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总是怕我怎么办》作者:容黎 文案 前世萧詹得偿所愿夺得帝位,俯瞰天下受万民敬仰,却无人知晓他心中亦有憾事—— 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奸臣苏和是他一生的爱而不得。 不想竟重生到初与苏和做同窗那年。 这一世萧詹要将苏和牢牢绑在身边,疼他爱他护他,让他做一世无忧的苏小公子,绝不许他再走歪路。 只是不知为何向来骄纵傲然,天不怕地不怕地苏和竟然视自己如虎狼! 萧詹好不委屈:媳妇总是怕我怎么办? 多年以后苏和酒醉躺在他怀里,嘟嘟囔囔地抱怨:“怎么能不怕,你当上皇帝就要砍我的头。” 萧詹:????他如何舍得! 阅读提示:本文又名《论改邪归正的重要性》,虎狼皇帝攻VS改邪归正‘奸臣’受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詹,苏和 ┃ 配角:很多 ┃ 其它:1V1,甜文 一句话简介:媳妇总是怕我怎么办 第一章 夏日天气风雨骤变,先前还艳阳四射,不过眨眼间已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敲打着门窗,昏暗的屋子里有些让人发闷。 躺在床上的少年郎此时面色惨白,额上满是汗水,薄唇颤抖,想要呼喊却又无法出声,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咙,直到一道巨大的雷声落下,床上的人才彻底被惊醒。 只见他双手紧紧地护着脖子,清亮的眸子里噙满泪水,流淌出来的皆是惧怕与不甘。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苏和惊魂未定地点点头,现在想起梦中的场景都后背发凉。 他梦到多年后六皇子登基为帝,而自己是大齐国最年轻的相爷,本该意气风发,志满得意,可那个贪婪无度,借着身份搜刮天下名品,惹得万民怨声载道的人怎么会是他?他是骄纵喜欢名贵玩物,但他自小随父亲读史,那些大奸臣的所作所为及最后的下场,他记得比谁都清楚,他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世代贤良的苏家列祖列宗头上悬这么一把刀。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六皇子登基为帝不过三年,誉王萧詹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从封地一路直逼京城。那个永远站在众人身后安静无害的人,竟是这般凶狠。 誉王的军马攻破城门,诛杀奸臣苏和的喊声震耳欲聋,为了掩护自己逃走,青檀被乱枪穿身生生流血而死,而自己也未能逃脱,被身后追上来的誉王亲信一刀抹了脖子。 朦胧褪去,他用力地揉了揉眼,待看清此处是自己卧房,心才放下来。 “青檀,你做什么去了?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青檀一脸莫名:“公子是睡糊涂了?是您说不要提前叫您的。这雨应该很快就停了,您还是早些起来梳洗,免得误了正事。” 苏和没回过神来,疑惑道:“正事?” “您忘了?几位皇子如今是相爷的学生,今儿头一天开讲,倒是没想到居然下这么大的雨。” 苏和居然忘了今儿是父亲为众位皇子授课的日子,皇上体谅父亲年迈,以尊师重道为由将几个儿子全都打发来相府。一场血淋淋的梦,让苏和盼着这场雨一直这么下下去就好了。 此时整片天都暗下来,屋子里的光也有些微弱,青檀只听公子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去与我父亲说一声,我昨夜贪凉生病起不来,就不去陪几位皇子读书了。” “公子,给相爷知道您装病,只怕小的也得跟着遭殃。您平日里和众位皇子最是玩的来,为何这会儿却要避着?皇上有旨,让您陪着皇子们一同读书,您即便躲得了今儿明儿,往后日子还长,您如何躲得过去?” 苏和冷声道:“你照办就是。” 这一场雨真的说停就停,乌云被扫干净,金光闪耀世间,微风吹拂,一片舒适凉爽之意。 没多久几位贵客便到了府上。 听到苏相午睡还未起,一众皇子虽身份尊贵却也不敢打扰,坐在凉亭里对池塘中含苞待放的荷花品头论足,不时传来一阵低笑。 经过一场大雨冲洗,被炎夏烈日晒蔫儿的花木全都有了精神,满地凋零的花瓣显得微不足道,众人的目光皆被池塘中碧绿的荷叶上随风滚动的晶莹水珠吸引。 唯有着玄色锦袍的俊朗男子坐在角落里独一人饮茶,俊朗如玉的容颜不苟言笑,眉眼间皆是冷厉寒凉之气,使得他看起来更加冷漠不好亲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苏府管家匆匆而来,朝众位小主子行礼道:“劳诸位皇子久等,相爷已经起身,请随老奴这边来。” 玄衣男子微微皱眉,往管家身后看了几眼不见那人,刚想开口问被人抢了先,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下颚紧绷,深邃双眸中寒意上涌。 “今儿怎么不见谨之?向来是他迎我们,莫不是有什么私事出门去了?你家苏小公子最是混账,可别是去了寻花问柳的地儿,苏相怕是要扒了他的皮。” “六皇子误会了,小公子昨夜贪凉身子不适正卧床歇着。且那等腌臜的地儿小公子断然不敢去,不然可真如您所言了。” 管家逗趣引得众位皇子大笑不已,快到书房时几个爱闹腾的皇子全都变得恭敬有礼,不为别的,苏相是天子宠臣,为人刚直严厉,不讲情面,若谁生出反骨惹得苏相不快,明儿给父皇请安定是逃不了一顿训斥。好在相爷授课有趣,几个时辰倒不难熬。 日落西山,几位皇子也要赶回宫里。 与苏家小少爷苏和关系最好的六皇子本想去探病,奈何母后身边的管事太监催得紧,只得托管家给好友带话——“让他好好养身体,我改天再来找他玩。” 苏相正欲离开见五皇子萧詹还端坐在那里,笑道:“天色已晚,五皇子可别误了回宫。” 众位皇子中,五皇子最是聪慧沉稳,只可惜生母身份卑微,被皇上醉酒临幸之后再未得见天颜,在深宫中受尽欺辱还能长成这般,着实难得。 萧詹难得笑道:“苏相前阵子借给我的书我快看完了,改天带来还您。谨之身体不舒服,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他再回去,还请相爷成全。” 整个大齐无人不知苏和是苏相盼了几十年才盼来的宝贝疙瘩,谈起幼子,整个人都温和了许多:“那混小子若能像五皇子一般勤奋刻苦,老臣也不必整日担心忧愁了。管家,你带五皇子前去。” 苏府虽不大,每一处景致布置十分精致,听说是苏相照着夫人喜好精心安排,只可惜苏夫人自生下苏和后身体便不大好,这几年也甚少见客。 管家将五皇子带到院外:“五皇子请,老奴先告退。”小公子不喜他们随意打扰,五皇子身份尊贵,公子胆子再大也不敢训斥皇子。 虽然活过一世,但来苏和的住处还是第一次,当年苏和在乱中被人杀死连尸骨都没找到,本想到他住处缅怀慰藉相思,却被手下臣子以奸臣所居着实晦气为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虽恼怒臣子先斩后奏却也无法因为自己那点私心而去怪罪。 今天是他们兄弟几个第一日跟着苏相学知识,苏和与六弟交好,两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好生刺眼,本以为还要再经历一次扎心之痛,不想苏和竟生病了,他又十分没出息的开始担心。 这一辈子,他不想站在苏和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更不愿看苏和走歪路受万民唾弃落得尸骨无存的凄惨下场。 苏和生得貌美风流,是大齐国最俊的美男子,苏家上下对他十分疼宠,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人从没吃过半点苦头,他实在不敢想被人杀的那天,苏和该是如何绝望。 萧詹在深宫中还未知事便被皇后、贵妃的儿子打骂欺负,后来做了五十年的皇帝,抢夺皇位、驱逐蛮夷、手刃权臣从没有怕过,但心心念念的人此时就在那道门后,他抬起手却不敢敲下去。 掩下心底那道不明的心绪,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敲门却听屋里传来苏和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温润好听,只是哪有半分病痛的样子,使得萧詹嘴角浮现的笑慢慢冷下去。 苏和只着中衣躺在床上翻话本子,一头如瀑青丝散落在枕上,如玉面颊上含着浅笑,悠悠道:“皇子们为治世治国而学,与他们来说是本分,我一个胸无大志之人,这辈子只要吃得好穿得暖,不被烦心事所累便知足。你难道不觉得五皇子太吓人?往后还是躲着些的好。” “主子这话往后可别说了,私下议论皇子,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怕是会招来麻烦。” “这屋子里当下也就只有你我两人,若是给外人知晓,除了你多嘴说出去还有谁?你要是想活的长一些就管好嘴。”话说的狠辣,与曾经的阴郁不同听得出明显是玩笑话。 这话与萧詹来说着实听不顺耳,大齐国皇子众多,为何偏他一人吓人?这会儿哪儿还顾得上想别的,要尽快扭转心上人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才是正事,推门进去,一手负在身后,柔声问道:“敢问谨之,我何处让你惧怕至此,竟为了躲着我假装生病?” 苏和哪曾想过自己不过在家里随便说说都能将正主给招来,惊得从床上跳起来赶紧下地,手足无措地,却也不得不恭敬地讨好:“五皇子怎么会来,苏和方才昏了头,胡说八道,您别放在心上。” 萧詹径直坐下来,狭长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别扭不已地苏和,忍不住想要逗他:“都说无心之言才最真,可见谨之心里是真的怕我。谨之与六弟交好,常常玩在一处,我亦十分羡慕,往后若有什么好玩的,不知可否顺道带上我?” 苏和竟不知该如何回他才好,中午的那场梦差点吓破他的胆子,不管是真是假,他总觉得有什么,没道理好端端的会做这种梦,看来哪天要好好的去庙里拜拜菩萨才好。 “谨之?在想什么?” 第二章 苏和回过神,尴尬地摇头:“躺得久了,头有些昏。” 萧詹不客气地笑话道:“可是怕我与苏相告你的状?你且放心,我不是多嘴之人。今儿来是听说谨之对玩乐最是精通,我久居深宫,对宫外事物甚是好奇,不知可否请谨之带我去长长见识?” 苏和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笑得温和的人在多年后会造反,好友变成废帝被幽禁不见天日,而自己更是尸首异处,以往尚能应付一二,如今胆子都被吓破了,只想早点送走这个活阎王。 “家父常夸赞五皇子学识深厚,聪慧过人,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要是被他知道五皇子与我在一处胡闹,怕是要打断我的腿。您还是饶了我吧,天快要黑了。” 苏和的疏远与客套对一个痴念了近百年的人来说是何其残忍,即便失落与难过,萧詹也只敢藏在心中,生怕一个不慎将人推得更远。 “无妨,我不像其他兄弟有各宫娘娘管束,你知道,我的母亲不过是在御前当差的宫女,伺候惯了人,倒是不会管人。自我懂事起,大小事便是自己做主,所以也没什么顾及。” 难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苏和拧着眉头一副欲言又止,见他看过去,目光不住地躲闪,这般孩子气的动作让萧詹忍不住嘴角上扬。 “谨之莫不是想安慰我?那不如答应我。” 可怜他吗?倒是有些,苏和着实没想到五皇子居然会和自己说起他的身世。 苏和自小常随父亲出入宫廷,自然知晓那是吃人的地方,背后有靠山的妃子日子尚且过得艰难,一个卑微宫女被皇上临幸诞下龙子,要如何隐忍才能让自己唯一的希望平安长大?卑微之人的生存之法虽然被权贵看不起,但苏和却受到启发,为了安然过一辈子,远离这些麻烦人岂不是最好? “只要五皇子刻苦上进,多为圣上分忧解劳,皇上会更加喜欢您和娘娘的。苏和不敢做罪人。” 萧詹轻笑一声,叹了口气:“父皇皇子众多,也轮不上我来分忧解劳。我们可说好了,明儿放学后我在你家后门等着。六弟说你要去寻花问柳的地儿,正好我也未去过,不如一道吧。” 苏和顿时苦了脸,萧詹只当没看到,站起身道:“既然不舒服便早些歇着,对了,苏相那里我会帮你说好话,往后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再不会让你受数落。” 苏和看着他离开,一直到那道修长挺拔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松了口气。不过萧詹说会帮自己在父亲面前说好话,他还是有些动心。父亲虽然疼爱自己,但在别处对自己甚是严厉,阿姐说往后整个苏家都会压在他的肩膀上,一时玩闹尚可,切不可痴迷不返。 前阵子不过与数位好友在天香楼多饮了几杯酒,醉醺醺的回来,父亲便训斥他不务正业,若是将那些富家子弟的纨绔学了回来定打断他的腿。原本只以为父亲只是说说,直到他就那么被丢进了祠堂罚跪,他便再不敢不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了。 青檀见自家主子还站在那里发呆,将冷掉的茶水倒掉重新倒了一杯:“五皇子兴许是不善言谈,方才那般亲和,怎会让人害怕?公子多心了。奴才倒觉得您与五皇子亲近也不是坏事,有他和您在一处奴才也放心。万一您要是再闯祸,奴才也不必担心被扒了这层皮。” 苏和弯了弯嘴角:“我可不会像我爹一样给你辩解的机会,我会直接拿刀挑破你的皮。” 因为苏和身子不适,苏相吩咐下人将晚饭送到他房里,口味稍显清淡,但也不至于难以下咽,苏和心中装着事,没什么胃口,扒拉了几筷子也没吃几口。 厨房看到几乎原封不动端回去的饭菜,都以为小主子怕是病的厉害。 殊不知他们家小主子是被五皇子给吓的心神不安,原以为那场噩梦做过就罢了,哪知晚上睡觉依旧不放过他。 白天睡得多了,苏和直到很晚才睡着,刚入梦乡便闯进了一处昏暗的屋子,环顾一圈,只见坐在床上的人背对着门,待走近了才看到那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把冒寒气的利剑,逼人的光亮有些刺眼。 好一会儿那人的声音传来,苏和身子僵了僵,白天的时候他才听过,只是这会儿其中再没有半点温度,恍如索命一般阴沉沉地吓人:“天天算日子,原来离京已经两年了,你也等的不耐烦了吧?你说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梦中的缘故,那人感觉不到屋子里这会儿多了个人,苏和仔细打量一阵猜想这应该是五皇子被封为誉王后的王府,因为他母亲出生低微的缘故,又是最不受皇上宠爱的皇子,就连封地也在离京城十万八千里的益州,连年灾害不断,百姓穷困,还要不时遭受外族人的侵扰,想来也是窝囊的很。 苏和错愕地发现自己竟像是过来人一般,这些十多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为何他会知道? 就在这时小厮从外面进来,恭敬道:“王爷,京城来人了。” 床上的人这才动了动,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就那般衣衫凌乱、披头散发地快步出去了。 苏和未犹豫跟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身后有道莫名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 这座誉王府看起来太穷酸了些,连京城富商的宅邸都比不上,苏和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皇上对五皇子未免太苛刻了些,再怎么不待见,好歹是个王爷,物极必反正是这个理。 他跟着进了客厅,看到坐在那里喝茶的男人,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那不是六皇子的傻表弟吗?因为自小痴傻,连下人都敢欺负他,此时这人双目灼灼,谈吐流利,如何敢相信他竟是别人眼中的傻子。 “王爷,属下还是劝您当尽早放下的好。苏和为相不过两年已经使得民怨沸腾,他欺上瞒下,中饱私囊,是人人诛之的大奸臣。大业若成,到时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您,若被人知道您护着他,只怕……” 萧詹的脸色甚是难看,沉声问:“我让你带的东西可带过来了?” 苏和再看到那块祥云镂空玉佩时蓦地瞪大眼,这分明是他自小贴身佩戴的东西,怎么会落到这两人手中?萧詹情意绵绵地赏玩着玉佩,而后放入怀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如今过得可好?听说前阵子染了风寒,汤药也喝了不少,可好利索了?” “王爷,您忘了?他可是那位眼前的红人,备受恩宠,怎会受了委屈?属下动身来益州前,有人刚孝敬了他一副前朝魏老夫子的真迹,迷的什么都顾不上,朝政大事更是丢在一边。” 萧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苏瑾之与朝政大事上不开窍,但论起笔墨功夫却是首屈一指的,一幅画讨得欢心倒也值得。” “难道那是王爷命人送去的?您又何苦……您费尽心思,他也不知您的情意。今年夏天益州发生旱灾,王爷上折子为万民求朝廷拨付赈灾粮饷,便是他从中阻拦,硬生生砍去一半,使得王爷为难。您何故对他这般好?” 萧詹耸了耸肩,无奈道:“一眼瞧中,由不得自己。” 苏和被这一句话给惊醒,坐起身来擦去额上的薄汗,此时天还未大亮,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苏和双手掩面,觉得荒唐不已,他虽知晓有些人与常人不同,喜欢男人,但……为何这梦越做越奇怪? 五皇子中意他? 怎么可能?分明是萧詹让人取了他的性命,该不会是他中邪了? 如此想着竟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匆忙下地,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朝着外间道:“青檀,吩咐人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青檀也才刚醒,因为公子醒的晚,他也能眯一阵再起,公子一声吼吓得他差点栽下地,赶紧起来收拾,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主仆两人连同车夫和几个家丁已经在出城的路上了。 “公子,该知会一声管家的,免得相爷和夫人担心。” 夏日的暑气还未涌上来,这会儿天气很是清凉,苏和最是嗜睡,若是换做以往早闭目养很了,但是现在他却忧心忡忡,生怕自己是真的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待寺中高僧为自己作法驱掉,往后也不必受折磨,便能踏实过安稳日子了。 到孤山寺少说也得半天的功夫,好在他们动身早,太阳炙烤大地时他们已经走上山路,入眼皆是郁郁葱葱的陈年高木,还能听到不远处山泉落下拍击山壁的清脆声音,苏和深呼吸一口气,感叹道:“这等无烦心事所扰的好地儿,我都想多住两天再回去。” 青檀被噎了一口道:“公子,您可别忘了,五皇子还等着您一道去玩耍。” 苏和撇了撇嘴,他贪恋山上的好风景,是真打算多住两天的,那人愿意等等着便是。皇子身份高贵最是傲气,想来被人驳了面子定会死心。 而从管家口中得知苏和一大早便出城的萧詹面如寒霜,紧握成拳的手骨节凸起,恶狠狠道:“我看你能躲到何时!” 第三章 与皇家寺庙相比孤山寺显得太过寒酸僻静,只有寻常百姓才会来此处上香供奉,看到大户人家的马车远远就避让开,一身粗布衣衫,面色憔悴沧桑却又满是虔诚,只盼着家人身体康健,地里收成好,能过个安稳和乐的日子。 苏和掀起帘子看向窗外,那一张张带着羡慕又畏惧的脸从眼前划过,不知为何心上像被人敲了一棍子,如果那个梦是真的,他又是如何忍心踩在这些人肩膀上胡作非为?这般糟践人命,自己尚且看不过去,也不怨梦中那些人面目狰狞地冲着他喊打喊杀。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泄气地放下帘子,无力地靠坐着出神。 青檀在旁边欲言又止,公子从昨儿起就怪怪的,问了也不说,再问就拉脸子,一大早跑出府心情也没好多少。出来的时候也没和管家说一声,回去了还不知道得挨什么罚。 “青檀,在你眼中我算不算个好人?” 少爷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让青檀愣了下,而后又忍不住愁,这该怎么说?说实话?主子听了不痛快倒霉的还是自己,说假话?罢了,他也不过是个下人,仰人鼻息而活,还是说主子爱听的话为好。哪知才刚起了个头,便被主子用脚狠踢了下。 “动脑子想想再说,别拿那些恶心话来搪塞我,爷不爱听。” 青檀缩了缩脖子,咽了口口水:“那……主子,奴才说了实话,您可不能生气,更不能打骂奴才。” 苏和不耐地瞪他:“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说!” 马蹄哒哒声传来,昨儿才下过大雨,路上泥泞并不好走,车夫挥动马鞭子的声音传进来。 青檀咬了咬牙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您——苏小公子是最会玩乐的主,舍得花银子,若不是顾着相爷,那些专做歪门邪道的坏人早伸长胳膊将您拉走了,天天别想着家。您胆子也是大的没边,再喜欢那些字画古玩也不能胡乱收,若是将来被人借此要挟相爷该怎么办?您虽凶了些,但对我们这些下人却十分好,青檀觉得奴才能伺候少爷是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您是个好人。” 苏和却是捂着嘴苦笑,这算哪门子的好人?分明就是个纨绔,更可悲的是连青檀都看得明白的事情,而自己只沉浸在私欲中,不顾及任何人的心情。 好似拨开了一层迷雾,终于看真切假象下面藏着的污浊不堪,他像个坐在云端的傻子,也许下面早有一双手正伺机而动,趁他不备时将他拉下来。纵使不及梦中那般惨,稍有不慎也会连累家人,父母疼宠他,他却以祸事回报也太过没良心了。 青檀抿了抿嘴,抬头看了眼主子,心下一横继续道:“主子和六皇子走的过近了,皇上子嗣众多,除了五皇子皆得圣心,眼下还未立储君,若是将来皇子们长大争夺帝位……主子如何能置身事外?外人只当您的意思便是相爷的意思。” 苏和越发觉得满心凄苦,青檀自幼伺候在他身边,一身所学也不过是顺便听来的,却不想比自己看得远,如果梦中一切为真,青檀定然少不了在他耳边提醒,他是糊涂到何种地步,竟全然不放在心上。 苏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不出来,你脑子里倒是装了不少东西。晚些让人给府里送个信,就说我挂念母亲身体,想在寺里多待一阵子为母亲祈福。”顺便理一理自己这些年所做的混账事,若是能尽早将种下的祸根给挑拣出来加以补救那是再好不过了。 慧慈方丈深受父亲和母亲敬重,苏和恭敬地合掌行礼,轻笑道:“晚辈有疑惑想请大师帮忙,家母这两日染了小风寒,大夫说无大碍,做儿子的见她咳个不停实在难过,愿吃斋礼佛让她少受些折磨。” 灼烫的阳光被高大树木挡在外面,这座清凉的山间小寺向来不在意这些,慧慈方丈将他带到一处简易亭子里,说道:“苏夫人是大福之人,又得你这般孝心定会很快痊愈。不知公子有何疑惑,且说来听听。” 苏和便将自己的梦境掐去那些要命的全数告知方丈,他见方丈捋着长须,心不由地一紧,眼睛连转都不敢转一下。 “既然老天许你窥探天机,你也不便太过忧心,这未尝也不是一件好事。公子不妨远着那些祸及性命的人与事,平淡悠然亦是大福。” 苏和也正有此意,父亲在朝数十年,向来忠心不二,也不免与皇上有嫌隙,皇子之争本就是一场豪赌,侥幸得胜也敌不过未知的祸事,能活着安稳度日便是了。 “多谢您,谨之明白了。这事还望您莫要与家父家母提起,免得他们多心。” 慧慈爽朗一笑:“公子且放心就是。” 山间幽幽,将俗世烦忧尽数隔在外,苏和乱了许久的心总算得以平静。天机?难道多年后五皇子真的会取代六皇子成为天下至尊?这种事情就算再怎么好奇他也不敢多问,有些事除非尘埃落地,不然到死都得装在肚子里。 寺庙里的素斋没什么好吃的,兴许是心境不同,娇生惯养的苏和竟也品出了别的味道。 日落西山,染红一片云,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苏和瘫坐在椅子里慵懒地半眯着眼,看着看着起了困意。 不知为何,这阵子做梦也太多了些,苏和能够感受到自己分明才闭上眼,脑子里就蹿进些莫名其妙的画面,好似有人强塞给他一般。 那是一日放学后,六皇子不急着回宫,拉着他要出去玩,他本就爱玩乐,一有人招呼更是想都没想应下来,两人刚要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地声音:“我可不可以一同前去?” 苏和觉得那双含着期盼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只是一切由不得他,此时的他不过是一个看客。 六皇子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刺耳:“五哥还是多用点心思读书的好,市井浑浊,处处离不得银钱,到时损了五哥的颜面倒是弟弟的错了。” 苏和看向自己,虽然没开口,但脸上是毫不遮掩地嘲讽。 五皇子生母身份低,又不得宠,吃穿用度自是没法与其他皇子比,所有人都将五皇子踩在脚下,久而久之,连他们这些朝臣的儿子也跟着看不起,多是敷衍应付,远远看到了也是躲着走,连寒暄一句都不愿。谁能想到这人…… 而现在苏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从五皇子的眼睛里看到那抹希望的光亮慢慢地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满满地失落。 他的心中生出些许愧疚,但也只是一瞬,因为不知是谁在不停地摇晃他,断了他的梦,他本想挽救一下,却没了机会,眼睛还未睁开,懊恼地拍了那人一巴掌,十分响亮的一声:“谁坏爷的好觉,活的不耐烦了?” 谁知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无奈又宠溺:“佛门清净地,你喊打喊杀像什么话?” 第四章 苏和睁开朦胧的眼,只见一张俊朗含着温柔笑意的脸映入眼帘,与梦中的失落与狼狈不同,此时这人眼睛里散发着耀眼的光,惑人心神,他愣了愣,赶紧跳起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似做梦一样,这人贵为皇子,本该随着父亲学治国为君之道,冒然跑到这里来,若是被人借机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处境岂不是更加艰难?思及此不禁脱口而出:“五皇子怎会在这里?此时不该听家父讲学?家父严厉,若……” 那人不情愿地收起撑在椅子上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勾着唇角,眼尾向上扬起,一副极为受用的模样:“谨之可是在担心我?我在老师面前尚算有几分脸面,更何况你一大早便跑的不见踪影,老师甚是忧心。都道恩师如父,我为老师排忧解难是尽孝心,旁人若是说三道四,我倒想问问他们的忠孝礼仪可是学到狗肚子里了!倒是你,怎么还这般孩子脾气,闷声不吭地跑到这么远?” 苏和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垂眼看向别处。 却不知在萧詹眼里,他这般别扭的样子更显得可爱,先前的愤懑不郁刹那间消失殆尽,对这个心尖尖上的人,他向来狠不下心。 “这里清幽凉快,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回和人坐在皇宫外面聊天,果然舒服很多,怪不得静安姑姑年少时总想着法子的往宫外跑。” 萧詹毫不在意自己那身华服沾染了泥土,径直坐下来,望着将要暗下来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一口气。 苏和忍不住打量他,皇上的儿子都生得英俊风流,五皇子纵使不得宠也难掩身上那股贵胄之气。宫中的苦闷与心中的苦涩竟被他云淡风轻地当笑话讲出来,苏和却笑不出来,谁能想到将来要摘自己脑袋的帝王这会儿居然再和自己聊天。原来那寒冰一样不苟言笑只是他的伪装,印象中五皇子总是冷着张脸,拒人于千里之外,苏和自小也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也懒得贴热脸去讨好一个陌生人,两人一下子靠这么近,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青檀说的对,自己应该和这些皇子们远着些,说起来这位五皇子该不会因为出身无法与其他皇子抗衡所以想结交自己好拉拢父亲?若真是这样,他更得想法子打消五皇子的念头才行,他再怎么混账也不能将父亲给置在火上烤。 萧詹见身边的人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笑道:“你怎么不说话?眼下又没旁人,你不必这么拘束。” 苏和轻笑道:“我已经差人回去送信了,想来是路上错过了,家母生病不见好转,我想多住几天为母亲祈福,劳烦五皇子跑这一趟,苏和心中甚是不安。您离宫太久,被皇上知晓少不得要生气,让您受累,实在不妥。” 萧詹脸上的笑意还是收敛几分,眯着眼看他,声音略沉:“谨之的意思让我现在回去是吗?难道在谨之心里,除了六弟再没人能和你做朋友?” 苏和俊脸一僵,赶紧道:“断无此意,能和五皇子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只是苏和行事多荒唐,亦是外人眼中的纨绔子,五皇子坦荡磊落之人,与我混在一处没得坏了名声。” 萧詹闻言失笑,他有满腔的话想和苏和说,可眼下并不合适。荒唐又如何?纨绔又如何?只要在他的羽翼下,眼睛里只能装得下他,不管如何胡作非为,萧詹都能护得住。 “贪玩是人之本性,若没个消遣,见天儿地捧着书读岂不是要读成傻子?既然你说我坦荡磊落,想来我的为人不算差,我可以帮你将那些腌臜污浊的东西挡在外面,保证相爷不会数落你如何?”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但是看在往后能不被父亲数落的份上,他还是愿意与这位五皇子做个面上相交的朋友,毕竟眼下得罪不得。 “不怕您笑话,家父严厉,时常扯着我的耳朵教训,半分颜面都不给留,有五皇子在,我这耳朵可算是保住了。瞧我竟忘了问,五皇子还没用晚饭吧?山间小寺,没什么美味珍馐,吃饱却不是难事,我让人给您做碗汤面去。” 萧詹点了点头,方才赶路匆忙也吃不下东西。心里又气又难过,他是洪水猛兽不成?昨儿才说好一起玩耍,人一大早便跑的不见影了,让他如何能不多想? 苏和亲手端了面过来,这位贵公子显然是头一回做这事,一步一步往前挪的十分小心,生怕将里面的汤水给撒出来。 萧詹被他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狭长双眸中的柔意更深,接过筷子尝了一口,说道:“稍显寡淡,有外面的味道。珍馐美味……怕是还比不得你们宰相府。” 苏和噎了噎,这人怎么这般毫不遮掩地将宫里的事往出倒?且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您是皇子,谁敢越过规矩除非嫌命太长了。” 萧詹看他站在自己旁边,安静如玉,乖巧的时候和一幅画似的,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他是没法子,让苏和主动和自己说话难如登天,他只好把自己剖开,拿出一颗真心给苏和看,耐心等苏和放下防备,习惯自己的存在。 “宫里的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克扣赏赐也是常事,生母不受宠,我虽是皇子也说不上话,这几年我越来越大,他们这才收敛了些。这般看来,我上赶着与你结交,倒还真有攀附之嫌。你是苏相的心头肉,虽对你严厉,但若你帮忙在耳边说说好话,难保苏相不会心软,是不是连你都这么想?” 苏和狼狈地转开视线,这人难不成属狗的?他的那点小心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这人嗅着味了。 好在萧詹也没追缠下去,搁了筷子,叹口气说:“你大可放心,我从未有过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瞧你合眼缘,羡慕你整天不被烦忧所扰,笑得自在开怀。我好像从不曾知道开怀大笑是何种滋味,谨之,你可以告诉我吗?” 苏和的心被话中的茫然狠狠地撞了一下,正五味陈杂理不清思绪,青檀的声音传来:“公子,客房已经准备好了。” 苏和在路上奔波了一天早已经累了,强撑着等五皇子吃完,拱手行了个礼便飘过去了,不想孤山寺太小,只有一间客房可用,苏和登时头大,有些为难地看着慢悠悠晃过来的萧詹。 萧詹往里面看了一眼,笑得如沐春风,勾起唇道:“谨之不愿和我将就一晚?你放心,我不是邋遢人。” 第五章 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模模糊糊看不清,青檀和五皇子的侍从良如将被子铺好退到门口:“小师傅说山中夜里凉,还是盖床被子睡得踏实。” 苏和却被萧詹的那句‘我不是邋遢人’给逗笑,如果换做以往两个大男人随便凑合一晚不是什么难事,两眼一闭谁知道谁,可偏偏在几次梦中这人都说心中有他,方才谈话他都忍着没胡思乱想,现在夜深人静可没法不多想。 孤山寺小又简陋,与皇家寺院不同无需接待贵人,仅有的客房也是供人歇脚的,床十分窄,就算苏和身板瘦小,两个人也照样很挤。 “青檀,你再寻床被褥来,这地方太小了,皇子睡得不舒服。” 萧詹正为上天赏的让两人亲近的机会而高兴,不想被苏和泼了盆冷水,面色平静,声音稍显冷:“你是怕我把你给挤地下?我睡相不差,若你不放心,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还不成?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大姑娘似的扭捏?我乏了,你要想在地上将就随你。” 萧詹说着走到水盆边洗脸,又在良如的伺候下泡了脚,脱去外衣背靠外面睡下了。只留苏和青檀主仆俩大眼瞪小眼,末了,青檀还是照着主子的意思多搬了一副被褥来,服侍主子洗漱过后可算能歇歇了。 良如坐在外面台阶上朝身边的空地拍了拍,笑道:“你家主子歇了?” 青檀抿嘴道:“我家公子最嗜睡,今儿又醒的早,一沾着枕头就睡了,不过这次回去怕是要被老爷好好收拾一顿。” 良如笑了笑,想到自家主子的心思,亦是一叹。 自打入宫后他便陪着五皇子,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他更清楚。俊朗有才,仁善通理,只可惜不得圣上宠爱,为此没少受恶奴刁难。好在殿下并没有消沉,而是咬紧牙关为自己筹谋,连娘娘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已是掌控一方经济的大商人,待时机合适,将来未必不能与这些被捧在云端的皇子一较高下。 不想主子偏偏对那位高傲不可一世地苏家小公子动了心,日思夜想,以往只能远远地看一眼,将满腹情思压在心底。也不知怎么就想明白了,也不藏着了,开始想着法子和苏小公子亲近。 这苏家小公子样貌生得甚是俊美,但凡见过他的女儿家无不春心萌动,就连皇上也与苏相开玩笑说等小公子再大一些要挑个公主给他做媳妇,只是这人性子也如天上云月,除了六皇子极少与人亲近,傲慢的没边。方才看似客气,其中的疏离连他一个奴才都看得出来,殿下心里更该同明镜似的。 他有点担心,生怕殿下一片痴心喂了狗。殿下自小受尽旁人冷眼,除了娘娘和自己再没有什么人真心相待,空旷许久的心终于装了一个人,满腔深情全数给了一个人,若得不到同等的回应,心里该多难受? “苏相对我家殿下印象还不错,到时候帮小公子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免了这顿罚。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有个事儿我想和你打听下,听说小公子说五殿下可怕,不知小公子可是从何处听了些谣言,对我家主子产生了误解。实不相瞒,主子很难过,回宫以后辗转反侧至半夜才睡着。” 青檀也觉得自家主子有点过分了,若五皇子真是难相处的人,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皇上威严可比老爷厉害的多,且堂堂皇子夜不归宿,若是传出去对五皇子没有任何好处,会让皇上更加看不惯五皇子,外人嘲笑五皇子傻。 “这……那是我家公子的无心之言,还请公公费心帮忙说些好话,说句高攀的话,我家公子与五皇子是同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等误会若是缠得深了不好,您说呢?” 银色月辉下,良如精明的眸子闪过一道光,答应道:“这是自然,只要主子们相处和睦,做奴才的多费些心思也是应当的。同样小公子那里也劳烦老弟多开解一番,我还是头一回见五殿下说这么多话,一直再笑,要是小公子能常和殿下一起玩就好了。” 青檀一时脑热,拍着胸脯说:“包在我身上就是。”显然大中午时提醒苏和的那些话早已忘到脑后了。 屋子里的油灯燃尽,瞬时陷入黑暗,只有几许月光从窗户闯进来。苏和背对着床侧躺着,分明困乏地厉害,却又睡不着,睁着眼看冷冷的光钻入眼中。他放轻了呼吸,用被子蒙着头,生怕吵到了那边的人。 他不住地叮嘱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偏偏脑海中止不住地闪现着梦中的画面,萧詹落寞又深情地和身边人诉说着对自己的情思,他无法接受这种与世俗相悖的感情偏偏又说不出口。没得到证实的猜测都很有可能让自己成为一个大笑话。 山里的夜比苏和想的要冷的多,孤山寺清贫,被褥也不过只是挡些风,与养尊处优的他来说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打地铺,又冰又硬,十分不舒服。碍着有人在,他连翻个身舒展下筋骨都不行。 煎熬了个把时辰才闭上眼睛,刚要入梦乡,一道十分轻的声响将他给惊醒,屏气凝神察觉到是床上的人发出的响动。 那人起身了,接着又下地了,往前走了两步,难道是要解手?可为何又在他身边停着不动了?总不至于还有夜游的毛病吧? 但是不知道为何,萧詹越在他身边站着不动他越困的厉害,上下眼皮直打架,没一会儿只想沉沉地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萧詹强忍着心间的那团火热看着因为不舒服而蜷缩成一团的人,捏了捏拳头,终究还是弯下腰将熟睡的人抱起…… 但是走了两步,感觉到苏和的呼吸略显急促,心跳也快,顿时明白过来,扯起嘴角笑了笑,只当不知将人轻轻地放在床上。 夜凉如水,本是为家人祈福而来,没得因为自己反而生了病,这难得的亲昵让他像个毛头小子,心止不住地狂跳。 第六章 苏和生得比萧詹矮,更显清瘦,躺在床上也占了大半位置,只留一小块位置让萧詹有点头疼。 换他去睡地上?自然不能。盼都盼不来的好机会,若是就这么放弃了,只怕他得悔得肠子都青了。 几番衡量下,萧詹还是侧着身子勉强躺下来,故意往前挤了挤,两人挨得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 即便冬天再冷,苏和也不喜欢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偏五皇子生怕他被冻死将他捂得严严实实堵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再加上五皇子这个个碳炉子,又闷又热,还得装熟睡,简直要命。 萧詹跟护犊子似的把苏和安置好这才闭上眼,心上人就躺在身边,在这世间寂寞飘荡了几十年的心总算找到了归宿,睡得无比踏实。 绵长沉稳地呼吸声告诉苏和身边人已经睡着了,动了动,那人没反应,他想侧身往里面挪一挪,刚转身却被一道力量紧紧地箍着,好不容易隔出来的空隙再次被填满。 山里的夜有多凉苏和不知道,他只知道身边这个碳炉子让他很不舒服,连这人的心跳都扰人。 五皇子年纪与他差不多,怎么就长得这般结实?横在身上的那只胳膊他竟然连推都推不动,从未觉得睡觉也这么难受。折腾了半天只能放弃,后来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再睁眼外面的天已经泛起蒙蒙亮光,未睡好的缘故连抬眼皮都十分困难,浑身都酸痛的要命,待完全睁开眼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被吓了一跳,再看自己,手脚全都扒在五皇子身上,这种难看且怪异的姿势才是让他不得劲的罪魁祸首。 苏和有些懊恼,自己才是睡在里面的人,怎么反倒一副怕掉下去的样子?再看五皇子睡得还很沉,从昨天晚上他一直是这副姿势。 借着朦胧的光,苏和心情复杂地打量萧詹,熟睡卸下防备的他看起来并不如往日那般难亲近,纤长的眼睫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薄唇微抿,不知是不是做了好梦噙着淡淡地笑意。萧詹五官俊美,轮廓如刀雕琢般精致,是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好相貌,当初自己就没发现呢?但是这一夜他没被梦所扰,睡的很安稳。 苏和狼狈地拍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暗骂自己疯了,那只不过是个梦而已,万一人家对自己压根没有这种想法…… 寺里的僧人已经起了,他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扫地的声音,苏和再睡不着,放轻动作想越过那人下地,哪知刚跨过一条腿正巧睡着的人翻身,他被那股力道撞了回去,结实的一下疼的他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只盼这个祖宗能早点回京,自己也好借着这阵子理清思绪,不受有悖于世俗的怪异感情束缚,快速下地穿好衣裳出门了。 门一开一合,萧詹睁开眼,嘴角的笑意更深。 他比苏和醒的早,虽未睁眼看到,却也感觉到苏和的打量,他相貌比不上苏和却也不差,能被喜欢的人这般盯着看,胸腔里的情满的快要溢出来。尤其是被苏和那般没有防备的抱着,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他也甘之如饴。 他没有赖床的习惯,怕苏和尴尬,晚了半个时辰才起来。洗漱过后,寺里的小和尚送来早饭,一碗清粥,两个馒头外加一碟咸菜,见是双份,问道:“谨之也还未用过?他去了何处?怎么不见人?” 良如接过早饭摆好,回道:“苏公子去后山有阵了,奴才这就去找,主子先用点。” 萧詹浓眉微攒,摇头道:“我不饿,你先去找人,我与谨之一起用。” 良如见主子心情好也跟着高兴,赶紧出去办事了,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碰到青檀多嘴问了一句。孤山寺说小也不小,要没个方向还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孤山寺后山有一片瀑布,银色水流从高处奔腾而下,落在旁边的巨石上溅出水花,旁边是一片碧翠的竹林,一早随风晃动,发出扑簌簌的声音。清晨阳光温柔地倾洒与世间,虫鸟鸣叫悦耳动人,水声或缠绵或激荡,不知名的野花争相绽放,意图在这片小天地里夺个头名,只是此时所有的颜色都被坐在大石上沐浴阳光的人给压了下去。 只见那人一袭白衣,一头如瀑长发懒懒地披散在肩,分明是个男子,却生得比女儿家还美,唇红齿白,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虽有别样魅意但又不能将他女子混做一谈,那冷厉逼人的眉眼是男人才有的。有些人看似波澜无惊,实则下面藏着汹涌的波涛,发起狠来便是一场天翻地覆。 良如想起固执又深情的主子,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傲慢骄纵如云中仙鹤的人会舍得低下高贵的头来和主子亲近吗?他刚要上前不想被人扯住了袖子,回头一看见是主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先回去,难得好景,我与谨之说说话。” 萧詹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望着眼前那人,何须画笔勾勒,这已然是一副天然画卷。 萧詹心里起了火,此时顾不得其他,只想与那人亲近,所以他忍痛破坏了这片清幽动人的好风景,慢慢走到那人身后:“大清早这么凉,你坐在这里也不怕着凉?回去吧,用点早饭。听说在山脚下有座留存了上千年的古迹,晚点一起去看看?” 萧詹嘴上说着手也没闲着,将那一头乌亮的黑发拢起,正琢磨着要用什么绑才好,错眼正对上那张带着惊讶与不解的如玉面庞,自觉失态,恋恋不舍地抽出手,尴尬道:“水把衣裳溅湿了,再好看也不能多待。” 苏和本就生得白,清晨的光打在他的面颊上更显好看,他冷眼看着萧詹借着咳嗽来掩饰尴尬,往前走的步伐也迈得大,竟觉得这人别扭起来也有些有趣。随即一愣,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宽袖遮掩下的手紧握成拳,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那个梦成了他心头的刺,离这人越近便跳动的越厉害,而且从心底浮起来的丝丝酸涩让他慌乱不已,一个爷们怎么比那些娇小姐还想的多? 索性将这些困扰全数抛在脑后,迈大步子追上去,笑道:“这会儿天还凉快,五皇子一夜未归,想来京城的人都很担心,要不一会儿就上路吧?” 苏和想不通这人怎么就那么偏爱黑色,清晨的光晕围拢着那个身材颀长的人,好似将那棱角给磨平了,但在那人转身时,苏和知道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所想罢了,一时的温雅并不能说这人好亲近,一副被惹恼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他了。 萧詹眸子晦暗不明,回头定定地看着苏和,让他挫败的是他从苏和那双清澈如海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别的东西,坦然的直戳人心。 眼下他也确实没什么合适的借口留在这里陪他,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走近这一步而高兴,转眼便要回归原位,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是该回了,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 “七天才能显诚意,有劳五皇子挂怀。” 萧詹嗤笑一声,这种疏离真让人浑身不得劲,这条路堵着了,他会拐个弯继续,永远不给他将自己推离的机会,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谨之好好尽孝心,至于你我的事回去了再说。一道去用早饭,之后我便先上路了。” 萧詹说吃早饭便是吃早饭,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曾说,反倒是苏和一直在走神,他和萧詹之间能有什么事?回去以后,自己不过是个伴读,要和这些主子们保持好距离,不亲近也不疏远,看似简单,如何掌握那个度却不容易。 萧詹吃好稍坐片刻冲着也停了筷子的苏和道:“这话原不该我说,虽不知你心里装着什么事,但是你借故离家这么久,若有心人到父皇面前多一句嘴,苏相也要落个管教无方的训斥。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但到了那些小人嘴里便变了味,这些你应该明白。” 苏和脾气上来本想回一句先管好你自己,到了嘴边又作罢,两人也没熟到这个份上,谨言慎行是本分。 萧詹很快坐上马车离开,苏和这才松了口气,身子比昨天还乏的厉害,懒懒道:“我去补会觉,晚些时候跟大师诵经礼佛,你看着时辰,记得喊我。” 青檀跟着往回走:“公子,我们真要在这里待几天?” “话都说出口了,还能收回去?佛门清净地适合想事情,说不定等回去就想明白了。” 酷暑难当的天气山上无疑是个好去处,以往屋子里得放冰消暑,现在还得盖床薄被,睡得十分舒服,只是梦中却不清净,他又梦到了五皇子萧詹。 那是一处气派的花园,繁花锦簇,丝竹悠悠,不时还能听到女眷们欢快的笑声。而在偏僻的角落里,尚年幼的五皇子被围在中间,任那些人怎么推搡欺负,眉眼间的倔强未褪,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刺到了苏和的眼。 玩够了那些人便散了,到各自娘亲身边撒娇,唯有五皇子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久,太监才急匆匆地找过来,帮小主子拍去身上的尘土,嘴里不住地说自己该死,但那脸上并没有半点愧疚。五皇子冷哼一声径直往前走,小小年纪已然这般沉稳。 太监追上来,急忙劝道:“五皇子,回去的路不是这边,那里不是您能去的,若是惹到贵人不光您受罚,奴才也得跟着掉脑袋。” 五皇子甩开拉自己的人,小跑着往前,待看到不远处无精打采的人时,嘴角露出一抹笑…… 苏和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惊地轻呼出声,他想起来了…… 第七章 是的,他想起来了,为什么他会打从心底排斥五皇子,往后对此人视若无睹皆是因为今日所见。 苏和自出生起便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疼爱,连大声呵斥一句都不曾更别说打骂。贪玩好动的他甩开丫头在园子里四处乱钻,偶有下人经过,见他穿着不俗行过礼便退走开。 初时尚且有趣,累了后却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远远听到有声音,欣喜地跑过来只见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孩将比他高的按在地上狠狠地打,小脸凶狠狰狞像是要吃人一般。 他认出来了,打人的是五皇子,而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是母亲才被封为皇贵妃的四皇子,一旁的太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人拉开,哭丧着脸求四皇子饶命,五皇子站在一边冷笑不已。 四皇子的母亲是镇国大将军魏武道的爱女,手握天下兵马,就连皇上对这位老丈人都礼让三分,一个无所依靠的落魄皇子将要面临的是什么自不必问。 很快皇贵妃带着侍从匆匆赶来,抱着儿子直哭,问询赶来的皇上看到的是美人泪眼婆娑,两个儿子,一个倔强不低头,一个嚎的快喘不过气来。 皇帝最终还是训斥了五皇子一番,领他闭门思过数月,连五皇子的生母也以教养不善为由受了牵连。 他知道那时的自己,被吓坏了。 转眼间,他到了一处冷清的宫殿,不见宫女太监,一阵风吹来,烛火摇曳,投在窗户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 苏和往前走了几步,面容憔悴的女子满脸恐惧,指着低头站在那里的五皇子痛斥:“四皇子何等尊贵,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怎么能打他?你是不是生怕我活的太长,要把我害死才甘心?若是早知如此,我当初何故要留你?让你被人害了性命也好,省得我跟着提心吊胆。皇贵妃若是明儿来找你我的麻烦,这本就难熬的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 苏和见五皇子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神情,为何不开口辩解?分明是四皇子先欺负他的,看不见的地方全是淤青,为何不说自己的委屈? 女子训话了半天,摆摆手将五皇子撵了出来,没有一句话问及儿子是否吃亏。 苏和看到那个年纪不大的人一夜未眠,定定地望着一处发呆,可他觉得有什么变了。 皇贵妃自然不会放低身份来这个与冷宫毗邻的地方找晦气,得宠之人的身边自然少不了想要帮着分忧解难来讨好的狗腿子,不管受到怎样的刁难和恶言,五皇子都不为所动,比起为此而郁结卧病的母亲,他好似不像个孩子。 苏和突然明白,在这样的环境中如何能没心没肺?也不怪五皇子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若不是这般亲近过,他也不知道原来这个人也能笑得如此温柔。 原来对一个人改观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那些苦衷,让人为之动容。 青檀也不知道自家主子是怎么了,这几天变得心事重重,他这个身边人却什么都看不懂。 不过三天老爷便打发了人来催,道是主子的外祖母——陈家老夫人病重,这次十分不好,怕是…… 苏和不敢多逗留,急急忙忙地往回赶。 陈老夫人对他们这些小辈甚是疼爱,苏和虽与舅舅家的几个兄弟不对付,往往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也愿意粉饰太平。母亲身子本来不好,这会儿只怕担忧心焦,但愿外祖母平安康健。 对萧詹难得的同情此时被粉刷干净,苏和忍不住埋怨,若不是那人,自己也不会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而此时相府内,众位皇子也早已听闻,趁着还未开课借机献殷勤,但凡有夺位之心的皇子无不知晓若能拉拢到苏相这事便成了一半。 苏相在朝堂多年岂会不知这些人的意图,只是道过谢并未多言,反倒是五皇子来送书问了一句,苏相这才开了话匣子:“蒙圣上恩宠,太医院的廖太医已经看过了,病情稍有缓和,往后之事也只能听天由命。老人家对谨之甚是疼爱,那孩子最和老夫人亲,心里只怕难受。” 萧詹垂着头,好半天之后说道:“我虽久居宫中却也听说老夫人最是善良之人,老天定会庇佑老人家。等不怕相爷笑话,皇宫规矩多,即便是至亲之间也不能如寻常人家,对此倒是羡慕,可惜……” 苏相在心里叹了口气,皇上皇子诸多,偏爱的也不少,唯独对这位皇子看不入眼,却不知只有这位最像他。年纪虽小已这般沉得住气,若无争帝之心尚可,要是有,潜龙难压头,只怕百年前的那场兄弟相残会再一次上演。 帝王以仁义征天下,但却不能忽视他身上的杀戮之气,沉的越深的人越重,所以只能安抚,无奈皇上听不进去劝。如今又有些居心叵测之人重提立太子之事,说什么固根本,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真当他不知? “谨之顽劣,胡作非为惯了,我与他母亲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也疼着,这几日他不在家,我才觉得将他纵容的过了头。他与五皇子年岁相近,兴许皇子的话他听的进去。” 萧詹蓦地睁大眼,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相,回过神来敛去那抹惊讶,笑道:“能帮老师分忧是萧詹的荣幸,老师放心,萧詹将谨之当兄弟,自盼着他好。” 萧詹不敢多想,更不敢自作多情到苏相将来会站在自己这边,但这种前世盼都盼不来的好运让他欣喜又惊讶。 这一世帝位与他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得之物,自然比不得苏和重要。其实他心里也没底,就算两人共处一夜算不算的亲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但是哪儿能想到苏相居然给了自己亲近心上人的机会,他保证将来会给苏家世代恩宠。 苏和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陈府,舅舅如今在户部任侍郎,成绩平平却怪父亲不提携,对苏夫人也多埋怨,见到这个纨绔子更是不屑,却也不得不客气道:“谨之风尘仆仆这是去何处玩耍了?外祖母虽然沾着个外字,到底也是真心疼爱你,病得这般重才能见你一面,可真是命苦。” 以往苏和对舅舅一家子的指桑骂槐半分不忍,当下便要全数还回去,但是今儿他却觉得这种时时刻刻找别人麻烦的人分外厌恶,即便是亲戚又如何?懒得多费唇舌,匆匆去了外祖母住的落花苑。 下人迎他进去,看到消瘦了一圈的老人,还有坐在一侧红着眼眶的母亲,他的心像被什么给敲了下一阵闷疼,走过去道:“外祖母可好些了吗?” 陈老夫人见到外孙也很高兴,脸上是挡不住地笑:“看到你就好了,你母亲就爱大惊小怪,害你急急忙忙。听说你现在陪着皇子们读书,这是好事,你可得上点心。” 苏和笑了笑,说道:“皇子们学的是造福天下万民的学问,孙儿胸无大志,只愿长伴您老身边孝顺、” 老夫人被他逗笑了,看了眼女儿,还是说道:“谨之,外祖母有个事儿想同你说说。” 苏和坐下来,认真地点头:“您说,孙儿听着呢。” 陈老夫人有点尴尬,但还是抿着嘴说出来:“你表哥和表弟也正是读书的时候,这两天夫子家中有事,两人玩的快不着边了,你能不能和你爹说说,让他们也跟着学两天,待夫子回来再让他们回来。” 一旁的苏夫人边咳嗽边说:“娘,这事您不用想,让谨之陪着皇子是皇上的意思,相公是尽臣子本分,怎么好擅自……弟弟若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也不会多年不得提拔。您也跟着糊涂吗?与皇子结交做什么?除了结党营私,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意图,陈家自□□皇帝起忠心耿耿,一心为君为民,何曾有过这等念头?难道您要眼睁睁地看着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苏和替母亲顺了顺气,叹了口气,说道:“外祖母,事已至此有些话孙儿不得不说。都道人敬我三分我必加倍奉还,表哥表弟对我如何我便如何待他们,您也别说什么兄弟相互照拂的话,人都不是傻子,没几个人愿意以德报怨,真让这些人得了势掉转头来害我,那我岂不是冤的很?再说那夫子既然打发了,还能回得来吗?若是再来个请神容易送神难,外祖母可让我们怎么好?” 陈老夫人平时被子孙们哄着,真当陈家一片和乐,可听外孙的话让她大感意外,自己的孙子怎么一副小人嘴脸?她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天天听着儿子念着朝堂的事,她也担心陈家没落下去,这才想叮嘱女儿帮扶一把,却不想…… 说外孙子诬赖他们?那是不能的,这个小外孙作为当朝宰相的小公子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是受宠的,压根不屑做这等事,老太太登时大怒,当即命人将儿子一家子唤道跟前来。 陈何振原以为是母亲将事情办妥了,自己这个做爹的是不成了,但是儿子成了皇子伴读,正巧与未来的皇帝有几分交情,到时候何愁没有富贵?老夫人总说什么踏实做人早晚皇上会看到他的好提拔他,这不是无稽之谈?皇上坐在金銮殿,两眼看到的都是奏折,怎么能看到他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自己分明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姐夫,而他却一直做个无人问津的小官。 谁知兴冲冲地进去,还没见着人,却被飞过来的东西给砸了个正着,只听本该虚弱的母亲用底气十足的声音怒道:“我原先很放心你们俩口子,没想到你们框我这个老太婆,背弃陈家祖训,投机取巧,差点我就为了你们成了陈家的罪人。” “娘,您说的是什么话?不乐意就不乐意,何必用那些大道理来掩饰?而且我不过是为了孩子们的学业着想,怎么就曲解出这些意思?行了,我知道是我们不配,要不然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做了多少年的侍郎还无动于衷?” 陈老夫人还是头一回听儿子在自己跟前这般有怨气的说话,只差戳着女儿的脑门说胳膊肘往外拐,又气又怒:“行了,不必与女婿说了,我这边只当没听过。一切全看陈家的造化,往后我得正正门风,免得被你带歪了去,可惜我那俩孙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改的回来。” 苏和本还想说什么被母亲给拦下来,劝着老夫人歇下,太医号过脉说无碍,母子俩这才回家。 马车车轮压着地面发出声响,苏和不悦道:“舅舅一家子怎么这般理直气壮?父亲为何不帮他,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好在父亲心里有杆秤,若是真帮了他,这会儿咱们也别想过太平日子,他贪得无厌,尾随棍上非得把我父亲弄牢里不可。” 苏夫人被他这番孩子气的话给逗笑,想到自己的那个弟弟也是一阵头疼,其实她对自己这个儿子也有点担心,甥舅相像,儿子自己察觉不到,他尚且不是很贪心?时常被那些古玩字画迷得昏了头,小打小闹他们不放在眼里,只怕这孩子万一哪天脱缰收不回来,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苏和现在也会察言观色,见母亲欲言又止,分明是有话想和他说,他笑道:“母亲,眼下就我们俩,有什么话不能说。