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娶了病娇女装大佬 作者:燕殊 文案: 扮男装大将军 X 女装大佬病娇郎 举重冠军陆乔,穿成皇商家女扮男装的庶子,主母不喜,阿姐算计,处境尴尬。 原主干啥啥不行,纨绔第一名,被赐婚了宗室之耻清河县主。 陆乔扶额,虽然她力能扛鼎,百步穿杨,可娶老婆哄老婆疼老婆的事,好难! -------- 楚歌身世凄惨,出生前,叔叔干掉了他爹,抢了他娘做妃子。 楚歌一生下来,就不得不扮成女孩保命。 他在宫里苦哈哈熬到十五岁,嫁给了商户家的纨绔庶子。 人人都等着看笑话。 谁知纨绔庶子弃文从武,勇武过人,建功立业,名动天下,位极人臣。 独宠县主一人,再无妻妾。 就在人人艳羡之际,县主突然病逝。 将军伤心,上折子告老,新帝疯了一样把人压在御书房的案桌上。 “朕不许!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只能在朕身边!” 一人一世一双人,谁先放手谁是狗。 上联:不嫌娘子一山高 下联:不嫌相公一川平 横批:绑定CP凑合过 1.架空乱炖,勿考据。 2.我也不知道属于什么文,写得我一脸姨母笑。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乔,楚歌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娘子的裙子底下有大宝贝 ================== 第1章 重生成假郎君(捉虫) 陆乔活了二十八年,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要娶老婆。 准确地说,是女扮男装的她要娶老婆。 更准确地说,是她重生的这个假郎君,要娶一个皇室宗女当老婆。 “二郎,可是头又疼了?” 此时已近晌午,春日天气好,阳光明媚,梨香院的上房,陆家主母王氏端坐在榻上。 她见陆乔请完安,就两眼直直,不言不语,额上包着的帕子隐隐渗出血迹,关切询问。 陆乔看向王氏。 王氏是原主的嫡母。 没错,原主不仅女扮男装,她还是个庶出。 重生成皇商家族死了爹没亲娘女扮男装的庶子,这是何等卧槽的运气,陆乔想给自己鼓鼓掌。 “谢阿娘关心。”陆乔顺着原主的记忆称呼,“儿的伤势已大好。” “二郎莫怕,清平县主才及笄,养在深宫不受宠,性子柔弱。若是洞房夜你顺利骗过她,便可将这事遮掩过去。” 王氏今年不到四十,容貌端庄。此时虽然嘴里说着莫怕,神色间却是满满的担忧,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心里很虚。 陆乔更虚。 欺骗陆氏宗族还可以说是因为死了爹,只有一个姐姐,怕家产被夺而迫不得已扮男装。 可欺骗天家,那是砍头的大罪。谁管你是迫不得已还是无可奈何,皇上要砍你就砍你,还要听理由吗? 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赐婚的旨意就供在堂上,没有回头路。 娶了还能苟活一段时间,不娶就是抗旨必死无疑。 陆乔还没活够,她还想苟一苟。 王氏也想活,所以她压低了声音,对陆乔说:“二郎,到了洞房夜你这般……” 哦豁,叙述内容很劲爆,少儿不宜,屏蔽。 陆乔真佩服王氏,说这些话的时候,仍旧一副优雅大方的样子。不亏是当年有胆子以女婴充男孩的大夫人,心理素质过硬啊过硬。 王氏也一直在观察陆乔,见她认真专注,丝毫不扭捏,王氏心中满意。 说完了劲爆的内容,王氏贴心地给了陆乔一本精美的避火图。 “成亲前,二郎要好好钻研。” “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就看二郎你的了。” 陆乔:“儿明白。” 她脸色严肃,揣好避火图,告退。 等陆乔的身影消失后,王氏和蔼的神情一垮,显得有些阴沉。 她原想让陆乔成亲前“暴毙”,人都死了,自然也就不用娶那位。 可万万没想到,陆乔从那么高的假山上摔下来,竟然能醒过来,不痴不傻,能走能动。 若是再来一次“意外”,太引人注意。万一天家派人来验尸,女扮男装的事肯定瞒不住,王氏只能按下心思,不再妄动。 不过这一摔,倒是把人摔得稳重了。 王氏想起陆乔以前来梨香院,不是满面愁苦,就是泫然欲泣,嫌扮男装苦,读书苦,看账本苦,喋喋不休地诉苦。 王氏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好言好语哄,手把手地教,逐字逐句把利害关系掰碎了讲给陆乔听,生怕她弄出岔子,见一次心力交瘁一次。 即便这样,陆乔还是不行。读书不行,做生意不行,吃喝玩乐倒是学了个遍。 外头都传陆家二郎是纨绔,陆家迟早被她败光。 就连王氏的亲姐姐,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也劝王氏,别因为是庶子就不管。 王氏的心里真是憋屈无比。 她这次来长安,本是为了女儿入宫采选。没承想女儿落选,假庶子被赐婚。 这叫什么事啊! 王氏想起赐婚圣旨来的那天,高公公念出圣旨上“清平县主”四个字后,满脸的同情。 被赐婚已经够糟糕的了,偏偏赐的还是清平县主。那位说得好听点是皇室宗女,难听点就是前朝余孽。 天家怎么就看上陆乔了呢? 难道是因为长得好? 不过是像她那胡女的娘,个子细高些罢了,身无二两肉,不分前和后,哪里好。 王氏的酸溜溜,陆乔不知道, 若她知道,可是一万个不认同。 疏桐院,陆乔看着镜子里的人儿,又一次感慨。 我真帅啊。 身材欣长,五官姣好,黑长直的头发用鱼须金冠束着。因为亲娘是胡女,原主的长相还混了异域的风情,肤色白皙,鼻梁提拔,睫毛又长又密,带了伤亦不掩天然一股风流多情。 做女人,除了平胸没缺点。当男人,活脱脱一个小白脸。 小白脸好啊,比黑肥婆要好得多。 黑肥婆,说的是上辈子的陆乔。 上辈子,陆乔是个举重运动员,重量级,最高记录是单次挺举一百八十公斤。 她从小就胖,天生力气大,小时候跟着外祖家住在内蒙,骑马射箭摔跤,样样出众。 长大后凭借力大无穷被选进国队,赢得奖牌无数。为了集体荣誉,陆乔的体重从没下过百,一百公斤的百。 退役后,她因为形象问题,婚恋无缘,找工作也难。后来开了网店,当个平平无奇的淘宝店主。 单身狗陆乔一直很好奇,如果她不胖,世界是怎样的? 没等琢磨明白,她就遇上了车祸。 陆乔还没活够呢。 幸好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尽管开局是地狱模式。 不过没关系,乐观是她的人生态度。 陆乔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信心多。要是没点信心,她早就因为外表而自卑死了,哪还有机会站在国家大赛的领奖台上,赢得万千瞩目和嘉奖。 重生一次,她终于能体会体会不胖不丑还挺好看的人生了。 长得这么好看,没点成就哪能行? 既已踏破碧落黄泉,何不扶摇直上九天? 陆乔握拳,心潮澎湃。 小奴进来通禀:“郎君,大娘子来了。” 大娘子是原主的姐姐,王氏的亲闺女,陆家嫡出的大小姐,闺名陆香亭。 陆乔收起满脸的慷慨激昂,施施然出去迎接。 刚总角的小奴挠挠头:怪哉怪哉,人都说二郎君要娶的新妇身份尴尬,既不受皇帝的宠爱,也不受淑妃娘娘的喜爱,连个公主都封不上,是宗室地位最低的县主,可二郎君怎么瞧着还特别高兴呢? 这个问题,陆大娘子陆香亭也想知道。 疏桐院的堂屋,陆乔向陆香亭叉手行礼,陆香亭回礼,随后两人在榻桌边坐下。 “二郎......” 陆香亭瞧着陆乔略带笑意的俊颜,欲言又止。 陆乔早已旁观了原主的记忆,知道陆香亭心里有成算,惯会使法子拿捏人。 原主是个不过心的傻蛋,每次都傻乎乎地撞在陆香亭的网里。 “大姐,尝尝我新得的菊花饮,京都的贵女们特别爱喝。” 陆香亭见陆乔没像往常一样接茬问下去,而是说起了饮茶,她心里沉了沉。 她这个庶弟,摔了一遭,摔聪明了。 陆香亭按下不安,端起茶杯,耐着性子品茶。 茶过三巡,陆香亭几次挑起话头。陆乔不接,不是说茶,就是说点心,东扯西扯,就是不告诉陆香亭,她和王氏谈了些什么。 本来也不适合说,一来陆香亭根本不知道她是女扮男装,二来洞房和避火图什么的,难道要拿出来分享? 陆乔的脸皮不薄,但也没有厚到和大姐共享闺房经验。 何况这个大姐,对原主并没有关心爱护,只有不满和利用。 不满原主纨绔的名声,利用原主沾手家中的经营。连王氏都不知道,她的亲女儿多有野心。 实际上,谁都不知道陆香亭的落选,是她故意的。 陆香亭才不要进宫当个低位妃嫔,不仅要伺候快五十岁的皇上,吃穿嚼用仰人鼻息,还要看各位高位妃嫔的脸色,哪有半分自由和舒坦。 即便能挣得几分体面,那也是给陆家挣。陆家只有陆乔一个庶子,将来整个家业都是陆乔的,凭什么要她耗费大好年华,给陆乔铺路。 陆香亭抿下口中的菊花饮,初尝味道清甜的花茶,咽下去后,留在嘴里的却是满口甘苦。 她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问陆乔。 “你跟清河县主的亲事,阿娘怎么说?” “阿娘让我娶了县主后,一定要好好待县主。”陆乔真真假假地回答。 “一定要娶?”陆香亭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清河县主是前朝余孽,她的存在对整个皇室来说都是个耻辱。若是陆乔娶了她,哪怕将来开窍了好好读书科举,有那么个累赘,仕途也是无望。 陆香亭不喜欢陆乔,可她不得不承认,若是陆乔能做官,做大官,她也能受益不少。 陆乔觉得陆香亭这问提得稀奇,王氏都不敢提拒婚,陆香亭想干嘛? “阿姐,天家赐婚,自然一定要娶。” 陆香亭仔细观察陆乔的神色,见她真没有其他想法,只晓得顺从,心里骂了句不争气的废物。 陆香亭微微倾身,梳得高高的凌云髻将倒不倒,点翠红宝石细笄的边缘锋利如刀。 “阿弟,我听说那清河县主身子不大好,见个风都要生病呢。” 陆乔这下子当真惊讶了。 陆香亭的意思是要想法子害死那个清河县主,好叫这桩婚事作废。 想想王氏一脸端庄地叫她在洞房夜使手段瞒骗,再看看陆香亭连杀人的法子都搬了出来,陆乔忽然有些同情从未见过面的清河县主。 第2章 都盼着陆乔狗带(捉虫) 陆香亭紧张地盯着陆乔。 陆乔忽然笑着站起来,朝陆香亭作揖。 陆香亭愣住,不解地看着陆乔。 “二郎这是何意?” “谢谢阿姐。” 陆香亭更懵了。 “谢我什么?” “阿姐如此关心县主,二郎领你的情,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不叫她着了风寒。” 陆香亭的脸色难看起来。 呸,人都没娶到家呢,胳膊肘就往外拐。 话都听不懂,蠢货。 陆香亭忍不下去了,抬脚往外走。 陆乔也不拦她。 怂恿弟弟杀媳妇的姐姐,她消受不起。 陆乔这头撬不动,陆香亭直奔梨香院。 王氏好不容易从陆乔的事儿中缓过一口气,正要叫人弄些饭菜,就见女儿一脸怒容地进了院子。 怎么了?往常闺女就是再生气,也不曾如此失态。可是因为宫里落选的事,遭了谁埋汰? 王氏顿时心疼,哪还坐得住,下了塌,紧走几步,将人迎进来。 陆香亭忍着气,坐到榻上。 王氏立马叫人泡女儿最喜欢的梅子饮来,怕女儿饿了,又叫人传点心。 六七样各式点心摆上黄花梨木桌,浅紫色的梅子饮斟在白瓷杯里,通透又好看。 陆香亭却没心思,屏退左右,向王氏诉委屈。 “我不过提了一句清河县主身体不好,二郎就笑我瞎担心。人还没进门呢,一句不好都不能说了。” 要是陆乔在这儿,一定会对陆香亭说话的艺术惊叹。 睁眼说瞎话不可怕,可怕的是句句都是真的,到她嘴里就窜了味道,直戳人心窝子。 陆香亭想在王氏面前给清河县主上眼药,顺便挑拨了王氏和陆乔的关系。可她却不知道,陆乔是女的,压根没理由维护“未来娘子”。而王氏本来就不喜欢陆乔,哪用挑拨。 她这一说反倒弄巧成拙,让王氏误以为陆乔对洞房夜欺瞒清河县主很上心,夸起陆乔。 “二郎晓得关心清河县主是好事,你这两天莫去烦她。”让她好好研究技术。 陆香亭一噎。她见王氏真心赞同陆乔,不死心地搬出了仕途一事。 “阿娘,娶了清河县主,二郎还怎么做官哪?” 王氏心说陆乔那纨绔样儿,十六岁了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做个屁的官。要不是里子是个庶女,王氏早恨不得把人抽死了。 “我的儿,早上你也瞧见了,二郎伤得脑袋晕晕乎乎,高公公硬是叫把人架着接了旨,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能认了。” 陆香亭来时一肚子气,这会儿气更足了。 气也没用,她舍得怂恿陆乔害清河县主,哪舍得怂恿王氏。 一个是当枪使的庶弟,一个是亲娘,她害谁也不能害王氏。 陆香亭吐出一口浊气。 她得靠自己。 “阿娘,我落选了,后头怎么办啊?” 陆香亭明明心里有想法,却不说,只问王氏怎么办。 王氏也愁。 陆家有钱,陆老爷在世的时候,涉足了当铺、寿器、香料、药材四个行当,还凭借安国公府的关系成了皇商。陆老爷过世之后,这些东西明面上是陆乔出面,实际王氏才是真正管账的人。 可结亲看得不止是钱,还有门第。陆香亭顶着个商贾之女的头衔,婚嫁高不成低不就。 王氏原想送陆香亭入宫,天底下哪有比皇家富贵的地方。她使了不少银钱才弄到一个名额,万万没想到悉心娇养的闺女,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王氏挺郁闷,陆香亭的容貌虽不算倾国倾城,也称得上小家碧玉,还读过诗书,怎么一轮都过不了。她只能安慰自己,采选的宫人瞎。 “我的儿,你别急,横竖咱们跟安国公府有走动,回头我央了那边,替你寻一门好亲。” 陆香亭抿唇,忽然拉住王氏的手。 “阿娘,我想招婿。” 王氏第一个念头是反对。 “那怎么成,好人家、有出息的子弟哪会甘愿给人当上门女婿。”招来歪瓜裂枣,哪配得上她的娇娇女。 陆香亭早就料到王氏不同意,有条有理地劝说。 “要是在禹杭,我们招不到有出息的儿郎,可这儿是长安,年年来参加科举的寒门子弟多了去了,咱们招个中了进士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儿郎,我嫁了他,扶着他走仕途,不怕他不听咱们的。” 时人有榜下捉婿的习俗。 发榜之日,富绅之家齐齐出动,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盖因进仕途做官,前前后后少不得要钱打点,故有不少寒门士子,中举后极乐意娶富商千金,一方求财,一方求名,双赢。 王氏陷入了思索中。 陆香亭虽有八成的把握,却仍有两分不确定,紧盯着王氏。 片刻后,王氏点了头。 “这法子倒也可行。若是今年秋闱能捉到愿意入赘的士子,就照亭儿你说得办。若是捉不到,你才十七,再说亲也不难。” 陆香亭目的达成了,十分高兴,抱着王氏的手臂撒娇。 王氏也高兴。 陆香亭招婿成亲后诞下孩子当然也姓陆,只要陆香亭生下了儿子,那就是陆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到时候,王氏再也不需要女扮男装的陆乔,陆乔是死是活不再重要,而清河县主就更不用说了,天家都巴不得她早点死。 光想一想,王氏就觉得心头松快。 * 陆乔发现原主虽然不爱读书习武,却有一个很大的书房,汗牛充栋堆满了书,陆家后头还设了一个小校场。 看看人陆家这觉悟,里子可以没有,面子功夫要做足。 养伤的日子,陆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而,第N次尝试断句失败后,陆乔终于认识到,重生并不能改变她是个文言文学渣的事实。 等她读完四书五经,大概头发都白了吧。 陆乔决定弃文从武。 这个决定受到了王氏和陆香亭一致鄙视。 王氏觉得陆乔异想天开,女扮男装读读书还行,习武?男女力量天生悬殊,习武这条路根本不可能。 陆香亭虽然不知道陆乔是女的,可从外表上她就觉得陆乔没戏。习武之人哪个不腰大膀圆,陆乔那风流文弱的样儿,进了武举场,一拳就让人给打趴下了。 不过,王氏鄙视归鄙视,还是答应陆乔成亲后给她请个武师父。 前提是,成亲后陆乔能活下来。 陆乔不置可否。 她重生以后,前世的天赋和练就的力气也跟着来了。小校场里有一把装饰用的八力猎弓,一力等于现代的十斤,陆乔拉满弓,轻轻松松。 看守小校场的奴才来顺看傻了眼,逢人就说陆乔力气大。 由于当时只有来顺一个人看见,下人们都以为他吹牛。大管家严正警告来顺,不许造谣,还是这么不靠谱的谣言。 来顺憋屈死了,格外关注疏桐院的动静,就盼着陆乔再去小校场拉一次弓。 不过陆乔自那一次后就没去了,一来是娶亲的礼数繁琐,二来是武举有专门的考核项目,陆乔不是很清楚规则,需要等师父来讲解之后,再针对性地训练。 等着成亲的这段日子,陆乔发现古代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舒坦。 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基本操作,除此以外还包含诸如点心无限供应,菜色种类丰富,茶饮随便续杯,屋子比花园大,花园比公园大,真丝拿来做鞋,香料当柴烧,珍珠如土金如铁,尽显陆家泼天的富贵。 果然,不管哪朝哪代,只要有钱,日子都好过。 然而期间发生了一件事,让陆乔意识到,不是自己双手创造出的美好,只是随时可以破裂的泡沫。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起因是陆乔逛坊市的时候,看中了一把西域来的匕首,要二十两银子。 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三十两是个大数目,一家子得不吃不喝攒好几年。哪怕对九品的小官,也是一年的俸禄钱,不便宜。 可是对陆家来说,就是府上的一棵茶花钱,算不上什么。 陆乔没多想,拿了匕首,让小奴木棋付钱。 木棋为难地告诉陆乔,这个月的份例银子就十两,不够。 在西域摊主怪异的打量下,陆乔尴尬地把匕首放了回去。 等走远了,陆乔才问木棋,什么时候定的新份例,她怎么不知道。 “郎君养伤的时候夫人定下的,奴以为夫人跟郎君说过了。” 陆乔想了想,很确定王氏没跟她说过。 于是,王氏找她商量亲迎礼数的时候,陆乔假装不经意提起了份例银的事。 王氏扣钱的理由很充分。 “外头都传你是个纨绔,名声不好听,你收收心在家呆着,莫要总是出去乱走。” 尽管王氏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但是陆乔还是听出了一种“废柴庶女就不要出去浪还瞎花钱”的味道。 陆乔蓦然明白过来。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陆家的经济基础其实一直被王氏把持,原主和她都只是王氏手中的傀儡,原主更惨一点,还要被陆香亭左右。 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只要陆乔不是官身,没有自己的产业,王氏就可以随意操纵陆乔。说给十两份例就是十两份例,说给二两份例就是二两份例。 吃穿不愁,要钱没有。再敢瞎浪,吃喝扣光。 陆乔忽然热切地盼望起娶老婆这件事来。 娶老婆,活下来,参加武举,向自由迈步。 很快,成亲的日子到了。 第3章 骑着白马迎亲去 陆乔一直以为成亲是新娘子的麻烦,早起化妆换衣服什么的,折腾一天还没得饭吃。 轮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做新郎一样麻烦。 天不亮陆乔就被叫起来,光那一把长头发,连洗带弄干再梳得油光滑亮,花了足有两个时辰。 等头发弄妥了,天光早大亮了。 没等陆乔松一口气,王氏就亲自来给陆乔换新郎服,又是好一番捯饬。 陆乔知道王氏之所以帮她,是怕人发现她的女儿身。 可别人不知道啊。 陆香亭忍着心里的酸,在前头花厅待客。来观礼的各家夫人夸赞王氏心胸宽广,堪为嫡母典范,夸的陆香亭一肚子火。 没有哪个嫡子嫡女,真心愿意跟庶子女分享亲娘的疼宠。 王氏换完衣服出来,大家围上去又把她好一通夸。王氏愣了一下,含笑应了。 陆香亭扭着帕子站在旁边,笑意未达眼底。 王氏的亲姐姐,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之前劝说王氏好好教导庶子。见这情形,她觉得自己误会了妹妹,亲亲热热地挽住王氏的手。 “我的好妹妹,压床童子说好了是我们府里的三公子,在场的谁也不准跟我抢哪。” 大夫人虽然比王氏大了六岁,但是她保养得好,瞧着年轻,合中身材,肌肤微丰,整套的东珠玉镶金头面富贵灼灼。 她未语先笑,最后一句是逗趣的口吻,众人不禁跟着笑起来,都说绝不跟她抢。 花厅内充满了快活,安国公府的二夫人江氏却神色不渝。 大夫人口中说的三公子,是江氏唯一的亲儿子徐明艺,今年六岁,活泼可爱,奶娘正抱着他在旁边玩。 压床是长安当下的婚俗之一,由一个父母俱在、身体健康的童男,在新娘到来前在喜床上玩一玩、睡一睡,称之为压床。 江氏并不是不愿意让徐明艺压床,压床是个喜庆活儿,没什么不好的。可是她这个亲娘还没说什么呢,大夫人倒先拿她儿子做了人情,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不满归不满,江氏什么都没说。 先安国公爷走得早,没多久老太太也跟着去了,如今安国公府只有嫡出的大房和二房。大老爷继承了爵位,世袭一等公,比二老爷当个八品小官可强多了。 而且大夫人生的嫡长子徐明哲,今年才十八岁,已经中了举,请封了世子,是国公府下一代中最有出息的。 二房以后少不得要仰仗大房,江氏自然不会为了这一点小事跟大夫人闹。 但是看着众人奉承大夫人,江氏心里到底不舒坦,借着压床的由头,带着儿子离开花厅。 江氏抱着徐明艺进了后头院子,陆乔刚好从新房走出来。 一照面,江氏呆住了。 三个月前陆乔刚来长安,给大夫人请安的时候,江氏见过这位陆二郎一面。 当时她觉得陆二郎君白白净净,长得虽不错,却一身颓气,比安国公世子徐明哲差远了。 可今儿一见,颓气尽散,朝气蓬勃,一身大红色新郎官衣裳衬得人如玉,身姿修长挺拔,眼眸流光宛转,比话本上的贵公子还贵公子。 江氏脸庞微红,竟不敢直视,微微低头,稳住声音打招呼:“陆二郎有礼。” 陆乔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江氏是谁,笑着见礼。 江氏还以为陆乔停顿是在打量她,心中不由得后悔今日没穿新做的那件洒金百花裙,戴得珍珠头面太素净,显得人老气不好看。 “二夫人到疏桐院是?”陆乔好奇询问。 “我儿是压床童子。” 江氏抬头,快速瞄了陆乔一眼,脸上的红不退反增。她怀里的徐明艺直接多了,朝陆乔张开双手。 “美人抱抱。” 陆乔看看徐明艺嘴边可疑的口水印……她不是不愿意抱他,只是身上的新郎服不能弄脏。 “小郎乖,哥哥要去迎新娘,屋里有糖果点心,你去吃吧。” 陆家和安国公府是亲戚,陆乔和徐明艺一个辈分,年岁长,自称哥哥没问题。 徐明艺得不到美人的抱抱,不高兴地扭回头,赌气地道:“我才不要你当哥哥,世子哥哥说你什么都也不会,整天游什么闲,是玩裤子的子弟,我才不要玩裤子的人当哥哥。” “不许这样对哥哥说话。”江氏立马制止徐明艺,压着他给陆乔道歉。 徐明艺被他娘严厉的样子吓到,乖乖地说:“哥哥对不起。” 江氏也诚恳地对陆乔道:“陆二郎对不住,我儿年幼无知,听了些不该听的话瞎胡说,回头我好好训他。” 陆乔知道徐明艺口中的世子哥哥,是安国公世子徐明哲,书读的不错,科举妥妥的,自然看不上不学无术的原主。 实际上不止世子徐明哲,安国公和大夫人也瞧不上原主。若不是陆家只有陆乔一个男儿,他们是很不屑见一个纨绔庶子的。 倒是江氏的态度让陆乔感觉奇怪。她记得原主上次见到江氏,江氏爱答不理的,今儿怎么态度大变。不过她赶着出去,没有深究。 “童言无忌,二夫人不必介怀。”陆乔笑着摆手。 江氏觉得陆乔笑起来比日光还耀眼,好看得不行,她脸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往上窜。 “二夫人自便。” “好、好的。” 未免失态,江氏赶紧抱着儿子进屋去。 * 疏桐院在内院,而迎亲的马车和轿子都在外院。 陆府是个典型的五进四合院,又长又宽阔,从内院到外院可以坐轿子。 但陆乔觉得坐轿没她走得快,被江氏耽搁了点时间,陆乔带着小奴木棋快步赶往外院。 木棋小跑着,努力跟上他家主子矫健的步伐。 “郎、郎君,您慢、慢点。” 木棋心里苦啊,自打他家主子伤好了,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步抵他三四步远,还经常嫌弃他什么体力弱、心肺功能差云云。 他是主子跟前伺候的小奴,又不是健硕的昆仑奴,本来就走不快、跑不动、负不了重啊。 陆乔放慢了步子,无奈地道:“木棋啊,以后晨起跑跑步。” 木棋抹汗,看看主子滴汗没出,神情气爽,他默默把诉苦的话咽了下去。 为了吸引陆乔的注意力,好慢点走,木棋语气忿忿地说起安国公世子。 “还是您的表哥呢,中了举又怎样,背后说您坏话,一点也不君子。” 陆乔心说徐明哲当面也没给过原主好脸色,君子不君子的她不知道,就鄙视这一态度来讲,徐明哲很是表里如一。 半柱香之后,陆乔出了垂花门,到了外院。 马车和轿子就在不远,陆乔紧走几步,斜地里忽然冲出五六个世家子弟。 当先的是一个敦敦实实的小胖子,腰身比两个陆乔都粗,圆脸肥嘟嘟,满脸笑容奔过来。 “哎呀陆乔啊,我想死你了。几日不见,你小子更俊了。哪天跟我上平康坊去转转,我请客。” “前儿我闯了一小祸,让我爹关在了家里。听说你受伤,可担心死我了。你说你是不是傻,在自家还能摔成重伤。” “幸好你没事。今天你成亲,我带着兄弟们来给你助威。瞅瞅我带来的这匹白马,叫踏雪,漂亮吧,我从我爹的马厩里偷出来的,他知道了得揍死我。一会儿你骑着白马去迎亲,全长安城的小娘子都得被你迷住,哈哈哈哈倍儿有面子。” 小胖子语气充满关心和调侃,旁边的世家子们也是你一言、我一语,笑哈哈地表达着关心和打趣。 他们对待陆乔,和王氏她们截然不同,有一种真朋友的感觉。 小胖子虽然外表不佳,名字却很好听,叫楚星泽,十六岁,和陆乔年纪一样大,是镇国公的世子爷。 镇国公和安国公品级虽一样,但镇国公是正经的宗室,和皇家一个姓。小胖子他爹除了是镇国公,还是正三品的兵部给事中,比安国公强得多。 然而虎父有犬子,小胖子读书不行,习武平平,唯独在吃喝玩乐上天赋异禀。两个多月前,他在某酒楼吃酒,遇上了顶着纨绔名头的陆家二郎,二人一见如故,迅速成了好朋友。 陆乔穿过来之后,遇到的王氏和陆香亭都有心机,安国公府也很是虚伪。唯有小胖子爽朗不做作,让她颇有好感。 小胖子牵来的踏雪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四肢粗壮有力,眼神灵动,脾气却温顺,一看就是匹良驹。 而陆家准备的马车虽然有四匹马拉着,但是个个皮毛黯淡,车厢装饰得很华美,车窗却很小,车轮很旧,坐起来肯定不舒服。 陆乔当然更愿意骑马,她跟小胖子笑谈了几句,接过缰绳。 “咱们是好兄弟,说谢太见外,改天我陪你去平康坊勾小娘子去。” 小胖子喜得嘴巴咧到耳后根,几日不见,陆乔更对他的脾气了。 对嘛,是男人当然要去平康坊浪啊。从前陆乔总是推脱,现在要娶亲了,才晓得个中好处。 不晚不晚,以陆乔的样貌,肯定迷得那帮小娘子神魂颠倒,他也跟着沾光,美哉美哉,小胖子喜笑颜开。 王氏的心腹,陆府大管家急忙走过来。 “二郎君,您看马车已经备好了,您骑马容易摔下来,还是坐马车比较好。” 小胖子不乐意了,嚷嚷道:“你什么意思啊?谁不知道骑马迎亲比坐马车风光多了,你干嘛非叫我兄弟坐马车?你不乐意他出风头是不是?” 陆乔动作一顿,看向大管家。 其实原主只是刚学骑马的时候摔过,一般慢慢骑是没问题的。迎亲没人会策马狂奔,陆乔若是骑马,很符合时下风俗,坐马车反倒显得娘兮兮。 大管家被小胖子问得愣住,他早得了王氏吩咐,今天要看好陆乔,千万不要让她丢陆府的脸。骑马万一出事多难看,坐马车虽然不能出风头,但稳妥好控制。 “奴、奴是担心郎君摔了。”大管家支支吾吾。 陆乔不发一言,翻身上马。 小胖子冒着被他爹揍死的危险偷踏雪给她,她不能辜负朋友的好意。 陆乔策马在院子里快速绕了一圈,握着缰绳稳稳停在大管家面前。 会骑马的人都知道,场地越小,驾驭马儿的难度越高,更何况现在院子里不仅停着马车和轿子,还有不少仆人在走动,稍有不慎,就会惊了马。 陆乔不但驾马绕圈,没惊了人,没惊了马,而且速度快,说停就停,光这份御马的本事,就绝不可能是大管家口中的“容易摔下来”。 小胖子也呆了,他从前只知道陆乔吃喝玩乐在行,不晓得她御马更在行,这手骑术,快赶上他爹了。 镇国公年轻的时候,是御赐的武探花,一手骑术赢得了无数赞叹。 回过神,小胖子带头鼓掌叫好,可劲儿吹嘘,天下第一都出来了。 陆乔脸皮厚,都叫他吹得不好意思了。 “大管家,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陆乔这话说得妥帖,大管家难看的脸色稍稍转晴。 “这样吧,马车既然准备好了,就跟在后头,以备不时之需。若是阿娘问起骑马的事儿,只说是我的主意。” 大管家松了口气,马车备下了,也用上了,陆乔肯担骑马的责任,王氏那里他也好交代。 “谨遵二郎的令。” 事情圆满解决。 大管家恢复了笑容,让车马、抬礼、轿子的队伍跟着陆乔,小胖子和众世家子也开开心心跟着蹭曝光度去了。 远处,安国公世子徐明哲站在雕花漏窗后,将院中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端方的脸上满是不屑。 看看陆乔结交的好友,全是长安出了名的败家子弟。那个楚星泽更可笑,居然偷家里的马,还夸陆乔的骑术天下第一,太没见识了。 要不是香亭表妹请他帮忙看着陆乔,徐明哲只想眼不见为净。 第4章 娘子美如画 “宫里给的地址真是这里?” “二郎,司礼监送来的接亲地址确确实实是这里。” 看着眼前低矮破旧的小院,大管家和陆乔一样不可置信。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迎亲队伍,陷入古怪的寂静。一路吱吱喳喳,时不时对陆乔挤眼睛说“那几个小娘子在冲你笑”的楚星泽,突然失了声,表情一言难尽。 习习春风吹过,老旧的木门摇摇欲坠,陆乔忽然清楚地认识到“清河县主不受宠”这句简单的话语里饱含的意义。 她不知道别的公主、郡主、县主们从哪里出嫁,但是再怎么寒碜,也不会像清河县主这样,在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从一个连围墙塌了一半的一进小破院里,嫁走。 十里红妆的迎亲队,俊美的新郎,静静停在院子前,愈发衬得小院寒酸破败。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陆乔下马,拿过大红绸子的牵绳,径直走进堂屋。 片刻后,她牵着新娘清河县主走出来。 红绸前面是陆乔,后面是穿着嫁衣、戴着盖头的清河县主。 时下的盖头以轻纱制成,稀薄不遮视线,清河县主的盖头尤其薄,且短,容貌难免露在了众人面前。 一向爱看美女的楚星泽猛然咽了口口水,咽完发现身边的兄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眼睛发直。 “太美了吧。”不知道谁小声说了一句,引得大家齐齐点头。 那如玉的小下巴,红纱半遮半掩的精致样貌,弱柳扶风的体态,画师笔下最美的仕女,也比不上眼前的清河县主十分之一。 可惜个子太高了,得有七尺,快赶上陆乔了。楚星泽心里嘀咕了一句。 面对众人的打量,清河县主很沉默。 对,就是沉默。面对众人的打量和赞赏,她既不羞涩,也不得意,如秋水寒星的眼睛盯着地面,手里握着红绸,跟在陆乔身后,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陆乔一改往常走路的风风火火,耐着性子慢慢走。 她刚才进屋,第一眼看见清河县主,也是惊为天人。不过随即注意到,清河县主的手掌按着小腹,神情虽然淡然,但身体在微微发抖。 陆乔问她怎么了,清河县主低下头说她来红了。 来红了,就是大姨妈来了。 陆乔当了两辈子女人,当然知道痛经这回事,更加同情可怜的小县主了。 要不是礼仪规定新郎只能牵着新娘走出来,不然犯忌讳,陆乔本打算把人抱上轿子的。 咳咳,其实除了礼仪的原因外,还因为刚才在屋里,陆乔张手想抱清河县主后,吓得小县主连连后退。陆乔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现在是个“郎君”,上去就抱小娘子什么的,比调戏良家妇女的的登徒子还登徒子。 顺利地把人牵上轿子,陆乔松了口气,打马回府。 后面没再发生什么尴尬的事情,除了观看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时候,各家女眷小声对清河县主身上的旧嫁衣和劣质盖头议论了一下,其他都挺顺利的。 顺利到洞房里只剩陆乔和清河县主了,陆乔还有点回不来神。 她看看天色,夕阳薄暮,不算晚,后头还有长夜漫漫。 屋里点了许多大红蜡烛,还有一对高高的龙凤烛,映得里头比外头还亮。 陆乔恍惚了一下,她这就娶着老婆了?闹洞房呢?那些宾客喝酒吃肉去了,为什么不带她? 就在陆乔踯躅的时候,房门开了。 王氏和喜娘走进来,她们监督陆乔用秤掀起了清河县主的盖头。 红盖头落下的时候,几人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原以为隔着盖头看清河县主已经够美的了,掀了盖头才知道,小县主更美,姣姣如天上月。 王氏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不丑,可是跟清河县主一比,何止云泥之别。原来宫里都是清河县主这般的绝色,她女儿落选,宫人也不是太瞎。 喜娘铰了陆乔和清河县主的一点头发装在一起,又把她们的衣服下摆绑在一起,最后端来了合卺酒。 喝酒的时候,陆乔和清河县主的胳膊互相绕过。 陆乔注意到清河县主的手很白,但是并不嫩,反而很粗糙,比陆乔的手还粗,像是做过不少活儿。 喝完酒后,王氏叫人上了一桌宴席,并且吩咐陆乔吃饭的时候不能解开衣摆,要明天早上再解开。 宴席摆完,今日的礼数就全结束了,其余的明天再说。 王氏离开前,特意朝陆乔使了个眼色。陆乔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等屋里又只剩陆乔和清河县主之后,陆乔主动问:“你饿不饿?” 这么近的距离,即使小县主穿着宽大的礼服,陆乔还是看得出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司礼监是昨天早上送来的接亲地址,也就是说小县主昨天早上就被送到小破院里,那院子里两个灶房都没有,小县主应该饿了两天了。 果然,陆乔一问,一直跟木头似的清河县主立马点了头。 她显然是饿了,但是陆乔不问,她也就忍着不说。即便陆乔问了,她只是使劲点头,而不是扑到饭桌上去。 陆乔觉得清河县主虽然不受宠,规矩却学得很好,而且很能忍。 想想也是,宫里是什么地方,守规矩的尚且可能活不下去,不守规矩连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清河县主本来就不受宠,她自然比别人更守规矩。也因为不受宠,她不光要守规矩,还得能忍,才能在宫里熬过一日又一日。 “吃饭吃饭,我快饿死了。” 陆乔低头,解开绑在一起的衣摆,先坐到嘴边,招呼清河县主吃东西。 清河县主瞪大了眼睛。 陆乔笑了。 惊讶,是她在小县主脸上看到的第一个鲜活的表情。 之前的小县主太老成了,老成得都有点麻木了。 “来呀,吃饭了。” 清河县主咬了下唇,站起身,走到陆乔对面坐下。 陆家的吃食一向不差,眼前这一桌更是丰盛,鸡鸭鱼肉、时鲜蔬菜、汤羹点心,样样都有。 清河县主盯着油汪汪的烧肉,刚想去夹,被陆乔拦住了。 第5章 他竟然反抗不了 清河县主立马缩回手,惴惴不安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 陆乔后知后觉,赶紧解释道:“你两天没吃东西,突然吃太油,肚子会不舒服。” 陆乔盛了一碗粳米饭,塞到清河县主的手里。 “先吃点饭垫一下,咱们晚上时间很多,你慢慢吃。这几盘荤的放你面前,不用担心,我胳膊长够得着。” 清河县主的手里捧着温热的饭碗,鼻间是米饭的香气,眼前有鸡有鸭、有鱼有肉。 清河县主紧紧抿着唇,手指僵硬得不会动了。 陆乔以为清河县主初来乍到,不好意思,主动布菜。 “今天的鸡烧得很嫩,这块鸡肉不错,没有皮,你吃。” 一块白白的鸡肉落在碗里。 “鸭子有点老了,鱼还不错,吃鱼,鱼肉不腻。” 一块剔好的鱼肉落进碗里。 “蔬菜也要吃,营养要均衡。” 嫩嫩的葵菜、绿绿的菘菜、放在肉里烧得很入味的白萝卜,渐渐在清河县主的碗里堆成小山。 清河县主无所适从,从来没有人给她夹过菜,她听不懂什么叫“营养要均衡”,这让她觉得自己很笨。 菜堆得要冒出来了,清河县主悄悄看了陆乔一眼,试探地吃了一口。 陆乔神色如常,舀了一碗豆腐羹放到清河县主面前。 “汤挺好喝的,还是热的。” 清河县主望着雪白的豆腐羹,鼻子有点酸。 娘子伺候相公是应该,相公伺候娘子是宠爱。 活了十五年,清河县主头一回尝到被宠爱的滋味。心里有点慌,还有点暖洋洋,饿得晕乎乎的脑袋,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 清河县主忍着愧疚,低头吃饭。 是的,他愧疚。 他,楚歌,清河县主,是男儿身。 这个秘密绝不能暴露,否则会给无数人带去杀身之祸。 楚歌在心中默默向陆乔请罪,并且暗暗决定,以后尽自己所能,补偿善良又温柔的陆二郎。 陆乔见清河县主终于肯动筷子了,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清河县主虽然不爱说话,但脾气挺好的,就是容易紧张害羞,不过很听话很好哄。 陆乔想,她给不了县主“性”福,应该在生活上、物质上尽量多照顾县主。 日后,若是县主遇到了意中人,陆乔愿意帮忙想办法。 眼下,她和县主是绑定CP,还得先凑合着过。 于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假郎君、一个男扮女装的假娘子,都在心里默默决定,要对对方好一点。 一顿饭吃得出奇的和谐。 撤下宴席,陆乔和楚歌两人谦让了一番,陆乔先去净室,然后是楚歌。 陆乔准备洗澡前,楚歌强忍着心里的不适,鼓起勇气说道:“郎君,奴家愿替你沐浴更衣。” 分桃断袖绝对不行,但是帮男人搓个背什么的,楚歌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忍受。 陆乔的脚步踉跄了一下。 她转过头,语气尽量冷静。 “没事,你歇会儿,我习惯一个人洗澡。” 楚歌松了口气。 等陆乔洗好出来,楚歌要进去的时候,他的脚步特意顿了一下。 若是陆乔提出鸳鸯戏水,他已经想好了以月事拒绝。 直到楚歌进入了净室,陆乔也没提议。 虽然女孩子们可以坦然地手拉手、搭个肩、搂个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是一起洗澡,就会莫名羞涩。 陆乔尤其羞涩,在公共澡堂,她都是背对众女的。 楚歌洗完澡出来,坐在床边的陆乔突然站起来,向他走来。 楚歌屏住呼吸,那句“我身上不方便”抵在舌尖,随时准备弹出来。 陆乔走近楚歌,拿出一块白色真丝手帕。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们陆家新婚夜有个传统,得见点红色,那个,咳” 说到一半,陆乔看看楚歌绝美的脸庞,和宛如稚子的懵懂眼神,心虚地咳嗽了一下,接着道:“娘子啊,你不是来红了嘛,别浪费了,用这个沾一点。” 楚歌:“......” 他的脸上莫名有点热,不知道是因为陆乔的那声“娘子”,还是因为明白她话语背后的意思。 楚歌垂下眼帘,接过白帕子,又走进了净室。 陆乔以为自己骗到了楚歌,有点得意,又有点失落。 她看了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头。 片刻后,楚歌走出来,把处理好的帕子交给陆乔。 陆乔没好意思细看,瞥见一抹红后,赶紧用玉匣装好。 手臂内侧的伤口隐隐作痛,楚歌脸色有些发白。 陆乔留意到了,像拉小姐妹一样,很自然地拉住楚歌的一只手。 “天色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陆乔还没开始习武,手掌并不粗。楚河感受到又嫩又软的触感,寒毛直竖。 “我睡外面榻上吧,睡相不好,怕吵着你。”他假装羞涩抽回手,轻声说。 今儿一天下来,陆乔说了不少话,但没听过清河县主开口,冷不丁听见这么长的一句,她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嗓音......怎么跟着了风寒似的? 楚歌也知道自己声音不够柔美,说完后就沉默了,眼巴巴看着陆乔。 陆乔当然愿意分开睡,毕竟近距离身体接触,容易暴雷。 “行。”她爽快同意,附加了一条:“早上得回床上,奴仆嘴碎。” 陆家是商户人家,规矩做得不严,万一奴仆把他们分榻而睡的事儿传出去,怕有麻烦。 楚歌点头,走到外间榻上,合衣卧下。 春日夜间仍旧冷,陆乔哪能让他就这么睡。 她搬了铺盖和被子,坚持铺好,并且在楚歌无言的抗拒中,把人裹进了被子里。 裹完了,陆乔发现自己竟然出了点汗。 她纳闷,清河县主瘦瘦的,挣扎起来力气还不小。 联想到他手上的粗糙,陆乔没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你是县主,难道在宫里还要干活?” 楚歌缩在被子里,脸发红。 同样身为男子,陆乔对他用力的时候,他竟然反抗不了,太羞耻了。 他不敢看陆乔,闷在被子里的声音格外沉。 “吃不饱,要种地,要抓鸟。” 简简单单的九个字,陆乔却听得心一揪。 明明是上一辈的过错,却让一个可怜的小娘子承受那么多。 她忍不住摸了摸楚歌的头。 “你放心,以后有我。” 楚歌的脸,红转青。 他不搞断袖,真得。 第6章 见面礼 陆乔不知道楚歌是男儿身,只当自己多了个女室友,睡得挺香。 楚歌可就没她那么宽的心了,辗转了半夜才睡着。 即便如此,楚歌比陆乔醒得早。 他一醒就起来了,轻手轻脚叠好被褥。他怕吵到熟睡的陆乔,就静静坐在塌上等着。 鸡叫三遍天下白,陆乔张开眼,在床上赖了半刻钟才爬起来。 她穿好里衣,睡眼惺忪地往外间走。 平胸无所畏惧。 陆乔本想叫楚歌起床,结果一抬头,人端端正正坐在榻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早啊娘子。”她灿笑。 楚歌的心莫名乱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他刚想搬被褥,陆乔已经单手一搂,把东西放回了床上。 楚歌忍不住望向陆乔的胳膊,眼中闪过一抹羡慕。 陆乔见楚歌仍旧穿着昨日的嫁衣,随口让他换一身。 楚歌听话地走到墙角的箱笼前,这个黄花梨木的箱子,是他唯一的嫁妆。他找出一身淡绿色的裙子,忐忑地问陆乔行不行。 陆乔正在跟长袍的七八根系带较劲,匆匆抬头看了一眼。 “太旧了,一会儿要见阿娘阿姐她们,你换个新的。” “这件是奴家最新的。”楚歌轻声回答。 陆乔赶紧改口:“挺好的,我最喜欢绿色,生机勃勃。” 楚歌感激地看了陆乔一眼,合上箱子,到净室去换衣。 陆乔系好带子,穿好靴子,忍不住打开箱笼,往里张了一眼。 黄花梨木的箱子外头看着又大又气派,里面居然只有寥寥的三四件衣裳,几个镀金的、做工粗糙的、不成套的首饰,还有一串陈旧的铜钱,连箱底都铺不满,很寒酸。 陆乔摇头,轻轻合上盖子,怕楚歌尴尬,赶紧走开。 等楚歌出来了,她满面笑容,一个劲儿地夸他好看,夸绿色衬他,弄得楚歌心里很紧张。 他不搞断袖,真得。 陆乔的夸奖虽然有些安慰的成分,但更多的实话。 楚歌个子修长,善隐忍,气质沉静,犹如一株千磨万击还坚劲的修竹,裳裙边角恰好绣了竹子,相辅相成,很有意境。加上他的样貌出众,别人一眼看过去,见之忘俗。因此即便是旧衣服,也不显得难看。 陆乔胸无点墨,夸奖的词就那么几句,念完后就叫下人端水来洗漱。 楚歌松了口气,接过下人手里的活计,给陆乔梳头。 王氏在陆乔身边安排的都是小奴,没有婢子。