起去剧组。自张敏生病住院开始,苏寒一天也没有跟谷雨分开过。 最后一天去接谷雨放学的时候,苏寒看见他跟一个哭得眼睛红红的小姑娘道别。 回去的路上,苏寒对谷雨说,如果他不想,他们可以重新考虑现在的安排。 谷雨却很懂事地摇头,说没关系。 还说:“妮妮已经四岁了,她得学会跟人分别。而且我告诉她,如果两个人有缘,就算离得再远,还是会遇到。” 苏寒很受教地点了点头。 两周之后,苏寒的工作全部结束。 最后道别的时间到了。 但苏寒觉得,说“最后”太严重了,他们并非不能再见面。 只有死亡才是永久的断绝。 收拾行李的时候,苏寒在衣柜最里面看到一件黑色的男式外套,突兀而伶仃地挂在最里面的角落里。 沉默地停顿了许久,苏寒才将外套从衣柜里拿出来。 这次她没有闻到让人安心和熟悉的薄荷味清香,相反,是长久埋藏在时间深处那种陈旧怅惘的回忆的味道。 她说过他们不会再见面。 可是看来临行前还是要再见一面。 因为她有一样东西要归还。 很多时候,在影视剧中,误会会产生故事,可是也有很多时候,误会只是误会。 苏寒和萧凯之间的这一场误会,直到一切即将结束时才揭开。若这个故事被搬上荧幕,编剧大概会被骂得很惨。 虽然决定了见面,苏寒却不知道如何安排。网络上关于她的一些新闻还未完全终止,如果两人见面被拍到,又会是一场风波。苏寒不想给他带去新的困扰。 干脆让他来安排。 萧凯接到苏寒的电话时正在一个饭局上。 苏寒听到他那边有细微的交谈声,很抱歉地说:“打扰到你了吗?” 萧凯下意识马上说:“没有。” 苏寒没有再多问,简单说明意图,最后说:“我不太知道怎么避开记者和狗仔,所以时间和地点你来安排吧,我都可以。” 萧凯想了想,问:“你现在在哪?” 现在?苏寒说:“我现在在家……” 还未说完,就听见他那边椅子被急促挪开时摩擦地板的声音。 “好,我现在就过去。” 苏寒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很久,然后抬起头,看到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滑向西边天际,玫红色的光芒更显得温柔妩媚,路边的树木和攀爬在墙壁上的绿色植物被渲染成暖暖的橘色。 门铃响起的时候,苏寒想,他竟真的来了,不担忧被记者拍到吗? 不过这已经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了。 苏寒下楼去开门。 她如同接待一位偶然来访的客人,问他是喝水还是饮料。平淡,礼貌,疏远。 萧凯愣了一下之后,说不用了。 他这时才意识到,这样冲动地跑过来,是有些莽撞和不适宜的。 苏寒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水。 透明的玻璃水杯横陈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同时沉默下来。 但是苏寒没有让尴尬的冷场持续很长时间。 她客气又直截了当地说:“很抱歉麻烦你跑一趟,只是有一样东西,我想了想,觉得应该还给你。” 说完苏寒从沙发旁边拿起一只白色的袋子,伸手递给他。 萧凯面带疑惑地接过,看到里面是一件黑色的男式外套,再翻开一些之后才发现,外套居然是自己的。 “这件外套怎么会在你这?我以为已经丢了。” 苏寒愣住了。 他连这件事都忘了吗?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这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还是他其实一直没有认出她? 即便是这样,也不应该认为外套丢掉了…… “丢了?”苏寒愣愣地发问,“你怎么会以为……丢了?” 萧凯一边把衣服重新塞回袋子里,一边说:“是顾睿思借去穿了,后来他告诉我弄丢了。但是怎么会……” 说到这萧凯停住了,他也意识到这里面可能存在的某种误会。 顾睿思…… 居然是顾睿思…… 萧凯看到,苏寒突然不可抑制地笑起来,甚至慢慢笑出了声,带着某种嘲讽、了然、怅惘、无奈……种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复杂情绪。双眼慢慢笑出潮湿的水光。 萧凯担忧地望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苏寒轻笑着摇头,“只是觉得……”她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接着说,“这真是一个笑话。” . 那天晚上,苏寒躺在卧室的床上,仰望着头顶凝滞不动的黑暗,想着所发生的所有事情。 她以为自己一定会难以入睡,可是相反,她很快沉沉睡去,甚至没有任何梦境,直到谷雨第二天清晨来敲响她的房门。 两天后,苏寒和谷雨搭上午最早的航班飞英国。 庄婷和薛稳去送行,所幸三人都不是喜欢煽情的人。周围旅人都依依惜别的或拥抱或亲吻。 庄婷也装模作样地冲苏寒伸开双臂:“A hug?” 