难不成是儿子做了什么事惹得您不快?” 苏夫人索性也不绕弯子,正色道:“前阵子有人给你送了副画?你什么也没问直接收了,是也不是?” 苏和摸了摸鼻头,脸上闪现过一抹狼狈,却也不敢说假话蒙混过关,小声地点头:“当时没想那么多,瞧着甚是喜欢,别人既然送了我便收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苏夫人瞪了他一眼:“你同你那舅舅真是半斤对八两,胆子大的没了边,也不问那人来路,这天底下哪儿有吃白食的好事?回去好好收拾收拾,谁送的给人送回去,听到了吗?” 苏和也不敢违逆,只得点头应下来,不过他在孤山寺已经想明白了,此时只是被敲的越发清醒了。 两人回府却见宫里的轿子还停在府外,待问过才知道五皇子还在书房与相爷谈事情,连苏夫人都不禁奇道:“这两人能谈什么?” 第八章 京城上下都知道苏相不会在府里会同僚,更不会谈论朝政,虽说得罪人倒是挡了不少麻烦,群臣私下里多聚在一起嚼舌根,但见了人全都恭敬不已,谁让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宠臣?皇上多次提及:“苏相自幼与朕长大,他的忠心天地可鉴,是儿时最好的玩伴,更是朕最得力的臂膀,这一辈子朕唯对他不作怀疑。” 这话便是圣旨,谁闲脖子上的脑袋长的太稳当去惹苏相?不过这道门也未必关的严实,苏家的小公子与苏相的沉稳自重不同,那是个胆大包天的主,除了皇家的人和东西,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碰的? 苏夫人咳嗽了几声,待顺过气来,拉着儿子的手说:“也不知道你父亲在想什么,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可都记得了?趁着你父亲不注意的时候去办,不然他打断你的腿,我也不会护着你。” 苏和担心母亲:“您别激动,父亲既然和五皇子谈话,我这就去库房把东西整理出来。母亲真当我傻不成,即便不知那人是何来路,我这边也有留东西。好在大多是些字画,不怎么费力。” 苏夫人瞪了他一眼回自己院子了,若不是母亲生病,她向来是卧床休养的,这个不省心的混小子。 苏和带着青檀还有其他几个下人去了库房,与别家那些堆放在一起生了灰的宝贝不同,这些每天都有青檀看着人打扫,他细细地看了看,多是难得的名家真迹,真要还回去,心里定然是舍不得。 青檀看着自家主子沉默不言,说道:“公子,已经整理出来了,那些已经送出去了,还有最为珍贵的几幅……压根查无此人,不知道是何人……” 苏和懊恼自己当时太过大意,看着自己最喜欢的那几幅画颇有些烫手的感觉,正头疼,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好端端的怎么全送出去了?你不是最爱这些?” 苏和下意识地回头,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探头看过来一脸不解的样子,感觉到苏和的视线也跟着回头,愣了愣,笑道:“怎么了?苏相给我们放了半日假,其他人都回宫了,我正好还书,留下来和苏相说了阵话,正好赶上你回来。” 苏和对这个人的感觉是真的五味陈杂,老天为何要让他窥探萧詹的一切?他已经向佛祖表明心迹,自己往后再也不会乱收人送的礼品,也会和众位皇子保持好距离,脚踏实地的做人,可为何还会时不时地梦到这人? 萧詹见他不回答,摸了摸脸:“可是我今儿哪儿不妥?你盯着我瞧什么?是看我换了衣裳吗?只是觉得良如说的挺有道理,我还未到半百,应该穿素色,不至于显得沉闷。” 是错觉吗?苏和看到萧詹的耳廓染上一抹红,别开视线,摇头道:“以往喜欢的东西现在不喜欢了,留着怪碍眼的,谁知道这些里面是不是藏着毒?哪天我怎么死在这些东西手上都不知道,还是早点打发出去好。” 萧詹噎了噎,话在心里绕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说出口:“我倒是觉得你太过多心了,就我看这些画若正儿八经地论银子,怕是一座城池都换不来的,能送得起这等东西的未必不能和苏相说的上话,收着便是,往后若是念着都不定能寻得到。” 苏和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五皇子这不是再害我吗?若是那些人妄图破坏我父亲与圣上的君臣关系,我这边收了人家的东西,岂不是授人把柄?我虽然确实做了坏事,但是我现在醒悟过来,不愿意做别人手中的棋子,更不想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而连累家人。五皇子向来聪慧过人,怎么这个时候反倒犯起糊涂来了?这些东西全是祸患绝对不能留,这么拿出去太过显眼,也没个妥善的处置法子,烧了它们,毁尸灭迹,到时候空口无凭,谁也别想往我苏家破脏水。” 萧詹垂着眼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此时他抿着唇,脑仁疼的不行,费了好半天的劲才说:“如你这般说,那此人定在暗中观察你,索性不如将这些画全扔到城外去,若这些东西被人拿了去,你心里也能将这点事放下了吧?” 苏和觉得也有点道理,满面嫌恶道:“这些人莫不是闲的厉害,成天盯着别人做什么,真有那等本事,找皇上献才,皇上爱惜人才定然不会不理会他。” 萧詹笑了笑说道:“也许对方只是欣赏谨之的才华,自从你义父山水写意图名动京城,无人不认同的你的天赋,更将你称作是奇才,再而你鉴赏本事了得,亦或是觉得这些真迹唯有你才配得上。” 苏和将青檀叫进来让他照着五皇子的意思去办,在出库房前,说了句::“这世上哪儿有这等好事?” 萧詹勾了勾唇角,跟着出去,一时没收住话匣子,说道:“那谨之觉得那人图你什么?身居高位的是你的父亲而不是你,苏相为人正直,是天下最分得轻重的人,若你这个儿子真犯了事,我想他不会对你留半点情面。” 苏和往前走的步子蓦地停下来,他抬头望着天空眼睛里一片酸涩,有些话当初不能理解,如今不过五皇子的一句话却将他点醒,父亲原来在很早之前便警告过他,是他没有放在心上。 “若你将来胆敢借为父的名义做天理不容之事,不必别人多话,教子无方本是我苏某人的错,届时你休要怪父亲心狠,纵使再如何疼你护你,也不能失了做人的本分。将你处置后,我便会自行向皇上请罪。” 难道当初他只是在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敢嚣张,后来没了约束便肆意胡来了吗?所以才会惹得万民沸腾,到最后被人取了脑袋?如此说来,五皇子岂不是代父亲来惩罚自己? 萧詹见他脸色变了几变,本想问,可想到方才苏和脸上还有几分排斥,看了眼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了。苏相先前说让你多与我待一块,怕你胡来,你往后若做了什么坏事,自有我在前面帮你挡着,你只管放心便是。” 天色已经暗下来,苏相本欲留五皇子在府上用晚饭,却被他给推拒了。其实腹中已经空空,只是为了和这人多说两句话,这才留到现在。 突然听到身边人口气颇为轻松甚至带着笑闹说道:“我便是做下滔天祸事,五皇子也愿为我担下?” 萧詹眼尾上扬,嘴角勾出一抹舒心的笑,发自内心道:“即便你惹出来的错事能使得天翻地覆,我也愿为你担,必定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说完,他快步走到前面,丢下一句:“我先回宫了。”便匆匆离开了。 青檀照着主子的吩咐将事情办好,赶回来回话,却见主子站在院子里发呆,而眼睛所盯着的方向并没有什么不妥。 “主子,事情已经办妥了,那些人全都不愿收回,却又不敢得罪主子,不管如何,可算是能把心头大患给解决了。” 苏和沉默了好半天才说:“告知府里的人,外人的东西不要随便收,尤其是给我的,通通拒绝掉。青檀,你说这世上真有人愿意豁出性命去保护另一个人吗?若是能做到这个份上,你说是为了什么?” 青檀总觉得主子最近真爱胡死乱想,想都没想,直接说道:“那人必然是喜欢惨了,有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知道什么时候走个好运便是王侯将相了,死了可真就一干二净,主子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天底下的人虽说大多是为自己图谋的,但也少不了会有几个实心眼,认准了一个人便这辈子都不会再改了,能得偿所愿还好,万一要是被哪个蛇蝎心肠的给耽误了,那可真是可怜。” 苏和本来还为自己心里那点说不上来的心思难受,听青檀说的没了边,怒瞪他一眼:“备饭菜去,今儿我要早些歇着。” 本来他从外面回来应该直接去找父亲,但是现在他心里乱的很,也听不进去父亲的数落,如果被父亲看到自己心不在焉地样子只怕会训斥的更厉害,倒不如等到明天,当着众多皇子的面也不好发作。 不过短短的几天,苏和便从一个向来不问烦心事的人变得心事重重,第二天规矩地坐在最后面,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授课结束,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六皇子便跳到他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往外面走,待左右没人时,才笑嘻嘻地问:“谨之,你去寺里怎么也不让人给我带个话儿?咱们俩人平日里关系最好,做什么都互相知会的,如今可是我哪儿做的不和你心思,你这般与我见外?” 苏和怎么会和他见外?两人也算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他虽然是皇后所出,被所有人认为是太子的最佳人选,身份尊贵非常,但是苏和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感觉到身份尊贵之人惯有的脾气,这人温柔又有趣,苏和什么喜欢和他玩。 再想到梦中自己虽然为大奸大恶之人,但作为皇上的六皇子这般包容自己,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变过。他即便是疏远任何人,也无法真正与这个人疏远。 “不知何故连着做了两个噩梦,梦到我死了,我心里怪怕的,想那些脏东西怕佛祖,到那里找慧慈大师帮我解惑,又为我娘祈福,一路上奔波匆忙,实在来不及说。六皇子怪我了?” 六皇子生得儒雅俊秀,与人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笑,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苏和说什么六皇子都信,赶紧摇头,关心道:“都说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可是你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不然怎么会做这么怪的梦?那大师可有说什么?” 苏和终究无法和六皇子说实话,说道:“大师说我只是歇息好,晚上点支安神香,把觉补回来就好了。” 六皇子松了口气:“那还好,真是吓人。对了,昨儿你父亲留五皇兄在书房谈话,你知道吧?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只是没人猜得透苏相的用意。谨之,我不想瞒你,我与那个并无什么念想,只是我作为中宫所出身上有着躲不开的责任,有些事情由不得我,你能明白我吗?如果可以我只想与你到天下各处游玩戏耍,品诗作画。” 苏和听着也甚是难过,以往他们学南唐后主的诗词,有些人十分不屑,因为这是亡国之君,天底下最没骨气的人,连自己的江山子民甚至妻子都守不住,有什么好学的?可却忘了他们本就不适合在朝堂之事上浮沉,风花雪月,自在遍览河山才是最适合的。 萧炎…… 苏和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我刚到京城便去看我外祖母了,回来后他和我父亲已经谈完了,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听下人说是还书的。我父亲向来有分寸,即便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皇上,我觉得倒不必费神瞎猜。而且就五皇子的出身……真是多虑了。” 六皇子展颜一笑,叹了口气:“我和谨之想的一样,但是……罢了,不说这个。今儿我和母后说了,不急着回宫,许久未出去散心了,我们不如去天香楼吃饭去,想起来就十分馋。” 苏和也怕用不了多久管家就会来找自己,所以干脆利落地点头:“你一说我也很馋,我去孤山寺连我父亲都没说,他这几天估计该憋着气的想要收拾我,趁着这会儿没人盯着我们,早些走。” 六皇子萧炎被他扯着往外面走,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深,外人都说谨之混账,但是自己却最喜欢谨之的这股劲,他只是喜欢凑热闹罢了,真正的坏事是不会去做的。 走了两步萧炎想起五皇兄追过去的事儿,心里有点不舒坦,走了几步,还是问出来:“对了,那天五皇兄怎么找你去了?什么时候你们的关系这么好了?我本来也想去,但是被那帮该死的奴才拦着,同样是人哪儿来的尊贵不尊贵,成天到晚的胡说八道,说不定我还能和你一块回来。” 苏和被他给逗笑了,也未曾多想:“你真要跑出去了,以后我进宫还有什么脸面对皇后娘娘?你且看着吧,你和我一起胡闹早晚会被皇后娘娘训斥的。” 六皇子蓦地站住,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吗?我爱和谁玩是我的事,旁的事我躲不开,难道我连这点主都做不得吗?是不是你嫌弃我了?觉得我是个麻烦?” 苏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六皇子还会这般撒脾气,可真是少见的很,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你在说什么话,我不过是觉得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而我如今想明白了,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得潇洒一生来的舒坦。我这人怕死也怕麻烦,像你表弟那般也未尝不好。” “韩铭?谨之,我看你病的不轻,好端端的怎么羡慕起那个傻子来了?他自幼痴傻,连我舅舅都十分嫌弃他,顶着众人白眼却不自知,浑浑噩噩一辈子有什么好的?” 苏和想到梦中那个潇洒风流,与萧詹侃侃而谈地人,摇摇头:“那也非他所愿,看不明白也是好事,自己欢喜便好。你若是见了他可别学那些人刁难他,已经够可怜的了。” 萧炎对他的叮嘱实在是没法拒绝,无奈地连声应下来:“听你的就是了,你这人,怎么说来说去反倒把我给绕进去了。你还没告诉我五皇兄为什么去找你?” 太阳下山依旧热的很,被太阳磋磨了一天的花草也蔫儿嗒嗒的没什么劲,苏和额上沁出了汗,难受的很,若不是为了出门去,他只想回去好好地冲个凉,抬起袖子抹了把汗:“说是我父亲的意思,我哪儿知道,这么热的天,你这人怎么也不出汗?” 两人说话随意惯了,眼下身边又没有外人更加放得开,简直亲兄弟一样。 萧炎闻言一笑,扯着他的袖子在额上抹了一把:“谁说没有,只是比你少一些而已,你这身汗味真是要熏死个人。快些走,那边有酒凉凉的,很好喝。” 苏和皱眉:“你带着酒气回去,小心被抓了训斥。” “无妨,我……” 两人勾肩搭背往出走,刚走过小桥出了月亮门,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全都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两人都觉得此人来者不善…… 第九章 来人正是五皇子萧詹,只见他俊脸微沉,好似谁惹怒了他一般,狭长好看的眸子里透着危险的光,分明热的人想说胡话的天气两人竟然觉得一阵寒风迎面而来,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殊不知这下意识的动作激得萧詹更加愤怒。 “这是要往哪儿去?” 萧炎笑着迎上去,不着痕迹地将苏和挡在身后,说道:“五哥也还没回宫?我今儿出来时和母后说了一声会晚些回去,有阵子没见了,我们打算出去转转。” 萧炎虽然比他小了一岁,个子倒是蹿的快,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人脸上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稚嫩,萧詹对这种踩在别人肩膀上走自己却没几分本事的人很看不上眼。无治世之才却强占帝位,使得万民与之浑浑噩噩,偏还有旁边这个只顾自己逍遥快活的人做丞相,两个胡闹的人凑在一起更没什么好事。到最后边疆有强敌来犯,竟然连带兵征讨的能干将才都选不出来,到最后派了个惯会纸上谈兵的糊涂蛋,将虎口关这等军事要塞白白送人。 当年便是他也在边疆待了一年才将来犯逼退,回到京城,他提着一坛酒去找被圈禁的萧炎。 他将天下大定,百姓安居乐业告诉萧炎,萧炎只是笑:“没想到五哥藏的这么深,当初我和谨之说起你,我们都觉得你这人有城府但不见得有反心,只要让你自顾不暇便可高枕无忧,谁能想到不过数年你便反了。反就反罢,这个皇帝我反正当着挺无趣。苏相呢?他如何了?你是不是要杀他?五哥,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以往诸多的为难旨意全是我下的,不要怪罪他。” 萧詹还记得当时自己胸腔里盛的是满满的妒忌,以至于他脸上的胜利炫耀变成了嗜血的阴鹜:“不要怪罪?你是不是在皇城里住的太过安逸,从不曾去过大街上看看听听?百姓皆骂当朝宰相苏和是祸乱朝纲,鱼肉天下平民百姓的大奸臣,人人的儿诛之。朕不杀他,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他。你想见他?” 萧詹在萧炎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的热切,那是只有动了情,心生喜爱的人才会出现的表情,但这无疑更加刺痛了萧詹的心。 好似这一切只是萧炎和苏和的事情,他这个强行闯入的人只能在一旁焦急嫉妒,连到最后那个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萧炎虽不是个好皇帝,但是也有一身傲骨,哪怕已经沦为阶下囚都不会委屈自己的双膝,可是现在为了苏和,这人竟然如此卑微地冲着抢了这万里河山的五哥下跪,声音里全是恳求:“求皇上大发慈悲,罪人萧炎从未有觊觎天下之心,走到这一步实属身边人逼迫,如今卸下心头大石,只想安稳度日。谨之,与我自小相识,他虽然做了诸多错事,但亦不是坏人,求您饶他一命,萧炎越与他在这禁地度过残生。”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穿着单薄的萧炎跪在冰凉的地上卑微祈求着,萧詹本该很高兴,可是他却连一抹假笑都扯不出来。 他饮了一口酒,答非所问道:“你可知以前朕最羡慕的是什么吗?不是有个身份高贵的生母,亦不是兄弟友爱,而是能有个好玩伴,像你和苏瑾之一样。当年你们在一处谈笑玩闹,朕就远远地看着。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苏瑾之这般好看的人?傲如天上月,无法企及,可又让人放不下。现在朕已经得到天下,世间万物皆归朕所有,包括苏瑾之。” “你……”萧炎从这番话中听明白了什么,双目欲裂,宛如看仇人一般看着萧詹。 萧詹冲着萧炎露出残忍地笑:“你心里有他却不敢说,所以他一直只把你当做是兄弟,可惜了……你心里有他,可还不是立后生了儿子?你有何资格念念不忘?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般的父亲,若是给你将来的儿子知道你是个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看待你?朕与你不同,朕这一生不会立后,一生功绩让你的儿子做个见证人如何?” “你疯了?” 萧詹脸上的嘲讽更甚:“朕会把这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知道朕是万不得已才坐上这把龙椅,而他的好父亲无心万民,差点将祖宗基业葬送。你可得活的长一点,往后好见见你的儿子。这酒甚烈,想来你是喝不惯的。” 良如从外面进来,恭敬地行礼道:“皇上,方才下雪了,众位大人们还等在外面等您召见。” 萧詹站起来,笑得分外儒雅,任谁都看不出来这曾是那个杀红了眼让众人胆寒的人,只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字字珠心,本就失落的萧炎听过后脸色瞬间惨白,甚至比外面飘落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你想见苏和?可惜,他被人杀了,现在连尸骨都找不到。朕也一直耿耿于怀,若是时间还能重来,朕一定会让他看清谁才是他真正值得追随的人。定天下,杀四方,万民敬仰,就算养个奸臣,朕亦能护他周全,萧炎,你懦弱无能,如何配喜欢他?” 那天萧詹回宫不久后,便听到宫人来奏报,废帝萧炎用腰带悬梁自尽了,他听罢嘴角浮现出一阵冷笑,冷声道:“萧家罪人,死的又这般不体面,没资格入皇陵,将他葬在帝陵外,让他万万年像列祖列宗忏悔罢。” 萧詹对这个弟弟实在喜欢不起来,他是真的不羡慕别人的母亲是皇后是贵妃,他只是个寻常不过的人,只要对他好,他就会还以同样的谢礼,但是没有人,连生养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不曾给予他这些。所以在他登基以后,他的生母兴高采烈地准备做太后,但是他却没有给予任何封号,好似忘了这个人,还有他那去世的父亲,他曾在他的圣像面前厉声痛斥:“我如何比不得你的那些儿子?为何要这般轻视我?如此也好,他们既然盛了您的喜爱,那就应该好好的尽孝心……朕已经将他们全都送入地下陪伴您了,您此时是不是高兴畅快的很?” 烈日的余温未退,萧詹沉默半晌,突然展露笑颜:“既然是出去玩,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我们不妨一同前去。这京城的繁华,我还未曾好好看过。谨之,当时答应我的承诺如今该兑现了吧?” 苏和只觉得头痛,对这个人完全是没办法,只是六皇子这又恼又不满的神情是怎么回事?眼下场合不对也不能问个清楚,只能尴尬地笑笑:“五皇子那日同我说想去街上玩玩,但是很少出宫,不认得路,所以让我带带路,我闲来无事便应下来了。今儿这么巧,那便一同去吧。我们方才说好一起去天香楼吃饭,五皇子也尝尝宫外的美食。” 良如一直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远远看到苏小公子和六皇子说说笑笑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果然自家主子直接打翻醋坛子了。活像个被抛弃的,看的他这个奴才都心酸。 苏小公子这献宝似的样子还真够傻的,他们还真都以为主子没见过好的?这天香楼便是主子的产业,看似是酒楼,实则还有另一用处,这些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东西倒不如不提了。 良如接到主子的示意,当即退下去安排了。 三人都生得玉树临风,俊美非凡,走在街上自然多的是人瞧,京城集聚了各地来往的人,亦有颇为大胆的异域女子,若不是身边的护卫拦着,只怕要冲上来了。 苏和是出了名的混,已经有不少熟人见到他,全都吆喝着问好,甚至有些人更是毫不客气地说浑话,若是以往只有六皇子,他定然会上前跟人拌两句嘴,现在身边多了五皇子这么一尊大佛,他也不敢放肆,只是笑笑便离开了。 五皇子说会帮自己扛着,但是谁又能知道真假?他还是小心点为好。 “别看这会儿了,其实真正热闹的时候还到呢。咱们大梁国的夜市十分热闹,在府中闲来无事的人都会上街来消磨时间,顺便吃完去暑气的绿豆粥,再看看花灯歌舞,逛累了回去正好歇觉,一梦到大天亮。只可惜两位有宫禁玩不尽性。” 萧詹勾了勾唇角,两眼看着前面,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向来不顾及那么多,若是晚上好玩便不回去就是,谨之带我好好玩玩就是。” 六皇子显然也想玩,但是母后向来管他很是严厉,玩到很晚才回宫这显然是不行,他只得无奈地看向苏和:“再怎么好玩也得收敛点,你忘了上次同我说,因为你在外面胡来,苏相将你关到祠堂里教训的事了?” 萧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知道五哥挤过他和苏和亲近之后他便很讨厌这人。苏和与他说不能轻视任何人,可是对这个母亲不过是个宫女的五哥,他心里是不屑的。皇宫本来就是个比权利的地方,只有外家位高权重才能在这偌大的宫廷中站稳脚。 四皇兄的外祖父是镇国将军又如何,到底还是比不过他的外祖,历代皇后皆出自韩家,世世代代的规矩,谁也别想越过这份尊贵去。 其实他从不在意这些东西的,但是五皇兄的不自量力实在是让他看得很是恼火。 苏和再怎么迟钝也听出来这两兄弟俩之间的火气,原来此时早已现出争夺权力的端倪,只是他没有发现而已。幸好现在能及早看的出这些弯弯绕绕,躲开这些,想来自己的小命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所以这个老好人他还是得当的:“晚上在说晚上的事儿,现在我们先去天香楼填饱肚子再说。若是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去前面看看,那边晚些时候会有姑娘……反正城里很多人都爱去的。” 苏和说的姑娘们自然是出自锦兰园,那是京城最大的销魂窟,便是朝中的大员私底下也会来捧场,所以那花楼的老板也舍得花钱,姑娘们全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而花不起进去的男人们只好在外面饱饱眼福,听听柔美姑娘宛如莺鸣般的弹唱,这一晚上哪怕在人群中被挤得大汗淋漓也是十分值当的。 萧詹和萧炎倒是不知道这些的,两人向来不爱这些靡靡之音,更对男人放纵十分看不过眼。 萧詹不爱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只对眼前这个男人痴情一片,但是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即便是去看看那些姑娘们也无妨。 天香楼的生意自然是好的没话说,得亏先前有人打点这才留了一间包间。 苏和趁着小二上茶的功夫问道:“往日这个时候还没满客,怎么今儿反倒这么挤?难不成是什么贵人包了场子?” 小二恭敬地说道:“爷,您可说对了。今儿是皇后娘娘的兄长包的场子,来的全是与大人有交情的。对外不能说,但是您也是咱们家的常客了,我就和您说了吧。这是韩大人为哄相好的才办的,您也知道韩家那位小公子痴傻,偏那夫人坏了身子又不能生养。韩大人嘴上说什么福祸与共,实际上一早就在外面安置了小妾,听说就是从锦兰园出来的头牌,生得甚是貌美,吹拉弹唱没有不会的,一张小嘴也会哄人,不然哪儿能有今天?楼下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几位若是有事相谈闲烦,小的将门窗闭上可成?” 萧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萧炎,笑道:“不必关了,免费的心听听也无妨。小二,你家这茶莫不是上错了吧?这味道差的很。” 苏和对这茶味道很熟悉,一直以来喝的都是这个茶,这里毕竟不是正经的茶楼能有个味道已经很不错了,只是不知为何那小二居然变了脸色,赶紧行礼道歉:“对不住,爷,是小的疏忽,拿错了。您稍等,小的这就重新沏茶来。” 苏和更加惊讶的是,换过来的茶竟然是最好的龙井茶,一早听闻这天香楼的老板可是谁的账都不买的,你爱吃不吃,不吃走人,谁知道萧詹不过一句话竟然就让小二这般放在心上,不解道:“难道您时常来?不然怎么会察觉到不对劲?” 萧詹怡然自得的饮完茶,笑着说:“倒是尝过一回,不过不是这里,他想必很清楚,让他说给你听便是。” 那小二躬身行了一礼,话从他们老板遇事然后正好碰到这位詹公子救了一把,救命恩人岂能与寻常客人视之?不光茶得上好的,便是今儿的所有开销都一概免了,更派了个小厮来伺候,众位公子们今天玩乐所用的银子天香楼的老板全数包了。 不光苏和便是萧炎也惊得很,自己这个五哥是走的什么运气,竟然能让他结实这天香楼的老板,谁人不知这老板可是天下间少有的富硕,不管是谁都难见他一面,更是对那些想要结交的人不屑一顾,活的肆意潇洒,偏偏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萧炎心里的警惕又多了一重,如果五皇子拥有了这道助力,这天下之事还真不好说了。 “早就听闻老板的威名,不想五哥居然认识,不知道弟弟可否有荣幸也能见一回真人?” 萧炎的话听着没什么,但是那种试探的意味没有遮掩,甚至有几分逼人之势。 苏和是来吃饭的,而不是听他们夹枪带棒的互相嘲弄对方,十分不快,但是不得不将情绪隐藏起来。正好点的菜已经开始上桌了,他笑得开怀,招呼两人赶紧动筷子:“快趁热吃,这里的饭菜我几天不吃就想的很,奈何太费银子了,若是我天天往这里跑,我爹只怕要打断我的腿,我家可没这么多银子来结账。” 那小二这次也不急着出去了,而是再一旁伺候着,闻言笑道:“您若是爱吃,这好办,既然是我们老板救命恩人的朋友,那便是我们老板的朋友了,您想吃什么,让人列个单子来吩咐一声,我们酒楼做了给您送到府上去,保证您吃到的是最新出锅的。” 苏和呛了一口,他简直不敢相信,萧詹何来这么大的脸面?他自然是想天天吃的,只是这脸皮却未练的如城墙厚,只得违心地道谢:“这倒不必了,好东西吃多了容易积食,偶尔来吃一顿就好。” 苏和没有看到萧詹眼底的笑意,在转眼时冲着那小二使了个眼色,那小二继续道:“您也不必见外,我家老板出门前特地吩咐的,再过阵子他从外面回来,若是公子们有兴趣不妨见一见,几位看可好?” 六皇子自然是想见的,想也没想便直接应下来:“那是最好不过的了,谨之也一道来看看这位老板是何人吧?” 苏和对这人是何方神圣不感兴趣,但是既然萧炎已经开口了也不好让人下不来台,只好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得我父亲同意,不然惹得他不快,倒霉的又是我。” 第十章 苏和对吃喝玩乐向来大方,但在这天香楼也有他尝不起的美味,据说那道名菜汇聚了天下间大补之物,一口便让人神清气爽,再吃一口快活似神仙,第三口如登仙境,没见过便总惦记着,现在馋也不好意思说, 这位老板倒是大方的很,除了他们点的还给上了不少好菜,两壶上等花雕,只是被萧詹给拒了:“晚些还要去街上逛逛,这酒便不喝了。” 苏和砸吧砸吧嘴,有点失望,拿着筷子没什么精神地吃菜。 “晚点给苏小公子送府上两坛,在家里,便是醉的爬不起来也没人敢说什么。” 苏和一听乐得眯起眼,嘴角上扬,眼前的吃食不光好吃更是好看,让人看着就开怀,突然一道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垂,那低沉宛如呢喃地声音更让他心跳如雷:“倒不是我舍不得开口帮你讨那东西,那不是你这个年纪能吃的,床笫之事过了头,掏空了精气,连人都不是了。” 苏和将这话细细的品了品,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给那些有隐疾之人用的补汤,萧詹又是怎么知道他好奇这个的?这人是怎么知道的?这种疑惑也只是在脑海里闪了一下,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给带走了。 萧炎捏着筷子的手再度收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谨之眼里向来装不下自己这个五哥,为何他们两人突然变得这么亲近?到底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心里好似突然冲出一股别样的情绪,只想将这个讨厌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谨之身边只能有自己一个好友。 两人从小混在一起,对谨之喜爱吃什么萧炎最清楚,任五哥霸着人,他夹了颗谨之最爱吃的丸子递过来,笑着说:“快点吃吧,再耽搁下去没胃口了。” 萧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这个弟弟,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 都想着早点吃完饭好去玩一阵,萧炎也不知他舅舅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跌跌撞撞地进来,满面红光,显然醉的不轻,在一边吃力扶着他的女子美貌动人,显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弯腰行了一礼。 “小主子也在怎么不让人传个话给舅舅?前面不少人,咱们一道去热闹热闹。哟呵,苏小公子也在,这,这是……这不是五皇子吗?给您请安了。”见身边的人愣在那里,皱着眉头怒道:“见了正经主子也不知道行礼,真是个没规矩的。” 给皇子行礼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苏和却从中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用意,这个妾出自何处无人不晓,韩大人特地让其给五皇子行礼莫不是借着机会来讽刺五皇子的出身? 这些混迹于官场的人皆是人精,话里夹枪带棒的时候多了去,若真是有这个心思着实太过分了。 苏和从五皇子的脸上没有看出半点不满和愤怒,笑得疏离又客气,莫名的有点心疼这人,在自己看不到的那段时间里,他是不是一直受这般对待?习惯了所以便不再在意。 萧詹不是个善人,他看在韩铭的份上不和这人计较,笑道:“听说今儿是韩大人的好日子,给韩大人道喜了,若是早知道会遇到今儿便该带份贺礼来,改天补上。” 韩大人不觉有他,开怀大笑道:“多谢您了。不过是件小事,几个相熟的友人坐在一起喝酒谈笑,能被五皇子看得起是咱们的荣幸。” 六皇子心里却十分不舒坦,自己这个舅舅哪根筋搭错了?大张旗鼓的做糊涂事,现在只怕满京城都知道了,不说丢母后的面子,便是舅母背后的娘家能饶得了他?为了两家的颜面不会闹得太大,这个女人却是别想留了,外祖父还得到舅母娘家去赔罪。 现在这些人表面上道喜,实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最要紧的是如果传到父皇耳朵里只怕会责怪母后。但当着谨之和萧詹的面他不想让舅舅下不来台,因为最后落的还是自己的脸面。 “舅舅,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别的地儿,你那些朋友还等着你,快些过去吧。” 韩大人本还想说什么,听到自己外甥话里带着不高兴,也不好多待,干笑两声带着小妾下楼去了。 安静的氛围被打破,一桌子美味竟是没什么胃口了,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韩大人的事情轮不到自己说什么,换做以往他绝对不会多这句嘴,但这会儿他搁下筷子状似不经意道:“韩大人莫不是糊涂了?什么人都能带出来招摇,光明正大的宠妾,可将身后的那些人置于何地?看我,一个冲动没忍住就说出来了,他毕竟是你的舅舅,是我糊涂了。” 六皇子脸上难堪,他也不忍心怪苏和,摇头说道:“他向来守规矩,只怕是被谁给教唆了,这才没了章法。行了,我们不说他了,吃完饭我就先回宫了,改天再一起玩。” 话说的好听而已,他只是气自己舅舅亲手驳了自己的面子,而谨之分明就是向着五哥的,一口气憋在心里,想要发作又不忍心,只得尽快回宫,待消了气才好面对谨之。 不过到最后萧炎还是中途离开,只剩苏和与萧詹慢悠悠地吃菜,其实已经吃不下去了,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和很想问萧詹有没有被这些话影响到,但是到了嘴边发现开不了口。 一旁的萧詹却因为他时不时皱紧眉头又欲言又止的样子而心里暖暖的,有些关心不需要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 萧詹的眼睛从上辈子一直锁在苏和身上,他的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也能撞到自己的心,傲如苏和,从不会主动过问别人的事情,不屑也不愿费那个力气,上辈子盼都盼不到的事情这一世就这么落在自己身上,如何能不高兴不开怀? 萧詹站起身道:“若是吃不下别勉强自己,横竖有人帮着掏银子。天快黑了,下去看看吧?万家灯火,酒肆茶楼热闹喧嚣,街上还有孩童嬉闹,你觉得这算不算是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 苏和跟着起身往外走,走到酒楼外果真如萧詹所说那般,自然是一片盛世,但是想到多年后这片欢笑声不再,入耳的全是抱怨与咬牙切齿地咒骂他,再之后誉王带兵直逼京城,天刚黑,街上已然空无一人,惶惶不安。 “圣上仁德,万民敬仰,百姓没有愁眉苦脸,自然是盛世。” 苏和从小混迹于市井中,京城里的繁华他早已看遍,旁人都觉得那座高墙中的景色才是人世间最美的,在他看来只有这些不值得人记忆的寻常人和事才是真正带有生机的。 在靠近巷口的僻静位置,只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刚收拾好摊子等着客人光顾生意,支起的摊子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小玩物,看到两位穿着不俗的年轻人,老汉顿了顿,还是满眼热切地讨好道:“小爷要买个吗?这些小玩意都是我家老婆子自己缝制的,眼睛不好了,做一天少一天,往后说不定就见不到这些了。虽然不值钱,胜在讨喜,小爷看看?” 苏和驻足挑了个颜色素净绣着翠竹的小香囊,拿了银子付钱,说了句:“不必找了,上了年纪还是要多注意身体的好。日子艰难,更要多看些有趣的东西,日子才过得更有劲。” 老汉满口答应,但让他高兴的只有这锭银子,自己那几个小孙子可算能吃饱肚子了。 苏和走远了才将香囊递给萧詹,笑道:“不值钱的小物什,看着还不错,里面该是放了栀子花,怪好闻的。对这些寻常百姓来说,不管发生什么,日子都得照样过,以前我从来不会看他们一眼,现在才发现,如果没有我父亲我什么都不是,所以应该抛开原有的一切,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萧詹将小香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突然笑得和孩子一样,微微靠近苏和,温柔又带着些许坏笑地说:“你在担心我?” 第十一章 苏和不过是可怜他久居宫中甚少见这些寻常小玩意,所以才买了让他玩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再说未来的帝王哪儿轮得到这个被摘脑袋的人担心,有那闲工夫还是想想办法怎么才能让自己活的长一点。 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苏和转头看向别处,笑道:“五皇子天潢贵胄,怎会需要人担心,前面还有好玩的物什,过去瞧瞧。” 萧詹嘴角的笑僵了僵,掩在宽袖下的那只手捏紧了香囊而后又松开,快步追上去,他无视了苏和想要结束话题的想法,悠悠道:“我母亲闲来无事也常做这些,宫里用的料子不差,花样子也精致,可瞧着总有些冷,不如这个,放在手里都觉得暖暖的。” 苏和想到自己在梦中的所见,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苦涩,如果不知道那位娘娘对五皇子的冷漠与责怪,这不过是最为平常的话。 萧詹看他走的越发快,无奈地笑道:“怎么了?才吃过饭,走那么快当心不舒服。” 苏和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心如此轻松被他给牵动,万一慧慈方丈看错了呢?这一切都是假的呢?到了最后萧詹无意,自己却像个傻子似的自作多情而不可自拔。 萧詹所给予的任何好,包括帮忙在父亲面前说好话,苏和都不再需要。兴许自己曾经胡作非为不知收敛,但是那个梦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威慑,如何敢不夹紧尾巴做人? 虽然正是用过晚饭的时候,但街头也会有些小食摊,是散发着香味的冷食,最得苏和喜欢是那种用荞麦做的面食,切成小块然后浇上鲜红的辣汤,拌匀了,十分好吃。别家高门公子看不上这个,说这是穷酸下贱人吃的,他就看不惯,那天站在大街上慢悠悠地吃了个过瘾,他不走,萧炎自然不会走,而那些人又全都想着讨好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六皇子,所以就有了几个人站在一起尴尬等他吃完。 如今那中年摊主见着苏和就眉开眼笑,远远地伸手招呼:“小公子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来碗填填肚子?保证给您用的料足。” 两人被那位韩大人搅和了也没吃下多少,这会儿瞧见又闻着香味,萧詹自是有苏和在身边胃口就好,也有点馋了。 苏和笑道:“这阵子买卖可好?来一碗给他,他没尝过这个味。” 摊主实在,给盛了满满地一份,回答道:“好的很,能有贵人抬举这小食,是我们家的荣幸。” 萧詹很少明目张胆地大白天在宫外行走,嘴里的美食,可心的人儿,稍稍吹来几丝凉意的小风落在人身上只觉得舒服,什么权势富贵都不比此时更加珍贵。 那日发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即便未亲眼所见,也能想到那时苏和脸上的小得意,唯一惋惜不已的是他不在这人身边。 因为苏和嗜辣,摊主给的分量足,萧詹好不容易吃完,向来冷厉的人,额头上满是汗水,脸也变得通红,尤其是嘴……那双深邃如深海的眼睛湿润,闪烁着盈盈的光,惹得苏和失笑不已。 “老板,来碗汤吧,吃不得辣怎么不早说,看这罪受的。” 萧詹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无比满足地说:“试试也没什么不可,早晚是要习惯的。” 苏和听到这话又没出息的想歪了,想着自己迟早要被这个人给折磨疯,刚想说自己累了,要先回去了,便见萧詹喝完汤,继续往前走,硬是让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街道两边铺子门前的灯笼都亮了起来,小摊贩也靠在不挡人生意的墙边不住地吆喝,满脸喜气地招待客人。 萧詹像个对什么都好奇的孩子,走到人最多的地方,那里美女如云,吹拉弹唱好不热闹,苏和本想去凑个热闹,不想萧詹皱着眉头直接将他给拖了出来,不悦道:“堂堂相爷之子,去那里做什么?没得招来些闲言碎语,到时候又要被你父亲训斥。” 苏和好看的脸上满是错愕,惊讶不已地问:“那是男人最爱看的好景,瞧瞧那一个婀娜多姿,环肥燕瘦,什么样儿的都有,吃不着能饱饱眼福也是好的。太不解风情了,往后的王妃娘娘多辛苦。” 萧詹听他越说越没边,正色道:“胡说八道什么,难不成你想让你父亲来给你讲道理?” 苏和本来就别扭,心里一片复杂,被他这么一说当即炸毛:“他从小数落我到大,舍不得下狠手。我和您不同,我若无大志,我父亲也不会为难我,胡闹过了,训便训,下次不再犯就是了,若是容不得我了,我就天南海北的游玩去,潇洒够了,找个如花美人度过余生,再不成就去寺庙里当个和尚,总碍不着谁吧?我的命我的日子是我事,不想谁来干涉。” 萧詹顿时急了,他好不容易重生,为的可不是看他去当和尚,好端端的怎么就发脾气了呢?只是他越急脸上的表情越严肃,更加让人觉得不好亲近。 苏和眼下真是烦这个人,自己的逍遥日子全都被他给毁了,自己满心不满却还得客气伺候着,他苏小公子向来没什么好耐心:“时候不早了,苏和累了,想先回去歇着了,您请便吧。” 说完真的撂下萧詹不管了,大步消失在人群中。 萧詹本想追上去,心里又有点怕,怕自己一个收不住把人给推远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人离开。垂在身侧的拳头捏紧又松开,下颚紧绷,若不是夜色遮掩,他脸上的怒意和不甘足以让人绕着他走。 回宫吗?那座牢笼,他关在里面近百年,而里面的人不喜他,厌恶他,对他有诸多抱怨,更将他视作是一切苦难的罪魁祸首,出来了怎么还想回去?而现在他的欣喜尚在,可是那个本以为可以靠近的人又再度将他推开。 天地广阔,身边喧嚣吵闹,为何他还是觉得凄凉? 重新回到那个老人的摊子前,只见那些香囊还是原来的样子,显然无人问津。 老人有些尴尬,但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欣喜,因为就算卖不出去也是不亏的:“小爷,可是有什么事吗?卖出去的东西不能退。” 萧詹笑了笑:“不退,我全买下来,往后会有人到你家去买,你只管做好等着。” 老人还没回过神来,那位相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已经径直离开。 酒楼里醉意正酣,萧詹负手立在不远处,抬头看了一阵,而后嘴角露出一抹嘲讽地笑。 如良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后,好一会儿他吐出一句冷的让人发寒的话:“瞧不起我的出身,无妨,明儿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事,想私下里了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愿。不如先拿韩家开刀吧,免得国丈当的久了忘了自己不过是皇家的一条狗。” 如良垂首应道:“是。” 如良知道,主子是真的生气了,果然那位苏小公子真是个祸害,将来若是不能死心塌地留在主子身边,那么只能从这世上消失。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才升起不久街上玩耍的小孩全都在唱一首未听过的歌谣,只是细细一听,全都品出味儿来,这唱的是谁整个京城没有不知道的。 第十二章 庄严宽广的宫殿内亮如白昼,宫人见一人风尘仆仆地冲进来,慌忙行礼,只听落下句“起来吧”,人已经一阵风地进去了。 皇后才沐浴完,一头长发披散着,手里拿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外面重而匆匆地脚步声让她不悦地攒眉,除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谁敢在她寝宫这般放肆? 未等人进来,皇后便开口训斥:“越发没规矩了,若是给你父皇看到,看你怎么办?这几日跟着苏相怎么连人家的一点好都没学到?” 萧炎听出皇后口气中的怒意,当即放轻了脚步,进来行礼道:“扰了您清净是儿子的错,只是儿子有急事要回禀母后,这才忘了规矩。” “便是事关人命规矩也不可废,成事之人哪个不是稳如泰山,心怀山海?与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从不长记性?说罢,何事这么急?” 萧炎在旁边坐下来,皱紧眉头道:“我瞧五哥怎么怪怪的?先前没把他放在心上是因为他不足为虑,但这几天我倒是觉得他藏的极深,而且他刻意亲近谨之,难保心里不存着别的念想。” 皇后抿唇笑了笑:“有又如何?就凭他们母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不走这皇宫的一块基石。做梦是好事,做的越大越好,自有别人去打醒他,你无需放在心上。苏相与他说了什么?” 萧炎认真道:“他从苏相那里借了些书,只是去还,顺便说了两句。我觉得苏相很喜欢他,若是……” 皇后不悦地瞪他一眼:“你怕什么?你是我的儿子,外祖家权势滔天,谁能比得过你尊贵?别看你父皇宠爱那些妃子,心里最看重的还是你。既然没说什么,我也放心了,苏相比谁都明白,不会糊涂到掺和这事。早点回去歇着罢。” 萧炎不走,脸上浮现出几许不满:“我舅舅真是越发糊涂了,为了个妾大摆酒席,还在酒楼那等显眼的地方。舅舅与舅母关系本就不睦,不过是表面太平,舅舅先越了线,舅母心里不舒坦,真闹起来,还不是给您脸上抹黑?这京城里看不惯外祖的人多了去,正愁没机会,他可倒好自己送把柄给人。” 皇后久居深宫,外面之事皆是从心腹口中得知,不想自家兄长居然敢这么胡来,当即吩咐身边的嬷嬷连夜往宫外送信,请父亲务必想办法尽早将这事给压下去,免得有人借此大做文章。 只是皇后不知道的是,这次韩大人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都不愿和小妾分开,闹得不可开交,气得国丈大人抄起手里的拐杖往死的敲他。 “也不瞧瞧你多大年纪,是不是想害垮韩家,让宫里的娘娘和小主子因为你蒙羞?” 韩大人梗着脖子道:“谁活的不耐烦了敢惹咱们韩家?皇上众多子嗣中只有咱们小主子最有资格,他们巴结都来不及,怎么敢找我们的麻烦?爹,您就是活的太小心了。说难听点,这天下之主全出自咱们韩家,铁打的规矩谁敢越了过去?” 韩老爷差点被他气吐血,扇了他几个嘴巴子,怒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这些话是你能说的?若是被皇上给听了去,咱们韩家就等着满门抄斩吧。临到这时我才看清你是这般难成大任,往后你自管逍遥快活去,我韩家只当没你这个儿子。” 韩大人终于怕了,被韩家除名,这偌大的家业和爵位全都要便宜了自己那个庶出弟弟,他还未来得及同父亲讨饶,只见许久未见的夫人拉着那个十多岁了还痴傻不已的儿子快步进来,脸上笼罩着一层寒冰,看都未看一眼这个和自己做了十几年夫妻的人。 “爹,儿媳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怎么当我们母子不存在我都不抱怨,可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全然不把我当人看,当着全京城人的面抬举一个烟花之地出生的女人。儿媳自问这么多年恪守本分,我可怜的铭儿也乖巧懂事,但是这一次欺人太甚,我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我娘家的脸面争口气。” 韩大人满脸不耐,指着大夫人的面怒道:“你自己生了个什么玩意你不知道?难道你想让我韩家绝后?” 韩铭像是受了惊吓,往母亲的身后躲了躲,怯生生地看着众人。 说起这事韩老爷子也是难过,自己的长孙居然是个傻子,偏儿媳又伤了身子再不能怀了,总不能让老大这一脉没个依靠,本想在家族中抱养一个,这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儿媳这么个大活人在,当长辈的还能给安排妾侍? 两边全都不退让,即便宫里的娘娘让人带了话来,吵红了眼的人表面上恭敬,心里却不服气,这一闹直到第二天还不太平,本想遮掩的丑事,也不知怎么在京城传唱开来,单说韩家的这笔糊涂账就算了,偏那歌谣最后两句是:“凤凰皆从我家出,他人闲言随风度。” 韩家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活腻了的分明是他们,皇上给的恩德却成了他们炫耀霸道的筹码,不说平民百姓怎么看,只怕得狠狠地恶心一把皇上吧? 而六皇子没想到的是这一日苏相并没有给他们授课,而是说:“若是真正心怀万民,不管是谁都需要放下身段倾听百姓之言,今儿没什么要教的,几位皇子不妨去街头看看听听,明儿就所见所闻在课堂上说给众人听。自然,若是哪位皇子借机放纵,在外面胡来惹来祸事,别怪臣不留情面,往后不必登我苏家的门。” 皇子们到底对这位相爷还是惧怕的,就算放狠话的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毕竟这是父皇眼前的大红人,更是有免死金牌的,他们若想夺得帝位少不了还得这位扶持,自然不敢胡来。 五皇子坐在位置上没动,只是转眼看向不远处的苏和,他在等,等那个人来叫自己好一道去。 时间流逝,萧詹的期待最终还是落空,他看到苏和与六皇子、四皇子说说笑笑地出去了,竟一眼都未看他。 失落地垂头勾了勾唇角,他站起身安静地远远跟在身后,眼睛不错地看着苏和。难道他们两人好不容易亲近的关系又要变得疏远了吗? 良如如何能不知道昨儿主子并未睡好,也不知道昨儿这位苏小公子说了什么竟让主子如此煎熬,可一大早又眼巴巴地盯着人家,他看着真是心酸。 四皇子萧谭往后看了一眼,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说道:“谨之,你何时与五弟也这般好了?倒不是我说他的坏话,实在是……我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沉默不语的人狠起来连我都觉得害怕,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招惹了麻烦想甩都甩不掉。原本有些话我也不该和你说,咱们年岁相当,他靠近你是为了什么,你是真不明白吗?” 苏和勾唇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但那样子显然是听进去了。他还回头看了一眼萧詹,见那人呼吸一滞,露出稍显讨好的笑容,只是苏和半点不为所动。 四皇子现在明白有些话要点到为止,也不要将什么不满表现到明面上来,所以这些年他再怎么看不惯萧詹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人。 “苏相让我们到街上去看去听,去看什么?听什么?心里没个头绪。不妨先四处转转,父皇治理之下的盛世是历代帝皇所比不上的。” 萧詹在远处听到心里泛起一阵冷笑,自己这个四哥只长了一张吹捧的嘴和一颗阴暗的心,背地里给人使绊子这招用的可谓是炉火纯青。萧炎仁慈放他一命,萧詹可不会,对这些人的恨和厌恶,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世,都不会手下留情。 天才蒙蒙亮,京城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了,这会儿更是吆喝叫卖声一片,听得自是高昂喜庆的揽客音,看得是摊主脸上讨好的笑,至于别的,灰头土脸的下等人,如何值得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多费心思? 苏和听六皇子和四皇子谈的是些不着边的事情,撇了撇嘴,谁不知道这两人谁也不服谁,一个皇后之子,一个皇贵妃之子,娘家都不弱,是众多皇子中最有资格角逐皇位的人。 父亲的话看来这人已经忘到脑后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身后,果然那人还跟着,孤零零地一个人,如此不讨人喜欢却也挡不住身上的冷厉贵气。苏和倒是想看看这位将来做了皇帝的人是如何完成父亲安排的任务的。 萧詹的视线已经离开了他,他正盯着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带着孩子挨个乞讨的老人,眉头紧锁着,就那么定定地看着。 苏和十分好奇他到底在看什么,说不理这人,偏又管不住自己,还是厚着脸皮蹭过去,别扭地问道:“你看什么?这天底下的乞丐有什么不一样?” 萧詹冲他展颜一笑:“谨之想知道?” 苏和不情愿地点头。 萧詹唇角上扬,透着一抹坏:“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和别人说,我才能告诉你。” 第十三章 苏和扯了扯嘴角,半天不情愿地从喉咙里溢出声“嗯”。 萧詹脸上的笑意更深,往苏和身边靠了靠,故意压低声音,在别人看来两人是在说悄悄话:“他不是京城本地人,你看他和旁边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碎了,但你细看,那可是上好的丝绸,一般人家一辈子都穿不起。” 苏和疑惑地转头看他,这才发现两人都快脸贴脸了,往后退了一步,皱眉瞪他:“好好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而后又想到人家是皇子,他也太胆大包天了,轻咳一声:“那又能说明什么?” 萧詹勾了勾唇角,继续道:“你近来可听说南方有灾情?他们即便如何逃命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跑到京城,而且一老一小……只怕是为了冤情而来。谨之不妨晚些派人将他们带到跟前来,一问便知。” 苏和是个对什么都容易好奇的人,萧詹就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故作神秘,再铺一条路,苏和一定会照着去做。 前世的萧詹顾忌太多,谁都看不起他,全都想将麻烦推在他身上,那段时间他忍得无比辛苦,他也曾扪心自问,何必呢?真想要去抢便是,这天下在谁手里谁便是主子,至于史官的那支笔杆子有何好惧?即便万人唾骂,他早已埋入地下再听不到。 明知道这位老者有冤情,他却不能伸手相助,眼睁睁地看着两条鲜活的生命死在恶人手下。儿子被人活活打死,家产被占,儿媳被抢,一把年纪带着年幼的孙子逃到京城想讨个公道,最后却被人欺骗,一家的冤情就这样埋入地下。 这是萧詹的痛,为此他夜夜难安,即便再自己成为皇帝后,他也时常微服出巡,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只要肯用心去看,百姓所受的委屈如何能不知?只可惜那些皇帝太过信任手下的臣子,却不知蒙蔽圣听为自己筹谋才是这些‘好臣子’真心意图。 萧炎不过和四皇兄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看到萧詹和苏和靠在一起耳语,心里的不满再度升腾,快步走过来,装作好奇地问道:“你和五哥在说什么呢?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苏和看了敛去笑容的萧詹一眼,转开话题说道:“没什么,去前面看看吧,如果明天我父亲问你今儿的发现,你打算怎么回答他?” 萧炎确实犯愁,在他看来,这个天下一片盛世,就算有些蝼蚁在,那也无伤大雅,苏相太过强人所难了。但是对于苏相他是既尊重又讨好,只因为只要苏相的一句话就能让他安稳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是无意于皇位,可是他的身后有无数人对他怀有期望,而且他不能输,不然不光是他就连母后和外祖家也会成为胜者案板上的鱼肉。 “我们才出来不久,能有什么可听可看的?谨之,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苏和心里真是五味陈杂,他将六皇子当成是自己的挚友,如果没有和五皇子有交集,他对六皇子说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觉得这些都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自从做过那种噩梦,还有五皇子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让他的心不能再如当初那般平静。 甚至忍不住开始想,梦中的他是不是也将人命当做儿戏?是不是也能看着两个可怜无助的人因为落魄被人当狗似的撵来撵去而无动于衷?如果被父亲看到,会不会对自己这个儿子很是失望?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教他要善良更要学会怜悯人,此时好似再他的面前摆了一张镜子,将他这些年的骄纵荒唐给照出来,竟没有一天是符合父亲期待的,这种认知让他觉得害怕。 苏和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不必了,我不饿,再去前面看看。你们先走,我想起有件事情要吩咐青檀去办。” 街上熙熙攘攘,四皇子虽然惯说浑话,但对苏相也是惧的,他更怕的是苏相在父皇面前说自己的不是,所以睁大了眼在街上看竖起耳朵听,但听到的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实在不值当放在心上。 直到碰到躲在阴凉处唱歌谣小孩,萧谭笑着说:“瞧他们玩的多高兴,民间童谣最是有趣,听听他们唱的是什么……这……” 这天底下谁人不知出凤凰的是韩家,大户人家抬举个妾侍不算个事儿,可这般兴师动众的就少见了。谁不知道韩大夫人在闺中时是个狠辣的主,成亲这么多年反倒被人当成病猫欺负了。 萧谭随即笑道:“韩大人这么做可就不对了,妾再怎么喜欢也终归是个妾,怎么能越过正经夫人去?难不成忘了那位宠妾灭妻,被父皇知晓而罢了官的御史大人?” 萧炎垂在宽大袖摆中的手紧攥成拳,强扯出一抹笑:“四哥这是巴不得往我外祖身上按罪名啊,这些孩童不知是受了何人的挑唆差些不着调的东西。有道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可叹连无知孩童都要利用,这心肠是何等歹毒。” 萧谭点点头:“即是如此,那更不能掉以轻心了,一定要将这些人给抓出来才好,五弟说是不是?” 苏和突然觉得和这些皇子出来真是无趣的很,以往怎么没发现,这会儿长了心眼倒是品出其中的味道了,无时不刻不因为权势之争夹枪带棒,这样的人即便当上皇帝又能如何? 眼睛不由地看向走在最后面的萧詹,那人一手负在身后,嘴角噙着笑,不时地四处看看,他的目光中带着打量,但是却不会让人生厌。 苏和第一次想皇上也不是万能的,毕竟在选储君这件事上看走了眼,即便有万千功绩,在对万民和江山社稷上终究还是有愧的。 萧詹没想到苏和会悄悄的看自己,他心里欢喜又紧张,但是面上还要故作镇定,只是他终究扛不住心里的渴望,状似不经意地回头,正对上那双耀眼的眸子,轻声道:“怎么了?” 