陆乔平日就不大乐意叫小奴梳头,无奈头发太长,还要盘起来带束发什么的,她一个人弄不来。 咋然换了楚歌,陆乔更别扭了。她紧张地坐直身体,两眼往前看。铜镜模糊,但依然看得出楚歌的专注。 他一手执着玉梳,一手虚虚地贴着陆乔的头,动作轻柔地往下梳,若是梳到不顺的地方,他便停下来,用梳齿细致地格开一根根发丝,别说弄疼头皮,简直连一根头发都舍不得弄掉。 楚歌的温柔和耐心,让陆乔慢慢放松下来。 小奴梳头很熟练,但绝没有楚歌这么体贴。陆乔可耻地决定,梳头这活交给楚歌。 楚歌不光会梳头,也会盘头,带束发什么的,样样帮陆乔弄妥当。甚至陆乔洗脸,他还帮忙拧帕子,可谓是极贴心了。 陆乔特别感动,也更加内疚。 这么好的妹子,嫁给她这个假郎君太可惜了。 熟不知楚歌也是心有所愧,所以使出十二分眷注。 两人收拾好,一起去见王氏和陆香亭,这是婚嫁的最后一道礼仪:叫见婆姑。 王氏一夜没睡好,早早就起来等,眼见陆乔和清河县主神色如常地进来,按着礼仪恭恭敬敬地行礼,她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等陆乔呈上匣子,王氏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真了几分。 “二郎,你以后要多多照顾县主。” 这个不用王氏说,陆乔心里就有数,爽快点头。 “是。” 王氏转向敬茶的楚歌,目光在他的衣裳上停留了一下,唇边的笑意隐去了一分,说了几句客套话,给了一副龙凤金镯子。 这礼说轻不算轻,差不多是长安的五品官夫人给儿媳妇的见面礼。 但王氏虽然没有诰命,可是以陆家的豪奢,这份礼只能说中等偏下,算不上重视。 陆乔不了解情况,以为这礼给得挺好。楚歌也不了解情况,他头一回拿到金镯子,当然也觉得好。 二人对着王氏真诚地道谢,王氏回以慈祥的笑。 给婆婆敬完茶,是给姑子敬茶。 陆香亭态度不冷不淡,面上有几分倦怠,显然昨夜没睡好。 昨日她见到清河县主之后,除了和众人一样惊艳于楚歌的美貌,陆香亭心中还一股危机感。 自从陆乔醒后,就不太听她的话了,而清河县主如此美丽,肯定轻易就把陆乔的心给勾走了。以后她再想摆布陆乔,怕是不容易。 陆香亭甚至想过偷偷除掉清河县主,可是转念一想,清河县主怎么说也是宗室,要是不明不白死在陆家,陆家也别想好过。要死,也要有个合适的时机。最好是怀孕的时候,一尸两命什么的,比较不惹人怀疑。 楚歌当然不知道陆香亭的谋算,但是长期生活得小心翼翼,给了他识别危险的本能。 敬茶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陆香亭一眼,后者一愣,迅速别过脸。 陆乔注意到了,心中一凛。 她想到了成亲前,陆香亭到疏桐院暗藏杀机的话。 “娘子,阿姐心善。咱们成婚前,阿姐特意嘱咐我,你身子弱,要我多关心你。你日后可多多和阿姐走动,咱们是一家人,阿姐自然会帮我照看你的。阿姐,二郎说的对不对?”陆乔笑眯眯地道。 陆香亭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手里茶杯扔出去。 陆乔是真傻还是假傻,还多多走动?照看?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楚歌愣了一下,看了看陆乔,顺从地点头称是。 王氏一直以为女儿心地善良,对陆乔的话很是赞同。 “是了,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县主不必见外。” 陆香亭:“......” 第7章 试探(捉虫) 敬完茶后,几人尴尴地闲话了几句,王氏让陆香亭带着县主在家里转转。 陆香亭挤出“好阿姐”的端庄笑容,带着楚歌出去了。 等人走了,王氏挥退下人,悄声问陆乔。 “县主有没有怀疑你?” “没有,县主身娇体弱很听话。” 陆乔自信地挺起胸膛。 从县主的种种表现来看,她觉得县主是个寡言温柔又勤劳的天真小姑娘,确信自己瞒骗成功。 王氏彻底放下了心,难得夸奖了陆乔一回。 “你做得很好,该得赏。” 王氏做好了陆乔狮子大开口的准备,却听陆乔说道:“为家里分忧是儿分内之事,不敢托大要功劳。” 王氏惊讶地看着陆乔,陆乔微微颔首,一脸真诚。 “二郎总算长大了。”王氏感慨道。 陆乔但笑不语,行礼告退。 快退出房门的时候,王氏突然出声叫住陆乔。 陆乔心中一定,又走了回来。 以退为进,陆乔在试探王氏。 瞒骗县主这么大的事,她办得妥妥当当,王氏要是没点表示,说明王氏打心里看不起她。以后不管她做得好还是不好,王氏只会当做没看见,陆家不会帮她。那陆乔下一步,就是尽快脱离陆家,自立门户。 若是王氏有所表示,说明王氏多多少少顾忌着她,陆乔可以放心利用王氏和陆家,先增强自己的实力。 王氏不傻,她看得出陆乔在故作姿态。 她选择了让步。 虽然已经决定给陆香亭招婿,但是离着秋闱还有大半年,而且能不能招到,招到什么样的儿郎,王氏心里还没数。 尽管不情愿,王氏也知道,现在不是踢开陆乔的时候。 “先头我答应二郎,成亲后替你找个武师父,你放心,这事我已经在张罗了,明日人就该来了,你且准备着。” 陆乔作揖道谢。 王氏又道:“你懂事了,份例银子该涨涨,以后每月十五两。” 陆乔面色淡然,一副坦然接受的老实模样。但心她里快速算了下,陆香亭的份例是二十两,原主最早也是二十两。现在十五两,比削减过后的十两多了五两,却不是恢复二十两。也就是说,在王氏心中,她的地位比陆香亭低。 以陆家的特殊情况,王氏这么做肯定有用意,但原因是什么,陆乔猜不出,心中暗暗留意。 王氏说完这两件事,端起了茶碗。陆乔等了等,没等到其他的奖励。 “阿娘,儿有所求。”陆乔想了想,开口。 茶盖碰着茶盅发出“当啷”的声响,王氏以为陆乔贪心不足,问她还要求什么。 “想请阿娘按着府里的份例,给县主张罗些衣裳。” “就这个?”王氏惊讶。 这要求不难,不,何止不难,简直太简单了。就算陆乔不说,照规矩,针线房该给县主添衣裳。 而且刚才王氏看见县主穿的衣裳之后,也起了这个念头。陆家有钱,县主穿得那样破旧,难免叫人看低了陆家。毕竟县主已经是二郎媳妇,是陆家的二少奶奶,丢得不再是宫里的面子,是陆家的面子。 添衣裳的要求,于情于理都合适。 正因为陆乔的要求合适,王氏才惊讶。 她不明白陆乔干嘛要替县主着想。 陆乔想得很单纯,她怕王氏也和宫里人似的,克扣县主的衣裳。所以她干脆张嘴要,王氏要脸,总不会赖了不给吧。 其实陆乔小看了王氏。 王氏扣陆乔的份例,纯粹是为了约束陆乔瞎浪,该给的吃穿用度从没有少过。她不喜欢县主,顶多是眼不见为净,不至于卑劣到克扣几件衣裳。 在这件事上,王氏和陆乔的想法压根不在一条线上。 于是,王氏不知不觉想歪了。 她想到某种可能,心中暗道不好,不由得盯住了陆乔。 “二郎,你是不是喜欢县主?” “挺喜欢的。”陆乔点头。 温柔娇弱听话乖巧的软妹子,谁不喜欢啊。 王氏脑袋发晕。 完了,陆乔假扮男人扮出毛病了,她有磨镜之癖。 “要是我能有个妹妹,我希望是县主那样的。”陆乔向往道。 王氏的精神一振。 “你是说,你对那县主,就像对妹妹一样?” “是啊。” 看着满脸喜色的王氏,陆乔纳闷。 她还以为自己喜欢县主,王氏不高兴,要不脸色怎么突然变差。正要找话描补,然而眨眼间王氏又高兴起来。 这是为何?陆乔不解。 王氏语气轻快:“对对对,县主还小,就跟你妹妹似的。”姐妹情总比那个强。 “如今春裳来不及做了,回头我让大管家去锦绣坊采买两身现成的,给疏桐院送去。夏裳就按着份例做五套,让针线房的管事去问问县主,按着她的喜好做。” 陆乔对于这种俗务还处在摸索阶段,见王氏有所安排,她便只管表达谢意。 说完了衣裳,王氏心情颇好,主动说起了首饰。 “珍宝坊送了一套翡翠的头面,县主跟你一样白,戴翡翠肯定好看。” 陆乔觉得自己给楚歌要了不少东西,十分高兴,再三谢过王氏,开开心心地离开了梨香院。 她脚步欢快,大步流星往疏桐院走,打算去跟楚歌分享一下这份敲竹杠的快乐。 小奴木棋两腿捣腾得很累,眼见要跟不上陆乔了,只得又用上了转移注意力的法子。 “郎、郎君,何事、何事如此高兴?” 陆乔喜滋滋地把王氏的奖赏说了。 “为、为什么”木棋上气不接下气:“二、二奶奶的东西,比大、大娘子、少、少好多啊。” 陆乔猛然停住步伐,木棋始料不及,往前冲了一下,扑在地上。 他狼狈地爬起来,傻呆呆地看着面沉如水的陆乔。 “少很多?不是府里的份例嘛,怎么会少很多?” 木棋愣了一下,自觉失言,慌忙摇头。 “郎君,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乔沉了脸,她按着木棋的肩膀,手上刻意用了三分力气,按得木棋包子脸皱成大饼脸。 “木棋啊,我这个人呢,很好说话,不打人不骂人。今儿你要是不跟我把话说清楚,我也不打你,我也不骂你,但是我觉得你伺候的不好,倒夜香的活更适合你。” 陆乔虽然在王氏面前要听话,但是离了王氏,打发走一个小奴的权力她还是有的。 更何况陆乔跟前其实有三个小奴,另外两个,一个是伺候王氏的婢子的亲戚,一个是伺候陆香亭的婢子的亲戚,只有木棋没背景。 陆乔赶他走,简直易如反掌。 第8章 秀恩爱秀出了新高度 木棋不经吓,乖乖把话说了。 “大娘子隔三差五就做衣裳打首饰,下头有好料子供上来,夫人也让大娘子先挑,并不管分例。” 陆乔默了。 原来如此,偏心嘛。 其实偏心也无可厚非,王氏是陆香亭的亲妈,好东西当然往亲闺女那里送。县主是儿媳妇,和陆乔一样照着份例来,无可指摘。 陆乔想到王氏给县主的见面礼,之前不觉得哪里差,现在觉察出了其中的散漫。 偏心谁不会,以后县主她来偏。陆乔出人头地赚大钱宠楚歌的念头,越发明晰。 她没为难木棋,仍旧往疏桐院走。 快到院子门口,她看到楚歌送陆香亭出来。 灿烂的春阳下,身着旧衣、头戴素钗的楚歌,俯身给衣着光鲜、金钗玉簪的陆香亭行礼,陆香亭摩挲着镶满宝石的团扇,嘴里漫不经心地训诫楚歌要温良、谦恭、俭省云云,楚歌一一应下,半个不字都没说。 陆乔觉得这一幕无端刺眼。 楚歌再怎么不济也是县主,陆香亭竟然身子也不侧,受了他的全礼。 王氏都没出言训诲楚歌,陆香亭一个大姑子跑这儿来训话,她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象。 陆乔两步走过去,看也不看陆香亭,伸手扶起楚歌。 “娘子,你身子弱,怎么站在风口,仔细着了风,头疼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楚歌,满脸心疼,好像楚歌是个瓷娃娃,稍不注意就碎了。 楚歌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乖顺地站好。 陆香亭何时被人当空气似的无视过,脸色不太好地道:“二郎来了啊。” 陆乔仿佛这才注意到陆香亭,敷衍地打了个招呼,又围着楚歌嘘寒问暖,问得楚歌心里发毛,越发小心地回答。 陆香亭瞧过去,满心不是滋味。她又不是洪水猛兽和瘟疫,县主跟她呆一会儿,陆乔至于问县主头不头晕、发不发热、要不要请大夫吗? “二郎真疼媳妇。”陆香亭酸道。 陆乔笑:“当然,媳妇就是用来疼的。” 楚歌:“......”他很慌,只能低头装作害羞。 陆香亭被塞了好几口狗粮,终于忍不住道:“明哲表哥说你不懂事,昨日迎亲前还要跟镇国公世子去平康坊。我说你就是贪玩,等娶了媳妇就收心了。今儿瞧见你们两人恩恩爱爱,我这心总算放了下来。” 长安一百零八坊,不得不说平康坊。寻欢作乐销金窟,软语红袖温柔乡。 陆香亭故意在楚歌面前提陆乔要去平康坊,这眼药上得,忒犀利。 只可惜她面前这两人,一个是假凤,一个是虚凰。 “娘子别担心,我只是陪世子去应酬。全平康坊的女子加起来,也不及娘子美貌的万分之一,我不会看她们一眼的。”陆乔信誓旦旦。 楚歌急忙劝说:“郎君此言差矣,世上女子千千万万,各有各的美,即便是应酬,郎君也要多花点心思,该看的一定要看。” 看多了,就不会对他有什么歪念头了。楚歌心想。 “不,娘子,我愿意天天年年月月日日看着你。” “郎君且多去见识见识,若是平康坊瞧不上,也可去别的地方,奴家支持你。” “娘子......” “郎君......” 两人一个表忠心,一个表大度,和谐得不能再和谐,堪称一夫多妻制度的典范。 陆香亭打死也想不到,她的挑拨离间,活活让陆乔和楚歌两人演出了秀恩爱的新高度。 她气得脸都黑了,一甩袖子,招呼也不大,转身就走。 陆乔拉着楚歌进屋,在楚歌的忐忑中,告诉他做衣裳的事情。 “先按着份例来,等以后我做官了,有钱了,给你做更多的衣裳,打更多的首饰。” 楚歌听过陆二郎的纨绔名声,对陆乔说的做官有钱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很捧场地吹了几句彩虹屁,让陆乔很飘飘然。 县主多么善良啊,陆乔特特开了橱子,把自己省下来的那点碎银子,交到楚歌手上。不仅是银子,其他零零碎碎的一些小东西,陆乔都交代给楚歌管。 从束发的玉冠到手上戴的扳指,从博古架上的摆件到院子里的花木,从跟前伺候的小奴到洒扫的粗仆,桩桩件件,是交代,也是向众奴仆表明,疏桐院的女主人是楚歌。 楚歌用心记下,尤其是关于陆乔的事,比如喜欢喝清淡的茶、穿棉质的里衣等等,他字字不漏地记在心里。 陆乔告诉楚歌,她明日开始便要习武。 是习武,不是读书进举。楚歌和其他人一样惊讶。 他曾远远地见过几个武将,个个都跟铁塔一样。陆乔的模样可不像铁塔,白白净净、细细瘦瘦,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不过,楚歌并没有嘲笑陆乔,更没有等着看好戏的心思,而是鼓励陆乔。 “习武亦能强身健体,是好事。” 并且叮嘱陆乔要量力,千万不要伤到。 “身体最重要。” 陆乔心里暖洋洋的,让楚歌放心,她一定不会伤了自己。 隔日一早,陆乔给王氏请过安,王氏告诉她,请来的师父在小校场,叫她去见。 在王氏和陆香亭古怪的注目,以及楚歌的担忧中,陆乔施施然离开了梨香院。 * 小校场里,高志正听奴仆来顺吹陆乔。 “我们二郎力大无穷,虽然从前没练过,可这弓随手就拉满,面不红气不喘。” 高志试了试那把弓,八力,他也能开满,但做不到随手拉满不费力。 高志去年过了武举生试,成了武生员。今年秋天再考,以他的本事,得个武进士妥妥的。要是发挥得好,说不定能挤进前几名,状元不敢想,探花没准可以。 可就在年前,他父亲突然重病,虽然治好了,但家境一落千丈,日益艰难。高志只得先搁下武举,出来当武师父,维持生计。 高志来之前,听说陆乔是纨绔,心里其实有点不乐意。 当下的社会风气,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若是徒弟争气,将来是师父的助力。若是徒弟不争气,将来是师父累赘。 高志当然想要助力,而不是累赘。 可是陆家给的束修,多到他没法拒绝。看在钱的份上,高志想,他尽心尽力地教陆乔,不求陆二郎多厉害,只求日后别给他丢人。 没想到今儿一来,来顺跟他说陆二郎力大无穷。力气大,习武事半功倍,高志心中的不愿减轻了大半。 “高师父你瞧,二郎来了。”来顺高兴地指着远处的人影。 哎呀,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二郎盼来了。 高志兴冲冲地望过去,一看见陆乔的模样,心凉了大半。 就那小白脸,还力大无穷?逗他玩呢! 第9章 百步穿杨 高志不由得联想到陆乔纨绔的名声,又疑心是不是陆乔叫来顺吹牛,他心中有想法,脸上自然带出了几分不屑。 陆乔远远看见个铁塔似的黑汉子,知道这就是教武举的高师父,脸上早已堆起笑意。然而走到近前,高师父无端端地面露鄙夷,陆乔的笑意就减淡了。 她客气地行了礼,不咸不淡地叫了声“高师父”。 高志不太情愿地应了,正要说话,一旁的来顺已经热切地送上一副弓箭,正是陆乔曾经用过的那把。 “郎君,自您那日拉满弓后,奴日日擦拭,您要不要再试试?” 来顺脑袋大身子小,刚过总角之年,仍是稚子心性,眼巴巴地看着陆乔。 陆乔微微一笑,接过弓箭。 弯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射中了百步外的箭靶,正中靶心。 来顺欢喜得一蹦三尺高,大喊“郎君威武”。高志的神情也变了,脸上哪有半分鄙视,只剩惊讶。 射箭对高志来说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射中靶心也不是难事,然而要他在百步开外,随手一箭中靶心,这个真是难事。 他从旁边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递到陆乔面前。 “高师父这是何意?”陆乔假装不解。 高志倒也干脆,直言道:“我没看清,你再射一次。” 陆乔明白了,这高师父是个直肠子。 她也爽快,接过箭,弓一弯,仍旧是百步外,箭中靶心。 高师父又递上一支箭,但这支箭的尾羽被他薅掉了,成了一支秃毛箭。 可别小看了箭尾的羽毛,箭矢发射时,箭支会微微弯曲,像鱼一样摆动,尾羽则阻止了这种摆动,修正箭矢的飞行姿态,让箭支成直线飞行。 换句话说,没有尾羽,箭矢就会飞歪,本来能射中靶心的,现在射不中了。 陆乔从小就射箭,岂会不知道尾羽的重要,但她依然保持微笑,接过了没有尾羽的箭矢。 百步,开弓,射箭,中靶心,一气呵成。 来顺已经顾不上蹦跶了,惊呆成木鸡。高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愣愣地盯着远处的箭靶,稻草毡的箭靶正中心,有三支箭,其中一支尾部光秃秃,没有尾羽。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跟高志说,他将来的徒弟会百步穿杨,高志会很高兴。如果有人说他将来的徒弟不仅会百步穿杨,而且能用没有尾羽的箭百步穿杨,高志会让他滚。 不带尾羽的箭矢还想百步穿杨,难不成他徒弟是后羿吗?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高志的眼前,他不甘不愿,为了吃饭收的纨绔徒弟,用没有尾羽的箭,在百步开外,正中靶心。 对此,高志只想说一句话:“陆二郎,你有这手绝妙箭术,拜我为师?不如我拜你啊。” 说完,铁塔似的高志当真俯身,要拜陆乔为师。 “使不得使不得。”陆乔赶紧阻止。 “有什么使不得的,能者为师。” 高志执意要拜,陆乔只能扣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作揖。 大脑袋来顺揉眼睛,天哪,他活了十来岁,第一次看到师父要拜学生为师。 咦,高师父怎么拜不下去? 高志同样惊异,脱口赞道:“陆二郎好大的力气。” 瞧着文文弱弱,跟个风流小白脸似的,这把子力气比他还大,高志头一回明白一个道理: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陆乔谦虚了几句,高志嚷了几句,见陆乔当真不愿收他为徒,失望地低下头。 他要是有陆乔这样的箭术,早考过了武举生试,何至于拖到二十有一。 但片刻之后,高志便喜笑颜开。 以陆乔的资质,加上陆家的庞大财富,陆乔前途不可限量,收她为学生,于他何止是助力,简直是送他上天的东风哪。 不过,高志挠挠头,实诚地说道:“陆二郎,你的箭术在我之上,我教不了。力气这玩意是天生的,我也教不了。我不知我能教你什么。” 陆乔注意到高志的某句话,试探着问他:“高师父,力气后天也可以练大的吧。” “咋练?”高志纳闷。 陆乔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这时候的人,还没有健身的概念。所谓的身体素质,都靠天生。 陆乔看见了商机,她也不旁敲侧击,直接问高志平时怎么练身体。 “锻炼身体?啥样叫锻炼身体?”高志挠挠头。 路桥提示他:“跑跑步啊,举举重物什么的。” “那是军户服役干的事,我们考武举,将来是当武官的,跟那些军户不一样。” “那有专门培养武官的地方吗?像太学之类的。” “没有,太学是给那些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办的,不管我们武举的事儿。武举归兵部管,考骑射,负重,兵器和兵法,这些事情你不知道?” 高志有点惊讶,他以为陆乔骑射这么出众,肯定已经有师父教过了,这些事前头的师父应该跟陆乔说了。 陆乔没回答,笑眯眯地道:“高师父刚不是问我,能教我什么吗?” “你只管说,能教的我一定教。”高志拍胸脯。 “你教教我武举考试的规矩,平常看着我锻炼身体就好。” 教武举的规矩,高志当然没问题,他自己就是通过武举,成为了武生员,当然知道考试的规则。 而看着陆乔锻炼身体,高志不明白他要看啥,难道陆家的二郎君要学军户汉子,跑跑跳跳吗? 接下来的两天,陆乔在高志面前,演示了各种现代健身的方法,从有氧运动的快跑、慢跑、健身操到无氧运动的跳远、俯卧撑、仰卧起坐等。 高志每天都在惊讶、很惊讶、特别惊讶中循环,他觉得陆乔的“锻炼身体”和那些军户汉子一点也不一样。 到了第三天,高志终于忍不住了。 “陆二郎,你成天做这些奇奇怪怪的动作,又是跑又是蹦的,有什么用吗?” 陆乔没解释,凭着经验她测了高志的体能,给他安排了几项合适的有氧和无氧运动,保证他既能得到锻炼,又不至于产生酸痛。 第10章 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陆乔发现这几天早上,她给王氏请安的时候,总是能“偶遇”陆香亭。 第一天是离开梨香院的时候碰见的。 第二天请安请到一半的时候,陆香亭来了。 第三天陆乔还没请完安,陆香亭就到了。 到了第四天,陆香亭终于摸准了陆乔请安的时间,陆乔和楚歌到梨香院的时候,陆香亭已经在王氏旁边坐着了。 陆乔和楚歌请了安,陆香亭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二郎,你和县主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此话一出,屋里刹时间针落可闻。 陆乔面上含笑,若细看,笑脸挺僵。楚歌羞怯低头,若细看,满脸为难。 王氏端着茶碗,喝了怕呛着,不喝好尴尬。 生孩子?好不容易把洞房夜熬过去,过两天安生日子,什么生孩子?生什么孩子?拿什么生孩子? 以上是陆乔、楚歌和王氏共同的心声。 他们三个人都有秘密,陆香亭没有。 她有满肚子算计。 “我们陆家子嗣单薄,二郎你和县主要尽快开枝散叶,男孩女孩都行,人家老话说了,生了头一个,后头就都跟着来了。” 陆香亭喜滋滋地掏出一张纸。 “这是长安最有名的一味求子方,我请大夫看了,方子没问题,药材咱们自己铺子上就有,回头叫他们挑了顶好的送来,县主先吃吃看。” 说完,陆香亭叫丫鬟把方子给楚歌。 “给我看看。” 王氏对闺女的自作主张很无奈,截下求子方。 陆香亭想当然地以为,王氏站在她这边,邀功道:“阿娘你看,这方子用了不少人参和灵芝,肯定补身子。” 最好把县主补成个球,把孩子补得很大,那样的话,妥妥地难产。 王氏看了眼方子,指着其中的一味药材说:“这里怎么有草乌,不行不行,这方子药性太猛,是虎狼方,不能用。” “哪有草乌?” 陆香亭伸头去看,还没看清,王氏已经“刺啦”一下,把方子撕烂了。 她花了五十两买来的方子啊!她娘怎么随手就给撕了呢?陆香亭心好痛。 陆乔松了口气,怕陆香亭再整出什么求子方,赶紧拉着楚歌告退。 陆香亭等了四天才等来一个合适的机会催生,哪舍得轻易放弃,站起身想留下陆乔和楚歌。 王氏一把拉住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别闹了!” 陆香亭呆住了,阿娘对她一向宠爱,从不曾大声言语。 可今天,阿娘居然为了陆乔那个纨绔庶子,对她疾言厉色。 陆香亭委屈,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我做错什么了,阿娘如此凶我?” 王氏当然不可能告诉陆香亭,陆乔是个女的,打死也没办法让县主怀孕生娃。 她只能板起脸,训斥道:“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擅自做主,越过我催二郎生子,这是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该说的话吗?” 王氏生怕陆香亭的求子方,会引动县主的心思,万一缠着陆乔行房,岂不是前功尽弃。她又气又急,声音比寻常大许多。这下子,梨香院里里外外的奴仆都知道大娘子挨了夫人的骂。 陆香亭脸臊得通红,一气之下嚷嚷道:“我不也是为了咱们陆家,二郎读书不成,仕途无望,这么大个人了,算账还出错,也就能替陆家生后代了。” 王氏哑然。 其实她内心深处很认同陆香亭的话,陆乔哪哪都不行。就拿最近习武的事来说,大管家说陆乔成天在小校场跟个疯子似的跑跑跳跳,师父在一旁看得直摇头。 王氏觉得,又白瞎了一笔束脩钱。 但王氏知道,陆香亭说错了一点,那就是陆乔连替陆家生后代的作用都没有。 此时,还没走出的梨香院的陆乔和楚歌,被迫将陆香亭的嫌弃听了个清清楚楚。 陆乔没什么心理负担,她不会读书,可她武力值高啊。高师父说了,她的骑射、负重远超武举生试的要求,接下来半年练练兵器,学学兵法,秋天的武举生试绝对稳过。 陆乔把陆香亭的话当屁,楚歌却对子嗣这事上了心。 回到疏桐院,陆乔换好衣服准备去找高师父,楚歌叫住了她。 陆乔立马站住脚。 楚歌找她说话,这可是个稀罕事。 两人成亲四天了,聊天说话的次数不超过十个手指头,而且大部分的时候是陆乔说,楚歌听,听完乖乖点头。 实际上,这是楚歌第一次主动找陆乔说事。 他今天穿得是府里新采买的成衣,嫩嫩的妃色彩蝶百褶裙,头上简单地插了支海棠纹银笄,整个人素雅清淡得像月下的幽昙。 “郎君,月例银子下来了。” 楚歌拿出一个鼓鼓的藕色荷包,往陆乔面前递,意有所指。 陆乔不明白他的意思,纳闷道:“下来你就拿着花,给我干嘛?” “你在家呆着闷,出去散散心吧。”楚歌使劲暗示。 陆乔仍旧茫然。 “我不闷。” “阿姐跟我说,你跟镇国公世子亲如兄弟,答应他要一起去平康坊,既然答应了世子,该履行诺言。”暗示不行,楚歌开始明示。 陆乔误以为他吃醋,赶紧解释道:“那就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咱们成亲那天,星泽还悄悄跟我说,你很好,叫我以后好好待你。” 其实镇国公世子楚星泽的原话是:陆乔啊,你娘子比平康坊所有小娘子加起来漂亮一百倍,而且看起来很听话,你赚大发了,好好享福吧哈哈哈。 陆乔知道楚星泽说话不大过脑子,不是调戏或者恶意,所以她“轻轻”捶了楚星泽几下,捶得楚星泽龇牙咧嘴。 楚歌暗示不通,明示不通,只能直白地说:“郎君,我身体不好,伺候不了你。你总憋着不好,去平康坊转转,我不会生气的。” 非但不生气,而且如释重负。楚歌怕陆乔憋久了,万一哪天憋不住,对他用强怎么办?用完以后饥不择食怎么办?那么大的力气,楚歌觉得自己很有点危险。 所以,他鼓励陆乔去喝花酒,去泄火,最好泄得一点都没有,十天半月起不来才好。 陆乔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怎么听出一种“我不想伺候你,你快去平康坊浪吧”的意思。 咂摸了一番,陆乔觉得,楚歌就是这个意思。 “行吧,你高兴就好。” 陆乔拿过荷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歌松了一口气,没注意到陆乔不大高兴。 * “去给镇国公世子送个信,约他今晚去平康坊。” 陆乔打发走了木棋,闷闷不乐地奔到小校场。 高志昨儿“健身”,今天倍儿神清气爽,看见陆乔来,铜铃大眼笑弯成月牙。 “陆二郎,你收我为徒吧,我不学别的,就跟你学这跑跑跳跳。”高志兴冲冲地道。 陆乔把心里那点不开心抛到脑后,笑眯眯地对高志说:“你要是帮我一个忙,我就收你为徒。” “什么忙?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绝不推辞。” 陆乔把自己早就计划好的打算,向高志一一道来。 “你帮我在长安开家武馆,教这些强身健体的东西。想学的按次数交钱,最少交十次的钱。” “教学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班课,最少五个人一个班,一个班的规定一个时间,统一一起学。还有一种是一对一,单独教授各种健身本领,时间他们自己定,除了晚上,白天随时恭候。班课便宜,一次一吊钱,就是一百文。一对一贵,一次三吊钱。” “除此以外,我会找能工巧匠,造一些能锻炼身体的器材放在武馆里,要用得交会员费,半年一交,一次三两银子。” 高志听傻了,他在陆家教一个月的束脩,也不过五吊钱,武馆要真是开起来,有十来个学生,比他当武师父赚钱多了。 高志虽然长相憨厚,性子直,可他脑子不笨,而且他父亲就是商人,家里以前也发达过,所以他看得出,陆乔说得“武馆”,很有赚头。 按捺住激动,高志提出一个重要问题:“二郎,这开武馆得要店面,租金哪来?长安居,大不易,就连最偏远的大通坊,里头随便一个铺子,月租都要七八两。” 陆乔沉吟,武馆的选址很重要,肯定不能选在偏僻的地方。 穷文富武,不仅是家徒四壁去读书,富甲一方去学武的意思,还代表着当下环境里,会注重身体健康,愿意花时间锻炼的,首先得是有钱人,不用为生活奔波。 武馆一定要开在有钱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那月租恐怕起码要五六十两,甚至有可能上百两。 搞钱,搞钱,上哪搞钱。陆乔脑筋一转,对高志道:“走,高师父你跟我去见大夫人。见了人之后,你就这般说......” 高志将陆乔的话一一记下,听到最后,他竖起了大拇指。 “二郎,你兵法学得不错,又是暗度陈仓又是苦肉计的。” 外头居然传陆二郎是纨绔,哪个纨绔会用这样的计中计。 陆乔苦笑:“我也是没办法,家里的钱我轻易用不得,只能出此下策。” 陆乔也不愿意骗人,可是陆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王氏不用说,陆香亭也可以随便用钱,不按份例做衣裳打首饰。 只有陆乔和楚歌,只能领固定的月例,吃穿用度样样按份例来。 第11章 计中计 梨香院,王氏训女。 “二郎再不好,自有我管教。你越过我去插手他们夫妻的事,传到外头,人家会怎么说你?万一给你安个长舌妇的名头,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二郎和县主成亲才几天,又不是三年五载,至于上赶着送求子方?县主才十五岁,比你还小,身子骨都没长好,你就催人生孩子。哪家这么没规矩,哪家这么没人性,你这不是打我们陆家的脸吗?” “我知道你招婿是什么心思,可现在还没招上,家里暂时离不得二郎,你少去惹她不高兴行不行?娘不反对你有心计有成算,但除了这些,你还要有耐心,以后日子长着,心急只会办坏事。” 虽然是教训,但王氏这一番话可谓是掏心掏肺。 奈何陆香亭心性左了,光顾着委屈和生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有听没有记。 王氏一见陆香亭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白说了,心中升起无力感。 有几分小聪明,却不够大气,陆家以后若是交到女儿手上,不知能不能守得住。 若是陆香亭守不住陆家,王氏觉得自己百年后,没有脸面到地下见她家老爷。 陆香亭正要张口,仆人来报。 “夫人,高师父求见。” 王氏不想听陆香亭多说,她只想把催生的事儿赶紧翻篇。 “请去前头花厅。” 下人领命而去,王氏也起身,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往前头去,不再搭理陆香亭。 陆香亭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咬着下唇,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坐在榻上生闷气。 花厅。 高志给王氏行礼。 “高师父请起,不必客气。” 王氏的笑容恰到好处,既不冷落人,也不显得热络,一副大家主母的风范,带着一种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居高临下。 高志手心攥着一把汗,若不是陆乔事先细细叮嘱过他,他可没有胆子欺骗王氏这样的贵夫人。 “夫人,某是来请辞的。” 王氏的笑容僵了僵。 上个教陆乔念四书的夫子,坚持了一个月,痛哭流涕地嚷着“朽木不可雕”请辞了。 王氏没想到,这个教习武的师父,四天就受不了了。 四天!才四天啊!丢不丢人啊!女儿丢陆家的名声,假庶子丢陆家的颜面,王氏觉得,将来她死了,不仅没颜面见老爷,更没颜面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 王氏拼命压下心头的火气,佯装不解:“高师父为何突然请辞?” 高志叹气道:“实不相瞒,夫人,二郎是朽木不可雕啊。我欲教她骑射,她却只知道跑跳玩耍,某不才,教不了啊。” 又是朽木不可雕,王氏怒火中掺杂着郁闷,郁闷中裹挟着愁苦。 “既如此” 王氏话说到一半,忽然听见外头有乱糟糟的声音,依稀听见“二郎”“弓箭”“大石”等字眼。 “怎么回事?谁在外头嚷嚷?”王氏叫来大管家。 大管家为难地道:“夫人,是管小校场的来顺,他说、他说” 大管家瞥了眼旁边的高师父,支支吾吾的。 “他说什么?”王氏疑惑:“你只管说。” “他说高师父有眼无珠,瞎说八道,枉为人师。” 高志勃然大怒。 “我乃堂堂武生员,正正经经过了武生试,便是兵部评考官也不曾如此羞辱我。你陆家一小奴比兵部考官还厉害,呔,这般家风,羞煞人也。” 说着,高志拔腿就往外走。 完了,扯上陆家的家风了,王氏赶紧让大管家拦住人。 “高师父息怒,陆家家大业大,一个小奴的言行,代表不了我家家风。” 王氏朝大管家使眼色,大管家赶紧帮腔。 “是是是,那小奴满口胡言,还说什么二郎君力大无穷,能举百斤大石,百步穿杨之类的胡话,可见是脑子有问题,这便将他严惩一番赶出去。” “等等。”高志突然开口,皱着眉头说道:“我认识你家二郎君时间还短,不甚了解,若他真如小奴说得力气大、箭术好,那可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我这个人最是惜才,不如叫你家二郎演示一下,日后人家问起,我也好说句公道话。” 这......王氏迟疑,只听高志又开口。 “即便不是,我也只会怪那小奴脑子糊涂,不是你陆家家风不严,管教不好的错。” 闻言,王氏不再犹豫,请高志去小校场一观。大管家亲自押了来顺,跟着前去。 让陆乔演示下力气,不管演示得怎么样,高志都会改口,王氏觉得这波不亏。 小校场。 收到消息的陆乔早已做好了准备。 听到脚步声,她一抓自制的杠铃,腰一挺,胳膊一举,标准的举重姿势。 王氏、高志以及押着来顺的大管家和众奴仆一进小校场,就看到完成挺举的陆乔。 纤细瘦削的俊美儿郎,直直举着杠铃,铁质的杠铃两边,是两块硕大的石块,沉甸甸,似乎随时可能砸下来,砸死细瘦文弱的陆二郎。 然而举着重物的陆二郎脸不红、气不喘,只有腮帮子咬得紧,眼睛特别黑亮,倒是给她弱气的长相增添了几分坚毅和英武。 除了高志和来顺,所有人都傻眼了。 如果现在举起大石的人,是像铁塔似的高志,大家第一反应是喝彩。可举起大石的人偏偏是麻杆似的陆乔,大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眼前这一幕大大颠覆了他们对陆乔的印象,甚至颠覆了他们的常识。 王氏尤甚,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人是陆乔。这个举着大石头的人怎么可能是陆乔,陆乔是女的,力气根本不大啊。 陆乔放下杠铃,举重若轻。她擦着手,笑着唤王氏“阿娘”。 王氏:“......”这声音,这长相,这张跟她胡女娘十分相似的脸,天老爷,真是陆乔。 在众人的震惊中,陆乔拿起弓箭,弯弓搭箭,一连三箭,射中靶心。 来顺挣开大管家,扑倒陆乔脚下,声嘶力竭地吼。 “郎君威武!” “郎君天生神力!” “郎君百发百中!” “郎君天下第一!” 小校场回荡着来顺的欢呼,字字砸得王氏眼花,句句震得大管家头晕,声声扰乱众仆人的心。 光天生神力这四个字,就足以证明陆乔生而不凡,再加上百发百中的箭术,简直是未来的准将军。 什么纨绔,分明是走错了路,早该学武。哎,夫人毕竟是女流之辈,眼界小,见识少,如果老爷在,说不定早就发现二郎君天赋异禀,这会儿都该出仕了。不止一个仆人有这样的想法,就连大管家也忍不住在陆乔和王氏之间来回看。 七品芝麻官家看门的都有人巴结,要是他们家的二郎君成了大将军,他们这些仆人也跟着沾光啊,众人看向陆乔的目光火热。 陆乔淡定地放下弓箭,竖起一根手指,挑衅地冲高志摇动。 “啧啧,来顺说得没错,你这人有眼无珠,不配当我师父。” “呔,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高志的脸涨得通红,挥着拳头哇哩哇啦地冲上去。 众人一愣,哎呀,要不说习武的人冲动呢,这说打就打上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冲到校场中央去了。定睛一看,陆乔把高志按在地上打。 由于距离有些远,而且陆乔背对众人,一时间大家只看到尘土飞扬,耳边传来高志阵阵惨叫。 “哎呀我腿、腿、腿断了!” 王氏急了:“傻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哪!”高志有武生员的功名在身,可不是一般的庶民,把人打坏了要吃官司的! 众仆人赶紧上去把人分开,可还是晚了一步,高志哀嚎着抱住双腿,疼得在地下打滚。 “快请大夫!” 大夫来了一看,叹息道:“哎,不成了,双腿都断了,人怕是废了。” 高志恨恨地瞪着陆乔,大声喊:“我要上衙门告你殴打致残,你这辈子别想参加武举!” 陆乔面露害怕,下意识地看向王氏。 “阿娘帮我!” 众仆人也着急起来,他们家二郎这么有本事,只要能参加武举,肯定能当官,说不准将来能做到大将军,带着家里飞黄腾达,怎么能因为打架不能参加武举呢。 于是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王氏,就连大管家也不例外。 面对众人的希冀,王氏觉得肩上担子重得不行。 她心思急转,让人把高志抬到厢房,等厢房里只有她、高志、陆乔和大管家之后,王氏向高志提出了条件。 “高师父,今儿的事实属意外,我陆家愿意出一百两给你养伤。” 高志怒道:“你打发叫花子呢,我今年秋天本要参加武举,明年就可授官,一百两就想赔我的损失,呸,衙门见吧。” “别别别,”大管家赶紧从中斡旋,“高师父有事好商量,一趟衙门下来,大家都要吃亏,何必呢。” 高志瞥向陆乔,陆乔微不可察地颔首,然后高志的语气软了下来。 “你说得也有道理,没必要闹上衙门,大家都难看。这样吧,你家给我一千两,这事就算完了,我拿了钱,肯定不跟任何人说你家二郎打残我的事。” “一千两?”这么多的钱,饶是王氏也不由得惊呼,摇头拒绝。 高志又开始嚷嚷,连“草菅人命”四个字都冒出来了。 大管家急切地劝说王氏:“夫人现在不是看重钱的时候,不说二郎能不能参加武举,就说咱们陆家的名声,要是背上个伤人的恶名,大娘子也要受影响的啊。” 王氏想到陆香亭今年就要招婿,若陆家致武生员残疾的事情传出去,就是本来有意上门的,只怕也要打退堂鼓。 孽障啊,儿女都是债啊。王氏闭了闭眼睛,无奈地松口。 “一千两,你给我签字画押。若是今儿的事传出去,我陆家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说到最后,王氏语气狠厉,神情冷肃得仿佛要杀人。 高志一咬牙,答应下来。 王氏给了银票,让人把高志隐秘地送走。 她回过身,目光紧紧盯着陆乔,猛然一拍桌子。 “说!你的力气是怎么回事?箭术是怎么回事?你,你是不是用了巫蛊!” 说出巫蛊两个字,王氏自己打了个冷哆嗦,惧怕地跌坐在凳子上,惊疑地看着陆乔。 第12章 倒贴钱也想会一会 面对王氏的惊惧和猜忌,陆乔丝毫不慌,搬出早就想好的借口。 “阿娘,我的力气是阿爹给的。” “摔伤后,我的魂魄迷迷糊糊走到阴司,遇到了阿爹。阿爹已经升为了十殿阎王爷,他说我们陆家该有大造化,叫我继续扮男装,并且赐我力大无穷和箭术神技,又将我送了回来。” 这时候的人是很敬鬼神和祖宗的,陆乔的话一出,王氏的脸色不再仓皇,怀疑地问:“你为何不早点同我说?”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乔也想好了。 “先头我身体虚,两项神技使不出,我疑心遇见阿爹的事是做梦。直到今天将将能用,我才知道那不是梦,阿爹真得在冥冥中保佑着我,保佑着咱们陆家。” 王氏的脸色又好了一些,带着点期待问陆乔。 “你阿爹他在下头还好吗?” “挺好的,整个阎王殿都归他管。他说他的病已经全好了,不难受了,让阿娘你别担心。他不怪你叫我扮男装,还让我跟你说,你辛苦了。” 陆乔的记忆中,陆老爹是得了重病,拖了一段时间后死的,死前想必经历过不少痛苦,所以加了一句病好了的话。又想到王氏这么多年,心里肯定没少揣度女扮男装的事,肯定有心结,陆乔特意说出来,能转移下王氏的注意力。 果然,王氏听说陆老爹不生病不难受了,脸上显出欣慰,待听到陆乔最后一句“你辛苦了”,王氏感动得简直要哭了。 王氏年少时便嫁给了陆老爹,少年夫妻,相伴多年,感情自然深。而且陆老爹除了陆乔她娘,没有任何妾室,就连陆乔她娘也是别人硬送的。 陆老爹去得早,王氏日日夜夜想得都是陆老爹的好,所以陆乔搬出了陆老爹,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王氏便信了,脸色恢复如常。 “既是如此,你就照你爹的吩咐,好好把武艺学起来。” 说起学武,王氏想到了损失的一千两银子,心疼得不行,彻底把巫蛊的念头抛在脑后,恨得不成钢地瞪陆乔。 “刚有了点本事你就惹祸,头一次我看在你爹的份上替你兜了,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留情。” “谢阿娘教诲。”演戏演全套,陆乔郑重地朝王氏作揖,开口表了一番对陆家的忠心,并许诺以后老老实实,绝不惹事。 王氏这一早被陆乔和陆香亭两人折腾得不轻,头隐隐作痛,摆摆手让陆乔走。 陆乔出了梨香院,下意识地往疏桐院走去。 等到半路,她忽然停下脚步,朝疏桐院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脚步一转,往外院去了。 到了外院,陆乔要马出门,大管家闻讯急急赶来,亲自帮陆乔备马。 往常套马鞍这种杂事,是最下等的仆人做的,大管家从不沾手,可他今日不仅沾手,而且态度殷勤,比伺候王氏还积极。 陆乔发现,不光是大管家,就连其他仆人对她的态度也和往日大相径庭,从推三阻四变成了争着抢着,一个个看她的眼神,让陆乔怀疑自己身上贴了金子。 当然,她知道自己身上没贴金子,众仆人之所以态度大变,想来是知道她是个大力神射手了。 要不说人和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是利益关系呢。 陆乔从“纨绔”变成了“有用的人”,哪怕这个有用是将来的,下人们的沾光是微小的,可她的待遇却已是大不同了。 陆乔翻身上马,临走前,笑眯眯地对大管家说:“来顺不错,调疏桐院来吧。” 大管家点头哈腰地应了,众仆人暗暗羡慕来顺。 瞅瞅人家,大腿抱得那叫一个早,等将来陆乔做将军了,来顺说不定能脱了奴籍做家将呢。早知道就不嘲笑来顺吹牛了,人不是吹牛,是实话实说。 众仆人的懊悔,陆乔并不知道。 她和楚星泽约在了平康坊的同乐酒楼,反正都出来了,就先去等他。 她来得太早,订得玄字号包厢里有人,陆乔便坐在包厢外头的等候区,叫了两道菜,要了一小坛酒,慢慢吃喝。 同乐酒楼是平康坊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消费不便宜,不过陆乔有份例银在手,还是吃得起,请得的。酒楼有两层,一层是堂食,此时临近中午,吃饭的人挺多,桌桌有人,有的还要拼桌。 二楼分包厢和等候区,包厢是一间间隔间,有的门敞着,有的门关着。等候区就在包厢不远,用纯色纱帘隔开。 陆乔端着小酒杯浅酌,她酒量不算好,啤得能喝三五瓶,白得只能喝一盅。