苏寒直接转向了薛稳。 谷雨耸耸肩,很贴心地走过去给了庄婷一个临别拥抱,把庄婷这个老阿姨感动坏了。 薛稳问苏寒:“有什么临别赠言吗?” 苏寒看了看庄婷,对他说:“加油。” 薛稳:“……” 苏寒笑了笑,侧头看向窗外。柔和的晨光正突破云层,从天顶降落下来。停机坪上,伸展着机翼的飞机像一只巨大的随时准备振翅翱翔的飞鸟。 又简单的叮嘱了几句,庄婷和薛稳目送苏寒牵着谷雨向安检入口走去。 苏寒差不多快走到安检口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急促奔跑的脚步声。 她平静地转过身。 是顾睿思。 苏寒一点都不意外。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尽管她根本没有告诉他离开的时间,也没想过跟他告别。但他每次都会来。 也许在得知那个误会的一瞬间,她的确有过惊讶、讽刺,甚至犹豫、难过。但她还是很快认识到,这些情绪没有任何用处。该发生的已然发生,该结束的也已经结束。 真相如何,对最后的结果没有任何改变。她的决定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还是要走。 所以她没有想过联系顾睿思,更不会告诉他这件事。 此刻,他气喘吁吁地站在这里,脸色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而微微发红,目光笔直地望着她。 “你不回来也没关系,”气息稍稍平稳后,顾睿思说道,“我会去找你的。你记住,苏寒,不管你在哪,我都去找你!” 说完,他自己笑起来。笑得很好看,就像做出了什么让人满意又了不得的决定,带点天真的得意和爽朗。 苏寒看着他的眼睛,想,他真的是这里唯一总是喊她名字的人。 第61章 苏寒的离开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薛稳在她走之前问过, 要不要在微博上跟粉丝道个别什么的。 苏寒觉得没有必要,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多重要,相信她消失后很快就会被人遗忘, 道不道别都一样。 庄婷也认为没必要, 但庄女王的理由是,万一苏寒哪天心血来潮又想回来玩玩呢。 不管怎么说,苏寒走了,有些事也该了一了。 比如,苏寒那些被曝光出来的隐私。 庄婷其实早已经查到这些事是谁做的,只是一直没有腾出手去处理。 现在的时机刚刚好。 庄婷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等着助理将人带过来。苏寒走了,感觉人生的乐趣都减少了呢。 须臾,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庄女王把自己的脸从桌面上抠出来, 整了整衣服, 恢复仪态万方的姿态, 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声:“请进。” 进来的却不是漂亮的助理小姐姐,而是薛稳薛大经纪。 薛稳将人领进去,像模像样地说了一句:“庄总, 丁小姐到了。” 庄婷摆了摆手,意思是他可以退下了。 薛稳立刻心领神会地——走过去站到了庄婷身边。 庄婷:“……” 随便吧。“剧本”大方向不变就行。 庄女王双手环胸, 向后靠在椅背上,姿态淡然地看了看眼前的人——丁熙然。 丁熙然只能在庄婷对面站着,主人没说让她坐,她不好意思坐。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不敢坐。庄婷在娱乐圈的分量,丁熙然再清楚不过。 庄婷真的有点好奇, 这个丁熙然决定向苏寒动手的时候,难道不知道苏寒是她的人?还是她最近两年轻易不大动肝火,这些新人就以为她脾气很好,手底下的人可以随意欺负? 不过眼前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此刻已然不重要了。 一开始丁熙然必然是不肯承认的,在庄婷面前左一个冤枉,右一个冤枉喊得很动情,搞得庄婷差点以为他们跟这过堂呢。 庄婷被吵得头都疼了,不耐烦地对薛稳说:“你跟她说。” 薛稳立刻答应一声,语重心长地喊停了丁熙然。 “丁小姐,你不用喊冤了,冤不冤枉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就算你真冤枉也没用,我们庄总也不是没做过‘草菅人命’的事儿。” 庄婷瞪了他一眼。 薛稳清咳一声,正色道:“今天让你来呢,就是正式通知你一声,因为我们庄总这个人,从来不爱在背后捅人刀子,要捅都是正面捅。所以说,你好好准备一下,刀已经磨好了,明白了吗?” 丁熙然愣住了。 换谁都得愣住。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庄婷觉得自己头更疼了。 但丁熙然还是听懂了。也明白了。 