苏和很想问他,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被亲生母亲责骂,不被父亲喜欢,所谓的兄弟对他只有嘲讽,看似出生高贵,只是皇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是不是会恨?会抱怨?从小到大最无助的那段时间是如何度过的? 苏和最后还是忍住,将这些话咽下去,不能这样,说好划清距离,各人有各命,自己没那个本事帮到他,也没资格对皇家人指手画脚。 “没事。” 萧詹也没有追问,而是说了句不着边的话:“只要静下心来,你能看到一切平日里所见不到的东西。” 灼热的光洒下来烘烤着世间,苏和娇惯长大,这会儿早在家中吃凉瓜摇扇子只为去掉暑气,而这条大街上的人只能顶着烈日讨好着来往的客人,在墙角有的孩子因为饥饿而嚎啕大哭,忙着应付挑选珠花的客人的妇人看了一眼,还得强撑着笑说好话,到最后那位客人只不过试戴了一番便走了,妇人这才跑过去抱着孩子抹眼泪。 而在很少有行人经过的地方,一个体弱的老者靠在墙边,睁着一双无助地眼看着往来的人,干的起皮的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苏和不忍,走过去蹲下来,刚要开口,却见那老人惊慌地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求求大老爷不要撵我走,我家中老伴病重吃药,实在交不起钱,您要是不嫌弃,这些菜您全拿走,是今儿早上才从地里摘来的,求求您。” 苏和不知为何喉咙里泛起一阵酸,话竟然卡住什么都说不出来。如果梦中的一切是真的,这般穷苦可怜的人,他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萧詹见苏和的表情有点不对劲,赶紧过来,笑道:“老伯误会了,是我们小公子看您的菜不错,想全买下来。这是怎么了?我们方才从前面过来,看到有不少位置,怎么不过去那里?” 老者狐疑地看了这些人两眼,见他们确实不像坏人,这才瘫坐下来,叹口气说:“得给那些人银子才能去,我这种只靠卖菜活命,一只脚已经伸进棺材里的人哪儿来的钱?躲到这里来也时不时会有人来撵,如今来买的也只有以前的几个熟识的人。日子难过,天要断人活路。” 苏和艰难地吞了吞口水,自从从孤山寺回来之后,他虽然对梦中的一切将信将疑,但不可否认的是负罪感一直都在,声音略显沙哑道:“往后你将菜送到平安巷,和人说是来找青檀的,他们便不会为难你。这些钱,你先拿去抓药吧,看你腿脚不便,找大夫看看才好。” 几人走远了,萧谭才调侃道:“谨之什么时候也这般心善了?天下间他这般的人多的是,你能帮一个岂能帮得了千千万万个?命如何全看各自的造化,你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呢?” 苏和轻笑一声:“四皇子可敢将这些话说与皇上听?圣上日日夜夜为万民福祉忧心,却不想被奸臣蒙蔽耳目,若是给圣上看到,只怕少不得有人要倒霉。四皇子得圣上疼爱,该多为君分忧。” 几句玩笑话却让萧谭变了脸色,他们这些皇家子弟哪个对苏小公子不是讨好,苏相虽严厉,但对这个儿子却是疼的很,有些话从苏小公子嘴里说出来可是要省心很多。 萧谭在自己的嘴上拍了下,赶紧道:“瞧我这张嘴,说话不经脑子,让谨之见笑了。”虽然让他在五弟、六弟面前丢了面子,但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外祖曾经教导过他在外面要谨言慎行,偏偏方才一时大意,差点犯了大错。 六皇子没说话,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苏和,苏和居然会怜悯人,那是不是说明对五哥,苏和也觉得很可怜,所以才会去亲近? 第十四章 苏和回到家经过花园稀奇地见母亲在客厅里不知道和谁聊天,笑得十分高兴,他好奇地过去,待看到人,惊喜地叫出声:“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在客厅与母亲说笑的正是苏和的长姐苏棠,姐弟俩相差十岁,苏和小的时候最缠姐姐,自从姐姐嫁人,前年随姐夫一同到江南,已经有阵子未见了。 苏棠也许久未见弟弟了,听到声音欣喜地站起来,迎过来:“我们家谨之又长高了,瞧瞧长的多俊,不知道多少千金小姐想嫁到我们苏家来。娘,可有帮谨之物色人选?” 苏夫人无奈道:“我这身子骨不成,整天躺在床上,你父亲又不许我见客,哪儿来合适的人家。他自己尚且玩心重,怕没定下来的心思,如今你回来了,我也算能松口气。” 苏和抿嘴笑:“娘说的是,我还没玩够,何必让人姑娘嫁到咱们家来受苦?难得回来,说这些做什么?阿姐这次能住多久?张寒那小子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回来,不知道我这个舅舅想他吗?” 苏棠真是哭笑不得:“他们晚点再来,你姐夫调回京做官了,我们不走了,也不用再分开那么久。正好我也能帮娘管管你,不然你苏小公子岂不是越发无法无天?” 苏和撅噘嘴:“谁说我无法无天,我现在才不做混账事,今儿出去遇到个卖菜老农,我看他可怜,把他的菜全买了,让他往后送到府上来就好。正好阿姐也回京城了,吃不完你也带些回去。” 苏夫人因为女儿回来高兴,病也好了大半,又被儿子这番话给逗的合不拢嘴,笑骂道:“也罢,我儿算是做了件好事,你爹让你和五皇子学着些看来是对了,娘也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这辈子别乱来惹麻烦就成了。” 苏棠拉着弟弟坐下来,疑惑地问道:“五皇子?不是那个……父亲好端端的怎么让谨之同他一块玩?怎么看他也不是……父亲难不成想一个人抵抗韩、魏两家?” 苏夫人看了眼外面,正色道:“没那回事,只是觉得五皇子人品不错,让他帮忙往回拉一把谨之,可见是有成效的。你怎么出去了一趟变得和外面那些人一般?” 苏棠无奈道:“娘,我这不是担心父亲吗?生怕他一个糊涂被人当了箭靶子,咱们苏家向来不掺和这些事。说起来,女儿这次有件事想同父亲说,我们路过清水县听说一见惨事。” 苏夫人其实听不得这种事,但还是认真听着,渐渐地眉头皱起来。 “县内有户林姓富户,林老爷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几年前救了个落魄书生,好吃好喝还给了盘缠,没想到那书生争气一举高中,还回到清水县做了县令。谁都以为这个县令会好好报答自己的救命恩人,谁能想到,原来他早就动了歪心思,瞧上了林老爷的万贯家产和那貌美如花的儿媳,逼死了那林家公子,林少奶奶也是有骨气之人一头撞死了,只有林老爷带着小孙子逃出来了,听说要到京城告御状,那恶县令派人围堵,也不知道那可怜的祖孙俩有没有到京城。您也知道相公他也不过是个县令,即便有心出头说不准也会受到刁难,所以我们赶回京城,想请父亲帮忙。” 苏和却越听越心惊,没想到萧詹不过略略一看竟就猜出个大概,他不禁对这人生出几分佩服。 苏和民了抿唇道:“阿姐,这事你先不要和父亲说,我自有别的法子。” 苏棠不满道:“人命关天的事儿,万一耽搁这会儿,人被那个恶县令抓到了怎么办?谨之,这不是可以胡闹的事儿。” 苏和认真道:“阿姐,你信我,我有分寸。” 这一天本是一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但是却因为听到这个事而扰了心情。 苏相和女婿说了几句话,见他们娘三全都绷着一张脸,不解道:“怎么了?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做什么?可是菜不和胃口?” 三人全都摇头,反倒把苏相也给弄的莫名其妙,一家人便这般稀里糊涂的吃了一顿饭。 第二天皇子们自发来得很早,全都一脸如临大敌,生怕被苏相给问到。 苏相从外面进来,看到这些皇子的脸色当即明白过来,坐下来道:“今儿不授课,臣来听听众位皇子见了什么听了什么。” “天佑我大梁国,风调雨顺,百姓安乐,这便是我所看所听的。” 四皇子和六皇子全都冒冷汗,得亏他们没敢也这般说,若是被父皇知晓,只怕对他们会很失望。 六皇子主动站起来道:“昨天与四哥、五哥和谨之一道去转了转,遇到一位卖菜的老伯因为付不起租金无法做买卖。我回去后问过,大梁国并未有向平民百姓收租金一事,这说明有些人欺上瞒下投机取巧获利,此等行径可恶更可恨。” 苏相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看向那几个缩着脖子只盼着没人看到他们的皇子,心里无奈地叹息,好在皇上未对他们抱有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 四皇子显然也没什么说的,但是六皇子说了一句,是他们一起看到的,苏相也不好说什么。 “只有这些了吗?” 苏和站起来说道:“有位老人家带着孙子四处乞讨,他们已经躲了好几天,实在是小孙子饿的快要昏过去了,不得已才……因为有人想要追杀他们。” 苏相本就严厉,听到这儿眉头紧攒,深邃如海满含鄢颇的眸子紧盯着儿子:“你有何依据?” 苏和认真道:“我可以让人亲自来向您诉说冤情。”说着他向外面喊了一声:“将人带进来。” 没多久青檀带着一老一少进来,两人虽然不像昨日那般狼狈,但是身上的疲惫和惊惧依旧未散去,进门便跪下哭喊道:“官老爷求您为我们这可怜的爷孙做主,也为我那凄惨死去的儿子儿媳讨回公道。若知道当年我救的是这样一个白眼狼,我宁肯不做这个善人,当初活活饿死这个畜生也不会为我家带来这般祸事。” 老者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在座的所有人全都沉默,只是脸上能看到气愤和痛恨,谁能想到再这清明之世仍有人怀着这般险恶的用心欺凌善良的百姓,最为可恨的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县令就敢如此无法无天,真当天高皇帝远无人知道吗? 苏相听罢摆摆手,让人先将两位带下去安顿好,心里却是一片沉重。皇上总是会问起他自己所治理的天下百姓是不是全都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百官不敢放肆,谁能想到一个芝麻大的官竟然会有如此熊心豹胆。不止是万民的悲哀,更是皇上的难过,如此败类,如何能容忍? 苏和这才继续道:“这是五皇子从那人衣着谈吐之上发现的,谨之不愿相信这才将人安顿询问缘由,不想竟真如五皇子所言,所以这是属于五皇子的,谨之不敢据为己有。” 苏相闻言看向坐在那里的五皇子,谦虚却又不惧,一脸坦然地应对众位兄弟的注视,这般沉稳让他更加欣赏:“只不过是让你们练练手,往后看事情不能看表面,下次要讲的文章你们先自行看着理解。” 苏相很快神色匆匆地离开了,让众位皇子越发忐忑,生怕父皇因此责难。 而四皇子和六皇子却是意外地盯着萧詹,一直以为他们两个是父皇面前最有竞争力的两个人,可是什么时候那个毫不起眼的五皇子居然会有这等本事?而且谨之所言之事比起他们看到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是兜头拍下来的巨浪,让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难道这就是苏相看重五皇子的原因?随之而来的压迫感让两人全都紧张起来,他们无心看书,只想回去找人商量,如何才能让父皇的眼里装不下老五?甚至永远地将这个人剔除京城。 他们知道,皇上再怎么喜欢他们,还是会以江山社稷为重,万一他们比不过萧詹,这还未定下的皇太子只怕还有其他人选。 苏和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将萧詹推向了悬崖,接下来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萧詹,将萧詹视作仇敌。 可与他来说让萧詹变得手忙脚乱自己才能远离这些复杂的争斗,打从心底来说,萧詹虽然要了他的性命,但是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来说,他无疑是个有所作为的好皇帝。 萧詹嘴上强硬,其实心里也该是希望皇上能看到他的才能的,作为子女其实最渴望的是父母的认同,而萧詹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苏和知道自己的莽撞会给萧詹带来很多麻烦,但萧詹也不是没准备的人,这场皇子争帝的大战中萧詹未必会落得下风。 苏和转头看向萧詹,意外地在萧詹的眼里没有看到埋怨和责怪,依旧是那般淡而暖的温柔,冲着自己笑得那般开怀和包容。 苏和狼狈地逃开视线,萧詹像一汪深邃的潭水,分明不见底,更不知道下面潜藏着怎样的危险,却让人无可自拔地想要沉下去找寻,只为探究其中有没有宝藏。 萧詹弯了弯唇角,再看向自己的两个兄弟时,眼睛里漾出来的分明是嘲讽和挑衅。韩家和魏家算什么哪怕前面布满荆棘和尸骸,依旧挡不住他往前走的步伐。如果这是苏和所希望的,他选择接受,况且他已经腻了漫长的蛰伏。不妨做一只跃起攻击猎物的野兽,看他们在自己的獠牙下无法呼吸,眼睛里布满绝望,应该也是件趣事。 而苏相去宫里不只是为了这事,其实是皇上早先有派人来传,他想听过几位皇子之言再去,哪想到竟是这般让他吃惊。 五皇子不光沉稳且有发现事物的眼光,他是过来人,只有拥有这般目光的人才能胜任那个位置,才是天下万民的福祉,明知皇上不爱听,他还是要说。 他们是君臣,更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他不想看到皇上最后留有遗憾。 皇后和魏贵妃因为娘家的缘故在后宫中如何张狂,皇上看在眼里厌恶却不能说,只因势力需要制衡,若是立了其中一个为太子难保另一边不会因为不满而生出别的心思。 苏相刚进御书房,皇上屏退左右,怒道:“好个凤凰皆从我家出,朕还没死呢,这逆骨便收敛不住了。朕还就敲敲他们韩家的骨头,是硬的还是软的,爱卿,朕将韩家的小孙女指给谨之做儿媳,你意下如何?” 第十五章 没人知道皇上与苏相谈了什么,只是苏家小公子要娶韩家女儿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宫外皆都惊讶不已。 尤其是皇后,听到心腹来报,脸色瞬间失了血色。她和皇上多年夫妻,怎会不知皇上对这些外戚日益强大心有忌惮,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让皇上相信韩家世代忠良,不敢有半点不敬之心,谁知道一切努力全都被自己那个蠢兄长给破坏了。 看不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想抓韩家的把柄,他们本该谨小慎微度日,如今让她有何颜面面对皇上?即便她现在向皇上哭诉,皇上又能信她几分? 心腹嬷嬷见皇后愤怒地抬袖挥落桌上的瓷器,叹了口气劝道:“您还是先去皇上面前赔罪为好,莫要让别人抢了先,万一真要是心生芥蒂,只怕难以挽回。” 皇后稍作收拾一番,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那混账东西,之后我再找他算账。” 六皇子才回宫想也没想直接来找皇后,却被告知皇后不在宫中,坐下来生闷气,抱怨道:“舅舅是怎么回事?自己胡来就算了,还把谨之给拉了进来,谨之才多大?韩家适婚的小姐大多了,这不是胡来吗?” 嬷嬷知道六皇子和苏家小公子交好,叹口气道:“圣上的旨意没人敢违背,若是韩小姐能嫁到苏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六皇子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只知道这是父皇用来敲醒沉睡中的韩家的,自此之后,这凤位只怕要换别家的女儿来坐了,而且自己与那太子之位只怕也是远了一步。 惋惜吗?倒不觉得,他本就无意帝位之争,只是韩家树敌太多,失去帝位落到别人手里自然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处置。不论韩家与苏家的婚事能不能成,他只害怕将来与苏和会不会越来越远? 这么些年皇上一直敬重皇后,所以皇后是免行大礼的,而这一次,皇上只是低头看奏折并没有叫起,她自是明白这次皇上是真的不高兴。 她不知道的是皇上并没有看进去,他只是在想苏相与他说的话,萧詹吗?那个从不得自己喜爱,不管什么时候只敢站在远处的孩子,他好像已经记不清那孩子长什么样了。苏相说这个孩子才是最像他的,本来不信,但听到事情的经过,他竟然沉默了。 别人当他最看重老四和老六,若真是如此,也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定下储君人选。只是老五他确实不曾考虑过,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恨那孩子的母亲。 真当他是醉糊涂了不成?那个女人是怀着什么心思靠近他的,他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真的怀了他的子嗣,他一个皇帝不屑和一个宫女计较,谁知道让他恨到不愿想起的女人居然生了这样一个儿子。 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人,冷声道:“起来吧,皇后这会儿来是做什么?” 皇后何曾受过这般苦?再怎么不舒服也得陪着笑:“皇上整日为朝政大事忙碌也得注意身体,可别太劳累了。” 皇上笑道:“坐在这把椅子上,怎么能不劳累?皇后……” “臣妾是为韩家来向您告罪的,能得圣上信任恩宠是韩家的荣幸,不想兄长做了糊涂事,抬举了一个腌臜地出生的女子为姨娘,还大办宴席,家父也甚是愤怒,已经在家中数落他,只是不想被有心人利用,求皇上明鉴。” 皇上沉吟一阵,说道:“韩家的衷心朕知道,你们的家事朕不便过问,只是皇后也该多想想老六。” 皇后躬身道:“皇上说的是,只是臣妾依旧惶恐,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皇上还是降罪才能安心。” 皇上被她这副样子给逗笑:“朕不予追究,你且放心就是。咱们多年的夫妻,你是什么脾气,朕岂会不知?韩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忙去,岂能事事由你跑前跑后?这事你不必挂怀,朕还有事要忙,你且先回去吧。” 皇后脸上一热,只得退下,只是她还未走多远,御前总管急匆匆地出来吩咐下面的小太监:“快去给苍梧宫的娘娘道喜,今儿皇上过去用晚膳。” 皇后站在那里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她如何能不知道这是皇上故意让人说给自己听的,什么多年情分?皇上向来心眼小,惯会睚眦必报,韩家只怕……可怜她的炎儿,若是真因此断送了前程,她……又能怪谁呢? 而萧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俊脸如寒冰覆面,漆黑的眸子海水弥漫承载着滔天巨浪。 一直到回到宫里无需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深思许久才吩咐道:“你去打听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敢这般明目张胆往外传定是有人授意。让人留意韩家的动向,若是有人传旨你再回禀我,若是没有,想来是那位借机敲打韩家,无需在意。” 萧詹的话音刚落听到外面传来响动,示意眼前的人退下,进来的自是他的母亲,难得的和颜悦色,差点让他以为他也拥有别的皇子们才有的精心疼爱。 “詹儿,这几天你除了和苏相学功课,你父皇有没有考过你学问?他没有有说让你和别的皇子一起到前朝听政,一起学着怎么处理政务?” 萧詹闻言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您怎么忘了皇上有多讨厌您就有多讨厌我?即便是过年他都不屑看我一眼,更谈考查我功课和上朝听政?将来能得个王爷封号有块封地便该烧高香了。母亲,当年您到底做了什么竟会让他这般讨厌您?” 只见那个相貌只称得上清丽的妇人神色一僵,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萧詹卸下全部的力气,浑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呆呆地看着那片被繁星点缀的夜空。他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父皇为何会讨厌他的母亲,原来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宫女想做娘娘,所以趁着皇上分不清人的时候得到了临幸,不想十几年过去也不过是看在他的份上封了个才人。 想来是觉得自己晋位无望,异想天开让他做皇帝好当皇太后,真是可笑至极。 是她太天真还是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听话的傻子?他最恨被人利用和欺瞒,不想只有对谨之竟然不会怪罪,哪怕就是要他的命都成。 只是萧詹不知道的是,苏和再听过父亲的话后微微沉思,而后郑重说道:“父亲,儿子太过幼稚,做事情向来不过脑子,有个年长的人在旁边提点劝诫也好,您和娘也能早些抱孙子,这岂不是大好事?您和皇上谨之愿意,我们什么时候上门提亲?” 第十六章 苏相拧着眉头看着过分热切的儿子,没做理会:“近来同五皇子相处,依你所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和嘴角的笑落下来,漂亮的脸上一片凝重,他对萧詹应付居多,萧詹是什么人?梦里的萧詹受万民万民敬仰拥戴,堪称一代仁君;若说此时萧詹在苏和眼中是个有些可怜的皇子,生母出生卑微却不自卑,聪慧、细心且有才华,是他们这些纨绔子弟最不喜欢的人。 但同父亲自然不能这般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五皇子话少,看起来不大好亲近,至于旁的,我与他也不算熟,看不出来。” 苏相拉长声音“嗯”了一声,抿着嘴。 苏和想了想,把心一横,说道:“父亲,皇子们将来是要成大事的,儿子没什么志向,若是带坏了人家是儿子的罪过。父亲大可放心,儿子以后定然恪守规矩,不再胡来。” 苏相有些意外地看向儿子,想到什么,问道:“你可是不喜欢五皇子?他在那般环境下能养成这种坚毅善良的性格实属不易,为父虽不屑掺和储位之争,但这个人值得结交,走得近些也无妨。” 苏和却不乐意,垂着头说:“您儿子虽然爱玩也不傻,我那天本是想帮五皇子露个脸,四皇子和六皇子的脸色当即变了,儿子是给人招来麻烦了。您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人家不怪我?父亲,如果您的儿子没什么出息,您会不会失望?” 苏相被儿子低落的情绪触动,知道这孩子是真的上了心,笑道:“为何要怪你?为父身居高位,伴随而来的是狂风骤雨,所受之苦不是常人能明白的,你无此意也好。我与你娘也不盼着你能有多大的出息,只要你能踏实做人安心过日便可。至于五皇子的处境,你不必多担心,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苏和张了张嘴,喉咙里的话滚了滚,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心事重重地从书房里出来,青檀迎上来笑道:“大小姐带着兰庭小少爷来了,这会儿正陪夫人聊天,您要不要也过去?” 苏和想到那个小家伙,嘴角泛起笑,心情好了许多,点头道:“要过去的,对了,晚点你让人往外传话就说苏家中意韩家小姐愿意结亲,别人问什么都别理会。” 青檀不知道主子再想什么,也不敢多问,只得照着吩咐办。 苏棠将要往母亲身边跑的儿子给拉回来,无奈地训斥道:“外祖母身体不舒服,你别过去闹,这孩子在家里听话的很,见到娘就现原形了。谨之来了,快去找你舅舅玩。” 苏和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孩抱在怀里,笑着说:“有阵子没见,怎么这么重了,也难为你娘拉着你这个壮小子。” 苏棠看儿子和弟弟闹在一起笑的开怀,温柔地看着儿子,说道:“外面都在传皇上为你指了韩家的小姐,你怎么还这般孩子气?你是怎么想的?父亲怎么说?” 苏夫人咳嗽一声也看着儿子,悠悠道:“我虽不在乎未来儿媳出生如何,但这韩家我不能同意,就算是皇后的娘家又如何?你不能同意,若你父亲敢答应,这日子也别过了。” 苏棠和苏和全都愣在那里,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从小到大也没有听说家中长辈和韩家有什么矛盾,且宫中的皇后娘娘亦是温婉贤惠之人,得万民之敬仰,若真有什么不妥,皇家怎么能容忍一国之母出自这样的人家? 苏棠看了弟弟一眼,轻声道:“皇上兴许只是提了一嘴,并无此意。娘,您消消气,您身体还未养好,不然这次我和谨之得一同上山为您祈福了。” 苏夫人好不容易压住咳嗽,脸色苍白,许久才说道:“原本不想提,你们都已经这么大了,陈年旧事说出来是招仇恨不成?但是韩家的姑娘想进我家门,想都不要想。我这副身子骨拖成这般,也是拜皇后的妹妹所赐,她恋慕你父亲许久,守寡以后更是明目张胆,不然我怎么会落下这个毛病?旁的我不多说,你们只要记住我不同意就成。” 苏和之后再也笑不出来,怪不得父亲对他的热切全然不放在眼里,方才他竟做了蠢事,若是让母亲听到该多难过? 从母亲院子里出来,他懊恼地猛敲自己的头,原本想着自己成亲之后,安分做人,梦里的那些事情就该远离他了,不想老天作弄人。用不了多久京城就该传遍了,覆水难收,再怎么后悔都没用。 越想心越慌乱,心情更加低落,好不容易盼到青檀回来,听到那句:“公子,您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他差点给气昏过去。 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这一夜几乎没睡,眼眶泛着青,黑亮的眼珠子被蒙了一层雾,揉了揉,酸涩感稍微减轻,精神不振地起来洗漱,用早饭的时候都忍不住打哈欠。 “如何?外面可有响动了?” 虽然没什么胃口苏和还是强打着精神吃了几口,也有点担心会被父亲问起,随口说了一句。 青檀皱着眉头疑惑道:“说来也奇怪,我分明安排好人了,今儿一大早保证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可不知为何那些嘴碎的人全都靠在城门前的大石头边等着晒太阳,聊的是韩大人被韩老爷子追着揍,听说这会儿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苏和可算是松了口气,摆摆手:“行了,既然没人听就算了,往后这事不许提,听到了没?” 青檀见主子这么认真,只得稀里糊涂的答应。 苏和精神不好,但自己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紧抓着的心放松下来,去书房的脚步都变得轻盈许多。 这会儿父亲还未用完早饭,宫里的那帮小祖宗更不会早来,他想趁着这阵功夫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只是没想到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人早已经坐在位置上翻看书。 苏和也懒的理会,刚要坐,听那人开口道:“苏瑾之,你想做什么?” 第十七章 苏和僵了下,维持着那个姿势,声音闷闷地:“什么做什么?” 萧詹站起身朝他走过来,顺手将留了一条缝的门关上,风雨暗涌的眸子锁着他,周身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看起来有点吓人。 不知为何,原本宽敞的屋子竟有几分逼仄和沉闷,那些梦境中的缠绵低喃像疯了一般灌进脑海,苏和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心也不可控制地狂跳,这种突然出现的陌生情绪让他又惊又慌。 “我听人说你要娶韩家小姐,是也不是?” 苏和张了张嘴却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转头看向别处,大有一副和你有什么干系的样子。 萧詹很不喜欢被他排斥在外,但又舍不得说重话,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悠悠说道:“有些事旁人不说并不是没人知道,你这般莽撞,到最后闹出笑话,伤的是谁的心?” 苏和猛地转过头,认真问道:“你怎么会知道?五皇子,虽说您身份高贵,但有些事未免管得太宽。” 萧詹被他给气笑了,做错事还这么理直气壮说别人多管闲事的也只有苏小公子了,无奈道:“你我是朋友,只要对你无益的事我都会管。” 苏和原本心里不太舒服又困的眼皮都抬不起来,被人这么胡搅蛮缠也懒得多想,气冲冲地吼:“你又不是我爹,难不成吃喝拉撒睡你都全管了不成?” 苏和因为一夜未睡,眼睛发红,紧抿着嘴角,俨然像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凶狠又带着可爱,萧詹的心被撞了一下,胸腔里的那汪清泉泛起一圈涟漪,他有些尴尬地直起身,转头看向别处,解释道:“眼下宫里宫外都在传皇上有意为你指婚的事,但是帝王心难测,你自己做主应下来万一驳了皇上的面子,之后该如何收场?你让相爷该如说什么?谨之,你应该知道,你把我推出来的那天,所有矛头全都指向我。在皇家想要独善其身有多难,我好不容易的来的宁静就这么被你给毁了,你对我难道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苏和到底还是有些愧疚,他压根没想那么多,萧詹既然能笑到最后成功坐上那个位置自然有法子应对这些麻烦,细细想来,当下的境况与萧詹来说确实为难。 萧詹见他不开口,继续说道:“说我无意与皇位之争,你觉得有谁会信?如今我孤立无援,不知有多少人盼着我死,即便不会要我的命也定要让我断了手脚,谨之,你于心何忍?” “我……” “你推我下山,我势必要拉你一把,谨之,我们谁也别想好过。” 萧詹认真的样子吓到了苏和,这种含着冷霜的表情苏和在梦中见了很多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杀戮,正因为他手段狠辣,臣子们战战兢兢再不敢胡来,要不有人说昭德帝的臣子是最难当的。 苏和最终败下阵来,索性低着头不说话,任凭你如何我自巍然不动权当未听到。 萧詹真是拿他没办法,苏和吵也好闹也好总胜过这般安静不说话。 沉默一阵,萧詹刚想开口说好话讨好,没想到苏和闷闷地声音响起:“这等大事,我苏家绝不会掺和,五皇子怕是失策了。” 萧詹轻轻拍了下他的头,眼睛里满是怜爱,自己真是糊涂了,此时的谨之不过是个被娇宠的孩子,还未真正尝到人生路上的艰难,也不想好不容易靠近的两人再度远离。 “别紧张,逗你玩罢了,既然躲不开,我不妨也去争一争。谨之,如果我们兄弟几个真的斗起来,你的心向着谁?是六弟……还是我?” 问出口却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谨之与萧炎自小便在一起玩耍,两人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自己不过仗着苏相才与这位眼高与顶的小公子得以亲近,亲疏之别何用多言。 苏和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詹,梦中此人筹谋数年,忍辱负重才等到好时机,如今空有个皇子身份如何能与那些世族大家抗衡?莫不是疯了? 屋子外面传来说笑声,苏和有点恼,自己怕是睡不着了,无力地揉了揉额头,到了嘴边的话突然不想说出口。 选?怎么选?他不能看着和自己如亲兄弟一样的六皇子死,也不会有巴结扶持英主成为手握大权的重臣的心思,他只想躲得远远地,哪怕将来他们真斗个你死我活,他也能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萧詹勾了勾唇,悠悠说道:“我想向父皇请旨,帮这祖孙俩讨回公道,既然豁出去了,与天下人为敌又何妨?谨之,随我一道去江南可好?” 苏和一时出神,还未来得及开口书房的门被人推开,进来的几位皇子脸上的笑蓦地僵住,萧炎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唇紧抿着,蒙了雾的眼狠狠地盯着向来不被他放在眼里的五皇兄,能够站在谨之身边的从来只有他一个人。 韩家是皇后的娘家,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脸上最无光的是皇后和最有希望成为东宫之主的六皇子萧炎。 对于其他皇子来说这无疑是一场意外之喜,向来无可挑剔的皇后染上瑕疵,六皇子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总会有些许动摇。 萧谭自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心里得意,脸上也遮不住,笑着问:“你们俩一大早的说什么悄悄话呢?也给我们听听?什么时候谨之和五弟的关系这么好了?” 萧炎与苏和并排而坐,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苏相还未来,其他人都在看之前学过的功课,生怕被苏相提问到。 自打进来两人还未曾说过话,萧炎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总觉得谨之若是继续和五哥来往,迟早有一天会和自己越走越远,他们亲如兄弟,只要在宫外不管做什么都一块,往后…… 越想越气,萧炎向来温润含笑的脸上布满阴鹜,转头看向谨之,伸手拉了拉那个点头如捣蒜的人一下,对上那双被人吵醒后朦胧迷惑的双眸,他的火气就那么被压下去了,闷闷地叮嘱道:“谨之,你往后离五哥远一点。” 苏和困的要命,迷迷瞪瞪的一句话听了半句,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萧炎浓云密布的脸瞬间放晴,连着这两天因为别的事积攒的坏心情也跟着消失,笑道:“我就知道谨之是向着我的。” 殊不知这一切全都被萧詹收入眼底,他垂下眼帘,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方才为什么会忍不住问出那个蠢问题?苏瑾之清醒的时候尚且要戳他的心,而这般人还未清醒时对萧炎言听计从的样子更是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只有全然的相信才能这样罢?而他萧詹又算什么呢? 第十八章 向来认真地五皇子今儿破天荒的走神了,苏相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往过看了几眼,五皇子都未发现,不动声色地咳嗽几声,不光将游出去的魂给拉回来,还将那个不停点头的混小子给惊醒了,大晚上出去做贼了不成? “圣上信任老臣,让众位皇子随老臣学为人处世之道,有些道理应该不陌生。不论将来是什么身份,心系天下百姓,扶持君王实仁政报大梁安宁才是正事。那天面见圣上,圣上听闻几位皇子学的甚是用心倍感欣慰,过阵子会亲自来检查功课,若是答的好,便不必在这里听老臣念经,可上朝旁听,兴许还能领到差事。” 苏相一番话使得在座的皇子跃跃欲试,尤其是在老六外祖家摊上事,得此机会更得好好表现,若能借着这个机会入了皇上的眼,成为人上人也未必是难事。 加之过不了多久便是皇上的诞辰,届时满朝文武大臣与皇家亲眷皆会来道贺,届时若能露个脸,那些权贵个个都是人精,私下里自会寻着法子亲近,只要将这些人攥在掌心里,将来若是真要论个高低谁的胜算大还说不定。 萧詹微微攒眉,对此不以为然,苏相有话说的好,坐在皇宫里光靠臣子递上来的折子不能真正知道外面的百姓过得如何,唯有亲自走出去才看得清楚。 他和父皇最大的不同便是他不管再怎么忙都会抽空到民间,或是扮作商人或是扮作穷苦百姓,任谁都辩不出来,但若是被他抓到把柄,嚣张作恶之人的死期便要到了。 也曾有人胆大包天探听他的行踪,试图以美色祸乱他的心神,殊不知他心里最惦念的那个人早已经魂归他处,只留他一人在这世上饱尝相思之苦,痛彻心扉,却又不得不装作平静。 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苏和,许是惧怕苏相的缘故,坐姿笔挺,脑袋微微垂着,强睁眼睛的样子太过好笑又有些可爱,方才心间生出的不快稍稍淡了几分。 萧詹活了两世对谁都可以狠,哪怕是生养他的母亲,唯独对苏和总是留着几分,其实苏和不管做了什么错事,只要同他笑一笑,多说几句好话,所有的过错全可抹去。 怎奈他的一番心意竟无从开口,且苏和能不能接受这种畸形的感情还是未知,可悲的是不过几天,苏和便与他生了隔阂,萧炎若趁机说几句什么,是不是会再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境地? 越在意越走不出那条死胡同,苏相之后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呆呆地看着苏和的背影。 苏和精神不济,反应也迟钝了,压根未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又满怀痴恋的目光,奋力地睁大眼睛看着人影重叠的父亲,虽然看不清老人家的表情,想来也是应该不高兴的。 一整天浑浑噩噩,云里雾里,父亲的声音让他又怕又不住犯困。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恨不得连滚带爬地跑回去睡一顿饱觉,之后便是山崩地裂他也有能力应付。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趁着父亲不注意打了个哈欠,很想伸个懒腰,又怕被父亲训斥。 六皇子因为和苏和打小关系亲近,虽然苏相吓人了些,但也不会害怕,径直走到苏和桌子边,说道:“谨之,今儿我同母后告过假了,你陪我去外面转转可成?” 苏和跟着站起来揉着发酸的肩膀,摆摆手:“今儿不成,我昨晚上没歇好,这会儿只想回去睡一觉,明天再出去行不行?你看我这两只眼肿的,瞧人都得眯起来,走在半路上摔了跟头怎么成?” 萧炎见他确实有气无力的样子,也不好再提,无奈地勾勾唇:“行,那明天再去,我寻着个清净的地儿喝两杯,我有话同你说。” 苏和匆匆应了声,见几位皇子已经往出走,也赶紧跟着,待看到青檀,叮嘱道:“不必给我备晚饭了,我也没什么胃口,若无什么要紧事,别来烦我睡觉,就是我爹也不成。” 殊不知与苏相交谈的萧詹深深地看了一眼苏和离开的方向,在心里犹豫了许久的话还是说出口:“老师,学生觉得那祖孙俩实在太过可怜,我想同皇上请命难下一趟,还他们一个公道,您觉得如何?学生一片赤诚之心,想为皇上分忧解难,只怕旁人作他想,肆意曲解……” 苏相赞赏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俊朗男孩,心里越发喜爱,不光勤恳且聪明。如今他们只是师生而已,学生有不懂向老师请教,为师者自是倾囊相授,至于其他已不必避讳。 “心诚便可,圣上的眼睛向来清明,未必做不如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让苏相生出侧影之心的是这个孩子在称呼自己最亲近的人时竟是这般的小心与疏离,分明想要讨好却又有所顾忌,皇上终究是过分了些。 萧詹眉梢上扬,遮掩不住地笑意,说道:“多谢老师指点,若是皇上准许学生南下,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想谨之一同前往,不知老师……” 苏相微微攒眉,原本温和的脸上透出几分冷厉:“谨之胸无大志,我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平安就成。但话是这么说,若是有机会仍旧想让他历练一番。他不是能保护你的人,甚至会成为一个累赘,如此你也愿意带着他?” 萧詹原本紧抿着的唇突然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点头道:“愿意,学生这些年只有谨之一个说的来的人,既然老师不反对那我尽快同皇上说,我们会赶在圣上诞辰之日回来。我这就同谨之说去。” 苏相点了点头,其他皇子自小娇养长大,与谨之在一起多做没分寸的混账事,也不知收敛,反倒这位五皇子虽然出生卑微却胜在气质出尘又识大体,苏家与人结交向来对事不对人,即便将来这江山落在别的皇子手中也不能论苏家的不是,行的正怎么会惧怕别人的风言风语? 苏和幽魂似地好不容易回到院子,刚躺下来连眼睛都没闭上便听到人推门进来,恼恨道:“谁给你的胆子,不通报便闯进来了?” 信步走进来的人顿了顿,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发这般大的脾气,却未出声。 苏和忍着头疼转头看过去,入眼是一袭天青色的华贵锦缎,再往上看,那是张满是错愕有些尴尬的俊脸,站在那里往前不是后退也不是。 苏和揉着眉心坐起来,一看到这人就越发难受了,这一天他虽然过得云里雾里,但是早上在耳边的那些包括威胁的话还记忆犹新。如果不是有人进来,他也不会逃过,萧詹这会儿追过来想来是要答案了。 “原来是五皇子,我以为是府里不懂规矩的下人,方才出言不逊失礼了,还请恕罪。苏和昨儿晚上未睡好,这会儿实在精神不济,不知道您有什么事儿?”未等萧詹问,他自己开口道:“苏和的心小,别人与我好,我便与他好,无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至于去江南,我只好玩乐,五皇子身负要事,我跟着只能是个拖累。” 苏和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眼下恨不得倒头睡过去,抬眼看向那人却见萧詹脸黑如炭,比进来时难看的很。 萧詹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肺全被人给狠狠地攥紧了,疼的要命,他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那道恨意。这个天下还不属于他,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和他的兄弟们会进行一场生死角逐,所以常年养成的暴戾脾气不能发作,而眼前这个人是他最心爱的人,他也舍不得。 可他就是恨,这个人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为答应了萧炎吗?所以才会直接拒绝自己,不管话说的多么好听,伤起人来却是半点都不客气。 萧詹所有的怒与急切到最后被那双发红的眼睛给冲散,罢了,苏和不愿亲近自己,他又能如何呢?是不是等他坐上那个至尊之位,苏和才会看到自己的好? 此时与他有关的一切对苏和来说都不过是勉强,那他就暂时先将自己的心思收起来,终有一天他会让苏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勉强。 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暗色的阴鹜,萧詹勾起唇角,低沉的声音略沙哑:“既然这样,我先回去了。” 苏和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利落地转身,曾经高昂的头低垂,宛如被霜打了一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人已经离开,重新躺下来,将胳膊搭在额头上。 萧詹虽然少言,但是来的时候分明带着欢喜,倒像是有什么好消息要说,可是自己抢先没给他这个机会,闹得尴尬收场。 罢罢罢,苏和实在太累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就睡着了。没想到梦境中的萧詹依旧没有放过他。 那是一片暗的没有半点星辰的夜空,稍显狭小的院子里种着几种不甚名贵的花,连聒噪虫子都安静下来,宫灯轻晃,将那道模糊的人影拉长,夜风微凉,那人坐在石桌上捧着一杯酒小酌。 好一会儿苏和才看明白,那酒杯里装着酒,但是那人却没有喝,不知道再想什么浓眉紧攒,一直坐到天际微微泛白,新的一天马上就要来临,他才起身,不顾凝在发上的露水,将酒杯里的酒水顺手泼在地上。 再出来时显然已经梳洗过,依旧是一身如夜般深沉的黑色,他的眼睛里布满疲惫的血丝,跟在身边的良如担心却不敢问。 他跟着出去,那分明是去苏府的方向,前一世他们虽是同窗,但这位五皇子是最没存在感的人,他整夜不睡觉身子吃得消吗? 很快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这是苏府,是他的家。 萧詹往前走的步伐突然停下,微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眼底的痴迷与渴望毫不掩饰地透出来。苏和循着视线看过去,惊讶地看到自己和萧炎说说笑笑地走过来,自己是何等意气分发,周身毫不收敛的傲慢与得意。 分明从萧詹身边经过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就这么走远了,未看到萧詹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一旁的良如看了不忍心,犹豫半天说道:“主子,那苏小公子就是个捂不热的石头,您别再盯着他了,不值当。您也看到了,他连看您一眼都不曾,您念着他有什么用?将来等您成了大事,这天下有的是比他好的人,奴才求您了。您日日夜夜为他吃不下睡不着,比先前瘦了一大圈,他看到了吗?奴才知道您不爱听这些话,您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的苦头,难道到最后要全折在他身上吗?您得想想您身后的那些人,那些都是有血性,愿意不要性命跟着您的人,若是被他们知道,苏小公子这条命怕是留不得了。” 萧詹的身子晃了晃,这天的阳光温暖和煦,可他看起来好像有些冷,闭了闭眼,许久之后才喃喃地说了句:“我知道了,不许任何人动他,不然……” 良如笑起来:“主子您不妨换个角度想,这位小公子是个人精,最是分得清利害,将来这天下易主,到时候他能不向着您吗?” 萧詹脸上突然泛起一抹嘲讽的笑:“是,苏瑾之确实是这般奸诈小人,折在他身上,倒是我瞎了眼。罢了,走吧,再不去就要晚了。” 苏和愣在那里,他是奸诈小人?这么多年他是做了不少混账事,却没有一件是滔天大错,如何就被盖了这么个名声? 院子里突然安静的有些发冷,不得不跟过去,去父亲书房的这条路他从小就走,这会儿就是闭着眼都能走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何这会儿脚上像是被绑了巨石无比的沉重。 站在开着的窗户外看向里面,屋里的气氛十分紧张,只见父亲拿着戒尺冷冷地瞪着站在那里的人。 而那个人分明是自己! 原来是他将六皇子带去青楼找花娘陪酒吃被父亲给知道了,带坏未来的皇帝这岂是小事?所以父亲打的十分重,每一下都很响,他委屈地缩着身子却不敢躲,银牙狠狠地咬着唇,因为太痛了,他不小心太过用力咬出了一道口子,血珠冒出来,更添了几分别样的颜色。 苏和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萧詹,萧詹的脸上表情很淡,淡的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 一直到傍晚放学,所有皇子全都坐上轿子回宫,而他却一个人往皇宫相反的方向走去,任是身边的良如如何劝都不听。 苏和跟着走了一路,在保和堂大门前停下来,心止不住地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下,这一切是真的吗?堂堂一个皇子放下身段,亲自到药铺来为他来买药。 照着原路返回,萧詹站在苏府不远处的地方站了许久,好半天以后说出一句让苏和听了心颤的话:“送过去,就说是……六皇子差人送来的。谨之眼高,只肯收六弟的东西,就算送过去也不会过问。” 良如叹了口气,提着药办差去了。 晚风拂动萧詹那如墨般黑亮的发,空无一人时才露出难堪又难过的神色,眼底荡漾着绝望的波澜,突然他低声道:“也许真的该死心了,到此为止罢。” …… …… 苏和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腹中空空,饥饿难忍,他却傻傻的坐在那里回想着梦境中的一切。为何竟是那般的真实? 他的手落在胸膛,感受着强劲有力地心跳,好像不觉间有什么变了,只是这种变化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对一个一无所有的皇子生出不可告人的心思?不可能,他对萧詹的处境只是有些同情而已。 他十分痛恨厌恶这个梦,好像是有人故意给他下了一个走不出去的圈,让他独自煎熬。他看似无法无天,实则胆子十分小,即便再怎么百爪挠心,他也不敢去找萧詹问个究竟。 睡饱觉精神总算是好了很多,洗漱完,用过早饭,他在屋子里磨蹭了许久,想萧詹今天会不会也是第一个去书房,几番犹豫下,竟差点误了时辰,暗骂自己怎么像个女人家似的…… 只是到了书房,几位皇子已经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萧炎笑得明媚温和冲他打招呼,可坐在最后的那个人却没有来。 萧炎见苏和盯着五哥的位置发呆,有些不满地说:“良如方才来和苏相告假,五哥染了风寒,这会儿躺在床上歇着养病。谨之,我们今儿去哪儿玩去?你前阵子教我的投骰子我已经学会了,我们再去试试,定不会让你输了。” 苏和有些不悦,现在谁都知道皇后及韩家处境艰难,六皇子更应该收紧尾巴好好表现,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去赌坊,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告到皇上那里,被盖个不思上进的名头,只怕会让皇上更加失望,这世上有多少皇子都是一时不慎将唾手可得的皇位给丢掉。 萧詹因为生母出生低微的缘故只能暗中发力,需要将自己的野心和脾气全都收敛,乖乖的忍受别人的欺负,萧炎有这般好的机会竟然还不知道珍惜,竟然这般堕落,实在是让人失望。 苏和往后看了一眼,四皇子正和其他的皇子说笑不曾留意这里,他这才转过身看着萧炎认真地说道:“你疯了不成?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因为那件事正气头上,你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虽然不会被牵累,而你更应该绷紧神经,小心应对,不让人挑着把柄。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往上头撞,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希望了,更得争口气抓牢皇上的心,没看到四皇子现在尾巴都已经翘到天上去了吗?” 苏和用了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头靠得很近,身上那股清冽的香味涌入萧炎鼻尖,萧炎蓦地红了脸颊,有些狼狈地躲开视线,随即又无比欣喜地拍着苏和的肩膀,说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处处为我着想,我要是不听就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我不去了,你陪我在街上走走可成?” 苏和脑海里突然涌入萧詹为他买药的那一幕,心一动,点了点头,在心里暗自安慰自己,不过朋友一场,只是一般好意罢了。 苏和不知道的是良如看着躺在床上病得连呼吸都变得粗重的主子,十分痛心,忍不住抱怨道:“主子何必为了苏小公子的话这般作践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要入秋了,晚上夜凉,您身子再好也不能同老天相抗衡不是?奴才真想将那位娇公子给请来,让他看看他做了什么好事。奴才已经到苏府去过了,这会儿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即便知道又如何?他心里没您,不会为您难过半分。主子,奴才劝您还是早点死心吧。” 萧詹也没想到向来身子结实的自己不过吹了一夜冷风就会病到爬不起来,冲着聒噪的良如摆了摆手,若是真能放下,他就不会重生。 不管苏瑾之心里到底怎么想,这辈子他势必要得到这个男人,哪怕那人拿刀子捅进他的胸口,他也不会放手。 这些话他上辈子从良如的嘴里听了无数,重生一回哪儿还听得下去,毫不客气地将人给撵出去,很快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 萧詹有点头晕,昏昏沉沉地总想要睡觉,只是这颗脑袋不愿意睡,还不死心地向着那个人。 他确实有点期待苏和听到自己生病后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有一点点的担心?他不求苏和会进宫来探望自己,只要想一下就已经足够。 他不是没问过自己,将自己放在这般卑微的位置上,拼尽生命去爱一个对自己没有半点心思人,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为何非要强求?良如说的对,这天底下比良如好的大有人在,放掉苏瑾之,更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萧詹闭着眼睛胡思乱想,忽然一股陌生的味道萦绕在身旁,就算生病,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眸子如盘旋在天际的鹰一般锐利,凶狠地瞪着来人,那人显然没料到本该睡着的五皇子会突然醒来,清秀的小脸上闪过一抹慌乱,耳廓微红,结结巴巴地说:“殿下,奴才,奴才……奴才看您被子没盖严实,想替您掖被角。奴才不敢有坏心思,求您明鉴。” 萧詹强忍着昏沉,想要坐起身,刚起来又跌了回去,眯着眼看向身边的人,沙哑地说:“扶我起来。” 那清秀小太监的脸变得更加红,赶紧过来小心地将人扶起来,而后退在一边低着头不敢说话。 萧詹细细地看了那人两眼,果真像,那帮混账倒是好的很,竟想出了这等法子,就算像又如何?到底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因为生病向来有神的眼睛此时透出几分慵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悠悠道:“你喜欢我?” 那小太监猛地抬头,而后又羞涩地低下头,点头道:“在奴才看来五皇子英俊有才,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奴才自知卑微,不敢有别的心思,只想能待在主子身边伺候您就心满意足了。奴才求您别赶奴才走。” 萧詹口干舌燥,舌头抵着牙槽转了一圈,吞了吞口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去倒杯水来,我可以留你在身边伺候,若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会亲手拧断你的脖子。” 萧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略显狰狞,而那个小太监却没有怕,脸上满是欣喜,跪下来不住地磕头谢恩,端过水来小心地伺候着萧詹用了,笑得天真道:“殿下,您睡会儿,奴才守着,您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萧詹重新躺下来,闭上眼,这个人眼里的光太过刺眼,让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那小太监站在一边美滋滋地盯着那张俊朗非凡的脸,以往他只敢躲在暗处小心地看着,后来被良总管撞见,他以为自己怕是没活路了,不想竟被安排来伺候主子,这真是老天显灵了。没想到的是主子愿意留他在身边伺候,傻傻地在旁边乐着。 “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愣了愣,赶紧回道:“回主子,奴才叫凛之。” 萧詹的眉头皱起,摇头道:“这名字起的不好,从今往后你就叫常思吧,我不习惯被人盯着,退下吧。” 常思恭敬地应了声而后退出去,他其实什么都知道,这座皇宫里那些不可告人之事他都清楚,五皇子心里住着个人,偏偏人家瞧不上五皇子,而自己偏不巧与那人撞了个字,所以被改了名字。如何能不难过?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才会变成让五皇子常思的人。 苏相今儿本来打算讲如何应对邻邦的恶意挑衅与侵略,因五皇子不在所以换了别的内容,苏和心思早飘远了,一句也未听进去,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整个人都轻快了些许。 萧炎让身边的小太监先回去,同苏和笑道:“有他在,我们也玩不自在,连话都不好说,这些个嘴碎的指不定会将你我说了什么都告诉母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还被人管着,若是给外人听了,只怕是要笑掉大牙。” 苏和勾了勾唇,没说什么。 京城繁华,来做买卖的异邦人也不少,穿着奇怪的服侍说着别扭的本朝话,怎么看都觉得好笑。 苏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不安分了一天的心总算平静下来:“你说他们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怪不容易的,去看看那些果子怎么卖。” 走近了才知道这些人卖的是一种果干,容易保存不易坏,且有开胃养胃的功效。 苏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直接便想到染了风寒的萧詹,想他这会儿定然没什么胃口,若是吃点这个兴许好受些,买完有些犯愁,该如何送进宫内呢?最好的法子就是拜托眼前这人,可萧炎与萧詹不对付,若因此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便得不偿失了。 萧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贪这些小东西?我瞧着前面有卖折扇的,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要我说谁都比不上你的字,等过阵子我找工匠做两把,由你作画题字如何?” 苏和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还在想手里的东西要怎么送出去。与萧炎走过去,却见他随意地翻看,而后便放下了,见苏和一脸疑惑,笑道:“我想还是不费心挑了,等着用你的不是最好?说不定将来,你的字画便是无价之宝,我有一把真迹,好当做传家宝传下去。” 苏和被他给逗笑了,说道:“这话给别人听了只怕是要笑掉大牙,得了,多谢你这般抬举我,我得争口气,免得将来被小世子当成废纸卷撕着玩。” 萧炎想说什么,还是咽了回去,这大街上每天卖的也就那么几样,可不知为何和谨之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且心情也变得很好。莫非谨之是消愁的酒吗?一旦拥有就再也不能放开,恨不得生生世世只为自己所有。 直到夜幕降临苏和也没有开出口,揣着纸包回去了。 青檀虽然是个下人,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偶尔也会拌两句嘴,所以见到揣着东西回来的小主子,笑道:“公子,您这是带了什么好宝贝回来?能不能给青檀也开开眼界?” 苏和将纸包放在桌子上,闷声道:“能是什么宝贝,不过是个零嘴罢了。” 青檀有点馋,他其实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果子的清香,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是什么东西,盯着纸包恳求道:“好主子,您要不打开给奴才饱饱眼福?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怎么这么香呢?” 苏和拍开那只手,瞪了他一眼道:“一边去,这不是给你的……去准备点吃的,我在外面没吃好,肚子还有些饿。” 青檀从屋子里出来,不解地挠了挠头,正好碰到大小姐苏棠,赶忙行了个礼。 苏棠是来和弟弟谈亲事的,听到青檀一个人嘟嘟囔囔地,好奇地问道:“你说什么呢?咱们家的小爷又做什么了?” 青檀笑着说:“主子今儿带了包果子来,奴才馋就多问了一句,不想主子护的跟什么似的,难不成是要送重要人的?真是稀奇的很。该不会瞧上哪家小姐了吧?大小姐,奴才先去厨房了,主子说没吃饱,还得吃点。” 苏棠笑着说:“去吧。”自己也兴冲冲地往弟弟地屋子里去,还未进门,就笑道:“我的好弟弟这是在琢磨什么呢?可是瞧上哪家姑娘了?你只管和姐姐说,便是天上飞的仙女姐姐也想法子给你讨来做娘子。” 苏和笑道:“阿姐都是当娘的人了,怎么说话还是这般不着调,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也不怕人笑话。” 苏棠坐下来也闻到了果子的清香,这种味道很淡却勾人,怪不得青檀那个小东西会馋,她看了一眼:“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着,你同姐姐说实话,是不是真的有意中人了?