不过这时候的酒度数低,比啤酒还低,而且多是果酒,就跟后世的饮料差不多,陆乔百无聊赖,喝着玩。 喝着喝着,陆乔的目光落在了玄字号包间。 包间门大敞,里头都是漂亮姑娘,环肥燕瘦,穿得很清凉,围坐在一桌,喝酒猜拳掷骰子,好不热闹。而且有别的包厢的男子特意去玄字,笑嘻嘻地敬酒说话。 “去去去,红姨我今儿带着姑娘们出来耍,才不要你们这些臭男人来搅和。要想跟我们怡红院的姑娘喝酒说话,晚上准备好缠头再进门。” 一个年约三十,细腰柳眉,风韵犹存的妇人一手叉腰,边往门口走边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突然,她发出“哎哟”一声,按住肩胛处,面露痛苦。 想占便宜的男子赶紧溜了,玩耍的姑娘们紧张地围住红姨。 红姨勉力笑道:“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手多抬一抬就疼。” “可否由在下看一看?” 红姨寻声望去,看清陆乔的模样,警惕的神色微微放松。 长得真是俊俏,眼神清正,看着不像揩油的登徒子。 “你是大夫?” “不是,在下略懂些推拿之术。”陆乔心道:准确来说,是科学的健身知识。 科学的健身,要充分了解人体的肌肉。陆乔看红姨按的位置,在肩胛靠后方,是斜方肌的位置。 红姨不置可否,姑娘们让开,陆乔上前。 她伸手摸着红姨的斜方肌,果然如她所料,红姨的斜方肌紧绷僵硬,长久得不到放松,引起了疼痛。 红姨虽然是鸨娘,但已有二年没沾男人了。陆乔俊美,靠得又近,认真地在她肩后方摸来摸去,弄得红姨挺不自在,只能找话说。 “郎君瞧着年轻,可有婚配?” “有。”陆乔回忆着放松斜方肌的方法,随口答道。 旁边的姑娘们都面露失望,有几个胆大的心中暗想:娶亲了又如何,这般好看的郎君,倒贴钱也要会一会。 第13章 不怕,我在 陆乔教红姨歪着头,耳朵慢慢触肩膀,又教红姨像天鹅一样缓缓挥动双臂。 放松了一会儿之后,红姨惊喜地道:“我的肩抬得起来了,好像不怎么疼了。” 陆乔故作神秘地对红姨说:“在下有一宝物,用了之后,可解决你的肩胛疼。” “是什么宝物?” “此物乃传家之宝,不光能除肩痛,使用得当,寻常的腰痛、腿痛皆可治。” 红姨眼睛亮了,她除了肩膀痛,腰也老疼。而且她受肩痛和腰痛的折磨,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每次疼起来,就像没有尽头。 起初她找了大夫来针灸,可渐渐的,针灸不管用了,所以红姨迫切需要可以缓解疼痛的东西。 陆乔刚才教她那几招怪模怪样的动作,大大减轻了肩痛,以往她可是至少痛上一刻钟的。 红姨问陆乔:“郎君那宝物,可愿意出售?若是唐突了,还请郎君原谅则个。哎,我这肩膀老这么疼下去,怕是活不到老。” 红姨叹气,周围的姑娘们也跟着发愁。她们很喜欢红姨,整个平康坊,像红姨这样爽朗、仗义,又不过分剥削姑娘们的鸨妈,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众姑娘热切地看着陆乔,七嘴八舌地询问和劝说。 “郎君,你那宝物长什么样?” “好郎君,求求你了嘛,帮帮我们红姨嘛。” “郎君你风姿俊朗,一看就是心善之人。” 面对众姑娘的热切,陆乔冷静地道:“宝物是传家之物,轻易不可售卖。” 众姑娘或是失望地低头,或是幽怨地盯陆乔,只听陆乔又开口。 “不过,改日我可以让红姨试用一下,后头的事儿咱们再说。” 陆乔的话没说死,而且愿意先让红姨用一下,是极大方的举动。 红姨对陆乔更有好感,邀请陆乔到包厢一起吃酒。 陆乔想了想,没有推辞,施施然地坐到了众姑娘之间。 其实她刚之所以说改日给红姨试,是因为所谓的宝物是她编的。说编的也不全对,那东西在现代很常见,健身的人都知道,可是在这个朝代,还没造出来。 但那玩意不难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没啥技术含量。不过材料不太好找,陆乔需要时间来想替代的材料。 红姨喊陆乔一起吃酒,特意又叫了一桌席面,众女也从各自玩耍,变成了围着陆乔玩耍。 “郎君尝尝我的酒。” 一个粉红衣裙的娇媚姑娘给陆乔喂酒,旁边一个绿裙子的小娘子,马上纤纤十指捏着紫葡萄,望陆乔嘴里送。 “郎君尝尝我的葡萄嘛。” “郎君,这道酥肉很好吃呢。” “郎君......” “郎君.......” 包厢门关着,外头的人听着里头那一声声娇滴滴的“郎君”,恨不得把陆乔拽出来换成自己。可又惧怕红姨的彪悍,没人敢去。 楚星泽到了酒楼之后,看到二楼的玄字包厢外站着、蹲着不少男人,无一不满眼羡慕嫉妒恨,嘀嘀咕咕地议论着,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 “喂,你们干什么?” 楚星泽一声大喝,吓得男人们做鸟兽散。 “怎么回事?” 楚星泽纳闷地推开包厢门,只见他的好兄弟被□□个漂亮小娘子围着,喂酒、喂菜、喂葡萄,说笑、逗趣、听小曲,以凶悍闻名的鸨娘红姨笑眯眯,看陆乔的眼神像看自家子侄。 楚星泽暗暗竖起大拇指,陆乔牛啊。 陆乔笑着招呼楚星泽:“来了,坐吧。” 众姑娘转头看去,待看到楚星泽敦厚的身形,顿时失了兴趣,态度并不热络。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而且往常楚星泽出来玩,都是从大把大把撒钱开始,姑娘们对他还是比较热情的。 但是今天这是免费局啊,姑娘们做东,楚星泽哪还有以前的待遇。 楚星泽头一回因为外貌不佳产生了自卑感,他瞅瞅陆乔苗条的身段,再瞅瞅自己的粗腰。 他小声问:“陆乔啊,你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得一直吃不饱饭,饿着啊?” 如果是饿瘦的,楚星泽觉得自己不行。那么多好吃的,他少吃哪一口都舍不得。 “你来之前我都吃了不少了,我这不是饿瘦的。”陆乔咽下嘴里的炙肉。 她看看楚星泽胖乎乎的身材,隐约猜测:“你想减肥?” 楚星泽不好意思地点头。 陆乔觉得楚星泽要是瘦下来,挺适合给她的健身房当宣传员的。 好大一块活招牌啊。 “我有法子,叫你不挨饿也能瘦。”陆乔同样小声地说。 “什么法子?”楚星泽搓手手。 “以后你天天早上来陆家找我,我帮你。”陆乔笑眯眯。 “好,就这么说定了。” 有个叫香儿的姑娘,耳朵尖,听到陆乔和楚星泽的话。 她最近陪得客人都特别能喝,吃得也多,胖了一些,也正寻减肥的好法子呢。要是这位陆二郎真能让楚公子瘦了,她可得好好讨教一番。 香儿悄悄留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乔把健身房要开的事儿跟众人宣传了一波,除了楚星泽和香儿,其他姑娘并不怎么感兴趣,就连红姨也专注于询问陆乔关于宝物的事儿。 陆乔并不气馁,一来她刚帮着高志刚得了银子,健身房还没选址还没装修还没开业,大家不感兴趣很正常。二来大家还没见过健身器材,也不知道健身的好处,等过两天,红姨用了她的“宝物”,楚星泽能顺利减肥,大家看到效果了,自然就会感兴趣了。 她现在说,不过是叫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事情,心里先有个印象而已。 吃了酒席,时间不早了,姑娘们都要回去准备晚上上工,陆乔和楚星泽也出了酒楼,打马游平康坊。 黄昏将至,路两旁的树上披满了彩色的绸带,装点得堂皇奢华,屋檐下荡着红色的灯笼,时不时有细眉柳腰的女子倚门而笑,眼风勾人。 铁制的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合着或远或近的曲调声,融成一曲长安的繁华。 暮色四合,火烧云漫天。陆乔抬头看去,美丽又安静的云朵,像极了洞房夜里龙凤红烛下的清河县主。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的人你和她处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但你们还是客客气气得像陌生人。 而有的人,一走进你的生活,你就不由自主地关心,关心她在做什么,关心她吃饭了没有。 关心她为什么叫你去逛平康坊,是不是某人说得话让她不开心了。如果不开心了,为什么不愿意跟你说。 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吧,陆乔想,所以清河县主没有安全感。 要不然的话,她那样温柔而沉默的人啊,又怎么会主动开口让夫君去逛平康坊呢。 可怜的县主,当她说出“身体不好,不能伺候夫君”的时候,一定期盼陆乔像个真正的夫君一样安慰她不要紧,以后慢慢会有子嗣的吧。 而身为假男人的陆乔并不能明白话语背后的意思,还以为县主不想和她多相处。 想到这里,陆乔心里的那点不快,瞬间被愧疚替代。 是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男人,没给清河县主足够的回应,还让县主顶着子嗣的压力。 陆乔越发心疼,越发自责。 “泽兄,今日咱们也算聚过了,明日再见,我在府上等你。” 陆乔一抖缰绳,马儿方向一转,转身回陆家。 被留下原地的楚星泽:“......???” “就知道你舍不得你的娘子,呸,坏人,我自己去玩。” 陆乔当然听不到楚星泽的抱怨,她骑着马,赶在宵禁到来之前,回到陆家。 “二郎君?”因为陆乔不带他出去玩只能蹲守在门房的木棋惊喜地跳起来:“你回来呃” 看着二郎君脚下生风跑去后院,木棋低头看看自己的小短腿,放弃了追上去的想法。 陆乔一路奔到疏桐院外,在院门口看到了陆香亭的丫鬟。 “我亲自给你熬了药你不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姑姐?” “你真以为我弟弟喜欢你?他在平康坊逍遥快活得很,连你是谁都不记得。” “我告诉你,我是陆家唯一嫡出的大娘子,陆家是我和我娘的,你要是不听话,我有得是法子收拾你。” 陆乔一脚踹开门。 “你要收拾谁?” 门扇发出痛苦的开裂声,陆香亭面对着门站着,一抬眼就看到陆乔又冷又阴的脸。她原本快戳到楚歌脸上的手指吓得一缩,人直往后退。 楚歌听到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身。 他看到高挑的陆乔像个天神一样伫立在门口,渐渐沉下去的天色留下了最后一束光,从陆乔身后投进来,从被踹开的门间透进来,驱散了楚歌身前的阴霾。 陆乔跨进门,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楚歌有没有受伤,好像楚歌掉了一根头发,她就要跟陆香亭拼命。 楚歌没想到陆乔会出现,陆香亭逼着他喝求子药,他不知道那药里有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喝。 他知道陆乔出去了,按照他要求的那样,去平康坊了。楚歌不奢求任何人帮他,他早已经学会了不要抱有希望,才不会失望。他本想瞅个空子跑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是本该在平康坊快活的陆乔,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不怕,我在。” 他的心,剧烈地跳起来。 第14章 出头 陆乔把楚歌护在身后,看到桌上有一碗黑乎乎的药。 陆香亭拧着帕子,强辩道:“这药虽是求子的,却也极补身体,用的是铺子上的百年老参,一般人还吃不起呢。” 补是吧?陆乔拿起药碗,捏住陆香亭的下颚。 “放开我......不......唔......” 黑色的药汁大部分被灌进陆香亭嘴里,少部分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脂粉被冲得七零八落,白色的百花留仙裙上全是污迹。 陆乔的双眸黑沉沉的,手很稳,陆香亭的惊恐没有影响她一丝一毫。 “这么补的药,阿姐先喝。” 陆乔的声音比她的手还稳,仿佛真是为了陆香亭着想。 前提是陆香亭没有扒着陆乔的手,拼命挣扎却又挣不脱。 “为什么不要呢?”陆乔根本没把陆香亭的反抗放在眼里,“阿姐都说是补药了。” 求子药里头有人参没错,但药性猛烈,为了催子极伤阴元。陆香亭怕极了,陆乔一松开手,她就弯腰拼命吐。 陆香亭的丫鬟听到动静奔进来,就看到陆乔护着清河县主站在一边,她们大娘子扶着桌子,身上脏兮兮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要多狼狈有狼狈,吐得跟怀了胎似的。 “大娘子!” 四个丫鬟惊骇地围上去,猝不及防被陆香亭吐了一身酸臭苦的药汁,齐齐往后跳,跟受了惊吓的猫一样。 楚歌看着陆乔,满脸不安。 陆乔示意他不要担心,径直对丫鬟们说:“阿姐千辛万苦弄来补药,我孝敬姐姐先喝。阿姐喝得急了,有些不适,你们快扶她去休息。” 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看向陆香亭。 陆香亭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得要死,即便想反驳想骂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虚弱地指指外头,示意丫鬟们扶她走。 她还没离开院子,就听陆乔高声让人收拾屋子。 “细细地收拾,一点脏污也不许有。点上茉莉香,味儿忒难闻了。” 嫌弃之意,何止溢于言表,连声音里都是嫌弃。 陆香亭又是担心药伤身又是脸丢光,又急又气又恨,要不是丫鬟扶着,说不定当场就撅过去了。 饶是如此,她也是急火攻心,一偏头,“哇”地一下控制不住稀里哗啦地吐了大丫鬟春香一身。春香鼻间全是恶臭,死死咬着唇,不敢吐出来。 路过的小厮、丫鬟看到主仆四人的惨状,无不面露惊讶。 往常陆香亭摆足了大小姐的范儿,比镇国公府的小姐们派头也不差,她身边的丫鬟个个光鲜亮丽,走出去人家还以为是大家闺秀。 可是现在主仆几人,哪有半点金枝玉叶的样子,比府上倒夜香还不如,又脏又臭。 陆香亭和丫鬟们也发现了众仆人古怪的眼神,她们自然知道原因,脸面丢了个精光,掩面匆匆而走。 疏桐院里,仆人们收拾屋子,陆乔和楚歌站在院里。 春天的夜仍有凉意,陆乔仰头看着幽蓝的天,楚歌定定地看着她的侧颜。 第15章 对着流星许愿 “流星。” 陆乔指着天空,提醒楚歌许愿,楚歌这才抬头望向天空。 蓝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空,转瞬即逝,却在陆乔和楚歌的眼睛里,留下一段旖旎的光泽。 流星坠落,光影消失。 楚歌又看向陆乔,眸光微闪,轻声说:“扫把星不详,每次出现,都会有人死的。”为什么要对着不详的东西许愿呢。 “随时都有人死,死后的魂魄去了地府。但每当星星坠落,就会有一个魂魄要升入天上。” “坠下的扫把星,却可以把魂魄带去天上,见到漫天神灵。我对着流星许愿,升起的魂魄便把我的愿望带给了神灵。” “这么说来,扫把星其实是好星星,不是吗?” 陆乔嘴角翘起,笑着反问楚歌。 楚歌愣住了。 原来换个方向想一想,即使最不讨人喜欢的扫把星,也一样有存在的意义,一样有人期待它的到来。 编贝似的牙齿咬住淡樱色的唇瓣,楚歌忽然扑进陆乔的怀里,发出小兽似的呜咽。 陆乔轻轻拍着怀中人瘦削的肩背,温言安抚他的情绪。 “别怕,以后我会护你周全。” 以前他的人生,她不曾参与。往后余生,慰他心安。 楚歌肩头抖动得更厉害。 他的生父不是当今皇上,而是皇上的大哥,试图造反被灭府的宜亲王。 而他的娘亲,当今最受宠的淑妃,原本的宜亲王妃。 若不是伪装成女儿身,楚歌一出生就会被处死。即便男扮女装,他仍是整个宗室的耻辱。 楚歌自小的处境,不是一般艰难,挨饿挨冻,都是寻常。就连他的生母也不敢多亲近他,恐惹来那位的注意。 人人视他为不详,人人弃他如敝履。楚歌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活在黑暗中,永远隐忍和逃避,卑微地活着,直到活不下去的那天。 可是他没想到,他微贱的生命中,会出现一个人,珍他重他,许诺护他一世周全。 楚歌不知道,该如何回报陆乔。他既不能为她带来助力,也不能替她生儿育女。 甚至连满足陆乔,他都做不到。 不,他可以。 楚歌抬起头,眼圈红得像兔子,眸中的光亮得惊人,他突然搂住陆乔的脖子亲上她。 陆乔傻了。 她眼前是楚歌白净无暇的绝美容颜,紧闭的双眼微微颤抖,带得长而卷曲的睫毛扑闪如蝴蝶。她的嘴上压着两瓣花朵一样的唇,柔软中略带硬实的感觉莫名让她心跳过速。 活了两辈子,陆乔第一次接吻。 准确地说,第一次被强吻。 她无意识地舔唇,却给了楚歌某种灵感,无师自通地加深了吻。 今夜无月,院中昏暗,仆人们在室内忙忙碌碌地收拾,没有人注意到院子中发生了什么。 陆乔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尴尬地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无措地扎着手。 楚歌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抓起陆乔的手按在某处。 陆乔又一次宕机了。 那个,谁来告诉她,娶回来的娘子突然变成了男人是怎么回事啊? 第16章 天作之合 楚歌察觉到陆乔的僵硬,猛然回神。 他竟然...... 楚歌推开陆乔,转身跑了。 陆乔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另一只手摸上滚烫的嘴唇。 嘴里残留着香甜软乎的滋味,陆乔眨了下眼睛,拔腿追上楚歌。 “等等。”她扣着楚歌的手腕,急急地道:“你,我,刚刚” 没等她说完,楚歌猛然捂住她的嘴,慌张摇头。 “不能说。” “对不起。” 他跪下来,眼睛盯着陆乔的脚,语气充满仓皇。 他暴露了自己男扮女装的事情,可涌上心头的第一个想法,不是会牵连别人,竟然是陆乔会不会厌恶憎恶他。 楚歌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个急躁又鲁莽,充满侵略和攻击的人,是他。 陆乔从楚歌的反应中,已然明白了。 她的娘子,是男儿身。 陆乔脸发烫,心怦怦跳,突然蹲下身,把楚歌的手按在自居胸膛上。 楚歌一脸茫然地看着陆乔。 陆乔:“......”平胸的悲哀。 她附在楚歌耳边,用极轻的,只有楚歌能听到声音说:“我是女子。” 楚歌倏然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陆乔。 陆乔咬牙:“是真的,我没骗你。” 楚歌摸了下陆乔的脸,热乎的。他掐了下自己,疼得很。 不是做梦,也不是见鬼了。 陆乔是女的。 这事是真的。 楚歌语无伦次。 “你,纨绔,娶亲,我,平康坊,陆家,力大无穷,神射手。” 力大无穷和神射手两件事,楚歌是从下人口中得知的。告诉他消息的,是亲眼见证陆乔举大石和弯弓射箭的来顺。 而下人们陡然变得恭敬的态度,和莫名离开的高师父,印证了来顺的话并不假。 楚歌的脑子一团浆糊,他以为自己的秘密已经够奇异了,但是陆乔的经历,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乔看了下左右。 楚歌腿挺长,几步就跑出了疏桐院,他们现在是在小花园里,身后是游廊的白玉台阶。 游廊上点着气死风灯,温暖明亮,台阶下比较空旷,视野很好,没有人偷听,暂时没有仆人丫鬟经过,但保不齐过一会儿,会不会有人来。 “咱们回屋说。” 陆乔拉着楚歌起身。 楚歌的视线,落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 得知陆乔是女子后,他心中最后一丝关于断袖的忧虑也消失了。 楚歌的眸光水润润的,唇角却微微上扬,有点想哭,但更想笑。 陆乔的内心,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淡定。 她内心的小人儿早已一蹦三尺高,不,何止三尺高,直接蹦上了天,飘在云端荡悠悠,举目皆是绚烂的烟花。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又是搞事业的命,且无比愧疚耽误了天仙一样的人儿,叫人家姑娘独守空房。 原来上天冥冥之中已然有了安排。 她女扮男装,楚歌男扮女装。 这个概率,低得一般人根本不敢想。 然而更想不到的是,女扮男装的她,娶了男扮女装的他。 陆乔想起一句话:上天安排的最大。 第17章 不能耍流氓 烛光微醺,桌子边,陆乔和楚歌对坐。 两个知道彼此秘密的人,不约而同地张口。 “我......” “你......” “你先说吧。” 陆乔执着茶壶,淡黄色的茉莉香片茶袅袅注入杯中。 楚歌接过蓝底白花的茶杯,温热的触感抚平了他的心绪。 “我的名字是楚歌,扮女装是为了活命。” 从楚歌轻声的讲述中,陆乔窥到了皇族宗室的惊天之秘, 十五年前,皇室有九位皇子,只有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在京中,其余诸位皇子皆在分封的藩地当藩王。 三皇子是太子,而当今圣上是二皇子,大皇子宜亲王是楚歌的亲生父亲。 匈奴来犯,先皇御驾亲征,兵败命丧北地,尸骨无存。朝中监国的太子悲痛欲绝,一病不起,年纪轻轻,撒手人寰。 二皇子登基为帝,大皇子宜亲王不服,发动叛乱,事情泄露,被斩首午门,宜亲王府所有人被诛杀。 除了宜亲王妃。 宜亲王妃美貌动天下,二皇子早已垂涎,登基杀兄后,将王妃抢进宫,假称是某九品小官之妹,多加宠幸。 “母妃虽然痛苦不堪,但当时刚有了我。为了我,母妃只能顺从那位,并谎称我是那位的孩子。” “那位”指得是当今皇上,曾经的二皇子。楚歌对皇上又惧又恨,连称呼也不愿意叫。 宜亲王妃因为得宠,在宫中被人暗害,提前生产。她买通产婆,对外宣布生的是小公主。 皇帝对楚歌的身份起疑,但宜亲王府被灭,他查不出东西。滴血验亲时,楚歌和他的血融合了,皇帝本已打消了怀疑,却接到匿名信,信中称亲人之血皆可融,又令皇帝生疑。 “早些时候,匈奴不犯边,南蛮不入侵,天下承平,那位的性子便好些,只是不喜我,不喜母妃见我。” “我哭着问母妃,为何我不男不女,要怎么才能让那位像喜欢其他皇子公主一样喜欢我。母妃把我的身世告诉我,我再也没有哭过,再也没有问过为什么。” 握着茶杯的玉手,布满茧子,楚歌的嗓子在变声期,有些哑。 “近两年,匈奴年年来犯,南蛮常常入侵,各藩王蠢蠢欲动,天下不再太平。那位的脾气越来越差,对我亦是越来越厌恶,母妃不敢见我,甚至不敢过问我的事,宫人往死里欺负我。” 楚歌回忆起宫里暗无天日的日子,端茶的手忍不住晃。旁边伸来一只手,稳稳地托住杯子。 “茶凉吗?再给你倒点热的?” 陆乔的声音比她的手还稳,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楚歌稳住心神,摇头。 “不凉。” 陆乔疑惑道:“赐婚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楚歌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某臣子提议的。 陆乔想想原主的情况,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世人看来,皇室县主嫁给一个外地的商家子,这个商家子连嫡子都不是,是个庶子,没爹没亲娘,没功名没名声,是个不争气的纨绔。 庶子家有厉害的主母和大姑子,哪头都不好相与。这婚事明显是低嫁,低到尘埃里的那种低。 想想都心酸,陆乔母爱爆棚,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楚歌的头。 “没事了。”以后我罩你。 楚歌白玉似的耳朵悄悄红了,询问陆乔为何男扮女装。 陆乔喝着热茶,把陆家那点破事告诉他。 她没说自己穿越的事。 楚歌虽然经历得多,但到底只有十五岁,未必能理解两世为人这么玄乎的事。 至于力大无穷和神射手的事,陆乔把哄王氏的那套鬼神说辞搬了出来。 楚歌相信了,但对其中一事有疑问。 “你为何要爬假山?” “阿娘说要上头的青苔做一丸药。”陆乔随口答道。 楚歌抿唇:“你摔下假山的事不对劲。” 他没直接说王氏害陆乔,但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透露出这意思。 陆乔呆住。 她不笨,但生长在法治社会中,怎么可能会一下子明白“人命如草芥”的意思。 她更想象不到,王氏和原主相处了十六年,就是养条猫狗都有感情了,王氏居然狠得下心,害原主的性命。 陆乔吐出一口浊气。 “你的意思我明白。”她看着楚歌,苦笑道:“看样子,我们两个只有彼此可以信任。” 楚歌点头,有她就够了。 他的眼睛看着陆乔放在桌面上的手,手指动了动,想像刚才一样牵她的手,又不好意思,直直地盯着。 陆乔还处在感慨中,脑海中闪烁着“相依为命”四个大字。 平心而论,她挺喜欢楚歌的。 最大的原因是楚歌长得好,次要原因是他太惨了,激起了陆乔的母性。 上天把她送到这个时空,还给了她比前世更强悍的体魄,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她注定要保护楚歌,让这个倒霉的孩子能平安长大。 陆乔不否认,知道楚歌是男孩的那一瞬间,她脑海里冒过粉红泡泡。 但是理智回笼后,陆乔意识到一件事:楚歌只有十五岁。 两世为人的她已经三十好几,对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这不叫爱情,叫耍流氓。 陆乔的三观不允许她耍流氓,所以她把脑海里的粉红泡泡戳破,调整为妈,啊不,大姐姐模式。 “楚歌。”陆乔神情严肃,认真地道:“咱们今天把话说开了,以后就是过命的好兄弟。” “我有本事,会赚钱,哪怕离开陆家,也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楚歌:“......好兄弟?” 如玉的手指攥在一起,他扯扯嘴角。 “你是女子啊。” 楚歌不明白,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为什么要改当好兄弟? 陆乔却以为她的平胸让楚歌误会了,掐指算了算,说道:“我这月的葵水还有两天就该来了。” 楚歌望着陆乔,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陆乔冲楚歌挤眼睛,聪明如他,应该明白她的意思吧。 楚歌想到了什么,脸突然变得通红。 “我、我懂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陆乔松了口气。 天色很晚了,她伸了个懒腰,去洗漱。 第18章 吃醋 里间,陆乔累了一天,倒头就睡。 外间,楚歌说了秘密,本该是卸下心头重担,却因为陆乔的一句“好兄弟”,辗转反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陆乔护在他身前的情形,心里甜得眉眼弯弯。忽而想到陆乔说她葵水将至,楚歌俊颜通红,掐着手指头算日子。 算着算着,他突然眼神直直盯着手,五指拢了下,对着空气做出一个抓的动作。 那时候的触感...... 陆乔,真得是女子吗? 楚歌摇头,把脑海里的怀疑甩掉。 陆乔要不是女子,洞房夜为何那般表现。 当时楚歌忙着遮掩男儿身,没来得及细想,现在他一回想,处处都是破绽。 忧思了大半夜,快到天亮,楚歌才睡着。 早上他难免没精神,陆乔见了,直接道:“今儿不请安,你睡个回笼觉。” 王氏害死了原主,陆乔原本对王氏那点香火情消失殆尽,当然不会像从前一样恭敬。 请安?请她个球的安。 至于陆香亭,陆乔就更不怕了。 求子药的事,陆香亭肯定背着王氏干的,昨晚上的苦,陆香亭只能自己咽下去。她要是敢告状,王氏第一个削她。 楚歌实在没有睡回笼觉的习惯,还是起了身。 “午觉多睡一会儿,就补回来了。”他解释道。 陆乔见他真不想睡,也不强他,叫人传早饭。 巧的是,送饭进来的是来顺。 因为人是陆乔亲自提拔进疏桐院的,来顺一来就成了一等,可以在陆乔跟前伺候。 来顺以前管小校场,没少做粗活,很有把子力气,寻常两个仆人抬的托盘,他一个人稳当当地托着。 来顺机灵又忠心,陆乔看他颇顺眼,等他摆好饭菜后,特意笑着同他说话,问些习不习惯、有没有人欺负他之类的家常话。 “谢郎君惦记,奴很好,很习惯,没人欺负奴,木棋哥还给我糖吃,奴这心里头,又甜又暖乎。” 来顺又感动又高兴,眉飞色舞地回答陆乔。 他长得喜感,像个大头娃娃,眉毛眼睛一起动,更加有趣。 陆乔掌不住笑了,来顺见她笑,也咧开嘴跟着笑。他正换牙,这一笑满嘴黑乎乎地漏风。陆乔见了,笑得前仰后合。 主仆尽欢。 一旁的楚歌死死捏着筷子,力气大得指关节泛白。 这个总角小童哪里好?陆乔竟然对着他笑得如此欢畅开怀。 她对他都没笑得这般灿烂过,楚歌心里的酸水控制不住地往上冒。 他一贯不爱拿样貌说事,可此时却忍不住暗中评价来顺的样貌。 黑不拉几没他白,丑不拉几没他好看,楚歌不明白,来顺到底哪里吸引了陆乔? 楚歌觉得昨天那种近乎失控的侵略感又窜上了他的心头,他咬了下唇,“啪”地一声重重丢下筷子。 笑声戛然而止,陆乔转头看向楚歌。 她见楚歌脸色发白,眼底一片青黑,眼角发红,咬着牙似在隐忍痛苦,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发热了?” 陆乔摸楚歌的额头,她气血足,体温较高,用手摸不出楚歌发没发烧,只得人凑过去,额头抵着额头。 楚歌的眼前是陆乔放大的脸,她面上的焦灼,奇异地抚平了楚歌心中的暴躁。 楚歌大胆地伸手,捧住陆乔的脸,只许她看着自己,哑哑的声音真真假假地抱怨:“好难受。” 第19章 防着她 陆乔马上让来顺请大夫。 “别请你二大爷,请外头医堂的。”陆乔加了一句。 昨日说高志腿断了的大夫,就是来顺的二大爷,看病半吊子,专长坑蒙骗。 楚歌“虚弱”地阻止,压低声音说:“男女脉象不同,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陆乔担忧地看着楚歌,满眼心疼。 “我歇会儿就好。” 楚歌依偎在陆乔肩头,鼻间萦绕着陆乔身上淡淡的皂荚香,在人看不见的角度,唇角微勾。 陆乔挥手,来顺识趣地退出去。 她像给小动物顺毛一样,轻轻抚着楚歌的后背。以前她训练浑身难受的时候,理疗师就会这样做,可以有效缓解肌肉的酸痛,舒缓情绪。 果然,随着她有节奏的安抚,楚歌的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一阵困意涌上心头,楚歌握住陆乔的手,靠在她肩上睡着了。 陆乔等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公主抱楚歌,将他安置在床上。 快速用了些早饭,陆乔吩咐下人不许打扰楚歌,也不许放陆香亭进疏桐院。 然后她离开了陆家,去捯饬要送给红姨的“宝贝”。 床上的楚歌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早在陆乔抱起他的时候,楚歌就醒了。他生性警觉,稍有动弹都会察觉。 他贪恋陆乔的怀抱,所以假装睡着。听到陆乔远去的脚步声,楚歌有些失落。他把脸埋在陆乔的荞麦枕头里,贪婪地吸吮着残余的味道,浑身燥热。 远去的陆乔当然不知道她枕头的遭遇,此时她走在长安街上,正寻思怎么弄个筋膜球。 筋膜球是健身界的宠儿之一,它是一个用来模拟人的手肘部位,有一定强度和硬度的小球,大小和铅球相似,但是更柔软一些。 现代的筋膜球大多是用硅胶制作,古代没有硅胶,但是陆乔早上看到屋里有烧完的蜡烛,她想到了一种可以替代硅胶的材料。 石蜡。 不过陆乔没有立即去弄石蜡,她七拐八绕,在长安城最偏远的纺院角落里,按着高志说的地址,找到他家。 这是一座旧旧的小四合院,虽然旧,但并不破,朱红的院门新刷过,门两边贴着桃符,门首垂着“岁岁平安”的红纸,瞧着干净又喜庆,足见主人家的用心。 陆乔独自一人出来,连木棋都没带,她上前敲门。 “笃笃笃” 门开了,人高马大的高志看见陆乔,脸上露出憨笑。 “可巧了,我有好消息要同你说。” 他把陆乔让进堂屋,分宾主坐了。 一个朴素的妇人端来茶汤,陆乔略一想,便猜出她是高志的娘,微笑点头打招呼。 陆乔容色昳丽,一笑更如明珠美玉。朴素妇人念过些书,含笑回道:“郎君好颜色,令寒舍蓬荜生辉。” “过奖过奖。” “我这儿有半匹布要织,你们聊你们的,我织会儿布。” 说着,高志的娘高氏就坐到了门边的织布机旁,压压织布。她来送茶汤,一是为了待客,二是为了找借口留下来。 昨日高志到家,把陆乔要与他一起开武馆,以及设局坑了陆家一笔钱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高氏。 之所以跟他娘亲而不是爹爹说,是因为高志的老爹痨病刚好,还在卧床,不能操劳。而自他爹病后,家中一应事体都是高氏操心,高志也习惯了有事跟他娘商量。 高氏觉得陆乔不可靠,连主母都骗,她怕高志被陆乔坑了,所以特特在一旁看着。 明为织布,暗是防着陆乔。 第20章 五五分 陆乔也不介意,合伙做生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不虚。 “昨儿我寻摸了好些地方,在永乐坊找着一家铺子。”高志拿出他画的地图给陆乔看。 陆乔记得高志给她讲过,武举中有一项是靠兵法,而画地图和弄沙盘,是兵法考试的基础之一。 画画这事陆乔可不擅长,回头她得练。 从高志的地图上,陆乔看到永乐坊离着皇城很近,旁边就是宗室们和官员们聚居的安仁坊、长兴坊、永宁坊等等,是长安的富豪CBD,而且隔着一个坊市就是平康坊,还能赚赚女子的钱。 高志指着地图,说道:“这家铺子属于镇国公府,原本是个成衣店,不知怎得就关了,空到现在,想租还得找找镇国公那边的关系。” 说完,高志眼巴巴地看着陆乔,他知道陆乔和镇国公世子是好朋友。 陆乔思索了一下,道:“我想想办法,但是不一定能拿下那铺子,你今儿再去别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也合适的。” 高志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陆乔便说起筋膜球的事儿。 “要借你家的地方,替我弄点小东西。” 借个地方而已,高志点头,织布的高氏停下动作,插嘴问陆乔要弄什么。 “化点蜡烛做东西。” “可是要弄蜡模子?我会做,我娘家便是做蜡模子的。”高氏积极自荐。 这倒是意外之喜,陆乔便简单地描述了下筋膜球的做法。 “要在婴儿拳头大的木球外头,裹上厚厚的蜡层,再用络子装了,里头放点香料。” “这个不难,我能弄。”高氏自信地道。 她眼睛一转,忽而说:“陆二郎君,你与我儿合伙开那什么馆,这收益怎么分哪?” 收益分配的事,陆乔早已经想好。 “五五分。” 她负责研发产品和课程,高志负责日常经营和看店,前期她出技术,高志出人力,钱是他们一起骗来的。 陆乔觉得,五五分很合适。 话一出,高志和高氏“刷”地一齐看着陆乔,两张脸上是同样的惊讶。 陆乔一愣。 咋了?嫌少? 她正寻思呢,就见高氏猛然站起来,奔出屋。 片刻后,她端着一托盘的点心、瓜子、糖果和水果来,热情地招呼陆乔吃吃吃。 “郎君高义,心地大善,某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郎君,以后凡是用得上的地方,郎君只管吩咐。”高志抱拳,朝陆乔郑重行礼,神情充满感激。 陆乔持续呆滞。 她怎么就高义了?怎么就心地大善了? 虽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陆乔还是装作一副明白的样子,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要去弄蜡烛和木球。 “郎君且坐,这些琐事某去做。”高志拔腿就往外走。 陆乔阻拦不住,只得吩咐高志要白蜡烛,不要红蜡烛,然后看着他飞奔出门去。 高氏笑眯眯地把织布机搬到院子里,把整个大堂屋全让给陆乔歇息。 “郎君,这种粗活叫我儿去做,您是金贵人,且坐着。茶汤我添了今春新下的槐花,果子是昨儿刚买的,比不上您家里那些好,只能吃个新鲜。” 盛情难却,陆乔只得坐下。 她不爱吃零嘴,干坐着也难受,就把高志画的地图拿过来看。 高志动作很快,半刻钟就回来了,一手抱着一木匣的蜡烛,一手拿着两个小孩子玩的那种黄色木头圆球。 第21章 蜡球 高氏叫高志把东西都放在灶房,她来做蜡模子。 陆乔询问她需要多长时间,高氏怕陆乔等急了,忙道:“我家灶上有风箱,火头跟铁匠铺的那些大炉子一样旺,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好。” 高志拉风箱,陆乔兴致勃勃地看着高氏融蜡烛。 风箱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边上有个推拉的木质把手,高志快速地推动把手,风便从风箱里灌到土灶里。火借风势,果然如高氏所说,火头极旺。 用来融化蜡烛的是一个怪模怪样的铁锅,黑乎乎的,圆不溜丢,有点像实验室的烧瓶,边上还有一根粗管子,通到窗外,锅两旁有木把手。 随着温度的升高,蜡烛呼啦啦地融了。陆乔原本想提醒高氏和高志,不要吸蜡烛融化时的气体,因为那气体有毒。 她还没开口,就见高氏拿铁盖将锅一罩,锅身一倾,气体随着管子排到了室外。 陆乔暗赞: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她算歪打正着,找到了筋膜球供应商。 屋里的温度越来越高,高志的动作渐渐慢下来,陆乔便让他歇会儿,她来接替他。 “这种粗活,怎么好叫郎君做。”高志抹着汗道。 陆乔摆手:“不妨事,我力气大,正好练练。” 高志拗不过陆乔,只得让出位置。 陆乔握住风箱把手,往后拉,把手发出“咔哒”的声音,好似要断了。唬得高氏立即喊道:“郎君轻些。” “我没用力气。” 陆乔减了七分力气,推拉风箱。饶是如此,她鼓出来的风仍是哗哗的,灶里的火头旺得好似要蹿出来。 高氏咋舌。 陆家郎君瞧着跟个斯文书生似的,这把子力气比她儿子还大,一力降十会,今年秋天的武举,陆二郎定然会大放光彩。 想到这儿,高氏对陆乔的态度更加殷勤,一边烧蜡一边叫高志给陆乔送茶送水果。 高志嘀咕着“我拉风箱时怎么就没茶水果子吃”,动作却很实诚地端来茶水和果盘。 屋里热得很,一热就容易口渴,陆乔不客气地饮茶,手上动作却不慢。 约莫半柱香后,恢复过来的高志道:“我换换郎君?” 丝毫不累的陆乔啃着果子,摇头。 “郎君真持久。”高氏出声夸奖。 陆乔不知想到了什么,大笑起来,笑得高氏和高志莫名其妙。 她并不解释,问高氏锅里的蜡如何了。 “亏得郎君力气大,耐力足,化了大半了。” 高氏让高志看着锅,她则用铜勺舀出石蜡,装在一个大石头碗里,石头碗放在冷水里,水不过碗面,可起到冷凝的作用。 冷却石蜡的时候,高氏麻溜地编络子,她手巧,编得是当下最时兴的福字络子。 络子编好了,石蜡也冷得差不多了,高氏把木球放进去,三下五除二地裹成蜡球,浇了些蓝色的东西上去,石蜡球就变成了漂亮的宝蓝色。 高氏把蜡球装到络子里,见陆乔好奇地看那蓝色的东西,她含糊地解释道:“这是我娘家做蜡模子的秘方。” 陆乔懂高氏的意思,秘方是家传的,不可外泄,她识趣地没问。 宝蓝色的蜡球暖乎乎的,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掩盖了石蜡的味道。 陆乔把拉风箱的活儿还给高志,揣上蜡球,离开高家。 第22章 郎君好生猛 陆乔到怡红院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红姨刚睡醒。 听闻来人是陆乔,哈欠连天的红姨一下子眉开眼笑。 “快请,快请进来。” 于是,白天一般不待客的怡红院破例开了正门,两个龟奴殷勤地迎陆乔进去。 怡红院隔壁的依翠园,安国公餍足地走出来,正正好看到陆乔进怡红院。 四十来岁,大腹便便的安国公嗤笑:娶了亲还大白天逛怡红院,纨绔就是纨绔,烂泥糊不上墙。 糊不上墙的陆乔,正给红姨示范筋膜球的用法。 “哎哟,好酸,啊啊啊,疼呀,郎君怜惜些奴家哪......” “啊就是那里,用力,嗯好舒服......” 守门的龟奴听着屋里传出来的动静,悄悄咽口水。 乖乖,那俊秀的郎君好生猛。 屋里,陆乔停下动作,拿着筋膜球无奈地道:“红姨,您能别喊成这样吗?” 明明只是用筋膜球按压肩胛而已。 红姨把手中的帕子朝陆乔一甩,职业性地眨着媚眼道:“死鬼,都怪你,这小小的球儿好生厉害,弄得人家又酸又痛的。不过舒坦是真舒坦,轻轻滚几下,我这肩膀就松快了,比往常丫头们给我捶肩可有用多了。” 陆乔被那一声“死鬼”叫得鸡皮疙瘩直冒,把筋膜球给红姨,教她自己按压。 “从左往右,力道你自己掌握,也可以躺在床上或者榻上,球抵着床板,人动。” 红姨拿着漂亮的蜡球在肩头按了几下,又照陆乔说得,抵着床板压着球,人扭来扭去。 “呼......”红姨长长地出了口气,笑着对陆乔道:“在床上弄挺舒服。” 然后她又加了一句:“不过你弄得最舒坦。” 调笑的话语传到外头,守门的龟奴们想得更歪了。 乖乖,那俊秀的郎君不仅生猛,还颇有手段,连红姨这样经验老道的鸨娘也喜欢呢。 屋里的陆乔又教红姨筋膜球的其他用法,除了放松肩胛,胳膊、双腿、腰部都可以用。 红姨试了一遭,浑身舒爽,长久酸胀纠结的肌肉,得到了充分的放松。 等陆乔往回要筋膜球的时候,红姨握着小球,心里万分不舍,脸上堆起笑。 “郎君年轻力壮身体好,不似红姨我经常这里酸那里疼的,这般好物可否割爱?” 陆乔对上红姨的眼巴巴,秀逸的面容露出苦恼的神色。 “红姨,这小球可是我家传的宝贝。” “你放心,红姨是实在人,不会叫你吃亏。” 红姨信誓旦旦,竖起三根手指。 “这个数怎么样?” 陆乔不知道这个三的单位是什么。 刚才在高家,她主动开口提出五五分之后,高志和高氏的反应都说明她给得多了。 所以这一次,陆乔不主动了,她故作为难,不言不语。 红姨是真喜欢筋膜球,一咬牙,加了一根手指。 陆乔沉吟,表情松动。 “郎君啊,四百两可不是小数目。”红姨知道陆乔来自富甲天下的陆家,以为她对经济物价不了解,科普道:“就是朝中那些三品大官,月例加上米俸和柴薪、贡物等等,一个月也就百来两,我给的这个价真得很高了。” 陆乔一开始以为红姨比出的四是四十两的意思,其实心里已经肯了。 毕竟一箱子的蜡烛加小球,也就半串钱。做五个筋膜球,才一两银子。如果卖四十两,相当于两百倍的利润,绝对的暴利。 她万万没想到,红姨说得是四百两。 陆乔的月钱,最高的时候是二十两,一个筋膜球,抵得上她二十个月的月钱了。 心动,但是陆乔没有立即答应。 “红姨,我虽是白身,可陆家跟安国公府常来往,我和镇国公世子又是好兄弟,朝中的事儿我还是知道的。三品大员们可不用靠那点子月俸,他们有庄子有土地,背地里做生意的也不少,百来两对他们来说小意思,就是四百两他们也是随手就拿出来的。” 被陆乔戳破,红姨脸微红,语气又软了些。 “咱们平头百姓,没有那么丰厚的身家。我这怡红院日日开销极大,姑娘们光胭脂水粉一日就要用掉许多,不过是讨生活罢了。我再加一百两,凑个五百两,另送郎君些缠头,还请郎君怜我一番。” “容我想一想。” 陆乔坐到桌边,端着茶杯,凝神思索。 红姨小心陪在旁边,怕多说反而惹了陆乔不快,只敢用殷切地眼神瞅着陆乔。 良久,陆乔装够了,这才看向红姨,开口同意。 “我和你投缘,确实也用不上此物。既如此便许了你,算是给这宝贝找个好去处。” 红姨十分高兴,跟高氏一样吹陆乔高义、大善。 她迎来送往,比高氏嘴巧了不知道多少,自持如陆乔,也被捧得适意。 五百两又重又打眼,红姨当然不可能直接给银子。 再说了,谁家没事放五百两银子在家,又不是要开银铺。就是富有的陆家,也只放些十几两、几十两碎银子在家,其余的都是宝钞、银票之类的。 红姨给了陆乔十张银票,每张数额五十两,印着国字号钱庄的样式,是真得。 另外,她又给了陆乔一匹米金色妆花缎纹蜀锦,光泽饱满,富丽堂皇,一看就不是凡品。 “前儿一位蜀地的大商人给的缠头,瞧这颜色,可稀罕了,满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匹,宫里得宠的娘娘们才用得上。”红姨得意地道。 陆乔虽然对丝织物没有研究,可也知道蜀锦有多珍贵,而且像宝蓝、玫红的料子易得,但这米白中透着淡金色、隐隐闪光的布料,别说穿过来之后,就是穿过来之前,她也没见过。 