她微微挺直脖子,终于收起那一套惺惺作态,像一只准备投入战斗的斗鸡,高声说:“我就是看不惯她总是摆出一副超然、高贵的姿态。她凭什么那么高高在上?!” 这个“她”,自然是指苏寒。 庄婷斜倪了丁熙然一眼,哼笑一声,言简意赅说:“用你看得惯?!” 丁熙然一噎,“反正是她不义在先,她当众爆出《新歌声》那件事,我已经毁了,那我就要也毁掉她!” 庄婷懒得跟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辩论,在这种人看来,只能她行凶,别人连自卫都是犯罪。她又不是她妈,还得负责教育她三观? 庄女王笑得一脸雍容华贵,对她说:“那你真是误会苏寒了,她那点手段能毁了谁啊。不过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从来不愿意让别人失望,所以你放心,我这次一定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才叫‘毁掉一个人’。” 丁熙然愣了好一会儿,底气不足地反驳:“虽然你们庄周影视财大气粗,但是也不能一手遮天!” 庄婷赞同地点点头,“那倒是。”微微一笑,特别和颜悦色地问道,“不过你签约的是悟德娱乐吧?” 丁熙然没回答,警惕地看着她。 庄婷一伸手,薛稳立刻从桌子上拿起一叠文件递到她手上。 庄婷笑得更加慈眉善目了:“前几天我突然想搞点小投资,‘悟德’这个名字我很是喜欢,就顺手投了点钱。所以,”庄婷挑挑眉,“很不巧,我现在是你老板了。听说你跟悟德的合同是十五年,看来我们还要相处很长时间。” 丁熙然的脸色一片灰白。 庄婷最后收敛起脸上的笑,冷冷看着她:“你当初决定干这些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结果。” 最后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你走吧。” 处理这些事情最让人心情不愉快,因为你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有各种杂碎败类存在。 丁熙然最后是被保安请走的。 如果说丁熙然之前还能演演小角色,偶尔凑人数上个综艺,接个十八线代言什么的,庄婷出手后,她彻底被雪藏了。 娱乐圈比其他行业更加残酷,更新换代快如光速,别说十五年,五年、五个月丁熙然都等不起。庄婷说到做到,她的演艺事业彻底葬送。 对此庄婷没有丝毫同情和手软,每个人都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怜悯。 这些事情,远在英国的苏寒并不知道。 那年夏天,苏寒有条不紊地完成了自己的博士学业,并在秋季获得博士学位。 庄婷去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将她穿博士服的照片挑了两张发到微博上。附文说: “小朋友终于毕业了。有一种老母亲的欣慰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苏寒素面朝天,穿着大大的博士服,整个人显得更加纤瘦,站在阳光底下静静微笑。 广大粉丝纷纷惊叹留言。 其中一位粉丝的留言是这样的:有的人,在任何地方绽放都带着光芒。 事实上,去参加苏寒毕业典礼的,不止庄婷一个。 苏寒转过身,蓦然看到他的时候想了一下,有点记不清,有多少次她一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他在她身后。 苏寒凝视着他。 日光下,一尘不染的少年站在她面前,额前有一缕头发被秋风吹开,年轻漂亮的脸颊,和清透直率的目光,一如半年前他们道别时一样。 他说他会来找她,就真的来了。 苏寒转开脸,微微仰起头。 天是蓝色的,清澈透明般海水的颜色。 好像起风了。 一片树叶从枝头悠然飘落。 顾睿思也在看着她。 见到他的一瞬,她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平静。 微笑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顾睿思。” 她的头发长了一些,脸色仍透出一些苍白。目光却比以前更加沉静。 深色的学士服穿在她身上过分宽大,但仍然是漂亮的。 她一直是漂亮的。 他喜欢她的漂亮,也想安慰她的伤口。 毕业典礼结束后,苏寒带他参观她的校园,领他游览美丽的叹息桥,古老的克莱尔桥,还有看上去不怎么起眼却举世闻名的数学桥。还带他去看了霍金的昆虫钟和牛顿的苹果树。 顾睿思站在那棵小小的苹果树前面,实在无法相信,就是这个小苹果树的祖宗——那棵伟大的老苹果树,在三百多年前的某个夏天把果实砸在牛顿的脑袋上,让牛顿领悟到了万有引力定律。 他们在安静秀美的剑河边散步。 暖暖秋风将他频频偷瞄她的目光吹过来。 