我也不瞒你,今儿我来找你是想和你说,我和娘给你相中一家姑娘,知书达理又生得漂亮,你若是同意,我便让人去探口风。说来我真是后悔当初没好好教你,害你养成这般纨绔的性子,人家那小姐样样都好,配你还真是可惜了。你得听我的,若是真定下来,你得把你的心给收收,可不能像现在这么胡来了,知道了吗?” 苏和也就为了躲萧詹生出过这种念头,一次冲动差点做出让他后悔终生的事来,连带着觉都没睡好,听姐姐说亲事只觉得头痛不已,赶紧告饶道:“阿姐,你可饶了我吧,我才多大,我和你家儿子一样只有玩耍的心思,被人管着日子多难熬。而且你也说人家是难得的好姑娘,还是别让我这种人给祸害了。” 苏家上下对这位小公子向来是纵着的,他真没成亲的心思也不会强求,苏棠叹口气说道:“要我说成亲也没什么不好,谁不是从头开始学的?兴许你成亲了就能长大了,有个人在旁边时时提醒你,我们也能放心些。娘身体不好,我也有家要打理,父亲忙于朝廷大事还得抽空管你,万一一个不注意你走了歪路,让我们怎么办?” 苏和认真地说道:“阿姐,你放心,我不会学坏的。至于成亲的事儿,咱们这会儿先不说了成吗?” 苏棠眼波流转,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可以不催你,但是你得告诉我,这是买给谁的?怎么,难不成连阿姐都不能说?” 屋子里已经点燃了烛火,昏黄的光温柔地打在那个纸包上看起来格外的小巧,罢了,说就说罢:“今儿五皇子生病没来,说是染了风寒,去外面正好碰到卖这个的,说是好东西,我寻思着他吃点这个会好些。却不知道该怎么送进去,就这么带回来了。” 苏棠笑道:“你同六皇子在一起,怎么不让他帮你带进去?到底是一片心意,没送出去,人家又不会知道。好在这东西存放的久,明儿让人帮忙带进宫里吧,不过记得找个靠得住的人,宫廷险恶,可别被有心人给钻了空子。行了,你吃完早些歇着吧,我还要去看看母亲,陪她说说话儿。” 苏和的这一片‘心意’没托人带,因为第二天萧詹就来了,不知为何他又穿上了那一身死气沉沉的黑纹衣衫,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更加显得疏远不好亲近。与苏和的目光碰上也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再不像之前会主动过来与他说话。 而让苏和更加在意的是,今儿伺候着他来的不是良如,而是一个很眼生的小太监,年纪看起来也不大,说话的时候细声细气的,又生得十分讨喜,而萧詹居然很有耐心地与这人说着什么。 萧炎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谨之,你怎么了?气鼓鼓地谁惹你生气了?我在母后宫里尝了道十分好吃的点心,没舍得全吃完,带了些来让你尝尝。你若是喜欢,我便再去和母后去求。你说的挺对,不管发生什么,我是母后唯一的希望。好在父皇也不是真正的生气,昨儿还与母后一道用了晚饭,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 直到后来苏和才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换得了皇上的原谅,听到后不觉一颤,这才是真正成大事的女人,为了保住儿子的地位,即便再如何难也要舍弃掉自己的娘家,看着皇上对韩家的惩罚而无动于衷。 是问全天下的男人,当一个女人为了你愿意背弃一切的时候,是不是无比满足?也愿意更多的疼爱的这个女人。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就是抓住了皇上的这点仁慈,而且平时帝后关系和睦,一点小打小闹不至于伤筋动骨,所以只怕有不少人的算盘给拨错了,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但是这并不代表六皇子可以就此高枕无忧,因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五皇子面见皇上,自请去江南彻查冤屈一事,让众位大臣全都惊呆了。 自然更多的是嘲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这版不自量力,着实是在闹笑话。 苏和走到大街上都能听到别人的议论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十分的不受用,原本的好心情突然荡然无存,这自然也是后话了。 第十九章 天知道萧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忍着没有去找苏和说话,余光看到那人依旧没心没肺地和萧炎说话,心上仿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疼的厉害,许是太过激动了竟忍不住咳嗽起来。 常思赶紧端茶过来让主子润嗓子,满脸的急切,使得一旁的萧谭看了大小不已:“五弟,你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宝?有这么伺候人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带了个大姑娘来,我看看,还真生得细皮嫩肉的,怪讨喜的。” 常思面皮薄,被人这么说,就算强作镇定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退到一边垂着头不吭声,手紧紧地抓着衣裳下摆,他生怕给主子带来麻烦。 萧詹咳嗽了一阵,待缓和下来,笑道:“四哥说笑了,这孩子年纪小,刚到我身边伺候,你别吓唬他。宫里的人是什么样的,你比我更清楚,别的没什么在意的,只要用心伺候就成。四哥说是不是?我也做不来苛刻人的主子,说的过去变成。” 萧詹无意间看了苏和一眼,只见苏和定定地看着他,他有点窘迫的笑了笑,重新低头看自己的书,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萧谭可没想就这么作罢,而后发现了什么,突然笑道:“哟,瞧我这眼睛尖的,我怎么发现这孩子和咱们谨之眉眼有几分相像?” 苏和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淡声说道:“四皇子说笑了,这天底下的人谁不是长着眼睛鼻子的,要说相像,我们也很像。听说皇子病了,昨儿在街上遇到了便买了些,你来了倒是省得费那般功夫,尝尝看,若是不喜丢了便是。” 苏和这般,让一旁的萧炎当即变了脸色,原以为那是苏和自己吃的,不想竟然是给五哥的,不是说好不和五哥亲近的吗?为何谨之会这般记挂五哥?越想越不快,萧炎冷冷地瞪了一眼萧詹,眼睛里满是不屑。 萧詹是个藏得深的人,哪怕心里已经欢喜非常,他的脸上照旧一片云淡风轻,若是看得细的人会发现他的眼尾上扬,这是有别于平时的好心情。他接过来,随手装在自己怀里,不顾那个纸包将胸前撑起了一块,看起来略显滑稽,笑着说道:“多谢谨之记挂,太医说了,我只要连着喝几天药便可痊愈。这等好东西闻着味便让人心情好,我的病也好的快一些。” 苏和有点弄不懂自己的心情,这种感觉隐隐再他知道是什么的时候,理智让他越过那条线不做承认,萧詹和他道谢,他心里的不快顿时散了许多。 一直到放学两人再无交谈,倒是萧詹没忍住再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和萧炎说话的人,强压下心里的嫉妒,他知道现在不是心急的时候,自己应该慢一点,等到谨之完全适应他的存在的时候也不迟。 常思觉得五皇子回宫的时候心情要欢快许久,将那个纸包拿出来放在手里端详了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拿出一块果干放进嘴里,只是一瞬间眉头拧起来,好不容易才咽下去。暗笑谨之的这番好心莫不是在醋缸子里泡出来的?牙都快要被酸倒了、 常思赶紧递了茶过来,随手要拿走这些吃食,嘴上还说着:“主子,既然不好吃就别勉强了,奴才给您收起来扔了吧。方才马车路过的地方有几个异邦人再卖,这种来路不清的东西里面说不定掺杂了什么别的东西,万一要是吃坏了可得不偿失。” 萧詹的脸色瞬间大变,抬手将常思递过来的茶给打翻,面色如霜,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爷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般人物来做决定?” 常思被骂的愣在那里还未回神,只觉得主子一阵风似的从急速往前走的马车里跃下,他赶紧掀开帘子见主子平安下车,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苦涩。这世间有谁愿意自甘下贱做这种人,他实在是喜欢疯了,哪怕就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只要能被主子待在身边,他就高兴的很。 而现在主子下意识的举动,让他明白在主子心里,那个苏小公子是何等重要,将来只怕是招招手就能将主子的魂给勾走。失落地回宫,良总管见他一人回来不悦道:“你不是伺候主子一起出去的吗?主子人呢?他身上还带着病,怎么……” 常思神色坚定,得体地回答道:“今儿苏小公子送了主子一包果干,主子很喜欢,只是不合他的胃口,奴才多嘴说了两句被主子训斥了一顿,主子生气便下车离开了。良总管,奴才瞧着不成,主子对那位小公子十分上心,您若是把握不好,惹得主子不快,只怕是讨不了半分好。奴才这辈子是主子的狗,永远都不会变,但凡总管能用得到奴才的地方,奴才定会全力以赴。” 良如叹了口气说道:“也是难为你了,成了,你回去歇着吧。今儿主子跟前先不用伺候了,他这气怕是得几天才能消了。也是我糊涂,明知道主子是个什么心思还要不死心地让让你去试探。这会儿倒也罢,将来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去惹事,你我只怕是迟早要掉脑袋的。” 常思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萧詹漫无目的在街上乱晃,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明白苏和对他的一点好,能让他觉得整片天都亮了。前世他是墙脚的一棵矮草,没有人能看到他,连太阳都照不过来的地方,他却奋力地想要去追寻。只可惜穷奇一声到最后还是错过了,唯有今日,他看到了那片乌云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让他觉得满是生机。 怀里的那个小纸包烫着他的心,将那一块寒冰融化,他紧紧地抱着,晃来晃去,像个得到欢喜玩物的孩童一样,嘴角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这算不算是谨之的低头?他那么骄傲的人,如果不想理会是完全不会多此一举买东西算他的,既然做到这一步说明他们的关系是有机会缓和的。 他不想等了,他不想看到萧炎心安理得地霸占着苏和,那是属于自己的人,谁都不能抢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带苏和去江南,这一路上日子长的很,他完全有机会可以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让他相信自己两辈子对他的衷心与爱护。 天慢慢地黑下来,街上的摊贩也越来越多,热闹的夜市,人们的脸上全都洋溢着欢喜的笑,但是这些喧嚣与萧詹来说没有半点关系,他越发肯定,他只要往前走一步这世间的事情都会发生改变。 回到宫中,他径直走到御书房外,父皇已经过了留恋美色的年纪,挂在他心头的唯有郭家大事。就连总管太监也有点惊讶,这个向来沉默不语的五皇子居然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和蔼地笑道:“五皇子,这个时间了,您怎么来了?皇上还在批奏折,要不您……” 萧詹淡淡地看向面前的人,黑亮的眼睛里散发出压迫的光芒:“姜公公,我有要事面见父皇,请通传一声。” 姜公公愣了愣,还是转身进去了,不一会儿笑着走过来:“五皇子快请吧,皇上再等您呢。” 这座皇宫里笑着的人很多,但是笑容后面藏着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这天下间人的命运只有老天才知道,萧詹早晚有一天会让他们知道,那些奋力想要把他碾死在脚下的人,他们会比自己尝到还要凄惨的滋味,一报还一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皇上到底是上了年纪,不住地揉着眉心缓解疲惫,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认真地打量着已经长得这般年纪的孩子,良久以后才沉声问道:“你想见朕,所为何事?” 虽是父子俩,但彼此并不亲厚,即便是现在两人的相处也看起来有几分别扭,皇帝想要在这个儿子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而萧詹却沉稳地很,跪下来请安后说道:“儿子见那祖孙二人十分可怜,不远万里来到京城只不过想要个公道,若是交给地方官员却被送羊入虎口怎么办?儿子愿意亲自南下,为父皇分忧解劳。” 皇帝看着眉眼挺括地萧詹,突然笑起来:“你是以什么身份去?朕不知该说你是天真还是傻,有句话叫强龙难压地头蛇,你什么都不懂难保不会落入那些人的圈套。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光靠身份就能办成的,你明白吗?” 萧詹亦有自己的执着,他沉声道:“儿子既然敢与您提这件事,不管多难儿子都会挺过去,求您给儿子这个机会,不然儿子这辈子良心难安。分明看到落水之人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救助,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这与杀人有何区别?儿子没有旁的念想,只想求个安心。” 皇帝沉默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说道:“就冲你心安这两个字,朕准了,切记,不要求人,朕不会让人帮你。” 第二十章 本是血浓于水的至亲,如今却像是普通君臣,彼此之间是满满地陌生。 苏相说这个儿子才最像自己,细细看来,那挺括的眉眼,凉薄的唇,还有那狭长深邃的眸子不正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瞧着无害心里却装满乾坤。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竟一点都未看到这个儿子身上的变化。 即便重生归来,萧詹能见到皇上的次数也不多,似这般说话也不过屈指可数。心中虽泛起些许波澜,但更多的是平静,一如曾经从未有过期待,数十年也一个人挺了过来,如今更看的淡如水。 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可以将自己的疼爱给任何人,哪怕对苏和……也十分宠爱,唯独自己这个被无数人厌恶的儿子得不到半点的疼惜和呵护。摔痛了,无人理会,得到的只有兄弟的嘲笑和母亲的痛骂,时间长了,他将痛和泪全都咽进肚子里,神色如常,不许任何人窥探到他的内心。 有谁能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和眼前这个帝王说话,更不愿卑躬屈膝地恳求,可是现在他屈服与心里那道强烈的渴望,头碰着地面郑重说道:“儿子想与谨之一同前往,求父皇成全。” 皇帝愣了愣,不解道:“谨之?他去做什么?那是苏家的宝,苏相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路上有个什么,你如何同苏相交代?朕可以让你多带些护卫,谨之不成。” 萧詹抿了抿唇,继续道:“苏相已经答应儿子了。” “当真?”皇帝依旧不信,他和苏相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严厉如苏相再处置惹是生非的儿子时都不舍得下狠手,又如何舍得让儿子犯险? 萧詹双目定定地看着皇上道:“老师希望谨之能快点长大,且老师一心为民,听到这件恶事也是气愤难当,只因朝中要事颤身,不然他定也会将那些恶徒给绳之以法。” 皇帝想到苏相的性子,那人是个太过耿直的人,遇到不平事哪怕就是得罪自己这个皇帝也要讨回公道。谨之那孩子……可惜了,没学到苏相的半点好,骄纵蛮横肆意妄为,若不是怕跪祠堂吃鞭子这会儿指不定闹得天翻地覆收不了场,也确实该磨磨性子了。 就算苏相有锻炼谨之的想法,断然也不会和这个儿子提及,那么显然是萧詹的功劳,这小子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得到苏相信任的?有这等手段,这孩子的城府深的太过吓人。 越想眉头攒得越深,突然觉得后背发凉,皇帝双手交握在一起,悠悠问道:“你说你于心难安,在你看来做皇帝便该对任何人都仁慈吗?你只管说,朕恕你无罪。” 皇子早晚是要为朝廷效力的,议论朝政大事也不过分却不能谈及帝王,萧詹却没有半点惶恐,沉声道:“帝王只能对自己亲见蒙受冤屈的人仁慈,相反对那些口蜜腹剑,心思恶毒,欺君罔上之人不能轻易饶恕,以最为严厉的惩处洗净他们内心的污浊。多亏老师教导,我们才会发现京城的繁华太平下竟藏着这般多的龌龊。您为何不出去亲眼看看?您的那些所谓忠臣过得是何等骄纵糜烂的日子?詹,越距了,说了不当之言。” 不想皇上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你倒是有出息,敢教朕怎么做事。既然苏相舍得让他那个宝贝儿子出门,朕也不多言。打算何时动身?这一路上务必护谨之周全,他父亲为咱们大梁国的江山鞠躬尽瘁,当年朕亦有对不住苏家。” 何用叮嘱?那是他念了许久的人,哪怕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定要护之周全。 “儿子知道了。” 派五皇子南下之事并未让人传出去,皇上有令谁若敢泄露行踪必定彻查,届时不光是他自己难逃一死,便是连他的亲眷也别想得善终。 皇宫里的氛围登时变得紧张起来,身边服侍多年的老太监都看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只是隐隐觉得所有人都认定的那片天怕是要变了。 而担心总还有余火未灭的苏和让青檀时刻留意着市井间人们在议论什么,他的那些胡言乱语没传出去这才总算将心放到肚子里。 一日课毕,苏和要去看望母亲,收拾好东西正要和六皇子说一声,听父亲说明儿不必上课,心里一喜,他是要努力让自己当个好人,但骨子里爱热闹玩乐,一阵工夫已经想好了要到何处去玩。 还未走开一步,却听父亲叫道:“谨之,你随我来一趟。” 苏和愣了愣,看了眼刚要开口的六皇子,应了声跟着父亲走了。其实他反倒松了一口气,这阵子梦中的乱七八糟,五皇子的猜不透,六皇子的低落与某些让人不解的要求让他想要逃远些。 如今家人也不求他有多大作为,更是心安理得的过享乐日子。 父子两人走到花园的凉亭坐下来,苏和正襟危坐,对上父亲意味不明地注视小心翼翼地问道:“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明儿随我进宫一趟,皇上要见你。” 苏和错愕不已,声音上挑:“好端端的见我做什么?父亲我这阵子没带六皇子胡闹,至于六皇子自己做了什么我可不知道,不能无端端将过错算在我身上。” 苏相见儿子一副避之不及地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圣上之意,岂是你我能猜测的?明儿收拾的精神些,瞧瞧你这副样子,萎靡不振,懒散的很。” 苏和垂着头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挺直身子。 原以为父亲会有其他事要办,不想竟和他走一个方向,进了屋子,苏夫人瞧见儿子好似被霜打了一般,笑着瞪了一眼苏相道:“这是怎么了?跟个装了气的包子似的。老爷也真是,别总是吓儿子,堂堂七尺男儿,老是被你训的这么委屈,也不怕让人笑话。” 苏相无奈失笑道:“夫人可真是冤枉我了,有你护着,我哪儿敢?” 苏和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来,小声说道:“父亲没训我。” 听说两人年轻头一回相见,父亲便瞧上了母亲,不管多少人从中阻拦依旧痴心不改,几十年过去,夫妻依旧恩爱,对自己这个儿子尚且严厉不讲情分的父亲对母亲永远都是那么温柔。 不知道在未来的几年中,他是否也能如父母这般遇到一个能与他如闲云野鹤般度日的人。 第二十一章 苏和从小在宫里行走,深得圣上和各宫娘娘的喜爱,任是谁见了他都会恭敬地称道一声苏小公子。 这次他和父亲下了马车,没想到皇上身边的桂公公会在宫门口相迎,就连父亲都有些惊讶。 桂公公笑道:“皇上一早就盼着了,连早饭都未用好,特命小的来迎相爷和小公子。” 苏相皱了皱眉道:“皇上是不是这几日都歇得不好?为了五皇子之事?” 桂公公愣了下也不敢瞒着,看了眼苏和,顾及他和六皇子的关系隐晦道:“皇上盼着众位皇子能早些长大,卸下担子也能好好歇歇。陪在皇子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肚子里揣着什么心思还真当圣上不清楚,好在有您这根定神针。” 苏和随在父亲身后往前走,脑海里却是止不住地想,难道连皇上都容不下五皇子了吗?这些年皇上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却迟迟不立太子,但他知道五皇子绝对不在继承人选当中。 无靠山的萧詹不过就是个箭靶子,不会有人真蠢到把他当个人物对付,但也不会放纵不管,所以在有气没处撒的时候找找萧詹的麻烦也能心里舒坦点。 苏和的心瞬间揪起来,他是不是把萧詹想的太过无所不能了?玩弄权术的人向来心狠手辣,要是萧詹一个熬不住真被玩死了,他无疑是将萧詹推入火坑的罪魁祸首。 桂公公进去通报,苏相回头看着心事重重地儿子,不满道:“面见圣上怎么心不在焉,也不怕掉了脑袋?” 苏和赶紧站直了,眼睛盯着前面,想了想问道:“父亲,五皇子……” 没等他说完桂公公从里面出来:“圣上正等着见呢,快里面请。” 苏和见皇上的次数不算少,但大多是在气氛热闹的节日宴席上,皇上慈眉善目,便是与他这个大臣之子也甚是关心,让人觉得这位帝王不过是个很好相处的长辈。只是今儿进去却见皇上脸上满是严肃,那股逼人的威严让人呼吸一滞,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苏和随父亲跪拜行礼,叫起之后,他恭敬地站在一边等皇上示下。 皇上微微眯起眼打量站在不远处的苏和,这孩子与苏相除了轮廓有些相似,五官都随了苏夫人,是世间少见的胜过女子却不阴柔的相貌,世人对相貌好的人向来偏爱,即便骄纵了些也只当他是个小孩子不计较。这一次随老五出去,万一要是半路上脾气发作闹出个什么事来…… 罢了,为那个小子想这么多做什么,既然敢招惹这个祖宗到时候酿下苦酒也是自作自受。 “赐座吧,几日不见谨之怎么变得这般拘谨?莫不是这阵子你父亲待你严厉?该不会又做了什么糊涂事惹得你父亲不高兴?” 苏和羞窘不已,以往不觉有什么,没想到他的那点破事竟然连皇上都知晓,惭愧地低下头,声音如蚊吟:“谨之近来恪守本分,未做越距之事,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摸着下巴笑着点了点头,索性开门见山道:“老五那天恳求朕准他南下彻查那对乞讨爷孙来京告御状之事,朕准了,不过他提了件与之无关的事 ,朕不好下决断,所以今儿来问问你的意思。” 苏和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嗡地一声炸开,萧詹原来不是说说而已,他居然…… 江南路途遥远,一时半刻与他来说尚且都是煎熬更何况要数月朝夕相对,他想也没想委婉拒绝道:“五殿下是去办正事,谨之毛手毛脚,又没什么心眼,要是不小心坏了大事岂不是罪人。谨之实在……” “为父已经代你应下了。如今你年纪也不小,成天在家中无所事事,游来荡去像什么话?出去多长点见识,回来能有个人样子,我与你娘也算能放心了。五皇子办事沉稳有度,你既怕添乱,在外面做事说话多动动脑子,收敛收敛你的脾气。” 苏和向来不敢违逆父亲,压在喉咙里的最后那点声音终究还是放弃,垂头默不作声地样子看不出半点是心甘情愿的。 皇上看在眼里,心中幽幽叹息,他们做爹娘的为这些孩子操碎了心,谨之虽然顽劣却十分敬重苏相,而自己那个鲜少留意的儿子哪怕直面自己也没几分表情,没点烟火气。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他都看不明白老五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心思,如果说是为了博得苏相好感那实则是太不聪明了,毫不遮掩地将野心露出来只会招人嫌。萧詹是这么蠢的人吗?显然不是,这般年纪便能藏得住城府,连他这个父亲都自叹弗如。所以这小子这会儿赶着过来做什么,连他这个父亲都看不透。 萧詹昨儿已经知晓谨之会进宫,一大早起来心便飘出去了,催着良如去打听苏家父子来了没有。 好一阵良如喘着气从外面跑进来,回道:“主子,到宫门口了,皇上身边的桂公公在那迎着。” 常思正站在一旁为主子盛汤,听到这话手顿了顿,继续做自己的事,将汤放在主子面前躬身退下,将心底将要涌出来的羡慕与难过一并压下去。他不过是个奴才,是那人的一道虚影,即便再怎么像主子也从没正经瞧过他一眼,人应当知足,能待在主子身边伺候他就满足了。 萧詹当下起身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匆匆出去了,本是不苟言笑的人,可这会儿眼睛里像是装了浩瀚璀璨的星河,光芒大盛,美得让人惊叹却也分外刺眼。 那碗粥到底还是凉了,逃不过被宫人撤下被舍弃的命运。 萧詹边走边整理衣衫,他今儿穿了件暗纹长袍,步伐不似往日沉稳,衣摆稍显凌乱,才出门便被人拦了去路,那张令他厌烦的脸上带着欣喜:“是要去见你父皇吗?你那天同你父皇说了什么?他怎么愿意见你了,是不是将来……” 萧詹眼底的那片星光刹那间被吞噬重新变成一片黑暗,冷声道:“母亲慎言,你我眼下处境如何还需儿子明说?把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宫里多的是折磨人的手段,母亲应当比我更清楚,话说多了仔细连今儿的饭都吃不安生。” 在儿子这里受了好大的一个没脸,让本就愤懑不甘的娘娘更加恨,连唯一能指望的人竟然都敢这么对她,怒道:“混账,我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你就这么报答我的生养之恩?” 这会儿谨之应该已经见到皇上了,萧詹还有话要同他说,实在没功夫应付眼前这个疯狂的母亲,丢下一句:“儿子有正事要办,晚些回来再由母亲责罚。”便匆匆离开了。 第二十二章 萧詹疾步赶到殿外,将眼底的热切敛去,看着迎上来的年轻小公公道:“如何?” 小公公垂头恭敬地说道:“圣上问小公子愿不愿同您一道下江南,小公子怕给您添乱便拒了,苏相不同意,这事成了。” 萧詹勾起唇角,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应了声:“去通禀吧。” 萧詹向来不将外人的眼光放在心上,如今他被拉入这场生死角逐之中,那些藏于地下的力量也不必再遮掩,与权力争夺之上他从来不是良善之辈,幼时被兄弟欺辱,各宫娘娘冷眼蔑视,就连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多有刁难,这些过往他不屑想起却在他的心上印刻了痕迹,唯一能够消除的法子便是原样奉还。 但是与萧詹来说,这些人所做的一切都不如苏和对他的漠视来的伤心和难过,一番痴情却完全入不了心上人的眼,每一次相遇,苏和对他视若无睹似是针扎一般痛得他连吸气都觉得难。 好在这一世他和苏和再不是陌路人,即便不爱也无妨,只要有朝夕相对的机会,他就能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即便苏和是块冰冷的石头,他也会不遗余力将他给焐热。 踏入宫殿,萧詹眼底的锐利瞬间敛去,垂下眼睑后依旧一片云淡风轻,跪下请安道:“儿子詹给皇上请安。” 皇上看了眼站在身侧的苏相,难得脸上带着几许笑意:“起来吧,没外人。出行所需可都准备好了?” 萧詹应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动身。至于那爷孙俩暂时不便露面,儿子已经差人将其安置妥当。京城人多眼杂,难免有不死心的恶徒混迹其中想来个死无对证,人命关天,有劳老师多加照拂。” 苏相闻言爽朗一笑:“这好说,倒是我家那小子怕是要拖累五皇子一阵,如有不规矩只管训,也好磨磨性子。” 萧詹从进来这才抬头看了苏和一眼,只见那人漂亮如玉的脸上是强扯出来的笑,眸海中荡漾着满的要溢出来的不满,他只当看不到,笑道:“老师放心,谨之与我是同窗之谊,且与我脾气相投,这一路我定会护他无虞。” 苏和不懂为何父亲竟这般向着五皇子,就算这人真有治世之才是值得人称颂的好皇帝,可皇上心中的继位人选压根不是他。 苏家向来不掺和储君之事,他与六皇子交好也是私下情意,没人能将他们与六皇子和韩家归作一路,可这阵子父亲对萧詹未免好过了头,就连自己与谁交好都有几分干涉的意思。如果真如自己所想父亲动了扶持萧詹的心思,那他将萧詹推到人前岂不是害了苏家? 权臣一朝失宠沦为阶下囚祸及世代子孙之事古来有之,当下皇上恩宠犹在,那些人尚且不敢有所动作,若是圣上一旦……那些皇子背后的各家势力势必会将矛头对准苏家,为这个自己一心想要远离的人做箭靶子值得吗? 他这些天反反复复所思依旧觉得萧詹是个不可招惹的大麻烦,瞬时一直回荡在心田的那点犹豫和不忍烟消云散,不觉间与萧詹的视线相碰,他不动声色地转开只当未看到。 萧詹嘴角的笑慢慢滑下去,这阵子谨之对他的态度已经缓和了许多,这次南下是他有意为之,触了谨之的逆鳞惹人不快是他活该,心里虽急,但眼下也没什么机会解释,只求私下里谨之能听他多说几句。 好在他之前就已经与皇上说的差不多,眼下也没什么要叮嘱的,说了两句旁的便让他们退下,说是与苏相有事相商。 萧詹毫不在乎当下朝堂与宫中的风起云涌,这个天下从他重生回来的那刻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旁人作何美梦想如何折腾他只管在一旁静观便是,最要紧的还是先哄好眼前的这个小祖宗。 两人退出来,苏和要等父亲一起回去,这会儿也不愿在外面枯等,想到好友近来心情沉闷不愉,他打算去见见萧炎。因他舅舅的牵累,向来得皇上厚爱的皇后也只能在宫中思过,而萧炎俨然已经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若是萧炎得知自己也要远行,往后也没法一起说话,那般爱笑爱玩的人孤零零的会不会难受? 他拧着眉头刚迈开步子却被身后的人用力扯了一下,不耐地回头,口气略冲:“做什么?” 萧詹愣了愣,抿着唇笑道:“谨之,你难得进宫一趟,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我让人备好茶和点心,你帮我看看近来新得的字画可成?是山水画作造诣极高的陆源之作,可我所得画的却是农家小院之景,字迹和印章皆出自陆源,似真非真,我是外行人,好不容易得了样宝贝,要是被人糊弄反而闹了笑话可真是丢大人了。” 萧詹说话的时候拿手指碰了碰鼻头,笨拙地想要遮掩自己的尴尬,向来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片澄澈的光,干净又勾人。 苏和原本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绕了几圈又咽回去,他是没什么大本事,唯独爱风雅之物,萧詹才起了个话头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东西,只碍于心里的那点别扭所以面上看似平静,不情愿地说:“既然如此,那苏和便献丑了。” 萧詹示意他先走,自己一手负在身后缓步跟着往前,狭长的眼尾上扬,整个人都好似沐浴在温柔的春风中,心里欢喜的要炸开花。 方才苏和怕是要去找六弟的,他对谁都可以大方,唯独对自己爱的人吝啬,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苏和。且苏和看似精明却也糊涂,一听到名家字画便走不动路,萧詹原本是想送他讨他欢心的,不想还得使心眼在这上头。 萧炎…… 上辈子他们皆是一败涂地,而这一世萧詹会将此人彻底从苏和的人生中驱逐,韩家那点事不过是一道开胃小菜,真正的狂风还未来,他们已经遭受不住了吗? 得到天下的滋味如何?索然无味罢了,可这一世为了苏和,他不得不再次坐到那个位置上,如置身琼楼玉宇的寒意和孤寂,因为有苏和的陪伴而会消失殆尽吧? 第二十三章 “谨之,你再怪我吗?我当时是气急了口不择言,虽想你与我同去却无意强迫你,至于老师那里,我…… ” 萧詹小心地斟酌着生怕哪句话使得苏和不悦,他虽然急于让苏和完全融入自己的人生,可又怕太过热切将人给吓到,只能循序渐进一点一点的试探。 只是他的一番用心在苏和眼里什么都不是,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底全数透给他,却被打断:“我与五皇子同窗之谊,那点小事不值放在心上,您多虑了。至于我父亲,他一番苦心为我,这一路怕是要拖累五皇子了。不过谨之有分寸,不会打扰到您办正事,中途若是寻到个游玩的好去处我便待几天,到时候便打道回府。” 萧詹唇角的笑当即垮了下去,苏和就是有这般的本事,能在他感觉到希望的时候狠狠地给他一刀,可惜着还未完,苏和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难堪。 “父亲欣赏五皇子的才华,所言所行皆是看在师生情谊上,外人若是胡言您莫要放在心上。这天下大事,该我父亲过问的他断然不会懈怠,至于旁的事,他如今也上了年纪,能偷得些许清闲便让他清闲些吧。我母亲身子也不怎么好,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直记挂着。” 萧詹做了几十年的皇帝,自问看人心最准,更何况此时的苏和在老谋深算的他面前不过是个还未长大的小娃娃,连谎话都说不圆。但这才是苏和的本性,许是近来受了苏相的敲打不再直言直语,不然也不会说的这般委婉。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但是细细想想便能品出其中的味道,这是明着警告他别想借着这个机会拉拢苏相,苏家不会掺和。 苏和傻吗?这人一点都不傻,跟着苏相早已经将这世上所有人的用心摸透,他虽贪在大事上倒不糊涂,而且有心角逐皇位的众位皇子对他甚是客气,不然他私下里收的那些东西早把自己给送进去了。 途径御花园,几位娘娘正在亭子里赏花,在正中间坐着的正是萧谭的母亲魏贵妃,两人避不过只得过去请安。 苏和自小生得讨喜,嘴又甜,背后又有个做宰相的父亲,这些娘娘们全都乐意给他个好脸,那热乎劲儿就和对亲儿子似的。 “有阵子没见你进宫了,没有你给我们讲外面的新鲜事,这日子总觉得少了什么,你们说是是不是?” 魏贵妃娘家显赫,眼下她的儿子又是最可能被立为太子的人,身边自然少不了巴结的人,这话一出更是不缺人附和。 苏和躬身行了一礼,笑道:“这阵子跟着众位皇子们做学问,天天被父亲盯着哪儿敢放肆,能跑出去吃两顿好的就得偷笑了,有趣事听的地方向来鱼龙混杂,谨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哪儿跑,不然父亲怕是要扒了我的皮。娘娘们疼爱谨之,谨之也想多带些乐子给娘娘们解闷,只是……” 苏和一番话逗得众位娘娘们全都笑得合不拢嘴,魏贵妃点头:“倒是难为你了,苏相严厉满朝上下无人不知。要我说,也是以前你做的糊涂事太多,要不然苏相也不会管的你这么严。” 苏和连连应是:“正是如此,谨之现在也知道错了,往后再不往那些不正经的地方钻了。劳烦娘娘们再多等阵子,待谨之寻到有趣的事儿定会进宫讲给娘娘们听。” 这宫里娘家背景不俗的娘娘们什么事儿不知道?市井小民的生活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人眼里算不得上什么,谁家的婆娘凶悍爱吃醋,男人不过多看了一眼路上的小娘子就被凶婆娘追了几条街,这些从姑娘时就被关在深院里的娘娘们自然没什么机会知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苏和一讲便觉得有趣,所以只要见到他便缠着他多讲讲。 她们为娘家、为权势、为儿子的前途在后宫里尔虞我诈,殊死争斗,日子过得索然无味,闲暇时听听这些趣事也算个好消遣。 魏贵妃端起茶抿了一口,锐利狭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萧詹,轻笑道:“可惜苏夫人生病不常入宫,我本来还想当个牵线媒人,谨之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吧?可有中意的人了?若是不嫌我多管闲事,不如给你留意着?” 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自觉地转头看了眼萧詹,却见那人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和一棵没感情的树,垂着眼睑不知在想什么,赶紧笑道:“娘娘一片好意,谨之受宠若惊,只是成亲之事还得双亲同意才行……” 魏贵妃嗤笑一声,笑道:“苏相也真是的,把个好好的孩子吓成这样,你自己是个什么心思?” 苏和一脸羞窘,咬了咬唇,笑道:“谨之听双亲的。” 旁边一位娘娘笑道:“瞧谨之脸红的,贵妃娘娘还是放过他吧,苏夫人不便走动,谨之的长姐苏棠回京了,您若是真有心不如将苏棠叫来商量不是正好?” 魏贵妃含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发髻上的步摇跟着轻晃:“瞧瞧我这记性,苏棠的相公调任京城,我原本还想同她道声喜,近来忙宫里的事情忙得昏了头,竟把这茬给忘了。也成,改日我叫苏棠来宫里坐坐,这丫头性子随了苏夫人,若是她中意,苏相两口子想来也是乐意的。” 苏和对此没什么想法,若是魏贵妃说的小姐真和双亲与长姐的意,他也不会不答应。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瞧着风光照旧躲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向来懒,不想与谁私定终生到最后却闹得两败俱伤,而且家里人这般疼他,他未来的夫人必定是个温婉大方的女子,成亲后朝夕相对,不愁生不出情意。 魏贵妃顺了心,这才看向站在身后的萧詹,淡淡地说道:“五皇子这是做什么去?听谭儿说近来你和谨之关系甚好,往后记得喊上你四哥,天天放学待在宫里摆弄些花花草草,我真怕他被那些个死物给弄傻了。” 萧詹低头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是。 魏贵妃对这个一身阴森气的孩子向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他还动手打过自己的儿子,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撑自己的脸面,这是宫里人都会的本事,只要萧詹不是傻子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待了片刻,苏和和萧詹得以离开,御花园的花团锦簇,蜂蝶欢舞已经再看不到了,他们走了一处小径,两边高大的树木将阳光遮挡,赠给他们一片阴凉。 苏和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走在一个皇子前面于理不合,这会儿刻意落后了几步,只是萧詹的脚步放得很慢,让他总是不小心与之并排而行。 萧詹生得高大,清风拂动他耳边的发,让那双看不透的眸子更显得迷蒙,方才魏贵妃是故意给萧詹难堪,要不然也不会到最后才与他搭话。 苏和抿了抿嘴,小心地问道:“魏贵妃……方才……” 萧詹转过头,黑眸深深地看着苏和,问的却是:“如果是苏相看好的姑娘,你会和她成亲?” 苏和愣了下,木然地点头:“父母之命不可违,为何不成亲?”说完才暗恼自己多这个嘴做什么,抬起手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却被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往前拖了下,就在他的惊讶之下,那个人居然扣着他的手腕走到小树林里。 几棵错落生长的树木将两人给挡起来,不多时几个太监宫女从小径上走过,苏和莫名地看着萧詹道:“为何要躲着?” 在苏和不解地注视下,萧詹心底升起地那股不管不顾的劲儿还是落了下去,罢了,他在苏相面前得了好感,在苏和看来已经是别有用心了,若是再将心底最真的那段情全数摊开,苏和会不会将他当成疯子?本来就不喜欢他,若是因此而对他避之不及,他怕自己会忍不住逼迫苏和,连最后的那条路都堵死,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萧詹恋恋不舍地放开,声音微哑:“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说……别信魏贵妃,她对你这般好,心里总藏着别的东西。在这皇宫中她的耳目众多,我不想被她听了去招惹来麻烦。皇上虽然未责罚皇后,但是后宫事务已经交给了魏贵妃。” 苏和轻笑道:“五皇子多虑了,家父既然不求我有多大的出息,在亲事上也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耽搁了许久,不如这会儿去看画?” 萧詹方才离得他很近,能感觉到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方才心跳竟然加速。 萧詹失落地看着苏和与他隔了很远的距离,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就算苏和不喜欢他这个人,好在他身上还有苏和感兴趣的东西。为了苏和,他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世上最名贵的字画都收入囊中,待到将来,他会在皇宫中建一座藏书楼,将他这些年所得全数存入其中,只希望能换得苏和半分好感。 越走景色越显单薄,谁能想到连苏府都比不上的地方竟然会是一个皇子的居所。 越往里面走看起来更加凄凉,也是,毕竟不远处就是冷宫,就算在梦中已经看过萧詹的处境,今儿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感慨。 萧詹此时却像个急于让人看到他所藏好物的孩子一样,兴冲冲地带着他往前走:“不怕你笑话,那是我难得的好物,我将它放在我的卧房保存。我也没什么相熟的人,不好打扰人家,认识你倒是帮了我大忙了。” 外面已经显得萧条了,宫殿里完全不像个皇子的住所,几样摆件一眼便收入眼底。他年纪小的时候是否也会不平,为何别的兄弟可以住那般富丽堂皇的宫殿,而自己却不行? 萧詹确实很激动,这是苏和第一次来自己的住处,这是最为私密的地方,不能被外人触及。 吩咐良如亲自去准备茶点,在苏和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投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良如顿时明白过来,垂着头恭敬地退出去了。 良如走在外面,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自家主子真是疯魔了,为了苏家小公子竟然不许常思露面。他的这点小心思在主子面前什么都算不上,一眼便被看破,若不是看在他伺候多年的份上只怕是有苦果子吃。 才走了几步远,看到不远处看过来的常思,摇了摇头:“今儿你不用过去伺候了,常思,你要知道分寸,别扫主子的兴。主子不喜欢处置人,却也不是脾气好,你要是不知死活,到时候丢了命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常思面色如常,恭敬地回道:“奴才明白,今儿主子跟前不必伺候,您有什么吩咐,奴才做做跑跑腿的差儿吧。在宫里少不得有个走动,若是惹得主子不快,倒是白白浪费了公公的一番叮嘱。” 良如点了点头,将手边的活交给他,心里却是忍不住想,这个孩子虽然身份低微了些,可是却是懂事的很,这也是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挑中他的原因。只可惜再好也入不得主子的眼,苏小公子是那株带刺的花,偏偏主子就对这人着了迷。 苏和哪儿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还藏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更何况他对萧詹没有半点心思,看着萧詹将那副卷轴打开,眼前顿时一亮,那熟悉的线条和字迹,正是陆源真迹,而且是极难得的私藏。画中的景色,是陆源在一处风景优美之地置办的小院,整日烹茶煮酒,赏花弄琴,夜深人静时提笔挥毫,将一天所发生的事情以画而存下来。只可惜后来被人所盗不知踪迹,世人皆惋惜,竟不想萧詹居然会有。 苏和对其他画作的下落也很是好奇,原本只是不抱希望的随口问问,却没想到萧詹说道:“这是我从那位友人那里随便选来的一幅,他与我说这天下珍藏,除却宫里的,没有他找不到的,你若是喜欢,待我们从江南回来,我带你去见见他如何?” 苏和当即欢喜道:“自然很好,只是这一路路途遥远,不知道回来是何时。” 萧詹为了防止苏和生出半路离开的心思,稍稍耍了个心眼,认真道:“世人皆说商人满身铜臭瞧不起他们,却不知这些人脾气也不小,我也不过与他有救命之恩,所以他待我有几分不同,若是我引荐,他想来不会吝啬,至于其他人怕是不成的。你我同去江南,正巧他在江南也有产业,亦有不少珍藏,你真的不与我同去吗?” 苏和在心里挣扎几番,虽然不想和萧詹走的太近,但心底的馋虫已经被勾起来了,如何能压的下去?得不到越想要,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萧詹见他点头,心里满是狂喜,继续劝道:“那天你不是也看那爷孙俩可怜吗?那些欺负他的人,你不想看到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吗?谨之,你的顽劣并不是坏亦不是错,真正的恶人心狠手辣,表面是个人,心里却藏着你看不到阴狠。我同老师一样,不希望你因为好玩乐而被那些别又用心的人给带坏。” 苏和身边有坏人吗?是有的,初初他是不敢收那些不该要的东西的,但是禁不住那些人用好听话哄劝他,等醒悟过来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自己该有的罪过倒是不怕,但是万一连累到家人呢?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宰相,与这江山有大功劳,是百姓口中的好官;母亲虽然缠绵病榻,但是因为父亲的精心照顾一直也未恶化;还有长姐,虽然姐夫出生清贫,但是个有本事爱护妻儿的好人,好不容易得到皇上的赏识,前途无限,姐姐嘴上不说,但是看她说起姐夫时脸上散发着耀眼的光,那分明是得意又欢喜的。 而他自己呢?除了一张过得去的长相,这些年做的都是糊涂事,翻来翻去竟然挑不出半点好来,细细论来真是可悲的很,不是纨绔却胜似纨绔,与苏家无一点帮助,甚至还要拖垮整个苏家,将来到了地下该如何面对苏家的列祖列宗? 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对萧詹的担心居然生出些许感激,点头道:“我知道,往后我会离那些人远些,五皇子叮嘱的是。上次的那些画,我让人丢了,没想到真的不见了,我差点就犯下大错,如今想来也真是后怕。” 萧詹对他有所惧怕很满意,继续将话题带到画上来,像个好奇的孩子什么都要问,而苏和对这些最为感兴趣,一点都不保留的倾囊相授。 而苏和不知道的是,萧炎在听到他入宫后就让身边的人留意着,想等着他出来的时候请他过来说说话。 今儿不用去相府,萧炎浑身都不自在,去和母后请安,看到母后那苍白的脸色,他心里也很难过,强撑着笑陪着母后说了会儿话,回来拿着书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往后看了眼却没见到人,不解地问:“谨之呢?父皇向来喜欢他,他便是在宫中多逗留片刻也没人敢拦着,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 回来的人满脸苦涩,颤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已经看到苏小公子出来了,刚要上前去请,却被人给绊着了,那人胡搅蛮缠,分明就是不想奴才去找苏小公子,是奴才没用,眼睁睁地看着小公子随五皇子走了。不过奴才知道,这是五皇子身边的人干的。五皇子向来不问事,为何这次会……” 萧炎狠狠地咬牙,拿着书的那只手握紧,将原本整洁光滑的书捏皱,冷哼道:“他自然是故意的,我这个五哥让所有人都小瞧了他,谁能知道这人心里居然装着让人没有发现的心思。他既然要坏我的事,我又岂能如他的意?今儿我们就去五哥的寝宫走一趟。” 皇上给苏相赐了座,这么多年君臣,私下里却是如一般的朋友,没什么规矩可讲。 皇上对苏相的沉默有些惊奇,笑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有许多话和朕说?还真不习惯你沉默不言的样子。” 苏相叹了口气:“皇上可有觉得老臣在讨好五皇子?” “这是什么话?那个混小子有什么值得你讨好的?苏相,你越距了,这天下大事是由朕说了算,何时轮到你来做决定?难不成你在怀疑朕的眼光?” 苏相无奈地笑了笑:“何必老臣说,皇上的心如今也不是向着五皇子吗?若是您真的中意哪个皇子,大可将这等为民请命的好差事交给他来做,而不是由着五皇子。老臣斗胆……你我君臣几十年,又是从小到大的玩伴。谨之这孩子虽然现在收敛了些,可我还是怕他只是暂时,到底玩性不改,将来若是惹了大乱子,我又顾及不到他,只盼着……将来能看在过往的情分上饶他一命。五皇子是个有计较,分得清是非的人,他是真正的不讲情面,这大概是最不像皇上的地方。我知道有很多人参臣教子无方,是你给压了下来,不然谨之……” 苏相又叹了口气:“你顾着过往的情分,所以处处帮我,我也有私心,所以才这般做。” 皇上僵硬的脸色终究还是松了下来,站起身来回踱步,沉声道:“几十年弹指一过,有些一早料定的事怎么就变了样?真是没看出来,那小子居然有这等城府,若是他一直隐瞒,朕闭了眼的那天,他肯定不安分。朕这才看明白,那些儿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压得住他。” 苏相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真龙岂是能被人压头的,皇上说是不是?且看吧,他既然选择了露底,往后少不了会生出些事,那时候只怕会让皇上为难。” 皇上摇摇头:“先前已经说好,一切全看他的本事,朕不会插手。苏相,朕计算心里有谱也不能露,偏护谁便是害谁,若真的撕破脸,将来便是腥风血雨。即便那些孩子再不成器,那也是朕的骨血,都是被疼大,染了血,你让朕如何看的过去?即便将来……又如何能心安?你说的对,詹那孩子的心是冷的,被逼急了他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那个女人虽讨人恨,却不想肚子生气,居然生出这么个儿子来。” “这也许就是她的福气,苦日子才最磨砺脾性,皇上与五皇子是有愧的,却也是帮了他,但愿他能明白你的难处。” 皇上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原谅……也不奢求了,只希望他能看在朕与他是父子的份上,将来能手下留情,善待他的兄弟。若是真到染血的地步,那也唯有朕去与列祖列宗告罪了。不过退一步说,盼了这么多年,真能得到一个接过这个位子的人,朕这心里还是欢喜的,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待他从江南回来,朕打算打发他去边疆,近来那边不太平,那些觊觎我朝多年的贼人怕是坐不住了。他若能给朕打个漂亮仗,哪怕就是再难,朕也会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苏相认真地想了想,在心里叹息,他们同样是父亲,一个是盼着儿子有出息,而他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平安,至于出息不出息却是无关紧要的,在高位上坐久了,若是一个不慎就会被生吞活剥了,毕竟不是所有的皇上都与眼前的人一样,一直维护着他们从小到大的友情。 “这些天魏家应该得意的很,朕抬举魏贵妃,眼下她握牢了后宫大权,也有不少人猜测朕会不会废掉皇后。真是可笑的很。魏家的野心这会儿该是藏不住了。” “盯着储君位置的皇子不少,有些不自量力,而有些是名正言顺,魏家掌着兵权,一日不收回,他们就是个威胁。原本有韩家,魏家也不敢太过分真做出什么越距的事,偏偏……这会儿……” 皇上突然问道:“你觉得算计韩家的人会是谁?是魏家吗?” 苏相楞了下,他说道:“除了魏家,老臣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会这么仇恨韩家,韩家是魏家送女儿登上后位最大的绊脚石。” 皇上苍老的脸上终于泛出一丝笑意,指着苏相道:“到底是老了,有看不清的时候,你再好好的想想,坐山观虎斗,对谁最有益。” 苏相满脸惊讶,而后笑出来,最后是爽朗大笑:“还真是没想到,这一招可真是妙啊,若是不露脸,只怕一辈子都想不出来这个人会是谁,老臣恭喜皇上有这般的好皇子。” 皇上摸着下巴笑:“原先朕也没想明白,魏家再怎么混账却也是知道身份的人,他们不敢胡来,而且谁都知道两家不对付,他们不会傻到让人怀疑上自己。越明显的答案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想了半天,最后才想出来是詹。朕现在也十分好奇这小子如今布下了多大的局,是不是已经将朕也给算进去了?你想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压根没人能想到他,韩魏家闹到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到最后只看他的手段,生吞了这两家也不是不可能。朕这个儿子,可真是吓人的狠呐,可朕却觉得十分过瘾,这一辈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苏相也跟着笑:“可不是,只是他应该没想到老臣的那个傻儿子把他给捅了出来,他的计划被打乱,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怪老臣的儿子。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讨好是最好不过了,您说呢?” 君臣两人越说越高兴,连正事都顾不上了,原本苏相想着谈完事情就要回去的,这会儿越说越欢畅,皇上让人备了膳食,一如以往般两人坐在一起喝酒,一整夜都欢笑不断。 外面伺候的人十分好奇这两人到底是聊了什么,居然会这般高兴,但是任凭他们的耳朵再怎么长也没法探听到那些话,这一夜的那些话只是属于两人的秘密,直到很久以后,苏相在弥留之际才将这些话告诉了苏和,而陪伴在一侧的新帝萧詹沉默地听着,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分外的沉重。 活了一世尚不知有父亲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就在他已经做好了不奢求的决定的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他其实父亲是在意他的,而且对他怀有这般的期许,自己最终出人头地,坐上那个位置最高兴的人居然会是那个对他不冷不热的父亲。 直到很久以后他都不能相信,那天他甚至连最爱的苏和都忘记了,只是傻傻地坐在那里发呆,他多想亲口问一句:“既然心中有我,为何却不愿意露出一点柔情,让我知道我没有那么可怜,我不需要那么狠辣,也不需要那么冷血。所有人都在逼着我,我不沾染血就走不出去。” 其实只要给他一点暖,一点疼爱,他就不会走到这一步。那些兄弟,他也许就不会那么恨了吧。 自然这也已经是后话了。 却说苏和看够了画,寻思着该回家了,只是父亲许久不曾派人来叫他,他一心想着离开,等了半天却被桂公公告知父亲要与皇上要秉烛夜谈,今儿是回不去了,苏小公子可以在宫里多玩一阵,便是住下来也是成的。 苏和今儿本想去找萧炎的,但是不想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久,这么晚再去打扰萧炎也不好,就连萧詹留他用晚饭他都拒绝了,刚想出去,门外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虽然陌生,但他确定自己听过,待看清来人,心里咯噔一声,这不是萧詹的母亲吗? 萧詹正难过不能留下苏和,分明可以留宿,他不奢望能和苏和睡在一起,但好歹能多待一刻便是一刻。 第二十四章 不管怎样这位娘娘毕竟是五皇子的亲生母亲,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吃穿用度上也不该受委屈,苏和没想到皇上对她竟是这般吝啬,乍一眼看去,只当来人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妇人,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中已然掺杂了白发,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苏小公子做什么这么急着回去?天色已晚不妨留宿一夜,横竖皇上也是准了的。方才听奴才说你们在学习字画,本宫不便打扰,一直等到现在,小公子不会不给本宫这个面子罢?” 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竟然会转头去看萧詹,却见那人脸上有些许难堪,更有种莫名的焦灼。 “娘娘,小……” 萧詹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有几分不自然地说道:“谨之,你先回去吧,到时候我会亲自到府上去。” 烛火随风而动,那张俊逸的脸也变得看不真切。思及梦中所见,苏和有些同情他,但也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家中母亲还是在等着他们父子俩。纵然苏棠也回京了,到底是成了家的人不便在娘家久待,母亲身子本就不好,一个人用饭未免凄楚了些。 哪知苏和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客气话,眼前这位娘娘已然变了脸色,眼底卷起一阵疯狂,积压许久的怒气爆发,也不顾苏和是个客人。 “如今你能耐了,倒是同那些人一般看不起我这个母亲了是吧?混账东西,若不是我护着拉扯你,你如何能有今日?这清冷的院子难得有客人来,我与苏小公子说说话有何不可?你可真是个好儿子,巴不得驳你母亲的脸面。” 萧詹脸色一白,他不怕任何人,便是那些人将他踩在泥地里他照样能挺过去,唯独无法忍受这般难堪被苏和看见。 苏和是不是会在心里笑话他?不受皇上宠爱便罢,还有个这样的母亲,就算他将来登上皇位,在苏和面前还是会忍不住自卑。 苏和更是进退两难,他也着实没想到当着外人的面这位娘娘竟然这般同自己的儿子说话。原来梦中的一切是真的,年少的萧詹日子过得是多么难熬? 萧詹最怕从苏和的脸上的看到同情和怜悯,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紧抿了抿唇,强扯出一抹笑,对苏和说:“先回去吧,晚些我再去看你,听话。” 苏和不想留下,可还是被萧詹眼睛里的那抹恳求给扎痛了眼睛,行过礼退出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里好似一个不祥之地,分明天际繁星满天,可这里却被阴云笼罩。 不多久他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可让苏和的心颤了下的是那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 屋子里再吵什么已经听不真切了,苏和想从中找到萧詹的声音,可惜并没有,那个人安静的像是一片失去活力的死水,让人为之……心疼。 “小公子这边请,天黑透了,奴才送您到府上我家主子才放心。”那人顿了顿,叹息一声:“小公子不知,我家主子活得甚是艰难啊!” 第二十五章 一轮银月挂在天际,苏和的身影被拉长,他一手负在腰上往前走,耳畔除了脚步声便是清亮动听的虫鸣。 这条小径太过荒凉,分明是夏天,可总有一阵莫名的凉意让他颤了颤。 日复一日不见希望,幽静又绝望,萧詹从懂事起到现在走过了十几年,没被逼疯真的是奇迹,换做他只怕一刻都忍受不得。 这一路上安静的很,连个宫人都不曾见到,苏和越发同情萧詹,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都敢欺负到未来皇帝的头上,等着吧,早晚有他们哭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勾起来,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种心思又不住地悄悄唾弃自己。 