这么好的料子,拿回去给楚歌做衣裳穿。陆乔美滋滋地想。 她谢过红姨,又嘱咐红姨,筋膜球不可碰火不可沾水,若是有破损,让红姨给她,她来修补。 红姨一一记下,送走了陆乔之后,她捧着筋膜球,闻下闻奇异的香气,快乐地在床上压着球滚动。 “哎呀,太舒服了,真是好东西,好宝贝,啊啊啊爽......” 第23章 男为悦己者容 陆家,疏桐院,陆乔离开后半刻钟。 楚歌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左照右照。 修长的手指从眼角抚到下颌,一遍又一遍,间或拧拧鼻尖,摸摸眉毛、眼睛和嘴唇。 眉不够细,鼻不够挺,眼下有黑眼圈,鼻尖太多肉,嘴唇干得都起皮了。 楚歌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脸,哪哪儿都不满意。 陆乔她喜欢圆脸还是鹅蛋脸?他脸部的轮廓会不会太硬了,不够柔和?可若是养出肉来,会不会没有气概?说不定陆乔喜欢硬朗些的男子呢?时下男子流行敷粉,修饰得精致,陆乔她喜欢敷粉的男子吗? 楚歌看着一桌子的胭脂水粉,有些无从下手。 这些都是管家昨天叫人送来的,说是份例里有,先头没采买到,将将买到就给疏桐院送来了。 楚歌拿起一个巴掌大的瓷盒,拧开了之后,里头是雪白的粉末,散发着甜腻的桂花香气。 闻到香气,楚歌动作一顿。 他不知道陆乔喜欢什么样的香气,只知道她不喜欢熏香,身上只有清清爽爽的皂荚香。 要不,弄点皂荚粉来?可皂荚粉能敷面吗? 楚歌更纠结了。 就在他为了敷哪种粉为难的时候,院子里传来吵嚷声。 楚歌皱眉,他放下粉盒,走到门边,向外望去。 四方的院子里没有种树木,只在廊下种了些低矮的花草,视野开阔,一眼就尽收眼底。 靠近外院门,木棋和来顺面红耳赤地指着对方,脸红脖子粗的,要不是身后各有一个小奴拉着,怕是已经打起来了。 “呸,哈巴狗一样的东西,打量我不知道你那点歪心肠,屁本事没有,光嘴说有什么用,二郎才不会被你哄骗呢!” 木棋鼓着腮帮脸通红,眼里闪着愤怒的光,手被人拉着,就伸脚去踢来顺。 来顺跳着躲开,一蹦三尺高地气道:“哄骗?我真心真意地夸主子,到你嘴里怎么就成哄骗了?我是狗又怎么样,我高兴给二郎当狗,不像你装得跟个人似的,颠颠要跟着二郎出门,二郎不带你!” 来顺的话戳到了木棋的痛处,以前二郎上街从来都是带着他的,可最近却不许他跟了。 木棋心里惶恐的很,寻思是不是自己腿脚太慢,二郎瞧不上他了。 木棋很怕在陆乔跟前失了宠,因为他家穷,就指着他当一等仆人的月例糊口,要是被降了等,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又气又怕,木棋一肚子火全算在来顺头上,硬是挣脱了身后人的拉扯,扑到来顺身上,一拳捣在来顺的眼睛上。 来顺“哎呦”叫唤着,他脑袋大,太容易挨打了。眼见木棋又要捣他眼睛,来顺手腾不开,一脚踹在木棋小腿上,把人踹翻了。 木棋冷不丁脸朝地倒下去,磕掉了一颗门牙,一嘴的血沫子,哇哩哇啦地叫。 楚歌冷眼看着两个小奴打起来,直到他们都带了伤,他才不紧不慢走出来。 “怎么回事?”他捏着嗓子问。 几个小奴慌忙下跪,来顺顶着黑眼圈,木棋忍着腿疼,老实跪在楚歌面前。 疏桐院,不,整个陆家的下人都知道,二郎极宠爱这位绝美的县主。 为了维护县主,好脾气的二郎大发雷霆,出手教训了大娘子,逼得大娘子和几个大丫鬟狼狈不堪哭着离开疏桐院。 县主虽然在宗室不受宠,可在陆家有二郎处处护着,自然不一样。 再说了,二郎一身的本事,又是陆家唯一的男丁,以后陆家都是二郎的,县主就是陆家未来的主母,下人们当然不敢像之前那样轻慢他。 下人们都明白的道理,楚歌当然懂。 眼前的小奴们规规矩矩跪好,不敢抬头,不敢吵嚷,不敢乱动一下,诚惶诚恐地等着他发落。 楚歌生平头一回,尝到了权力的滋味。 他的眼睛里有某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光,那是对权势和统治欲的着迷。 因为长久以来一直被宫廷的苦闷和生存的重担压抑,楚歌眼里的光比常人对权力的痴迷更深更黑,更加贪婪。 现在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贪婪将会如何改变他的人生。 楚歌微微眨了下眼睛,询问木棋和来顺为何打架。 “回二少奶奶的话,”来顺机灵地先开口:“木棋不许我该夸二郎君,骂我是哈巴狗。” 木棋急急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用好话哄二郎君。” “二郎君是天底下最厉害最心善的郎君,我说的话句句是真心,不是哄人。”来顺反应很快,一句话就把木棋堵住。 来顺夸陆乔“最厉害最心善”取悦了楚歌,他没给满头大汗的木棋再辩的机会。 “木棋无事生非,调去倒一个月的夜香,一等仆人的身份和月例不变。” 听到倒夜香,木棋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嘴一扁差点哭了。待听到楚歌最后的那句月例不变,木棋心头一松,对楚歌充满感激。 “谢谢二少奶奶的恩典,谢谢二少奶奶的恩典。”木棋连连磕头。 楚歌没看他,对来顺道:“你也有错,木棋比你年长,身份比你高,你不该同他吵嘴,更不该动手。今日起,你不许在二郎跟前伺候,到后罩房守东西去。” 来顺哭丧着脸谢恩。 守后罩房的活儿虽轻省,可见不着二郎的面啊,他以后怎么表现,怎么拍马屁,怎么更进一等身份哪。 木棋瞥了一眼来顺,目光阴沉沉的。 处置完,楚歌挥挥手,让小奴们都散了,他回房对着镜子,继续捣鼓那些胭脂水粉。 木棋和来顺两人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各自扭头走了。 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小奴离开疏桐院,七拐八绕,确定没有人跟着后,悄悄进了香雪阁。 香雪阁,陆香亭畏寒地穿着厚厚的裙袄,歪靠在榻上,脸色雪白,病色恹恹。 大丫鬟春香将得来的消息回报给陆香亭。 “......吵嘴打架,二少奶奶罚了木棋倒一个月的夜香,罚来顺守后罩房。” 陆香亭听了,冷笑道:“我这弟妹好毒的心思。” 春香疑惑地看着她家大娘子,二少奶奶既没有打人也没有发卖小奴,怎么会是好毒的心思? 第24章 挑唆 陆香亭并没有跟春香解释,她问春香王氏从镇国公府回来没有。 “回大娘子,夫人还没回来。” “把药给我端来。” 春香领命而去,片刻后,她端来一盅药,放在塌桌上。 陆香亭撑起身子,春香赶忙来扶。 她瞧见陆香亭的面色,忍不住劝道:“大娘子,这催吐的药您都喝了两盅了,这盅就不喝了吧。” 陆香亭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春香眼冒金星,脸肿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仓皇跪下。 陆香亭被灌了求子药在先,服用了过量的催吐药在后,身上难受,脾气当然不好。 “我念着从小到大的情谊,给你名字里赐了个香字,你还真拿当自己当人看了?” “不过是个奴婢生的奴婢,一家子的狗奴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我的事你也敢插嘴?” 陆香亭心头邪火直冒,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却冒着黑气,看上去可怕极了。 屋里的丫鬟们哗啦啦跪了一地,个个战战兢兢。 春香死死忍住到嘴的哭声,伏在地上求饶。 “奴婢不敢,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 陆香亭嫌她烦,喝斥道:“滚。” 春香哆哆嗦嗦地退出去。 出去后,她听到屋里传来陆香亭痛苦的呕吐声,原本的担心都化作了隐约的快慰。 活该! “嘶”春香刚露出点笑意,脸上就疼,她担心会破相,含着眼泪,离开香雪阁,往家去了。 春香是陆家的家生子,本姓是钱,她娘钱氏是夫人院子里管花草的,虽然算不上得脸,但在梨香院里颇有人缘。 钱氏今儿没什么活,在家收拾屋子,一抬头看见闺女回来了,她笑着迎出来。 她前头夭折了三个孩子,好不容易养下春香,虽然是个女儿,却是当做眼珠子一样疼的。 走近了,钱氏看到春香脸上的巴掌印,脸色一下子变了。 “谁打你?”钱氏脸色沉沉。 春香眼里的泪珠委屈地滚下来,扯到了脸上的伤,愈发伤心,将陆香亭打她的事情说出来。 “你这傻孩子。” 钱氏心疼,翻出家里的外伤药给春香敷上。 “我早看出大娘子不是什么好性儿了。”钱氏冷哼道:“她在外头装得温柔可亲,搏了个好名声,连夫人都被她糊弄了。” “可我看她对你,对其他的丫鬟和下人,面甜心苦,变着法子拿捏你们。” 春香脸上敷着药,懵懂地问:“娘,啥叫面甜心苦?” 钱氏看着女儿傻乎乎的样子,只得把事儿掰碎了讲给她听。 “大娘子跟前原来有两个一等大丫鬟,一个叫千兰,一个叫百菊。” “我知道,在禹杭的时候,千兰把百菊推河里去了,百菊得了风寒病死了,千兰被卖了。”春香道。 “那你知道千兰为什么要推百菊吗?” 钱氏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透着一股阴森。 春香缩着脖子摇头,白色药粉掉了一些,沾在浅黄色的裙子上。 钱氏慢腾腾地掸着药粉,幽幽地道:“是因为千兰和百菊起了口角,大娘子罚了千兰,没有罚百菊,千兰就把百菊恨上了,所以找机会把人推下河。” “你知道是谁发现千兰推了百菊吗?。” 春香隐约明白了什么,小声说:“是大娘子。” “对,就是她。” 钱氏摸着女儿细软的头发,面有唏嘘。 更可怕的事,她没有给春香说。 百菊死之前,曾托人求大娘子请大夫,大娘子没理。千兰在大娘子的暗示下,被卖去了脏地方,半年后人就没了。 钱氏知道,陆家大娘子陆香亭从来不是什么温柔可亲的大家闺秀,她本不愿意让女儿去香雪阁伺候,是陆香亭亲自点了春香去。 至于为什么,钱氏心里门儿清。 她三五不时地把梨香院的消息,还有王氏的动静,往陆香亭跟前透露,就是希望大娘子看在她是个明白人的份上,善待她女儿。 可是她的一番苦心,换来的事女儿挨打破相。 钱氏心里很不是滋味,春香心里同样难受。 她不由得想到,刚才疏桐院传过来的消息。 “娘,二少奶奶似乎用了同样的手段......”春香把来顺和木棋的事儿告诉钱氏。 钱氏听完,久久不语。 回过神,钱氏哄着女儿在家歇息,然后她掩了门,搬了一株未开的茶花,找到疏桐院。 她借口送花,见到了楚歌。 楚歌不喜欢茶花,他更喜欢会结果子的果树。 “嬷嬷的好意我领了,花儿就不必留了。” 钱氏陪着笑脸说:“二少奶奶,到了秋天茶花就开了,到时候家里有好事,这茶花正好给疏桐院添些喜庆。” 楚歌听她这话音怪怪的,他屏退左右,端着笑意问:“秋天家里有什么好事?” “大娘子要招婿入门,可不是天大的好事。”钱氏压低声音说。 楚歌心头一跳,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笑意甚至更深了些。 “那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既如此,嬷嬷便把茶花留下吧,回头我跟二郎说了,定然要赏你。” 钱氏的腰完得低低的,姿态恭敬,谢过楚歌,倒退着出去了。 楚歌盯着光秃秃的茶花杆子,眯起眼,思索起陆香亭招赘的事。 走出疏桐院大门的钱氏,回头看了一眼。 她是明白人,但不是老实人,不会任由陆香亭打了她女儿还自自在在。 一山不容二虎,在钱氏看来,陆家未来的主母是二少奶奶,她不信二少奶奶会眼睁睁看着陆香亭招婿,什么都不做。 既然是同样心狠手辣又会装的人,那就让她们去斗吧。斗得越狠,越顾不上为难别人,多太平啊。 钱氏噙着算计的笑,迈着小碎步离开。 **** 陆乔从怡红院回到陆家,兴冲冲地扛着蜀锦奔进疏桐院。 “娘子!” 咦,这个称呼好像不太对,陆乔改口:“县主!县主你看,我给你带好东西回来了。” 楚歌从沉思中惊醒,有些慌张地抹了把脸,确认自己敷的粉都在,这才款款地起身走出来。 “你看、额,”陆乔愣愣地盯着楚歌,挠头:“你的脸怎么了?死白死白的。” 死白?为了敷得细致点,楚歌折腾了大半天,连午饭都没吃,万万没想到,从陆乔口中得到的评价居然是死白。 他伤心地垂下头,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住脸,细瘦的身子微微颤抖,仿佛随时可能倒下去。 陆乔赶紧道:“我不是说你丑,你这么好看,脂粉配不上你,只会污了你的好颜色,都是脂粉的错。” 才不是她心直口快不会说话的错呢。 陆乔的话很肉麻,可是语气十二万分真诚。楚歌眼角微抬,瞄到陆乔自觉说错话手足无措的样子,原本沉到底的心荡荡悠悠地漂浮起来。 “可是,”他微微咬着唇,期期艾艾地说:“外头流行敷粉。” 陆乔见他似乎不忧伤了,暗暗松了口气。 哎,青春期的崽儿好难哄啊。 “流行归流行,像你这样妍丽悦目的天人之姿,不用跟随流行,注定引领流行。” 陆乔把以前听过的广告词往楚歌身上吹,其实也不能说是吹,毕竟楚歌的样貌,不打扮已经是惊人,稍加打扮,可以惊掉长安人的下巴。 她把布放在桌上,解开布套。 “你看。” 陆乔亮出米金色妆花缎纹蜀锦,那特殊的颜色和光泽,顿时吸引了楚歌的目光。 “好漂亮的布料。” “我赚回来的,给你做衣裳。”陆乔骄傲地挺起平胸。 楚歌其实没有很重的物欲,毕竟他一直缺衣少食,想重也重不起来。 但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好东西。 陆乔的这匹布,颜色罕见,光泽艳艳,摸上去滑不留手,若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好看又舒服。 更重要的是,这是陆乔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楚歌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但是那份喜悦高兴仍旧泛成薄薄的桃花红,透过粉映出来。 “乔郎。”楚歌含情脉脉地看着陆乔,连称呼都变了,“谢谢你。” 陆乔被他潋滟的眼神这么一瞅,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谢啥,不谢,不谢。”她摆着手,憨憨地道。 楚歌将她神色间的憨涩看在眼里,嘴角上翘,觉得自己敷粉不好看的事儿,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陆乔和楚歌这厢和和美美,梨香院里的王氏却是一肚子气。 昨天,她知晓了陆乔力大无穷又是神射手,且这两样本事是托了已经故去的陆老爹的福,王氏高兴得一宿没睡好。 既然陆老爹托了本事来,她定然要让陆乔将本事练扎实,绝不能辜负了陆老爹的期待。 像高师父那种没本事的师父,王氏肯定不会再请。 她想给陆乔请个武将做师父,最好是朝中五品以上的武将将官,家底子厚一点,人脉广一点,将来能提携陆乔的。 可上哪寻这样的人呢?王氏寻思了一夜,决定向她的亲姐姐,安国公大夫人寻求帮助。 于是,今儿一大早,王氏就打扮起来,还特地叫大管家把陆家珍藏多年的龙涎香和两株五百年的老参拿出来。 带着龙涎香和老参,王氏自信满满地去了安国公府。 果然,她姐姐,安国公大夫人一看礼物,满脸喜色,亲亲热热地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想请安国公给我家二郎引荐个武将师父。”王氏不客气地提了要求。 大夫人当即应了,让王氏稍坐坐,她去跟安国公说。 王氏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把大夫人等回来。 “妹妹,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家国公爷说,他跟武将们不熟,帮不上你,还有” 王氏见大夫人脸色不太对,追问道:“还有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大夫人不肯说。 最后,王氏咬牙道:“这些礼送都送了,姐姐不必担心我会收回来。还请姐姐若是实话跟我说,国公爷到底说了什么。” 大夫人瞅瞅礼物,把安国公的意思委婉地表达出来。 “陆二郎爱玩,妹妹也别强着他学文学武了,就由他玩去吧。” 王氏一听,就知道安国公的真实意思了。 你家陆二郎就是个废物纨绔,学什么学,有个屁用。 第25章 才华横溢 楚歌珍惜地摩挲着妆花缎,抬起头看着陆乔的眼神中满是期盼。 “乔郎,我针线还不错,用这缎子替你做一身衣裳可好?” 其实楚歌的针线功夫何止不错,他从七八岁就开始缝缝补补改衣裳,手艺不比御用的绣娘差。 陆乔闻言摆手。 楚歌身量长,而且正在长身体,指不定将来比她还高,这一匹料子给他做一身衣裳将将够。 “不用了。” 眼见楚歌一脸失望,陆乔又道:“给我做个小荷包就成,我天天戴着。” 楚歌这才高兴起来。 见他笑了,陆乔憨憨地挠头:“你别叫我乔郎,听着怪怪的,叫我乔乔就行。” 陆乔不知道,现下叫人叠字是很亲密的称呼。 楚歌知道。 他的耳根子悄悄红了,纤细的手搭在米金色的布料上,指如削葱根,羞答答地叫了一声“乔乔”。 陆乔莫名觉得心里一酥,掩饰地道:“那个,其实叫二郎也不错。” 她的声音比较轻,楚歌只当没听见。 他小心地用棉布将缎子包好,这样既可以防尘,也不会因为粗糙的手指或者其他东西刮到缎子弄坏丝面。 “明儿我画了样子,给你做荷包,你喜欢什么花纹?” 陆乔哪知道什么花纹,含糊地道:“都喜欢。” 楚歌却非拉着她问,还找出几十种花样子让陆乔挑。 “这是云纹,由里向外散开,像云朵一样。” “这是回字纹......” “这是忍冬纹......” 密密麻麻的各色花样子看得陆乔眼晕,她无比庆幸自己没穿成个女子。否则这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了,光分辨这些花纹了。 “这些花样子都是你画的?”陆乔咋舌。 “是。” 楚歌忐忑地看着陆乔,怕她嫌弃。 男人做女工已经是件丢脸的事,他不仅会做,还喜欢画花样子。 说来也怪,他从小画这些花样子特别顺手,只要见过一眼,再复杂的花纹他也能轻松画出来。 甚至有时候不用亲眼看见,只听别人描述,他也能画出相应的花纹。 宫里的绣娘经常私下找他画花样子,就连尚衣局的大尚宫也偷偷找过他。宫里宫外的花样子,可以说大半出自楚歌的手。 楚歌除了日常种地养鸡,就是靠着画花样子得些吃食和炭火,一年一年地熬下来。 “你若是不喜欢,我以后不画了。”楚歌捏着花样子,怯怯地说。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于楚歌的敏感,陆乔有些头疼。 还能怎么办,哄着吧,崽儿青春期哪。 “你看看这个,你能画吗?” 陆乔掏出从高志那里顺来的长安地图。 楚歌接过,仔细看了看。 “坊市、街道、房子这些我能画,但这上面的字,我不会写。” 说着,他低下头,为自己不识字而羞惭。 陆乔却很高兴。 “武举兵法里要考画地图,我正愁没地儿学呢。” “县主你太厉害了,画画这么难的事你都能无师自通,天才啊。” 她兴冲冲地道:“以后你教我画画,我教你认字啊。” 楚歌见陆乔语出真心,他的眼神也跟着亮了。 “只要你不嫌弃。” “嫌弃?怎么会?我太羡慕你了,我画的画,跟狗啃似的,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 楚歌被陆乔逗笑了,抿着嘴,玉手轻掩,眼睛弯弯像月儿,容色殊丽。 陆乔不敢直视,她低头掏掏袖子,然后把赚来的银票交给楚歌。 楚歌看了面额和数量,一惊:“这么多?” 陆乔简单地将筋膜球的事儿讲了,还没讲完,外头就有人来。 “二郎君,夫人请您去。” 来的人是王氏身边的秦嬷嬷,她五十来岁,瘦长脸,垂眼行礼。 秦嬷嬷不是陆家的家生子,她是王氏的陪嫁,一心向着王氏。 她今天跟着王氏去了安国公府,安国公的轻慢虽然是冲着陆乔的,却弄得王氏又气又怒又没脸。 秦嬷嬷心疼王氏,就建议王氏在民间弄个擂台赛之类的,在外头给陆乔扬名。有了名气,找好师父更容易些。 王氏觉得这个主意好,便叫秦嬷嬷来请陆乔。 陆乔老神在在地坐着,没有直接答应。 “夫人找我何事?” 自打她知道想到王氏害原主的事,“阿娘”的称呼再喊不出口,索性客客气气地喊夫人。 秦嬷嬷一愣,眼皮子悄悄掀起望向陆乔。 没承想,正对上陆乔似笑非笑的目光。 “嬷嬷有话就直说,鬼鬼祟祟看我做什么?” 秦嬷嬷被逮了个正着,本来她没想多说,这下面色讪讪,便将王氏在安国公府的遭遇略说了说。 “夫人的意思是,安国公府那边走不通了,得想别的法子,所以找郎君过去商量。” 秦嬷嬷没说擂台赛的事。 虽然主意是她出的,但话从王氏口中说给陆乔才可以。因为她是仆,陆乔是主,她说了,就是逾矩摆布主子。 若是放在几天前,秦嬷嬷并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往常她对陆乔虽算不上轻慢,但也称不上恭敬,说话并不注意。 然而今非昔比,王氏显然很重视陆乔,甚至隐隐有倾陆家钱财为陆乔铺路的意思。 为着陆乔,王氏送出那样一份大礼,就是请安国公大夫人替陆香亭留心婚事的时候,也没拿出龙涎香和老人参。 秦嬷嬷的态度,当然恭顺起来。 陆乔听了秦嬷嬷的话,不由得想起婚礼上见到的安国公世子徐明哲。 长得挺斯文一小伙子,就是喜欢鼻孔看人。 大概,眉毛下面的两个窟窿眼是留着透气的。 楚歌秀气的眉拧成麻花,他在人前一向沉默,听了安国公贬低陆乔的话语,他竟忍不住开了口。 “爵位只能袭一代,安国公既非宗室,在朝中也没官位,安国公府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哪来的颜面摆这样大的威风。” “可安国公立了世子。”陆乔想起鼻孔世子徐明哲。 “立世子归立世子,能不能袭爵不一定。” 楚歌怎么说也是上了玉蝶的正经宗室,一般人不了解的制度,对他来说是常识。 “即便安国公世子将来顺利袭爵了,他也不是国公,要降一等,是侯。” “安国公非皇族,国公世子若是不出仕,或是出仕授官后犯了事,候爵不可袭,袭了也会被宗室收回。” “安国公府将来好坏还不一定,有什么脸嘲笑我家乔郎。” 出于气愤,楚歌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听得陆乔和秦嬷嬷一愣一愣的。 第26章 急中生智 陆乔竖起大拇指。 “县主,你懂得真多。” 之前楚歌总是沉默着,不爱说话,陆乔便以为他被养呆了,什么都不知道。 但互相袒露秘密后,陆乔才发现,其实楚歌什么都懂,只是习惯性地闷在心里。 得了陆乔的夸奖,楚歌自然是高兴的,但是碍着秦嬷嬷在,他低低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去。 既然问清楚了王氏找她是正事,陆乔只得跟秦嬷嬷走一趟。 楚歌自然是跟着的。 他落后陆乔半步,一路上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陆乔。 即便只能看到她高挑的背影,即便陆乔忙着从秦嬷嬷嘴里多套几句话顾不上理他,但是光这么看着,跟着,楚歌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到了梨香院,王氏亲自出来接了陆乔。 泡茶、点心、嘘寒问暖,态度比从前不知道热络多少。 可惜陆乔一看到王氏,就想起她害原主的事,对王氏的殷勤维持着明面上的客气,眼神却始终是冷然的。 王氏对陆乔,热情是真得。只是这份热情,跟对陆香亭发自真心的关切,终究是不同。 亲昵浮于表面,来得快,去得也快,王氏和陆乔很快就礼貌地切入了正题。 “家里出钱弄个擂台赛,你来守擂台,我悄悄安排几个人输给你,替你把名声打出去。”王氏带着笑说。 陆乔听了,连连摇头。 这不是弄虚作假嘛。 王氏见她不同意,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为着你,我连珍贵的龙涎香和好人参都拿出来了,还叫安国公好一顿讥笑。” “不过是叫你打个擂台,且家里总归事先给你安排好,既不叫你受伤,也不叫你吃亏。” “你却连这点事儿都不肯,你心里还有没有咱们陆家,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吗?” 王氏这一天折腾得够呛,心里本就不舒坦。 刚才跟陆乔客套,也是为了叫陆乔乖乖听她安排。 陆乔一摇头,王氏就憋不住火,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往陆乔身上扣。 楚歌掐着掌心,猛地站了起来。 他又高又瘦,这一站跟竹竿似的,王氏一愣,巴拉巴拉的嘴顿时停了。 陆乔赶紧站起来。 崽儿这两天火气略大啊,回头得叫人炖点去火的汤羹来。 陆乔把楚歌挡在身后,朝着王氏道:“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不是不愿为了家里做贡献,而是,而是我有一个比擂台赛更好的主意。” 陆乔说着话,背在身后的手朝楚歌摆,示意他别急。 楚歌咬着唇。 自打知道陆乔是女郎,知道她从小被王氏逼着女扮男装,知道她为了陆家这一辈子都不能以女儿身示人,楚歌就再舍不得陆乔受一点委屈。 谁也不能说他的乔乔不好。 尤其是陆家人,尤其是王氏,如果没有他的乔乔扮男装,陆家的家产早被宗族的人给侵占了,她们怎么可能过上衣食无忧,逍遥自在的日子。 可惜,王氏并不像楚歌这样想。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陆乔,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出撒谎的迹象。 陆乔气定神闲,将自己的主意说出口。 还没听完,王氏的脸色就和缓下来。 第27章 不想忍了 作为前职业选手,不打假赛是陆乔绝不能违背的原则。 所以她给王氏出了一个更好的,但其实是她随口胡诌的主意。 然而王氏当了真。 “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去跟镇国公那边商量,我这边也先筹算起来。” “不急。” 陆乔假笑.JPG。 “我先把镇国公世子哄好,再去商量,把握大一些。” 闻言,王氏又皱起了眉头,陆乔赶紧道:“要不了多久,顶多一个月。” 一旁已经坐下来的楚歌帮腔道:“马上就是清明节了,家家户户都忙,等忙完了,咱们再办春日宴刚好。” 王氏一想,觉得陆乔和楚歌两人说得话挺有道理,点头允了。 “那就暂定四月底,这几日,二郎你多同镇国公世子亲近,若是成了,咱们陆家不愁不发达。” 她又看向楚歌,脸一板。 “做人娘子,最紧要的就是柔顺谦恭。二郎这孩子我从小瞧着长大,心软又善良,最是同情弱小。她疼你,你也要多疼她。” 楚歌长长的睫羽轻扇,聪明如他,岂会不明白王氏话语背后的意思。 是说他不够柔顺,不够谦恭,装可怜博陆乔的同情,引得陆乔跟陆香亭起冲突。 若是放在之前,楚歌或许默默忍了。 但是今天,楚歌不想忍。 他不再是长静宫里无人疼无人爱连亲娘也不敢关心的清河县主,有一个人护着他念着他有了好东西就想给他。 陆乔舍不得他受委屈,他怎么能让自己委屈。 “夫人说得是。” 楚歌静静看着王氏,没有低头,眼神不闪躲。 “柔顺谦恭这四个字,我还要向大娘子多学习。” 王氏一噎。 陆乔惊讶地看向楚歌。 半大少年洗去脂粉的脸庞又白透又细嫩,比拨了壳的鸡蛋还光滑,他唇角的淡淡笑意不达眼底,雌雄莫辩的容颜浮出冷肃的美,一改从前的温软,向压迫者亮出了棱角。 于是,陆乔很给面子地笑了。 “对对对,县主你要多向大娘子学习,谦虚和恭顺是她的美德,人人都夸她才德兼备。” 才怪,陆香亭要真是谦恭,她能违背王氏的训斥,逼着十五岁的楚歌喝求子药? 王氏虽然不知道陆香亭心机深,但她闺女不是个柔顺人儿,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 陆乔和楚歌一唱一和,明夸暗贬,王氏明白。 可她无可奈何。 她能说什么?儿媳妇不是照着旁人学,是照着她教导出来的亲闺女学,王氏能说什么? 说你别学了,我闺女从来不听话不柔顺不谦恭,你学她就是不学好? 这话说出来,不光王氏没脸,就连一整天没出现的陆香亭也没脸。 所以王氏什么都说不出来,心里甚至有点后悔拿捏楚歌。 兔子急了咬人,不急就是老实兔子,她何苦要去惹急了兔子呢。 王氏只能做出一副疲惫的样子,揉着眉心道:“哎,累了一天,我都乏了。” 陆乔和楚歌起身告辞。 回了疏桐院,关上门,陆乔朝楚歌竖起大拇指。 “下回谁再叫你柔顺谦恭,你就跟今天一样,别跟他们客气。” 楚歌伸出两只手,合握住陆乔的大拇指。 “好。” 他好像知道,他的乔乔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第28章 偷吻 陆乔不自在地抽回大拇指。 “那什么,天不早了,我去洗漱。” 说完,她一溜烟窜进净室。 楚歌看着空空的掌心,难掩失落。 耳边传来净室内的水声,楚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心里头乱得不行。 就在他鼓起勇气,想去伺候陆乔沐浴,室内的水声停下了。 片刻后,陆乔神清气爽地出来。 她看见楚歌就站在门边,愣了一下。 她洗太久,他等急了?陆乔觉得下次她得更快点了。 嗯,要拿出五分钟战斗澡的速度。 楚歌没料到陆乔这么快就洗完了,净室门开后,热气扑面而来,与热气一同扑来的,还有一股清新的皂角香,混着一点松木的香气。 楚歌急促地吸了几口,脸颊染上点粉,不敢看陆乔的脸,眼神无措地落在她的领口。 “乔、乔乔,衣领,你的衣领开了。” 说完,楚歌急匆匆绕过陆乔,奔进净室关上门。 陆乔低头,疑惑地看看自己的领口。 她穿得中衣,不像外衣合得严严实实的,但露出的肌肤,还没圆领T恤衫露出的多,顶多能看见锁骨罢了,不算露吧。 虽然这样想,陆乔还是把衣襟往一块拢了拢。 她看到榻上放着楚歌的被褥,想了想,她把被褥搬到床上。 陆乔睡床里头,她沾床就睡,睡着就跟死猪似的,从不起夜。 床中间用棉被隔开,棉被又长又厚又重,陆乔特意叠了五条,保证自己就算大半夜打滚,也绝不会滚到外面楚歌睡得地方。 放好棉被后,陆乔想跟楚歌说一声,让他放心睡外头。 可是她坐等右等,登得烛光都黯淡了,楚歌还没出来。 “他在里头孵蛋吗?” 陆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着了。 好一会儿后,楚歌脸红红的从净室走出来。 他的脚步有些软,身上氤氲着水汽,衣服全部换了。 换下来的衣服不知为什么,湿漉漉、皱巴巴地晾在洗澡桶旁边。 他和陆乔共用洗澡桶。 楚歌按着发烫的脸,抬眼看到榻上没有被褥。 他呆了一呆,随即,雪白的肌肤沁出艳丽的红色,从耳后根一直红到脖颈里头,身体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热气一阵一阵上涌,蒸腾得他整个人口干舌燥。 楚歌撩了下衣摆,跟鸭子似的迈着八字步,一摇一晃地走进内室。 看到床上的“楚河汉界”,他脸上的热气哗啦啦散了。 楚歌咬着唇,爬上床榻。 他沮丧地发现,棉被山太高了。他坐着能看见陆乔,躺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泄气地躺下,到底不甘心,坐起来,胳膊搁在棉被山上,想把棉被压得平实些。 压着压着,他的目光被陆乔的睡颜吸引过去。 看着看着,楚歌的上半身越过了棉被山。 薄薄的唇吻住熟睡中的陆乔,舌尖描绘着她唇瓣的形状,向中间探索。 楚歌炽热的吐息喷在陆乔的脸上,睡梦中的陆乔以为有蚊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本能的危险让楚歌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然而陆乔的力气远在一般人之上,楚歌根本接不住。 第29章 不解风情 第二天,天一亮,陆乔就醒了,神清气爽坐起来。 一向早起的楚歌却还睡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开始热了,还是睡相不好,仰躺着的楚歌只盖了半截被子,月白的中衣松松散散,如瀑的黑发光滑得跟缎子似的压在身侧,如玉的脸庞绝美恬静,又惹人怜又勾人。 陆乔呆愣愣地盯着楚歌看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头默念了十几遍“十五岁”。 念叨得心平和气了,陆乔一骨碌爬起来。 她从楚歌身上跨过去,跳下床,去洗漱。 本该熟睡的楚歌猛然睁开眼睛,身侧的拳头死死捏住。 他扒拉两下中衣,不死心地下床。 楚歌“睡眼惺忪”地走到外间,刚哑着声叫了句“乔乔”,就听到陆乔善意的提醒。 “县主,衣领,你衣领开了。” 跟他昨晚说得话一模一样。楚歌“羞涩”地低头,郁闷地合拢衣襟。 用早饭的时候,楚歌主动提起画地图的事儿。 “县主妙手丹青,这事交给你,我放心。” 说完,陆乔撂下饭碗就往外窜,眨眼就没影了。 楚歌本想和陆乔一起研究画,没等他提,陆乔就跑了。 他闷闷不乐,叫来一个小奴,让他去打听打听,陆乔干嘛去了。 片刻后,小奴来回禀。 “二少奶奶,郎君出去了。” “可知道去哪了?” “不知。” 同样打听陆乔动静的,还有陆香亭。 她让催吐药折腾得够呛,连王氏回来了,她都没能爬起来。 歇了一晚上,好不容易舒服点儿,陆香亭就奔梨香院来了。 王氏一看闺女,吓了一跳。 才一天不见,陆香亭就瘦了一圈。 王氏赶紧把人按坐在榻上,叫大厨房熬滋补的血燕来。 “娘,我吃不下。”也不知道是催吐药吃得,还是心理作用,陆香亭吃啥吐啥。 王氏又气又急,数落道:“娘才一天没看着你,你就把自己作践成这样。” “我都说了不许提求子药的事,你还往疏桐院送药,结果被二郎撞见了,药都泼你身上了,你说你是何苦。” “这次吃到教训了,下次别去惹二郎。” 药泼身上,是陆香亭放出的话。就像陆乔预料的那样,陆香亭根本不敢让人知道她被灌了求子药。 只是原因和陆乔想得不一样。 陆香亭并不是怕王氏怪她,她怕别人知道,她一个未婚姑娘服了虎狼药,就算先前没病,以后可能会有毛病。 她不能给人留下话柄,所以她才说谎。 对着王氏,陆香亭依然撒谎。 “明白了,下次我不会了。”陆香亭柔弱地笑。 她不会再小看陆乔和清河县主,下次,她一定要做得妥妥当当。 “娘,你昨天忙什么?女儿一天没能见到你。” 陆香亭的话,勾起了王氏不好的回忆。 她叹着气,把安国公府的冷遇对陆香亭说了。 陆香亭也很不忿。 她不忿在王氏为了陆乔出了那么奢华的礼,不忿在王氏为了陆乔操心操劳,不忿在王氏着意培养陆乔。 陆香亭忍着气,胡乱安慰了王氏几句。 出了梨香院,陆香亭吩咐下人。 “去请安国公世子来一趟。” 第30章 怀春 巳时刚过,香雪阁来了客。 “在下陈术,见过陆小姐。世子他俗务缠身,没法亲自前来,特派在下听候小姐差遣。” 一个年约二十,相貌堂堂的男儿拱手行礼。陆香亭手持纨扇,遮住半张脸,暗暗打量陈术。 浓眉大眼,长得挺周正,只是这衣着打扮不像官家子弟,腰间连个玉都没佩,有点寒酸。 陆香亭不动声色地打探道:“陈郎君安好。不是陈郎君跟我表哥是?” “在下是世子的伴读,今年秋闱同他一起下场。” 陈术瞧上去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儿,说话的时候,眼睛却跟老鼠似的滴溜溜转,将屋内的摆设看了个遍。 视线落在陆香亭身上,他言语间又多了几分热情。 “我与世子同进同出,国公府不少事情是经我办的。陆小姐有什么需要,不管是杂事儿还是累活儿,请尽管吩咐,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替小姐办得妥妥当当,漂漂亮亮。” 陈术故意压着声儿,普普通通的话语,却说得缠绵暧昧,有那么几分勾人的意思。 这样的油腔滑调,若是怡红楼里经验丰富的姐们儿听了,保管脸上笑嘻嘻心里嫌油腻,该收钱收钱,该要缠头要缠头,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会动。 可陆香亭这种深闺里的小姑娘,颇吃这一套,扇子遮不住娇笑。 “陈郎君莫开玩笑,你是读书人,又是世子身边的得意人,小女怎好吩咐你做杂事。” 陈术拿眼去瞄陆香亭,腻腻歪歪地说:“陆小姐不必见外,在下虽是第一次见小姐,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在下早听说过小姐的美名,这长安城人人都知道,陆小姐才华横溢,德行高尚,堪当长安贵女的楷模。” 陈术的话一听就是瞎吹。 陆香亭一个商贾之女,当长安贵女的楷模?长安贵女死绝了也轮不到她。 可陈术不要钱更不要脸的吹捧,陆香亭很受用。 来到长安这几个月,陆香亭随着安国公夫人去过不少宴会,接触了长安的贵女们后,陆香亭发自内心认为,她比那些木头似的、规规矩矩的贵女聪明多了,要不是受家世所累,她们没一个比得上她。 但是这样的话,没人敢说,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说。 终于,今天来了一个敢说的明眼人,还是个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的郎君,陆香亭的心砰砰跳。 片刻时间,陈术已经赢得了陆香亭极大的好感,她的态度亲昵起来。 “陈郎君真是个妙人儿,小女哪当得这般夸赞。” “即便在别人心里当不得,但在我心里,小姐当得。”陈术一脸正直,眼神却极为轻佻。 陆香亭又发出一串娇滴滴的笑声。 “陈郎君,其实呢,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我家二郎近来要学武,人却整天往外跑,我有些担心。不知陈郎君可否替我分忧?” 陈术在安国公世子身边,见惯了这些门门道道,一听就知道陆香亭的意思。 “小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他大包大揽,搜肠刮肚找了几句形容美人的诗词,吹捧陆香亭。 在陆香亭的依依不舍中,陈术拖拖拉拉地走了。 且不说陆香亭如何怀春,只说这陈术。 他离开陆家后,找人打听了下陆家的情况,心里有了数。 然后他假借安国公世子的名头,叫国公府的下人找寻陆乔的踪迹。 得知陆乔在陆家前武师父高志家,而那高志好端端的,两条腿根本没断,陈术隐约明白了什么,眼中闪着算计的光。 第31章 看脸 天气很好,陆乔很忙。 早上跟高志碰了面,拿了另一个筋膜球,她马不停蹄地赶去镇国公府,跟小胖子世子碰面。 “一会儿见了我阿娘,你可千万别把我去平康坊的事儿说漏了。”楚星泽叨叨地吩咐:“我阿娘喜欢美男子,你少说话,多冲她笑,保管她什么事儿都答应你。” 陆乔记下,拍拍楚星泽宽厚的肩膀。 “你放心,我有数。” 楚星泽一边把陆乔往国公府里头领,一边巴巴地问:“你上回说,不挨饿也能瘦的法子,教教我呗。” “行,等健身房的事儿弄好了,你上我家来,我教你。” “健身房?不是武馆吗?”楚星泽纳闷:“健身房是什么?” “让身体健康,锻炼身体的地方。” 陆乔给楚星泽解释了下,楚星泽有听没有懂,稀里糊涂地支应了几声。 走在国公府里,陆乔明显感觉到,国公府的风气和规矩,和陆家大为不同。 奴仆、丫鬟见人行礼,规规矩矩,眼睛不会乱看,一句不该说的话也不会多说。 进了内院,约束感更明显,就连大大咧咧的楚星泽都一改浪荡样儿,整好衣衫,步履拘谨。 陆乔自然跟着学,收敛神色,一派端方。 长得好的确占便宜,起码陆乔看上去很像个温润君子。 通禀过后,在楚星泽的引见下,陆乔见到了镇国公夫人谢氏。 谢氏是个风韵犹存的贵妇人,美得让人很难相信,楚星泽是她生的。 陆乔不敢多看,低头行礼。 “见过夫人。” 陆乔面如冠玉,声如碎玉,行礼时腰间佩玉纹丝不动。谢氏恹恹的神情迅速撤下,换上了笑意。 她看一眼陆乔,又看一眼胖乎乎、肉墩墩的楚星泽,然后立即把目光调回陆乔的身上。 谢氏看人就一个标准,看脸。 长得好,什么都好说。长得不好,亲儿子她也嫌弃。 谢氏觉得陆乔唇红齿白,比她见过的所有后生长得都好,跟传闻的走狗斗鸡的纨绔一点也不像。 她再一想,她儿子在外头名声也不好,但其实就是欠揍了些,打一打就好了,谢氏顿觉传闻一点也不能信。 她笑盈盈地跟陆乔说话,陆乔恭恭敬敬地回答。 说了几句后,陆乔趁着话头,拿出了筋膜球。 她把忽悠红姨那一套,又跟谢氏说了一遍。 谢氏虽然不像红姨那样,需要迎来送往地劳累。但是国公府上没有通房小妾,镇国公宝刀未老,她是虎狼之年,难免腰酸背痛。 陆乔忽悠了几句,把筋膜球递给谢氏身边的大丫鬟,指导她给谢氏按摩肩颈。 小球滚过筋脉,酸胀和松弛一起涌上来,谢氏眉目一动,生生把到嘴的“哎呦”忍下去。 “可、可以了。” 谢氏是锦绣富贵堆里长大的,东西好不好,她一试便知。 “是个好物件。” 她让大丫鬟把东西收起来,主动问陆乔有和求。 陆乔大大方方地说了铺子的事儿,谢氏想了想,对陆乔道:“那铺子上有些官司,我同国公爷商量商量,再给你回复。”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陆乔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既然谢氏没回绝,那就是还有希望。 又客套了几句,她便告辞了。 临走前,楚星泽巴巴地拉着她。 “陆乔啊,你那健身房一时半会弄不好,我这瘦的事儿......” 陆乔抽回手,见楚星泽沮丧得不行,便约他明日到陆家。 “先带你练些基本的。” 楚星泽快活地应了,亲自把陆乔送到门口。 看门的门客奴仆惊叹不已,他们世子的脾气那就是个混不吝,从没对谁这般客气过。 离开了镇国公府的陆乔,在回去的路上被人拦住了。 拦她的人相貌堂堂,自报姓名叫陈术。 第32章 破坏 陆乔搜了记忆,确定自己不认识陈术,便问他有什么事。 陈术神神秘秘,把他受陆香亭委托,并发现高志没断腿的事儿说了。 陆乔心里“咯噔”了一下,再细想想,她镇定下来。 陈术既然找上他,而不是直接去找陆香亭打小报告,想必他有别的图谋。 有图谋就有弱点,陆乔不忙不忙地询问陈术的来意。 陈术的要求很简单。 他要钱。 他要陆乔给他一百两,高志的事他就当不知道。 “我是不忍心把这事告诉陆大娘子,惹得你们姐弟生嫌隙,多难看啊。而且陆夫人知道的话,难免要闹得二郎你不安宁。何苦来哉?”陈术振振有词:“但我也不能白替二郎你遮掩,你总得意思意思吧。” 陈术拿眼觑陆乔。 陆乔冷笑。 明明是敲诈勒索,非说得冠冕堂皇。 一百两买个省事和清静,陆乔拿得出来,只是...... “我怎么知道给了银子后,你守不守诺?”她警惕地问。 陈术假装愤慨地道:“我是读书人,一诺千金,二郎未免小瞧了我。” “得了吧。”陆乔可不是陆香亭,会信陈术的鬼话:“仗义每多屠狗辈,无情最是读书人,你们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最多。” 为着银子,陈术忍气问道:“那你怎么才信?” 陆乔左右看看,此地僻静,只有一个老婆婆看着一个茶摊,正背对他们煮茶。 陆乔一伸手,拔出腰间匕首。 陈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转身就要逃。 陆乔拉住人,喝止道:“闭嘴。” 陈术瞥着锋利的刀刃,浑身抖得像筛糠。 “歃血为誓懂不懂?” 匕首贴着陈术的脸蛋,陆乔笑眯眯地问。 陈术不敢乱动,战战兢兢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懂”字。 陆乔丢开陈术,陈术摔在地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等着。” 陆乔买了碗白水,搁在陈术面前。 她蹲下身,眼睛盯着面如死灰的陈术,匕首缓缓地在左手中指拉了一下。 指尖涌出血色,陆乔挤出两滴血珠,落进碗里。 白水变成了血水,陆乔盯着陈术。 “喝。” 陈术害怕得摇头,陆乔幽幽地道:“你这是逼着我动手啊。” “别、别、别杀我,我喝,我喝。” 陈术端起血水,喝了一口,舌头被滚开的水烫得稀里哗啦。 可陆乔虎视眈眈,他不敢吐,只能合着眼泪咽下去。 