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嫁给亡夫他表叔 作者:凤越九天 文案: 云浮曾是安阳镇最声名远扬的绣娘,九岁便以一双巧手让所有绣坊黯然失色,万千宠爱于一身。人们都说,她将来必定会嫁入好人家,富贵加身。 十岁,家道中落,云浮嫁入里长家,夫姓何,令人称羡。可新婚那天晚上,她是跟一只大公鸡拜的堂。 十五岁,何家成了镇上首富,人们都说云浮是个好女人,有旺夫相,守贞洁,敬婆婆,会赚钱,她的好日子要来了。可是这一年,她被冠上偷汉子的罪名,人人喊打。按规矩,是要浸猪笼的。 再睁眼,上天并没有给她再世为人的机会,二次被人塞进了花轿。 而这次,她是跟一只狗拜的堂,新郎官就是何家那个大名鼎鼎的亲戚萧青远,人称土皇帝,位及三国人臣,风光无限,却嚣张跋扈,残暴不仁。坊间再次流言四起。 一:那个三十岁了还未娶亲,好男风的土皇帝萧青远成亲了,听说对方还是个美娇娘。 二:那个小娇娘长得跟新郎官故去的表侄的亡妻一模一样。 三:土皇帝不是断袖,还爱妻如命,把新娘子宠得跟个宝似的。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表叔的女人不好当。 第1章 浸猪笼 云浮这辈子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她后悔了。 守寡五年,在婆家小心翼翼,鞍前马后,侍奉着家里所有人,凭借一双巧手,助婆家成为镇上首富。 她以为这样就能讨得婆婆欢心,明年按照约定改嫁,可如今,却只落了个浸猪笼的下场。 六年前,她还是个人人称赞的小绣娘,云家门槛都快被求亲的人踩破了。后来何家求亲,她以二里红妆风光下嫁,现在却成了偷汉子的贱妇,被人口诛笔伐。 亲自把她放进猪笼的,正是她勤勤恳恳侍奉了五年的婆婆,林氏。 河岸上人影交错,讥讽、嘲弄、不屑的目光全都聚在云浮身上,利如刀刃,狠狠地插在她的心尖上。 云浮绝望地闭上眼。 “你这贱蹄子,勾搭外男,毁我何家声誉,今日由众位乡亲作证,对你处以猪笼死刑,下了阴曹地府,记得向我那可怜的璟儿赔罪。” 云浮睁开眼,望着河岸上那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女人,恨恨地咬了咬嘴唇。 这个对她怒目横眉的女人,就是林氏。 五年前,她初入何家,林氏还卧病在床,是她悉心照料,没日没夜地绣衣裳,换成银子找大夫救下她的命。 林氏察觉到了她的恨意,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贱蹄子,我何家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今日都是你自找的,有什么怨愤,等会到了阎王爷面前,再跟他说吧。” 云浮张了张唇,口中的布随着河水往喉咙里进了一些,呛得她满脸通红。 她现在还没有死,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如今正值寒冬,河水冷冽,灌入她娇弱的肌肤。云浮的神志突然就清明了,许多没想明白的事情,这一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对着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露出了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 难怪,难怪那天府中出现外男的时候,她的婆婆不由分说把罪责推到她身上,还没等她辩解,就让家丁绑了她,向所有人宣告她偷了野汉子,要处以浸猪笼的刑罚。 那个野汉子,分明是林氏房中出来的,当时她好心好意拿着新买的绸缎,原想献给林氏,看到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跑出来,以为进了贼,怔愣间,林氏也从屋里出来了,头发凌乱,然后她成了替罪羔羊。 “这何家媳妇也真是的,何里长何夫人都待她不薄,竟忍不住寂寞,偷了野汉子。” “要说这何家媳妇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成的是冥婚,还没进府,丈夫就死了。守了好几年活寡,难免把持不住。” “我朝历来就有寡妇改嫁的例子,她只要安安分分的,明年就可以重新找个人家嫁了,如今做出了这等糊涂事,唉……” “我早就觉得她不是个安分的,什么贞洁烈女,都是装出来的。如今想来,还真是没看错人。” …… 各种各样的闲言秽语落入耳中,云浮感觉越发冷了,从头到脚都是凉的,透入骨髓。 她在河里已经泡了半柱香,可还得再等上半柱香,才能彻底浸入河中。 事情始末早就被她的婆婆黑白颠倒地告诉乡亲们了,现在就等着那岸上的道士诵完经。 这道士不是超度她的,而是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主意就来自林氏。 人人都说,她的婆婆恨毒了她,才会下此毒手。 