不是说要离他远些吗?怎么反倒向着他说话?苏和,你真是怪没出息的。 良如是奴才,即便前面的人只是个小少爷,他也不好多言。 只是方才主子的狼狈和难堪,还有娘娘的歇斯底里,会不会让苏小公子更加看不起主子?他想帮主子解释,最终也不过说了句主子活的太难了。 如何不是呢?五皇子承受了所有本不该属于他的痛苦,十几年主子从不惧怕任何人,人也变得冷漠不见喜怒,唯有在面对苏小公子的时候会变得惶惶不安,更有让他惊讶不已的胆怯。可是这样的主子才有了几分生气,让人能感觉到血是热的,是有心跳的。 “娘娘时常这般对五皇子吗?”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良如怔楞片刻,赶紧躬身回话:“娘娘一直待在宫里,甚少外出,也没有能说话的人,其他宫的娘娘心里有气也会来找麻烦,时间久了,心事无解,只能拿五皇子出气。您是唯一一个愿意与五皇子做朋友的人,奴才求您不要为此而疏远了他。” 苏和轻笑一声,摇头道:“老天爷不忍心让他一辈子都这般,将来会有许多人与他结交,我一个纨绔子何德何能……”敢疏远他?最多不过是不同路的人,最终渐行渐远罢了。 那条充满血腥的路,他不想靠近,只是眼下他逼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且萧詹提及的那些字画,他着实眼馋的很,即便路上再难熬,他也会咬牙撑下去。 良如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走出小径后不远处传来争执的声音,见苏小公子看过去,赶紧上前往另一条路上引:“您这边请,估计是新来的奴才,规矩没学好,这般放肆也不怕掉了脑袋。” 苏和未放在心上,他有些饿了,面见圣上耗费了他许多力气,在萧詹那边耽搁了许久,虽然有用小点心和茶到底不比正儿八经地吃顿饭来得实在。 萧詹第一次满面寒霜地看着生养自己的母亲,冷声道:“我希望以后来客人,母亲不要露面的好,这一次是谨之,无甚大碍,若是来人是父皇,只怕你我的脖子早已分家。您的儿子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幼孩童,无需您在横加干涉。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 身后的女人还在嚷嚷着什么,萧詹转身回去躺在床上,直到外面安静下来。 他闭着眼睛,心里空落落的,许久之后才听到良如的声音:“奴才已经将小公子送回府上。倒是在路上差点碰到被拦住的六皇子,若是他与小公子说什么,您……” 萧詹猛地睁开眼,黑亮如明珠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轻蔑地说:“口说无凭,他也不能无端端地冤枉我。” 第二十六章 距那日进宫过了三天,苏和照旧给那帮皇子做伴读,不过人变得稍显无精打采,课堂上父亲讲的知识全从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去了。 他的眼睛不时往萧炎那里看,那人拧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显然也在走神,不想被父亲叫起来问话,含含糊糊不知所云,父亲没为难让萧炎坐下了,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的。 苏和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他又如何会不知道萧炎看着云淡风轻实则是个很容易被影响的人,皇后被幽禁,韩家失势,曾经的天之骄子如今被人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不过短短数天,人生如星辰,斗转星移,这般落差压在心上如何能好过? 这几天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却一句话都没说过,苏和倒是有心,但他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两人多年的情分竟然不知缘故就疏远了,真是让人难受。 苏和着实放不下他,萧炎是能将这天下都拿来与自己共享的人,如今因为一点挫折就这般消沉下去,如何能看得下去? 歇息的功夫,苏和刚要站起身往过走,突然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按在他的肩头,回头一看见是萧詹,微微皱眉道:“五皇子有事?” 萧詹懒懒地靠着桌沿,眉眼低垂地看着苏和,向来不容易看透的眸子里好像起了雾让人看不明白:“我让人备了些消暑的东西,带着以便不时之需,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我让人去备。” 苏和有些不耐,摇摇头:“没什么可带的,我有话……” 谁知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詹大力给拉了出去,原本搭在肩上的手紧扣着他的手腕,那力道倒像是练家子才有的,怔忪间也越发愿意相信那个梦不假,反而好奇萧詹这个人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若是换做往常萧谭必定要多嘴说些不讨喜的话,兴许这阵子受魏贵妃敲打做派倒是正经了些,眼珠子转了转,倒也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萧谭觉得母妃的话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时候皇后和六皇子失宠,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这个当口更要放低些身段,免得一不当心坏了大事。至于苏相那边,母妃会想法子,若能得苏相拥护自是最好不过,若是不成也无妨,横竖只要坐上那把龙椅,大可换成李相张相。臣子终究只是臣子而已,仗着圣上的宠爱忘了自己的身份,天下贤能之士无数,又不是非他不可。 萧炎在苏和与萧詹出去的那刻眼底阴鹜之气弥漫,俊脸紧绷,俨然像是变了个人。让他如何不气?那天他兴致勃勃地去找谨之,人已经在门外了,到最后还是被些奴才绊了脚。不用说他也知道这些人是谁派来的,他恨五哥,更猜不透五哥的心思,却也更恨这些奴才,一朝跌落,这些捧高踩低的东西翻脸比谁都快,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他只是有些不确定,在谨之的心里是不是还把自己当最好的兄弟?谨之会不会因为和五哥走得近而与自己越来越疏远? 苏和被萧詹拖到了没人的地方,用力挣开萧詹的钳制,不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怎么样?萧詹这几天一直盯着他,但凡有点空隙他绝不会给苏和和六弟说话的机会,本想着冷一阵子他们的关系能淡下去。六弟高傲不主动,没想到这位骄纵的小少爷居然会先低头,他怎么能忍? 萧詹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嘴唇紧抿,心里被强压的那道情绪已经忍不住要冲破枷锁。 烈日刺眼,苏和有些睁不开眼,萧詹锁着他,让他连胳膊都没法动,就算知道对方是未来的皇帝,他还是忍不住要发脾气:“放开,出行要用的东西管家已经帮我准备好了,不会耽误行程。” 萧詹固执地不放,那双波涛汹涌的眼睛里是苏和看不懂的情愫,许久以后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我不想你和六弟说话。” 苏和愣了下,突然笑出声来:“五皇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把戏,别丢人了。”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竟然再萧詹的眼睛里看到了委屈。 第二十七章 一直到离京那天,苏和都没和萧炎说上话。 朴素不起眼的马车混在来往的人群和货车中出了城门,掀开帘子看着外面,激起的尘土味入鼻,爱干净的苏和皱了皱眉,将帘子放下了。 对萧炎,他很记挂,生怕那个人就此消沉下去,若是伤及到彼此的情分,他心里会很难受。 萧詹自从上了马车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苏和,对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他向来耐心足,对苏和的心思他也能猜得清楚。 气吗?如何不气?对自己的那个六弟,他更多的是厌恶,前世霸占了苏和那么久还不够,他好不容易能和苏和亲近一点,六弟还阴魂不散地缠着苏和。 这种不讲理任谁听了都哭笑不得逻辑,分明是陷入执念中的萧詹的歪理。 明明他自己才是强势挤进去的那个人,而苏和萧炎那是打小的情分,孰轻孰重自不必说。 那天萧詹一时上头的举动惹怒了苏和,两人虽坐得这般近,但苏和一点和他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他又急切又有些担心,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六弟的事,没人帮得了他,你不必放在心上。真要怪,只能怪韩家胆大包天,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落得今天的下场也不冤。” 苏和别开视线,只当没听到,冷冷地不接招差点让萧詹被自己的话给噎死。 萧詹叹了口气:“老天向来公平,不会让谁一直好让谁一直坏,全看人自己惜福不惜福。你与六弟交好,但也要有个度,将来是好还是坏全看他自己。” 苏和虽然没睁开眼,心里有股冲动还是想让他闭嘴,但碍于他的身份而且他从父亲的话里听出几分别的意思,皇上好像对五皇子上心了,若真是这样,皇位将来会落在谁手上那可说不准。 如果皇上真的立五皇子为储君,那他梦中所看到的那些场景岂不是不会发生,他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这么一想倒还是能接受的,他不在乎谁做皇帝,只要他在乎的人平安无事就好。 苏和睁开眼,调整坐姿,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五皇子,若是将来你坐在那个位置,你会如何对你昔日的对手?会杀……” 萧詹眼睛里的光渐渐消失,好听低沉地声音上扬可不知道为何带着一股让人心惊地寒意:“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会留着反心的人在这世上?那条路上历来是血流成河。而且,这些人不曾对我有半分仁慈,我又何必对他们和善?谨之,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难以置身事外,不是我踩着他们的尸体过就是他们来拿我的人头。我只想问你,你的心向着谁?” 萧詹投来的视线太过热切,只是苏和没心思想那么多,他垂着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悠悠说道:“身在帝王家,你知道有些人并没有争权夺利的心,将来为何不能放人一条活路呢?” “自作聪明,谨之,到底为止,我不想谈这些。” 萧詹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嘲讽,说到底苏和的心还是向着老六的,爱疯了的他如何能接受?再说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失控。 苏和也闭嘴重新看向别处,车厢里的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路上太过无趣,苏和看他拿着书再看,他向来不爱这些,索性闭上眼睛养神,不知何时竟然真的睡着了。 自然也不会知道萧詹怕路上颠簸惊扰了他的好觉特地让车夫放慢了些,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萧詹喃喃笑道:“我这一番苦心,你莫要辜负了才好,不然……我会生气,到时候别怪我。” 第二十八章 苏和是被饿醒的,坐直身子舒展懒腰,双眼朦胧地看向外面,日头正晒,逼人的热浪迎面而来。 睡着的时候倒是未觉得热,身上也没有被汗水沾染的黏腻感,正疑惑,看到一边的萧詹揉着肩膀一副酸痛不已的样子,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到底是不愿相信,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萧詹将苏和的表情收入眼底,在心里暗骂了句没良心的,面上却是一本正经:“饿了?再过不了多久就到歇脚的地儿了,实在忍不住吃点点心充充饥。” 苏和没什么胃口,天这么热又颠簸,这辆马车未免太过简陋了些,虽说他们出来办事不便太招摇,但也不必这般寒碜罢? 刚才睡的他浑身都疼,这木板也太粗糙了,连个软垫子都不铺,咯的屁股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亲特地打发他出去吃苦的。 萧詹所说的快到了,指的是一个时辰之后,期间他们分明路过一个小摊子,车夫半点停的意思都没有,苏和眼睁睁地看着冒着热气蒸锅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算赶到一处小镇,才下马车,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良如,苏和的眼睛眯了眯,好似看明白了什么。 良如迎上来笑道:“已经准备好客房了,主子和小公子这一路辛苦,快进去歇歇吧。奴才让人去备水……” 萧詹摇摇头:“都饿了,先吃饱肚子再说,都安排妥当了?” 良如应了声是,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奴才自作主张让常思也跟着来了,他心细聪明又忠心,也亦能为您分忧。”他说完特地抬眸看了一眼苏和,那位小公子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讨人厌的很。 萧詹本想拒绝,想到良如那点小心思,到底还是纵容了,毕竟连他自己也好奇,朝夕相对间,苏和会不会因为别人而对他产生一丝情意。 他会玩弄权谋,会掌天下大事,唯独在感情一事上显得太过愚笨,天真的以为有个碍眼的人激一下会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不想将自己置于苦境之中,时时被那人的冷漠折磨。 苏和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吃这般苦头,浑身都快散架了,想到还要很久才能到江南,心里已然打起了退堂鼓,甚至连那些字画都不想看了。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现在显然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又累又饿,眼下只想填饱肚子。 这地方看起来穷酸,原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好吃的,没想到小二端进屋子里的菜虽看起来不起眼,味道却不赖,苏和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活像个几年没吃饭的饿死鬼,拍着肚子打了个哈欠:“我实在乏得厉害,先睡一觉,五皇子,失礼了。” 萧詹轻笑一声:“别忙着睡,消食之后洗个热水澡再去,睡得也舒服些,再说你这一路上睡了很久,哪儿来的那么多觉?” 苏和张了张嘴,本想说句“你管得着么”到底还是咽下去,他自小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无关紧要的人向来不被他放在眼里,只是看着那张和自己有点相像的脸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 苏和不是傻子,萧詹对他的那点别扭感情,在梦中他已经全数知晓,萧詹把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放在身边是做什么,只要动动脑子就能想的出来。 他只觉得恶心,萧詹喜欢男人,私下里做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但现在却不能不在意,甚至更容易外往歪了想。 “我现在困的厉害,不想再动了,明天再说吧。” 横竖这一路上还得颠簸许久,睡醒消去疲惫再收拾自己,外面人多眼杂,想要真正的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唯一的法子就是扮作乞丐,在外面也就别讲究那么多了。 萧詹没想到那么多,看苏和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嘴角是忍不住地笑意,也就由他去了。 常思递了帕子给萧詹擦嘴,安静地候在一边等着听主子差遣,他以为主子这次离开,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兴许他已经没有在跟前伺候的必要了。正难过不安,老天却又给了他生机,没想到居然可以陪主子一起下江南。 看到那位小公子他的心情很复杂,但他更加明白,自己没什么资格多想。 “订一间房就好,没必要多花那一份银子,去打水来。” 饭是在苏和屋子里吃的,苏和才躺下冷不丁听到萧詹的话,大为不悦,这次出门他也有带银子,想也没想拿出钱袋子扔了出去,懒懒地说:“劳烦小公公拿去付房钱,大热天的,床小挤得慌,谁也睡不踏实。赶路辛苦,睡不舒坦一整天都遭罪,要是真遇到个事因为精神不济乱了方寸,出个什么事,谁也不乐意看到,更何况五皇子比我的这条命可尊贵多了,不要大意为好。” 常思看了眼主子,主子这会儿脸上带着笑,比起在宫里时的严肃,此刻显得很温柔,让人觉得很好相处,也许这不过是他的错觉。是的,因为主子眼睛里的温度已经冷下来了,如果不是因为在乎,显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自然是嫉妒的,好在他不是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主子不是轻易能惹的人,他知道自己若不是还算规矩,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萧詹从离开京城的那刻起心中是满满的雀跃,他一刻都不想和苏和分开,就算苏和用这种好听的理由推他出去,他依旧不愿意听。所以只当这些话当成耳旁风,从这边进那边出,冲着常思说道:“去办事,让他们也好好歇息,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小公子信任你,你可要帮他把银子保管好了,待回了京城若是少了,唯你是问。” 常思很快退出去了,萧詹转回头看到苏和又气又怒的样子,再多的不快还是被逗笑了。 第二十九章 “路途遥远,银子有限,还是省着些花。再说你我也不是没在一张床上躺过,你不必怕挤,我生得瘦占不了多大地方。” 苏和被此人厚颜无耻的本事给噎了个正着,也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挤在一起了,翻身背对他。大老爷们扭捏个什么劲儿,睡一晚上又不会怎样,随他去就是,这么想着就闭上眼了。 萧詹没打扰他,嘴角噙着笑,深邃黑亮的眼睛里波澜微动,感受着身边那不甚平稳的呼吸。 常思带着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很快退下了,他其实不大想让常思在跟前伺候,不管苏和能不能看出自己的心思,更怕万一苏和明白,以为自己将常思当成替身,这种不坦然连他都觉得难受。 萧詹侧转身子推了推苏和:“去洗洗,这样睡才舒服点。” 苏和确实没睡着,他不习惯身边有一个像萧詹这么气势十足的人守着,他往里挪了挪,躲开那只手,不悦地说:“不洗,没力气。” 萧詹下场的桃花眼瞬间一亮,讨好地说:“那我帮你?” 苏和咬了咬牙,在心里骂了句真是臭不要脸,急道:“不用,我不洗,你要嫌我脏可以换个地儿。” 萧詹嘴角上扬,摸了摸他的头发,笑着:“自作聪明,我说了要省银子,你也别白费心思,我是不会被你撵出去的。苏小公子,如果你实在不想和我睡在一起,地上比床宽敞,要不你去地上将就一晚上?” 萧詹说完就后悔了,本来是逗他玩的,但想到两人眼下虽然亲近了些却也还没到能这般开玩笑的地步,果然躺着不动的苏和猛地坐起来,毫不在意萧詹皇子的身份,用力要把这人推出去,连鞋都顾不上穿。只可惜他一个文弱书生哪儿能比得上练家子的力气,那人坚硬的和山一样不动半分。 萧詹往后看着,笑声爽朗,止不住地欢喜:“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皮糙肉厚我睡地上行不行?谁不知道你苏小公子最是娇贵,被苏相捧在心尖子上宠的,我临出行之前还答应他好好照顾你,若是真让你满腹委屈,回去告我的状可怎么好?” 苏和以前对别人说自己是个纨绔子一点都不在乎,哪怕外人冲着他指指点点,他也能逍遥散慢地在京城大街上晃来晃去,可是自从那个梦境之后,他听着这种话甚是刺耳,自己俨然像是个废物一般,若不是父亲是位高权重的宰辅重臣,只怕…… 外人别说对他客气,只怕多看他一眼也是不可能的。 与别人来说苏和最值得人在意的无非就是他的那张脸,真的有一天低如草芥,谁也得罪不起,他所遭受的下场不是想不到的。 人就是这般,突然间醒悟过来,原本想要在这人世间活的不管世事,如闲云野鹤一般,总有什么能敲醒混沌的自己,如果将来没有父亲庇护,那些对他点头哈腰的人会不会直起腰杆子不将他放在眼里?想要安稳地活下去,他不能没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 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掺和,但是对谁都客气,做个滑头也未尝不好。毕竟要是萧詹真的做了皇帝,他是没有任何指望的。 想通了,心里的那股怒气也就消停了,与萧詹拉开距离,笑了笑:“苏和邋遢了些,只要您不嫌脏汗味重,您随意就是。” 说完苏和重新回到床上去,虽然天气热,吃饱喝足自然犯困,不管有什么事情还是先睡个饱觉再说。 萧詹落寞地转回头,也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得他不快了,那种疏离感让人不过转瞬间置身于一片寒冷之中,透彻心扉的凉意,实在是太过折磨人了。 追上去想说什么,但是那人背对着自己躺在那里,他实在没法子打扰,唯一能相信的也不过是来日方长。 苏和隐隐约约听到屋子里传来水声,那清脆的声响更加让他昏昏欲睡,没过多久就彻底什么都听不到了。 到底是夏天,还是太热,身上盖着薄被,苏和一脚踹开,哼哼哈哈地说了两句什么,转身又继续睡了,压根没听到身边的人发出一声轻笑。 皎洁的月光洒满人间,虫鸣蛙叫,还有一股清风从半开着的窗户钻进来,打了个旋儿又走了。 淡淡的汗味传入鼻间,却因为身边躺着的是心爱之人,这些都丝毫不重要。 第二天苏和很早就醒过来,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浑身黏腻不舒服,转头看向躺在身边的人,微微皱了皱眉。、 萧詹的睡姿很好,不愧是在宫里经过专门教导的皇子,他睡得很靠外面,显然是怕他睡得不舒服。 苏和轻手轻脚地下地,想要换身衣裳,他才跨过一条腿,萧詹已经醒了。睡眼朦胧的样子不似平日里那般冷漠,有着像是孩童一般的干净与澄澈,声音沙哑:“怎么醒的这么早,不睡了吗?再歇歇,我们要赶往下一个地方,路过城镇也不进去歇脚,只怕要真正尝尝风餐露宿的滋味了。” 苏和是真的睡不着了,摇摇头,利落地翻身到地上:“您看着像是没睡好,眼底还泛着青,要不再睡会儿吧。我抽空瞧瞧外面的景致,我从小到大虽常在外面玩耍,但走的不远,难得有这么清静的时候。” 萧詹笑了笑,也跟着下地,拿起架子上的衣裳边穿边说:“这有何难,等办完事从江南回来,我们也不急着回京,到时候我陪着你好好的去转转。有好些好地方,我也只是听说过,却未得缘分亲眼见见。不怕你笑话,我也曾想过一人走天下,到底还是觉得太过孤寂了,若是能有同好相陪,心情也更畅快些。” 苏和没答应也没拒绝。 两人用过早饭,下面的人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只是待走到客栈外看着那辆只有大户人家才坐得起的马车,苏和不解地问道:“这是何意?难不成萧公子生怕这一路上太过太平不招贼惦记?” 第三十章 马车里的陈设比起外面更显奢华,也更加宽敞,一大早外面的太阳已经显威严,热的让人受不了,马车里放了冰块,桌子上的瓜果葡萄瞧着都是上好的,在苏和看来绝不像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能有的排场,即便他与那位大老板有救命之恩,未免也太过头了。 萧詹到底藏了多深? 这一路上虽说安静,好在掀起帘子便能见到外面的好风景,草木茂盛,湖水碧绿,一阵风吹起一片涟漪,有调皮的燕子掠过水面,沾湿了翅膀,站在树上扑棱扑棱甩了甩,鸣叫几声。 若是玩乐来的,苏和定然要停下来将这幅美景给画下来,罢了,此时也没那个心情。 萧詹从上马车之后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和,苏和最爱这些风雅之事他又如何会不知道,当即开口道:“横竖也不急在这一时,车上有纸墨,过把手瘾?” 苏和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兴致地摇头,整个人懒懒地歪倒在座椅上,想到什么微微坐直身体,问道:“听说前面地界经常有山贼出没,我们不过数人且又这般招摇,若真有个好歹,该如何应对?” 萧詹轻笑一声,倒了杯清茶,热气袅袅,他布满茧子的手指摸着杯沿,哪怕那种灼烫感觉沿着四肢百骸乱窜到心间,烫的心也跟着哆嗦,他脸上的笑意半分未减:“没什么该不该,这不还没遇到,等遇到了再说。” 苏和一脸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话,真要是遇到了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可别那祖孙俩的公道没讨回来,反倒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但话也不好多说,倒显得他是贪生怕死之辈。 有话说的好,有些事情是不能惦记的,怕什么来什么。 天色渐暗,真正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萧詹所说他们只能在野外过夜,良如已经带人架起了锅做饭。 萧詹站起来,对着苏和道:“坐了一天,下去舒展筋骨,瞧瞧他们做什么好吃的。” 苏和不以为然:“荒山野地的什么都没有就算厨子是宫里带出来的也未必能做的出什么好滋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话倒也不是白说的。” 萧詹笑了笑,在火堆前坐下来,他冲着不远处的常思招招手,等人走到跟前吩咐了几句什么,而后拍了拍身边笑着说:“过来坐,这会儿倒是凉快了许多。” 没多久常思将东西全都拿过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眼萧詹赶紧退开。 白日的燥热被凉风吹散,苏和看着萧詹将肉抹上酱料放在火上烤,没多久油星滋啦滋啦地往冒,那人灵活地翻转着,悠悠道:“我知道你心里嫌我多管闲事,害得你吃这个苦头。别人我管不着,但是谨之……这世上除了富贵荣华还有别的东西,万一哪天太平日子不在,你待如何?唯有人心最易变,既能拉你出苦海也能把你推进深渊,这些苦头压根算不上什么,再不济还有我萧詹伺候你,虽说我这个皇子是落魄了些,但也不至于委屈了你不是?” 苏和两眼呆呆地盯着那块冒油的肉,因为涂抹了酱料的缘故已经散发出香味,他觉得应该腌制下才好,不然不入味。 萧詹也没指着他理会自己,继续说:“我不喜欢你和六弟往来。” 苏和眼睛微眯起来,声音中带了几分冷意:“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堪比亲兄弟。你虽身份尊贵,但也没权利干预我和谁往来,再说,在五皇子眼里可将我当成什么人?奴才?为朝廷效力的是我父亲,可不是我这个大闲人。就是到皇上那里也不能在这等小事上横加干涉。” 萧詹往火堆里添了干柴,看那柴在火中霹雳哗啦的冒火星子,听着不远处良如训斥毛手毛脚小奴才的声音。 就算苏和说不出他爱听的话,但他依旧喜欢这般有生气的苏和。曾经独身一人的几十年,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去想苏和在被人杀掉时的绝望和痛苦,为此夜夜不得安眠,他的血甚至是冷的。现在却不同,只要苏和在身边,他能感觉到自己跳动的心异常的火热,在浑浑噩噩地天地间飘荡许久终于找到了归宿。 以至于他顾不得许多了,哪怕苏和会害怕他,会想要离他远些,他都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剖开给苏和看。 怪谁呢?好不容易将几十年的念而不得的悲愤缓解,可是苏和的心却是偏着的,只念着六皇帝,让他彻底没了耐心。不管苏和愿不愿意,既然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属于他的天下,那么就别想逃离,这辈子绝不可能。 良如亲自将熬好的汤和几样菜送过来,笑着说:“本想让主子们到马车上用,又想这会儿风景正好,有明月星辰,凉风花香,更舒坦些。野外到底不便,只做了这几个菜。” 萧詹摆摆手,拿了酒壶倒酒,不顾苏和拒绝,递过来,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别样的味道:“无妨,天塌下来也不会伤你分毫。” 肉已经考好了,撒上辣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漂亮,苏和有些馋地咽了咽口水,看着萧詹用小刀将肉切开放到盘子里:“吃肉得配着酒才好,尝尝看,这是我最拿手的手艺。” 苏和倒是没客气,拿着筷子夹了肉刚放进口中,却听萧詹说道:“本就没什么道理,我不想你理他还需要理由?你很聪明,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毕竟像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拿什么和那些有靠山的哥哥和弟弟斗,我会让你看个明白。一个人走南闯北总得有一技傍身,要是自己把自己给饿死了,那不是天大的笑话?想看大漠落日吗?黄沙漫天,太阳光炽热,分明难耐,却让人又移不动步子,我那时做梦都想——要是谨之能随我一同来就好了。” 苏和瞬时没什么胃口,萧詹说的很隐晦,如果不是在梦中已经得知一切的话,他压根感受不到其中暗藏着怎样的情愫,压抑欣喜甚至还有几分痛苦与难堪,让他怔楞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苏和是娇养长大的人,又正值炎夏本就吃的不多,此时更是食不知味。 萧詹倒是胃口甚好,在外面倒是放松了很多,俨然如市井间的男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虽说粗鲁了些却一点都不会让人厌恶。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儿,已经倒不出来了,萧詹冲着不远处喊:“再拿酒来。” 良如愁眉苦脸地过来,小声地劝道:“主子,喝多了伤身……”见萧詹瞪他,话音都低了几分,冲着苏和道:“您看,小公子,要不您劝劝?我们主子这会儿谁的话都不听,就听您的。” 苏和放下手里的吃食,点了点头:“是不大好,五皇子在外面要自己注意身体。” 哪知话音才落,只听林子深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那有力的脚步声初步估算下来想来有不少的人。 苏和身体一僵硬,下意识地看向萧詹,却见那人沉稳无比,好似对此事并不意外。 第三十一章 良如疾步赶过来,郑重道:“主子,是附近山头的一帮杂毛狗碎,几十号人。” 萧詹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向旁边的苏和,笑道:“吃饱了吗?怕不怕?” 苏和在梦里已经经历过一次被人抹脖子的死法,他还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要死在这里如何能忍,自然不如萧詹那般稳如泰山。 这会儿倒是能看出萧詹是个成大事的人,临危不乱,那双深邃无波的眼眸里藏着怎样的算计,苏和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书生,若真打起来,他只能抱头鼠窜,想尽一切法子生存下来才是正经。什么大义,什么宁死不屈,这些他都不在乎。 萧詹抬起手放在他的头上,笑声里有着了然:“瞧你这点出息,人家还在老远的地儿,你已经在这里抖上了,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你这般不中用,心里还指不定怎么气。有我在,别怕。” 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没出息的抖起来了,可是又控制不住,强撑着精神,声音里带着怒气:“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加起来才几个人,还不赶紧走,难道要在这里送死吗?苏和没五皇子能一人对抗数敌的本事,还请不要为难我。” 萧詹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头看着浩瀚璀璨的星空,星辰明亮耀眼,偏偏他的心却置身在黑暗中,看不到半点光芒。看着苏和慌张的样子,他比谁都要心疼,但是为了将苏和彻底地拉到自己身边来,他必须狠心让苏和看到这一切。是警告是威慑更是小心翼翼地祈求,这辈子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苏和害怕自己。 萧詹不开口,所有人都待在原来的地方没有动静,声音越来越近,篝火将那些人的模样照的分外的清楚,那些人穿着褴褛,一个一个全是不修边幅,粗犷恶狠狠地模样,见到他们还忍不住砸吧砸吧嘴:“咱们今儿可是逮到肥的了,抢回去足够兄弟们好吃好喝一阵子了。” 苏和想要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腿好像被上了枷锁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绝望地看向萧詹,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刀,若是见了血可怎么办? 萧詹摸着下巴抬头看向为首的人,轻笑一声:“就凭你们还想抢爷的东西,当心有命来没命回。” 为首的大汉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笑起来声音十分猥琐:“原来是两个俊俏的公子,要是个小娘子该多好,不过看在你们长相不俗的份上,本寨主留你们一条命。来人,上,给本大爷抓活的,其他的一个不留。” 苏和刚要站起来,却被萧詹伸手扣着手腕,大力一拉又重新坐下来,冷声道:“爷本仁慈想放你们一条生路,是你们找死,还愣着做什么?” 苏和被萧詹如冰般冻人的声音给吓了一跳,这还是萧詹吗?即便他平日里甚少开口说话,也不像今儿这般活像个逃命的阎王,实在吓人的要命。 而后眼前的一切让苏和惊地睁大了眼,他不是没怀疑过萧詹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萧詹到底是以什么手段居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 他只看到了之前还鲜活的人命此时在尖叫中倒下,刀剑划破肉的刺耳声音,血水四溅,这般大的冲击让苏和不适地闭了闭眼,胃里十分恶心,刚才吃的那些东西全数被吐了出来,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而旁边的萧詹只是用那种冷冷地目光看着他,用一种诡异地声音问他:“怕了?谨之,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能救你吗?现在看清楚了吗?别人想杀我,那就要做好被我杀的觉悟。我不喜欢说废话,说的再多不如做事,你说是不是?不要再和六弟往来,不然……” 不然什么?苏和吐的模糊了眼睛,月和星辰的光,篝火的光随夜风摆动,都让他看不清此时眼前这个狠辣的男人脸上到底有着怎样的表情。 第三十二章 一炷香的功夫这场骚乱便消停了,一阵风吹过带过来刺鼻的饿血腥味,苏和忍不住又开始干呕,他早已经没什么东西可吐了,可胃里就是难受的厉害。 如果早知道会经历这样的折磨,当初他哪怕就是触怒龙威,在父亲那里讨一顿打也好过此。 萧詹压根不是人,即便这些作恶多端,那也应该交给当地的衙门来处置,他怎么能眼睛眨都不眨的就夺取这么多条性命?太可怕了,萧詹到底有没有心?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萧詹将苏和的不认同、惧怕还有防备全都看在眼里,心蓦地一痛,他深呼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暴躁压下去,声音沙哑又饱含磁性:“我和你说过,你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你,懂吗?苏和,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矛盾吗?又怕死又觉得他们可怜,这天底下的好人全让你当了。记住,想活下去就要比他们更狠,在那些举刀之前杀了他们。” 萧詹试着将手放在抖个不停地人的肩膀上,可苏和却猛地避开,让他的手落了空,眸子里瞬间起了狂风暴雨,冷冷地站起身,扯起地上无力的苏和往马车方向走。 常思不知状况下意识地要跟过去,被良如拉了一把,小声地骂:“怎么这么没眼色,没见主子不高兴,这会儿过去是找死吗?” 常思脸色一白,抿了抿嘴,问道:“怎么会?那苏小公子……” 良如冷哼一声:“记住了,你长得再像也只是像而已,主子舍不得动苏小公子,但你……一刀抹脖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虽说是咱家害了你,但你心里那点心思也是咱家帮着你实现的,听话一点,不然到时候别说主子容不得你,咱家先除掉你。” 常思垂下头,恭敬地弯腰行礼:“奴才记住了,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苏和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要废了,刚才吐得死去活来,软趴趴地一点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废物,不过他还是嘶哑地吼出声:“你干什么,放开我。” 风一吹把他的声音给撕碎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萧詹嗤笑一声,把他扔上马车,双手环胸,冷冷地说:“做什么?给你讲道理。你此时所看到的就是真正的我,在皇城脚下培养自己的势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没有任何人发现。现在我不怕皇上知道,他们能耐我何?他是明白人,那些个酒囊饭袋,哪个像能成事的?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躲着我,惧怕我,唯有你不能。看到了吗?为了你,手上染点血算什么?谨之,我,我……” 突然他的声音变得低沉,似是有痛苦地挣扎,好半天以后他心一横,将藏在最深处的话告诉他:“我一直很喜欢你,想要和你过一辈子,你只和我说话好不好?” 苏和觉得胸前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很难喘息,向来好听慵懒的声音变得尖锐难听:“怎么可能?萧詹,你真恶心!” 原来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 第三十三章 萧詹只觉得自己的心上被人狠狠地插了一把刀,血水直流,痛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可他不能表现出一点受伤,好一阵之后他笑起来。 先是压抑的低笑而后是放声大笑,在这死了一地人的荒郊野外,这种笑声确实有点吓人。 苏和骂完就后悔了,他看着萧詹那张阴测测地脸,本能地就像往外跑,只是人才刚碰到车帘,就被萧詹大力给拖了回去,他没出息地比之前抖的更厉害了,睡梦中被人杀掉的情景冲入脑海,他蜷缩起来抱着头,小声地恳求着:“别杀我,别杀我。” 旁边的萧詹愣了下,眼底瞬间流出更多的是满满的心痛,他在苏和身边蹲下来,喉咙里一片酸涩,有些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轻声说道:“傻不傻,我怎么舍得杀你?谨之,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能说我恶心,你知道,我这里疼。本来它就没什么力气跳了,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多希望你能明白,不要……罢了,忘了这些吧。” 苏和只感觉到耳边划过一阵风,之后再睁眼,人已经离开了。他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木然地想,忘记?怎么能忘?外面堆积的尸体,鼻尖的血腥味,还有萧詹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如何能忘得掉? 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多好,何必一时义气去做那些最终害了自己的糊涂事?他止不住地害怕,甚至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萧詹,这次南下才不过开了个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折磨。 他胆战心惊地想了许多,直到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他下意识地躲开:“谁?” 外面的常思愣了下,方才他看到主子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还没忘让他们准备点吃食给这位小公子送过来,说不羡慕是假的:“小公子,我家主子让备了些清粥给您送来,您先垫补点吧,要不然今儿晚上不好睡觉。” 苏和的心瞬间放下来,想了想还是接过来,他不能委屈自己,等吃饱了养好了精神,他就离萧詹远远的。哪怕萧詹就是将来真当了皇帝要来找自己算账,他好过一天是一天,何必要在这里担惊受怕。 他得想法子从良如那里把自己的银子给要回来,但那个阉人是萧詹的心腹,自己若是明着要,萧詹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还真不好说。 吃了东西,身子总算不那么冷了,脑子也活了过来,他想现在还是先睡觉吧,等明天再好好想办法。 萧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兽,随时会对人露出獠牙,不管他拿什么诱惑自己,他都不会在上当了,只愿这辈子两人都不再有交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冲他发脾气的人一晚上都坐在荒凉的地里看着夜空发呆。 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变得越发沉不住气了,他怎么能对自己最在意的人那么狠?好不容易靠近的心,只怕又再次推远,谨之还会不会愿意和他说话? 第三十四章 之后的几天苏和没见到萧詹,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他一人坐在宽敞的马车里更觉无聊,想要离开的那点心思是越发活络了。 每天的饭菜全是那个叫常思的公公送进来的,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这个据说和自己长得极为相像的人。话未说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思想什么,如今看到这个人对萧詹的厌恶感越重。 在萧詹心里把这个人当成什么? “我不喜欢吃蒸肉,往后不必再往过送了。你家主子怎么不见人了?” 常思全程低着头,闻言道:“是。主子有旁的事忙,吩咐奴才们一定要照顾好小公子。往后奴才在您跟前伺候,您有吩咐说一声便成。” 苏和冷笑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袖摆,不咸不淡地说道:“也是,你家主子城府深,如今不用在委屈自己,是忙着敛财还是练兵?” 常思猛地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苏小公子慎言,主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且如今天下太平,主子只是皇上的儿子,无需做那些。” 若是说其他皇子,他倒是信的,偏偏就是萧詹此人不可信。如果不是自己做的那场梦,只怕也无法得知那张冷面下藏着的是此等凶狠用心。不管皇上立哪位皇子继承皇位,萧詹都是要反的。 人世间自古以来皆是帝王无情,萧詹倒是上好的胚子,为了权势和皇位什么做不出来?单从这次手上沾染那么多条性命便可看出,这是个冷血至极的人,在他的眼里人命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苏和?他越发的肯定萧詹接近自己,要和自己做朋友无非是想让父亲帮他而已。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苏和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踏脚石。 苏和微眯着的眼睁开,站起来走到常思身边:“你看你长得和我这么像,心里难受么?你主子存的什么心思,你应该知道吧?这阵子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你喜欢他,这心里怕是对我有埋怨吧?” 常思就算脾气再好也被苏和的咄咄逼人给激的脸色不好看,他的心思如何与这位苏小公子无关,也无需他来猜测。 “常思是个奴才,只知道遵照吩咐办事,从未想过别的,小公子还是不要拿奴才开玩笑了。时候不早了,您先用饭吧,冷了就不好了。” 苏和却不打算放过他,声音越发低沉森冷:“既然心里装着你主子,光看着吃不到多难受?不如我来帮帮你?只要你帮我办事,我许你想要的一切如何?这天底下最不稀罕你主子的就是我,所以你也没必要将我视作仇敌。如何?” 常思不自觉地身子抖了抖,什么都没说,直接转身逃下了马车,这位苏小公子是疯了不成?那天晚上之后,五皇子虽然不再见苏小公子,其实一直像个侍卫一般跟在马车旁的,但凡只要用点心就能看到,只可惜这位骄纵的小公子是真的不把主子放在眼里。 他下了马车想和主子说什么,不想主子只是摇摇头让他退下。 萧詹绝望地闭着眼,多伤人,这天底下最不稀罕他的人!他本就什么都没有了,唯一能让他暖和一点的只有苏和了,可偏偏将他打入地狱的是他最放不下的人。 第三十五章 马车所经之处农人正顶着太阳在田地里干农活,可见离城镇不远了,只是没想到苏和眼睁睁地看着马车从热闹的大街穿过重新进入少有人过的大路。 如此过了几天,苏和挥袖将放在桌上的食盘推在地上,碗碟汤水四溅,打湿了他的衣摆,他面目凶狠,即便表情在狰狞,与这张倾世容颜也不见半分突兀,愤怒又暴躁:“返回去,我不想露宿在荒郊野岭。” 常思近来时常受这位苏小公子的气,平日里瞧着好好的,不想却是这般蛮横不讲理之人,口口声声痛骂主子草芥人命,他又何尝把自己当人?心里再怎么有怨气,他也知道这人是主子的心尖肉,得罪不得。 “小公子,这会儿已经走出很远了,再返回去要耽误不少时间,那受了冤屈的爷孙俩等不得啊。您再稍稍忍忍,梧州是奴才的老家,那儿的小食十分美味,到时候您好好尝尝。” 苏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心里装满了暴戾之气,他明知常思是个无辜的人,可偏偏一次地刁难与人。明明心里再害怕,本该夹起尾巴做人,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把恐惧和厌恶全都发作出来,好像不将萧詹的耐心不耗尽不甘心。 “出去。” 常思嘴角的笑僵了僵,他低低地应了声,本已经转过身子,还是说道:“小公子若是不喜欢,奴才让人重新做些送进来,吃完也好上路。” 苏和冷冷地瞪着他,脱口而出道:“滚!” 常思唇抿成一条线退出去了,早在进宫之前他就不把自己当个人了,被主子打骂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回去消化消化就好。 他从马车里出来看了眼主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行了个礼往后面走。都是肉长的心,怎么会不嫉妒不羡慕不痛恨?凭什么苏和这种人能得到主子的青睐?仗着是苏相的儿子无法无天,说到底也只敢对他们这些奴才耀武扬威,要是真有骨气哪用在这里忍辱负重?直接回去京城继续做纨绔小公子岂不是更好? 萧詹从马上下来,俊朗的下颚紧绷,从那天之后他的脸上再没见过半点笑,犹豫片刻还是掀起帘子进去。看着不过几天就消瘦了不少的人,他的瞳孔缩了缩,不忍心可也不愿放下身段认错,他不觉得自己喜欢苏和是错,而且那场惊吓也是苏和先吓他的,他一下子没收住情绪才会变得这么糟糕。 饭菜的香味浸满了整个车厢,而那个大发脾气的人侧躺着,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詹叹了口气,找了个能下脚的地儿,坐下来放轻了声音:“你还生气呢?那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也别和饭菜过不去。你看,我跟着厨子学做的菜,本想讨你高兴的,就这么掉地上多可惜?有些穷人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些好东西。” 苏和猛地睁开眼,向来有神的漂亮眼睛里布满血丝,尤其是那抹防备更加的刺痛人心。 “我不想去江南了,咱们就此别过,苏和祝五皇子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萧詹笑起来,却说的是些牛马不相及的事:“你若是不喜欢常思伺候,那我给你换个人?当初也是糊涂了,应该让你的侍从一道跟着的。相爷也是为了你好,在外面总得学会自己解决事情,不能总是等着吃现成的。不过无妨,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萧詹身上透出来的压迫感,苏和极度的不适,不想看到他更不想和他说一句话,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要赶紧离开这里,最好离这个越远越好。可他知道自己就像是天上的纸鸢,不管有多痴迷天的广阔,总被地上的人用绳子牵制。而他的家人就是那根线,只要萧詹一天不愿放线,他就哪儿都甭想去。 过了很久,苏和压下心里的那点不安和不悦,商量着说:“我心小,没什么造福天下的志向,只想把自己的小日子过舒坦了。去江南的路,我不想走了,我想回去。” 萧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低地笑起来,坚毅的侧脸轮廓鲜明,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谨之,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离开?听话,不要动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这里脏了,我让人进来收拾,出去骑马散散心?” 萧詹说是问,实际上是霸道地将人提起来往出走,不管苏和因为没有站稳差点一头栽下去。 良如正和旁边那个手脚利索的小太监说什么,听到一声轻呼,抬头见自家主子把苏小公子和提留一只鸭子似的扔上马背,那粗鲁的,他瞧着都觉得疼,更别说那从小到大十足金贵的小主子,只怕是得疼的掉眼泪珠子。 众目睽睽之下,自家主子翻身上马,拽着缰绳,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马一鞭子,将众人甩在身后。 良如在心里暗叹,瞧主子这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不知是好还是坏。苏小公子眼下是惧怕主子,但也是个心眼足的,可别到将来好事没成,反倒成了冤家。就自家主子那非卿不可的架势,到最后定是要吃大亏的。 他现在也有点怕了,虽然主子对他私自安排常思到跟前伺候没有怪罪,万一哪天主子在小公子那里添了堵,瞧着常思不顺眼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可怎么办? 作为主子的心腹,脑子得转的快点,小公子才是主子的软肋,往后巴结好这位小公子总没错。若是自己能帮主子把这位小公子给哄的听话,这将来的大内总管肯定坐稳了。 却说苏和本就什么都没吃,又气又怒,被颠的整个人骨头都快散架了,恼怒不已:“你疯了?放我下去。” 萧詹心情大好,蓝天白云下入眼之处皆是大美风景,不管苏和是否情愿,与他来说是上辈子奢望而不得的梦,如今心满意足,感觉连风的味道都是香甜的。 “下去?” 上辈子不管是端坐朝堂还是南征北战,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总是一次一次地幻想着苏和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无需多言语,只要看着他就好。 萧詹怎么会让他下去?绝不会让他离开自己半步,想到此,环在苏和腰上的收紧,霸道地将人压在自己的怀里,轻笑道:“谨之,不管是北疆的大漠孤烟还是南方的小桥流水,你想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这等江山,你愿与我共享?” 苏和冷哼一声:“五皇子的梦做的未免太早了,储君人选尚未定,你且说这些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等你回到京城定下储君,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反贼。” 萧詹并不恼,横竖他已经将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也无需在遮遮掩掩,伸展双臂将人抱在怀里,下巴抵苏和的肩膀上,喃喃道:“那我就给你看我是怎么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不管如何,你我有福同享,难……就不必了,我舍不得。” 苏和不愿意和他这么亲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只是这人力气大,怎么甩都甩不开。 萧詹突然笑起来,胸膛也跟着震动,让苏和更加的不自在:“好了,别闹了,我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让我靠一会儿。我一直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可是你却看不到我。不过没关系,对你我最有耐心。答应我,今天可以放慢行程,明天就好好赶路,不要再使脾气。” 苏和装了满肚子咒骂的话,在他那无力的口气中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第三十六章 被萧詹‘哄’了一回,众人都觉得这位小公子听话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不乱发脾气了,端进去的饭菜全都吃干净了。 不过再跟前伺候的人换成了主子心腹良公公,可见主子待这位小公子真是不一般。 良如伺候苏和的时候一直陪着笑脸,说话都小心翼翼地,生怕惹得这位祖宗发脾气,到时候主子不好受,他们也跟着难过。你说大家都是男人,怎么偏就这位有这么大的脾气呢?变脸快的就和老天爷一样,说下雨就下雨,不给人半点招架的机会。 “小公子,奴才给您再备点点心?要是肚子饿了,也好垫补垫补。再过一阵咱们就到地方了,主子说了,一直赶路也怪闷的,咋咱们在那里多待两天,就当散心,您看?” 苏和懒懒地应了声,不咸不淡地说:“你主子是这天底下尊贵的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咱们是个什么身份,哪儿敢和他说不是的?” 良如笑了笑,没敢接话,只敢在心里想,您是这天底下的头号祖宗,除了您还有谁能让主子这么吃不好睡不香的,稍稍闹腾一下天都要塌了。 “小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苏和头靠里面侧躺着,他没吱声,心里有个念头蠢蠢欲动,既然要在前面逗留一阵子,他想人多眼杂的时候直接跑了算了,在京城过舒服日子,总比看萧詹的脸色,在路上这么不舒坦的强。他想,就算他回去了,皇上和父亲也不会真的怪罪他,在众人眼中他不过就是个不着调的孩子罢了,他宁肯背负这个不好听的名声也不想忍受萧詹近乎病态的注视,哪怕只是短短的片刻功夫都不愿意。 常思不必伺候苏小公子以后就跟其他的人坐在最后的那辆马车里,他们私下里也会聊两句闲话,有人说:“分明你比良公公更好说话,小公子怎么就不喜欢你伺候?良公公的那心眼,只怕是个人加起来都未必能斗得过他一个。” 常思笑了笑:“也怪我笨手笨脚,惹得小公子不高兴,好了,还是仔细点干活吧,免得被公公发现了又要数落了。” 他知道苏小公子其实谁都不喜欢,被主子吓了一跳,那心思早就飞远了,说不定已经回京城了。也是,人家是娇养大的相爷之子,去哪儿不是被人客套巴结,就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对他十分客气,谨之谨之唤得十分热切,快要比喊亲儿子还亲了。五皇子有什么好,没什么靠山,脾气还大,一次两次把小公子吓成那般,换做他,他也得跑。 常思越想越觉得小公子心里存着的是这个心思,按理说他应该去五皇子面前提一句,这样说不定主子会念着他的好而多和他说两句话。但是谁让他遇到的是五皇子萧詹,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空想罢了,况且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既然要跑那就跑的远远的,这辈子都不出现在他们面前才好,这样是不是……五皇子可能会多看他一眼? 他掀开帘子盯着外面的大太阳往前看,微微皱了皱眉,只是不知道这个小公子是不是个聪明人,可别是个酒囊饭袋,除了吃什么都做不了的,要是连累了自己可真是不值了。 无妨,时间还长的很,如果机会合适,他会到那位娇贵的小公子身边敲打他的。 苏和左盼右盼总算盼到马车停下来,耳边全是人声,顿时觉得自己有了几分人样子。这一路上虽说条件艰苦,吃食倒是差不多哪里去,不过闻着不远处传来的香味还是会有点馋,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急着进客栈。 殊不知那副样子触动了萧詹的心,他吩咐身边的人道:“小公子想吃,去买些来。” 苏和耳朵尖,听到了,急着走过来:“我自己去买,良公公,我放在你那里的银子该还给我了吧?” 良如闻言看了眼主子,笑着说:“奴才陪您过去挑还不行吗?您留着银子也没什么用处不是?” 苏和脸色当即拉下来,讥讽道:“五皇子真的穷成这般了?连我苏家的银子都想吞了,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我如今倒是不明白了,是出来跟着长见识的还是成了五皇子手里的囚犯,连个人样子都不能有了?” 萧詹无奈地笑笑:“我只是怕你没个节制,苏相的俸禄一年也就那么点,你大手一挥他得怎么省才能省下来?说好了出来的一切花销自有我担着,你的银子等你回去了再给你。” 苏和冷着脸转身往前走,虽然没了胃口,但是买了不少,那摊主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甚至有点羡慕这些人,一辈子都不会和萧詹有牵扯。 其实时间还早,他不想去客栈面对萧詹那张脸,尤其是在萧詹表明心思以后,之前的那些将就睡一张床也让他倒胃口,他不敢想象,自己睡着的时候萧詹有没有不规矩,越胡思乱想越看萧詹不顺眼。 