呜呜呜,不是说陆二郎是个懦弱无能的纨绔,可他眼前这个,哪像纨绔,分明就是煞神啊! 陆乔看着陈术喝完,这才道:“你知道誓言的内容是什么吗?” “绝、绝对不、不跟旁人说,说高志的事儿。” 陈术苦着脸,喝下去血水滚烫,烫得他心里难受。 他原来想骗了陆乔的钱,再去陆香亭那儿告状,能多捞一点是一点。 可他万万没想到,陆乔居然逼他应了血誓。 一般人指天发誓就了不得了,陈术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违背血誓啊。 他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陆乔才不管陈术悔不悔呢,她丢给陈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爬起腿走了。 银票是高志硬塞给她的“公关费”,本来是用来公关镇国公夫人的。 陆乔靠着一张脸、一个球搞定了谢氏,还以为钱能省下来,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陈术。 算了,破财免灾。 陆乔回到陆家,去王氏面前晃了一圈,跟她说:“我已经跟镇国公夫人搭上关系了,世子这几天会经常来咱们家。” “好好好。”王氏大喜:“你多同他亲近亲近,需要什么,我替你置办。” 陆乔没跟王氏客气。 “小校场的东西旧的旧,坏的坏,弓马箭靶都得换一遍。” 换一遍起码几十两,王氏眉头都没皱,答应下来。 说完了事儿,陆乔就别了王氏,回疏桐院。 还没进院子,远远的,陆乔就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影倚着门,痴痴地望。 走进一看,果然是楚歌。 “站了多久了?” 陆乔见楚歌脸色泛白,摇摇欲坠的,赶紧伸出双手扶住他。 楚歌反握住陆乔的手,素颜如雪,青丝如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挽着,雌雄莫辨。 “你今日怎么这样晚才回?”秀气的眉微微皱在一起,楚歌凝视着陆乔,关切中透着股怕被遗弃的脆弱。 陆乔本来有些气楚歌,觉得他不保重身体,一听这话,哪还有气。 得了,自家的崽能怎么办?哄着劝着慢慢来吧,十五岁,还小呢。 “酉时初我就往家赶了,路上遇上点事儿。” 陆乔温言道,她想抽回手,可她一动,楚歌抓得更紧,满眼都是“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的控诉。 陆乔只能把手给他抓着,将人带进屋。 “吃了吗?” “你不回来,我吃不下。” 陆乔叫人传饭,瞅着空子,小声把陈术的事儿跟楚歌说了。 楚歌一听,顿时紧张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金疮药,给陆乔上药。 “没事,一点小伤,快好了。” 可能是体质增强的影响,陆乔手上那道匕首拉的小口子,已经在愈合了。 楚歌却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抓着陆乔的左手,不让动弹。 陆乔只好用右手吃饭,莫名有点庆幸自己划的是左手不是右手。 吃到一半,陆乔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抬起头,看看门口伺候的两个小奴。 “木棋和来顺呢?” 楚歌神情微动,不动声色地说了两人吵架被罚的事。 陆乔想了想,道:“圣人言,不患寡而患不均,意思是不担心东西少,但是要平均。他们两个一样翻了错,就该受一样的惩罚。” “正好小校场缺人洗马,让他们两个一起去小校场洗一个月的马。” 楚歌咬了下唇。 “可是来顺是你亲点的。” “那也是奴仆,跟木棋一样,木棋伺候得更久,仆等更高,所以更不能偏了。” 楚歌怕陆乔看出端倪,不再多言,让小奴去传令。 说来也巧,传令的小奴找到木棋家的时候,他正要出门。 小奴将陆乔的话儿一说,木棋感动得不行。 小奴走后,木棋喃喃自语。 “二郎还是惦记着我的,来顺越不过我去。” 他抽出腰后暗藏的刀,悄悄扔了。 深夜,疏桐院,正房。 棉被山里侧,陆乔仰躺,睡得跟猪一样。 楚歌靠着棉被,握着陆乔的左手,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盯着他的中指。 白色药膏裹住浅浅的伤口。 楚歌唇瓣微张,含住陆乔的指尖,淡樱色的舌头,一点一点舔掉散发着草药药香的膏体。 细白的牙齿内收,以免伤到口中的手指,腮帮子裹吸着,似乎想从伤口中吸出点血。 半晌,薄唇一张,吐出湿漉漉的手指。 楚歌微微喘息,目光紧锁着熟睡得毫无知觉的陆乔,轻声埋怨。 “你怎么能伤了自己呢?” “打断那高志的腿,叫他真瘫了,多简单。” “弄死那个陈术,绝了后患不好吗?” 睡梦中的陆乔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第33章 带伤小美人 晨光熹微,陆乔热醒了。 按理说春末夏初的时节,不至于多热,可陆乔就是热醒了。 被窝里,熟睡的楚歌埋首在她脖颈,呼吸间热□□吐,长长的手臂横过来压着她的肩,修长的腿圈在她腰间,整个人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她身上。 本来被子就厚,还两个人抱着睡,能不热嘛。 陆乔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 两个人?抱着睡? 她辛辛苦苦建造的被子山呢! 额头冒出热汗,陆乔来不及细想,右手被楚歌揽在怀里动不了,她只能用左手轻推楚歌。 “醒醒,醒醒。” “嗯......”楚歌发出不满的嘟囔,手脚一动,贴得更紧了。 陆乔隐约觉得她的右手碰到个硬中带软的物体,尴尬地急忙翻转手掌,掌心朝下。 那物体压在她的手背上,热乎乎的,有点粗粝,是楚歌的手。 “呼——”陆乔舒了口气,左手带了点力道,把压在她肩头的手臂拿开。 “县主醒醒,醒醒,你抓着我手了。”陆乔推开腰间的腿,却没办法在不叫醒楚歌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右手收回来。 楚歌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闪,眼睛缓缓张开,氤氲的眸子里汪着一湾泉水,细细的眉微微蹙起,脸颊染上霞色。 “乔郎”他欲说还休,声音低低的,如羽毛般从陆乔心尖掠过。 陆乔舔了下唇,别过头,看着床的里侧。 “手,你压着我手了。”她喃喃地道。 楚歌不答,目光凝在陆乔白皙的颈子上。因为扭头的动作,修长的脖颈拉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薄薄的肌肤下是青色的血管。这么近的距离,他仿佛能听见血液流淌奔涌的声音。 多么适合留下专属的印记。 他控制不住自己,呼吸急促地凑近,细白的牙齿颤抖着。 陆乔本能觉察到危险,身体的反应快于头脑,下意识地使力将楚歌甩开。 “唔”楚歌猝不及防,头撞在床柱上,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看看我看看”陆乔心虚地凑过去,扒拉楚歌的脑袋。 青丝散开,额角撞到的地方红了一块,幸好有头发遮挡看不出来。 “疼吗?晕不晕?想不想吐?”陆乔怕楚歌撞出脑震荡,小心翼翼地问。 楚歌在宫里经惯了摔打,这点伤并不算什么。可因为有人关心,他便觉得特别委屈。 他按着额角,两只通红的眼睛控诉地瞪陆乔。 “你打我。” “不是不是”陆乔赶紧摆手。 “你不承认。” “没,额,有,我认,我认。” 陆乔伸出手指,轻轻揉着楚歌发红的额角。 “疼!”楚歌推开陆乔的手。 陆乔转身。 “你干嘛去?”楚歌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把抓住陆乔的手。 陆乔老老实实地说:“金疮药在梳妆台上,我拿来给你上药。” 楚歌这才松手。 他看着陆乔疾步去取金疮药,动作透着股担忧和焦急,他眼睛红红的,嘴角却高高翘起。 等陆乔回来,楚歌又变回可怜小白兔。他歪在床上,青丝铺满床,泪光点点,身姿纤弱,活脱脱一个带伤小美人。 第34章 假仁假义 陆乔呆了一下,不自在地移开眼神。 她坐到床沿,轻轻撩开楚歌的头发,涂抹药膏。 “疼!” 陆乔动作更轻柔,可楚歌还是叫疼。 她看出了点端倪,无奈地对上他水润的眸子。 “已经很轻了。” 楚歌曲着手肘支起上半身,乌压压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陆乔......的唇。 他想让她亲亲,怕又吓着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吹一吹嘛。” “又不是刀划伤”陆乔说到一半,看到楚歌委屈的小表情,换了语气:“好好好,吹吹吹。” 她撅起嘴,冲着他的额角“呼”两下。 陆乔有用盐刷牙的好习惯,口气清新,暖暖的气息呼得楚歌心里直颤。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像是同时有一百只猫爪子在挠啊挠啊,挠得他从里到外又酸又痒,烧得慌,渴得慌,涨得慌。 他突然抱住陆乔,脑袋搁在她脖颈里,身子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难受,乔乔我难受,好难受。” “哪儿难受?头疼?想吐?” 陆乔听楚歌的语气痛苦得很,她不由得跟着急,可又不敢用力扯他,哄孩子似的抱着他轻拍。 “别怕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就在陆乔脑海里飞速想着去哪找嘴严的大夫,她怀中的楚歌忽然身体一僵,鼻腔中发出两声急促的喘息,然后整个人像一滩水似的软了下去。 “不、不看大夫。” 楚歌搂着陆乔的脖子,声音闷闷的,脸红得像过门那日穿得大红嫁衣。 “你不难受了?” “不。” 陆乔被楚歌这一出一出弄得一愣一愣的,她低头,看到楚歌恨不得埋进地里的样子,忽然间福至心灵。 古代男孩子发育早,楚歌他是不是...... 陆乔低声说了句什么,楚歌羞得脸上滚烫,小声应了。 “第一次?” 楚歌迟疑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 陆乔红着脸,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尽职尽责地给崽儿上了节生理课。 “正常现象,早晨一般会发生,不要担心,放松接受。”陆乔硬着头皮安慰了几句,实在编不下去了,只能说:“我去要点热水,你洗洗。” “好。” 楚歌人还有点飘乎,乖乖放开手。 陆乔拉过被子给他盖好,出去要热水。 守夜的小奴眯瞪着眼睛端来一盆热水,等陆乔进了屋,他才反应过来。额滴那个亲娘哩,一大早就要热水,这是闹腾了一夜啊。 真男人应当如二郎君这般雄风振硕,威武持久,整晚不睡!小奴满眼羡慕。 不到半天,陆乔一大早要热水的消息在陆家就不胫而走。 陆香亭听说了,气得摔了一盏玉碗。 好个陆乔,嘴上一口一个“县主年纪小,不宜生养”,心里却分明极想要子嗣,造起人来比吃了药还勤快,连早晨这点时间也不放过。 呸,假仁假义。 与此同时,“假仁假义”的陆乔吹凉了一碗杜仲猪腰子汤,递给楚歌。 “吃什么补什么,你,喝点腰子汤补补。” 楚歌从昨晚到今早,换了两身中衣。要是在宫里,以他的尴尬处境,可没有这样奢侈的待遇。往往是一身中衣穿四季,缝缝补补又三年。 幸亏他遇见了陆乔。 也因着她,多费中衣。 楚歌瞄了眼强装镇定的陆乔,回想起陆乔刚才磕磕巴巴的叮嘱,心头涌过一阵暖流。 他红着脸接过汤碗,小口小口地喝腰子汤。 两人顶着两张大红脸,吃了早饭。 下人撤走碗筷,屋里只剩陆乔和楚歌,陆乔的眼神不知道该落在哪里,瞄啊瞄,瞄到了装被褥的橱子。 “对了,县主,我昨天晚上叠好的被子怎么不见了?” 楚歌听到被子两个字,不禁想起昨晚他咬陆乔手指的事情。他晃了一下神,说道:“你睡着了嫌碍事,踢了,我给收起来了。” 陆乔荡漾的心猛然一沉。 她睡相很好,宛如死猪,从不踢被子。 陆乔以前在队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她最深痛恶觉两件事。 一是假赛。 二是被骗。 尤其是拿她当傻子似的拙劣欺骗。 第35章 兔兔那么可爱 陆乔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楚歌,面容是他从未见过的冷肃。 “主母拿我当傻子,你也当我是傻子吗?” 她的声音沉沉的,溢满厚重的失望。 “不是”楚歌一下子慌了,扑向陆乔,“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不要收回你的宠爱,不要把我推回黑暗里。 陆乔伸直胳膊,手抵着楚歌的胸膛,不让他靠近。楚歌两手扒着陆乔的胳膊,出水芙蓉似的脸上堆满彷徨。 “我错了,我错了,乔乔我错了,不要走,我难受,你不要走。”你陪着我吧,求求你,陪着我。 陆乔狠下心,把楚歌按回凳子上。 “好好反省。” 然后她咬牙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楚歌无声地哭了,透明的泪珠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涌出来,眨眼间就在下颌处汇成小溪。 不是说好了会一直护他周全的吗?向流星许的愿望,怎么不灵了? 发软的腿撑起来,楚歌踉跄了一下,跌跌撞撞追陆乔。 陆乔走路速度极快,楚歌勉强追到疏桐院外,在三岔路口丢失了她的踪影。 陷入绝望与痛苦中的楚歌,呆呆盯着空荡荡的路口。 他忽然想起他十岁那年,在宫中捡到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小兔子又白又软又可爱,他忍饥挨饿也没舍得吃它,还偷偷去御药房找药给它治伤。 小兔子伤好了,总是想往外跑。他怕小兔子丢了,就把它栓在屋里。 谁知道他出去拔草的时候,小兔子咬断绳子跑了,再没回来。 楚歌很后悔。 他为什么要把小兔子栓起来呢。 他应该打断小兔子的腿,拔掉它的牙,或者直接把它吃进肚子里。这样它才会老老实实,永远地陪着他。 楚歌的头发没来得及梳,散下来的青丝挡住了他泪湿的脸,也挡住了他眼中的疯狂。 追什么呢,昨天乔乔说了,她今天要和镇国公世子在家里小校场锻炼。 她是个守信的人,她肯定还在家里。只要世子来了,她就会去小校场。 她生气,是因为不喜欢被当成傻子骗。以后,他不会再这么不小心,撒拙劣的谎。 她要他反省,那他就好好反省,总有法子让她知道他反省了,他知错就改的。 薄唇一点一点勾起,楚歌笑了。 如楚歌所料,陆乔的确在家。 她心烦意乱,坐也坐不住,索性到小校场骑马。 枣红色的马儿撒开蹄子,哒哒哒绕着校场奔跑,伏在马鞍上的骑手神情烦躁,连带着马儿也很暴躁,嘶鸣着扬起一溜儿的烟尘灰土,洋洋洒洒弄得原本干净整洁的小校场跟没打扫过的战场似的。 楚星泽站在小校场门口,捂着鼻子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你们家这校场比我们府上小一半儿,能不能收拾收拾啊。”他向身边的大管家抱怨。 大管家苦着脸,指指场上的陆乔。 “二郎君遛了一个时辰了,马儿换了两匹还不带歇的,打扫的仆人进不去啊。” “一个时辰?”楚星泽咋舌,“她怎么了?” 大管家陪着笑,只说没事。 楚星泽越发心痒,趁着大管家去通知陆乔,他塞给看门的小奴一角银子。 “你给我说说,你们二郎怎么了?” 小奴捏着银子,喜得忘我,悄声告诉楚星泽陆家的八卦。 “我听别的哥哥说,二郎早上要了热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二郎气冲冲离开了院子。” “哥哥们说二郎太勇猛了,什么什么不够,二少奶奶受不住,两人闹了不开心。” 楚星泽想想成亲那日看到清河县主瘦弱的小身板,的确是经不起折腾的样子。 他摸摸下巴,思考要不要给陆乔送两个瘦马。既能给兄弟泄泄火,也给那个可怜的县主歇口气。 嗯,真是个好主意。 第36章 负荆请罪 穿越前,作为一个资深胖子,陆乔退役后没少研究减肥这件事。 虽然因为肌肉过于发达,她的减肥进度很慢,但遵循着“少吃多动”的原则,成效还是有的。 她觉得楚星泽不愿挨饿,那就多动一动。为此,陆乔特地制定了一套有氧结合无氧的运动计划。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楚星泽不愿少吃,他还不愿意多动。 “歇一下。” 绕着不到四百米的小校场走了一圈,陆乔听到了五句“歇一下”,句句出自楚星泽的嘴。 终于,陆乔怒了。 “歇,歇,歇,你姓歇吗?”陆乔一鞭子抽在楚星泽脚下,尘烟弥漫。 “跟着我的脚步,你要是掉队,我就扒了你一件衣裳,我看你有几件衣裳够扒的。” 陆乔冷笑,迈开大步,在校场上快走。 以楚星泽的体重,跑起来重量都压在膝盖上,极为损伤膝盖,所以陆乔选择快走作为热身。 楚星泽一开始不信,仍旧慢悠悠散布似的遛着,走一走歇一歇。 然而,陆乔快步绕场一圈后,来到楚星泽身边,毫不客气地扒下他的纱衣,潇洒地离去。 楚星泽愣住了。 为了方便活动,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胡服,上衣下裤,外头罩了一件白色纱衣。 陆乔扒了他的纱衣,再扒下去就是短衣。 短衣里头是肚兜。 楚星泽一激灵,登时加快步伐,追赶陆乔。 这人啊,就是要有点动力。 没有动力,四百米可以走十分钟,有了动力,楚星泽居然能跟上陆乔的步子了。 陆乔的目的是带楚星泽多动,而不是惩罚他。见他追上来了,她便根据楚星泽的呼吸来调整速度,让楚星泽始终保持着微微急促但不至于受不了的状态。 作为专业运动员,陆乔比任何人都了解,运动不是强度越高越好。 相反的,超出自身承受能力的强度的运动,带给身体的损伤远远比不运动更严重。 横纹肌溶解就是典型的运动危害。 快走了小半个时辰后,陆乔带着楚星泽做了基础伸展运动,动作类似现代的广播操。 出乎她意料,楚星泽对广播操展现出极大的兴趣。 “陆乔啊,你太够兄弟了。”楚星泽一边严肃地做着体转运动,一边感激地对陆乔道:“连家传的武学功夫你都教我,没说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 陆乔:...... 憨憨。 为了保持楚星泽的积极性,陆乔选择了沉默。 伸展完了,接下来是力量训练。 陆乔拿出她让高志定做的轻型哑铃,教楚星泽飞鸟、深蹲、卧推等动作。 楚星泽以为哑铃是什么新式武器,开心地按着陆乔的要求比划。 比着比着,他开心不动了。 其实哑铃不重,动作也不难,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酸和累席卷了他的身体,渐渐的,胳膊、腿、乃至腰腹都像灌了铅一样。 陆乔观察着楚星泽的神情,伸手搭了下他的脉搏。 她并不会切脉看病,搭脉搏是为了数心肺频率。 “差不多了。”陆乔喊了停。 然后,她让人把手软脚软的楚星泽送回家,并且给了他一张单子。 “这上头的食物可以多吃。” 疲惫的楚星泽连看单子的力气都没有,回到家连饭也没吃就歇下了。 镇国公夫人谢氏听说了,非常高兴。 “往常不到天黑不着家,着了家就是吃睡玩。叫他少吃一口,跟要了他命似的。”谢氏美滋滋地道:“明儿早点把世子送去陆家,再封个大红包给陆二郎。” 她觉得儿子长得不丑,就是胖,瘦下来绝对好看。 陆家,陆乔草草应付完王氏“关于早上要热水”的疑问,在疏桐院门外踯躅徘徊。 原谅还是不原谅,这是个问题。 没等陆乔想出答案,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今夜月圆,光华如水,踏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合着初夏的蛙鸣,慢慢清晰起来。 楚歌光脚走在地上,原本白皙如玉的脚掌脏兮兮的。他穿着月白的中衣,背上是一捆粗重的荆条,荆条的刺上沾着血迹。 雪色发带束了如瀑青丝,软软垂在胸前。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可这张蟾宫仙子一样的容颜不仅不难看,反倒透出叫人心碎的凄美。 楚歌双膝跪在陆乔身前,被荆棘刺破的双手血淋淋,小心地拉着陆乔的一小片衣角,哀哀地道:“乔乔,我错了。” 卷而翘的睫毛脆弱地眨一下,沁满水的眸子全是虔诚的歉意。 陆乔的心,不可自抑地软了下去。 第37章 我不小了 陆乔摘下楚歌背上的荆条,扔开,伸手扶楚歌。 楚歌颤了一下,不敢起,惶惶地仰头看着她。 “乔乔,我错了,我会改的。” 陆乔没有直接用蛮力,不然凭她的力气,完全可以把楚歌拎起来。 她弓着腰,叹气,拍拍楚歌的头。 “真得会改?” “嗯!”鼻音软软,楚歌重重点头,神情真挚。 “撒谎鼻子会变长。” “我鼻子没变长。”楚歌鼻子往前挺了挺,面不改色。 “不改你是小狗。”陆乔咬牙。 “我改,我不是小狗,我不做小狗。”楚歌拉着陆乔的衣角,可怜兮兮。 陆乔又叹了口气。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嗯!” “起来吧。” 楚歌顺着陆乔的力道起身,踉跄着摔进陆乔怀里。 就在陆乔要推开他的时候,楚歌细声细气呼痛。 “脚疼,站不住了。” “负荆请罪就负荆请罪,干嘛不穿鞋。这地看着没东西,碎碎拉拉的小石子很多的。” 陆乔像个老妈子一样念念叨叨,打横将人抱起来。 楚歌双手圈在陆乔脖颈上,人缩成一团,贴在她怀里。 他就是故意不穿鞋,就是要她抱。 疏桐院的仆人们低着头,互相挤眉弄眼。 瞧瞧,瞧瞧,他们的二少奶奶多恭顺哪。为着没能伺候好二郎,背着荆条来请罪。又漂亮又温柔,还时时刻刻替二郎着想,简直是女人中的女人啊,难怪二郎把二少奶奶搁在心尖上,多么惹人怜爱的尤物啊。 陆乔抱着惹人怜爱的尤物进了屋,将人放在床上,低头查看他的手掌。 密密麻麻的血点子,伤口不深,已经不出血了。 陆乔一边给楚歌上药,一边同他说:“下次别这样了。” 楚歌咬唇,怯怯地问:“那你下次别走,跟我好好说。我笨,我会很听话的。” 陆乔勉为其难:“行吧。” 还是有点不甘心,她抱怨道:“你要是真听话,一开始就不该骗我。” 楚歌的脸色白了一瞬,仔细打量陆乔的神情。见她似乎并没有深究下去的意思,他悄悄松了口气。 “被子是我拿掉的。”楚歌说出想了一天的理由,“我想跟你睡。” 陆乔觉得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为什么?” 楚歌没有编理由,他实实在在地说:“我就是想跟你睡。” 陆乔看着楚歌,从他发红的耳朵根和羞怯的神情上,她仿佛懂了什么。 青春期的荷尔蒙啊。 “你还小呢。” 陆乔丢下这一句,去给楚歌弄洗脚水。 楚歌坐在床沿,满脑子回荡着陆乔那句“你还小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 楚歌若有所思。 陆乔端着温水回来,让楚歌自己洗脚。 “洗干净,好上药。” 楚歌听话地洗着脚,洗着洗着,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看着一旁等着给他上药的陆乔。 “我不小了,你试试吧。” 试试?试试?试试? 陆乔满脑袋问号。 “我会做,你试试吧。”楚歌红着脸,一脸认真。 大概,不管什么年纪的男人,都不能忍受小的评价吧。 陆乔闭了闭眼睛。 “好好洗你的脚。” “洗好了以后,你试试我吗?” 楚歌展现出性格里隐藏起来的那一点执拗。 陆乔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走。 楚歌拽住她,含着哭腔说:“你刚说了不会丢下我。” “你试试吧,我可以的,我不小了。” 陆乔头疼。 试什么试?这事情能试吗? 第38章 五年之约 陆乔看着楚歌。 雌雄莫辨的绝美少年咬着下唇的样子楚楚可怜,一心一意地想要奉献自己。 换个没定力的女人或者男人,也许就妥协了。 若不是心中的道德感,陆乔或许也把持不住。 只是或许。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床柱上的雕花。 “五年。”陆乔放慢了呼吸,缓缓地说:“五年以后,若你还想,我陪你试。” 五年后,楚歌二十岁,这个年龄陆乔觉得能接受。 楚歌不知道陆乔为什么执着于年纪,但他刚态度良好地认完错,现在不是逼陆乔的时候。 他勉为其难地点头。 陆乔松了口气,却听楚歌忐忑地问:“若是这五年,你喜欢上了别的儿郎,我怎么办?” 陆乔不像他,只能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她每日见那么多人,若是有男儿惹她心动怎么办? 陆乔站起身,在楚歌面前转了一圈。 楚歌一脸茫然。 见状,陆乔小声解释道:“我是女扮男装,我要是喜欢男儿,叫断袖。可谁真跟我断袖了,我又满足不了人家。” 这辈子她的桃花,大概只能开楚歌这么一朵了。 不过既然有了花丛中最美的一朵,其他就不必看了。 楚歌想了想,点头。 “五年?” “嗯,就这么说定了。” 定下了五年之约,陆乔放下了一桩心事,楚歌也不再患得患失,相处起来倒是更加轻松了些。 而睡觉的事,两人好好商量了一下,最后各退一步。 一张床,不放间隔,两个被窝,谁逾矩谁去外头榻上睡。 楚歌观察了几天,发现陆乔睡着后,不到早上辰时根本不行。 于是睡觉守则的最后一条,对睡眠浅的楚歌来说,逐渐形同虚设。 他掐准时间,在陆乔醒来之前,完成逾矩行动,回到自己的被窝。 陆乔虽然睡觉死,可她不傻。 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被窝莫名乱了之后,她特意憋着不睡,逮了楚歌现行。 好在楚歌逾矩得并不过分,陆乔罚他睡一个月的冷榻,楚歌才真得老实下来。 除了要应付青春期的楚歌,陆乔还要应付另一个青春期的熊孩子。 世子楚星泽。 减肥大计第二天,一向骑马或者走路的楚星泽,开始频繁坐轿子 这家伙不是真得累到动弹不了,他就是懒,能省一步是一步。 陆乔没说他,默默地加大了训练强度。同时给谢氏悄悄写了一封信,附上了一张减肥食谱。 食谱上不是只有蔬菜水果,相反的,肉类十分丰富,不仅有常见的鸡鸭鱼肉蛋,还有诸如牛肉、羊肉、虾蟹等等。 分量上按照高蛋白质,适量膳食纤维,低碳水,低脂肪的原则配比,不仅能提供充足营养,同时还能增加机体在运动时的耗能。 至于烹饪方法,陆乔没有特意强调。这时候的炒菜并不流行,大家多使用蒸、煮、烤的方法做饭菜,植物油和动物油提纯不到位,杂质多,味道奇怪,越是大户人家越不爱吃。 楚星泽一点也没发现他吃得是减肥餐,还觉得府上饭食的花样种类多了,以为他阿娘心疼他,感动得眼泪汪汪。 在吃得健康,合理运动的两相结合下,加上长个子,楚星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最先瘦下去的是腿,穿的胡服裤明显宽大了许多。紧接着是腰腹,楚星泽的裤腰带越缠越紧,甚至隐隐能看出八块腹肌。 变化最慢的是上半身,楚星泽跟着陆乔练了一个半月,天气都热了,清明都过了,转眼都快端午了,他才消掉了双下巴,收获了窄肩蜂腰。 由于累,楚星泽回家倒头就睡。早上他出门早,谢氏还没起。 这天,谢氏找儿子吩咐端午节的安排。等她见到楚星泽的时候,愣是没认出来。 眼前这个身材欣长,风度翩翩,有点黑但是巴掌脸、大眼睛、高鼻梁哪儿哪儿都很好看,精神抖擞的少年郎,是她儿子? 第39章 惜才 “快!快!快!”谢氏一叠声吩咐婢女,“去叫国公爷来。” 镇国公今日休沐,正在校场练弓马,一听夫人有请,美滋滋就来了。 一进屋,国公爷就看见当地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黑皮少年郎,直眉楞眼地盯着他。 国公爷纳闷。 哪来的愣小子,既不行礼也不叫人,太没礼数了。 正不满间,就听少年郎开口道:“阿爹。” ???人高马大的镇国公吓了一跳。 谁是你爹?可别随便栽赃。 镇国公赶忙到谢氏身边,举手发誓:“夫人,我对你一心一意,绝对没有在外头养小,这孩子不是我的。” 谢氏嗔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是泽儿!” 楚星泽委屈地又叫了声爹。 镇国公细细打量了下楚星泽,依稀可见熟悉的眉眼。 “饿了多久了?”国公爷同情地问。 “没挨饿。” 楚星泽把陆乔帮他的事一一道来,国公爷听得啧啧称奇。 “这陆二郎是个奇才。” 国公爷起了惜才之心,着人请陆乔。 陆家,梨香院,屋里只有陆乔和王氏。 王氏正在训陆乔。 “你跟镇国公世子厮混了快两个月了,一点进展也没有。不行你就说不行,逞什么能,瞎耽误时间。” “你爹在黄泉下还惦记着你,一家子指望你光耀门楣。你倒好,嘴上说得漂亮,事儿一件没办成。” “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连个下人都比你有用。” 陆乔似笑非笑,想到楚歌跟她说,陆香亭要招婿的事儿。 她索性道:“既如此,夫人也别在我身上浪费功夫了,早日替大娘子招来个如意郎君,把家业交出去好了。” 王氏没想到陆乔居然知道招赘的事,有些心虚,强撑着严肃的模样。 “我是舍不得亭儿嫁出去吃苦,才想招个上门女婿,与你何干?你少望亭儿身上拉扯,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哦?”陆乔好整以暇地问:“在夫人眼里,我是什么身份呢?” 得了死去祖宗荫蔽的假庶子而已。王氏心里腹诽,嘴上并没有说出来。 “你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清楚。”王氏冷笑:“你少在这里跟我甩脸子,从今日起,疏桐院的月例一律取消,各项嚼用减半。” 没用的人少浪费家里的粮食。 面对王氏的经济威胁,陆乔丝毫不慌。 这两个月里,高志已经将健身馆开了起来,陆乔不仅贡献的筋膜球、泡沫轴、哑铃杠铃等新奇的器械。同时,受楚星泽那句“秘籍”的启发,陆乔给健身馆引入了现代健身操。 除了硬件,陆乔让高志雇佣了四五个身材姣好的姑娘和俊秀的儿郎担任前台、迎宾、销售,叫人一进门就顿觉养眼和高大上。 客源方面,陆乔给红姐送了泡沫轴,示范了用法。红姐一舒服,立马带着怡红楼的小娘子们办了最贵的健身卡。 而在享受到健身的好处后,红姐免费帮健身馆大力宣传。平康坊的小娘子们是很注重身材的,红姐一说,一半以上的姐儿们都办了健身卡。 而这些姐儿们的恩客,时常听心爱的姑娘说起健身房的事,好奇之余不免前往一观,被漂亮、俊美的销售一忽悠,也办了健身卡。 健身房生意好,陆乔便有钱。虽然比不上陆家的豪奢,但养活她自己跟楚歌,绰绰有余。 第40章 害人? 陆乔长身玉立,静静看着王氏。 王氏被她盯得浑身不对劲,恼怒地挥手。 “走走走。”碍眼。 陆乔没动。 她看着王氏,突然道:“夫人,昨夜我梦见了阿爹。” “他翻了生死簿,说我两个月前本不该有死劫,是有人故意害我。” “夫人知道那人是谁吗?” 王氏眉心一跳,强撑着说不知道。 “没关系,阿爹如今掌管阎王殿,他查出凶手,会派牛头马面索了那贼人的性命。” 说这话的时候,陆乔的声音飘飘忽忽,整个人背着门逆着光,白皙的脸庞隐在阴影里,无端有些渗人。 “不、不......” 王氏信鬼神,闻听此言,她脸色惨白,原本靠在榻桌上的手无意识地举起来,似要推什么,又似向陆乔求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奴仆通报的声音。 “夫人,镇国公府来人了。” “请进来。” 陆乔转过身,问也不问王氏,径直打开门。 初夏午后的骄阳从大敞的门扉间涌进来,烈烈的光刺痛了王氏的眼睛。她抬高手挡住光,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牛头马面要来向她索命了。 王氏的心一阵一阵往下沉,超出承受范围的恐惧让她整个人忽然没了力气,坐也坐不住,歪倒在榻上。 陆乔瞥了眼王氏,将镇国公府派来的仆妇请到旁边的花厅里。 客气了几句后,仆妇说明了来意。 陆乔欣然点头,择日不如撞日,她干脆撇下王氏,径直往镇国公府去了。 镇国公爱才,特意在校场见陆乔。 镇国公行伍,他让陆乔进他的校场,就相当于皇帝允许大臣进御书房一样,是很高级的待遇。 镇国公的校场让陆乔大开眼界。 校场的占地面积约等于七八个足球场,不仅有室外场,还有室内场。 室外场地又平又宽阔,比陆家的场地大许多,而且地面分不同的土地,沙地、泥地、淤泥滩等等,一看就是特意模拟出来的。 室内场相当于一个大型的兵器展厅,刀、枪、剑、戟、鞭等等,种类之齐全,开个博物馆都够了。 其中有一把大弓,弓长五尺。三尺为一米,五尺接近一米六。弓弦是八股上好的牛筋细细拧成,弓身乃玄铁所铸,架在大铁架上,压得铁架边缘沉下去一块。 镇国公见陆乔盯着大弓看,哈哈一笑,告诉陆乔这把弓叫做“蚩尤弓”。 “必须有蚩尤那般的天生神力,才能拉开这把弓。”镇国公得意地指指他自己,“我能开。” 陆乔手痒,“在下想试试。” 镇国公瞧瞧陆乔瘦瘦的身板,摆手。一旁的楚星泽,赶紧为自己的好友兼减肥教练帮腔。 “爹,你让陆乔试试呗,她力气可大了。” “不行不行,她太瘦了,别说开弓,一摸弓就得让弓给拽倒。” 陆乔微微一笑,指指百步外的箭靶。 “国公爷,在下斗胆,若是我能举起蚩尤弓,拉开蚩尤弓,还能用蚩尤弓射中靶心的话,国公爷可否割爱,将此弓送给在下?” 镇国公瞪大眼睛。 好小子,他很久没见过敢把牛皮吹得这么一本正经的人。 第41章 心机boy 楚星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弄了根盘花棍,也不擦,沾了一手的油灰,嬉笑着道:“爹,你让陆乔试嘛。她要不行你拿这棍抽她,不用看我的面子。” 陆乔:......谢谢你哦。 镇国公一挥手,用狂放的动作表示:你试,你试,有本事你试。 陆乔取弓,弓一沉,险些脱手。 镇国公窃笑,楚星泽紧张,悄默默丢开棍子。 “来得时候走太急,手心出汗了。” 陆乔淡定地取出一方白帕子擦手,帕子周围镶了圈米金色的福字纹,精致又好看。 然后,开弓拉弦搭箭一气呵成。 镇国公盯着远处靶心的羽箭,傻眼。 黑皮高瘦少年郎楚星泽一蹦三尺高,蹦到陆乔身边,兴奋地拍着她的肩。 “兄弟好样的!”长脸,贼给他长脸。 镇国公看看陆乔,后者淡定地握着弓。沉重的玄铁大弓在她手里,跟没分量似的,说开就开,说中靶心就中靶心。 闹呢? 镇国公一咬牙,“行,弓给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乔还没说话,楚星泽先跳了起来。 “爹!说好了陆乔能开弓就行,你怎么还加条件啊!” 镇国公老脸一红,瞪了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陆乔不想他们父子因为她起嫌隙,忙道:“国公爷但说无妨。” “去年北地匈奴屡屡犯边,皇上有意早开武举。选拔武将戍边。陆二郎你力气惊人,箭术不错,又对训练人有一套。我想请你教泽儿武艺,到时候一同参加武举,将来为国效力。” 陆乔下意识看向楚星泽。 以她对楚星泽的了解,他应该不愿意去戍边吧。 然而出乎陆乔意料,楚星泽一点也不抗拒,甚至欣喜地看着镇国公。 “爹,你相信儿能中举?” 镇国公不自在地挠挠头,“嗯”了一声。 “爹啊!这么多年了,你终于相信儿子了!” 楚星泽一声嚎,想去抱他爹,被镇国公嫌弃地推开。他只好转身抱着陆乔,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十六年了啊!楚星泽活了十六年,除去没记忆的小时候,这还是头一回他爹没用那种失望又痛心的眼神看他,没用那种无奈又消极的语气说他啊。 楚星泽觉得这两个月的努力和辛苦,值了,值了。 他决定以后继续跟着陆乔练。 反正不用挨饿,多活动活动挺好的,而且活动过后还挺舒服的,跟某些运动挺像的。 楚星泽激动的泪水混着先前的油灰手掌印,弄湿了陆乔的肩头。 于是,陆乔和镇国公一样嫌弃地推开楚星泽。 “国公爷客气,我与阿泽情同兄弟,而且本来也是要参加武举的,一起做个伴挺好的。” “不过我能力有限,骑射和负重尚可,但兵器和兵法这两项,我才疏学浅,掌握不精,不能教阿泽。”陆乔实话实话。 “无妨,兵器和兵法师父我已有人选,陆二郎跟着我儿一起学便是。” 陆乔喜出望外。 镇国公贵为国公,又是兵部给事中,位高权重人脉广,能被他请来教兵器和兵法的师父,定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陆乔双手抱拳,谢过镇国公。 参观完校场后,陆乔抵不过镇国公一家的盛情,留下来用了晚饭。 谢氏特特给了陆乔一张帖子,邀请她参加三天后,镇国公府举办的端午宴。 陆乔接了帖子,询问谢氏:“可否携我家娘子同来?” 陆乔寻思着楚歌成天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得慌,总是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想带他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 谢氏这才想起来陆乔娶得是清河县主,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近日宫中传出淑妃有孕,极得皇上宠爱的消息。既然淑妃得宠,而且县主已经嫁了,想来皇上应该不至于为一场宴会迁怒。 得了谢氏的应允,陆乔客客气气地行礼,客客气气地告辞,高高兴兴地回到陆家。 天黑也压不住她的欢喜,陆乔一路奔回疏桐院。 一进屋,她看到楚歌手里拿着白色棉布和针线,神情专注地就着灯烛缝制着什么。 上下翻飞的手指细白灵巧,眨眼间,那物什就有了大致的轮廓。 陆乔定睛一看,脸不由得发红,眼角抽了抽。 那是......她的月事带。 来初潮的时候,陆乔自己偷偷缝了两个凑合着用。不知怎么的被楚歌发现了,不仅替她洗了,还新做了六个给她用。 跟楚歌的手艺一比,陆乔缝得那两个玩意儿实在太简陋,老是漏灰,一漏一□□。 陆乔没办法,默默把自己缝得给扔了,羞耻地继续用楚歌给做的。 陆乔忍着心里怪怪的感觉,坐到楚歌对面。 楚歌从专注中回神,水润润的眸子看着陆乔,嘴角柔柔地绽开一抹笑。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竟没发现。” 陆乔老实回答:“刚回来。” 楚歌的笑意更深了,其实他早就知道陆乔回来了。 他认得陆乔的脚步声,她一进院子,他就知道她回来了。 楚歌是故意让陆乔看见他缝月事带的,他想让陆乔习惯把她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面前。 也是故意问的,经过两个月的探索,楚歌已经熟练地掌握了如何撒谎并且不让陆乔发现的技巧。 陆乔果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她的注意力全在白色棉布上。 “上次的还能用呢。”陆乔鼓起勇气说。 “有一个洗破了。” 楚歌边说,便笑着咬断月事带上的线头。 明明有剪刀,他不用,偏要用牙齿咬。 俊秀如玉的人儿,把脸贴在一方小小的白棉布上,樱色薄唇含着线,慢慢咬断。 陆乔的脸一下子通红,慌张地抢下月事带。 “我、我、我去收好。” “急什么?”楚歌嗔她一眼,烛影深深里风情万种,“还没收边呢。” 陆乔讪讪地把月事带递还给楚歌。 楚歌低着头,给月事带收边。 绣得是滚花边。 陆乔忍着尴尬,把端午宴和武举的事儿告诉楚歌。 楚歌敏感,一点事儿就放在心里想很久。陆乔怕他忧思过虑伤身,事事跟他说。 楚歌慢慢发现陆乔对他句句是真话,从不瞒他,他患得患失的毛病改了许多。 独独一桩改不掉,楚歌总是喜欢查陆乔的衣裳。 因他不能像她一样自由行走,无法时时刻刻陪伴在她身旁,只能从衣裳上的一点灰迹或是某个印子,揣测她今日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 陆乔洗漱完,楚歌进了净室,照例先看她的衣裳。 展开陆乔的外衣后,楚歌的目光被肩头的手印和干涸的水迹吸引了。 他抹了下印记,伸出舌头尝了尝,尝到点咸味,像是眼泪。楚歌嗅了嗅印记,没有闻到脂粉味,反而有点汗味,但不是陆乔身上的那种浅淡的汗味,有些浓烈。 有男人趴在他娘子肩头哭?哪个小贱、人!忒不要脸! 楚歌怒了。 第42章 会哭 “砰!” 陆乔穿着中衣,正倚在榻上看兵书,忽然听见净室内一声巨响。 声音太响,连外头伺候上夜的仆人都惊到了,在窗底下询问陆乔:“郎君?发生了何事?可需要人手?” 陆乔丢下一句“先等着”,急忙走到净室门口。 门从里头锁着,陆乔犹豫了下,踹开门。 不踹怎么办?傻乎乎地在外头问楚歌你有没有事吗?听这声音也知道有事啊,自然要进来看一看。 门一开,陆乔就看到挂衣服的架子不知怎么倒了,摔了个稀巴烂。那一声巨大的声响,正是梨花木的厚重架子砸在地上发出的。 架子旁边是沐浴的大桶,桶里的热水微微冒着白雾。再旁边是小杌子,上头放着皂角、香膏等物。四个角落的墙上有烛台,烛台里燃着灯。 净室不大,东西不多,四盏烛火足够照亮,一眼就能看清楚。 陆乔扫了一下,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对了,楚歌呢? 净室没有窗户,门锁着,他肯定还在屋里。 陆乔快走两步,绕到大洗澡桶另一面,果然看到楚歌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一处虚无。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陆乔惊了一下,赶紧上前,摇晃楚歌的手臂。 “县主?县主?楚歌?小鸽子?” 听到“小鸽子”三个字,失神的楚歌慢慢转动脖子,呆呆地看向陆乔。 五月里有一天傍晚,陆乔和楚歌吃了饭,天色还早,两人便在院子里散步。 楚歌看到天空飞过一群白鸽,呢喃了一句“它们真自由啊”。陆乔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 陆乔没好意思告诉楚歌,她给楚歌取了个昵称叫“小鸽子”。因为她希望有一天变得足够强大,能让楚歌做一只自由的小鸽子。 今晚一时情急,她喊出了偷偷用的昵称。 楚歌也想到了鸽子的事情。 原本他被怒意烧灼得恨不得死过去的心,被陆乔的焦急担忧一点一点抚平。 外头那些个小贱、人,想掉眼泪博他的乔乔同情,做梦去吧。 以前没人疼,不敢哭。现在他有人疼了,不就是哭吗,谁能比他哭起来好看?! 楚歌眼眶一红,黑眸里升腾起朦胧水雾,晶莹饱满的泪珠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从红通通的眼角流淌下来,留下一路透明的水迹。 他哭得无声无息,抽泣和哽咽通通压在喉咙里,不漏出一点。编贝似的牙齿倔强地咬着红唇,仿佛在跟陆乔较劲,可盯着陆乔的眼神里,却透着仓皇和脆弱。 又招人怜,又招人疼,又有一点招人恨,简直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 陆乔叹了口气,她跟楚歌相处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了解他的情绪由来。 “小祖宗,我又做错了什么?” 楚歌还是哭,一边哭一边把地上的外套扔到陆乔身上。 他也不问,他也不说,他就拿一双哭红了的兔子眼瞪着陆乔。 “衣裳怎么了?”陆乔翻查了下她的外衣,看到了肩头的印迹。 楚星泽个王八犊子,害死她了。 陆乔赶紧跟楚歌解释:“镇国公世子被他爹夸了,太激动,掉了几滴眼泪,拿我衣裳当抹布。” 谁知她一解释,楚歌的眼泪掉得更急了。 第43章 见见 陆乔摸不着头脑。 在她的追问下,楚歌惨兮兮地问:“我听说他瘦了,变好看了,你都许他在你肩头哭了,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没有!绝对没有!”陆乔指天发誓,“我跟他纯粹就是兄弟情义,师徒情谊,要是有半点私情” 没等陆乔说完,沾了泪水的手掌突然捂在她的嘴上。 “别说了,我不要你咒自己。” 