云浮目光渐趋模糊,努力扫着那群看热闹的人,想找到云家的人,可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见到。 云家人早就对她失望透顶了吧,来到这儿,只会刚他们更加颜面扫地。 云浮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她恍惚想起了八岁那年,林氏带着两个俊俏的孩子到云家做客,跟她的母亲相谈甚欢。那时候林氏看她讨喜,拉着她的手,语气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云夫人,你这女儿长得俊俏,真是让人喜欢,正好我小儿还没有婚配,不如我们许个亲家如何?” 当时他们云家已经是镇上的首富,经营着一家绣坊,生意兴隆。她的公公刚到安阳镇当里长,虽然是芝麻小官,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的母亲看林氏态度诚恳,却不是个贪图财势的人,就没有答应。 “林夫人,我这女儿自小皮烈,配不上令公子。她的婚事,以后再说吧。” 没想到林氏真的上了心,隔三差五到府中做客,送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对她更是如同亲闺女一般疼爱。 就这样坚持了一年,母亲被说动了,答应了这门婚事。可定亲后,他们云家因为偷窃罪和杀人罪入狱。 父母亲为了保她,到何家求情,并愿意把云家一半的家产无条件送给何家。 于是她逃了一命。 可到了何家才发现,自己成的是冥婚。为了救下父母亲,她在何家低声下气,目的是有朝一日林氏能体恤她,出手相助。可林氏不仅不待见她,还处处颐指气使,动不动就打骂,与当初求亲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她忍了五年,却还是亲手被林氏送上了断头台。 有人过来了,把云浮往深水处推,并在她的脚边放了一块石头。 是时间到了。 云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处置自己。 为了防止她逃跑,她的手脚都被绑住了,那麻绳足有三根手指粗,勒得她的手臂脱了一层皮。 水已经没到了她的脖颈处,她的身子麻木得没有感觉了。 “父老乡亲们,今日我何家家门不幸,让你们看笑话了。这小贱蹄子嫁入何家五年,我和老爷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原想明年开春为她重新寻一门亲事,也算是对得住这些年她在何家的付出,没想到她这臭不要脸的,在府里偷了野汉子,丢了我何家的脸。请父老乡亲们见证,从此以后,这小贱蹄子与我何家再无关系。” 一向以温和大度示人的林氏一口一个贱蹄子,粗俗不堪,可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只顾着对云浮指指点点。 身子沉得越来越快了。 云浮最后看了眼林氏,发现她旁边站着一个老婆子,正得意地笑着。 云浮记得,那人叫王婆子,以前是在林氏身边伺候的,后来年纪到了,带着她痴呆的儿子到镇外五里处的竹林开了一家客栈,但时不时会到何家走动。 浸猪笼的主意正是她跟林氏提的。 云浮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她们两个。 若死后能变成鬼,她定要向她们索命。 水已经没到了鼻子,云浮喘不上气,气息也越来越微弱。她没有发现,那个王婆子突然掉头走了。 …… 云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们云家还是镇上最富有的商户,父母亲事事都顺着她。 她有一个弟弟,不过才五岁,聪明又好学,长得十分可爱,经常跟在她后面,阿姐阿姐地叫着。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穿上了火红的嫁衣。梳妆的时候,她看了镜子一眼,里面的女人面色蜡黄,憔悴不堪,头上围着一个猪笼。 云浮醒了,惊出了一身冷汗。 一间简朴的小木屋映入眼帘。 云浮头痛欲裂,神情恍惚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屋子,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了几声鸡叫。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浑身酸痛,且施展不开。 云浮微怔。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是干净的。素色,料子有些粗糙。手上和腿上都绑了绳子,与浸猪笼时的麻绳不同,这绳子小了许多,却绑得更紧。 “难道我又活过来了?” 不对,这里并不是她的家。如果她重活一世,这时候应该在闺房里才是,身上也不会绑着绳子。 莫不是上天开眼,有人救了她? 可是如果有人好心救了她,为什么还要绑着她。 