其实萧詹也没急着进去,他知道苏和不高兴,如今难得见他些许生气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迎上去,眼睛盯着油纸包,笑着说:“闻着挺香,我也尝尝。”说着一手扣着苏和的手腕,拿了一个刚放进嘴里还未来得及嚼,苏和用力将纸包推给他,冷冷地说了句:“恶心。” 萧詹愣在那里半天都未动,油纸包里的吃的全都落在地上。 良如在一边看着只觉得心肝都跟着颤,这位小公子才消停了几天,怎么脾气又来了?瞧瞧自家主子那副模样,真是让人心疼,就是亲生母亲苛待他的时候都没有这般脆弱的表情,而现在活像个被丢下的孩子,有委屈有难过。 萧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亲近一下而已,不想谨之对他只有恨,这样有错吗?谨之会不会知道刀子扎在心上的滋味如何?痛的脸呼吸都艰难,可是谨之仗着自己对他的感情一次一次地下狠手。 多无情,如果换成六弟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心里的暴戾之气陡然升上来,只是很快又被他给压下去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更怕因为自己的这副样子反而将谨之推得越来越远。 权势之争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与谨之长久相伴,能名正言顺地坐上那个宝座,他自是盼望的,若是谨之与六弟联手……就算将来他夺得了还有什么意思?一样的人生再来一次有何意义? 从大门口经过的人全都好奇地看着这位穿着富贵的公子,良如左右看了一眼,走过去,小声地说:“主子,您还是先进去吧。小公子不懂事,也许是哪根筋扭在一起想不开,过一阵子就好了。只是奴才也想说句话,您太心急了,凡事不能太逼着,您对他的好,他一时接受不了也不是他的错不是?” 萧詹吞咽口水,显然听进去了,只是走了两步之后,说道:“你再去给他买些,既然他不想看到我,我就不去他跟前讨嫌了。明儿带他出去逛逛,这阵子应该把他闷坏了。” 良如叹了口气,让小二将落在地上东西给清理掉,哪知他才挪开地方,一帮乞丐如饿狼似的扑上来,抢着往嘴里塞,摇摇头,这个小公子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得主子这般喜爱,不然这样的人哪儿能活得这般嚣张?这种话说来也没用,老天给的命,有谁能和老天抗衡? 良如回头看了一眼,见常思也呆呆地站在那里,罢罢罢,都是痴心的傻子,他一个旁观人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当总管的好梦别被殃及到才好。 苏和进了房里坐下来,心里有点惴惴不安,他就是装了个狗胆,别看发脾气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又怕萧詹追进来找他算账。 门被人推开的时候,他的心咯噔一下,有点慌乱,待看到是良如这颗差点跳出来的心才算落在肚子里。 良如也有点好笑,还是劝道:“小公子,你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朝主子发脾气?他过的真的挺不容易的,打小的时候不受皇上待见,娘娘又把气全都撒再了他心上,能养成这般脾气已经很难得了,你说是不是?这是主子让给你买来的,你看他还是惦记着你,全天下独一份的。” 苏和冷哼一声:“也不看你是谁的奴才,你自然帮他说话。良公公,我的银子放在你那里不合适,你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了?” 良如笑了笑:“咱家主子有话,说是明儿让奴才带小公子出去散散心,想买什么吃什么,全都算在主子的身上,这是别人盼都不盼来的好事,做什么非得要银子不是?奴才也不敢贪这些银子,等回京的时候原封不动的还您成不成?” 苏和觉得自己今儿的火气是很难消下去了,也不顾在外面,怒道:“你一个混账奴才,你奉的谁的旨克扣小爷的银子?我看你是活腻了,等回去我到皇上那里不给你记个功我还就不姓苏了,你这阵子先仔细你脖子上的脑袋吧。” 良如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苦巴巴地说:“小公子,奴才也没得罪您啊,您怎么能这对奴才呢?这样成不成?明儿奴才给您匀出点来,带太多容易招贼惦记不是?” 苏和脸色这才勉强好看了些,良如费了好大一番劲让这位小公子下去吃饭,倒是没想到自家主子反倒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人。 主子虽然不说话,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难受,真是哭笑不得。 良如伺候完苏小公子这才去看自家主子,进了屋子主子半躺在床上发呆,桌子上的饭菜也没动多少,忍不住劝道:“小公子是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是被宠大的,向来没个章法,见着谁都敢说胡话。以往您不是常说,能受得了小公子脾气的只有您了吗?怎么这会儿生气闷气了?” 萧詹自嘲地笑了笑:“他无非就是吃定我不会拿他怎么样,我虽不计较,可我也只是个寻常人而已。你可曾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最卑贱的蝼蚁,我不怕等,只怕他一辈子也不愿意给我靠近的机会,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明白吗?我更怕他因为恨我,而去和别的人亲近,那我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我不想再这样了。” 良如痛心不已:“主子,您为了不记您好处的小公子这般做值得吗?这天下比他懂事,真心真意待您的人多了去……” 萧詹低声笑起来,许久之后才喃喃地说:“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他那股傲气劲儿。外人都觉得皇家子弟才脾气大,可他不一样,他比我那些个兄弟还要嚣张霸道,不管是谁都不客气。就跟当初我被关在黑的什么都看不到的屋子里一样,他是唯一能让我撑下去的光,你说他与我是何等重要?我这辈子舍得下什么都不能舍得下他。你也不必再劝了,往后更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不爱听也不喜欢听。” 良如无奈只得点头,想到刚才苏小公子因为几个散碎银子而笑起来,说道:“要说小公子也挺有趣,方才还脸臭的很,不过给了些许银子便乐了,跟个孩子似的。” 萧詹也跟着笑,一不小心就说多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喜欢钱财,喜欢名贵的东西,若是寻常人家没人会说他的不是,只可惜他是苏相的儿子,一步错便要被人挑错,若没人护着,只怕将来会惹出乱子,小命保不保得住也是另一说。” 良如尴尬地摸摸脖子,说道:“奴才只知道自己的小命怕保不住了,方才小公子说回去之后要到皇上那里告状去。” 萧詹心里一动,想要去见他,可又怕看到他那厌恶的眼神,说自己恶心,只能垂头丧气地说:“随他去,明儿让他玩尽兴了,好消消气。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往后能给我些许好脸色,我就满意了。” “主子,您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了,有话不是说,您越卑微他越猖狂,就算将来在一起也会让您更难过。” 萧詹直说自己要沐浴,不愿再多谈,但良如知道,将来哪怕是苏小公子真的无法无天,也是自家主子惯的,能怨得了谁? 苏和本来还疑神疑鬼,生怕大晚上萧詹像个贼一样进来和自己挤在一处,一直到困的眼皮打架再也顶不住才沉沉睡去,这一夜好梦,等第二天睡醒,街上已经响起了小贩的叫卖声,食物的香味顺着窗户的缝隙飘进来,他揉了揉肚子,心已经跟着飞出去了。 良如给他的那点银子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想借着机会出去认认路,如果要是能找到当铺那是再好不过,他身上有块橙色不错的玉佩,当了应该也能换不少银子,折算成银票揣在身上也没人看得到。到时候逮着机会撒开腿跑就是,他这个纨绔子什么都知道,只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路上游山玩水好吃好喝回京就是,哪儿用受萧詹的闲气。 良如端着洗脸水进来,见他已经醒了,笑着说:“公子怎么不多睡会儿,奴才伺候您洗脸,您是想在客栈里用早饭还是到外面用?” 苏和爱凑热闹,自然是要在外面,想到什么,不悦地说:“若是你家那个碍眼的主子也去,那我便不去了,坏兴致。” 良如真是为自家主子不值,笑道:“主子还有别的事儿,今儿估计一天都在屋子里,哪儿都不会去。还叮嘱奴才,要奴才好好陪着您逛,玩尽兴了再回来。” 如此深得苏和的心,洗漱过后换了身衣裳便出去了,丝毫不知道有个人站在楼上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才早上太阳已经热起来了,常思被光晃得眼睛疼,张嘴问道:“主子怎么不一起去呢?难得来一趟尝尝当地美食,散散心也好。听良公公说昨儿您没吃多少,身体哪儿能受得住?” 萧詹摇头道:“不过一顿饭而已……”想当初他带兵打仗,中了敌人的奸计,被围困峡谷中,那会儿粮草不足,他只能靠水解饿,如此还不是冲出了重围,不光前来侵犯的强敌打回了老家,更将那些居心叵测的贼臣全数处置。天下皆传,说他是上天派下来的君王,谁敢和他作对便是要违抗天命,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我们不急,一会儿再出去也不迟,让他们玩尽兴了,免得到时候他见了我心里又不舒服。” 常思心中一痛,沉默着不在说什么,他到底还是将心里的那抹冲动给压了下去。他终究只是个俗人而已,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抢走,哪怕只要有一点希望,他都不会放弃。 苏和胃口小,眼睛却不小,见什么都想试试,偏又吃不完,这可苦了良如,他就算再怎么能吃也装不下这么多东西,苦大仇深地跟在身后。好在这个小城能逛的也只有这一条街,良如喘着气问:“小公子,你看已经逛完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正巧旁边有一家做粥和饼子的,香味散出来十分勾人,苏和二话不说冲进去,冲老板要了两碗粥和两个饼,坐下来吃了两口,他有些不舒服地捂着肚子说问店家哪里有茅厕。 良如生怕他一个人给跑丢了,要跟着一起去,苏和不悦道:“我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离不了人伺候,几步远,我去去就回来了,你先吃着,要是给我回来看到你没吃完,当心我让你主子收拾你。” 良如到底是大意了,他从没想过试着去揣摩苏和的那点心思,只觉得说得有理,也就埋头喝粥了,不知苏和压根没去什么茅房直接跑到当铺里冲着掌柜的喊:“急当,快。” 那老板瞧苏和一身装扮是个不好惹的,也就没敢太狠,这般成色好的玉佩极少见,在这等地界,压根是瞧不见的,所以老板利落地兑了银票,乐呵呵地送人出门,回去捧着那玉佩好好的欣赏,不住地赞叹:“可真是个好宝贝,就是供起来也成,迟早是要继续涨的。” “老板,这个好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位公子多少卖的,我多少赎回来。” 那掌柜的不答应:“那不成,若是那位公子亲自来赎的话,老夫尚且可以答应,但是你我无交情,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上等的好玉佩,即便就是有钱也难得的东西。老夫不急着卖,总有有缘人识货的。” 却听那人低笑一声,只是不知道声音里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冷笑道:“那我们不妨瞧瞧,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剑硬,不想你这间铺子化为灰烬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掌柜的终于怕了,他不知道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护卫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只知道那寒冷的刀光晃的人眼睛疼,就算再怎么不舍也不敢和这些恶人拿小命斗啊。 常思攒眉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没想到主子说什么晚些出来竟然是来堵苏小公子的,主子是如何知道苏小公子的心思的?这会儿他倒是有点庆幸自己没有胡来,要不然这会儿连他的小命都掉了。 萧詹整理一番衣袖,笑着说:“话不要说的那么死,而且我也不会让你吃亏,去给他。这些银票虽然比不上那块玉佩的价值,但是掌柜的也别忘了,你骗方才那位公子骗的多狠。有些东西不是你该得的,别胡乱惦记,当心惹到不该惹的人,连小命都给送了。” 掌柜的抱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英俊的男子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入怀里,像是对待最重要的人一般,深情的让人害怕。好在这些人一阵风似的离开了,让他终于能松口气,不过也不算亏,桌子上的这张银票让他心里的那点不高兴消失,反而还赚了不少银子。 苏和不动声色地回到店里,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良公公看到他哀求道:“小公子,您可饶了我吧,我实在是吃不下了。” 苏和挑挑眉,笑着说:“那就不吃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也没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回去再补个觉。下一处是不是更热闹,要不我们不在这里耽搁了,到下个地方好好玩。” 良如拍了拍自己被撑得鼓鼓的肚子,叹口气说道:“这得我家主子说了才算,要不回去您去问问?” 苏和冷哼一声:“你代我去问就成。” 却说常思跟在主子身后,看主子漫无目的地乱逛,不解道:“主子,事情已经办完了您还不回去吗?再走几天便是有名的金陵了,那里好玩的东西多,想来小公子会喜欢。” 萧詹扬起嘴角:“他总爱自作聪明,我怕是不能如他的愿,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游山玩水的。明儿上路,至少走半个月再找处地方歇息。你想要什么只管去挑,爷今儿心情好,全算在爷的账上。” 常思哪儿有什么想要的,自从跟了主子吃穿不愁,每天只要能看到人就很高兴了,不过到底是主子给的恩赐,他也不会傻到给脸不要脸,随便选了几样好珍藏的小物什便说好了。 常思和萧詹回到客栈,苏和和良如已经回来了,苏和还不住地戳着良如让他找他家主子说话。 良如苦笑着走过来:“主子,小公子说这里没什么好逛的,待着也怪闷地,不如到繁华一点的地方去玩。” 萧詹双手负在身后,看两颗黑亮的眼珠子里盈满笑意,定定地看着苏和道:“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是出来玩乐的,接下来的半个月都要赶路。家里的老爷子过生辰,我不想因为在路上耽搁而误了尽孝心。眼下其他兄弟们都守在家里,若是想借着机会编排我,我也没法子。” 苏和的脸色重新变得难看起来,这人可真是厉害的很,说到底还是要将他给拖下水,说他今儿的处境全是他害的,也懒得说什么,转身上楼,却还是听到那人的声音传来:“明儿一早就动身,若是反悔了想出去逛逛还有的是机会。” 苏和坐在屋子里百无聊赖,他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没什么机会能跑出去的,只能咬牙忍到下一个地方了。 也不知道京城现在如何了?他想父亲和母亲了,还有阿姐和那个小混账,更加担心的是萧炎,那几天他和萧炎没说上几句话,萧炎不会不和他做兄弟了吧?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能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断就断?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笑话萧炎,他也不会。而如今,他不光要自己活,还要保住萧炎的命,不管将来谁做皇帝,他都不会让那个人动自己最好的朋友。 萧炎第二日来上课没看到苏和,以为他生病了,虽然尴尬还是问了苏相想去探望谨之,这才知道谨之出了远门,他只能勉强笑着告辞,心里还是失望万分。 那天谨之有话要和他说,说的是不是这个?那个时候是他糊涂,只顾着念自己的那点破事,到最后连自己的朋友都放弃了。自从母亲被父皇冷落之后,那些常与他玩乐的人全都不见了去向,如今想来他能依靠的人只有谨之了,他是多么蠢,换做旁人早想尽办法抱着苏家不撒手了,他还…… 越想越苦涩,落寞地离开苏府,才走了几步远却被急匆匆跑过来的青檀给拦着:“六皇子请留步,我家公子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您,他新近得了一只爱宠,怕奴才们给他糟践了,想问问您愿不愿意,能不能帮他养?他从江南回来会找您领回来。” 萧炎那被雾霾紧锁的心情顿时被阳光笼罩,整个人都暖了起来,看着青檀笑道:“他既然这么信任我,我自然是要帮他照养的,你去带来,我今儿就带它回宫。” 青檀喜滋滋地应下来,没多会儿就提着个小笼子回来了,果真是新近养的,那狗想来断奶没多久,怯生生地瞧着他,看着怪可爱的。他接过来,只听青檀说:“那信皇子别急着看,等回去了一个人在看。” 萧炎本来打算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就看的,闻言笑道:“倒是规矩多,成,我知道了,这个小家伙等他回来了,我定给他养的白白胖胖。” 四皇子萧谭磨蹭地找苏相说了两句话,出来的时候看到萧炎提着个笼子,笑着问:“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玩意儿,倒不像你。六弟,你该不会是受打击太大,如此一蹶不振了吧?哥哥真是觉得太可惜了。” 萧炎竟然觉得这会儿不管是谁都不能让他轻易动怒了,他笑着逗了逗笼子里的小家伙,笑道:“谨之的狗,我帮他养一阵子。四哥,你知道我向来喜爱玩乐,其实对这些大事实在没什么心思。这事也不是不能说,这些兄弟里,你可不能不把六哥放在眼里,真正的狠人往往是最不起眼的那个,你说是不是?” 萧谭却是不以为然:“五弟有何可惧,凭什么?就凭他那个宫女出生的娘?可别笑死个人,就算胃口大,也要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吞的下。” 萧炎将手指放进笼子里,那狗伸出小舌头亲昵地蹭着他,惹得他发笑,悠悠说道:“这京城里买卖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四哥应当知道吧?人家可不止是开酒楼的,生意遍布天下,那是真正的富可敌国,我本有幸结识,可是没那个机会。五哥却不同了,五哥被人家老板当做救命恩人,有这一层恩情在,只要五哥开口,那银子可不是随便五哥用?反倒是你,就算你的外祖手里握着兵权,到底还是受制于人,真要有个什么事,只怕也潇洒不起来,你说是不是?” 萧谭嘴角的笑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再也笑不出来,好像一场大梦被谁给打了一巴掌可算是清醒了。 第三十七章 萧炎回到宫中看过青檀给他的信,而后站在窗前久久地沉默,屋子外面是一片碧绿的好景色,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是一阵凉,好似一瞬间入了冬。 谨之说让他不要意气用事,眼下身处困境更应该韬光养晦积攒能力保护好自己,若是脾气太躁将情绪暴露在外面,太容易被人抓着把柄,以此来作要挟。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能好好的活下去,总有一天什么都会有的。 萧炎的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封信,瞧瞧他这阵子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谨之都看得清楚的道理,偏偏他却钻了牛角尖,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他的笑话。但是他不怕,他应该听谨之的话,哪怕外祖家靠不上,他也要靠自己的本事让父皇重新器重自己。他可以不要这个皇位,也不当什么太子,但是如果有人想要破坏他和的谨之的情意,不管是谁,他都不会客气。五哥,是你不仁不义,那就不要怪我。 只可惜两人私下里的那点小动作对已经活了一世的老狐狸萧詹来说实在算不得上是什么秘密,没多多久这个消息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听罢只是笑了笑,但是那双眸子分明是冷下来。 身边的人都知道五皇子对这位苏小公子有着不一般的情意,那霸刀不容许任何人染指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吓人了。 而苏和一直盼着到金陵歇歇脚,而后选个合适的时间来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到时候回了京城两人就是敌人。这天底下的事情永远充满变数,他不相信萧詹能真的当了皇帝,不想被萧詹杀掉,那就只能想办法杀掉萧詹。 苏和怕了,萧詹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吓人了,他不想再看到一次。 苏和不知道的是,如果再没有听到那封信的内容时萧詹或许还会陪着他玩完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眼下萧詹的心里是燃得异常猛烈的怒火,要不是理智强压下去,他只怕是忍不住当下就把那个不识好歹的东西给办了,用链子将他锁在自己身边,死心塌地的只能在自己的眼皮子下生活。 苏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热闹繁华的金陵城主街道上经过,车夫却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良如看着焦躁不已的苏小公子,心里淌着泪,脸上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劝道:“小公子咱们还是不要折腾了,主子吩咐不许停,谁敢放您下去不是?这两天主子心情不好,您也就老实点,别惹他生气了。” 苏和登时被气笑了,冷哼一声道:“什么都不用说了,看来你家主子分明是将我当成了囚犯,若是早知道如此,我便是能被皇上跟前的侍卫拖出去砍了头也不会跟着你家主子遭这个罪。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你家主子,他以为他这样对我,我就会乖乖地听话,不信我们走着瞧。” 良如被吓得看了眼车窗外,伸手想要捂着这个小祖宗的口无遮拦,要是给主子听到了,只怕又是一阵不消停,耐心地劝道:“小公子,我家主子对您是个什么心思,您应该是知道的。我家主子哪里不好,对您死心塌地,更是信任您将老底都掀开给您看了。你也知道,我们主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您要是乖乖的听话,将主子给哄好了,说不定主子一高兴还能留那些人性命,如果您要是……” 苏和懒得听,转头木然地看着窗外,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城的繁华褪去,重新进入眼帘的是那一片寂静。 良如还想劝什么,但是这位小公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正愁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他看到主子进来,赶紧退了出去。可算是歇歇了,一会儿这两人就是打起来也与他无关。 萧詹在旁边坐下来,伸手将看着外面的人转过来,只是苏和眼底的冷漠与厌恶让他的心一痛,他还是只能强扯出一抹笑:“谨之在想什么?这么多天了,气还没消吗?” 苏和冷笑一声:“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同五皇子出来办差的,等事情成了,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往后也没什么牵扯,何必说这些没用的话?” 萧詹的嘴角终于扯出一抹嗜血的笑,他的凶狠让苏和不自觉地挪到角落里,只可惜他的躲避压根没有一点用处,很快没了退路,他扣着苏和的下巴,悠悠说道:“话别说的那么绝,我把你带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个。谨之,听话一点,不要和我闹?你给萧炎写信送他狗我都不会计较,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我保证不会伤害任何人。” 苏和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你这样会被天下人耻笑谩骂。” 萧詹微微靠近,两人的额头相贴,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的声音低沉:“那又如何?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们闭嘴,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管是谁,只要敢和我抢,我就会让他死,绝对不会给他一点活命的机会。你不相信我的能耐,我可以做给你看。” 苏和绝望地看着那凉薄的唇贴上自己的,冰的刺骨,他挣扎着想要推开这个疯子,可是束缚着自己的力道没有一点松开的意思,甚至从开始的温柔变得残暴,除了痛还是痛,这个混账东西居然咬了他。 萧詹的唇上沾着血,分明是俊美的人,笑起来却让人浑身发凉:“痛吗?怎么痛的过我?” 苏和转头闭着眼不再看他,他从小到大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现在只觉得有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竟没有一个人能救他。 之后这一路上他们没有找地方留宿,苏和已经受不了身上的那股味,萧詹也没放他下去,反倒是他自己随心所欲,遇到清泉跳进去冲一冲凉,惹得苏和也有点馋,他更馋的是无拘无束自在度日。 第三十八章 在到达那座吃人的小县城的前一天,苏和终于可以下马车舒展筋骨,他看着这片荒凉的景致,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自己能想法子早点回京,哪知道萧詹把他当犯人似的管着,实在是憋屈的很。 奇怪的是往日那些跟随在马车旁边的大汉全都没了踪影,只剩几个人,若是真来个打劫的,只怕难应付。转念想起那天被杀的山贼,心里一阵颤抖,听说最后他们全都被埋了,一切宛若没发生一般。 萧詹走到他身边看过去,悠悠说道:“进城以后我们就说是路过来探望亲戚的,好让那个狗官醒醒神。别使脾气了,我们不便在这边久留,办完事还得赶回京城。” 苏和进城被守城的官兵盘问,萧詹说是来看瞧李家老爷的,看到那官兵变了脸色,这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显然是和那县令穿同一条裤子的,听到消息一人早去报信了。 萧詹只当没看到这些小动作,给了那些个官兵几个散碎银子便进城了。 与别处不同,这条街道上的小摊贩们个个无精打采,连吆喝的力气都没了,几个当差地从街上走过,纷纷避让连抬头看都不敢看,如何能想到这片盛世之下竟还有这等让人看了心痛愤怒之地。 苏和忍不住骂了句:“这种贪婪且没人性的人如何配为一方父母官,真该扒皮抽筋废了他才好。” 萧詹被他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给逗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外便说你我兄弟俩是受父母之命来探亲的,顺便邀请他们到京城去参加大寿。你要多留几个心眼,别乱跑,免得落入这些狗贼手中。” 苏和倒是不傻,若说之前他还想一个人跑,现在就算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已经和萧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除非这事了了,不然想安然无虞,只能待在萧詹身边。 萧詹没等那位县令大人找上他们,在看到凋敝的李府,府中已然空无一人,宛若遭劫一般成了废宅,他不管天色已晚,跑到县衙击鼓鸣冤,这么急着往敌人手中送命的也只有他一人了。 那县令听说这两人是京城来的,倒是不好太张狂,只说李家之事无人知晓,一夜之间李老爷子和孙子不知去向,李少爷和少夫人也不知为何双双惨死,他们多次查探,只是那凶手狡猾,竟未留下半点蛛丝马迹,竟让此案成了无解的悬案,亲人逝去没抓到凶手是他们的失职,就算有心追查到底,奈何官小人少事情多,实在抽不出过多的精力继续查下去。 苏和在心里呸了一声,这些人模狗样的东西,实在是无耻至极,分明自己做恶事,竟然寥寥数言就将自己摘的这般干净,话说的好听,让人抓不到破绽。 县令以为这样就能把这些人轻松打发走,毕竟是天子脚下来的人,他不想因为几块银子而惹得自己被盯上。再说那祖孙俩不是到京城了?为何这两兄弟竟然不知道?本想放走他们,这会儿却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哪知他没事,萧詹自己却有事同他们理论:“大人,我遇到了李家的奴才,他们说李家会有今日这般灾祸全是因为有心思恶毒之人盯上了李家,不止看上了我那貌美的表嫂,还妄想侵占李家的家财,所得不成恼羞成怒,逼死我表哥表嫂,还要杀那一老一小,天地良心,这天下怎么会有这般不得好死之人,大人,求您一定要为李家讨个公道。” 那县令脸上闪过一抹无奈,眼底一闪而过的凶狠很快被掩盖:“那个下人在哪儿?当初怎么不和本官如实反映?真是糊涂,快将人带来。” 萧詹转头冲良如点了点头,很快一个骨瘦如柴,双腿打哆嗦的老仆进来,跪在地上猛磕头:“大人,您可要为奴才的主子讨公道啊,那人心狠手辣,不止逼死了少爷和少夫人,还将府里的下人杀了干净,要不是老奴躲在后院那口大水缸里只怕也得送命。” 县令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叹口气说道:“这事儿虽然要紧,到底天晚了,你们一路劳累,先回去歇着,等明儿咱们再商量这事。为民除害是身为父母官的天职,你们放心,必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待那几个人离开县衙,县令的脸色当即冷下来:“不是说全都处置了吗?为何还有活口?” 堂下的几人面面相觑:“大人,属下分明已经查过了,那院子里再没有一个活口,这老头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后院我们几个查看过,压根没有能藏得下人的水缸,要不明儿属下再去一趟?这两个外地来的公子,要不要一并也给解决了?京城的人还没来信,大人,您说他们会不会已经见到皇上了?” 县令瞪了那人一眼,怒骂道:“不能说点好听的?要真是见到皇上,你我的脑袋都保不住了。那几个人先留着,他们要是识相的话就早点离开,要是不知天高地厚非要纠缠个不休,到时候也该去见阎王了。等应付完这些事,你们便去将那碍眼的宅子给烧了,什么都别留。” 县令回到后院,他的眉头未解,夫人上前来为他脱去官袍,笑着说道:“今儿回来怎么这么晚?饭菜已经让温着了,可要这会儿用?” “端上来吧,今儿可是遇到了棘手的事,若是办不妥当,到时候你我的好日子怕是得丢。早知道这般晦气,当初就不去惦记那个娘们了。如今只盼着什么事都没有,再过不久我的认命下来,到了京城,那个老东西我看他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县令夫人眼底全是恨意,她巴不得闹起来,好让这个负心人吃尽苦头,她不顾家里劝告执意嫁给他,可到最后得到了什么?无非是他的移情别恋,他居然惦念上了当初救他一命恩人的儿媳,人家不从,竟然把人家的相公给活活打死了,这压根不是人,分明是只恶兽。 萧詹一行在城中最大的客栈住下来,吃饭的间隙,良如和谈笑的客人问及李家的事情,他们一个一个好似听到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摇头说自己不知道,之后不管良如再说什么都不理会了,好似将他们当做了瘟疫。 苏和吃过饭回到屋子里,他困了,想洗把脸就睡,刚脱下外面的袍子,只听门被人推开,回头一看是萧詹,脸色登时变得有几分难看。 萧詹却好似没看到他的拒绝,转头冲外面的人吩咐道:“送水进来。” 苏和张了张嘴,觉得没什么开口的必要,就算他说什么,萧詹也不会听,何必浪费那个力气。 没多会儿,店里的小二送了水进来,听说这两个客人是亲兄弟,虽说不太像,但是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跟画里的人似的。本来要出去了,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多嘴说了句:“两位客人是外地人,不晓得我们这里的规矩,那李家的事您最好烂在肚子里,往后再也别提起,小心哪天阎王爷敲你的门。” 萧詹和苏和相互看了一眼,萧詹站起来走到床边坐下,笑着说:“看来这个人不简单,你先去洗?如果你要是想和我一起洗,我也不介意。” 苏和倒是不想洗,但是这一路上一直没个洗澡的地儿,浑身难受的要命,眼下也顾及不了太多了,麻利的脱了衣服进了浴桶,听到后面传来的笑声,只觉得一阵羞。 萧詹倒是没一直盯着他看,一边看书一边说:“他这会儿最想做的是将我们撵出去,如果我们要是不识相还留在这里,他怕是要考虑怎么样才能将你我给除掉。不过也好,倒是不用担心抓不到这人的把柄。” 苏和懒得理他,横竖他只是陪着来的,只要不波及到自己的安全,他们做什么都和自己无关。 萧詹倒也不介意,一个人喋喋不休说个不停:“你要跟紧我,这些手上沾了人命的人,向来不在乎的对方是谁,只要有一点机会,都不会手软的。” 苏和的脑海里再一次闪现出那夜面对血腥味和绝望的嘶喊声无动于衷的他,是不是这句话正好说的也是他?在他的眼里一条人命算什么? 苏和没那个心思多泡澡,洗好出来要去叫人换水,哪知萧詹却说不必了,他不嫌脏,苏和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人是不是疯了? 疲惫冲刷掉了他心里的任何想法,他这会儿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哪怕天塌下来还有萧詹顶着。 他已经慢慢地习惯了萧詹的存在却不自知,急于和周公下棋的人怎么会深思这些? 萧詹穿好衣裳,走到床前看到苏和睡得香甜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真是没心没肺。”而他心里的那道渴望他不打算在压制,低下头在那片次次将他激怒的唇上亲了下,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第三十九章 苏和是被热醒的,睁开厚重的眼皮,天已经亮了,要起身才发现自己被那个人紧紧地扣在怀里不能动弹。看着那张无害的睡颜,他冷着脸挣开束缚。 他下了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沾染了那人的味道,嫌恶地脱下里衣重新换了一身。 外面候着的人听到屋子里有了响动,这才推门进来伺候。 这种伺候梳洗的事本来用不着良如亲自动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位苏小公子可是未来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伺候好了比在五皇子面前讨好管用的多。 苏和自小被人伺候惯了,青檀不在身边,他自己又收拾不来,好在这个良如手巧有眼色,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周到的很。 良如见主子还在睡,压低了声音说:“奴才先伺候您洗脸,等主子起了再一道用早饭吧。” 有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待梳好头发,站起身走到窗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开口说:“你家主子睡得这么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不如公公陪我到下面走走。每一地儿都有些许讨人喜欢的小玩意,买些回去,即便不喜欢了也能给家里的小少爷小姐们玩,你给我的那几两银子不用了怎么好和别人说自己走了一趟江南?” 良如知道这位爷还记恨主子不还人银子的事儿,赔笑道:“这不是路上不安全,怕给人偷了不是?小公子,您一个人逛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等我家主子醒了一道去如何?有说有笑这才好不是?而且保不准那县令起了疑心,想来找我们的麻烦,万一一个不当心要是把您抓了去,再受点皮肉之苦,不光您痛,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得跟着痛,您说是不是?求您看在奴才精心伺候的份上,还是不要为难奴才了。” 苏和听他说完,冷笑一声:“公公的这张嘴可真是厉害的很,什么都能给人说出一朵花,行,听你的,小爷什么都不怕就怕死。就你这么个软脚虾,真遇到个什么事可别再牵累我,那我便坐在这里等一等。” 今儿苏和穿了一身暗红色锦衣长袍,束发的带字也是暗红色,清晨的光从窗户上洒下来,勾勒着他的轮廓,他本就生得白,在光下更显得白皙如玉,红唇抿成一条线,专注地盯着手里的书。 萧詹觉得自己魔怔了,他什么都不想,下地快步走到他面前,在苏和还未回过神的时候,大掌扣着他的后脑勺直接亲了上去。他的心里像燃起了一场大火,唯有苏和这味清凉才能解。 苏和正看书,只觉得一道黑影过来还没来得及抬眼就被堵住了唇,那浓烈又霸道的冷厉味道便是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他从没想过这种房中的亲密事居然会和一个男人……他剧烈地挣扎,为什么非要这样,逼得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不想那人更加过分,趁他不备时闯了进来,攻城略地,直到他连站都站不稳这才作罢。 苏和被他紧紧地扣在怀里,两人都喘的厉害,面色发红,只是一人怒火燃烧,而另一个人一脸的满足,伸手刮了下邹然的鼻子,喃喃低语:“要是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你就好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不想会成真。” 苏和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懊恼地抬起袖子不住地擦嘴,眉心紧皱,殊不知他这般怒火冲天的样子在萧詹眼里更加动人。 良如方才推开门要进来,却不想正好看见……二话不说赶紧关上了,只是两人那副缠绵的样子实在让人看了脸红。 他在外面一直等到主子传才敢进去伺候,主子看起来明显高兴的很,哪怕就是被苏小公子当狗一样的嫌也不恼,难得主动开口:“吃过早饭我们一道去外面转转,不过应该全城上下的人都知道我们和李府有关,不想招惹麻烦肯定会防着我们。” 苏和脸上的红晕还未消,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抓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海上的求救者,在快要靠岸的时候被一个猛浪拍过来重新落入了海水中。还要多久,他是不是往后的一辈子都将和这个人有所牵连?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办? 萧詹将苏和的心不在焉看在眼里,他只是抿着唇笑了笑,迟早有一天苏和会从对他的厌烦变成习惯。他何尝想用这种手段来逼苏和,只是苏和太不听话了,他的心太活络,稍有不慎就可能离他远远的。他枯等了这么多年,还没有来得及为再次相逢而高兴就要继续再痛苦中挣扎吗? 他像是护食的野兽,不管是谁,只要靠近他的领地,对他怀里的东西露出觊觎的目光,他都会狠狠地撕碎那些人的喉咙,这个天下唯一能保护好苏和的只有自己。 苏和不知道那半天是怎么过去的,他麻木地吃早饭,对萧詹给自己夹到碗里的吃食,他是厌恶的,连碰都不想碰,萧詹也有脾气,不再耐着性子哄他说好话,而是以命令的口气对他说话。他想到自己果然就乖乖地吃下去,在心里忍不住骂自己真是贱啊,好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居然会落在自己身上。 街上的行人看到他们只是好奇的打量了两眼便避着走开了,生怕招惹上麻烦。 苏和本想给家里那个能闹腾的混小子买个小玩意儿,挑挑捡捡一番总算看中个和心思的,在问价的时候那老板支支吾吾,待他们付了钱恨不得赶紧撵他们走开。 萧詹双手负在身后,悠悠道:“瞧瞧这位县令大人多大的能耐,不过一夜的功夫就让全城的人视我们如蛇蝎,避之不及。他越想隐瞒,我越要往下看往深了看,他背后到底靠着哪座山能让他在此地界上这般无法无天。” 萧詹的声音很轻,似是在谈论今儿的天色,只是苏和却从其中听出了莫名的冷意。梦中所见过的杀戮与鲜血,让他忍不住颤了颤,他忍不住再一次扪心自问,这样的萧詹他躲得过去吗?是不是真要走到提刀相见的那一步? 苏和这辈子只想安稳过日子,什么苦什么难都别来找他,如果繁华的京城容不下他,他可以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但是眼前这个人能同意吗? 几人来到李府,每一处都让人为之一叹,这等殷实之家处处讲究,风水极佳,只可惜依旧未躲过人祸,没了人气的宅子显得阴森可怖,屋子里那些值钱的东西只怕早都进了县令的腰包。 萧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他好似真的是来逛园子的,有时候会停下来看看字画,还会品评一番,临出门的时候,他摇着头说:“可惜了。” 苏和不解是什么意思,等到了晚上刚躺下来,就听到外面炸了锅似的嚷嚷着着火了,出去一看可不就是李家的宅子。他也顾不上自己心里的那点别扭,回去问躺下来闭着眼的萧詹:“你说的可惜是指这个意思?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要烧掉宅子?” 萧詹只当没听到,径自闭目养神,直到苏和揪着他的衣领,在耳边吵个没玩没了,他这才笑着睁开眼,无奈地叹气:“天色已晚,明儿再说成不成?” 苏和义正言辞地拒绝:“自然不成,我今儿就想知道。” 萧詹登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躺着怪不自在的,坐起来,笑得眼睛微微眯起;“要不你给我亲一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苏和气得瞪大双眼,意识到两人这会儿靠得有些近,一把把他推开,冷着脸说:“你爱说不说。” 萧詹也不敢真得罪他,赶紧下地走到苏和身边说好话:“我方才是逗你的,别放在心上。我们在这里待得越久,县令心里越慌,那老宅里没什么东西,就算把地翻过来也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但是立在那里是总是戳人的心,眼不见为净罢了,至少做贼的人心里舒坦。” 苏和开了窗,看着火光漫天的方向,叹口气说道:“李家几代人的心血就这么没了,这官着实可恶,吏部是怎么考核的,这种人竟然也能放出来做官,这不是祸害百姓吗?” 萧詹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轻声说道:“爬的越高,越不知道百姓疾苦,折子上写什么就信什么。而有些人眼里只装得下利,谨之,若是有人投你所好年年拿好东西孝敬你,你觉得这人是好还是坏?他言辞诚恳,处处为你考虑,你只会觉得这人是个和善懂事的,怎么会知道他在背后实则鱼肉百姓?你之前所收的那些名贵字画,若是换个人送你,只怕这会儿苏相也被你拖下水了。” 苏和想起自己当初收的时候只是单纯的喜欢,从未想过那些东西的来历,若不是萧詹……也许他真的闯下了大祸。 萧詹看他脸色发白,知道他是真的怕了,安抚地拍拍他的头:“放心,那些全是我让人送去的,我怎么舍得害你。如你所见,那个所谓的救了什么老板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这一切全都是我的,谨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第四十章 眼前这张脸笑得有多温柔,苏和就觉得有多恐怖。 那可是在京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居然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赚了这么多钱,很多人都说这位难见一面的老板是全天下最富有之人,银子怕是比国库还多。 如此想来,将来真要有个什么动静,谁能斗得过萧詹去?他手里拿捏着全天下的喉咙,想活下去唯有臣服。 萧詹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吓坏了?待这次回去,但凡是你喜欢的,我全让人送到你家好不好?谨之,只要你多看看我,对我上心那么一点,我的命都是你的。” 苏和到了嘴边的话硬是给咽了下去,如果换做以前他会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不会稀罕你的命,更不愿意和你有过多的牵扯。”但是到了现在,这种话,他竟然没有底气说出口。 他知道这些只是萧詹想让他知道的,那没有说出口的呢?是不是皇宫的禁卫军,还有驻扎在京郊的大军都已经听他号令?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没有一个人能走得出那座如瓮般的城。没有胜算,和眼前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斗也许只是自找死路。 萧詹脸上的笑渐渐变淡,往前走一步,两人的距离很近:“怎么?怕我?” 苏和虽然没有动,但是瞳孔紧缩,他真实的情绪已经表露无疑。 萧詹叹了口气:“谨之,你的心思真是十分好猜。怕也无妨,待久了就不怕了,你我有的是时间不是?好了,天也已经很晚了,早点睡,明儿还有事要办。” 苏和被他拉到床上躺下,窗户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吵闹,他却清醒的很,没有一点困意。 萧詹之后再没和他说话,不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苏和背过身朝里面,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不管怎么想都不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好像活在了萧詹的掌控之下,无处可避也无处可逃。 天亮之后他们又去了县衙,李家的一切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定然是凶手做贼心虚怕他们从中找到蛛丝马迹来,既然坏人已经露头那更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将它抓出来才好。 县令听着直瞪眼,他原以为一把火全烧干净,李家的这些人也该死心了,谁知道他们倒好越发胡搅蛮缠,强压下心里的那抹烦躁:“小公子,你这话说的不太对,是天灾还是人祸还没个结果,怎么就能说是凶手所为?一切还是等查出来再做论断罢。这件案子已经过去很久了,人证和物证都不全,想要破了这个案子只怕是难得很。” 萧詹沉声道:“大人的意思是不想管了吗?就让李家三代人蒙受不白之冤,而让恶徒逍遥法外吗?如此下去,也不怕坏了大人的名声?” “本官也是无能为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谁看了忍心?但这兴许就是凶手的运气,连老天都包庇他,我们这些俗人如何能和老天对抗?这样吧,我会继续让人盯着,如果实在是查不出什么,你们也请节哀顺变,早点回家告知长辈。人世间,生死之事最由不得人,万事还是要想开些好。” 哪知县令大人的一番苦心劝慰压根没有打消萧詹的念头,他继续咄咄逼人道:“这件事情若不有个结果,我是不会回去的,就小民所知,我那表哥在死之前曾和人起过争执,我想请大人帮忙查一下卷宗,那日与我表哥吵架的那个人是谁,我要去见见他,亲自问个明白。” 县令此刻满头都是包,这些人脑子不好使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什么争执,哪儿来的卷宗,到最后撂下句:“等师爷查过再说,本官还有别的事要办,领着朝廷的俸禄不是光为你们这一家子办事的。” 萧詹从县衙出来,勾了勾唇:“藏不住了,老狐狸怕是很快就要露破绽了。咱们就给他几天缓气的日子,这几天哪儿也别去,当心狗急了胡乱咬人。” 苏和一直心不在焉,萧詹说什么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回到客栈喝了杯茶又躺着闭目养神,活像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 萧詹却没闲着,他吩咐身边的人照顾好苏和,叮嘱没有他随行不许让苏和出门,下人不敢违逆,而苏和却当做没听到。 萧詹今儿要去见个特别的客人,顾及对方的身份,只在一间小馆子里定了一间包间,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人才来。 来人解下头上的帷帽,露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你能帮我,此话可当真?” 萧詹倒了杯茶推过去,不紧不慢地说;“自然能,不过夫人也应该知道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东西,我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 妇人的脸上闪过一抹挣扎,很快又被怨恨侵染,咬牙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给你,这些年我受够了,从嫁给他开始我连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这是我身边最信得过的丫头,有什么同她说就是。” 萧詹最喜欢和痛快人打交道,既然事情谈妥了,他也不愿多留,这几天他还得好好哄哄苏和,这一路上虽没遇到什么大事,但还是把苏和吓的够呛,这并非他的本意,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如果苏和能接受他的一番苦心尚好,若是不能,他便要将苏和困在身边,谁也别想抢走。 苏和闭眼躺着心里的焦灼感却越来越严重,这会儿好像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苦思冥想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突然他的脸上传来一道温热的感觉,猛地睁开眼,正好与含笑的萧詹视线相碰,不悦地往后退了退,拉开彼此的距离,萧詹顺势躺下来,轻声道:“是不是觉得无聊?因为赶着要回去给皇上贺寿,不好在路上耽搁太久,也没让你瞧了几处好景,待下次再出来,我陪你好好看看可成?” 苏和看着扣在自己腰上的手,知道挣扎也没用就由着他了。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萧詹自顾自地说:“你说夫妻两人同床异梦这日子过得也难熬,就说那个县令寒窗苦读数载,做了那么多缺德事,不就是为了攀门好亲事?如今都有了反而不稀罕了,什么都是惦记着别人家的好,加上有高人在后面撑腰,越发无法无天。你说我们直接把他给绑了如何?就算拿到证据,处置官员这么大的事还是得上报朝廷,我们可等不起。” 苏和觉得自己完全不懂萧詹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绑,怎么绑?难不成当身边那些人是死的不成?人证是有了,物证到哪儿去找? 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夜之间街头又开始议论起了李家的事情,千奇百怪说什么的都有,纵使有衙门的人四处吓唬人,却依旧挡不住。 这火到底还是烧到了县令身上来,说他是个忘恩负义之辈,李家见他艰难帮了他一把,没想到他当了官之后反倒图李家的家财和少夫人,逼得人家家破人亡,要不然怎么会成为一桩悬案,这分明就是贼喊捉贼。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能让这种人做父母官,便是不掉一块肉也得脱三层皮呀。 眼看着调令就快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传出这种谣言,气得将桌案上的文房四宝都摔了出去:“我不管你们想什么法子,让他们全都给我闭嘴,那几个不想活的人,既然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今儿就给我做了他们以绝后患。我若是升官发达了,你们自然也不会受到亏待,可要是我有个什么不测,咱们谁也别想好过,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这两天我就要听到好消息,咱们谁都安心,你们说呢” 这些人跟着县令也是捞着好处的,这会儿自然是誓死追随,却不知…… 第四十一章 连着几天萧詹都待在客栈里看书、品茶或是写几幅字让苏和品评,没那个兴致自然就敷衍了。 萧詹明知道苏和是在应付他也不恼,自娱自乐十分欢畅,对苏和说无趣想出去走走毫不留情地拒绝:“不许,外面没什么可看的,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如来露两手,我也好跟着学学。” 苏和自是不高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发呆,越想越不忿,他到底是跟来做什么的?没事人一样,连外出的自由都没有,若是可能他真想插上翅膀飞得远远的,省得看他只觉得厌烦。 萧詹看他不痛快也没说什么,照旧做自己的,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同他说有事晚点回来,叮嘱他就算胃口不好也要多吃点。 苏和只当没听到,他翻身背对着萧詹,只听那人留下一声轻笑便离开了。 小地方的客栈厨子手艺再怎么好也做不出京城才有的山珍海味,吃一次是新奇,吃多了便是煎熬,一天到晚就是那股味道只觉得腻乏的很。 良如送进来,苏和毫不掩饰自己的饿嫌弃,说道:“良公公,成天都是这些,看都看腻了,更别说吃了,你能不能想着法子给我弄点别的吃食来。” 良如有些为难,可是不伺候这位小公子他的日子只怕不好过,只能咬牙说:“那奴才就出去给您买去,这些虽然不讨您喜欢,您先将就着吃点填填肚子。” 苏和自然满口应下,待人出去了,刚要拿筷子夹菜从外面进来个人,苏和的手当即顿住,想到什么,眉梢上扬:“常思,这阵子倒是没见你在跟前伺候,有阵子没见着你家主子,心里难受吗?不想吗?” 常思面色如常,恭敬地站在那里:“奴才不知道小公子在说什么。” 苏和冷笑一声:“何必这么虚假呢?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是瞒不过我,你心里对你家主子存着什么心思,还真当别人看不出来?你家主子是个成大事的人,跟着他将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做你的绊脚石,不如我们互相帮彼此一把?我可以离开这里,你也不必担心被怪罪。” 苏和看到常思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知道他是心动了,笑着说:“如果你愿意,那就赶紧抓紧时间,要是等良如那个老狐狸回来,可就没这个机会了。你主子对我有多死心塌地,你也知道,到时候你想我离开,我未必会愿意。毕竟有只听话的狗对我摇尾乞怜,我也是会心动的,你说呢?” 常思终于绷不住,气愤地指着他怒骂:“他一心为你,你却将他当成狗,你不觉得过分吗?” 苏和也冷了脸:“他强逼我做不愿意之事,我自然厌恶他,在我眼里他连狗都不如。你心疼?那就赶紧赢得他的心,好让我将来羡慕你,如何?不然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作践他,直到死。” 常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真是可恨,怎么能这么对他,他千般万般费心思的讨好你,便是颗石头也该暖了,你竟然这般作践他,你还是人吗?” 苏和倒是未忘记吃东西,他总觉得自己这次有机会逃离这里,不管成不成先把肚子给填饱,总好过出了门被饿死。虽说他有银票傍身,忙着逃开这里倒是不好去买那些吃食,还是等远些了再说。 “心疼他,就帮我逃开这里,你没的选择。” 苏和想人真是奇怪的很,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种感情,为了不让喜欢的那个人受到半点委屈,甘愿让自己得到一身伤。 两人换了衣裳,苏和看着闭着眼睛的常思,说道:“这般对你是我的错,将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还你这份情。萧詹能得你这般痴心相待是他的福气,也希望他能好好待你。” 苏和待常思昏过去拉开门出去,他倒不会傻到以这副样子出去,骗过了客栈里的守卫,在外面将自己弄得一团乱这才走向城门。入城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这些官兵多是事不关己的,哪怕就是城里进了土匪也不会知晓的。 他胆战心惊地跑了很远,托人买的马就在不远处,他付了人银子,想也没想骑上马直接跑远了,压根没看到身后那人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一路不停歇,一直到天黑才寻了一处要打烊的铺子买了些吃食继续赶路。怕萧詹追上来抓到他,他选择了在野外露宿。从小被娇惯的他哪儿吃过这种苦头,有些事情不经历过一回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有这般能耐。虽说自由可贵,但是这一路上还是有些煎熬,夜晚有些凉,还要担心虫兽所以睡得不怎么踏实,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赶紧赶往下一处城镇,他想着换个马车,也不用受风吹雨打,便是困了也能睡一会儿。 只是这路途未免太远了些,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到了一处大点的城,找了个客栈饱饱的睡了一觉,带了足够的粮食,找了个看起来敦厚老实车夫上路了。 听车夫说着这镇上的新奇事,看着外面的好风景,这一路上可真是舒坦,他想明白了只要没有萧詹在,他的心里就没有那种好似要将他压垮的紧迫感。 “老哥,我急着回京,我们尽快赶路成不成,你放心等到了地方我不会亏待你的。” 车夫无奈道:“不是我不急,只是这路上不平不好走,我们得当心些,我有个兄弟,你不知道,当初就是赶路赶得急,然后翻了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跟个活死人一样,一家老小这可怎么过呀。小公子,咱们再怎么急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不是?” 苏和无奈,只能躺着慢慢熬日子,若是睡一觉便能到京城该多好。不过如此也好过总是被狼盯着,也算一段逍遥游山水的好日子。 至于萧詹发现他离开以后是什么表情,他懒得去想也懒得去猜测。 有话说乐极生悲,大抵也是苏和这样了吧。谁能想到他不过是在客栈睡了一夜,等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却看到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双闪着幽光的眼不知道没多久没有睡过了红的可怕,向来冷峻的脸上满是疲惫,连下巴处都冒出了胡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好像恨不得要了他的性命一般。 