陆乔连连点头,诚恳地道:“县主你放心,我跟楚星泽真没什么,你要是不放心,明天下午他来锻炼,你去校场见见?” 楚歌等得就是陆乔开口。 虽然陆乔不开口邀请,他也可以作为半个主人家过去校场看看。可那样一来,就会显得他心胸狭隘。 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陆家的二少奶奶,贸然见生人,还是个有身份的青年郎君,怕落下口实。 楚歌知道疏桐院里有陆香亭安插的人,那颗钉子他要留着,将来对付陆香亭,还不到拔的时候,所以行事要小心。 院里有间隙的事,楚歌没跟陆乔说。 一来是他在陆乔面前,要保持着单纯、可怜的形象,让陆乔时时怜惜他,不能让陆乔觉得他有心机。 二来楚歌心疼陆乔成天习武累得不行,还要应对他的小脾气,舍不得叫陆乔多操心。 从某种程度上讲,楚歌作得明明白白且很有分寸。 他怯怯地抬起眼,犹豫地问陆乔:“去看看?他是外男,我是内眷,这样不好吧。” 陆乔见他不哭了,松了口气。 “没事,明儿我派人来跟你说要吃绿豆糕,你带着仆人给我送,刚好见一见。” “你应该见过他,迎亲那日站我身边的胖子就是他。” 楚歌摇摇头。 嫁人那天他光想着怎么糊弄陆乔,满心担忧,没有注意到。 “他现在瘦了,别人都说他好看了。但我觉得不如你好看,你见了就知道了,他又黑又高,跟甘蔗似的。” 为了哄楚歌,陆乔只能黑一黑楚星泽了,谁叫他好巧不巧趴她肩膀上淌眼泪呢。 果然,楚歌听了陆乔的形容,破涕为笑。 “既然你坚持,那我明天就去见一见他。” 楚歌假意推陆乔,“你出去吧,我要洗漱了。” 陆乔把人拉起来,把架子扶起来,然后实诚地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楚歌跺了下脚。 呆子,叫她走就真的走,不解风情。 一夜无话,第二日,陆乔果然派人回疏桐院要糕点。 楚歌特意穿了米金色料子做的新裙衫,梳了最复杂的百花髻,缀以金饰和颗颗圆润的东海珍珠,脸上薄施脂粉,环佩叮当,一身香气,行如弱柳扶风来到校场。 楚星泽正按陆乔的要求举杠铃呢,一看到盛装的楚歌,眼都直了,大张着嘴,挺举着杠铃,跟雕塑似的。 举杠铃费力气,表情容易狰狞。就是再好看的人,这一龇牙一咧嘴,也好看不起来。 楚歌一看面部扭曲的楚星泽,登时放下了心。 他动作优美地放下糕点,掏出怀里的帕子,温温柔柔地给陆乔擦汗,笑意羞怯又动人。 陆乔知道楚歌是故意的,在宣告主权。 怎么办?自己宠出来的,配合着呗。 于是两人当着挺举杠铃不能动弹的楚星泽的面儿,秀了一回恩爱,好险没把楚星泽气死。 不过楚星泽这人心宽,陆乔给他加餐了一顿糕点,他就不气了。 很快,端午宴到了。 短短的几天,陆家变天了。 王氏自从上次被陆乔吓了一回之后就病了,账本都没精力看,陆乔趁机接手了家中财务大权。 等陆香亭发觉,已经晚了。她气得跟陆乔大吵,要给陆乔扣上个“不孝”的帽子。 第44章 闲言碎语 王氏病了,病得很重,起不来身的那种重。 大管家很迷茫。 他从钱氏那儿得知了陆香亭要招婿的消息,又从木棋那儿知道了陆乔要参加武举的消息,大管家在陆乔和陆香亭之间摇摆不定。 投靠谁关系到他以后能不能继续做大管家,他不得不慎重。 就在大管家犹豫的时候,陆乔找到了他。 起初,大管家以为陆乔是来拉拢他的,正寻思着怎么打太极的时候,就听陆乔说:“大管家知道健身馆吗?” “知道。”大管家压着纳闷,回答道:“长安城这两个月谈论最多的就是健身馆了,谁要是没听过那地儿,都不好意思出门应酬。” “大管家觉得健身馆赚钱吗?” “肯定赚啊。”大管家以为陆乔不懂商业的事,带着点优越感地说:“别看它就一家店,日进斗金呢。” “比起咱们的产业如何?” 大管家草草算了下,“比咱们在长安城的当铺和寿器店赚得多了,跟香料和药材铺子差不离。” “不过咱们的铺子都开了十来年了,人家才两个多月,从长远看,还是健身馆更赚钱。”大管家羡慕地说。 “你知道健身馆的馆主是谁吗?”陆乔好整以暇地问。 “小的是奴才身份,哪进的了那贵地儿,当然见不到那等高人和贵人。”大管家卑微。 闻言,陆乔指指自己。 “是我。” 大管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乔话里的意思。 “您、您”他惊得称呼都换了,“您就是健身馆的馆主?” 陆乔拿出一□□身馆特有的金叶子会员卡,递给大管家。 大管家傻傻地接过来,左看右看,正看反看,满脸不可置信。 “喜欢就去看看。”陆乔拍拍大管家的肩膀,“报我的名号,他们会把你当成贵宾。” 说完,陆乔施施然地离开,其他什么也没说。 大管家惊疑不定,捧着金叶子卡看了半天,一咬牙,当真抬脚去了健身馆。 果如陆乔所说,人家待他如上宾,好吃好喝供着,还有美人儿温温柔柔、一样一样地教他用各种器材。 大管家常年奔波劳累,这一锻炼,筋骨松快人舒坦,心里那叫一个美。 高志已经接了陆乔的消息,亲自出来见了大管家。 大管家看到腿脚完好、能走能动、自称健身馆掌柜的高志,心里一下子明白了。 看样子他家二郎早就有了成算,根本不是那起子不懂商业经济的纨绔子。 大管家心思多,不免往深里想,越想越觉得陆乔足智多谋,文武双全,又兼手腕高超,老谋深算,前途不可限量。 跟着这样的主子混,准没错。 于是大管家倒戈了,将账本和家中生意情况一一向陆乔汇报。 陆乔模仿现代鸡汤,模棱两可、高深莫测地指点了几句,大管家越发觉得陆乔如同世外高人,唯她马首是瞻。 陆香亭天天给王氏侍疾,王氏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眼见是不行了。陆香亭虽然难过,更惦记家产的事情,费劲心思哄得迷迷糊糊的王氏答应把管家权交给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大管家借口王氏病糊涂了,并不交付管家权,与陆乔来往频繁。 陆香亭不傻,一看这光景,就知道坏事了。 她在家吵啊闹啊,还拿不孝的大帽子压陆乔,可根本没人搭理她。 就连往日对她忠心耿耿的春香,得了她娘钱氏的吩咐,也对陆香亭阳奉阴违。 陆香亭想去安国公府求助,结果到了垂花门就被拦回来了,连家门都不得出。 陆香亭第一次体会到被孤立的滋味,以往都是她仗着王氏的偏心孤立陆乔。 因果报应,就是这么简单。 不说陆香亭哭晕在闺房,单说这一日镇国公府开端午宴。 楚歌没像往日那样,睡醒了也要在床上等陆乔醒来看看他。 今儿他一醒就爬了起来,沐浴焚香,换衣裳,梳发髻,戴首饰,捯饬了一个多时辰。 陆乔打着哈欠走出来,一晃眼,还以为天上的仙女下凡了。 米金色的衫裙,楚歌上次穿了一会儿,这会儿又改了样式,做成了披帛,搭在羊脂玉白的手臂上,露出一节如雪皓腕。秋香色软烟纱做成的长裙飘逸非凡,金丝线拧成六十四股做成裙带系在腰间,显得那细软的腰不盈一握。 因为衣裳已是彩绣辉煌,楚歌便花了淡妆,选了相对素净的头面,整套东珠或戴或镶,飞云髻上插着百花样式的流云步摇。 越是素,反倒越显得像蟾宫的神仙妃子,端得是一股天然风流体态。 陆乔的呆愣取悦了楚歌,眉眼弯弯一笑,催着陆乔打扮。 两人到了端午宴会,果然引起极大的轰动。 那动静,丝毫不亚于众人看见瘦下来的楚星泽。 楚星泽才出了一波风头,就叫陆乔把风光抢了,嘀嘀咕咕地拉着陆乔抱怨。 陆乔应付了几句,特意叫楚星泽带她去了趟后院,想请谢氏帮忙照顾照顾楚歌。 她怕楚歌一个人在后院,叫那些闲话给伤了。 没承想谢氏想在了陆乔前头,亲自领着楚歌介绍给大家伙。 尤其提了陆乔的名头。 为什么要提陆乔呢,原来刚才楚星泽一亮相,最激动的不是少年郎们,而是各家小娘子。 她们平日吃得多吃得好,动得少,难免丰腴了些,在减肥这条路上孜孜不倦且急需领路人。 她们见过原来的楚星泽,再对比下当下的楚星泽。没说的,这就是偶像啊。 楚星泽说减肥不用挨饿,轻轻松松就能瘦,小娘子们的心啊,都快飞起来了。 再一听说楚星泽的减肥成功,多亏了一个叫陆乔的人,各位官家小娘子们立马发动自己的丫鬟、兄弟、闺蜜团搜索关于陆乔的资料。 但由于陆乔还是白身,离她们的圈子有点远,这些官家小娘子们打听不到陆乔的消息,一个个急得不行。 而谢氏领着楚歌一出现,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啊。 她们纷纷围上来,打听陆乔,打听减肥的事。 吃得什么方子?用得什么药材?平时怎么练? 即使有不怀好意的嘲笑,也被急切的小娘子们毫不留情的打断,弄得那两三个说酸话的人下不来台。 陆乔一看这场面,顿时放下了心,自去前头应酬。 楚歌慢慢适应了小娘子们真诚的热情,不急不缓地同她们攀谈起来。 他长得好,说话慢,收敛后的气质温和无害,又有镇国公夫人处处护着,小娘子中倒有不少人挺欣赏他。 楚歌本是县主,他这番盛装打扮不算出格。渐渐的,大家的话题又从减肥转到了楚歌身上,夸他衣裳好看,问他怎么保养皮肤,问他用什么胭脂香膏,倒有隐隐以他为首的架势。 楚歌很享受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这感觉和他在疏桐院执掌权力类似,叫人着迷。 一直到宴会结束,楚歌还有些意犹未尽。一边在下人的带领下前往二门坐车,一边在心中回味宴会上的快乐。 然而这份快乐,很快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当时,楚歌在陆家马车上,静静等陆乔出来。 隔壁的马车里传来两道高亢的声音。 “说得好听是个县主,谁不知道她就是个玷污皇家血脉的野、种,瞧那得意劲儿,呸!” “就是就是,这次淑妃娘娘怀孕,太医说十有八九是个男孩。皇上喜欢得不得了,宁肯不上朝也要陪着,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金贵血脉呢。” “何止皇上啊,淑妃娘娘也很是宝贝这一胎呢,日日喝补药,天天请平安脉。孩子才几个月,备下来的新衣裳多得要专门放一个宫室。连着奶娘、丫鬟、太监仆人等等一应将来伺候小主子的人,选了快一百多人呢,个个都是宫里顶顶能干的。” “这就叫同母不同命,那清河县主能跟淑妃娘娘肚里的真龙血脉比吗?野、种就是野、种,迟早会被打回原形。” 车里的楚歌听说他娘又怀孕了,还特别宝贝他没出声的弟弟或妹妹,整个人僵住不能动。 待听到“打回原形”这几个字,楚歌不由得回想起宫里凄苦的生活,止不住地发抖。 极度恐慌和害怕笼罩着他,楚歌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陆乔。 第45章 小鸽子丢了 陆乔正在参加镇国公的宴会。 习武从军的镇国公开宴会,可不搞歪歪唧唧的赏花作诗那一套,宴会直接开在校场上,酒用大坛子装,肉是整只、整头地往桌上放。 要不是时间不对,只怕镇国公还要搞个篝火烤全羊、蜜汁烤大猪之类的活动。 而且宴会上的表演节目也很特别。 镇国公府没有养歌姬舞娘,倒养了一帮凶悍的家将,所以表演的节目不是舞刀就是弄棒,吓晕了两个胆子小的文臣。 镇国公一边叫人把那两个文臣“请”下去,一边嘀嘀咕咕。 “叫他们不要来,非要来,吓得这个鬼样子,败兴。上头那位一天给几个钱给几块肉,这么卖命监视自家亲戚,有意思吗?” 陆乔离着镇国公近,耳力好,将他的话尽数听在耳朵里。再联想到楚歌的遭遇,她心里对当今皇上的性子有了些数。 多疑。 想想也是,帝位来路不正,杀了兄弟还夺人妻子,能不多疑吗?能是好人吗? 陆乔饮尽碗中酒,觉得自己将来的武举和官路,不太好走的样子。 可不好走也要走。 士农工商,商最贱,历史上,身怀巨贾却没权利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只有站得尽可能高,才能得到尽可能多的自由。 而且她家中还有个柔弱可怜的小鸽子,陆乔想起那夜楚歌的默默哭泣,又灌下一碗酒。 她不能怂,她要是怂了,小鸽子再也没有好日子过。 镇国公看陆乔一碗一碗喝得豪爽,看向她的目光中充满赞赏。 今儿他本就有心要抬举陆乔,当即喊陆乔道:“陆二郎天生神力,来,你给大伙儿露一手。” 众武将停下吃喝笑闹,纷纷看向陆乔。 他们知道楚星泽瘦下来多亏了陆乔,但他们自己以及家中的子弟习武者多,身材都不错,基本没有胖的,所以对陆乔不大关注。 但镇国公一句“天生神力”,顿时把这些个武将的兴趣给勾起来了。 如今习武全靠天赋,你要是天生力气小,那就是力气小。你要是天生跑得慢,那就是跑得慢。什么肌肉训练、力量训练、耐力训练之类的都没有,爹妈给生了啥样就啥样。 所以行伍之人特别看重“天生”这两个字,一听陆乔天生神力,哪还坐得住。 “国公爷,”一个脸黑黑的健壮汉子站起来,憨憨一笑,“你莫要逗我们,力气大得像我这身板才行。” 楚星泽悄悄告诉陆乔:“这位叫钟朗,从四品上的归德中郎将,十年前的武状元,在朝中以力气大而出名。” 镇国公被钟朗当众反驳,不怒反乐。 “嘿嘿钟归德,你知道上一个瞧不起陆二郎这小身板的人是谁吗?” 时人有用官名代指人的习惯,故而镇国公叫钟朗钟归德。 “谁啊?”钟朗傻傻地问。 镇国公反手一指他自己,“我。” “然后呢?”钟朗仍旧傻乎乎地问。 “然后我的蚩尤弓就没了。”镇国公一脸肉疼。 钟朗将信将疑地看着陆乔,一抱拳。 “兄弟,来,咱们掰个手腕试试?” 陆乔欣然同意,她几步走上前,伸出手。 钟朗看着眼前白白软软的手掌,不解:“啥意思啊?” “我有个习惯,交手前先握握手。” “真是怪习惯。”钟朗边说,边伸出手,用力跟陆乔握了握。 “行了,来吧。”钟朗坐在案桌前,竖起手腕。 陆乔突然摆手,“且慢。” “你还有什么怪习惯啊?”钟朗不满,怀疑道:“你不是不敢吧?” “哈哈哈”众武将哄堂大笑,唯有镇国公一脸神秘莫测。 能拉开蚩尤弓的人,会怕掰手腕?他觉得陆乔肯定憋着什么招呢。 果然,陆乔不急不缓地说道:“中郎将别急,在下难得遇上你这般大力之人,有一不情之请。” “你有”钟朗看看陆乔这副斯文小白脸的样儿,把到嘴那个“屁”字咽下去,不耐地道:“你快说。” “我徒儿练了一段时间力气,想请中郎将指点一下。” “你徒儿是谁?” 陆乔一指楚星泽。 钟朗犹豫。 他跟镇国公有些交情,知道楚星泽是个浪荡的纨绔,从小力气就不大,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陆乔的请求。 镇国公看看一脸自信的陆乔,再看看呆愣愣的楚星泽。 这陆二郎既然能帮他儿子把那些肥肉甩掉,想来有些秘术,说不定真帮他儿子练大了力气,试试也无妨。 反正他儿子本就顶着纨绔的名头,多丢一回脸不算什么。 想到这儿,镇国公一点头。 “我看行,泽儿,你去跟钟归德请教一下。” 楚星泽:坑了那么多年爹,报应来了。 他不情不愿地坐到钟朗对面,伸出手,握上钟朗的大手掌。 陆乔鼓励楚星泽:“尽力而为。” 楚星泽不想说话,憋着气。 倒数声后,他猛然发力。 “梆”,楚星泽压倒了钟朗的手臂。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钟朗傻了眼。 实话说,他并没有把楚星泽放在眼里,要不是怕得罪镇国公,他连比都不想比。 钟朗不想输,但又不太敢赢,迟疑间手上只用了五分力气。 他想着先让一让,面子上好看一点,然后装作努力的样子赢下来。 可钟朗万万没想到,楚星泽的力气那么大,完全盖过了他的五分力气。虽然在中途钟朗意识到不对,用上了全力,可手臂已经被掰弯过去,想再掰回来太难了。 输掉的原因难以启齿,钟朗羞臊得缩回人群中。 楚星泽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手,奔回了镇国公身边。 “爹、爹我” “好儿子!”镇国公又是得意又是欣慰地看着楚星泽,楚星泽把半截话咽下去,向陆乔投去感激的目光。 阴差阳错之下,场面变成了楚星泽轻轻松松一把赢了钟朗。 陆乔没想到楚星泽赢得这么容易。 她就是想让楚星泽展现一下力气,然后她商业吹一下,给自家的健身馆拉点生意。 毕竟这么多习武的人,也不是家家有校场,可以到健身房练嘛。 不过楚星泽赢了,对陆乔来说是大好事。 她赶紧报上自家健身馆的名号,做起了宣传。 “先天因素固然重要,但是我徒弟通过后天的锻炼,也一样能达到力大无穷的效果。” “健身馆就是这样一个帮助大家锻炼的地方,馆里会提供精妙的功法,神奇的器材,不仅能帮助各位大人保持目前的水准,还能更加精进。” “就算各位大人不需要,你们家里的儿郎们也可以去尝试,馆里的功法对少年郎们尤其有提高作用。” 陆乔的最后一句话,让各位将军、中郎将、校尉、羽林郎们十分心动,纷纷向她打听健身馆的事儿。 陆乔卖力宣传完,一抬头,见赶车的来顺在宴会门口探头探脑,一脸慌张焦急。 她心里一沉,压抑着不安,向镇国公告罪。 “家里有点急事,先走一步。” 楚星泽出风头,镇国公感激陆乔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她,反倒催着她走。 “家人要紧,你且去。” 陆乔一出宴会,来顺就过来,急急地说:“郎君,您快去看看二少奶奶吧。安国公府的那两个女郎嚼舌头根,叫二少奶奶听见了,车厢里头半天没动静,奴才怕冲撞了二少奶奶,不敢进去看。” 陆乔跟着来顺匆匆赶到前院。 隔壁安国公的马车已经跑了,只剩陆乔的马车。 有钱后,她特意定做了这辆豪华马车,有门有窗,又大又高,跟个移动的小房子似的。 陆乔登上车辕,推门。 原以为门是锁的,她用了力气,谁知一推就开了,两扇门撞在厚厚的车厢上,发出巨大的回响。 “光。” 来顺递上蜡烛,陆乔照亮车厢,车厢里空空荡荡。 楚歌不见了。 陆乔眉心一跳。 来顺也看到了空的车厢,慌忙解释:“郎君,奴先前一直在车辕上看着,二少奶奶一直没出来。” “你什么时候去找我的?” “约莫半盏茶之前。” 陆乔压下心头的慌乱,跳下马车,叫来顺挖些灰土来。 “要干干碎碎的,不要黏糊的。” 来顺弄来碎土,陆乔把土洒在车辕和马车周围的地上。 灰土中显出一双绣花鞋的脚印,从脚印看,楚歌下了马车,往宴会厅的方向去了。 陆乔让来顺看着马车,若楚歌回来,叫他千万看住人,等她回来。 然后她顺着脚印,往里找去。 但是越往里,各种各样的脚印越多,宾客的、下人的,要从中辨认出楚歌的脚印,着实费工夫。 但陆乔始终没放弃,哪怕要跪倒地上细细去辨去认,她也没想过丢下楚歌。 但她也不敢声张,一来毕竟是在别人家里,二来是楚歌身份尴尬,叫别人知道他在镇国公府走丢了,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陆乔就这样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辨认,终于,一座高大的假山后头,陆乔找到了楚歌。 假山虽然在宴会厅的方向,但中间有道岔路,走错了就找不到宴会厅了。 陆乔找到楚歌的时候,他正拿头往假山撞。 “笨,笨死了,走错了,不要走这里,我要找乔乔,乔乔呢,乔乔在哪里?乔乔,乔乔。” 他的语气不太对劲,有点像失了智的小孩子。 散乱的发髻遮挡住了楚歌的脸,粗糙而坚硬的石头上留下道道暗红色的血痕。 第46章 羞死人了 陆乔果断开口:“小鸽子,我在这里。” 楚歌停下了呢喃自语,抬起头,满眼茫然。 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分不清声音的来向,呆呆看着面前的假山。 在哪里?乔乔在哪里? “我在这里。”陆乔站在原地,重复道。 “我在假山前面,脚好酸,走不动了,你走过来好不好?” 这个要求明确清晰,一点不难。楚歌抬起脚,照着陆乔的吩咐,从假山后面走出来。 他的额头不停往外渗血,粘在发髻上,糊成一大块。惨白如雪的脸颊两侧挂着四五道鲜红色的血迹,一条一条的,从额角一直蜿蜒流到下巴,滴在瘦削的锁骨上,印出一个个圆形斑点。 楚歌的眼神空空洞洞,如行尸走肉。直到看到陆乔后才慢慢聚焦,有了点人气。 陆乔强忍着难受,绽开一抹笑。 “小鸽子很厉害,再过来一点。”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犹如天籁,楚歌的眼里又多了点神采,加快步子。 “好,现在停下来。” 陆乔后退几步,跟楚歌保持一臂左右的距离。 楚歌听到了,却不愿意停,仍旧跌跌撞撞奔向陆乔。 陆乔急速拉开距离,退到一棵高大的古树旁。 楚歌急了,脚步一踉跄,险些摔倒。 陆乔的心提到嗓子眼里,展开双臂,随时准备冲过去扶人。 好在最后楚歌站稳了,人也醒了神,水光闪闪的眼睛控诉地盯着陆乔。 她就在眼前,为什么不来抱他?为什么不来哄他? 陆乔松了口气,又退了几步,然后拍拍双手,向楚歌张开,语气像在哄一个学走路的孩子。 “小鸽子乖,自己走过来。” 楚歌扭头,假装不听,余光死死锁着陆乔。 陆乔知道楚歌在看她,她愁眉苦脸,面露伤心。 “小鸽子不要我了嘛?” 楚歌心里又喜又气,又怨又慌,百般情绪冲上喉头,憋出一句幼稚地指责:“你跑!” 他在埋怨陆乔,他一靠近她就跑。 “你不是在找我吗?”陆乔认真地说:“要动起来才能找到我,在假山上磕头是找不到我的。” 楚歌仿佛明白了陆乔的意思,愧疚地低下头。他拿出帕子捂在脑袋上,止住血。 “可是我好累。”他的言语里满是疲惫。 但这一次,不等陆乔叫,楚歌就抬起腿乖乖走向她。 陆乔没有躲,在原地张开怀抱,把人圈进怀里。 这两个月,楚歌的个子也窜了一截,如今跟陆乔差不多高。可他硬是曲着长腿窝在陆乔怀里,脑袋搁在她的脖颈右侧,坏心地把半干涸的血渍蹭到陆乔身上。 他抬起眼皮偷偷觑着陆乔的脸色,手臂从她肋下穿过,紧紧抱着她。 陆乔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摸摸楚歌的脸。 手感很好,像在摸上等的玉石,就是有点冰。 陆乔一边用掌心替楚歌暖着脸,一边提醒他:“松开点,我要被你勒死了。” 楚歌心道:一起死吧,再也不用担心你会不见了。 正当楚歌考虑的时候,陆乔忽然侧过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然后,沾满血迹的唇柔柔地滑过楚歌的眉眼和鼻梁,堵住了他的嘴。 “唔......”楚歌手臂无力地松开。 陆乔趁机撬开楚歌的牙齿,舌头在柔软湿热的口腔里肆虐纠缠,趁他溃不成军之时,牢牢抱住人,手掌掐着他的腰肢,侧身一转将少年压在粗糙结实的树干上。 攻城略地,征战挞伐,即便水漫金山依然紧追不舍,陆乔热血沸腾,无师自通地进入作战状态。无知少年玩火自焚,藏无可藏,躲无可躲,仅有的一点经验在强大的攻势前根本不够看,眨眼间便丢盔卸甲,泪光闪闪。 “不......慢”楚歌喘不上气,眼角发红,偶尔泄露出一声求饶,顷刻便被镇压。 月儿羞得跑进云层,云层羞得远远避开,啼叫的夜枭住了嘴,歪着脑袋打量树影里两个难分难舍的人类。 咦,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类怎么了?又哭又叫,他是挨打了吗?可为什么还要继续往打他的人面前凑呢?痛得很爽吗? 咦,那个打人的好凶啊!她是要吃掉另一个人吗?她的手为什么一直在下面动来动去?哇,好快的动作,比雄鹰俯冲捉兔子还迅猛,太厉害了吧。 陆乔结束战斗的时候,楚歌已经软成了一滩水,星眸半阖,迷蒙地靠在陆乔怀里。 “小鸽子,”陆乔在楚歌耳边低低地笑:“舒服吗?” 楚歌的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惊心动魄。 “你”楚歌忍着酸痛,无力地掐了陆乔一下,“这里是镇国公府,还是在屋子外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样?” 陆乔但笑不语。 不错,能动脑子想事情了,小鸽子是真恢复了全部的精气神。 她微微得意地道:“来的路上我看了,这里又偏僻又荒凉,明显是废弃之处。只有你的脚印和一些小兽的爪印,不会有人看到我们刚刚做的事。” “乖,你悄悄跟我说”陆乔带着点好奇,低声问:“舒服吗?” 良久,楚歌的胸膛微微震动了一下,闷闷地应了声“嗯”。 陆乔扬起嘴角,无声地笑。 这么多年的臂力没白练,肱三头肌、屈肌群和伸肌群,你们辛苦了。 “听了什么闲话?气成这样?”陆乔安抚地拍着楚歌,柔声询问。 楚歌泛着潮红的面上闪过一丝仓皇,在陆乔的不断鼓励下,才敞开心扉。 “这么久了,阿娘没有召见过我一次,没有书信,也没有派人来问个话,我好想她。” “她们说阿娘有孕了,是个小皇子。” “弟弟,不知道我能不能叫他弟弟。他是真龙血脉,不是我这样的野、种。他可以穿男装,他可以念书,他可以跟阿娘在一块,阿娘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宠他。” “阿娘以后要操心弟弟,更不会想起我了。她好像忘了我爹,也要忘了我了。” “乔乔,我不像其他的儿郎那么厉害,我不会读书,我不会武术,我只能穿女人的衣裳。你会不会不要我?” 第47章 异类 初夏的夜风吹拂过楚歌忧郁的面庞,掏心掏肺的倾诉携裹着悲伤的仓皇降落在陆乔心尖上。 她将楚歌抱得更紧一点。 楚歌颤了一下,手臂反倒不敢再使一点儿劲。 兰花头油香气中夹杂着血腥味,冲鼻,一点也不好闻,却格外提神。 陆乔的唇贴在楚歌白白软软的耳朵上,轻声同他说心里话。 “小鸽子,我不像别的女郎那样知书达理、娴静温婉,既没有小家碧玉的柔顺,也没有大家闺秀的端方,还是个力大无穷的女怪物,你会不会不要我?” “不!永远不会!” 他焦急地抬头,双手珍重地捧住陆乔的脸,执着的眼神直直地望进陆乔的眸子深处。 “求求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他快哭出来了,语气哽咽,“我好心疼。” “傻瓜。” 陆乔把楚歌的脑袋按回怀里,嘴角咧开,笑得灿烂。 “小鸽子,我们两个是一样的异类啊。” “在这偌大的人世间,只有你懂我,我懂你。” “若是没有你,我该多孤单。你舍得我一个人孤零零吗?” 楚歌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舍得”。 “所以啊,以后别再问要不要的傻话了。” 楚歌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搂着陆乔腰肢的手臂力道适中,不会紧到让人喘不上气,也不会松到随时可以抽离。 遮月的云层不知何时聚拢成了厚厚的一床,六月的天孩子的脸,眨眼便落下大颗大颗的夜雨。 陆乔脱下外袍罩着楚歌,双手打横将人抱起,快步向外走去。 楚歌觉得有些羞赧,玉脸发红,面上滚烫。他怕乱动会影响陆乔,只得乖乖窝在她怀里。 耳边是她强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如鼓锤,每一声都洋溢着磅礴浩大的生机。楚歌纤细的手指抓着陆乔的衣襟,回味起陆乔刚才说的“我们是两个一样的异类”,荒寂的内心被一阵阵热流烫得熨熨帖帖。 世上再没有一个女子,像他的乔乔一样厉害。世界上再没有一个男儿,像他这般离经叛道。 他们与万千世人迥然不同,合该天注定,永生永世属于彼此。 忽然间,楚歌对他娘怀了弟弟的事情不再介意。 其实得知消息的时候,楚歌想过要弄死弟弟。他不曾拥有的,弟弟凭什么有?乔乔说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为了公平,弟弟就不该生下来享受他没有的一切,不是吗? 可是现在,楚歌不在意了。甚至曾经让他感觉自卑和痛苦的男扮女装,也变成了一种自豪而隐秘的快乐。 因为他有独一无二的陆乔,而他是陆乔独一无二的小鸽子。 庸俗的世人都去死。 让他们守着男儿和女子的古板分界线,烂在挤挤攘攘的宅院和后宫里,可笑至极。 而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假女郎,将会拥有那些千金贵妇永世求而不得的一心一意。 想到这里,楚歌弯起唇,眼波流转,靠在陆乔心口。 可能老天看不惯楚歌的得意,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陆乔和楚歌身上。 陆乔身体壮,淋些雨没什么。楚歌褪去燥热的身子却被凉凉的雨水激得连打三个哆嗦,捂着口鼻接连打喷嚏。 陆乔避着镇国公府的下人和宾客把楚歌抱回车厢,连声叫来顺赶紧回去。 她怕楚歌穿着湿衣服要着凉。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两人刚回疏桐院没多久,换了衣服的楚歌发起了热。 陆乔叫家里相熟且嘴严不多事的大夫来看,大夫诊断是着了风寒,开了方子。 药熬好了,陆乔哄着楚歌吃药,他嫌苦,要陆乔喂。 “拿嘴喂?”陆乔呆愣愣地来了一句,四周的下人慌忙低下头去,憋笑的憋笑,艳羡的艳羡。 “你也不怕过了病气?”楚歌红着脸,不知道是烧的,还是羞的,水汪汪地瞪陆乔。 “应该过不了。”陆乔认真地考虑了一下,并准备付诸实践。 楚歌慌忙掩住嘴,修得细细的眉毛拧在一起。 “别,不能把病气过给你。”他用眼神示意,“勺子就行。” “行吧。”陆乔怅然若失。 药里有助眠的成分,再加上折腾了一天,楚歌的小身板撑不住了,昏昏睡过去。 陆乔挥退下人,守着楚歌。 这时代医疗不发达,风寒是会死人的。而且持续高烧对身体的危害很大,陆乔不能全寄希望于一剂药方,万一不退热,她得想其他办法给楚歌降温。 陆乔怕自己睡着,拿绳子把发尾绑在床柱上,往下趴会扯到头皮,一疼就不困了。 这一夜,楚歌的高烧反反复复,热得连衣裳都不要穿,好一通折腾。好在将近黎明的时候,他的高热彻底退了下去,有惊无险。 陆乔松了口气,看看钟漏,再有大半个时辰,该带楚星泽训练了。 反正没的睡了,她便直接依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楚歌醒过来,抬眼看到陆乔绑的特殊“辫子”,顾不上中衣大敞着,人扑过去解绳子。 “你就这么坐了一夜?”楚歌疼惜的恨不能把陆乔揉进心口,可大病未愈的身上却软绵绵没有力气。 “没事,我壮得跟头牛似的。” 陆乔忙用被子把楚歌裹起来,抱着蚕宝宝似的男人哄。 哄得他破涕为笑了,陆乔才道:“你好好歇息,我去锻炼。” 楚歌费劲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满眼的心疼和不舍。 “你累了一天一夜,别去了,歇歇吧。” “昨儿我跟镇国公告辞的时候,他特意嘱咐我今儿过去,想来是有事,不好推辞。” 陆乔安抚好楚歌,骑马来到镇国公府。 果然,镇国公替她和楚星泽寻了两位师父,一位姓薛,是正四品下的怀化中郎将,负责教陆乔和楚星泽兵器。一位是昨日宴会上输了的归德中郎将钟朗,他教兵法。 陆乔没想到,看着憨厚淳朴的钟朗居然是兵法大家。 “时下武举考用的《武学七书》是他编纂的,你别看他长得像个好人,这家伙一肚子点子。”镇国公拍着钟朗的肩,笑得豪爽。 陆乔心里一动,偷偷问楚星泽,知不知道《孙子兵法》等书。 “谁写得?有名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啊?”楚星泽疑惑地问。 原来这时代竟然没有孙武等兵法大家,陆乔顿时高兴起来。 然而笑了不到片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完了,三十六计是哪三十六个来着?她只记得走为上啊!!! 陆乔白高兴了一场,依旧辛苦地跟着钟朗学《武学七书》,并且由于她不会断句,兵书学得没有楚星泽快,挨了楚星泽的笑话。 陆乔咔吧咔吧扭着手腕,背着人把楚星泽捶了一顿。 没承想楚星泽这小子本事见长,居然能跟陆乔对上几招。 一场架下来,打得陆乔热汗淋漓,加上这几天照顾楚星泽,她没休息好,一个没留神冻着了。 于是,楚歌风寒刚好,陆乔却倒了。 第48章 做局 陆乔的身体比楚歌强多了,楚歌吃了一剂方子又休养了两天便好了,陆乔也是一剂方子下去就退了热。 可就是这一剂方子,险些出事。 因为生病,陆乔向镇国公府告了一天假,难得睡到日上三竿。 起身后,楚歌伺候她吃午饭,满脸的欲言又止。 陆乔纳罕,三下两下填饱肚子,询问楚歌怎么了。 “昨儿来顺在偏房熬药,突然肚子疼。往茅房跑的路上,他觉着不太对,托木棋帮他去看着药。” “木棋进了偏房,看到元术正往你的药里投生半夏。” 半夏是常用药材之一,经过炮制后的半夏无毒,但生半夏有剧毒,两者长得很像,尤其是煮熟后,根本分辨不出来。 元术是从香雪阁调来疏桐院的二等小奴,陆乔一听楚歌的话,就知道这事不对劲。 陆乔让人把元术带上来。 元术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看着不像坏人,一上来就朝着陆乔连连喊冤。 等人证木棋和物证生半夏呈上来之后,元术傻了眼,被陆乔一呵斥,哭着招了。 “郎君饶命,郎君饶命,是大娘子叫奴把这个东西放进药材里,说是助眠的,小的只是照着大娘子的吩咐做的啊。” 陆乔想起她刚穿来的时候,陆香亭开口就是怂恿她杀人,可见心思之歹毒,完全视人命如草芥。 而这几日王氏愈发病重,陆香亭失了管家权在先,被禁足在后,怎么可能心里没有怨恨。 陆乔拍案而起,叫人捆了元术,往香雪阁而去。 巧得是陆香亭正在屋里扎小人偶,陆乔一闯进来,就看到陆香亭手里扎满了针的小人偶,而小人偶上赫然贴着“陆乔”的名字。 陆香亭万万没想到,陆乔敢带人直接闯进她的屋里,等她回过神,手上的人偶已经被楚歌抢走了。 “你竟然对乔乔下咒!我要你死!”楚歌气得眼睛通红,疯了一样踹翻陆香亭,拔下小人偶上的针反手就扎到陆香亭脸上。 “啊啊啊啊啊!” 陆香亭发出惨叫,眼见楚歌要扎她眼睛,她赶紧用手捂住眼。只是这样一来,不光脸,陆香亭的手也被扎得血流如注。 等大家反应过来,陆香亭的脸和手已经被楚歌狂乱地扎出了无数血窟窿。 而陆香亭怕楚歌扎她舌头,抿嘴不敢叫,从喉咙里发出痛苦嘶鸣,听起来像濒死的小兽。 陆乔赶紧抱住楚歌,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颤抖,不知是气得还是吓得,陆乔只能忍下快到嘴的责备。 陆香亭被楚歌扎得奄奄一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乔一边叫人请大夫,一边把元术提过来,大声地将陆香亭派人下毒害她的事情公之于众。 众人哗然,原本他们看到陆香亭扎人偶的时候,心中已经充满了不屑,待听到陆香亭竟真得让人毒害陆乔,大家更是对陆香亭的行径感到不齿,纷纷觉得她自作自受。 连一旁想劝说陆乔的大管家,也不想再说话。 利益之争归利益之争,可害人性命就太毒了。何况陆香亭曾经对千兰和百菊的逼害,大管家心中有数。 陆香亭这样子肯定送不了官,陆乔叫木棋和其他几个心腹将整个香雪阁看管起来,下人只许进不许出,其他的事等陆香亭伤好了再说。 吩咐完,陆乔带着楚歌离开了疏桐院。 回疏桐院的路上,楚歌一直低着头拔出小人偶身上的针,拔一根就嘀嘀咕咕骂一句。 “不得好死的毒妇,烂了心肠的贱胚子。” “天天啖狗粪的烂玩意,扎你娘的头扎。” “直娘贼的黑心肝,夹了你的逼嘴滚球。” 下人们很有眼力见,早就离得远远的跟着,只有陆乔听到了楚歌粗俗的骂人话。 她抹了把头上的虚汗,无奈地问楚歌:“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污言秽语?” 楚歌缓过神,忐忑地瞅着陆乔。 “以前宫人就是这么骂我的。”他惨兮兮地说。 被含着浓浓歉意的水汪汪大眼睛这么一瞅,再听到这样叫人心疼的遭遇,陆乔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回了屋再骂吧。” “嗯。”楚歌喜滋滋地应了。 回到疏桐院,关上门,陆乔等楚歌拔完小人偶身上所有的针,也骂够了,这才好声好气地劝说楚歌。 “小鸽子,拿针扎人的脸和手是不对的。” “可是大娘子她用邪恶的咒术诅咒你。” “所以我们要把她送官,让官府和律例处理她,而不是用私刑。” 楚歌委屈地抹眼泪,“你是嫌我恶毒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不能随意迫害别人的性命。”陆乔想了想,加上一句,“毁容也不行。” “谁叫她先用针扎你,她活该。”楚歌宝贝地抱着小人偶,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陆乔心里一跳。 她怎么觉得楚歌变了,和她想象中的胆小温婉不一样了。 “县主,”陆乔的脸色严肃起来,“难道在你眼里,人命是可以随意剥夺的东西吗?” 楚歌在心里答了句“是”,嘴上却没这么说。 他察言观色,大约猜出陆乔想听什么,然后乖顺地缩起肩膀,柔柔弱弱,语气胆怯。 “我从不伤人性命,连屋里的茶花我都养得好好的。可是大娘子她太过分了,她扎小人就是想害死你,我不能没有你啊。” 说着,楚歌期期艾艾地凑近陆乔,怯生生地瞄着她的脸色,歪头靠在她的肩上。 “是因为她想你死,我才会失去控制,下次我不会了。”楚歌软软地环抱陆乔的腰,鼻音中带着哭腔。 “大娘子她太坏了,她要害死你。乔乔,我好怕失去你,我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人,你信我好不好?” 陆乔犹豫了下,抬起手拍拍楚歌的背。 “下次别这样了,让我来处理。” “好。”楚歌依偎在陆乔身上,一手搂着她,一手把小人偶抱在胸前,眼中闪过一抹幽深。 下次?陆香亭没有下次了。 陆乔在家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她正要去镇国公府,脚刚迈出疏桐院,来顺急急赶来。 “二郎,大娘子不行了。” 陆乔赶到香雪阁,陆香亭脸上裹着纱布,露出眼睛和嘴,眼神涣散,瞳孔放大,眼见得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怎么回事?”陆乔惊问下人。 大丫鬟春香战战兢兢地回道:“大、大夫说伤势太重,让、让准备后事。” 陆乔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吩咐下人:“准备起来吧,办得” “办得风光点。”陆乔又想到一事,嘱咐下人们,“暂时别告诉夫人。” 王氏也是一口气吊着,若是听了陆香亭的消息,只怕那一口气也没了。 床上的陆香亭听到“夫人”两个字,眼里突然有了神,犹如回光返照。 “二郎你过来。”陆香亭盯着陆乔俊秀的容颜,气息虽虚弱,神志却清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乔坐到床边,看着陆香亭。 “你有什么遗言就说吧,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办到。” 陆香亭忽然咧开嘴,笑了。 “扎人偶的事,是我做的没错。可下毒的事,跟我没关系。” “小心你的枕边人,他比我更毒。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手上。” 第49章 白切黑 陆乔不动声色,扯过被子替陆香亭盖好,轻柔地拍拍她的肩。 “你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陆乔看向满屋的奴婢,言辞冰冷。 “大娘子伤到头,糊涂了,说些胡言乱语而已。日后我若听到少奶奶的半点不是,你们每个人都别想好过。” 众奴婢觑着陆乔冷肃的脸色,战战兢兢地称是。 王氏和陆香亭都不行了,要不了多久,陆家就是陆乔一人做主,她们这些下人当然不敢违背陆乔。 当夜,陆香亭没熬过子时便咽了气。 生死是大事,镇国公二话不说给了陆乔半个月的假。 葬礼风风光光地大办起来。 水陆道场、僧人诵经,吹吹打打彻夜不停,烧掉的香烛、纸灰堆成小山,一车一车往外拉。 陆香亭的尸首装殓在上好的金丝楠木里,按习俗脸上蒙着一块白布。 陆香亭未嫁、无后,本不该享受如此高规格的丧葬。但凡有人问起,陆乔就假意抹泪,表达着姐弟情深,倒是收获了不少邻里邻居、吊唁宾客们的好感。 就连前来帮陆乔的楚星泽都跟着感慨:“你对你阿姐可真好。” 陆乔看了看守在陆香亭灵枢边,神情悲伤,眼神却无比冷漠的楚歌,面上闪过一抹苦涩。 她不是对陆香亭好,她只是想为楚歌的过错描补一点。 楚歌似有所感,抬起水漾的明眸看向陆乔。他的眸光中满满都是信赖和恋慕,纯真得犹如稚童,不掺一点杂质。 陆乔狼狈地别开脸,胡乱同楚星泽说话。 陆香亭没了后,陆乔偷偷审过元术。元术挨不住她的拳头,老老实实全招了。 “是二少奶奶叫我诬赖大娘子的,我要是不这么干,二少奶奶就要把我卖到平康坊去,郎君饶我一命啊。” 得知真相的陆乔如遭雷击。 她心心念念宠出来的可爱小鸽子,竟然是只黑心鸽子。 可怜可爱是真得,残忍阴险也是真得。 他是乖巧的,他爱撒娇,他自卑敏感需要关怀。 可他也有恶毒手段,险恶心机,斗起来不择手段,罚卖威胁,取人性命,还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叫人无知无觉。 陆乔把元术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叫人把他远远送走。 这两天她借着丧葬忙碌,没有回过疏桐院。 楚歌就跑来陆香亭的棺木前守着,日日夜夜。 陆乔不喂,他就不吃饭。 陆乔不哄,他就连水都不喝。 陆乔不走,他就跟树扎了根似的不动弹。 陆乔可耻地发现,尽管知道楚歌不是好人,她却仍然担心他,怕他饿、怕他渴、怕他累。 陆乔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遇上楚歌这样的人,第一次知道理智和感情会打架,第一次明白爱恨嗔痴这四个字有多重。 若是刚成亲的时候,陆乔或许可以狠下心对楚歌置之不理。 可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后,陆乔不能、不敢、不愿意放下楚歌。 小鸽子,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陆乔垂眸,叹息。 正当她神思不属的时候,一道愤怒的声音陡然响起。 “香亭表妹一向身体康健,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一定是你害死了她!” “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别想瞒天过海!” 徐明哲带着四五个下人奔进陆家,他昂首站在陆家大院正中央,手指正午的大太阳,义正言辞地怒斥陆乔。 陆乔放下遮脸做样子的手,冷冷地看着这个鼻孔朝天的世子表哥。 “徐世子说我害死阿姐,可有证据?” “哼,要证据还不简单,我即刻就叫大理寺来验尸。” 陆乔身旁的楚星泽蹦起来,“徐明哲你个王八蛋什么意思?大理寺非冤不出,你是想用你那点可怜的关系,直接给陆二郎扣上杀人的大帽子是吧?我告诉你,有我镇国公府在,你别想!” 徐明哲没想到楚星泽居然会为陆乔出头,气势虚了。 他以为陆乔和楚星泽只是酒肉之交,陆乔有麻烦,楚星泽躲还来不及。谁知道楚星泽不但不躲,还直接把镇国公府牵进来为陆乔撑腰。 徐明哲只是世子,别说他了,就是他爹安国公来,也不能跟出身正统的镇国公府抗衡。 “不找大理寺也行。”徐明哲的声音马上小了,换成商量的语气,“找京兆尹总可以吧?” 听到京兆尹的名头,楚星泽狡黠一笑。 “行啊,你本事就去找。” 长安京兆尹的正头娘子是钟朗的亲妹妹,钟朗是他和陆乔的兵法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钟朗这层关系在,京兆尹怎么可能下陆乔和楚星泽的面子。 果不其然,徐明哲派出去的人满头大汗地回禀:“世子,京兆尹说没有接到亲眷家属报官,他们不好出动。”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陆香亭的亲眷家属,一个王氏正病着,另一个是陆乔。 娘和弟弟都在,徐明哲撑死了算旁系,报官也轮不到徐明哲来。 难道就这么算了?徐明哲不甘心,朝身旁的陈术使了个眼色。 陈术领会,疾步走向陆香亭的棺木,竟然想直接抢尸首。 陆乔当然不可能让陈术得逞,脚步一动,瞬间拦住陈术。 “陈郎君有何指教?”陆乔摆弄着腰间的匕首套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陈术。 陈术一下子想起血誓的事情,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跪倒在陆乔面前。 “不必行此大礼。”陆乔单手拎起陈术,丢还给徐明哲,“徐世子还有什么指教?” 徐明哲见陆乔软硬不吃,一张俊脸气得狰狞。 “你别得意,我” “够了!” 