苏寒突然毫无由来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有一部电影,《亚当》,你看过吗?” 顾睿思摇头:“没看过。” 他微微有些汗颜,她每次问的东西他都没有看过。 苏寒并不在意,这次她没有给他普及电影情节,只是说:“里面有一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对,‘爱情不是0.5找不可或缺的0.5来让自身成为完整的1,而是自身已经成为完整的1,却要1+1大于2。’” 她停住了脚步,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很好,顾睿思,你真的很好。有问题的是我,我还不够好,我现在只是0.5。” 虽然这半年一直在努力调整,但是苏寒知道,距离完整的1,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顾睿思很努力让自己跟上她的思路,什么0.5+0.5,1+1……他从小数学就不好,被绕得有点头晕。 但还好他最后勉强听懂了。 有些“艰难”地在心里做着算术题:“如果我是1.5呢?我可以让自己是1.5,那你是0.5也没关系。” 最后小心翼翼问她:“这样行吗?” 深邃秋风,已带凉意。 苏寒很久没有说话。 这样行吗? 1.5+0.5,也等于2啊。 可是。 “不行。”苏寒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而干脆地说。 顾睿思怔然望着她。 不是没有想过会被拒绝,但是真的发生时,心脏还是猛然一沉,有些难过的情绪升上来。 他低下头。 有那么一会儿苏寒以为他生气了。但其实他没有生气,只是在给自己打气。 在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顾睿思,不是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吗?没关系,再等等。 最后不知不觉将这些话说出了口。 “不行也没关系。我可以再等等,再等等。” 这次怔然的,换成了苏寒。 然后慢慢慢慢,弯起眼睛轻轻笑了。 看着他,缓缓说:“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你‘再等等’的时候,愿不愿意陪着我从0.5,升到完整的1。” 顾睿思抬起头,脸上显得有点茫然。 苏寒已经移开脚步,转身往落下他们很远的庄婷和谷雨那边走去。 顾睿思悠长的反射弧终于准确接收到信息。 大长腿两步追上来,跟在苏寒身边,给出答案。 “我愿意。”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他说得像结婚誓言一样诚恳又慎重。 苏寒侧眼看他。黑亮惊喜的眼睛,和额前柔软的头发。 苏寒没有脸红,只是眼底有很细碎的笑意。顾睿思却觉得被深秋的阳光晒得脸颊发热。 碧空如洗。 那一年冬天,初雪飘落的时候,苏寒先后有两部电影上映。 但整个网络却被一段小视频刷屏了。 是一段跳舞的视频。 视频的其中一个主角是顾睿思。 这没什么奇怪,全世界都知道他舞跳得好。 让人惊奇的是另外一位主角。 苏寒。 她从来没跳过舞。 事实上她以前讨厌一切耗费体力的运动。 是在一个很大的练舞室里面,视频画面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睿思穿的一身黑色,苏寒是白色。但她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他那顶棒球帽。 能看得出来,顾睿思一直在迁就她的动作,苏寒跳错好几个节拍。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她把帽子拉下来盖住脸。 顾睿思笑得很开怀,有些揶揄,又有些纵容。走过去,把她帽子扒开,帮她重新戴好,嘴唇轻动,说了一句什么。 视频上是没有声音的,但粉丝们很快“破案”。 从他的口型辨认出来,顾睿思说的是:“你跳得很好。” 窗外雪花寂寂飘落。 我们一点也不一样,一个黑,一个白。 一个明亮如同携带火焰,一个阴郁沉落海底。 我并不完美,甚至并不完整。 可是如果你愿意陪我走一段路,我会努力让自己成长为完整的1。 让我们成为,1+1大于2的存在。 也许,我们将要面对的、和最终面对的,都是一个世俗且难以改变的世界。 但我们可以改变自己。 这不是变得圆滑,而是为了那些我们爱着和同样也爱着我们的人。 苏寒摸了摸头上的棒球帽,转开脸,望向窗外。 轻盈雪花在微弱的寒风中飘飞、动荡,最后终于结束自己的旅程,静静降落于地面。 一个人,就如同一片雪花,放在这个庞大繁杂的世界里多么微小而无足轻重。 所以有人说,人生是一座孤岛。 苏寒曾经相信,她的人生也是。 可是她又是幸运的,因为有一个人愿意为她,不间断地,跋山涉水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