苏和回过神赶紧往后退去,声音中是止不住地颤抖:“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詹露出轻蔑地笑,只是眼睛里涌上的却是委屈:“你说我为什么会在?谨之,你为何要走?为何这般不听话?你可知我最不想和你发脾气,可是你把我的忍让当成了什么?你还要我怎么做才不会想逃?” 苏和被他压倒,他力气大的很,任凭怎么挣扎都不能推开,直到那霸道又带着疯狂的吻落下来,像是恨不得要将自己整个都吞下般的狠辣,苏和只觉得自己头脑一阵空白,呼吸困难好像快要死了。 空气涌进来的时候,因为太过急切反而被呛的距离咳嗽起来,只是等苏和醒过神,那人的手往别的地方探去,羞愤和恐慌让那张漂亮的俊脸大变,甚至连声音都变了调:“萧詹,你不能这样,你要是敢,我和你拼命,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要了你的性命。” 那在四处游移的手顿住,缓缓地抽出来,而后像是一把铁钳扣着苏和的脖子,萧詹的声音里有着痛恨与无奈:“你知不知道当我从外面回来知道你跑了的时候有多害怕?我不过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你却要将我当做瘟疫般避之不及。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连我自己都忘了,你摸摸我的心,它说疼,你听到了吗?” 苏和觉得萧詹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恐怕这天底下最有名望的名医都拯救不了他。 苏和知道现在不是顶撞他的时候,万一不小心他真的下了狠手,自己这个苏小公子的颜面怕是要丢尽了。 萧詹终于还是在苏和那副惊恐害怕的表情下败下阵来,紧紧地将人拥在怀里,喃喃地说着让苏和听着莫名其妙的话:“几十年还不够吗?我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为什么还要这般折磨我?” 苏和的手垂在身侧,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糟,当初的好心情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这难道是老天的意思吗?让他不管如何都逃不过萧詹的手掌心。 之后苏和手里的银票全数被萧詹收走,当着他的面,那一沓银票最终成了废纸,苏和既心疼又难过,那是他拿自己最喜爱的玉佩换来的,但是又怒不可言。 萧詹看着他那副想发作又不敢的样子,笑起来,从怀里拿出那块被当掉的玉佩,温柔地给他系在腰上:“以后不要轻易拿去当了,这次是我看到了还能给你拿回来,万一要是我不在,成了别人的那多可惜,这些精致的挂件只有你配。” 苏和却觉得自己的后背莫名一凉,好似一片阴云从头顶笼罩下来,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第四十二章 回程的路上少了很多趣味,苏和整个人无精打采地瘫着,整个人歪倒在座椅里,不是对着车顶发呆就是埋头睡大觉,不管身边的人在还是不在。 他还是后来才在良如的口中得知他过得安稳的那几天是因为萧詹有了别的安排,生怕那狗县令的人伤到他,好在车夫是他们的人,倒是不担心这一路上会出现什么事情。 良如顺便还抱怨了几句:“小公子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跑了呢?您可真是把我们给急死了,您是没见我家主子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可真是把我们给吓死了。最倒霉的是常思那孩子,分明已经遭了那么大的罪了还得挨罚,可真是可怜。” 苏和良心上有些不安,当初是他说他会帮着常思得到萧詹的,谁知道到最后反倒害了人家,心里真是愧疚的很,只能托良如帮自己带话:“是我对不住他,我那会儿只顾着自己,没办法,你问他想要什么补偿,我都可以满足他。” 良如带回来的话是:“他什么都不要,谢小公子了。” 这么轻飘飘地一句更让苏和愧疚难安,这一路上也没想出个好法子该如何还人家的恩情。 苏和不知道邹然是用了什么法子,将那县令五花大绑来的,旁边还有县令夫人,这么胡来的也只有萧詹了,看他到了京城如何向皇上交代。官员任免都要照着规矩来,哪怕就是犯了错也轮不到一个皇子这么不由分说地将人掳走,即便皇上不说什么,那些生怕牵连自己的官员定然也要拿此事大做文章。 苏和倒是对这些事情不上心的,他只是担心,自己这一路随行会不会给父亲招惹来麻烦。 回京城的路不比来时轻松,好似什么都没做,时间已经过去,而自己却像是泡在了酒坛子里醉醺醺的,难受却又什么办法都没有。 先前萧詹还总待在他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而后出去之后再也没进来,苏和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是不知道为何却变得有些失落,总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路上不管是烈日灼灼还是狂风大起,暴雨连连,苏和都没有像来时那样听到萧詹用安慰的口气说不用担心我们马上就要到下个落脚的地方了,他只能缩在中间防止被雨水打湿。偶尔会有一两声雷,他生怕在路上有个意外而送了命。 等回到京城,苏和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分明在吃食上没有半分亏待他。马车直接转去了苏府,良如看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看向绷着下颚的主子,叹了口气:“您又何必和他计较呢?那位小公子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他仗着苏相的势口无遮拦给多少人添过堵,您以前不是说不在乎的吗,怎么这会儿反倒计较起来了。万一以后他真远着您,您心里怕是又不痛快了,何苦来哉。” 萧詹冷笑一声:“那就是个没良心的东西,这阵子我烦见他,你也不必在我耳根前说起他,我自有分寸。让车夫快一点,我先回宫向皇上回禀此事。这一次我要让四哥笑不出来,魏贵妃仗着娘家向来瞧不得人吗?我便砍断魏家的一根小手指,死不了人,但是我要让他们痛死。” 良如看到主子的笑,心跟着颤了下,得了,以不管怎么样都能忍,而现在却成了睚眦必报的,就是因为魏贵妃在苏小公子面前让他难堪了。以主子如今的势力,想要知晓点什么压根不需要亲自动手,而此次为了将戏唱足竟然费了这么大的力气。 车上被绑起来的县官到了京城才知道绑自己的人是何来路,听到不过是区区五皇子,心里的担忧顿时消了,谁不知道这个五皇子的娘不过是个宫女出生,皇上眼里压根没有这个儿子,到最后他要让这位五皇子亲自给自己松绑,然后客客气气地和自己赔罪,不然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不管怎么说也是一地的父母官,就这么不忙不白地被拉来这地方未免也太过分了吧?他是马上要调任京城做京官的人,如此让同僚看了成什么体统? 他想的如何好,到最后还是被塞进了一间装满杂草的屋子,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外面是有人把手的,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不知道的是他看不入眼的五皇子早已经见到了皇上,与离开之前相比,皇上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好像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听到萧詹说将人直接给绑了回来,当即被逗笑了,指着这个儿子笑道:“也亏得你能想的出来,好歹是个朝廷命官,你这般野蛮,要是起了个坏头那可麻烦了。” 萧詹沉声道:“儿子知错,只是这厮心思恶毒的很,拖下去儿子无妨,却怕谨之被盯上,无奈之下只能如此。” 皇上想到苏相每次来见自己都心不在焉的样子,点头道:“人上了年纪都是盼着孩子们在眼跟前陪着,嘴上说的好听,哪儿真的舍得让孩子出远门?咱们帝王家却连这点寻常的情分都看不到,老五,朕且问你,若是你的兄弟将来犯下大错,你待如何?” 萧詹抿了抿嘴:“犯错便得惩治,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兄弟,这天底下向来不是只讲理的吗?何时还得在意情分?” 皇上闭了闭眼,冲着儿子摆摆手:“这案子明儿就审,你在旁边督办,不管牵扯了谁,都不必讲情面,朕给你兜着。” 萧詹谢过恩要往出走,想到什么顿了顿,转过身说道:“到底还是错过了您的生辰,儿子祝愿父亲万寿无疆,身康体健。” 皇上不自知的是自己脸上露出了这阵子最开怀的笑,应了句:“我儿有心了。” 这么多年父子两人头一回觉得心离得这般近。 第四十三章 苏和回到家中先是去见了母亲,正好苏棠也在,看着自家弟弟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还以为在路上受什么磨难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不是给你带银子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活像饿了你几天似的,难不成银子在路上被人抢了?” 苏夫人一听也跟着紧张,原本躺着非得要坐起来,还止不住地咳嗽,拉着宝贝儿子说:“和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瞧你也不对劲,一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这一路上遇到什么不痛快了?我非得说你爹不成,我当初就不让你出门,他偏偏就要让你早,现在可好,瞧我的乖儿子连肉都没剩几两,我饶不了他。” 苏棠本来担心不已,这会儿却被娘给逗得笑出声来:“父亲可真是冤枉死了,娘,您怎么能这样?” 苏和原本差到极致的心情也跟着好转,笑着说:“儿子没事,就是平日里养的太好,吃不了苦头。不过以后儿子还是不出远门了,在外面天天的想您和父亲,就差掉眼泪珠子了。” 苏棠在弟弟的肩上拍了下,笑骂:“还有脸说,我觉得你还是做好你的公子哥就好了,天天吃饱喝足,弹弹琴写写字,这些个成才成名的事儿你也别跟着掺和了。” 苏和志不在此是一回事,但是被人不客气地说透是另一回事,不悦地皱起眉头,刚要开口却听屋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整个人当即乖了些,等着人进来叫了一声父亲。 苏相看着这个儿子,无奈地叹口气,不是这块料还是不要逼着了,也没什么好的,瞧瞧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发配到边疆吃苦了。 哪知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夫人不客气地数落:“我都说了,他就不是能吃苦的,你倒好让他跟着去什么江南,自己的儿子自己不清楚?他就是个游山玩水的料,把我的好儿子磋磨成这样,我和你没完。” 苏相当即哭笑不得,无奈道:“往后再不让他出去了,夫人就不要同我计较了,他也是我的儿子,我能不难受吗?有时候想想也对,荣华富贵久了也是会出事的,倒不如想开些,老天给了什么路走什么路就是了。” 就是这样苏夫人脸上还是没笑意,转头吩咐女儿:“让厨房准备些好吃的,给他补补,免得出去了还以为苏家小公子从哪儿受罪回来的。” 苏棠笑着拉着苏和往出走,走到门外还能听到苏相无奈地辩解:“都说慈母多败儿,这是皇上的意思,你还能违抗皇命不成?我这不都说了不让他出去了,夫人你能不能消消气,咱们好好说说话?” 苏和听着也有点好笑,转头见苏棠看着自己,不满道:“看什么,没见过你弟弟?” 苏棠皱着眉头说:“总觉得哪儿不一样了,弟弟,有什么话记得和姐姐说,外人不可信,姐姐还信不过吗?说起来皇上生辰那天我在宫里,那魏贵妃说是想给你说门亲事,她魏家的女儿,我给拒了。我宁肯你一个人打光棍也不想和他们这些个人有所牵扯,只要认真瞧瞧,那些个娘娘们心里存着什么心思还真当人看不明白?将来谁能当皇帝还不知道呢,咱们不趟那个浑水。” 苏和张了张嘴,他自小遇到什么事情不敢和爹娘说,都是告诉这个姐姐的,只是他所遇到的事情实在是难以启齿,想了半天还是说:“姐,你让我缓缓,等我想清楚了再告诉你,你不要和爹娘说,知道了吗?我不想他们担心。” 苏棠听到弟弟也不是非要藏在心里,这才放松了几分,摸摸他的头:“你呀,在我眼里永远长不大。” 苏相倒是没再让他陪着皇子们去念书,整天躲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是睡就是吃,几天之后才觉得自己又是潇洒不已的小公子。 “萧炎呢?我回来了怎么也没来找我?” 青檀一边叠被子一边说:“这两天众位皇子都没来府里,听说都去刑部衙门了,看五皇子办案子。” 苏和想到那人愣了下,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对此事不上心。他对那李家是充满同情的,但是人总是自私的,自己的饿日子尚且过得艰难,如何在乎别人呢?而且这一路上的记忆并不好,他不想想起来。 有些事情落在萧詹手里没有那么麻烦,他大可以来个当堂对质,但是萧詹这两天心里不舒坦,所以他非要将这个狗县令背后所依靠的大山给挖出来,他压根不会在意对方是什么来路,他既然敢迎难而上,那是咬不死对方也会让之奄奄一息的。 所有的皇子们都在一旁听着,几天都没审出什么东西来,回去的时候萧谭脸上不无嘲讽:“五弟,你每天都让我们陪着你这么消耗时间只怕不太好吧?可不是谁都像你一样没什么事做,盯着一个县令胡思乱想。” 萧詹笑起来,轻蔑地看向萧谭:“四哥不妨看着,明儿就会有大惊喜。” 惊喜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看到本该在皇宫里批阅奏折的皇上居然亲自驾临此处,众位皇子的脸色顿时垮下来,今儿看来只有萧詹一个人出风头了,好在没让皇上听到他们奚落萧詹的话,不然少不了会挨一顿臭骂。 那县令见到皇上整个人变得更加来劲,不是哭就是喊说自己冤枉不已,他一心为民,五皇子怎么能稀里糊涂的把他抓来京城,丢下一城的百姓不顾实在是太荒唐了。 直到那两个本应该死了的祖孙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安静下来,面无血色,整个人瘫倒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颤抖。 祖孙俩见到仇人恨不得当下拆了他,听到自家的老宅被烧了,更加的激动和愤怒,将这畜生的所有罪状都说给皇上听,当着皇上的面此人不敢不认。 这等鱼肉百姓,滥杀无辜的恶贼不杀难以服众,只是萧詹却悠悠地说了句:“听说在我到江南之前,你让人往京城送了一批好东西,不知送到哪位大人府上了,毕竟从一个小县令被调到京城做官,想来这位大人本事不小。” 第四十四章 萧詹此言一出,不光在座的皇子们脸色骤变,就连皇上都惊了下,这天下太平靠得是几方势力互相压制,一旦有一方打破平衡,该头疼的就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了。 皇上对萧詹这一举动很不赞同,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阻止,萧詹已经命人将那日经手之人给带上了堂,这等用心若说没有周密的安排那是不可能的。就是这个不显眼的皇子,私下里居然知道这么多的东西,任是谁都没办法将他当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对待。 萧谭出声道:“五弟,父皇只是让你为这可怜的爷孙俩讨公道,你这么做是何道理?手伸的太长,当心最后反而伤到自己。” 安静的公堂之上,萧谭的声音有些突兀,但是他说的话并无道理,有些事情是禁不住深思的,而当今皇上最痛恨的便是皇子们结党营私,既然萧詹能查到这一步,暗中培养的势力想来不小,趁这个时候全数摊开在皇上面前,萧詹无法解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倒是好的很。 萧詹挑眉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怕的,这天底下百姓最痛恨的恶贼,若是不将他背后的靠山给抓出来,今儿打死一个保不齐后面还会出现千千万,激起民愤可不是你我动动嘴皮子就成的。而且四哥这般着急怕我去查后面藏着的那些人,怎么?难道那些人和你有所牵扯?” “你少血口喷人。” 萧詹冷声道:“那你怕什么,查!不将他们翻个底朝天,那也实在对不起差点将性命留在江南的自己。鱼米之乡,富硕之地,不知感恩,反而将自己当成一方霸主胡作非为,若不杀鸡儆猴,谁知道将来会闹出什么乱子。皇上,您说呢?有些人压根不会懂您的一片善心,这等没眼色的还留着做什么,您说是不是?仁慈不能治国,只会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更加无法无天。” 说话间一个妇人来到公堂之上,赫然是那县令的夫人,在萧詹的示意下,她开口说道:“他从李家抢来的家财如今全藏在县衙后面的花园假山后面,先前运了些奇珍异宝送来了京城。当时我也不知道他送的是哪位大人,还是有次他在外面喝多了酒,回来同我说的。他说京城中有位掌着兵权的皇亲国戚,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拉扯上几分关系,等将这些宝贝送过去,他就可以升官了。” 皇上眯着眼看瘫软在地上的臣子,冷笑一声,问道:“你与他夫妻多年,为何不顾昔日情分反而捅他刀子?” “我恨他,当初说娶我要对我好,可是自从他当官之后将我当摆设,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更可恨的是他将心思动到了他人之妻身上,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看不得他这般。哪天容不下我,是不是会将我踹到一边不管不问?我只恨我识人不清,一颗痴心给错了人,可是今世之错已经铸成,再没有反悔的可能,那我就不如带着他一起死,等到了奈何桥再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皇上顿了顿,没再说什么,这天底下最狠的人确实是这些女子,他不过问后宫之事但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后宫中的风云暗涌。 手握兵权的皇亲国戚是谁,其实压根无需多想,只是这会儿没人愿意说破。 萧谭原本还得意不止,这会儿却坐在那里发呆,大有魂飞天外的感觉,他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上看着坐在堂上的儿子,在心里叹了口气,先是韩家,这会儿是魏家,虽说都没有彻底将这两家给拖下水,但是这种无形中的打击却是不容让人小觑,伤筋动骨是一定的。 而且一个皇子咬着不放,没有将难题推在自己这个皇帝头上,那事情还是好办几分的。 这个小子到底有何能耐?难道他真的能将这些家族全数击溃而全身而退吗?苏相说不如让他试试,皇帝虽然有点动心,但是也不敢太过胡来,只是心里总有东西在蠢蠢欲动。 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审下去,回到宫中,皇上单独将这个儿子留下来,看着那张俊逸的脸,叹口气问道:“你知道得罪魏家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但是儿子不怕,我只想知道在您的心里,您是如何看待您的这些个儿子的?四哥还是六弟?他们是您最中意的继承人选吗?” 皇上又惊又怒:“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岂是你能知晓的事情?” 萧詹耸耸肩:“您知道时间眨眼即逝,别人想顺着时间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我觉得不够,我不想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来浪费我的时间。但是我若不反击,他们回来阻碍我,我不能容忍。所以我只想知道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要等到大乱的那一刻,才让一个合适的人站出来收拾残局?” 皇上被问到哑口无言,确实,一次伤筋动骨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缓过元气来,他生怕自己死之后这些儿子们不能守护好祖宗留下的江山。 皇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听面前的人沉声说道:“既然不放心,那看着我来做成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一个人。” “谁?” “苏和!” 父子两人就这般望着彼此,皇上眼睛里先是闪过一阵惊讶和不可置信,而后又觉得荒诞,怎么可能,他的儿子难道对谨之,这不是让全天下人笑话吗?苏相是自己的好友,若是给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对谨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萧詹冷了脸,沉声道:“您若是不给,那我只能自己去取。我需要强大起来,那定然有很多东西需要争夺,到时候若是有个伤到谁,您也别怪我。我只想要他,想要疯了,谁挡着我,我都不会让他们好过。” “你在威胁我?” “儿子不敢,只是没法子,我不能让任何人挡了我的路,纵使是亲兄弟都不成。” 第四十五章 那日之后,萧詹有大半月未得皇帝召见,而这个案子已经移交刑部主审。 “那狗官贪赃枉法,草芥人命,已经被押入死牢,苦命的爷孙俩与新任县令一起启程回江南,人死不能复生,重修宅院归还财产,至于之后事全看他们自己。那孩子吓破了胆,要是……” 与萧詹来说并不意外,不管年轻时如何文韬武略,到了病重衰老之年都会被顾及牵绊,现在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张狂无比的话,皇帝居然能神色平静地放他离开,心软是帝王之路最大的绊脚石。 良如有些担心:“主子,您公开叫板魏家,这次他们风平浪静地避过难关,会不会?” 萧詹冷面如玉的俊脸浮现一抹残忍笑意,当年魏家当家人的头颅被他挂在城门外示众,他的好四哥逃命在外还要诅咒他不得好死,手上沾染无数鲜血,成千上万的人会化作厉鬼来索命,可他成了最长寿的皇帝,不过是些不值得放入眼中的牛鬼蛇神,等哪天他真的烦了,即便有皇上护着,他照样端了他们的老窝。 自从回京到现在,他再未见过苏和一眼,那人本来就是个娇气爱记仇的性子,一路上被他吓破了胆子,这会儿更是躲得远远的,即便他到了苏府也见不到人。 和他玩?苏和若是聪明些,就不该和他划清界限,以为躲就能万事大吉?这个天下尚且是他的囊中之物,更何况苏和不过是万千百姓中的一个。天下广阔,不管苏和逃到哪里,他都会找出来。 既然没人能懂他的爱之深,那他不会再同任何人解释。 “派人到苏府盯着他,过几天我会去拜访,你猜,他会不会让我进那道门?” 良如莫名的感觉到一阵寒意,主子冷笑的表情实在太过吓人,再加上这一路上主子被苏小公子伤心后的反应,他可不会傻到这会儿去充当什么说客,应下了。 苏和坐在自己院子里看着头顶黄叶慢慢随风落下来,放到嘴边的茶水已经冷了,抿了一口,嫌弃地扔到一边。 “这么急地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苏和站起来迎阿姐进来,姐弟两人沉默对坐一阵,他才缓缓地将那些难以启齿地话吐出来:“阿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五皇子说喜欢我,想同我如夫妻在一处过日子。我觉得甚是荒唐,便拒了,一心远着他,可他偏不让我好过,我怕他不死心继续纠缠我,这种话我也不敢和父亲说,我这阵子总是惶惶不安,生怕他出现在我面前。阿姐,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让他绝了念头?” 苏棠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五皇子立了功,如今在京城里被众人提及,一时风头大盛,谁能想到这般人物竟是个断袖?弟弟虽然生得漂亮,却是苏家的金疙瘩,是要延续苏家香火的,断然不可能…… “我看父亲倒是很欣赏他,夸他有才学有本事,你这话便是说给父亲听,父亲也不见得会相信。只是你才回来不久,母亲还挂念着你,天天要看到你才能安心。眼下唯一的法子,暂且先看看,如果他是一时兴起,兴许过几天就忘到脑后了。” 苏棠的话音才落,外面的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小姐,公子,方才有位宫里的公公来传话,说是五皇子明儿要来府上拜访,还送了些外邦进贡的瓜果来让主子们尝尝鲜。” 苏和一听到五皇子三个字眉心皱得紧紧的,像是见了什么凶险之物的表情。 苏棠顿了顿,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看着弟弟苦大仇深的样子,苏棠叹了口气:“要不你今儿启程回老家躲一阵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我寻着合适的时机同父亲说这事,由父亲出面和皇上提,定不会有事。你光长了年纪,心性还是如孩童,遇事也只知道慌。我的傻弟弟,去收拾收拾,父亲那边我去说。” 他们苏家虽然是皇上眼中的宠臣,但是说白了,臣无与君斗的理,五皇子之前不得圣上宠爱别人也只敢在背地里放刀子,谁敢明面上顶撞皇子?而现在皇子生出了过分的心思,且苏家是注重颜面的家族,如何都不会让天下人指指点点,避开成了唯一的法子。 苏和对阿姐最是信任不过,当即起身回屋里让身边的下人收拾衣物,之前舟车劳顿后掉的肉才稍稍补回来些,这次也顾不得许多,听阿姐的就是。 匆匆忙忙收拾好,连父母都来不及见,宛如丧家之犬般往府外走,哪知还未走到府外撞到了人身上,只听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带着戏谑还有吓人的阴冷:“谨之匆匆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 明儿才来府上的人这会儿出现在自家院子里说明了什么?苏和这会儿可不傻,脸上一阵白一阵黑,这个人疯了,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苏家安插眼线,顿时气道:“萧詹,你疯了?皇上都不会在我家……你居然敢?” 萧詹狭长的双眼眯起,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压低声音:“我要是不安插眼线,如何能这么快得知你想躲得远远的,不想看到我?嗯?我那天还问良如,你会不会让我进你家的门,看来答案是不许了。” 苏和的手腕被他紧紧地扣住,痛意从皮肤表层一直渗透到心里,他本就是娇贵的人,这会儿疼得直冒冷汗,只听他靠在自己耳畔,柔声说道:“你不许我进门自然这辈子也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这人等的久了,耐心虽好,可与你却没那个耐心。所以我打算带你回去,我们好好说说话。” 苏和还没回过神人已经被拉着往出走,他想喊,但是萧詹借着勾着他肩膀作掩饰将他的嘴捂得紧紧的,力气大的让他挣脱不开。梦中萧詹是在沙场搏命的人,一直跟随在他身边杀敌的那把佩剑,哪怕再重萧詹也挥舞自如。 府外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苏和被粗鲁地塞进了马车,那人跟着坐进来,声音倒显得柔和了许多:“我会让人告知苏相,你到宫中小住。想去哪儿玩都可以,我陪着你。” 苏和又急又气又怒,偏又拿他没什么办法,无力地嘶吼:“你到底想做什么?我父亲要是知道你的心思,不会饶了你。” 萧詹挑了挑眉,怜爱地摸了摸苏和的头发,笑着说:“苏相知道又如何?我那日已经同父皇说过了,这天下你才是我最想要的,他给更好,不给,我自己抢。乖,有我护着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不过最好聪明一点,不要越过我,不然我会生气。” “你真是个疯子,天底下的人会唾弃你。” “那又如何?” 第四十六章 苏和眼睁睁地看着街边景物倒退,在街上行走的人也越来越少,进入视线的是守在宫门前面无表情的侍卫,手里的兵器在阳光下释放出刺眼的寒光。 萧詹再快到皇宫时心情越来越好,俊逸的脸上含笑,前方马车不许通行,巡逻宫廷护卫看着苏家小公子脸色难看的被五皇子扣着手腕大步往前走,只当是这位小公子娇气又不讲理,行过礼便离开了。 只有苏和自己知道扣着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有多重,痛麻痹了他的一切,让他连控诉这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宫廷里多的是人,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传遍了五皇子和苏小公子亲昵走在一起的消息。 苏棠没想到自己刚见到父亲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随后赶来的良如公公给抢了先:“相爷,五皇子想请苏小公子出去玩耍,在回京之前就说好了的,等过几日就将小公子送回来。” 苏相不疑有他,笑着说:“五皇子还是不要同他混在一处,这小子没什么长进,只知玩乐。” 良如想到自家主子那日的神情,强撑着笑:“五皇子自小没玩伴,到这般年纪也只有小公子一个朋友,偶尔放松并不是错,兴许时间久了,小公子也愿意听劝,到时候为相爷分忧解劳。” 苏棠拧着眉头看父亲和良如谈笑,等人走了才急迫地说:“父亲,您不能让弟弟和五皇子玩在一处。” 苏相打心里对五皇子很是欣赏,闻言不解道:“为何?” 苏棠看着父亲悠哉地倒茶,叹口气道:“那五皇子有断袖之癖,他是瞧上了弟弟的好相貌,这一次去江南,弟弟受了诸多委屈,他一个好好的儿郎,再怎么娇气也不会连人样子都没了。他前脚还和我说怕五皇子想回老家躲一阵,哪知道不过转眼五皇子就找上门来了,弟弟这会儿肯定胆子都要被吓破了。父亲您快帮帮弟弟吧。” 苏相显然不信,笑道:“你也别太惯着他了,这孩子惯会油嘴滑舌没个正经,五皇子怎么可能会是……五皇子能让他收收性子也好。” 苏棠打从心底觉得弟弟不可能说谎,继续道:“那五皇子说想和弟弟做夫妻,在路上也对弟弟不轨,您若不管,我这就去找母亲。” 苏相一听被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给呛了个正着,赶紧说:“成成成,但是你要知道,说这种话是要讲证据的,污蔑皇子罪名不小。待为父查证过之后再做决定,五皇子是贤雅之人,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且放心。” 苏棠又急又无奈,恨不得当下跑到皇宫里去将弟弟给揪出来,但是父亲也说的有道理,若是没证据,她这般污蔑皇子,传出去还是苏家吃亏,只能强忍着担心退下去。 第二天苏相进宫面见圣上,君臣商讨如何应对邻国不时对北疆的骚扰和掠杀,彼此都觉得这次只能派魏大将军带兵讨伐,本朝已有数年未起战事,且兵权大半被魏大将军捏在手中,哪怕是作为帝王也不得不忌惮。 “如今兵部官员和那些将士全都以他马首是瞻,朕这个皇帝倒成了个摆设,大敌当前,朕哪怕心里再不受用,也得带着笑去求他出兵。只怕魏家的胃口大的很,想借着这个机会逼朕抬举魏贵妃和老四。每每至此,我便恨这韩家不争气。” 苏相叹气道:“大敌当前,容不得计较这么多,皇上唯有忍才成。老臣想,这次不如让五皇子一同前往。” 皇上拧起眉头,思索片刻,却未说什么。 倒是苏相劝道:“孩子长在眼皮子底下终究难成大器,倒不如放他们出去历练,五皇子说不定能让您看到意外之喜。” 皇上想起这个儿子也是头疼不已,好一会儿才说道:“苏相,朕实在有愧于你,萧詹这混小子,实在是猖狂。那天他来见朕,说了许多混账话,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他竟向朕求你的爱子苏瑾之。” 苏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原以为是小儿胡闹,谁知…… “这怎么成?太过胡闹。昨儿五皇子将谨之带入宫中,深夜未归,这……皇上,老臣就这一个儿子,虽不盼着他有大出息,这辈子只想他能安稳度日,不被烦心事所扰。还望皇上看在老臣这些年勤勤恳恳为朝廷效力的份上,庇佑我儿。 ” “朕亦觉得荒唐,这次……你且回去等信吧。谨之会安然无恙地回去。” 萧炎正在书房练字,这阵子他们不用去相府,眼下也没什么事做,他便练字修养心性。在听到五哥和谨之关系甚好地走在一起时,他的笔顿了下,墨汁滴在纸上晕染出一个大的黑点,他向来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这张字白写了。 谨之从江南回来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当初那封信中的字句他全都记在心上,只是一直未有合适的机会出宫看谨之,他不会相信谨之会放弃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他本就饱受折磨,也不知道侍从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现在整个宫廷内外都知道五皇子是个断袖,把苏小公子抓进宫里来是为做不轨之事。 萧炎听罢只觉气血上涌,二话不说直往五哥的寝殿疾步而去,萧詹是不是断袖他不在乎,但是萧詹不能伤害他的好友。如果早些知道昨天他就会将谨之救出苦海。 只可惜,他连人家的寝殿都未进去便被挡住了,任凭他如何气急败坏,这些下贱的宫人只会说一句:“六皇子还是不要惹我家主子生气的好,不然您在宫里的处境只会更难。” 他堂堂皇后之子如何能被这些下人给轻视了去?不管不顾地往里面闯,口中更是不住地嚷嚷:“萧詹,你放了谨之,你自己是肮脏之人,何故拖累于他?” 彼时萧詹正身着里衣,一头乌亮的发未竖起,端着慵懒舒适的姿态,眯眼看着躺在床上不理他的人,轻声哄着:“难不成你想饿坏自己?将你带进宫里来我也没对你做什么不规矩的事,你又何故气成这个样子?谨之,我要真想做什么,你今儿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给我甩脸色。这是我特地吩咐御膳房的厨子做的,全是你爱吃的,当心凉了。” 萧詹的话音才落,萧炎难听的咒骂声从外面传进来,本来躺在床上的人蓦地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外面,十足的刺眼睛。 萧詹冷哼一声:“我这个六弟倒是好大的威风,到我这里来撒脾气,怕是忘了这宫中的主子是谁。”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脸上满是嘲讽的笑:“这么一说这宫里的主人确实不是我,从我年幼之时,每个宫里的娘娘皇子们都能来教训我们,进出此处如无人之地。以前我不在乎,但是今儿,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能落了这个面子?” 苏和想说什么,但是这人生得高大,很快消失在视线中,他只能下地,急匆匆地穿上外衣追出去。他只是不想萧詹欺负萧炎,萧炎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如今这般狼狈已是艰难,若是再被萧詹欺负…… 苏和只是想出去劝劝两人不要吵,却不想他还未站定就看到萧詹竟一脚踹在萧炎的胸口上,温雅爱笑的萧炎,尊贵的皇后之子就这般被踹飞了出去。 “萧詹,你太过分了。” 萧詹嗤笑一声:“过分?他若是真将我这个五哥放在眼里,那他就该照着规矩来见我。谨之,你不能太偏心,为何他是人,我却不是?我从小吃了那么多苦头,他们都说我是活该,所以我就要忍受他们笑话我?咒骂我?听到了吗?他刚才骂我是下贱之人。” 苏和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许久才说出一句:“这也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气头上,做哥哥的怎么能和弟弟这么计较?” 萧詹刚想说什么,却听他的好母亲从里面出来跟着附和:“阿詹,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弟弟呢?难道你还想让娘因为你而挨打受气吗?人活着是活脸面的,你不能只顾着自己,更不能这么自私。” 萧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肩膀颤抖:“难道是我错了?罢了,罢了,将她带回去,无它事不许出来。至于我的好六弟,把他丢出去,这里可不是他的家,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萧炎眼睁睁地看着面目凶狠的萧詹拉着谨之进去寝殿,他胸口疼痛,却又恨自己无能无力。 苏和再没有开口说过话,他只觉得窝囊,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关在这里连跑都跑不出去。 每天对着这个疯子,他实在是度日如年。 好在没多久之后皇上派人来传话,苏和悬着的心总算平复下来。 他想回家,可是良如站在他旁边笑眯眯地说:“苏小公子还是安心住着就是,不要乱跑,若是有个磕碰奴才也不好交差。小公子,奴才还是那句话,您多顺着点我家主子对您没坏处的。” 第四十七章 “邻国骚扰我朝边境,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朕已命魏长青挂帅出征讨伐,此番你跟随历练务必用心。这也是苏相的意思,你可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许。” 萧詹原本低垂的头抬起,望着站在皇上身侧的苏相,眼底一片平静。有些事他们心知肚明,他爱护谨之,苏相赏识他待他好,所以他更加在意苏相的想法。 到底是陪伴帝王多年的老人,面色平静不见半点破绽,以至于萧詹猜不透此时的苏相到底是何种心思。 前世魏长青带兵出征,虽说将敌人驱逐出境保护一方安宁,若是抓住机会长驱直入敌方王廷,大齐国也不会在乱成一团时腹背受敌。 先前他给了魏家上下很大一个不痛快,自己赤手空拳,定然会受刁难,如此倒是无妨,偏他不能忍受手下无兵将可差遣,萧詹什么没见识过,不需要别人来教他如何行事。 “恳请皇上将京郊的精兵给儿臣差遣。” 坐在上首的皇上先是一怔,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不知是不是眼花,他竟看到了萧詹身着龙袍,头戴冕旒,一身尊贵祥和之气萦绕,朝臣跪拜的情景,身子忍不住晃了晃。 怔楞片刻,点头道:“依你便是,下去吧。” 待人走开,皇帝身子一歪,掩唇咳的面色通红。 苏相面色一紧,刚想出去让太监传御医,却被皇上拦下:“无碍,不必叫那些人来心烦。朕这个儿子,可真是一点儿都不重规矩,这天下间也只有他敢这般和朕开口要东西,可朕竟找不出半点不给的理由。也是,他连皇位都敢要,更何况这数千兵马。旁的儿子个个不争气,我们都上了年纪,护又能护得了多久?五儿一直不亲近,最怕他是表面做派,骨子里是个混账,万一看走眼,朕怕是要成这江山的罪人了。” 苏相沉吟片刻,说道:“臣倒是觉得皇上过忧了,五皇子靠不靠得住,且看他从边疆回来能给皇上怎样的惊喜。老臣识人无数,五皇子面目沉稳大气,虽冷清不易亲近,却心怀仁慈,与大事上拎得清是非轻重,虽……” “虽然他对谨之怀有那般龌龊心思,你亦觉得他能担重任?” 苏相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苏和在萧詹的寝宫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听外面的人说他已经面圣回来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人倒是没往这里跑。 一直等到天色黑下来,他的肚子已经饿得直叫唤,先前伺候他的太监竟然也没送吃食过来,等了半天倒是把良如给等来了,两手空空,后面也没个提食盒的人。 “小公子,我家主子让送您回府上,这两天多有怠慢,等往后再和您赔罪。” 苏和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狂喜,也不管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咧嘴笑道:“这便走,不必赔罪,我与你家主子身份有别,怠慢也是应该的,良公公不必送了。” 良如只得站在那里看着这位小公子好似逃难一般离开,叹了口气,下意识地看向自家主子所在的位置,那如玉如画的容颜上是止不住地落寞。这个小公子可真是个不会分辨好坏的白眼狼。 苏和快步离开这处偏僻的宫殿,想起才因为自己而受伤的萧炎,咬牙转了个方向去探望萧炎。 虽说宫里规矩多,但那是对寻常人的,眼前这位苏小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父亲得宠,他讨宫里的各位主子喜爱,更何况只是来看六皇子的,没道理拦着不让进,谁人不知道这两位可是真正好到能穿同一条裤子的。 自从皇后被罚禁足思过之后连萧炎的寝殿也变得凄冷起来,苏和已经到了门口,当差的太监和宫女这才发现他,可见平日里照顾萧炎是何等不上心。 萧炎是真正被捧在掌心里疼大的皇子,谁能想到这会儿却尝到了冷落滋味。 等见到人,苏和更加愤怒,真是一帮狗奴才,人躺在床上烧得说胡话,旁边竟然没个人伺候。 “还不快请太医?六皇子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一个一个全都等着去死牢吧。” 萧炎到底没烧糊涂,睁开眼看到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苏和,嘴唇发干,两眼无神,却挡不住他满脸的欢喜:“谨之?你怎么来了?你没事吧?” 苏和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事情?倒是你莫名其妙地挨人一脚,病成这样都没人管,万一出个事可怎么办?你是皇子,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萧炎无奈道:“我算什么尊贵人?如今没了外祖家,母亲不得宠,在这宫里我成了人人嘲笑的落魄人。谨之,我如今只能与你说这些话,我对权势富贵没有任何想法了,是不是我丢开那么些人就能放过我们?当初我们说好,我弹琴吹笛,你作画写字,寻个山清水秀的地界,平静度日该多好?” 若是以往苏和依旧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苏小公子,他会觉得这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而他现在自顾不暇,萧詹那条饿狼一直对他虎视眈眈,他身后的家人们能护他多久?若是萧詹卑鄙到害自己的亲人…… 苏和觉得这话太过残忍,还是认真地说给萧炎听:“阿炎,我们得学会自保,坏人不会因为我们投降而心慈手软。明哲保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明白了吗?不要和五皇子做对,以后离他远一点,听我的,行吗?” 眼下看来皇上器重五皇子,父亲看好他,将来谁做皇帝还真不好说,不管是谁,萧炎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所以在这场皇位争夺中,他谁也不要得罪,活着比什么都好。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血腥画面让苏和头晕目眩,等到太医来为萧炎看过病,他这才起身离开。什么时候回到府上也忘了,分明饿得很,到最后只是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睡梦中他看到萧詹穿着一身盔甲,腰间别着一把剑,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突然有个身着异服的士兵朝他举刀砍来,他利落地拔剑而出,眼睛眨也不眨地将那个人的头颅斩下来,沾染了血的男人更加的可怕。 只是这会儿显然不是他夺天下的场景,苏和只听他和身边的人说:“追,不灭了他们不回大齐。” 第四十八章 那把剑对苏和并不算陌生,之前梦中有关厮杀打斗的场景都会有它的存在,只要闲下来萧詹都会满目温柔地细心擦拭,偶尔也会说些听不清的话,好像这把剑是他的人生挚友,可以分享任何秘密。 这把剑的名字为断流,是由大齐国最有名的刀匠周机子最得意的大作,天下间有无数人慕名而来都未求得,却不想竟选萧詹为主。 这一整夜,苏和只看到萧詹坚毅有力的手臂挥舞着哪怕被鲜血浸染都挡不住的寒芒与嗜血,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死于萧詹之手。 那双杀红了的眼,紧扣着他的心。 他是被青檀给摇醒的,睁开疲惫的眼,外面天光大亮,原来已经正午了。 苏和揉着眉心坐起来,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然说不出一句话。青檀端过茶来:“先前已经叫了您几回了,您都不醒。今儿魏大将军和五皇子要带兵去守边疆,城门外围满了人,我还以为您会想去看看,哪知道您居然睡着不醒。” 要走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只盼着那人长住边疆这辈子都不要回来才成。只可惜,这天下都是他的,不过是妄想罢了,除非这一次萧詹死在外面。 自己心里居然会生出这种想法,先把他给吓了一跳,他曾经是真的怜惜萧詹的出身,受人轻视,还将委屈压在心里不说,当初萧炎冲他发脾气,他还埋怨萧炎不够大度,如今变成这样,他只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天真的可笑。 “有什么好看的?立了功也是人家的,和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有什么关系。去备水,我饿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望母亲,” 不管怎么说萧詹离开京城他也能过一阵松快日子,不然好似身边总是藏着一双眼睛无时不刻地盯着他,让他寝食难安,也许他能想出完美的法子避开这些麻烦。 也许真远离这些浮华富贵,寻一处云雾缭绕,遍山桃花,两间小木屋,再围个竹篱笆,养几只鸡鸭,开出块小菜地,听风声雨声,日出日落,对月饮酒谈心,若是有一二朋友来访,那是再好不过,这正是逍遥似神仙的好日子。 心里起了念头,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说给阿姐听,等到了前面才知道阿姐今儿回家去了。 苏和像个小孩子一样坐在母亲身边,笑着说:“昨天去宫里玩了,所以没陪您,今儿这不是过来了吗?娘,您想不想出去看看?” 苏夫人看着儿子好看的容颜,心里无比欢喜,这个孩子长得最像自己,长得好人也单纯,也不枉费她劳累一回。 “外面的好景全都在娘的心里记着,这大齐国最好的风景你父亲全都带我看过了,所以这些年躺在床上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缺憾,想想以前的那些事儿,就高兴了。我儿如今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和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苏和是真的没有想过成亲的事,他看那些姑娘打扮的娇美妖娆,身段婀娜多姿,也不过是路边的杨柳而已,不值得让他放在心上。所以这会儿母亲问起来,他也只是说了句:“儿子心里并无喜欢的姑娘,在您身边做孩子不成吗?您要赶儿子走吗?” 苏夫人怜爱地抱着儿子,笑道:“你个混小子,嘴里就没好话。” 萧詹锐利的眼在人群中扫视一眼,哪怕就算是良如已经告诉他苏和不在,他还是心怀期盼,万一苏和想起之前两人的情分呢? 只可惜,事实再一次告诉他,他们之间那点本就脆弱的关系,被他的焦急和渴望全数磨光了,现在谨之对他只有害怕,如今怕是巴不得他赶紧离开,不打扰才好。 萧詹将眼底奔涌而出的阴鹜之色压下去,平静地看着那些人,好奇的百姓,出来相送的大人们多是为了拍魏大将军马屁的人,在看身边这人趾高气昂,傲慢不可一世的德行,宛如跳梁小丑。 听完皇上鼓舞士气的话,大军开拔,萧詹扯着缰绳策马转身,竟是没有半点留恋。 这一次交战,敌人不过垂死挣扎而已,这块到嘴边的肉,他一定要吃下去。 皇帝看着那道消瘦又坚毅的背影连头都不曾回,他们父子俩数十年如陌生人一般,如今哪怕他想靠近问问那个孩子心里苦不苦,想来也不需要了吧? 求而不得之后是失望然后是绝望,再之后便是彻底抛开,哪怕没有他这个父亲再身边,这个孩子依旧长大,而且并不比其他的孩子差,聪明、心怀城府、有手段,如苏相所说,这一次这个孩子会给自己多大的意外? 他又忍不住担心,萧詹会不会怨恨自己这个父亲将他丢在居心不明的魏大将军面前?如今皇权已经有些压制不住拥兵自重的魏家人,若不是宫里还有个魏贵妃和皇四子在,只怕君臣早已经撕破脸面了,什么情深义重,不过是糊弄世人罢了。 萧詹之前才与魏家结下梁子,姓魏的心眼小,定要借机报复,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受得住一番磋磨,不论其他,只要能平安归来就好。 几天过去苏和的日子倒是过得美,吃喝玩乐,依旧是纨绔公子模样,今儿他陪六皇子到街上去逛了逛,许是许久未上街的缘故,平日里那些瞧不上眼的东西都觉得新奇,小贩的吆喝声都显得亲切。 喝茶听曲儿,晚饭是在一家新开的酒楼吃的,据说厨子是从南边来的,味道十分正宗,来捧场的客人络绎不绝。 两人喝了几坛杏花春,酒意上头,脸颊也微微发红,吃饱喝足,勾肩搭背地从酒楼出来,这才分开各自回家。 此地离相府不过几步远,苏和便没让人在外面等着,自己就着沿路铺子挂着的灯笼借光回家,摇摇晃晃如以往再街上看到的醉汉无异,那时他还说这般人最是不庄重不像话,自己喝醉酒这话倒是算不得数了。 前面连个人影都没有,倒是入眼的房子有了重影,抬起手刚想抹一把脸,不知道为何心里的突然升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好似有人在暗处盯着他的感觉又来了,四处查看一遍不觉有样,难不成是他多心了? 好在没多久他就回到府中,悬着不安的心总算平复下来,好半天功夫可算晃回自己的院子,叫了几声青檀都不见他应声:“难不成是先睡了?真是越来越会偷懒了。” 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原本黑乎乎的屋子突然亮起来,烛光刺眼,他好半天才适应。 他放下袖子的那刻,听到不远处响起一道不该存在在此处的声音:“回来了?” 第四十九章 苏和的酒意因为这句话瞬间散尽,身体也紧绷起来,若不是烛光太过模糊,能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 萧詹几天前就已经随大军去往边疆,为何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自己房里?而且这是相府,这个人竟然敢…… 坐在对面的人起身,慢慢地走到他身边,纤长的手指挑起他的下巴,举止轻浮,眼睛里却装着风雨,好像下一刻就能变成汪洋大海。 “我和你说过,不要理六弟,为什么不听话?我不在的日子,你日子倒是过得潇洒,吃喝玩乐,方才还同他玩到这般晚才回。苏瑾之,不要试探我的耐心。既然你这么不乖,不如和我去边疆,让你看看什么才是性命相搏,不知天高地厚惦记别人东西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苏和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害怕,气息不稳,连声音都结巴,更多的是如孩子般的茫然:“五皇子,我好像没什么地方得罪过你吧?我们非一路人,你做你的事,我过我的少爷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可成?我贪生怕死,也没什么大志,心中挂念家人,不想去边疆。看在昔日同窗一场的份上,愿五皇子早日得胜归来。我父亲乃是当朝一等重臣,您这般擅闯我家府邸,着实说不过去吧?” 萧詹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更像是索命阎王:“看来你今天是不打算乖乖和我走。” 苏和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他给敲昏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好像靠在火热的怀里,路途颠簸让他有些难受,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又陷入昏睡,等到真正清醒过来,人已经在马车中,旁边堆放的都是麻袋,看样子像是粮草。 苏和错愕地发了会儿呆,终于明白过来,此刻他已经离开京城,而且已经追上了赶赴边疆的大军。 再看自己身上穿的是士兵的盔甲,哪儿还有什么锦袍绸缎。 这个萧詹,让他扮作了押送粮草的小兵。 外面天色暗沉,透过帘子还能看到火把的光,路上十分不平坦,他被颠得浑身难受。 “五皇子也真是贵,不过一辆装粮草的马车怎么还让人这般小心翼翼地看护?难不成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苏和就算未入官场,也知道说这种话的定然不是一般小兵,而是在军中有点身份的人。 “谁知道?咱们将军可不待见这个人,这阵子再京城中可是出尽了风头,四皇子和宫里的娘娘早就不痛快。看吧,这次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呸呸,这种话还是不要乱说,当心招惹上麻烦没人救得了你。” 苏和揉着眉心,所以魏将军是要趁机对萧詹下狠手?那自己这个无辜的丞相之子在这里算什么回事?他才不会认命,更不会如萧詹的意。 他们之间的那点破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粮草在军队后方,后面跟着的士兵虽多,到底赶了这么久的路会疲惫,他刚才往外看了一眼,就着火光能看到有些人闭着眼睛走路,分明是累极了。 苏和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下马车,哪想到刚掀开帘子,一只脚还没挨着地面,就看到□□的枪头抵着自己的下巴,那人面无表情,一看就是难说话的样子。 苏和叹了口气,只得乖乖地回去,边疆夜凉,既然逃不出去,他能躺在马车里不费半点力气还得感谢萧詹体谅自己? 睡得久了,一直到天亮都没什么睡意,而这一夜不管他怎么琢磨都没想到能逃跑的办法,别的不说,光外面这个盯着自己的倔驴他就处置不了。 到了中午,大军终于停下来起灶生火,苏和正想自己要不要出去,只觉帘子被掀开,一道光钻进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讨厌痛恨的萧詹。 “要不要下车去转转?一会儿开饭。” 苏和确实需要解手,想他自小是斯文优雅的贵公子,居然当着万物的面这般,着实是羞耻。 行军伙食倒是不错,竟然还有肉,苏和啃着肉干就着粥,吃相有些太过急了,他从没有这么饿过,连这种平日里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东西竟然都吃的津津有味。 这边没什么人靠近,萧詹吃东西不紧不慢,看起来十分文雅,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兴的,脸上带着笑。 苏和本来就不是个喜静的人,已经有好几天没人和他说过话了,虽然跟前的这个人太讨厌,他还是不高兴地问出来:“魏大将军竟然不管你?行军在外,他才是说了算的那个人,你将我带来,到时候只要我和他诉苦,你少不了苦头吃。” 萧詹轻笑一声,哪怕苏和的话很不中听,他也不生气,只是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难得你我能单独相处,你偏要说这些话来恶心我?不让我难受你就心里不痛快是吗?” 苏和没再开口,但意思正是这般,萧詹让他不舒服,他就要萧詹不痛快。 萧詹见他不开口,只得出声道:“我,轮不到他来管,这阵子先委屈你,待进了城,我给你寻个地儿,你好好的歇几天。等到了前方就只能过苦日子了,你什么都不要想,也别怕,我会护着你。” 苏和心里的气和不痛快再度涌上来,恶狠狠地说:“说的好听,那可是送命的地方,你让我如何不怕?我怕见血,也不想见刀枪,你这种人,真是惹人厌,凭什么轻易决定别人的事情?你以为你是谁?” 萧詹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不止,可是偏这样竟然没人敢回头,他指着身边的一切:“我是谁?这里的人全都听我的,心怀异心之人的下场,你往那边看看。” 苏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树上挂着两个衣着不凡的人,不咸不淡地说道:“他们既然认魏家那条老狗,那我就让他们在这里看着,到最后从这里经过的人会是谁。他们想要我的命?倒不如说我赏他魏家一个忠贤之名,谨之,我的耐心已经用完了。” 苏和品出他的意思,更觉得害怕,这人心里居然藏着那么险恶的用心。 苏和本来打算在城中钻空子逃出去,再次证明那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而已,他周围总是有许多人守着,他插翅难逃,只得将心歇下来。 说好让他多休息一阵子,萧詹中途反悔,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他离开,越往前走越显荒凉,战事中才有血腥味和残忍已经扑面而来。 如今他也有马可骑,当年他曾和阿炎说起有机会要来边疆赏什么叫大漠孤烟,今儿终于得见,只觉得万分凄凉,也不知道在自己失踪后,父母怎么样了,还有阿姐,阿炎呢? 到了驻扎营地,苏和总算见到了魏大将军,虽然是行伍出身,体格健壮,声音沉稳有力,只是这些居功自傲,显得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听听那口气,本是为皇上办事,他却一副战胜后的赏赐都是从他口袋里出一般,狂傲自得,将来只怕不得善终。 萧詹笑着说:“他就在你面前,你不同他去告状?” 苏和冷哼一声:“只怕你早已经想好了应对法子,我撞上去不过是自讨没趣。你有本事一直这么猖狂,待回京之后,我父亲绝对不会放过你。” 萧詹只是笑,并不说话,那双眼睛里散发着怜爱的光芒,好像对于苏和的一切都能给予万分的包容。 苏和被安排与萧詹同住一个帐中,扭扭捏捏半天终于到了熬不住的时候,可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处,萧詹已经提前霸占了。 当年在寺庙中他也睡过地上,但是最后还是挤在一起去了,萧詹明显就是存着这个意思。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被褥可让他往下铺,除非他就这么躺下去。 “行了,过来吧,行军在外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 苏和最后还是过去了,好在营帐里睡觉的地方宽敞,他刻意不和萧詹靠在一起,实在熬不住睡着了。 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萧詹的人影了,还是良如从外面进来说了一句才知道原来昨儿晚上萧詹带兵去探查敌营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苏和安静地吃完饭,什么都没说。 倒是良如闲不住嘴,趁着没事做的时候抱怨道:“魏大将军真是坏心的很,当我家皇子年轻就随便欺负,分明手下就有能干的探子,偏要让主子去。还真当别人不知道他们的那点心思,一家子看着是贵气的人,说到底还是心眼小,实在是上不得台面。早晚有他们哭的时候。” 苏和淡淡地说:“你怎么就不知道到最后是你们哭呢?带兵打仗,五皇子懂什么?” 良如没多说,但是却一脸自信:“我家主子自是不同,小公子难道不知道我家主子是要得天下的人?” 苏和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只是道最后却笑不出来了,有什么可笑的呢?本来这个天下就是他的。 第五十章 萧詹在中午的时候才回来,一身铠甲,意气风发,眉目有神满含威严,在帐外同身边的人交代了什么才进来,看着坐在桌案旁边面无表情的人,笑道:“可用过饭了?” 苏和没有抬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萧詹也没逼他,自己脱了外面的盔甲挂在衣架上,在他面前坐下来。 