安国公大夫人赶来,喝住徐明哲。 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陆乔,眼中闪着精明算计的光。 大夫人是女眷,按理说该有陆家女主人接待,于是楚歌款款走上前。 俗话说要想俏,先戴孝,一身缟素的楚歌犹如指头的亭亭玉兰,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徐明哲在陆乔娶亲那日见过清河县主,当时就被县主的容貌惊艳。只是那时他觉得县主美则美已,却像一具没有灵魂的人偶,看过便忘了。 然而今日一见,县主不光容色更甚,气质更是高山仰止,贵气骄矜中透着婉转妩媚,眉眼转一下,轻启朱唇间,徐明哲的身子立马就软了,某个地方却硬邦邦。 这样好的女子,只有他徐明哲才配得上,陆乔那个纨绔败家子不配! 徐明哲望向楚歌的眼神,变得滚烫炽烈。 第50章 借刀 大夫人对陆香亭这个侄女并无多少感情,甚至隐隐有些防备,怕她攀附徐明哲。陆家在久居长安城中,大夫人却从不主动请陆香亭去安国公府做客。 大夫人这趟来,其实安国公的授意。 陆乔在镇国公府端午宴上出了不少风头,成了长安城权贵圈里的红人。 名门小姐们眼巴巴地想讨减肥方法。作风开放的,亲自跑来见陆乔。作风保守的,就托自家父兄打探。也有派下人的,却连镇国公府的门都进不了。 一时间,能否获得一份陆乔传授的减肥方法,成了检验各府门第高低的隐形标准,权贵们更加趋之若鹜。 除此以外,楚星泽的巨大进步让那些家有不成器儿郎的官员们,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 他们从镇国公口中得知楚星泽跟着陆乔后才有了变化,这些当爹当的很头疼的官员们不禁心驰神往。 连镇国公世子那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成天花天酒地的纨绔,陆乔都能改造成习武的良才,我家儿子定然也可。 于是一时间,老父亲们想出各种借口,拼命把自家的儿郎们往陆乔身边塞。 不求别的,哪怕练练身子骨也好啊,起码在传宗接代上能持久点啊。 颓废二代人数众多,镇国公特意在家里开辟了一个小私塾,挑挑拣拣些还有救的二代们,又选了些良家子做陪侍,一起塞到私塾里练练弓马、念念书。 算是为楚星泽和陆乔将来出仕为官,先招揽了一帮子门客和副手。 当然,陆乔和楚星泽学的和练的跟这些二代们不一样。不过日常有空的,一帮子年纪差不多的儿郎们,也会在一起切磋切磋,倒还真有点进步。 于是各家愈发想把儿郎们往陆乔身边塞,技多不压身嘛,文武可双全啊,竟比当年太子选陪读的时候还热闹几分。 安国公得知这件事的时候,陆乔这个名字已经红遍了长安城。 当他从平康坊的小娘子口中听到陆乔的事迹之后,不由得起了拉拢陆乔的心思。 安国公想得很美,陆乔现在是白身,国公府稍稍给点甜头,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等陆乔以后中了武举当了官,当然要帮着国公府。 可惜安国公耳背了点,人蠢了点,脑子糊涂了点。他没有留意姘头说陆乔的时候,镇国公府在其中的举足轻重。 这不,安国公一听陆香亭没了的消息,便立刻让大夫人来陆家,联络感情,拉拢陆乔。 陆家下人到安国公府报丧,用的理由是陆香亭从假山上摔下来,磕到头重伤而亡。 这年头医疗不发达,摔死的人挺多的。 大夫人到陆家,听到徐明哲指责陆乔,第一反应不是怀疑陆香亭的死有蹊跷,而是担心完不成安国公让她笼络陆乔的任务,所以出言喝止。 楚歌柔柔地开口请大夫人偏厅坐,大夫人顺势就着他给的台阶下来,和和气气地跟着楚歌往里走。 徐明哲又想闹,又舍不得美人儿,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 陆乔瞥了徐明哲一眼。 今儿要不是不给这个高傲的徐世子一点交代,说不定他会想出别的法子闹腾着验尸,要是真传出去点什么,倒霉的是致陆香亭死亡的楚歌。 于是,陆乔朝徐明哲招招手。 “徐世子,阿姐的遗容别人看不得,你作为表哥,自然看得。” “你来看看阿姐,瞧瞧她可有不妥。” 他、他看吗?看就看。徐明哲强忍着恐惧,跟陆乔到敞开的棺材边。 棺材里是穿戴得整整齐齐,丝毫没有损毁的尸体。 被扎破的手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不细看根本看不出异常。 天气热,虽然用了冰块,尸体仍然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徐明哲光顾着忍耐恶心的气味,哪里顾得上细看。 “徐世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陆乔指指完好无缺的尸体。 徐明哲的脑海里浮现起表妹的娇俏,鼓起勇气揭开尸体面上的帕子。 惨白中透着青黑的脸,吓得徐明哲大叫一声,丢掉帕子连连后退。 陆乔摇了摇头,取过帕子,细细将尸体的面部盖好。 一旁主持丧葬的老道士欲言又止,陆乔示意他但说无妨。 “郎君,贫道晚说了一步,这覆面的帕子不到入葬的时辰,是不可以揭开的。” 陆乔看了看徐明哲,他满脸惊惧地看着老道士,双腿抖如筛糠。 “揭、揭开了会怎么样?”徐明哲声音打颤。 老道士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嘴上却道:“世子一会儿跨个火盆,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是他的眼神让徐明哲没了安全感,当然没心思再闹。徐明哲脸色发白,跟他带来的人一起去了外头。 偏厅,大夫人向楚歌隐晦地表达了安国公的意思。 楚歌装出为难的样子,“这样大的事,我怎么好做主,自然要先问过婆母。” 他口中的婆母,指的是王氏。 王氏刚病了那会儿,大夫人亲自来看过妹妹,但并不知道王氏后头越病越重的事。 听了楚歌的话,大夫人心中一喜。 对啊,妹妹是陆乔的主母,庶子当然要听主母的话。而妹妹又素来听她的,她直接去给妹妹说不就行了。 楚歌吩咐下人带大夫人去梨香院,大夫人喜滋滋地去了。 楚歌看着大夫人远去的背影,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下头发。 乔乔不许下人跟王氏说陆香亭的死讯,他让王氏的亲姐姐,安国公夫人亲自去说,总可以了吧。 第51章 罪 大夫人也是猪油蒙了心,到了梨香院见着王氏后,上来就是一句“妹妹节哀顺变”。 王氏一懵。 她这两天心里头晃晃荡荡总不踏实,醒一会儿昏一会儿,老听见唢呐的声音。 今儿的唢呐声尤其响,王氏撑着病体歪在榻上,正想叫人出去问问哪来的唢呐声,就见大夫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叫她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王氏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喊了声“亭儿”。 大夫人却理解错了,坐在榻上,拉着王氏的手一声声地劝。 “妹妹,亭儿是好孩子,这辈子没能长寿,下辈子定能托生在富贵人家。” 亭儿没能长寿? 王氏使劲攥着大夫人的手,满脸不可置信,喉咙里咯咯响。 “哎呦,”大夫人被攥住的那只手生疼,下意识地推王氏,“疼死我了,你撒手。” 安国公府的奴婢们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掰开王氏的手。 王氏被众奴婢拨动得坐不住,趴在床沿,虚弱地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 大夫人自顾自地低头揉着红肿手腕,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你掐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害得亭儿。她是不小心摔下假山才没的,要怪就怪你家假山建太高。上回你家二郎摔了一次,你干嘛不把假山挪走?” 大夫人以为王氏病得不重,毕竟哪个病重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大夫人忘了,王氏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即便病得快死了,王氏生命的最后一份光,仍然为她的孩子而燃着。 而现在,大夫人的话浇灭了王氏心头最后一点点微光。 假山啊假山,我想利用你摔死假庶子,却害死了我的亲闺女啊。 这都是...... 王氏嘴里蹦出“报应”两个字,趴在那儿蠕动了两下,没了声息。 大夫人吓了一跳,冲着王氏嚷嚷:“你今儿怎么了?什么报应啊?你别不动弹啊,你给我说说什么报应啊?” 她边说边去拽王氏,发觉王氏死沉死沉,她拽不动。 “你们瞎了啊,一个个杵着干什么?扶你家夫人坐起来啊。” 下人们去扶,年长的秦嬷嬷发现了不对,哀哭道:“夫人?夫人你醒醒!来人啊!夫人没气了!” 大夫人愣住了。 “不可能,不可能,刚才还好好的。” 然而赶来的大夫打破了大夫人的妄想。 “人已经过世了。” 大夫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痛哭失声。 “妹妹!妹妹!妹妹你怎么了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陆乔接到消息赶来,大夫人哭得不能自已,一叠声地说“我就说了两句话啊”“怎么人就没了啊”。 陆乔按了按额角。 不用猜,她也知道大夫人说了什么,导致王氏断了最后一口气。 葬礼一场变两场,棺材一口变两口。 外头疯传陆家邪门,吊唁的人都找借口不来了,只有哀乐声声不停。 而原本上赶着找陆乔的贵女们,想把自家儿郎往陆乔身边送的官员们,有不少碍于邪门的名声,悄悄疏远了陆乔。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楚星泽一如既往地站在陆乔这边,镇国公也是。 并且镇国公趁此机会清理了下家里的小私塾,把意志不坚定的人清出去,留下的方才是心腹,也算是因祸得福。 两场葬礼的头七过后,陆乔到镇国公府向镇国公致歉。 “因我家里的事,给国公爷添麻烦了。” 花厅里,陆乔郑重向镇国公行礼。 镇国公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让陆乔不必在意。 “我年轻时守北境,杀过些人。回到了长安,外头传我身带血煞,克妻克子,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 “我在城外救了星泽的娘,她见我跟传闻中不一样,就喜欢上了我,非要嫁给我。” “谁喜欢你?明明是你对我死缠烂打!厚着脸皮天天在我家门口转悠,你当年可没少挨我爹的打。” 谢氏过来想安慰下陆乔,谁知听到镇国公在吹牛,她毫不客气地拆台。 “哎呀,夫人,替岳丈打我的事干嘛,我要脸的嘛。” “现在知道要脸啦?瞎吹的时候,脸呢?” 眼看镇国公夫妇斗起了嘴,陆乔识趣地退出去。 她在院门口遇上了钟朗,钟朗问她要不要扶棺回乡。 “老宅那边来信,照着族规,阿姐和阿娘不可葬入陆家祖坟,我在城外寻了块山清水秀的地方。” “今年武举提前了,下个月中旬就开始,你早些准备。” 陆乔点头应是。 她看看钟朗憨厚的面容,想起先前他讲领兵用人的独到见解,忍不住把憋在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钟师父,若是有这样一个人,他无比忠诚,但心地不善,手段狠辣,动辄取人性命,该如何待他?” 钟朗见陆乔面色严肃,不似随意说出的话,认真思考了一番。 “大丈夫者,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善不为官。” “在我看来,忠诚比善良更重要。” “那人若是你朋友,有此心性和手段,若有机会,他必成大事。” 陆乔苦笑:“可他成事的代价,是别人的性命啊。”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若是为他自己,就得担下后果。” “他若是为了我呢?” 钟朗拍了拍陆乔的肩膀,半是怜悯半是羡慕:“为你做好事和为你做坏事的人一样难得。” “那人若是为了你,手上沾了血腥,你也要承担代价的。” 陆乔沉默了半晌。 “谢谢钟师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辞别钟朗后,陆乔去了一个地方。 天黑之后,她摇摇晃晃回了疏桐院。 满桌饭菜,一口没动,楚歌一听到脚步声就冲出来。 陆乔脸色发白,展开一抹虚弱的笑。 楚歌没忍住,当着下人的面抱住陆乔,带着哭腔问她怎么了。 在楚歌心里,陆乔宛如天神。可现在他的神祗痛苦不堪,摇摇欲坠。 “进去说。” 在楚歌的搀扶下,陆乔进了屋,躺倒在床上。 楚歌要去叫大夫,陆乔不许,让他关好门,不准下人靠近。 等屋里只有两个人了,陆乔让楚歌把床四周的蜡烛都点上。 “我给你看个东西。” 陆乔强忍着剧痛,拉下衣裳。 辉煌明耀的烛光里,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在靠近左心房的位置,有两个青墨色的字。 “罪”“罪” 两个罪字刻在女子身体娇嫩部位的附近,每个字都有拇指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无比,血色从字的笔画里不停向外冒,拉开的衣服内侧全是鲜红。 第52章 美人如玉剑如虹 楚歌的眼睛一下子通红,人扑倒在床边。他的膝盖磕在坚硬的脚踏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却毫无所觉。 少年喉咙里发出沙哑破碎的呜咽,平时拿着最细的针线都稳稳当当的手指,此时不停颤抖。 “不要!不要!”楚歌想要抹掉两个墨青色的罪字,但又怕伤到陆乔而不敢用力。他痛苦地叫喊着“不要”,眼泪稀里哗啦,擦拭渗血伤口的如玉手掌,转眼间血红一片。 古人信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毁。 刑罚中有一种在罪人面上或额头上刺字再染上墨的刑罚,叫黥刑。 陆乔身上的“刺青”,不但是大逆不道的标志,更显然是惩罚。 “谁干的?”楚歌猛然抬起眼睛,大颗大颗眼泪从红通通的眼眶里簌簌落下,“谁敢罚你?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楚歌踉跄着爬起来去拿剪刀,一股要跟人拼命的狠劲。 然而陆乔的一句话,让楚歌瞬间怔愣住。 她说:“我自己刺的。” “当啷”,铁剪刀掉在地上。 楚歌不可置信地转身。 烛光熠熠里,陆乔含笑看着他。 “我托人要了针和墨,自己对着镜子刺的。” 陆乔朝楚歌招手,“小鸽子,你过来。” 楚歌呆滞地走到床边。 “你跪下。” 楚歌“扑通”跪倒在脚踏上。 “张嘴。” 陆乔用食指沾了字上的血,放到楚歌的舌尖上。 “小鸽子,你要记住这种味道,它叫血腥味。” “你害死一个人,我就在身上刻一个罪字,让你尝尝血腥味。” “若你喜欢这种血腥,我愿为你流血而死。因为是我宠坏了你,所以你的罪我来担。” 湿漉漉的食指,一点一点描摹楚歌张开的唇瓣,陆乔微笑盯着楚歌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楚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漂亮的脸蛋憋得发红,漾着水光的唇瓣青中带紫。 “乔,乔乔,乔我、我” 楚歌抓着床单胡乱地扯,惊惧苦楚想说话却说不出。凄婉的容颜,柔弱的身姿,犹如被狂风暴雨摧折过的败花残柳,有一种凌虐的美感。 陆乔的心像被人用绳子一圈一圈勒起来一样疼,她咬着牙,硬是把眼泪逼回去,伸手捏着楚歌的下巴。 入手一片滚烫湿滑,泪水汇聚成小溪,浸染了楚歌细腻的肌肤。 “我问你。”陆乔的手指紧了紧,抓着少年郎尖细的下巴,语气带着点凶狠问:“以后还随便害人性命吗?” 楚歌想摇头,发现脑袋动不了,仓皇急迫地喊道:“不!不!不不、不,我不,乔,我不敢了。” 他真不敢了,他改,他一定改。 陆乔略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道:“要是以后再遇上想害我们的人,你该怎么办?” 楚歌慌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宫里的生活法则只有想尽办法活下去,谁要是害你,你一定要弄死他,只有死人才不会再害人。 “我、我、我应该”楚歌拼命动着脑子,透过朦胧的泪光,他对上陆乔的眼睛,福至心灵般地回答道:“我听你的!” “对!听你的!乔乔我听你的。”楚歌越说越笃定,双手虔诚地捧住陆乔的脸,“不管遇上什么事,我都听你的。” “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养狗,我绝不养鸡。你叫我吃饭,我绝不喝粥。”楚歌努力组织着语言,拼命向陆乔表示忠诚。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照做?”陆乔摸着楚歌的下巴,眯着眼睛问。 她要彻底打破楚歌的心防,才能扭回他跑偏了的心性。 “是!”楚歌毫不犹豫地点头。 “我要你......”陆乔拉近楚歌,在他耳边低语。 楚歌的眼睛刹那间瞪得像铜铃,本就哭红的脸又染上了更深一层的红,甚至耳朵尖都是红的,整个人活像一只油爆虾。 陆乔沉下脸,“不听话?谁刚刚说不管什么事都会听我的?你撒谎?” 楚歌知道陆乔多恨撒谎,闻言急忙道:“我听话的,我只是担心你的伤。” “好,你替我包扎。” 陆乔顿了顿,在楚歌紧张的眼神中,慢悠悠地道:“然后再做给我看。” 楚歌掩着羞红的脸,找出药膏,心猿意马地涂好伤口。 在陆乔的注视下,楚歌放下白色药膏,缓缓起身。 “蜡、蜡烛。”他按着衣襟,结结巴巴地说。 “蜡烛怎么了?”陆乔故作不解。 “太亮了。” “不亮怎么看得清楚。”陆乔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可是” 陆乔毫不犹豫地打断楚歌,“小鸽子,再磨蹭就天亮了,你要下人都传我们白日那啥吗?” 不不不,楚歌赶紧摇头。他强忍着羞涩,褪去衣衫。 美人如玉剑如虹。 陆乔压抑着燥热,淡淡地道:“开始吧。” 这一夜,梨香院守夜的小奴木棋整晚睡得极其不安稳。 纷杂的梦境中,他依稀听到男人低低的哭泣,以及难耐的求饶声。 “不、不行了,我不行了。” 男人的哭泣声里夹杂着他家二郎清冷压抑的声音。 “你行的,再来一次。” “呜呜,乔乔,饶了我,已经两次了,我不行了,饶了我吧。” “乖,听话。不听话,我不信你了。” “不要!我听话的,我真得听话的。” “听话就再来一次。” “唔唔唔乔乔帮我,帮我啊啊啊,好舒服,啊啊啊又、又要到了。” 木棋的梦境很长很长。 第53章 越长越好看 楚歌被陆乔折磨得精疲力尽,第二天连床都起不来。 陆乔早起去镇国公府,楚歌没力气下床伺候。他在床上侧支着软绵绵的身子,一头青丝披散开,眼里含着泪瞅着陆乔。 “乔乔,早些回来行不行?” 陆乔应了一声,亲了亲楚歌的眼睛。 “还难受吗?” “嗯。”楚歌可怜兮兮地用鼻音哼哼。 陆乔伸手去他身下摸了一把。 大清早的,疲惫的小小鸽一点动静也没有。 楚歌白玉似的脸庞染上霞红,小口小口吸着气,眼里的水雾弥漫开。 “疼......” 陆乔抽回手,在楚歌滑腻的脸蛋上安抚地摸了摸。 “乖乖躺着休息,这几天别吃辛辣的,我叫厨房做些清淡的送来。” 叮嘱了几句,陆乔在楚歌依依不舍的注视中离开。 镇国公府,教兵器的薛怀化拿着张帖子问陆乔,武举她用什么兵器。 “薛师父觉得我选哪样兵器好?”陆乔客客气气地问。 这位薛怀化为人踏实,教陆乔刀枪剑戟等多种兵器的基本功,每样都不出挑,但每样都扎扎实实。 闻言,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建议陆乔选重剑。 “武举试上有单独的弓马考,你的蚩尤弓不能用。其他兵器练的时间短,比不上人家练了多年的技巧。重剑的路数少一点,更重力气,你可选它。” 陆乔当然听专业人士的,选了重剑。 武举开考在即,现在再去打一把新的重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陆乔厚着脸皮从镇国公的武器宝库里“借”了一把重剑。 这把重剑叫石中剑。传闻泰山之上巨石,雷劈之后裂开一半,露出插在其中的石中剑,后被力大无穷的神人夸父拔出,得见天下。 石中剑身长二十五寸七分,剑柄足有陆乔小臂粗长,竖在兵器架上,比蚩尤弓还长。整把剑重十二斤,相当于四五个大沙袋,双刃开锋,光看着就叫人胆寒。 以陆乔的力气,也必须双手持剑才能练习剑招。单手只能提着剑,挥舞一下都困难。 陆乔肩上扛着重剑从武器库走出来,楚星泽望望她的石中剑,再看看自己手里轻飘飘的金丝软鞭,顿时感觉不好了。 都是男人,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然而很快的,楚星泽体会到了更大的差距。 武举考当天。 陆乔穿着楚歌亲手给她做的结实耐脏的胡服,吃完楚歌一大早起来给她张罗的丰盛早餐。下人抬着石中剑,剑柄上垂着楚歌一根一根挑选编号的红色剑穗,陆乔骑着新买的枣红骏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城外。 武举在城外的驻京大营里举行。 楚歌自然是同行的。 他坐在陆乔订做的豪华马车里,稍稍撩开窗边的帘子,目光盯着骏马背上的陆乔。 他的心上人啊,英气而独特,如雏鹰,即将高飞。 即便难得出来一趟,对路边的繁华热闹或是繁盛美景,楚歌也没心思看一眼。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陆乔。 察觉到楚歌的注视,陆乔回过头,朝着帘子上的小缝隙灿然一笑。 艳艳的笑容盖过了盛夏骄阳,楚歌掀帘子的手微微抖,脸红得一塌糊涂。 到了大营,楚歌的马车被拦了下来。 陆乔嘱咐下人护好楚歌,然后和楚星泽汇合,一同进去参加武举。 楚歌咬着帕子,狠狠盯着楚星泽的背影。 趴在乔乔肩上哭的混蛋,为什么越长越好看?上回见到的时候明明丑得很啊。 楚歌气忘了,上回他见楚星泽的时候,楚星泽正举着杠铃,表情管理艰难,当然不好看。 这回不用举杠铃了,加上楚星泽这段时间又瘦了不少,下巴尖了,脸小了,练武练得肩宽背直,英姿勃发,可不就好看了嘛。 不说楚歌在车厢里生闷气,单说陆乔进了武举场。 偌大的大营用彩绸圈出一块块不同的考场,陆乔和楚星泽在入口出分别进行登记、对画像、取对牌,他们的对牌有两幅。 原来之前的武举试要考两年,一场叫生试,由每个郡独立举行,选出五百名,成为武生员。次年参加部试,选出三百名,成为武才子。 武才子前五十名是武进士,武进士在中举后次月参加殿试,由皇帝评选出武状元、武探花、武榜眼。 但是由于近来内外纷争不断,今年长安的生试和部试合二为一。除了前三年已取得武生员功名的人只用参加部试,其他人今天要先考生试,过了立马考部试,对体力是巨大的挑战。 陆乔和楚星泽的考场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面,两人便分开了。 陆乔去考场的路上,意外地碰到了高志。 高志已经是武生员了,今儿来参加部试。 考生之间不得交流,两人只是交换了个眼神,并没有说话。 生试第一场是负重,彩绸围起来的场地里,放着十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每一块石头上头用白色石灰写着斤数。 考试的方式简单得很,就是考生们排队过去搬石头,把石头搬起来之后绕场走一圈,考官把考生们搬起来的石头总重量加起来,记在一个红色纸上封起来。 陆乔排在队伍中间。 在一群人高马大、肌肉壮硕的汉子们中间,高挑秀美的陆乔,有那么点格格不入。 不过第一场考试,大家都很紧张,专注地看着上场的人,即便注意到了陆乔的“柔弱”,也没人在意。 瞧那细胳膊细腿,连最小的十斤也未必搬得动,不值得关注。 陆乔也专注地看着前头的考生。 大多数的考生能搬到第四块,也就是四十斤的石头,总重量加起来大约在一百斤左右。好一点的能到第五块,总重量一百五十斤左右。 陆乔挺举的最高纪录是两百二十多斤,要过负重不难。 轮到她的时候,考官明显一愣,低下头仔仔细细地核对了姓名、籍贯、画像,再三确认没错之后,中年考官憋着笑,让陆乔去搬石头。 啧啧,这小白脸是不是报科举报错了,拉不下面子来走个过场啊。 陆乔没在意考官隐含的嘲弄,她活动了下手脚,搬起第一块十斤石头,绕场一圈。 考官刚要往红纸上写个十,就见陆乔搬起了二十斤的。 他放下沾了墨的毛笔,好整以暇地看着陆乔。 他倒要看看这个斯斯文文的小白脸能搬几块,撑死了能有三块。 然后,陆乔搬起了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第六块。 她没有逞强去搬第七块,后面还有别的考试,她要保留体力。 考官呆若木鸡。 “考官大人?”陆乔纳闷地问:“我的成绩是多少?” 考官一改之前的轻蔑,磕磕巴巴地说:“二、二百一十斤。” 第54章 纠缠 满场哗然,执笔的考官尤其惊讶。 两百一十斤这个成绩高不高?当然高!细数开国三十年来,武举负重的最高纪录也就两百一十六斤,陆乔能达到两百一十斤,已经是极高了。 但最让考官吃惊的,并不单单是成绩。 如果今天负重两百一十斤的人,是身高九尺的彪形大汉。考官虽然讶异,但并不会震惊。 可站在他面前的人唇红齿白,高挑纤细,怎么看都是舞文弄墨的书生。偏偏这个漂亮书生举起了总重两百一十斤的石头,这就很离谱了。 面对众人的惊讶和怀疑,陆乔神色自若。她一边擦着手上的汗,一边笑问考官。 “大人,可以递红封了吗?” “等、等一下。” 中年考官叫来场边的巡考,验了下陆乔搬过的石块。 石块没问题,没有空心、没有破损、没有缺重量。 “对不住。”考官朝陆乔抱拳,递了红封。 陆乔笑笑,没说什么,接了对牌去骑射场。 哎,都是太帅惹得祸。 骑射很顺利,因为骑射更注重技巧,倒没人因为长相质疑陆乔。 兵器场。 陆乔提前向考官递了重剑的申请,考官准了。她到考场的时候,来顺和木棋还有两个仆人,已经抬着重剑等在场外了。 陆乔取了重剑,抬脚往场内走。 来顺张嘴想说什么,被木棋一把拉住。 一耽搁,陆乔径直进了考场。 经过上次的事情,来顺和木棋两人有些不对付。 来顺不高兴地道:“你拉我做什么?少奶奶被安国公世子纠缠,我得让郎君知道啊。” 木棋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郎君正是考武举的紧要关头,不能分心。” “可少奶奶那边” “你有在这废话的功夫,还不赶紧出去护着少奶奶。” 说完,木棋看也不看来顺,叫上另外两个人急匆匆往外走。 来顺臊着脸跟上去,委屈地嘀咕。 “是郎君说少奶奶的事必须一件不落,随时跟她说得嘛。” --- 考场大门附近,各家等待的马车挨挨挤挤,把宽大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陆家的马车实在太大,挤得难受,老被磕碰。楚歌便让人走远了些,单独停在街道尽头的百年老树下。 此时临近中午,天气热得很,各家马车都敞开了门窗,唯独陆家马车关起了门,窗户上的竹帘也放下了,叫人瞧不清里头。 车辕上,陆家的车夫紧紧握着缰绳,神情有些紧张。 马车左右各站了两个陆家的仆人,他们防备地盯着围在四周的八个下人。 这八个健硕的下人是安国公府的,他们听命于世子徐明哲。 徐明哲骑着高头大马,情意绵绵地盯着车厢上的竹帘。 竹帘后,影影绰绰看到一张面无表情的柔美容颜。 “县主,在下并无恶意。天气这般热,在下担心你在马车里闷坏了,想请你到旁边的茶楼里坐坐,喝喝茶,解解暑。” 楚歌一言不发。 他打开装满冰块的大铜冰鉴,取出一瓶梅子饮,从车门上的小格子里递给车夫,让仆人们分着喝。 梅子饮冒着冷气,散发着酸酸甜甜的香气。在这炎热夏日里,无疑是极佳的解暑冷饮,一般人可喝不上。 陆家仆人们感激涕零,大声谢赏。他们分喝梅子饮,咕噜的饮茶声馋得安国公府的下人直咽口水。 徐明哲讨了个没趣,神情尴尬,心中有些不耐。 自从在葬礼上见过楚歌,徐明哲就对他着了迷,日思夜想,想再见佳人一面,说说话,亲近亲近。可楚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见不着。 徐明哲找了个由头,登门拜访。结果接待他的是管家,让徐明哲非常郁闷。 得知陆乔参加武举,楚歌随行等候之后,徐明哲迫不及待地带着下人赶来。 可是他没想到,他顶着日头软磨硬泡了大半天,楚歌就是不出马车,对他不理不睬。 第55章 嘴毒 徐明哲长得不差,读书不错,家世挺好,性子自然傲慢。 在他看来,楚歌是个不正统的县主,还是个商家妇,地位差他十万八千里。既然他肯放下身段对楚歌说好话,楚歌就该给他面子,温言软语地好好陪着,任他予取予求。 然而现实却是楚歌不但不睬他,还当着众人用冰镇梅子饮打他的脸。 徐明哲彻底失了耐心,冲下人挥手。 “请县主出来。” 八个健硕的下人往马车们扑过去,陆家的仆人和车夫拼命抵抗,几人打在一起。木棋和来顺等四人刚好赶来,立马加入战团。 这边的混战很快引起了各家马车的注意,但是并没有人出手帮忙。 安国公府的下人壮硕有力,又比陆家的仆人多一人,渐渐占了上风。 混乱中,不知道谁撞开了马车门。 敞开的车门后,楚歌端端正正地坐着,绝色殊丽的容颜,蕴含怒意的黑亮眸光,竟让混战的下人们为之一顿。 尤其是安国公府的健硕下人们,无端生出几分逼良的愧疚感。 “住手。” 为了掩盖日益低沉的声线,楚歌刻意拔高了声音,场面顿时一静。 徐明哲面露喜色,他望着楚歌如冰雪似的冷然模样,觉得这日头都不那么热了。 楚歌取过折扇打开,遮住下半张脸。 这把折扇是陆乔和楚歌一起造来玩的。 陆乔把沉铁打成薄片,制成了乌漆嘛黑的扇骨。黑色扇面上,楚歌亲手画了白玉竹。 楚歌手持折扇,缓缓站起。 葱白修长的手指,黑色的扇子,雪肤明眸,纤细窈窕的身段。当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每一脚都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天上的仙子下凡了。 楚歌走到车辕上,站定,看着徐明哲。 徐明哲以为楚歌屈服了,神色间有一抹得意,骑着马靠过去。 他微微抬头,矜贵自得。 “县主,请茶楼一叙。” 楚歌轻启薄唇,声音又高又稳,有种泰山压顶之感。 “喝喝喝,你八辈子没喝过茶?你家住沙漠,天生缺水吗?满脑子都是喝茶喝茶喝茶,你上辈子是茶叶?喝杯茶才几个钱你非要请请请,我下次给婆婆上坟要不要请你睡棺材啊?” 徐明哲脸一僵。 众人的心哗啦啦碎了一地。 明明是倾国倾城的佳人,这嘴,怎么这么毒啊。 其实楚歌以前虽然气急了会骂人,但大多数时候,他并不怎么爱说话。 可是陆乔禁止他跟人斗狠,也不许他“逗”家里的下人,楚歌剩下的唯一发泄怒气的途径,就是拿嘴咒人了。 通常,他只在心里骂,暗暗倾泻一下不快。 尽管如此,楚歌骂人的功力仍然以极快的速度增长,并且随着阅历的增长,花样翻新,自成一派。 徐明哲一系列的过分行径,着实惹急了憋屈的楚歌。 在心里骂已经不过瘾了。 当然,楚歌敢当面骂徐明哲,并非是冲动。 一来他是县主,徐明哲不敢真得对他怎么样。二来安国公府拉拢陆乔的意思很明显,徐明哲这时候来勾搭他,肯定是背着家里,骂了就骂了,安国公府不会帮徐明哲出头,说不定还要教训徐明哲这个傻缺。 果然,楚歌喷了徐明哲一顿后,徐明哲涨红了脸,却愣是没敢抬出安国公的名头。 第56章 也要 徐明哲被楚歌一通毒舌弄得下不来台,又羞又气,满脸通红。 经过这一遭,他看向楚歌的眼神中再没有惊艳和爱慕,只有浓浓的厌恶。 楚歌才不管徐明哲厌恶不厌恶,警告徐明哲再敢纠缠,他就跟安国公和安国公夫人告状。 “你、你、你”徐明哲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楚歌挑眉,“你结巴了?我跟你娘说一说,给你找个大夫治。” 徐明哲想想自己的名声,想想安国公府的声誉,终于从色迷心窍中醒了过来,咬着牙道:“不敢劳烦县主。”然后带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楚歌冷哼一声,慢条斯理地回到车厢里,继续享受冰鉴的凉爽,把玩着折扇,等待陆乔。 午时末,陆乔交了兵法的卷子,出了考场。 同她一起出考场的还有很多人,大多是考完了生试的,少部分是考完部试的。有的人垂头丧气,哀叹连连,有的人笑容满面,颇为得意。有的出了考场孤零零走了,有的被家里人簇拥问东问西,有的由下人伺候着往自家马车去。 来顺和木棋打完架,就在考场边守着,看见陆乔出来,两人争相围着她,把人往马车那儿领。 “郎君,咱家车子停在那边树底下,少奶奶叫人备了熘鸡脯、蝴蝶虾卷、八宝兔丁、金玉笋、煨茄鳖、白扒鱼唇、清蒸鲜贝、慧仁米粥跟各色鲜果饮子。”来顺嘴皮子溜,跟报菜名似的。 木棋不甘示弱,不知从哪摸了把蒲扇给陆乔扇风,吹捧道:“郎君今儿定然考得极好,我们进去送兵器的时候,听见好些个人夸郎君力气大,第一场没人比您成绩好。您的骑射也是最出众的,送红封的考官说您是天降将星呢。” 陆乔被两人逗笑了。 她不担心负重、骑射和兵器三科,确实满场无对手,她最担心的是兵法。 倒不是说题目她不会答,实际上,经过钟朗的应试训练,今儿的几道题目陆乔全答上来了。唯一一道钟朗没押对的,是道实战题,假设了匈奴犯边边关主将该如何应对。 陆乔把能想起来的三十六计写了几个上去,即便这题她不得分,前面几科成绩也足够了。 走到一半,陆乔看见了高志,他和他娘正要上驴车。 陆乔走过去,和高志见礼。 “高大哥。” “陆二郎,”高志笑着道:“我就晓得你肯定没走。” “你如何知晓?”陆乔奇道。 “你的生试肯定过了,等下午的部试,对不对?” “高大哥聪明。” 陆乔正跟高志说着话,抬头看见楚星泽出来,忙向他招手。 楚星泽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神色轻松,看起来考的不错。 高志认得楚星泽,奉承了一番。 楚星泽自打正正经经学了武,倒不像以前那般狂妄,也客气了几句。 “高大哥,今儿的部试难不难?严不严?”楚星泽问。 高志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自己考试中的情形,和陆乔、楚星泽讲了。 “......兵法考的考官里有户部侍郎严育大人,最是耿直严厉,在他面前千万谨慎。” 陆乔和楚星泽谢过高志提点。 两人都饿了,约了晚上去平康坊找地儿好好聊,随后各自上了自家马车。 生试的成绩要未时三刻才会慢慢公布,陆乔用了饭,跟楚歌在车厢里休憩。 楚歌跟她说了徐明哲的事,陆乔夸他骂得好。 “他若还敢找你,你跟我说,我有法子叫他彻底不敢。” “什么法子?”楚歌好奇地问。 陆乔但笑不语,楚歌没追问。 只要乔乔说有法子,就一定有法子。 用了冰鉴的车厢虽然凉爽,但是陆乔活动了一上午,这会儿还是热得慌。 楚歌心疼地给陆乔打扇子,还用沾了冰水的帕子给她擦手。 “冰块凉,别冻着你。” 陆乔捉住楚歌的手,不让他沾冰水。拿掉帕子,她疑惑地抓着楚歌的手捏来捏去。 “你的手怎么比冰块还凉?” “我体寒,比常人体温更低些。” 楚歌摊开手掌,柔嫩的掌心贴着陆乔布满茧子的手。 有些粗糙,却意外地叫他感觉踏实。 “那你别沾冰水了,直接用手摸摸我就行。” 陆乔说完才发现,她的话听起来不对劲。正要改口,楚歌已经殷勤地凑了上来。 冷玉似的手,一只贴在陆乔的脸颊上,一只贴在陆乔的颈侧,柔柔地按摩着。 楚歌双眼亮晶晶,看起来很欢喜。鬼使神差的,陆乔把改口的话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楚歌只是擦擦汗、按按肩,并没有进一步行为。陆乔累了一早上,靠着厚厚的车厢壁,闭目养神。 “乔乔?” “嗯?” “你能不能趴在竹席上,我给你擦擦背。” 陆乔睁开眼,看向楚歌。楚歌手里拎着白色的帕子,特别纯良地拍了拍地上的竹席。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楚歌以为陆乔不愿意的时候,陆乔懒懒地道:“行。”然后当真趴在竹席上。 楚歌刚要扔了帕子,换自己的双手上,就听陆乔说:“你的手又不吸汗。” 目的被看穿,楚歌颓丧地低头,老老实实拿凉帕子给陆乔擦汗。 陆乔主意到楚歌用的力气比寻常大,何止擦汗,简直要搓澡。她知道,楚歌有小脾气了。 她翻了个身,仰躺,看着楚歌。 “前面也要擦。” 楚歌呼吸一窒,呆愣愣看着陆乔。 陆乔松开衣带,平胸无所畏惧。 楚歌见她不是说笑,脸上迅速染上红绯。 神色如常的陆乔:“......”该脸红的难道不是她吗? 算了,自从养了小鸽子,羞耻心已经跟节操一起喂了狗。 “擦、擦好了。”来自手抖几乎拿不出帕子的楚歌。 “手。” “什、什么?”来自扔了帕子不可置信的楚歌。 “酸,给我按一按。” “好、好。” “轻一点揉,嘶,你别掐我。”来自吃痛的陆乔。 “对、对不起。”来自没经验和太激动的楚歌。 “就这样,呼,挺好的。” “乔乔”楚歌眼尾发红,双手在陆乔上身游走,哑着声音跟要哭似的。 “嗯?” “你真好。” “哪里好?” “哪里都好。” “喜欢?” “嗯。” “乖。”来自平胸也可以骄傲的陆乔,“小鸽子,你身上也是凉凉的吗?” “可、可能有点热。” “我试试。” “嗯哼......” 第57章 天阉 车厢里一片旖旎,武举考场内却因为陆乔的兵法卷子吵翻了天。 “不行,这卷子上的字忒丑了,不能过。” “哎呀姜大人,咱们是选兵将,又不是选秀才。这卷子上的字虽然丑了点,可你瞧这几条计谋,很实用的嘛。我觉着能过,能过。” 被称为姜大人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扔下手里的卷子,不高兴地道:“李大人!兵将以后也是要写折子的,这样的字呈到皇上面前,岂不是污了圣眼。” 李大人年近五十,一把胡须如雪白,笑眯眯地说:“字这种东西,可以练的嘛。你先看看内容,这考生有将帅之才,要是不录用,是朝廷的损失啊。” “字如其人,这人指不定长得多难看。李大人你忘了,举业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所用人才皆需五官端正,貌丑不录。”姜大人坚持。 “那姜大人,我们把红封拆了,叫这卷子的考生来。若是长得好就录,长得不好就不录如何?”李大人捋着胡须,笑道。 “不行,岂能如此儿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嘛?”李大人不玩他的胡子了,无奈地问姜大人。 “我觉得不能录。”姜大人梗着脖子道。 李大人拿起卷子,指着最后一题的答案给姜大人看。 “姜大人,你看,你细看,你看完再说。” “哼。”姜大人气哼哼,一目十行地看完答案。 李大人又恢复了笑容,缓缓道:“姜大人,咱凭心而论,这瞒天过海、无中生有两计是不是极好?” 姜大人那反对的话在嘴边转了下,咽了下去,仍旧有些不快地道:“可这字也忒丑了,我那五岁的小儿子写得都比这好看。” 李大人出主意道:“反正后头还有部试,咱们只管报上去,到底录不录,让部试的大人们做决定,如何?” 姜大人沉吟了下,妥协。 “部试阅卷的乃是严大人,他最是严厉,自当交由他定夺。” 陆乔当然不知道,她的丑字引起了两位大人的争执。 未时三刻,生试放榜,录了的继续参加部试,没录的走人。 陆乔和楚星泽都录了,而且巧合地分在了同一考场。 部试的内容跟生试差不多,只不过要求更高。 比如负重这一项,不达一百五十斤的直接刷掉。骑射中凡脱靶的,当场请离。 因而考场的气氛比上午凝重,时不时有身高七尺的大汉抹着泪被“请”出考场。 陆乔打起十二分精神,顺利地过了负重和骑射,到了兵器考。 兵器考采取抽签淘汰制,一共三轮。 陆乔赢了两轮,在最后一轮遇上了楚星泽。 楚星泽拎着金丝软鞭,使劲朝陆乔使眼色。 兄弟,让一让我! 陆乔狠狠心,重剑抡上去,一点没客气。 楚星泽气得两眼瞪成铜铃,上蹿下跳地躲。 说好的兄弟情呢!打我跟打儿子似的。啊呸呸呸,陆二才不是我爹。 他躲出了真火,瞅着空子一鞭子抽在陆乔胳膊上。 陆乔吃痛,加上前两场体力消耗过大,一个没稳住,重剑脱了手。 楚星泽眼睛一亮,反守为攻,鞭子舞成花朝陆乔攻来。 陆乔赤手空拳,冷静地后退,想着对策。楚星泽用鞭子的时间短,虽然舞得很好看,但大多数是花架子。 陆乔干脆硬扛了两鞭子,直接扯住鞭梢,使劲一拽。 楚星泽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下一瞬,他已经扑倒在陆乔脚下,摔了个狗啃泥。 下巴火辣辣的疼,楚星泽又气又羞,爬起来给陆乔来了个“猴子偷桃”。 陆乔□□一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楚星泽的手。 偷什么不好你偷桃,她有那玩意吗啊? “要脸吗你?”陆乔咬牙切齿,一个背摔,把楚星泽撂倒。 楚星泽摔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手掌。 空、空的......窝巢,陆二是个天阉。 陆乔一看楚星泽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但这事不好解释,况且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考官倒数完,宣布赢家是陆乔,可以去兵法考场了。 而作为败方的楚星泽,要先去参加败者淘汰赛,赢了淘汰赛,才能参加兵法考。 楚星泽目送陆乔离开,英俊的面容上,神情一言难尽。 同情、怜悯,混着被瞒在鼓里的不快,还有一丝感慨命运不公的惆怅。 陆乔回头想看看楚星泽有没有事,就对上他复杂的神情。 陆乔:这熊孩子在胡思乱想什么?还是打得轻了。 兵法场。 陆乔坐在小隔间里,对着卷子苦思冥想。 有个监考官在陆乔的考间外来来回回走了三趟。 这监考官大约四十多,黑黑瘦瘦,眼小脸大,面孔严肃,正是有严厉耿直威名的户部侍郎严育。 第一趟,严育只是想看看陆乔的字迹。 第二趟,陆乔的字丑得严育难以置信,所以再看一遍。 第三趟,严育确认陆乔的字真得丑,很想把她刷掉,但是为了主公的大业他只能忍。 于是,当部试结束后。 在姜大人和李大人的瞩目中,严育面不改色地给陆乔的卷子批了个“乙”。 “甲”等实在批不下手,给个乙吧。 即便兵法是乙,加上前面三科的优异成绩,陆乔的综合成绩竟然是部试的头等头名。 当然,刚考完的陆乔还不知道成绩。 她一出考场,还没来得及回自家马车,就被镇国公和他夫人请上国公府的马车。 镇国公夫妇向陆乔打听楚星泽怎么还没出来。 陆乔忍着肩上和腿上的鞭伤,将楚星泽参加淘汰赛的事儿说了。 “他没过啊?”谢氏略感失望,但并没有怪陆乔。 毕竟是淘汰赛,她能理解。 国公爷笑呵呵地道:“夫人别担心,泽儿肯定过了淘汰赛,在参加兵法考,不然这会儿已经被赶出来了。” 谢氏顿时高兴起来,只是心里终究不放心,向陆乔问这问那。 陆乔当然不好意思说走,陪着镇国公夫妇说话。 楚歌独守空车厢,频频张望镇国公府的马车,想陆乔想得抓心挠肺。 乔乔,乔乔,乔乔。 楚歌实在等不住了,他克服心里的恐惧和怯意,握着扇子下了马车,来到镇国公府的马车外。 听说清河县主求见,谢氏愣了下,国公爷开口请人进去。 门帘掀开,夕阳裁剪出一抹高挑纤瘦的身影,金色的余晖洒在楚歌的侧颜,五官精致立体,欺霜赛雪的肌肤隐隐闪着亮光。 谢氏的容貌不差,年轻时也是名震长安的美人,此时却隐约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县主这样美,他的母亲淑妃娘娘听说更美,难怪引得圣上不顾伦常,杀兄夺妻。 谢氏心中一叹:哎,不知道陆家二郎能不能守住清河县主,自古红颜易惹祸事啊。 楚歌心情忐忑,抬眼看到陆乔。 他见陆乔神色温和,并不怪他自作主张,楚歌眉眼一柔,含笑行礼。 第58章 上药 各自见过礼,楚歌坐到陆乔身边。 陆乔的衣服上有软鞭的印子,楚歌低声问她怎么回事。 镇国公和谢氏也看过来,陆乔轻描淡写地说了下兵器考的事。 楚歌垂下眸,眼里闪过一抹戾气。 谢氏忙叫人取了一瓶药膏。 “这是我们府上独有的散淤膏,敷在伤口上使劲揉化了,很快就好。” 陆乔推辞一番收下。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楚星泽回来了。 他看到陆乔也在,表情变得十分古怪。眼睛看上看下看他爹娘,就是不敢看陆乔。 陆乔瞥了别扭的楚星泽一眼,施施然告辞。 临下马车,楚歌不知怎么的踉跄了一下,踩了楚星泽一脚。 那一脚不偏不倚踩在了楚星泽的脚指头上,还碾了两下,疼得楚星泽龇牙咧嘴。 “对、对不起,我没站稳。”楚歌怯怯地看着楚星泽,清澈的眼神无辜地像林间的小鹿。 楚星泽最是怜香惜玉,赶忙道:“是我不好,挡着妹妹的路了。” 楚歌弯了眉眼,说了句“世子真好”。 楚星泽乐呵极了,哪还顾得上追究楚歌为什么踩完还碾他两下。 一旁的陆乔把事情的经过看在眼里,默默为楚星泽点了根蜡。 回到马车上,陆乔捏了捏楚歌的鼻尖。 “你啊你” “谁叫他打你。”楚歌摸着陆乔的肩,心疼地说。 “那我也打他了啊。” 楚歌想说“他活该”,又怕陆乔不高兴,不吭声,要看她的伤。 “伤在哪儿了?” “肩上一道,腰上一道,腿上一道。” 伤的位置有点尴尬,陆乔便捉了楚歌的手,小声道:“回家看。” 晚上。 陆乔想洗漱,楚歌不让。 “我先看看伤,破皮了可不能沾水。” 陆乔知道他是好意关心,没拒绝。 楚歌拿着谢氏给的药膏,帮陆乔揉开了肩上和腰上的伤。这药膏里面有不少油脂,楚歌白玉似的手掌沾染了一手的药油。 “还有一处在哪?” “我自己来。”陆乔伸手想拿药膏。 楚歌没给,晃晃自己的手。 “别弄脏了你的手,就着我的手一起揉了。” “咳咳”陆乔难得磕巴了下,“不、不方便。” 楚歌明白了什么,心跳加快,脸发红。 “那我把眼睛蒙起来,行不行?” 陆乔累了一天,确实没什么力气。再说她和楚歌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她便解开腰带,蒙在了楚歌的眼睛上。 明晃晃的烛光里,楚歌眼睛上蒙着陆乔的腰封。黑色的腰封上绣着金色的福字纹,裹在洁白柔嫩的小脸蛋上,在脑后打两个大大的蝴蝶结。 他两手沾满滑腻的药油,茫然地伸出手。 “乔乔?” “这里。” 陆乔慵懒地靠着厚实的被褥,抬起一条腿,架在楚歌的肩头。 楚歌抱住陆乔的腿,手掌顺着小腿肚滑下去,掌心抚过线条流畅的肌肉。 柔中带硬,硬中带柔。 楚歌想起夏天宫里会有一种奇怪的水果叫荔枝。有一年他在御花园里捡到一颗荔枝,剥开壳后,里面果肉就是这样软中有硬,咬下去之后,满嘴清甜的汁液。 他忽然有些口渴,咽了咽口水。 “乔、乔乔,到了吗?” “再下一点。” 楚歌慌乱地往下,忽然觉得掌心一热。 陆乔俊秀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赶紧把他的手拿开,按到伤口上, “在这。” 真是......手太快了吧。 楚歌屏气凝神,将药油揉开,揉得一身汗。 陆乔一身的汗却不能洗,只好拿毛巾沾水擦一擦。 楚歌倒是洗了个长长的澡。 临睡前,楚歌突然问陆乔。 “乔乔,我上药的时候按了哪儿?” 陆乔困倦得迷迷糊糊,翻个身道:“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你让我再摸摸。” 陆乔的手往后,掐了楚歌一把。 “啊”楚歌叫了一声,又疼又爽,两眼冒泪花。 “乔乔坏。”楚歌环着陆乔,把脑袋搁在她肩上,抽泣着嘀嘀咕咕:“不公平,你都摸了我的。” 陆乔弯起唇,拍拍他的头。 “乖,五年后给你。” 第59章 花吃了那男孩 部试后第三天,陆家接到了殿试的帖子。 大管家高兴极了,顶着烈日带人粉刷大门、建新门楣好挂武进士的牌子。 他满脸喜气,一边督促下人干活,一边告诫众仆人。 “咱陆家以后是士人之家,不是白丁,都给我警醒着点,不许丢了郎君的脸。” 大管家的两个干儿子来喜、来福围着他们干爹拍马屁。 “干爹,您老可真有眼光,早早跟了二郎。” “是啊是啊,干爹您怎么看出二郎会中举的?您教教我们识人相面的本事呗。” 大管家在干儿子们的头上敲了两下,“去去去,干活去,这份本事你们想学还差得远呢。” 话虽然这么说,大管家的脸上的笑意却是极灿烂,比盛夏的骄阳还耀眼。 门口正忙得热火朝天,楚星泽带着下人来了。 楚星泽骑在赤红骏马上,后头镇国公家的下人还牵了两匹马。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另外一匹是四肢短短、模样可爱的骝色矮脚马。 大管家迎上去,请安问好。 “免了免了。”楚星泽挥挥手,指指身后的两匹马,“我给陆乔和县主送礼物来了,他们在家吗?” 大管家忙把人往堂屋里请,答道:“回世子爷,郎君和夫人在后院荡秋千。您请稍坐,我这就让人通禀。” 王氏过世后,楚歌从少奶奶升为了夫人,执掌整个后宅。 后院。 前两天陆乔和楚歌闲聊,楚歌说他从没有荡过秋千,陆乔便连夜在疏桐院搭了架秋千。 院里没有粗壮的树,陆乔用结实的木桩和铁块搭建出一个单杠似的秋千架,再把秋千板用绳索挂上去。为了美观,秋千架和荡绳上粘满了刚摘下来的太阳花,粉橙黄白,花大色艳,裹满了整个秋千,远远看去,还以为是花丛里长出了一架秋千。 只是满架的太阳花跟荡秋千的人相比,却差了万种风情。 少年渐渐长开的五官精致得像画家一笔一笔精心画出来的一样,柔软的肌肤彻底褪去了营养不良的蜡黄和干瘪,像剥了壳的鸡蛋,养得又白又嫩,逐渐抽条的身姿随着风上下荡漾,留下一串快乐的笑声。 风忽然大了,调皮的风儿掀起了金色百褶裙的下摆,露出两条细白的小腿,圆润的腿肚像进贡的椰果似的饱满滑腻,摇曳在陆乔的眼底。 “都下去。” 推秋千的陆乔喝退了疏桐院的下人。 院门关上,陆乔拉住秋千绳。 “好乔乔,再让我荡一会儿。”楚歌揪了秋千绳上的一朵粉色太阳花,递到陆乔面前,“呐,给你一朵小花花。” “我给你摇了半天绳,就值一朵脏脏的小花?” 楚歌捏着话,两眼亮晶晶。 “不脏啊,花朵都是洗干净才用在秋千上。而且是我亲手摘的,你不要吗?” 他拿白色的花瓣去挠陆乔的鼻子,笑容促狭。 “越来越皮了。”陆乔一口咬住花。 “我的花......唔” 唇齿交缠之间,花汁溅出来,弄脏了少年仰着的脸。过多的粉色汁液在两人的唇角蜿蜒,与白瓷脸蛋上的羞粉交相辉映。 一吻毕,两人抵着额头喘息。陆乔气息长,很快就调整过来。楚歌却有些喘不上气,呼吸短促,两手揪着陆乔的腰带,微微上挑的眼睛里布满汪洋水泽。 “都说了,别这么看我。” 陆乔唠叨着,把楚歌的头按在怀里。 楚歌自然是没办法答的。 “怎么不穿亵裤?” 陆乔想起那惊鸿一瞥的白。 楚歌喘着粗气,握住陆乔的手,让她自己探。 陆乔摸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咳,这条亵裤太短了,下回荡秋千穿长一点的。”她一本正经地道。 又亲又摸的,楚歌浑身难受的紧。他说不出话来,只能腹诽:你的亵裤剪掉了一大半,我还没嫌短呢。 话又说回来,他是不嫌陆乔的亵裤短的,越短越好。 “笃笃笃”院门被敲响。 木棋隔着门,向陆乔禀报:“郎君,镇国公世子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来。” 陆乔低头,亲亲楚歌的额头。 “去不去?” 楚歌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乖顺地点点头。他伸出胳膊,修长的手臂圈住陆乔的脖颈。 “走不动。” “好,我抱你。” “不要横着抱。”楚歌娇气地道:“晕。” 陆乔失笑。 小祖宗哎。 楚歌咬着下唇,凝望着陆乔的眸子潮湿得能滴出水。 习武的有力大掌将繁复宽大的裙子撩起来,陆乔托住楚歌,将人抱在怀里。 楚歌像抱着树干的无尾熊一样,四肢盘挂在陆乔身上,偏头咬陆乔的耳垂。 “别使坏。”陆乔掐了把楚歌。 楚歌嘤咛一声,身子跟着抖了抖。 陆乔抬起脚,慢慢往门口走。 “小鸽子,到门口放你下去。” “嗯哼。”楚歌软软地应了,眼神迷离地盯住陆乔的后颈。 院门不远,再慢也走得到。 到了门扉处,陆乔把楚歌放下来,抽出帕子帮他清理衣裳。 “太麻烦了,还要擦。”陆乔吓唬楚歌:“下次拿绳子绑起来。” 楚歌脸色潮红,又抖了几下,软绵绵地求陆乔。 “不要嘛。” 等两人腻歪完,楚歌恢复正常走路,堂屋的楚星泽已经喝了两壶茶了。 眼见陆乔和楚歌携手款款而来,楚星泽气得跳起来。 “陆乔你也太慢了!”楚星泽看了看一旁笑容腼腆的楚歌,后头那几句脏话咽了下去。 “世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动作太慢了。” 楚歌歉意地低头行礼,神色间充满内疚之意,肩头微微耸动,好不可怜。 楚星泽忙道:“县、啊陆夫人,我不是怪你,我是怪陆乔。” “都是我拖慢了夫君。”楚歌更愧疚了,头都不敢抬,肩膀一抖一抖的。 楚星泽以为他把楚歌惹哭了,吓得连连摆手,又是作揖又是道歉。 “不不不,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错怪了陆乔,我说错话了。是我耐心不足,心性太急,还需要磨练。” 陆乔扶额。 只有她看出来楚歌是装的吗? 还有,楚星泽你这样单纯很容易被卖了还帮小鸽子数钱的啊。 第60章 疑云 陆乔询问楚星泽的来意,楚星泽好不容易把目光从楚歌脸上移开,傻笑着指指外头的两匹马。 “给你送贺礼来,顺便商量下明天殿试的事。” 楚歌很有眼色地带着下人去侍弄马儿。 临走前,楚星泽紧走几步,巴巴地对楚歌说:“陆夫人,那匹矮脚马是我专程给你带的,又好看又温顺,肯定不会颠。” 楚歌愣住了,原本戏谑上扬的眉微微下落,促狭的神情温和了许多。已经开始发育,但还不是太明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轻声道了句“多谢”。 楚星泽连连摆手,小麦色的皮肤透出点红,咧着嘴说:“不客气不客气,认真算起来,我是你堂哥呢。” 陆乔不干了。 楚星泽这小子要占她便宜啊,楚歌要是叫一声堂哥,她也得跟着叫啊。 好在楚歌先一步想到了,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款款离开了。 陆乔赶紧把楚星泽的注意力拉回正题。 “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我爹让我先问问你,你认不认识户部侍郎严大人?” 陆乔自己回想了下,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一个姓严的官儿。 “奇了怪了,”楚星泽挠头,“我爹说今儿朝堂上,因为你得了部试第一的事儿,皇上把阅卷的严大人骂了。” “可我的确不认识那位严大人。” 楚星泽的两条剑眉皱在一起,神情困惑。 “你不知道?当初主张赐婚的就是他。” 陆乔心中一动,她刚穿来的时候忙着应付王氏和陆香亭,倒真没想过这样一桩婚事为何落在她头上。于是,陆乔仔细询问楚星泽关于赐婚的事。 “我也是听我爹说的,几个月前,淑妃娘娘跟皇上说县主年纪到了,想求门婚事。皇上不大高兴,不让宗人府管这桩事,倒扔给了户部。” “户部尚书推给了侍郎严大人,严大人拟了人选,你是其中地位最低、名声最差的一个,然后皇上就选了你。” 陆乔竖起手指,指尖抵着下颚,总觉得这事有哪里不对劲。 原主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参加武举,严大人是如何知道她的?长安城这么多不成器的纨绔,严大人为何偏偏把原主写进了折子里? 难不成这个严大人是原主失散多年的亲人?不可能吧。陆乔搜了原主的记忆,陆家能当皇商考得是安国公府的关系,安国公走得是宗人府的路子,跟这个严大人毫无交集。 “严大人是长安本地人吗?家里什么情况?”陆乔问楚星泽。 “不是本地人,严大人以前是太上皇跟前的门客,太上皇很喜欢他,最初授官是户部尚书。太上皇殁于北地后,严大人因为性子耿直得罪人,被当今皇上罚为了侍郎。他家风清正,只有结发妻子和一个同我一般大的郎君唤做严良。” 陆乔听完,更纳闷了。 楚星泽和他爹镇国公也猜不透严大人的用意,不过皇上朝严大人发火的事,却传递了一个重要的讯息。 “我爹让你在殿试上千万小心,不要出头。考得差一点不要紧,总归会授官的。要你在皇上面前,不求无功但求无过。”楚星泽把镇国公交代的话,一一背给陆乔听。 虽然镇国公为了避嫌没有亲自来,但陆乔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拳拳关切之情。闻言大为感动,托楚星泽向镇国公带去她的谢意。 楚星泽跟陆乔说了会儿话,把正事交代完了后,神情忽然扭捏起来。 “咳、那、那个陆乔啊,我、我知道你有、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找了一个靠谱的古方补药,你、你可以试试,试试看。” 楚星泽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塞给陆乔,也不要陆乔送,爬起腿就跑了。 “神神秘秘的。” 陆乔定睛一看纸张,抬头是简单直白的两个字“补药”,然后是满纸的药材名。 陆乔不解。她壮得跟头牛似的,楚星泽干嘛给她送补药啊? 等等,陆乔忽然想到楚星泽特意送了楚歌一匹矮脚马的事。她低头看看手里的药方,灵光一闪。 这药方大概是楚星泽给楚歌寻来补身体的,又碍于男女有别不好意思直说,所以从她手里过一下,借花献佛。 想明白后,陆乔找来了大夫,问大夫这药方是不是大补。 老大夫盯着陆乔看了看,捋着胡须道:“补,很补。” 陆乔高兴地让人去抓药熬药,晚饭后,哄着楚歌吃了。 结果一整夜,楚歌热得睡不着,翻来覆去,抱着陆乔哼哼唧唧不撒手。 等天光大亮,陆乔腿麻手麻,才终于明白那药方是补什么的。 抱着衣不蔽体、八爪鱼似的楚歌,陆乔咬牙切齿。 楚星泽你个混蛋,没事送什么补肾的药方啊! 然而很快,她的抱怨消失在了楚歌的唇舌间。 “乔乔我还要,好热,痒。” “乖,都破皮了,不能要了。” “可是我痒,我热啊。” “心肝,你忍一忍。” “帮帮我,乔乔,我要,我要。”晶莹的眼泪从楚歌红红的眼眶边缘簌簌滚落,隐忍的秀美容颜有种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风情,变声中的沙哑嗓音并不好听,可哭泣起来却格外动人。 他在陆乔怀里拼命扭动,以陆乔的大力,竟然有些压制不住。 “呜呜呜我要死了,乔乔我要死了,求求你帮我啊——” 第61章 可爱的男孩子 陆乔亲吻楚歌湿漉漉的头发,无奈地道:“明日我要参加殿试。” 楚歌难受得快炸了,闻言却硬是停了闹腾,死死咬住被角,无声地抽搐。 陆乔尽力安慰了小小鸽一番,在楚歌体贴地隐忍和要求下,闭眼睡了个囫囵觉。 隔天,楚歌拖着虚软潮湿的身子,早早爬起来。 他眼底有大团的青黑,脸颊晕着不正常的红,脚步是虚浮的,却还是一样一样亲自张罗陆乔吃的、穿的、用的、带的。就连陆乔衣服上的一道褶子,楚歌也不愿意假意他人,亲手抹得平平整整。 “乔乔,万事小心。”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 陆乔揣着楚歌的担忧和满府的期待,踏进了皇城。 一连串的规矩之后,陆乔随着几十名武进士候在了皇宫中的校场上。 偌大的场地四周站着手执铁戈、身披硬甲的羽林郎,这些年轻英俊的儿郎们在灼热的夏日里被晒得有点蔫蔫的。场地最前方搭了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四角是无数个巨大的冰桶,台上还有遮阳用的彩绸顶棚,一看就是给皇上用的。 武进士们在校场上候了一个多时辰,逐渐升高的日头把他们烘得跟旁边的蔫蔫羽林郎们越来越像。 陆乔不耐热,口干舌燥。玉秀的容颜晒出了薄红,她叹了口气,该死的规矩,以至于楚歌特意给她准备的冰鉴被挡下了带不进来。 啊,她现在特别想摸一摸小鸽子。她的小鸽子浑身上下又软又凉,像井水湃过的西瓜一样美味多汁。 完了,她更口渴了。 “咚咚咚” 殿试的鼓声终于响了,陆乔赶紧收敛心神。 远远的,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坐在轿辇上,前后左右跟着一帮子人,呼啦啦地来了。 陆乔跟着众人下跪,敷衍地喊“万岁”。反正她站在后排,周围人都紧张极了,也没人注意她喊得大不大声。 话说回来,这位置也不知道是怎么排的,陆乔这个一甲被排得很后。刚才旁边人悄悄说话,陆乔听了一耳朵,附近的进士们考了七八十名。 啧啧,上头那个皇帝心眼真小,这么点小事还要专门给她脸色看。陆乔悄悄吐槽。 高台上的皇帝开始说话,陆乔听不见说得什么,大抵是些鼓励鞭策之类的话语,她也就随大流跟着人喊“谢圣人教诲”云云。 不过最后几句陆乔听到了,准确地说,她听到了皇帝旁边那个大太监宣旨的声音。 “......兹尔等与藩王臣属一较高下,以定名册。” 难怪皇帝这么久才来,原来是接见藩王去了。等等,藩王?跟着皇帝来的那一群人,居然是藩王? 不光陆乔惊讶,所有的武进士一样惊讶。 当朝藩王共有六位,其中五位是太上皇之子,一位是郡王,也就是说六位中,五位是当今圣上的兄弟,一位是圣上的侄子。六位藩王们平日从不进京,割据一州跟皇帝暗暗叫板。 皇帝万万没想到,他的叔叔和弟弟竟然选在武举殿试的日子来,每个人还带着十五名下属,明显是来拆台的啊。 果不其然,比试开始后,藩王的下属们对武进士们下黑手、下狠手、下死手。仅仅一炷香时间,他们已经打断了八个武进士的胳膊、踢断了三个武进士的腿,还把一个年纪大些的武进士当场打昏过去,生死不知。 高台上,皇帝的侄子,最年轻的藩王,年仅19岁的阴山燕郡王楚煜指着台下狼藉不堪的武进士们,冲他叔叔、当今圣上笑得天真善良。 “皇上,为何您选出的武进士连我家里倒夜香的小奴也不打不过啊?” 楚煜长了一张娃娃脸,圆脸圆眼,雪肤粉唇。虽然是男孩子,说话的声音却是软软甜甜的,跟没变过声一样。他穿了一身香妃色的大朝服,乖乖坐在一群大人中间。 真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如果他说话不那么缺德的话。 第62章 外表可爱 可惜没如果。 若是仔细看,能看出楚煜眼里的恶意,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皇帝气得捏紧拳头,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今年武举办得仓促,自然有不足。”皇帝极力维持着体面。 可楚煜偏要扒他的面子。 “可我家倒夜香的小奴从没习过武,都能把他们打得哇啦哇啦乱叫。” 旁边的肃王觑着楚煜,很不给面子地道:“燕郡王别说笑了,你家小奴要是没习过武,怎么会打螳螂拳?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肃王摆出长辈的姿态,口吻如同说教。楚煜脸上闪过一抹恼怒,偷偷下令让他的属下对付肃王的人。 肃王也不是傻子,很快发现了不对劲,马上让人阴了楚煜的下属。两人暗中斗了起来,场下两方的人不小心误伤到了陈王的人。 脑袋一根筋的陈王不干了。 好啊,说好一起对付皇帝,肃、燕两人竟然敢玩阴的,别怪他不客气。 于是陈王也下了令,肃、燕、陈三方的人斗了起来,给了武进士们喘息之机,渐渐能和藩王的人打个平手。 皇帝暗暗松了口气,就听点子最多的韩王阴恻恻地开了口。 “人太多,天太热,这么比下去也不好。反正殿试是为了选武状元、武探花和武榜眼,不如咱们各出三个人,按照实力高低分封状元、探花和榜眼如何?” 这主意咋一听没什么,可问题就出在武进士们是千辛万苦考了生试和部试才进了殿试,而藩王们的下属却连朝廷的一场考核都没参加过,这不是公然挑战朝廷的权威嘛! 皇帝张口想反对,可话还没出口,就见台下又一个武进士被韩王的人踢断了肋骨,滚地哀嚎不止。 好像,朝廷的脸已经丢得够多了。 是继续丢脸还是搏一搏,具有赌、徒心理的皇帝咬咬牙。 “朕觉得这主意甚好。” 其他藩王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经过一番唇枪舌战,最后选择了妥协。 毕竟这是在长安城,不是在他们的藩属地。 各家开始点兵点将地选人,每家出三个人,一共二十一人。 “也别弄什么淘汰不淘汰的,耽误时间。”楚煜打了个哈欠,一副要睡午觉的样子,“给他们配上兵器放一块,最后活着的三个人就是赢家。” 他语气不耐,仿佛在说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只是用来取乐的斗鸡一样。 就连心狠敢杀兄弟的皇帝,闻言也不禁皱眉。 楚煜瞥见叔叔们的表情,嗤笑一声。 “反正我的人不打死不停手。”圆圆的眼睛犯困地眯了眯,软萌的声调透着漫不经心的残忍。 藩王们互相对视,然后抱着要死就一起死,反正谁的下属也别想活的心思,跟皇帝请愿。 皇帝压下心惊,不甘不愿地同意,心中废藩的念头更甚。 很快,高台前只留下了被选中的人,其他的武进士和藩王下属在羽林郎割出的人墙后观看。 陆乔被选上了,大概皇帝终于想起来她是一甲了,也或许皇帝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她吧。 同被选中的还有楚星泽,他是真得倒霉。刚才的一阵混战,排名在他前面的伤得伤、昏得昏,所以轮到他了。 还有一个武进士陆乔和楚星泽都不认识,不过对方人高马大,看起来挺厉害的。 实际上被选中的人都是人高马大,就连楚星泽也比陆乔高壮。因而陆乔白白瘦瘦的样子,格外显眼。 高台上昏昏欲睡的楚煜看到了陆乔,眯起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没错,楚煜是个断袖。 第63章 倒计时 不过很快楚煜又阖上了眼睛。 长得挺可口,可惜马上就是死人了。 场上的人看到陆乔,升起了和楚煜一样的念头。甚至怀疑这么不经打的小白脸,到底是怎么通过武举的。 不光藩王的下属们疑惑,就连朝廷的武进士们也很不解。尤其在得知陆乔是部试一甲一等之后,不解迅速变成了怀疑,不少人觉得陆乔肯定作弊了。 楚星泽感受到藩王下属们的鄙夷,听到武进士们的窃窃私语,捏紧了拳头,一脸忿忿不平。陆乔却很淡定,自打她弃武从文,类似的质疑就没断过。 大太监大声宣读了规矩。 携兵器,不死不休。 残酷的规则一出,场面顿时静得针落可闻。 怀疑陆乔的人暗暗幸灾乐祸,呸,叫你作弊,把小命都赔进去了吧,活该! 陆乔淡然的神情微微变了。 两辈子加起来,她连只老鼠都没打死过,现在要她杀人? 没等她做好心理建设,羽林郎们抬上了兵器架,架子上只有唐刀,刀身狭直,单面开刃,刀很陈旧,有的还有破损。 这种临时比斗,用的当然是制式兵器。 场上的人皆快步去选刀,连楚星泽也是,先到才能选个好一点的刀,砍杀起来更有胜算。陆乔是最后一个取刀的,刀架上只剩一把裂了七八个口子的破刀。 沉沉的鼓声响起,虎视眈眈的众人陷入了混战。 陆乔为了救快被砍到的楚星泽,终究是出手夺了人命。温热的鲜血溅到她的脸和手背上,对方凶狠的眼神渐渐黯淡直到失去光泽沦为虚无。当杀戮是为了拯救和生存,陆乔心里属于现代文明的守则开裂了。 即便还没有意识到,但她已经变了。 接下来的事仿佛顺理成章,拥有绝对武力的陆乔麻木地一次又一次用刀锋收割藩王的下属们。 一共十八刀,刀刀砍在致命部位,或动脉、或心脏、或大脑。 若死亡不可避免,痛快而迅速是最后的仁慈。 满地尸骸,一身鲜血的陆乔持刀仰头。刀尖淌血,她直直地看向高台上,那里有一群用人命取乐争斗的权贵。 俊逸白皙的脸庞被鲜红染得浓艳,像极了传说中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好看的剑眉紧皱着,黑亮的眸光里含着某种悲悯,让人想起画册上的佛怒战神帝释天。 场面忽然变得极静,这种静跟刚才听说规则时被吓到安静截然不同,它起源于震撼,归于对强者的臣服。 楚星泽拄着刀喘息,当目光望到陆乔的背影时,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心中生出惧意。可旋即他便意识到陆乔对他有救命之恩,自己的惧怕是无稽的,简直形同背叛,因而惭愧地低下了头。 高台上,楚煜睁开了眼睛,圆圆的杏核眼里闪着浓浓的兴味。其他藩王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觉得底下那小白脸逼人的目光简直要把他们捅穿了。 皇帝心情复杂,赢了藩王们他当然高兴,可偏偏赢的人是眼中钉的夫君,这就让他很难受了。 压下满心的不情愿,皇帝宣布陆乔为武状元,楚星泽为武探花,另一个武进士为榜眼。 大太监尖锐高亢的宣旨声传遍校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台前挺直的身影上。羡慕、害怕、钦佩交织,唯独没有了嫉妒。 还没授武将,还没进行伍,还没上战场,就杀了十八个顶尖高手,谁敢嫉妒? 楚星泽悄悄拉了下陆乔的衣角,提醒她谢恩。 陆乔闭了闭眼睛,单膝点地,跟着另外两人胡乱地念了几句。 丢了脸的藩王们一刻不想多呆,可皇帝却下令“请”他们参加琼林宴。藩王们不敢推辞,一个个苦着脸应下来。 不对,有一个藩王应承得特别高兴,是燕王楚煜。 琼林宴在晚上,这中间还有三个时辰。 陆乔浑浑噩噩地跟着内侍们换了衣裳,麻木地穿着红彤彤的状元服打马游街。长安街上排山倒海的欢呼,路两旁的小娘子们扔来无数的花朵香囊,可陆乔一点也笑不出来。 走到人少一些的偏僻地方,她借口身体不适,离开了队伍,径直跑回了陆家。 陆家的下人们欢呼雀跃涌上来道贺,陆乔推开人,在下人们错愕的眼神中奔去后院。 楚歌正跟大管家交代如何庆祝陆乔中状元的事,耳朵一动,人立马站了起来。 “乔乔” 看到陆乔脸色不对劲,望着他的目光满是黑郁,楚歌的笑容马上变成了担忧。 他迅速打发大管家去给下人发赏钱,然后关好门。 “怎么了?”楚歌抱住陆乔,回忆起陆乔曾经安慰他的情形,笨拙地在她背上轻拍。 陆乔愣愣的,不回答,突然拉开楚歌,反手把人压在了门上。 柔软的身体撞在厚实的木门上,楚歌发出一声闷哼,簪发的玉钗晃掉在地,满头青丝落在背上。他双手抵着门板,扭头寻求陆乔的亲吻,桃花眼里又水又亮。 狠狠地要我吧,心爱的人儿啊,能为你减去一点痛苦,是这卑贱的身躯无上的荣耀。 仿佛回应楚歌的祈愿,陆乔吻上樱色薄唇。 “嘶啦”,裂帛声响。 门扉摇晃,院外喧天的热闹与门内的哭吟错杂成一曲靡丽的念奴娇。 好半晌,雨云吹散。楚歌躺在榻上,餍足得像偷吃了鱼的猫咪。 陆乔拿药油揉,歉疚地道:“对不起。” 楚歌舔舔唇,想爬起来,腰酸没力气,只好勉力拉住陆乔的手抱在胸前,沙哑的声音充满欢喜。 “我喜欢这个,比荡秋千好玩。”他特别渴望地建议,“乔乔,咱们以后常玩这个好不好?” 陆乔见他是真喜欢,满肚子的内疚化作哭笑不得。 “不痛吗?” “乔乔,”楚歌仰着脸盯着陆乔,认认真真地说:“我愿意用我的痛,换一点你的轻松。” 陆乔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对楚歌,她的喜欢是始于颜值,而后是同情,掺杂了一点养成的心态。 这一刻她真正感觉到了心动。 陆乔把殿试的事告诉了楚歌,楚歌绞尽脑汁开解。陆乔知道,以后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所以按下心中的不适,尽力接受楚歌的观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陆乔梳洗打扮,赴了琼林宴。 琼林宴上,皇帝露了脸没多久就走了,听说是淑妃动了胎气。陆乔应付了一会儿场面,找个借口溜了。 想单独找她“聊聊”的楚煜扑了个空,竟然找到陆家来了。 灯火通明的堂屋里,陆乔强忍着困意,听对面的燕王说他的封地有多好多好。 “燕王殿下,您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吧。”陆乔的脑子实在转不动了。 “好,状元郎是个爽快人,本王喜欢爽快人。”燕王的圆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笑意,“本王的封地缺一名千牛卫,想请状元郎担任。” “谢邀。”陆乔客客气气地道:“我还是比较喜欢长安城,暂时没离开的打算。” 燕王仍旧笑着,只是那笑有些狰狞。 “状元郎,你娶的可是清河县主,你真以为这长安城容得下你吗?” 陆乔心里忍不住吐槽:我娶谁关你屁事,我又不是没有退路,犯得着跑到藩王封地跟着你造反吗? 藩王们敢公然带人挑衅朝廷,要说他们不想造反,傻子都不信。 “王爷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事关重大,在下还需要时间考虑。天色不早了,不如” 陆乔还没说完,就听燕王开心地说:“不如我在你家住一晚吧。” 什么?陆乔看着对面白白软软、笑容可爱的男孩子,觉得他脑子有点不好使。 他是想害死她吗?一个藩王突然跑到她家里来住,这消息要是传到多疑的皇上耳朵里,陆乔就可以等着被抄家灭族了呢。 “殿下,我家比较小。” “小是小了点,我可以将就一下。”燕王笑眯眯。 “时间长没打扫,脏得很。” “没事,本王的下属很多,让他们打扫。”燕王笑眯眯。 “我家厨子做饭不好吃。”陆乔快编不下去了。 “长安的食肆多得很,吃不是问题。”燕王笑眯眯。 陆乔:好像把他脸上的笑撕下来在地上踩两脚啊! 坐在隔壁花厅等陆乔的楚歌听不下去了,他叫来木棋,让他给陆乔递个话。 片刻后,陆乔诚恳地对燕王说:“殿下,我家刚办完两场丧事,怕冲了您的贵体,实在不能留您。” 若是实际困难,楚煜有办法解决。可这种鬼神之事,他可没法子。 于是,他只能含着怨恨离开陆家。 临走前,楚煜刻意在堂屋门口站了站。 他看向隔壁花厅,透过白色窗户纸,隐约可见一抹细瘦的身影。 哼,走着瞧。迟早有一天我会征服你的夫君,让你独守空闺,夜夜垂泪。 只可惜,楚煜还没来得及开始实施抢夫君的计划,陆乔就离开了长安城。 事情是这样的。 淑妃无端动了胎气,皇帝调查出来的结果是清河县主克了淑妃,化解之法是清河县主必须离开长安。于是,皇帝正大光明地把武状元陆乔调去了北境,无召不得回京。 怕被说闲话,皇帝大笔一挥赐了陆乔正四品的归德中郎将。要知道往年的武状元最高不过六品下,钟朗熬了许多年才熬到归德中郎将的位置。 楚歌觉得自己连累了陆乔,羞愧得差点要上吊,吓得陆乔赶紧哄。 “这是好事啊,正四品呢,我要少熬七八年。而且边境没人认识咱们,你可以穿回男装,日日随我到处走,我们朝夕不分离,多好?” 听到后一句,楚歌哭肿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得?我可以时时刻刻守着你?” “当然是真得。” 陆乔早就想好了,去边境不是件坏事。虽然条件差了点,没有长安繁华,却也没有长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关系,她完全可以谎称楚歌是她亲戚,带他出去玩。 “我是你的什么亲戚?” 陆乔把人压在身下,揉着小小鸽说:“弟弟。” 半月后,陆乔和楚歌将长安城的产业和仆人安置好,托镇国公照顾。陆乔在殿试上救了楚星泽的命,镇国公一家对陆乔满是感激,自然尽心尽力。 安国公屡屡想侵占陆家产业,都被镇国公顶了回去。徐明哲被楚星泽整治得错过了科举,镇国公夫人设计安国公娶了平康坊的女子,闹得安国公府后宅不宁,传出了宠妾灭妻的丑事,安国公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败落下去。 而在北境的陆乔和楚歌,却过得很是不错。 长安城是秋天,北境却已经入了冬。陆乔带着楚歌到北境的第一天,在平野城最好的客栈里,楚歌穿上了男装,是陆乔的衣服。 黑夜降临,窗外飞舞着漫天大雪。客栈后院宽大的屋里生了地龙,热气蒸腾,烛光很亮。 清瘦郎君穿了一袭月白色长袍,玉冠束发,腰缠鸦青色荔枝纹犀带,勒出盈盈一握的窄腰。挺秀高欣,齿白唇红,袖口露出一寸纤细的手腕,莹润如玉的光泽让人很想摸一摸。 “好看吗?” 楚歌照着铜镜,忐忑地问沉默不语的陆乔。 “好看,好看得让我想......” 陆乔用行动回答了他。 --- 陆乔的官职比平野城的知州还高一些,她接管得很顺利。 入了冬,匈奴犯边的频率很高。每有战事,陆乔都身先士卒。她带的队伍百战百胜,伤亡最少,“战神”一名逐渐传开。 匈奴大将乌拉卓然不服气,带了三万兵将攻打平野,却反被陆乔打得溃不成军,抱头鼠窜。 经此一役,战神名号彻底打响,平野成了北境最安全的地方,许多人专门迁来。陆乔因地制宜,在平野实行屯田民兵制。 无战时,军士就是普通人,种田、打猎、做生意。有人犯城,丢下锄头就可以扛刀卫城。 与此同时,楚歌居然也有了拥簇者。 起因是楚歌替陆乔画的地图被其他将领看到了,其精美绝伦,令他们纷纷垂涎。得知是她的“弟弟”楚歌画的后,将领们改为讨好楚歌。 楚歌肯定不会白给,就问他们要兵器、要粮草等等。他会说,擅算计,有两个将领让他算计把自家城池送给了陆乔,从平级变成了下属。 因此,楚歌在北境众将领和官僚间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玉雁”。提起他,大家的印象就是:人如玉,雁过拔毛。 在楚歌孜孜不倦的盘算下,平野的规模扩大了两倍,成为了北境最繁华富庶的城池。老百姓以为“玉雁”是个好称呼,也跟着叫起来。 在陆乔忙着打匈奴的时候,楚歌忽然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寄来的,信上写了一件绝对不可能的事,还许了一个看起来很不可能的诺。 第64章 倒计时 楚歌毫不犹豫地把信件内容告诉陆乔。 起初,陆乔并不相信。 可是后来,那位据说尸骨无存的太上皇,半夜亲自来找了陆乔。 须发皆白的老人家有些精神不济,令他原本凶恶的样貌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十五年前,朕出征时遭遇叛变,他们以匈奴做幌子,想要杀害朕。幸而朕得天庇佑,有惊无险,只是被困在匈奴十年。朕脱困后,花了三年时间查清楚当初背叛的人是受了老二的指使,目的,自然是夺位。” 随着老者的讲述,掩埋了十五年的皇家秘辛在陆乔眼前缓缓展开,字句间皆是刀光剑影。 “......助我复位,朕的孙儿就再也不用扮女人,你也不用再呆在苦寒之地,有家不能回。” 陆乔思索再三,问了老皇帝一个问题。 “那位严大人是你的人对吗?” 老皇帝点头。 陆乔明白了。 老皇帝安排楚歌嫁给她,肯定存了伺机联系楚歌,一起夺取陆家财富的念头,因为复仇很费钱。 但他一没想到陆乔竟然是女的,突然不纨绔了,二没想到陆乔和楚歌搞一块去了,他这边一联系,楚歌马上把他爷爷卖了。 嫁出去的孙子泼出去的水,小鸽子的胳膊肘是往陆乔拐的。 陆乔思考了几天,答应了老皇帝。 不为别的,只为了楚歌一句“想报杀父夺母之仇”。 旌旗竖起,血流成河,这场老皇帝的复仇之战打了一年多。 当陆乔打到楚煜的封地时,这个燕王做出了一件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他主动归顺了。 老皇帝以为孙子“改邪归正”,岂知楚煜只是觉得反正打不过,主动点还有谈判权。 他要得东西也简单。 等天下承平后,继续让他做富贵王爷。以及,打仗的时候他要跟着陆乔。 “她很能打,身边肯定最安全,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她。” 楚煜仗着可爱,对老皇帝半是撒娇半是威胁。 老皇帝并不知道陆乔是女儿身,见她总跟楚歌亲密无间,以为陆乔也好龙阳。反正好一个也是好,好两个也是好,都是孙子,一起伺候没问题,老皇帝就答应了。 楚煜正大光明地住到陆乔隔壁,陆乔走哪他跟哪,气得楚歌恨不得手撕了他。 陆乔拒绝了一回两回三回,终于被楚煜的不要脸惹毛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揍了楚煜一顿。楚煜三天没能下床,再以后见了陆乔就老实了,不再跟个猴似的往她身上扑。 可楚歌不满意,三天两头地给楚煜使绊子。楚煜打不过陆乔,可他不怕文弱的楚歌,于是这对堂兄弟从文斗升级成了武斗。偏偏两人菜得很,打个架大半时间在骂阵,剩下部分全是花拳绣腿,有点儿淤青就喊疼停手。 陆乔不去管他们,纯当两人锻炼身体了。 还真别说,打多了,楚歌和楚煜骂阵的本事飞涨。于是每次开战需要叫阵的时候,就把两兄弟扔一个出去,回回把守城的将领气得开城门,宁愿对阵打仗也不愿意继续听他们骂下去。 大多数时候,被扔出的都是楚煜。 一年后,老皇帝带着孙子们和陆乔攻入了长安城。 彼时,曾经的二皇子、当今的皇上自知性命难保,亲手杀了淑妃和年幼的儿子,自缢于宫中。 各地藩王死的死,降的降,结束了这一年多的动荡。 楚煜如愿当上了富贵王爷,而楚歌,被封为了皇太孙。 从前的清河县主深居简出,没多少人认识。即便有认识的,也被老皇帝处理了,包括严大人。 老皇帝上了年纪,又心力交瘁这么多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熬了大半年薨逝了。 于是,皇太孙楚歌正式升职,成为了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后宫空无一人,并且不愿意娶亲,这事该怎么办? 第65章 大结局 早朝。 偌大的宫室,乌泱泱的官员们排成四列,恭恭敬敬地行礼。高高的金銮座上,身着龙袍、头戴金冠的俊美帝王面无表情,冷漠俯视百官。 武将之首的陆大将军瞌睡地直点头,年轻帝王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忽然闪了闪,饱满的喉结上下微动。 “咳咳。”帝王以手掩唇,不适地咳嗽。 无精打采的大将军耳朵动了动,慢吞吞地抬眼。 帝王敏锐地察觉到大将军的注目,因咳嗽而发红的脸颊忽而透出融融粉意,蔓延至耳后。 他轻轻挥手,伺候的太监们忙挂起帷幔,明黄色的帐幔能遮住帝王的身影。 百官们已经习惯了。这位继任才一年的皇帝身体不好,不能见风,不能受吵。为了不传染病气,上朝的时候经常要挂帷幔。百官们开始会不自在,如今已然视若无睹。 朝会有条不紊地进行,各部的大人们轻声细语地汇报工作。睡眠不足的陆乔听着众位大人的慢条斯理,又犯困了。 哎,晚上进后宫,白天在前朝,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啊。 正当陆乔上眼皮黏下眼皮的时候,帷幔后传来皇帝暗哑的声音。 “大将军,你说说羽林郎和京畿卫的部署情况。” 刚要汇报工作的户部尚书收回了脚,大家的目光投到了陆大将军身上,不少人眼中满是同情。 受器重固然是好事,却也是沉甸甸的负担。大将军昨日才办完自家夫人的丧事,连个丧假都没有,一大早就被传来上朝。瞧瞧大将军那一脸的倦怠,满身的疲惫,着实有些凄凉。 然而同情归同情,谁也不敢替大将军说话。新帝的脾气怪得很,捉摸不透,让人生畏。 半月前,御史大夫劝新帝广纳后宫,绵延子嗣。按理说这是为皇家好啊,可新帝非说御史大夫窥伺皇族隐私,有不臣之心,要把人砍了。幸亏大将军极力劝阻,新帝才改了主意,从杀人变成了贬官。 陆乔顶着百官的同情,无奈地踏前一步,摸出一本抽空写得折子,照着念起来。她倦意浓浓,声音比往常软许多,听着有几分缠绵的味道。 百官中不乏好龙阳之人,听见大将军的软语慢调,偷瞄到大将军的俊美风姿,不知不觉中口干舌燥。可是转念想到大将军的头衔,还有那彪炳的武艺和战神之名,他们立马清醒过来。 确认过身份,是他们攻不起也受不住的人。 他们不行,有人行。 陆乔慢腾腾地念完折子后,帷幔后传来新帝压抑的闷哼。 短暂的一声闷哼后,新帝开口道:“今日早朝就到这里,大将军随朕到御书房,其余人内阁议事。” 皇帝发话了,朝臣们只好照做。很快,朝堂上只剩下陆大将军和帷幕后的新帝,就连伺候的太监们也被新帝挥退了。 “大将军。”没人在,新帝的声音十分慵懒。 “臣在。”陆乔揉了揉眼睛,声调同样散漫。 “你上来。” “是。” 显然,离经叛道多年的两个人谁都没把大臣上金銮殿这件极不合规矩的事放在眼里。 陆乔撩开明黄色的帷幔,楚歌半躺在宽大的龙椅上,眼波泛水,歪七八扭,龙袍凌乱。 “不好好上朝,你又干什么好事了?嗯?” 最后那个“嗯”字语调上扬,带着点调侃。 楚歌被陆乔弄了两年,尽管还是容易脸红,但心里的小清纯已经进步成了小妖娆。 “你亲亲我,我就告诉你。”他咬着手指,眉眼如新月。 陆乔的困意跑了,大步上前。 晨光悬浮的宫殿里,帷幕上印出一站一躺两道身影。站着的那个人弯下腰,压住躺倒的那道单薄身形。 陆乔把楚歌按在龙椅上狠狠亲。 “唔......嗯......嗯......” 宫殿太大,交错的呼吸声形成了回响,粗重又清晰可闻。 还挺吵。 门外传来脚步声,那是守卫的羽林郎换岗的动静。 楚歌按住陆乔的手,眼尾红得像浸染过胭脂。 “别、别在这里,去御书房,安静。” 陆乔松开手,特别正经地说:“不了,我想回府睡觉。” “御书房有床榻。”楚歌没骨头似的趴在陆乔肩头,两手绕在她脖颈后,喘着粗气保证:“我不闹你。” 陆乔不是很信,但好在走了困,她又行了。 两人互相理好衣裳,恢复正经君臣的德行,脚下生风,去了御书房。 房门关上,陆乔懒散地依着黑檀木案桌,好整以暇地瞅着楚歌解衣裳,突然来了一句:“我要告老还乡。” 楚歌的动作一顿。 只着白色中衣的少年帝王抬起头,眼眶红得像兔子,扑到陆乔身上。 陆乔猝不及防,被他压在了案桌上。 “朕不许!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只能在朕的身边!” 陆乔的腰硌到了砚台,疼得龇牙。她一气之下直接翻身把楚歌压在身下,“啪啪啪”地一顿拍,拍得掌心火辣辣。 楚歌不是第一回 挨陆乔的巴掌板子,以前羞羞地求饶。今儿他抠着桌角,就是不肯松口。 “你打,你打,你就是打死朕,朕也不准奏。” 陆乔:小鸽子翅膀硬了,想上天。 行,我让你上天。 “嗯哼.....呜” 布满茧子的有力手掌捂住少年帝王的嘴,地震山摇,新帝节节溃败,汗如雨下。 陆乔咬牙问:“认错吗?” 小样儿,跟谁人五人六呢? 楚歌死犟着摇头。 不许走,就是不许走,反正不许走。 陆乔气道:“你是不是傻?我不告老还乡怎么诈死?不诈死怎么恢复女儿身?不恢复女儿身你怎么娶我?” 楚歌身体一僵,收敛起抗拒的姿态。他慢慢回头,望见陆乔怒气冲冲的面容。 “呜”他抽噎,陆乔嫌弃地亲亲他湿漉漉的眼睛。 “我松手,你别叫。” 楚歌点头。 陆乔松开双手,楚歌呜咽一声,把自己卷吧卷吧,硬是塞进她怀里。 “你真得愿意嫁给我?”楚歌掐了下自己,疼得很,不是做梦。 他藏在心里两年的野望,竟然可以实现吗? “嗯。” 陆乔拿楚歌的雪白中衣擦手,哼了一声。 “为、为什么?”楚歌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结巴了起来。 陆乔望望御书房里宽大的床榻。 并没有什么伟大的理由,她只是想睡个好觉,不用半夜翻墙出宫。 哎,这一天天的睡眠不足,很烦躁。可是到嘴的鸽子肉不能不吃啊,细皮嫩肉又水灵,听话乖巧又配合,不吃多浪费啊。 不过,“事先说好,后宫只能有我一个,你要是敢再娶。” 陆乔握住小小鸽,低低地道:“我就让你尝尝当太监的滋味。” 楚歌满眼迷恋,兴奋地点头。 他只要乔乔,只有乔乔能给他快乐。 于是,陆乔告老,诈死后化身镇国公府远房表妹,与楚歌大婚。 新婚夜,陆乔好奇地问楚歌:“要是我告老以后跑了呢?” 闻言,温顺躺倒的楚歌猛然鲤鱼打挺,爆发的力气竟然压过了陆乔。 “乔乔你要是跑了,我就毁了你建的太平人间,屠了这承平天下,总有一天我要找到你,死在你面前。” 陆乔:幸亏我太困了,不想跑了。 次年,陆乔诞下一子,取名楚惜歌。 楚惜歌刚出生时,楚歌抱着陆乔哭:“说好后宫就你一个,怎么多了一个。你老关心他,我想摔死他。” 陆乔:“你好好把儿子养大,把天下丢给他,我们好去逍遥快活。” 楚歌眼睛亮了,第二天就把楚惜歌封了太子,还请了十几个师父。 当一众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帝师们看到奶娃娃太子的时候,忍不住抱在一起哭了。 关注本文最新章节 - 请百度搜索“魔爪小说阅读器”或登录mozhua8.com下载最新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