良如已经让人送了午饭过来,苏和用余光看了一眼,只见是几块大饼一碗青菜和一碗粥,比自己吃的要寒碜许多。 萧詹将苏和眼底的意外看在眼里,笑着说:“行军在外,有什么吃什么,只有大官才吃得到好的,你如今管着我,我不敢惹你,自然得让你吃好喝好,免得你娇性子一上来,到时候难受的还是我。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和良如说,让他去办。” 苏和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萧詹,再怎么不情愿,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胡来,帐外是将要到沙场拼命的人,那些人也许一辈子都吃不上什么好的,他一个没有半点功劳的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往后我也吃这些就成,在这帐子里混吃等死的人,吃好还是吃坏也没什么不同。” 萧詹嘴角的笑僵住,随即只是自己低头吃东西,没再说什么。早知道苏和心里的气还没消,自然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萧詹的饭还没吃完,魏大将军那边派人来传说是有要事相商,他二话不说丢下碗筷起身出去了。 苏和在一边看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同情他,说到底萧詹也不过才十几岁,城府再深也免不了被那些仗着自己年纪大就随便使的人欺负。 此地极北,一到夜里如冬天般寒冷,他昨天晚上虽然没醒,却也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身体都是蜷缩在一起的,睡得实在不舒服。而萧詹昨天晚上竟然还出去查探,回来才吃了口饭又被叫走,这身体怎么受得住? 梦中的萧詹便是靠着忍才得到天下,想来这些与他来说压根算不上什么。 此刻他出不了营帐,萧詹怕他跑,所以由良如在外面亲自盯着他,而他也没什么出去的想法,他自己厚着脸皮,但是爹娘不同,他不能让爹娘跟着蒙羞。 如此过了两日,良如在给他送饭的时候说了句:“用不了多久就要起战事了,两边全都憋着劲,一场定胜负。” 苏和才不信,打仗这种事总要持续许久才能见结果,他只希望快点结束,要是等到下起了雪回家就更遭罪了。 之后的一天夜里,苏和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醒,借着烛光,他看到萧詹已经穿戴整齐,将一套盔甲递给他:“穿上,别看样子普通却是好东西,我带你去看什么是真正的刀光剑影,上阵杀敌。谨之,我很厉害的。” 在外面的良如嘴角却带着苦笑,主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就算厉害又如何?如今掌着兵权的人是魏大将军,这个小心眼的人已经明里暗里给主子下了许多绊子,就像这次五皇子带兵冲在前面,不管是胜还是败,魏狗贼都已经想好了法子来对付主子。 主子明明知道却还要由着他们欺负,眼下竟然还要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小公子,这不是胡闹吗?主子真是疯了,连搏命都舍不得让苏小公子离开自己半步。 萧詹可不管苏和愿不愿意,见他傻傻地站在那里不动,自己主动帮他穿:“一会儿你就站在我旁边,有专人护着你,我拿下主将的人头给你看好不好?” 萧詹知道让苏和舒心的法子,但是他一辈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在沙场上的勇猛无敌,几年之后才会遇到的对手,他这次就让他们臣服,年年来朝进贡,也让苏和知道只有自己才能护他一世张狂。 苏和对死和血腥味充满恐惧,尤其是将梦中的一切变作现实,他更是本能的拒绝,摇头说:“五皇子,我被你胁迫来此地,无路可走,你不觉过分?我是胆小如鼠之人,没您那般气魄,您不要为难我。杀敌赚功名那是属于有志之士,苏和不是。” 萧詹用带着冷意的指头摸上那张脸,笑着说:“由不得你。” 苏和被他几乎粗暴的穿上那身据说刀枪不入的铠甲,而后被抓着后领跟提东西一样被提了出去。 阳光下萧詹的脸上带着轻松笑意,再没什么能比和喜欢的人同生共死更让他开怀了,当年他借着孤独疯狂,在别人眼中那是纯粹不想活了,可他一次又一次地送刀枪剑影中活下来。当年尚且无事,这次被他视作珍宝的谨之就在身侧,他如何敢不活? 魏大将军拨给萧詹的将士着实没眼看,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有些才养好伤的人,这样的人带到战场上岂不是送死? 苏和听说魏将军还将主意动到了皇上给了萧詹的那支精兵身上,奈何那些人只认皇令,这才作罢。 苏和一个旁观者都听得气愤不已,倒是没想到萧詹居然能沉得住气,这人但凡能拿出对自己所用的半分气势,今儿姓魏的也不会这般嚣张。 萧詹只是笑着安慰他:“别怕,这些人虽然上了年纪,但都是征战沙场的老人了,为大齐国流血流汗的人,从来不是孬种,我萧詹今儿承诺,打了大胜仗,绝不亏待各位。” 他们都是跟着魏大将军的人,没想到会被当做弃子,曾经他们以自己是魏将军手下的兵而自豪,现在心中本就不忿,也看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娃,便是皇子又如何?这天底下草芥人命的草包皇子还少吗?可是就那么一句“从来不是孬种”让他们红了眼眶,正是如此,他们哪怕缺胳膊断腿也是要为大齐国流血流到最后的人。 苏和看着那跪倒在地的人,风沙吹在脸上,他在京城过的是富贵日子,从没经受过这等折磨,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好像有热流涌上来。 是,此时的萧詹与梦中那个人完全重合,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和不懂行兵打仗,哪怕梦中他做了大齐国的丞相,遇到几次外邦来犯,只知道找当时的大将军,从不在乎这仗该怎么打,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那些历朝历代大家的字画,讽刺的是到最后他一样都没留住,更成了人人痛骂的奸臣。 他在旁边听萧詹与将士们研究地图布局,要在哪个位置设置埋伏,怎样才能将来犯的强盗狠狠地痛击一顿,哪怕他竖起耳朵,睁大眼睛,到底还是听不明白。 他只知道那天晚上萧詹带着他去偷袭,风不温柔地吹着,等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还有刀剑相碰,震耳欲聋的嘶吼声的时候,他木然地站在那里。 刀擦着他的脸过去,他双目大睁,一动都不敢动,只是下意识地又害怕地眼神去追逐那个人,他十分不想承认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相信的只有他。 这些便在大齐国边境作乱的人,他们压根不将前来讨伐的大齐兵马放在眼里,先前还围着火堆载歌载舞吃烤肉,此等散漫,被一锅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苏和看着这些尚带着醉意的俘虏抱头坐在那里发呆,有几个还算清醒的正瑟瑟发抖,不住哀求着不要杀他。 不管是什么出生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大都是一个样子,苏和想到梦中萧詹的狠辣和不讲前面,想来这些人是活不成了。 倒是没想到他在众人不解地视线中说道:“我不会杀你们,给你们的单于报个信去,就说我萧詹来拿他的人头了。” 这话到底太过轻狂了些,朝廷出兵也不过是想将外敌赶走,还边疆百姓一片宁静。 “此处与王廷相隔甚远,若是冒然深入腹地,只怕我们有来无回。五皇子慎重,还是带着这些人早些回去的好。” 萧詹看了那人一眼,笑道:“怕什么?有人想要我死,我怎么都得拖到那个时辰,有人正眼巴巴地盼着,我要是不如人家的意,多不好。闲着没事做,也没吃的,那只能有样学样去抢了。” 苏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父亲总说萧詹是懂礼有才之人,听听这等口气,可真是有负父亲之言。 萧詹只带着那些那一队精兵往王廷方向去,苏和倒是想同那些老兵在一起等着,只是萧詹绝不会给他自己拿主意的机会。 送信的人脚程快,两国军马在半路上相遇,瞬时剑拔弩张。 苏和被萧詹护在身侧,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灰头土脸的,要是给家里的母亲看见指不定比上次还心疼。也不知道他们在知道萧詹把自己掳走之后,他们是不是担心的厉害。 这一次苏和学聪明了,他虽然不敢杀人,但也不会被吓到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了。听说单于手下有位大将军十分狂傲,此生最爱带兵打仗,见着敌人连血都是热的,见大齐国以区区数千人竟敢闯入草原腹地,当真是不知死活,尤其对面带兵的人不过是个嫩小子,更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第五十一章 以少胜多不是在逆境中翻身就是热血淹没理智,也有高人已经拿捏住敌人的七寸从而攻破,苏和不觉得头次上战场的萧詹有此等能耐,无非就是仗着年少胆大,手中有精兵逞能而已。 就算这些兵马能以一敌百,但此时在人家的家门口被人关起门来痛打,实在看不出有几分胜算。 苏和觉得他们犹如困兽,或是杀出重围或是命丧于此,心里对萧詹的怨恨更深:“萧詹,若是今日我将性命丢在这里,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萧詹低笑一声,一脚将向他举刀冲过来的敌人踹开:“倘若我平安带你回京,你又如何?你我生死之交,也只有我能护你,与我厮守终生如何?” 苏和的嘴宛如被缝起来,明明气到疯狂,气到想骂人,他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厮守终生? 萧詹早已经看透他的心思,亮而逼人的眼睛里有着嗜血的光,声音也变得更显冷漠:“你怕什么?怕我总带着你风里来雨里去?你放心,这是最后一次,我不稀罕什么功名。天下能带兵打仗的人多的是。苏和,你最好现在想清楚。回京之后所有人的矛头都会指着我,我不惧亦不在乎,但是我不能忍受你和那些人一样来指责我。” 苏和麻木地看着又一个活生生地人在自己的眼前倒下,而萧詹的这句话竟然也有些鲜血淋漓,他迟早是要被这个人给逼死的,是不是他这辈子再也逃不开这个人? 在战场上人的生命如蝼蚁,密密麻麻好似永远也杀不尽,因为对生的渴望哪怕太过疲惫也只能撑下去。 苏和突然勾起一抹难看的笑,与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死最可怕?像他这种从小再蜜罐子里泡大的人更不必说,如果逆骨太重,被死吓一下是最好的驯服办法。他是不是应该感激萧詹没有把他一个人丢在刀光剑影里面? 萧詹恨极了苏和的不低头,他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苏和的事情,不过是因为喜欢而已,为什么苏和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来伤害他?小的时候别人嘲笑他从宫女的肚子里爬出来,他不在乎,只要长大,他完全有本事靠自己的能耐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那些人为什么又跳出来阻拦? 萧詹气得越狠,就越发恨苏和,他用沾满血的手提着苏和往前走。 苏和觉得自己像是个箭靶子,前面有无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因为碍于萧詹所以不敢上前,只要萧詹敢松手,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沾血的刀碰到他胳膊的那刻,苏和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滞了,与别人身上被捅一刀还强撑着搏命不同,这一刀小伤他已经疼的变了脸色,宛如死期将至。 萧詹真是好狠辣的心,这人是在逼他做选择,想要活下去就得学会顺从,如果有骨气那就去死。他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有骨气的人,他怕死,所以在感受到痛苦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挪动,死死地贴着萧詹寻求保护。 萧詹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哪怕就算知道苏和没什么真心,就算以后真的与他在一起也不过是当下妥协而已,可他还是没有出息地高兴。 想抱着他的念头这一次疯狂地叫嚣,萧詹没有耐心和这些人周旋,前世几十年在战场上他从没怕过谁,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怕死,眼前这个人的弱点他比谁都清楚。 重生的好处就是当初那些复杂的事情全都变得简单,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而此人又是单于最为倚重的人,没了此人,单于便没了章法。 苏和满脑子只有痛,害怕,还有痛恨,至于身边什么时候安静下来他压根不在意,入目之处只有那些倒下永远在不可能爬起来的尸体,还有发出寒光的兵器。 士兵们已经开始打扫战场,刚经历过生死对弈,他们脸上的表情麻木而僵硬。 苏和这一次终于明白什么叫人间炼狱,他甚至开始厌恶这一切,在萧詹将敌军将领的头颅放入盒子之后笑着走过来的时候,苏和很想拿起手边的刀狠狠地捅他一刀子。 “吓坏了吗?我们回去吧,我给你包扎伤口免得感染。” 苏和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开,摇头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大营?浑身脏兮兮地,我很难受,想换身衣服。” 萧詹脸上的笑僵了下,而后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说:“这就回去,王廷那边自有人处置,待过阵子你就会看到新单于来我朝求和,若是有好东西我便给你留着。” 苏和没有说话,只是往前走,他强压着心里的冲动所以此时步伐平稳。 萧詹本想带他看一看异域风光,只可惜苏和并没有这个心思,他不知道苏和到底在想什么,苏和太沉默了,一句话都不说,不过不会像之前一样顶撞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乖的像个听话的孩子。 回到大营,萧詹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已经受不了苏和对他视而不见,粗暴地将人拖入帐中,狠狠地问:“苏瑾之,我之前和你说的话难道你忘了?你和我阴阳怪气个什么劲儿?” 苏和笑起来:“怎么?那你要把我再扔到那些人眼前,让他们拿刀砍死我吗?萧詹,你让全天下的人都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笑话我,无所谓,我不在乎了。” 直到苏和趁他外出的时候找到魏大将军那里,要与魏大将军一起回京,萧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苏和真敢,寻求魏家的庇护,那说明苏和是打算和他为敌了。 魏大将军对萧詹的所作所为十分不满,他本有意待他们打的差不多好去收拾残局,没想到这个萧詹居然和他耍心眼,虽然这一仗他杀敌无数,得了大胜,回去也足以和皇上交差,但是最大的功劳被萧詹抢了,他虽然有应对法子,到底意难平,想当初他在这位外敌将军手下吃了许多暗亏,谁能想到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竟然能有此能耐,只怕对四皇子的储君之位又是一大威胁。 哪怕不快,魏大将军还是笑道:“五皇子,我们都知道苏小公子是苏相的心头肉,您这么不和苏相打个招呼冒然将人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实在是太过胡来了。苏小公子年纪小,是爱玩闹的年纪,有些事情不懂,不要太为难他了。” 萧詹冷冷地笑出声:“魏大将军看来是执意要多管闲事?我与苏和之事,没有任何人能横加阻拦。” 魏大将军摸着下巴说道:“此言差矣,五皇子就是再怎么喜欢小公子,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让你喜欢是吧?这天底下强逼着人喜欢,和街头恶霸有什么不一样?您身份尊贵,小公子也不是俗人,多少也得顾忌些不是?” 苏和木然地看着急切看过来的萧詹,面无表情地说:“魏大将军说的是,这还真是个天大的笑话。我与五皇子可不是一路人,我不喜欢男人。” 萧詹顿觉五雷轰顶,他早该知道的,苏和心眼小爱记仇,他把苏和逼到绝境只为苏和能够和他在一起,哪怕是害怕也无所谓,可是他不过是骗自己而已,一旦脱身就翻脸不认人。 “谨之,我……我错了,我……” 魏大将军第二天先行动身回京,目的只为护送苏小公子,这等顺水人情他不亏,若是有苏相扶持,四皇子登上皇位是必然,到时候他们魏家更是享有无上尊荣。 不过一个从宫女肚子里爬出来的下贱货色也敢肖想皇位。 苏和不确定萧詹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眼下他不过是个皇子而已,能压制他的人多得是,苏和自认为自己还没有到必须要低头的时候,万一能甩开这个疯子,岂不是皆大欢喜? 魏大将军看来很想借着这个机会拉拢自己,好让父亲帮四皇子一把,他干预不了父亲的决定,但是他不想再见到萧詹,更不想和这个人有牵扯,从头到尾,萧詹一直在消耗他的耐心,而这一次更加过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各走各的阳关道。 他不知道京城里的父母和姐姐怎么样了,这是他第一次生出如果他们只是普通人家该多好。 因为他们是赶路回京,脚程快,不过比起之前奔赴边疆倒是舒服了许多,苏和没有因为赶路而吐得半死不活,如此日夜兼程,他们在一个多月后回到京城,而这时已然入了冬。 时间不过是的弹指间就风云变幻,而人却早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无忧无虑。 不过分开数月,却见父亲竟然更加沧桑了些,见到他回来虽然笑,但是那笑中却带着些许苦涩。 苏相确实喜亦有忧,喜他没看错人,他们虽然在京城,但边疆的消息每天都会准时有人来报,明面的暗中的没一样落下,五皇子的勇猛有胆识让他们满意,可是此人偏偏盯着自己的儿子不放,如此帝王,将来会不会越发混账? 苏和咧嘴想笑,却笑不出来:“父亲,魏大将军这次帮我,想来是为四皇子争取筹码,这个人情,您不想还,儿子来。您心里装得是家国大义,儿子没什么出息,只想赏花遛鸟做个闲人,要是有人不想我过舒坦,我也不会让他日子好过。” 第五十二章 苏和有了底气,倒是什么都不怕,在萧詹还没回京城的这段时间他照旧和萧炎玩在一处。 天气冷了也不好四处乱跑,两人坐在茶楼二层的雅间喝热茶听小曲儿,萧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咽下去。 苏和知道他想问什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淡淡地:“不用问那些事情,我不想说也不会说。你身体好点了吗?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萧炎脸上闪过一抹嘲笑,无奈道:“母亲失宠,韩家失势,处境也不过是如此。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五哥,从来没被人高看过,慢慢的化成一捧土再好不过。不像我从小到大端的是贵人的命,现在却连只蝼蚁都不如,人人都嘲笑我。如果不是顾忌母亲,我真恨不得寻一处无人问津的地儿自生自灭。” 苏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他也算是个过来人了:“什么事都不比死难,眼睛往前看,也许等哪一天我们真能找到个好地方过悠闲日子。我这话也是说得好听,父亲舍不下家国大义,断不会和我去过隐世的日子,还有我的姐姐和姐夫……如果被萧詹那等阴险小人得了天下,他肯定会用手段逼迫我阿姐,到头来我们哪儿都去不了。” 五哥喜欢谨之的事儿他不能忍,可苏和又警告他不能惹五哥,难道此刻在皇上和苏相的眼里五哥才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他从来没想过惹任何人,可是谨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他和五哥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从小到大的情分,从不分彼此,如果真要让他选一人过一生,他情愿这人是谨之。 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如果五哥执意要和他抢,他能如何?拼了命和五哥抗衡吗?结果是什么,其实想都不用想。五哥有城府,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的势力埋入京城之中,他连五哥的一脚都受不住,更遑论其他? “谨之,若是我之后因为别的原因舍弃你,你会不会怪我?” 苏和笑起来,手指在桌子上胡乱描着,摇摇头:“阿炎,我不会怪你,与我来说,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有你的难处,我能理解。只怕不久之后我才是那个会惹大麻烦的人,你与我远着些也好。” 萧炎最不爱听的便是这种话,但是此刻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反驳,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五哥是头凶猛的狮子,不知道盯准了谁的喉咙会要谁的命。他蛰伏数年,从一无所有到让人震惊,而且天资远在他和其他兄弟之上,若真要闹起来,他们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 是的,什么都不比死难,只要活着就够了。 萧炎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总觉得从今天开始,谨之已经慢慢地离他远了。 他冲动之下抓住苏和的手:“如果真到了穷途末路的那天,谨之,我们自私一回,丢开这一切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平静过日子好不好?” 苏和没有点头,他只是笑了笑,那张漂亮的脸上好像沾染了一层烟雾,让人看不真切。 萧詹是在半个月后回京的,之前他尚算温和,而此时却如真正的索命阎王,俊逸的脸覆满寒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能要人的性命。 他将从边疆将敌军将领的人头带回来,还有一封由新单于亲笔书写的投降书,表示愿与大齐国永修于好,使臣将会在不久之后带贺礼与王子来拜见大齐皇帝。 魏大将军再听到这些顿时脸色大变,草原王廷何时换了单于他竟不知道,而此时此景竟然让他这个大将军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当下脸色便难看了许多,不满地说道:“五皇子当时怎么不同臣商量?这等大事拖到现在才回禀圣上,万一朝廷有别的法子处置这件事,五皇子不是将众人置于尴尬境地?” 萧詹低哼一声:“不入腹地如何能得知王廷里的王子们正铆足了劲儿争权夺位,只是不巧,那日我见到魏大将军一个紧张将这事给忘记了,等我记起来要同你说的时候,你却急急忙忙赶回京城,我也着实无奈。” 魏大将军碰了这么一颗钉子,心里拐不自在,但是眼下也不好辩解,他虽然帮了苏相一个忙,但是到底是私事不好放在台面上来讲。 萧詹却有几分得理不饶人,冷声说道:“我无端端地被大将军这般指责,心里可是不受用。你在边疆欺我年纪小便罢,这会儿还要寻我的麻烦,你将这些全数扣在我的头上,是想免去我的功劳,让我领罚吗?若不是我拼死与敌对抗,这次只怕我将性命交代在那里,魏大将军也不会过问一句。这等狠辣的心肠,倒像是要成大事的,早知道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拽着当初的那个案子狠下心往下挖。” 这种话与众臣来说很像是说胡话,哪怕就算是真的,连皇上都因为忌惮魏家都不好多说什么,而这五皇子着实胡来,这般让魏大将军下不来台,与他能有什么好处?即便有天大的功劳这会儿也得被抹掉,实在是糊涂的很。 偏偏萧詹还死抓着不放,故意激怒魏大将军:“大将军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被我说到心坎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可魏大将军不顾我的心情抢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着实过分了吧?” 魏大将军往后退了一步,恨声说道:“五皇子这话便过分了,老臣怎么会抢你的东西?皇上从不曾亏待功臣,这些年老臣有的吃有的穿,为何要抢你的东西?若真要说带走了什么,那只能是苏小公子了,将什么都不懂的苏小公子私自带到边疆,五皇子这心里存得是什么心?难不成是小公子哪里惹到你,想要借着外敌的手来下狠手吗?” 皇上如今一听到苏和的名字就头疼,这本该是论功行赏的时候,那两人却因为这事吵得互不相让,看了眼苏相,苏相点头上前一步道:“此战魏大将军带兵有功,解决了这一心头大患,往后百姓也能安居乐业。五皇子年纪虽小,但也有勇有谋,功劳自是少不了,皇上都会给予重赏。” 因为苏相的话两人也不好争论什么,萧詹心有不忿,到底前世做惯了发号施令的帝王,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多少有些难受。他才不稀罕那些赏赐,与他来说什么都比不上苏和,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皇上和苏相能准许苏和与自己同住。 他放任苏和胡闹,但他的耐心可不好,若是苏和没完没了,他可绝不会手下留情。 苏和对朝堂上发生什么并不在意,他与苏夫人和苏棠坐在一起说话,他知道母亲和姐姐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大抵是怕他伤心难过所以从不提起这件事,但是这样刻意压抑的感觉更加让他难受。 “娘,阿姐,你们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我又不是那脆弱的泥娃娃,总得你们护着我。” 苏夫人先忍不住问道:“你在那边没受什么委屈吧?真是混账,堂堂皇家皇子怎么能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我已经同你父亲说了,让他与皇上说清楚,若是往后五皇子还不规矩要来找咱们家的麻烦,这官不当也罢。忠君报国是美德,什么时候还得将自己的儿子给搭进去?未免也太过分了。” 苏棠看着气冲冲地娘,无奈地说:“女儿听说如今正是乱得很,五皇子虽说……但却是个有本事的,一人取了敌军将领首级,竟还让王廷的新单于俯首陈臣,以后再不敢来犯。这等本事,可是其他皇子比不了的,皇上年纪日渐……总得有个人来做储君,我听夫君的意思连皇上都很中意五皇子,有意立五皇子为皇储。谨之,你姐夫听来的这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苏和好半天才不情愿地点头:“是这样,他心眼多,好像事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敌人都将我们包围了他也不紧不慢,我原以为自己的命会交代在那里。” 苏夫人听罢,叹息道:“只怕是老天妒人,因为五皇子太过出息了才给他安排了这种命运。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喜欢咱们谨之,老苏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而且……这不是给天底下的人耻笑的事吗?不说咱们苏家脸面上挂不住,他们皇家脸上也好看吗?让他们先商量着,若是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我就用我这副身子去找他们去要个说法。我的谨之到底为什么这么命苦,要受他们的欺负?” 苏和听着母亲声音中的哽咽之声,心里也跟着发酸:“儿子虽然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但是也不是谁都能拿捏的,我当初见他可怜,处处带着他对他多加照顾,他就是个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今儿竟这般羞辱我,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理论讨公道这事儿子亲自去就是,娘只要好好养身体,千万别因为这件事给气坏了身子。” 苏夫人摸着儿子的头发说:“好,但是你要知道,咱们是讲理的,你不能走歪路,如果实在不成爹娘会帮你,不要怕。” 苏和陪着母亲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其实他的心情不算好,今儿萧炎本来是要找他说话聊天的,不过他给拒绝了。眼下自己身上招惹着这么多的破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毫发无伤地避让开,加上那个萧詹心眼极小,他不想给萧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见才是最好的。 不过天气冷起来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外出,回到屋里睁眼看着头顶,呆呆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除非皇上干预,不然萧詹那副性子只怕是不得到压根不会死心的。但是让苏和顺从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厌恶痛恨萧詹,尤其是他逼着自己暴露在敌军的刀下,想要以死来逼迫自己就范,这种险恶用心,让他如何能原谅? 倒是没想到之后的几天竟是这般的风平浪静,苏和悬着的心到底还算舒坦了些,原本没什么胃口,今天倒是放开了肚皮吃,他这几天躺在床上哪儿都不去,连母亲都几天没见了,好半天之后可算是从被子里爬出来了,梳洗一番去看望母亲。 只是苏和没想到萧詹会在母亲床前坐着,不知道说了什么竟然逗得母亲发笑。 苏和实在不解,之前还将萧詹当做敌人的母亲,这会儿怎么看那人的眼神也变了?难不成是受到了胁迫?只是也不能笑得这般开怀。 他疑惑地走进去,苏夫人看到他,招手让他过来,笑着说:“听人说你这两天发懒,连我这个母亲都不想见了,快来坐下,外面冷吗?” 苏和摇头,看向萧詹脸色可谓是十分的难看:“你来做什么?我家不欢迎你,你走,别在我娘面前胡说八道,真当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提前和你说明白,你要是敢对我苏家做任何半点不规矩的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不管你是什么人,不信我们走着瞧。” 萧詹无奈地摇头:“我没有,谨之,我这辈子就算对任何人说谎使心眼也不会对你,为何你就不信我呢?” 苏和冷笑一声:“信你?我可没想对一个疯子有半点信任,谁知道什么时候你会再把我推到死人堆里只让我求你?胳膊上的那一刀,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你别白费力气了。” 第五十三章 苏和快步走到床边,一脸委屈地看着苏夫人,撒娇道:“娘,您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和他说什么话,让他走,我不想看到他。” 苏和的话让萧詹的脸色再度白了一分,此刻宛如再遭受凌迟之刑,心里痛又委屈,可腿上像是灌铅一样沉重,让他没办法离开,也舍不得离开。 苏夫人摸着儿子的头,叹口气说道:“你刚出生那年,有位得到高人云游至京,说你这一辈子变数无常,若想平安就要遇到命定的贵人。这些年我行动不便,高人也未曾留下有关贵人的只字片语,我一直束手无策。今儿五皇子前来与我说了几句话,可真是说到我心坎上去了,不妨我们等五皇子认识的那位得到高人来给你看看。” 苏和自然不信这些话,他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人,两耳不闻窗外事还能混不到一个安稳度日?但是现在确实存在变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才能腻了,啃大发慈悲放他一条生路。 “娘,那不过是些骗钱道士说的鬼话,信他们做什么?” 萧詹很快平复心情,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说出来的每句话却像是一把重锤打在苏和的心上。 “那位大师说往后的数十年内你将会颠覆大齐国的江山社稷,不管这话是真还是假,你觉得谁会留你的性命?苏和,别以为置身事外就可以保平安。” 苏和整个人蓦地僵住,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萧詹的这些话让他的心开始乱了,梦中的那些宛如真实发生的事情不正是说明了他是个罪人吗?他害萧炎当不成明君,还让自己横死在别人的刀下。 苏和好一会儿才颤抖地问:“怎么可能?关我什么事?萧詹,你不要胡说八道。” “谨之,我从来没有骗你的必要,大师想必很快就要到京城,你不妨亲口问问他?” 不想苏夫人沉声道:“不必了,谨之,打你出生那刻起,我和你父亲已经知道了。既然五皇子能知道,其他人肯定也会知道,娘不希望你有什么出息,只要这一辈子能平安生活下去就好。” 苏和突然笑出声,萧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已经决定不管想什么样的办法都要让这个人离自己远一点,可是他偏偏总有本事让自己躲不开。 不过轻飘飘地一句话就拿捏住了父亲和母亲,他是家里的心肝宝,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定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保他的,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安分地听萧詹的话。 不再挣扎,不要再想抗命,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平白无故的帮助,唯有的是算计和索求。他还有拒绝的可能吗?没有,谁让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呢? 想来用不了多久萧詹就会露出本来面貌借着这个机会要挟他,为此他十分的鄙夷。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萧詹竟然当着他母亲的面说出这种让人羞臊又难堪的话,苏和站在一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夫人,萧詹斗胆向您表露心迹,萧詹自小心仪谨之,那时身份尴尬,不敢靠近,这次随相爷学本事,谨之活泼善良,萧詹爱慕难藏。我们之事必不被世俗所接受,但萧詹向您保证绝不让谨之受半点委屈。” 苏和冷淡地站在旁边,好像说的是与自己无任何关系的事情。 母亲肯定不会答应的,两个男人谈什么情这简直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当真能护我儿周全?我虽在府中不出门,可也知道五皇子近来风头正盛,权力之争我不多谈,也与我无关,但是你眼下是多人眼中钉,你自己尚且难保,如何顾得了我儿?五皇子,我不过是个平常母亲,我这条命就是为他而活的,他好我才能好。我不希望因为你而给我儿子带来麻烦。” 萧詹嘴角扬起一抹笑,眉宇间散发着耀眼的自信:“夫人放心,萧詹既然敢站在前面就不怕他们来寻我的麻烦。别人不欺我不惹我,自然井水不犯河水,但若是他们先越线,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哑巴,我会断他们的臂膀,让他们再说不出一句话。” 如此不掩饰心狠手辣,母亲是个心善之人,如何能忍受得了,让苏和大为意外的是:“空口无凭,做给我看,若是你真能护得住我家谨之,我便依你也无妨。但是五皇子,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是你开口求我家谨之的,若是将来敢有半点对不住他,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人,我到死都不会放过你。” 苏和终于忍不住:“娘,您在说什么,我又不是断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让我和他搅和在一起?我们苏家的颜面不要了吗?娘……” 苏夫人向来温柔的脸上此时满是严肃:“你闭嘴,什么能有你的命重要?如果给别人知道你是会动摇社稷的人,那你只有死路一条。五皇子,你敢发誓吗?你敢证明给我看吗?” 萧詹看着苏和笑起来,他退后一步跪下来:“多谢您给萧詹这个机会,萧詹定不会让您失望。” 直到萧詹离开,苏和只是站在那里久久无话。 苏夫人挣扎着要拉他的手,只是这会儿他也有脾气,在苏夫人咳嗽起来的时候才走过去扑进母亲怀里,喃喃道:“娘,太荒唐了。” 苏夫人怜爱地拍着他的头:“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如我们的意,我们只是大齐国的臣民,皇上信任我们,我们便有好日子过,万一哪天……你是娘身上最重要的那块肉,我宁肯我去死,也不能看着你有危险。” 苏和仍不死心:“我父亲……” “他向来听我的,你死心吧。” “如果萧詹真成了登巅峰的那个人,他会有后宫,有的是人围着,而儿子呢?只能仰人鼻息生活,一辈子孤苦伶仃吗?那活着有什么意思?我不想让你们为我受委屈,他萧詹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和你们谈条件?” 苏夫人摇摇头:“这世上最难的其实是活着,人如野草,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能逆天改命。不要轻言死,孩子,你不会懂那种痛苦的。我看五皇子也不是那种人,若真是……只要你如现在这般不动心,又有何惧?” 苏和张了张嘴,竟然什么都没说出来。 第五十四章 从母亲那里回来,苏和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发呆。 直到现在他终于确定那场梦是真的,那是他此生必走的结局,萧炎会成为废帝,而他是被世人唾弃的大奸臣,平平无奇的萧詹将会是最后的赢家,他会有享誉四海的威名,万民敬仰,国富民强,成为史书上的贤君。 所以说他最厌恶的人就是他人生中能改变命数的贵人吗?多荒唐,他若是有骨气就该不听从这些话,可他自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又怕连累到父母。若真细细论起来,父亲和母亲对他的事有所隐瞒便是患有欺君之罪,届时有的是盼着苏家倒台的人反扑,他一个微末之人如何担得起这些? 他不信命却又抗不了命,说是死,有谁能舍得下这繁华秀丽的风光? 苏和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挣扎早已经消失殆尽。娘说的对,没什么能比安然活下去更重要。 他只要对萧詹做到顺从就好,不动心便是万胜之法。 房门被人推开,他以为是青檀,淡淡地说道:“我不想吃,你让人不要备饭了。” 未听到回应,他转头看到走过来的人,轻笑一声:“五皇子真是越发潇洒,出入相府如入无人之境,看来我这院子想拦人怕是不能了。” 萧詹满脸痛色地在床边坐下,想伸手去抚摸那张爱极恨极的脸,却又怕被他更加厌恶,只得忍住:“谨之,喜欢我接纳我就这么难吗?我出生至今除却为自保而玩弄阴谋权势,这是错吗?我从未沾染什么恶习,唯一想要的只有你而已,为何偏要对我这般残忍?” 苏和低笑一声:“是你贪心,肖想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老天惩罚你而已。萧詹,我想明白了,我是个怕死的人,为了活着,随你。” 萧詹眼睛里瞬时霞光大盛,他此刻竟欣喜到不知该说什么好,小心翼翼地拉起苏和的手,眼睛痴痴地看着这张漂亮到让人心颤的脸,柔声说道:“谨之,明天和我出去好不好?我带你去看样好东西。” 苏和的眼睛里平静如水,无光亦无波澜,只是木然地答应。 萧詹的眼睛在那片微微泛白的唇上看了几眼,终究不敢太过分,知道他能做此决定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既然他能克服困难选择走到自己身边,萧詹只会更加怜爱他,从此以后不管何年何月,萧詹都会疼他爱他护他。 第二天苏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青檀伺候他起身,抿了抿嘴说道:“五皇子今儿一大早就来等您,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倒是奇怪的很,我原先瞧他是个不好相与的人,不想竟是那般和善,我说要来叫醒您,他却说无碍,让您睡饱了才好。” 苏和在心里冷笑,得偿所愿,心情如何能不好? 两人未用早饭便出门去了,其实不过是几步远的路,走动走动也好舒展筋骨,偏苏和不愿意,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和萧詹一起出行。 马车在一处被树木掩映的宅子前停下,已经入了冬,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干净了,倒是不碍宅子的清幽与奢华。走进去,只见处处极有讲究,小桥流水,花园奇石,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若说在马车里萧詹尚且克制,但是这会儿却像是个急于拿糖给她的孩子,眉眼间全是笑意,霸道地拉着苏和的手,玄色衣摆遮住两人,挡不住那双大掌滚烫的温度。 “谨之,我先带你去书房看,你肯定喜欢。” 苏和被他拖进去,只是粗粗的看了几眼便看到不少难寻的真迹,这可真是价值连城,谁能想到萧詹居然有这样的底气。 苏和不想说话,可被那双热切地眼睛盯着,不得不点头说:“我很喜欢。” “以后我经常陪你来这里看书练字好不好?你也是我的老师,写字作画我可比不得你。” 苏和笑了笑,他走到桌案边看着放在上面的书籍,刚伸手想要打开,那双有力的手闯入自己的视线,拉着他,他被迫转头看萧詹,哪知还未看清人,唇便压了下来。 轻啄还不知足,缠着他的舌妄图往里面闯,苏和压下眼底的戾气,平静地开启牙关,任由他攻城略地。 萧詹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急躁狂热,恨不得将眼前这个人揉进自己的血肉里,依照本能疯狂汲取自己想要的一切,相濡以沫,连灵魂都想揉和在一起。 短暂的分开,苏和眼睛里荡漾着水润的光,薄唇更显红润,萧詹轻嘬了一口,将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道:“我的谨之,你真乖,只要你在我身边,哪怕你就是想要天上的云月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苏和却将这个当成笑话来听,如果这点甜头能让萧詹安分听他的,倒不是不能给。 只是苏和并不喜欢萧詹的贪心,在他又要贴上来的时候将人推开,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他:“我饿了。” 萧詹虽然惋惜不能再尝甜头,但是比起强迫,这种平静又舒服的亲密让他心里像是装了蜜一样,甜的让人发颤。 “我已经让人去备饭了,一会儿就能好。谨之,往后在这里住好不好?就你我。” 苏和冷冷地抬起眉眼,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我父母年纪越发大,母亲身体也不好,我不舍得离他们太远。此处虽好也不过是个消遣,萧詹,有些事情不要试图来触碰我的底线。我人就是如此,你受得住便将就,受不住到此为止,各自的命各自担着。” 萧詹眼下是把他供起来疼着的,不愿就不愿,也不必这么大的的动静,笑道:“好好,听你的就是,那待我不忙,就带你来这边玩耍消遣。这院子我很久之前就买下来,一直想带你来,尤其是春夏秋三季风景更好,与宫里的景相比也不逊色,到时候你得常来这里住几天。我当你……我们是夫妻的。” 苏和一阵恶寒,可是那夫妻两个字里所包含的情意又让他觉得卑微又可怜。 第五十五章 你我共赏 苏和回到府中看到父亲和长姐,两人皆是叹息一声并未说什么,俨然已经认命,没人敢和母亲抗衡,纵然是最疼爱儿子弟弟的一辈子。 苏和很少去那间宅子,他一如往常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难得的是迷上了抄经诵经,只有在此时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是真正宁静的。无人打扰,也不理会外面的那些事情,不过奇怪的是嘴上说的好听的萧詹居然没再来找他。 如此一个月过去,苏和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萧詹倒也不是全无动静,每天都会让人送些点心或者是他爱吃的那些饭菜来,不光是给他的,就连父亲母亲,长姐及他的小侄子都哄的开怀。 萧詹每天还会让人送来书信,不过苏和从来没拆开过全都堆在书桌上被他当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不过奇怪的是萧詹好像并没有因为他的不理会而生气,只是他每天抄的经文少了一些,后来某天不经意看到青檀将他抄写好的经文拿出去给了良如,他顿了顿,只当什么都看不到。 再听到萧詹的消息是在过完年后,他让人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就冲着这般大手笔没人能相信这人是个穷酸皇子。 这一次五皇子将魏大将军拥兵自重藐视朝廷、结党营私、鱼肉百姓的证据呈到皇上面前,成为喜乐新年中最大的谈资,只是这次所有的证据确凿,魏大将军连反驳的话都找不出来。如此便罢,魏贵妃与四皇子也难逃死路,为此皇上震怒。 苏和听到下意识地觉得这不过是萧詹铲除异己的手段,要怪只能怪这些人不聪明,做事情不周全,让他抓到了把柄。 结局不用想自然已经定下了,苏和对此也不关心,就算他和四皇子做了几天学伴到底没到那个份上,听说四皇子和魏贵妃被圈禁思过,想来这辈子是难处冷宫了。 如此便罢,朝中大臣只以为火不会烧到自己身上而无忧,哪知萧詹冷辣凶狠手段让众臣全都吓了一跳,眼看着同僚一个个披着罪孽被押入大牢,除了心中坦荡无所畏惧的,其余之人全都谨小慎微,尤其是以往不将五皇子放进眼中的人更加惶惶不安。 皇上对萧詹此举并不赞成,萧詹只是笑道:“这天底下的能人多的是,多的是会当官的想当官的,高权重利不知有多少人撞破头想进来。” 这天下并不是少了谁就不能存在。 萧詹已经给出了皇上最大的诚意,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兄弟的性命,但前提是这些人能守规矩,断了自己不该有的心思,不然他不会这么好说话。 皇上虽气却也无可奈何。 萧詹这几日唯有借着手里苏和抄写的佛经以解相思,他这阵子不敢出现在苏和面前,那日他不是没察觉到苏和的抵触,所以他愿意给苏和时间来适应。 这一辈子什么皇位什么权势与他来说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他想拥有只不过是为了避开将来的麻烦,他的所有耐心都已经给了苏和。 苏夫人看着满面笑容的儿子,知道他心里难过,作为娘的何尝能好受?冬雪即将过去,儿子心里却装了更多的苦涩,看着比以往成长了许多。 “五皇子如今是储君,身份尊贵,我们这些做臣民的斗不过他们的,你也不要总是绷着脸给人脸色。明儿随你父亲进宫,更要注意分寸,可千万别做傻事。” 苏和疑惑地问:“娘,您为何愿意信他?” “傻孩子,娘自然有娘的道理。” 数月未见,萧詹面上更显冷峻,气势逼人,在看到苏和跟着苏相身后过来,脸上泛起笑,快步迎上去,冲着苏相行礼,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苏和,连声音里都带着止不住地欢快。 “谨之,你来了?苏相,我同谨之到那边说说话去。” 苏相看着萧詹笑着点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孩子,这孩子太过沉稳,只有这个时候才表现出了属于孩子的稚气。 苏相到皇上身边,看着紧皱眉头的人,叹气道:“这不是皇上盼着的吗?为何到了这时您却不高兴?” “萧詹这孩子让人放心却也让人害怕,万一他……” “皇上,老臣定会好生叮嘱谨之,让他在旁边随时告诫小主子何为对错。” 皇上想到苏相愿意让自己的宝贝儿子陪着那个混账胡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但愿他能信守诺言,不负苍生不负苏和。 皇上这一辈子从未想过自己拥有那么多儿子偏偏只此一人能担重任,兴许这真是老天的意思,自己近来身体越发不行,兴许用不了多久就真的要放手了。 “还得劳苏相多上心,朕这身子怕是受不住了,本以为这一辈子与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有益,不想到头来终究还是一败涂地。罢了,全看他们各自的造化。” 苏和同萧詹坐在一处就有无数双眼睛看过来,即便是同窗之谊,此时到底有不妥,他本想退开,奈何萧詹不许,似是非要将外人的猜测做实。 萧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玉质通透的扳指放到苏和手心里:“也是偶然得来的宝贝,觉得这些最为衬你,你瞧喜欢不喜欢?我这阵子也没去看你,你不生气吧?我送去的那些东西你可喜欢?还想要什么与我说,我全都给你弄来。” 苏和虽然谨记母亲的话,但是骨子里逆反让他说不出什么好话:“如今您身份不同,那么双眼睛盯着,还是避嫌为好。” 萧詹脸上的笑僵了下,心底的痛意再度浮现,只是他很快压下去,笑着说:“无妨,他们如何猜测是他们的事,我们本就是要过一辈子的,对你好是我的本分。谨之,今儿不回去了好不好?我许久未见你,很想你。” 苏和感觉到有一股热切的视线看着自己,下意识地看过去,只不过一瞬间他就转过头,有萧詹这个疯子在,他最好还是不要和萧炎有什么瓜葛的好。 梦中的一切已经成为真实,他没办法帮到好友一点忙,那就还是不要给好朋友添乱了。这一世让萧炎过真正的自在逍遥的日子最好,再不必为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费心了。 萧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看在他的谨之听话懂事的份上,他可以不计较。 “六弟喜欢游山玩水,我让人陪他去,你说好不好?我允许他带着他的母亲一同去,享受人间乐趣。” 苏和嗤笑一声:“你真有这么好心?可别想的是半路杀他们。” 萧詹摇摇头,认真说:“他们是生是死,全在你的态度,谨之,只要你安心在我身边,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不为我,为你我也想少造杀孽。饿了吧?吃点东西。” 萧炎坐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举止亲密,而身后的人小心地议论着两人的关系,说那两人宛如夫妻一般,虽说是两个男人但是看起来竟是那般相配。 怎么可能相配?那不过是被逼的罢了,可是想到谨之的叮嘱,他只能低头在一边喝闷酒,他和谨之只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君臣和乐,至于暗中的那些乱七八糟无人会提及,萧詹今儿欢喜,多喝了两杯,待宴会众人散去,他头脑有些晕乎乎的,只知道整个人都靠在苏和的身上傻笑。 苏和很想将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但是到底没这个胆子。自从萧詹受皇上器重之后就换了寝宫,与之前那座偏僻冷清的宫殿相比,此处极为奢华,未来的皇帝住在此处倒是相配的。 宫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在看到他之后就全数退了出去,苏和脸色微僵,将那阵不适给压下去,将人扶到床上,本想起身让良如进来伺候,哪知那人哪怕醉了也力气大的很,拽着他的胳膊将他摔到了床上。 苏和看着眼神迷离,心底最深处的意图半点都不遮掩,本想挣扎,但是在想起那些话之后,只得放弃。 由着萧詹霸道地在口中索取,感受着衣带解开那滚烫的触感,未喝酒却似上了头一般,悠悠荡荡如在天地间。 这种陌生的酥痒让苏和有点慌,他想逃却逃不掉,此刻终于明白过来,萧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是不会放手的。 痛感袭来的时候,哪怕他是个男子眼角也涌出了泪水,朦胧间看到萧詹一脸心疼,沙哑地声音含着欲却又快意:“乖,我轻一些,别哭。谨之,你终于是我的了。好听话,我爱极了你。” 苏和忘了什么时候痛意消散,只知道自己被人抛上了顶端,浮浮沉沉,到最后疲累到睡着。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踏实,也没有再像之前做过噩梦,曾经充斥再脑海中的血腥和惊慌好像被人抬起袖子给撵走了。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还没有坐起来,从外面传来沉稳的脚步声,纱幔被人打开露出一张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声音低沉却又温柔:“睡得好吗?要起了吗?” 这人说着在他未着衣服的肩膀上亲了下,而后霸道地将他揽在怀里,声音轻而暧昧:“昨天太过冲动,有没有伤到你?如果累的话今儿别起了,躺着好好休息。” 苏和扯过被子盖在身上,这副样子到底显得狼狈,他以为他会用悲观的情绪来面对这件事情,会觉得羞辱难堪甚至生不如死,但是就现在而言,他的心情很平静。 醒过来的时候到之前在他脑海里涌现出来的是昔日的欢快,还有他真心实意的对待,人真是奇怪。 萧詹只觉得欢快,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这么高兴,神清气爽,这份宝,此时被他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心都甜的满满的。 他不怪苏和对他没什么话,毕竟说到底是自己强逼着他做这些事,好在苏和没有同他吵闹,如果要是寻死觅活那可真是难办了。 所以他现在很知足。 这几天没什么事情忙,他一直陪着苏和,如果苏和不想说话,他就嘴勤快点逗人开心,要是苏和嫌吵他就安静地陪在一边。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幻,在这方天地里永远安静不用被外面的事情打扰。 “过几天我陪你回家看看好不好?我还准备了些东西,你挑挑看哪些是喜欢的,到时候带回去给长辈们。我之前也拿不准他们的喜好,一直怕送去的东西不受待见,有你在我倒是稍微放心些了。” 苏和动了动嘴,好半天终于说出一句:“值得吗?” 萧詹将他拥在怀里:“只要你陪着我,什么都是值得的。我兴许不是个好人,但是为了你我愿意待人随和一点,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未尝不可。” 苏和两眼深深地看着他,这张脸越发沉稳冷厉但是难掩俊逸,这阵子两人日夜待在一起,对那种事也熟练了很多,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难接受。 如果非要说萧詹的好处,大抵就是这人阳气足邪魅鬼祟近不了身,他睡得好,气色倒是也好看了不少,将之前掉的肉给补回来了。 好像就这样接受也没什么坏处,能让爹娘安心,也能少去麻烦,萧詹对他也是好到骨子里的,虽然不知道这份好能存在多久。 萧詹自从成为储君之后越发忙碌起来,苏和在寝宫里唯有看书打发时间,听到良如说萧炎来找他的时候,他先是楞了下,在良如的劝告中,他笑着说:“让人进来吧,我与六皇子多年好友,不过说说话能有什么事情?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在旁边待着,好及时向你的主子传话。” 良如的声音顿时消下去,只得退出去。 萧炎快步从外面进来,看到苏和面色如常,没有半点受到刁难的样子,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笑着说:“有阵子没见你,看你好好的就放心了。他……” “放心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萧炎,既然不喜欢那些东西往后就不用在意了,倒不如寻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种一片桃林,过炊烟袅袅,静看日出日落的过日子。” 萧炎张了张嘴,笑起来:“那成,有机会你记得来看看,这些年的好兄弟,别的给不了你,出力气的活,让你赏赏桃花倒是还成的。” 萧炎很快就离开了,苏和笑了笑,他们说了什么自然有人会去告诉萧詹,接下来面对的是萧詹的怒火还是其他,他都不在乎。 但让他奇怪的是萧詹并没有说起这事,他一如往常,吃过饭沐浴后与,两人又滚在一处,只是这一次他耐心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么急迫,对苏和来说自然好过了许多,全程他都很享受,两鬓被汗水打湿,整个人散发着欢愉后的慵懒。 萧詹将人拥在怀里,下巴摩擦着他的头发,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沙哑性感:“不要再和六弟来往好不好?我怕,我怕你会喜欢他。” 苏和的身子僵了下,而后无所谓地说:“本来就没打算理会他,萧詹,我们不如说说话?我最近常做一个梦,我梦到我成了这个大齐国的相爷,但是他们骂我是奸臣,所以要杀我,我害怕,所以我逃跑,但是我跑不掉,青檀为了我被人杀了 ,而我最后也没逃脱。而造反的人就是你,誉王。” 萧詹瞬间浑身冷透。 “我现在才想这个梦也许是假的,你是正经的未来皇帝,哪儿需要造反。倒是杀人不眨眼却是像极了的,枉造杀孽,是会的报应的,我依附于你只想活命,你可不要将你的那些罪孽归罪再我身上。” “不会的,我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杀人,放心,不会的。我知道眼下说这些你也不信,我们来日方长。” 苏和叹了口气,是的,来日方长,他也许这辈子都摆脱不掉这个人,至于往后能走到哪一步全交给时间吧。 数年后,皇帝驾崩,苏父辞相,这天下终究如梦中所现被萧詹唾手可得,而那些怀有异心的人终于发现再无撼动萧詹半分的机会。 苏和彼时正在家中陪伴母亲,这几年母亲的身体越发不好,哪怕有名贵的药材养着,依旧没什么起色。她总是说她要走在父亲前面的,实在是有太多放不下,如今见萧詹是真心对他多少她也没什么好说。 父亲自从辞官之后一直陪在母亲身边,少年夫妻,恩爱几十载,直到现在才明白陪伴的时间太少,留有太多的遗憾,如有来生定会抛下这世间一切,带着家人归隐过悠哉日子。 从屋子里出来,青檀将一封信送到他手上,脸上有些为难:“是六皇子的来信,说是邀您到他那边赏桃花。” 苏和拿过信看了眼,这几年过去萧炎一直没音讯,他的母亲虽然被萧詹尊为皇太后但却常年不在宫中,母子两人在山野间倒是自在的很。 原来萧炎之前种的桃林没有成活,稀稀疏疏的不好看,今年倒是成活了,也全都开了花,满山头的粉色桃花十分好看,也算是兄弟送给他的一点快乐的东西。 苏和自然是高兴的,也十分想去看看,当初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在桃花林中拥有一座小木屋,每天过得逍遥自在,如何能想到这竟然成了他的梦。 青檀小心地看着他:“公子要去吗?” 苏和垂下头笑了笑:“不去了。”只要萧炎过得好就成,不管怎样他没有害到萧炎成为废帝,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为何不去?谨之,这阵子朝中事多,让你无聊了吧?我陪你一起去可好?” 苏和惊讶道:“你不是……” 萧詹拉着他的手笑道:“你我在一起数年,点点皆入我眼,我还有什么不放心?倒是我的错,害你不快乐,往后我会常陪你出去走走。” 天下风光,你我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