刹那间,云浮心里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沉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醒了?” 云浮一听到这尖锐又熟悉的嗓门,整个人如坠冰窟,僵硬地扭过头。 满脸肥肉的王婆子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面上尽是得意的神色。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来,云浮浑身颤抖,动了动嘴唇:“你……” “啪……” 王婆子迎面就是一耳光,非常响亮。 云浮的脸歪向一边,嘴里有一股温热的腥味,一张嘴,血从嘴角边流下,落在床单上,红得刺眼。 刚抬头,王婆子又向她淬了一口唾沫:“贱蹄子。” 云浮觉得身子冷极了,看着底下的木床,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在抖。 她没有死,可是救她的人为什么是王婆子? 王婆子冷声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被浸了猪笼,却捡回了一条命?” 云浮没有抬头,此刻她什么都不敢想,静静地等待着王婆子的下文。 “因为是我救了你,大冬天的,钻进冰冷的河里,把你捞了上来。”王婆子非常得意,笑声越来越高亢,“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不守妇道的贱蹄子?” 云浮缓缓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 王婆子毫不犹豫地又甩了一耳光。 “本来我是瞧不上你这个小贱人的,不过可怜我那傻儿子,二十岁了连女人的身子都没见过,就只能便宜你了。” 云浮看着王婆子得意忘形的模样,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测,冷汗涔涔,闭上眼,试图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瞒着所有人救了我?” 王婆子伸出手,揪着她的头发,往上一扯。 “没错,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是我救下你的。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吧?” 第2章 王婆子的算计 云浮抬眼,看着洋洋自得的王婆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抚平心境,细细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不由得一紧。 其实,她和王婆子是结过梁子的。 就在两年前,王婆子看上了她房里的丫鬟竹青,仗着自己是何温璟的奶娘,颇得林氏宠信,便开口向她讨要竹青。 竹青是刚进府伺候她的,一个失去双亲的小丫头,从乡下来的,为人活泼可爱,也是府中唯一真心对待她的人。 竹青自然也见过王婆子的傻儿子王昌,知道王婆子对自己有意,声泪俱下地求她不要答应这门婚事。 她心知王昌的德性,竹青要是真的嫁过去了,与守活寡没什么区别。同为女人,她体会过没有丈夫的苦楚,便没有答应此事。 这事令王婆子心里怨愤,时不时在林氏身边吹耳边风,林氏念着多年主仆情分,没跟她商量就允了这桩婚事。 没想到竹青性子烈,知道后投河自杀了。 恰巧有一天她无意中看到王婆子偷拿林氏的东西,一时嘴快,把这事说了。 林氏看王婆子年纪大,又心心念念着王昌这个傻儿子,只是训斥了几句。还给了王婆子一笔钱,让她到城外开个客栈,做点小生意。 客栈的地段是极好的,因为这儿是附近几个镇子来往客商的必经之路。 王婆子懂得讨林氏欢心,赚了些银子后就经常到何府,送给林氏。林氏心花怒放,更加信任王婆子。 只是云浮怎么也没想到,王婆子竟然胆大包天到这般程度,想暗中偷天换月。 云浮越想越心惊,默声不语。 王婆子松开手,笑道:“当初你破坏昌儿姻缘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般下场吧?横竖我那傻儿子是讨不到娘子了,就只能便宜你了。” 云浮望着她,冷声道:“你暗中将我救下,就不怕何家知道吗?” 王婆婆微愣,随后哈哈大笑:“何家?离我这小客栈远着呢。夫人身子娇贵,可看不上我的客栈,更不会到这儿走动。我的地盘,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还以为,自己能出得了这间房子吗?” 云浮闻音,如坠冰窟。 王婆子在何家多年,自然是有些手段的,如今铤而走险,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浸猪笼的主意是她提的,自己也是她救的。云浮把前因后果一捋清,不禁手足发麻。 原来这王婆子早就算计好了。 她想要给王昌找一个媳妇,而这个人,就是自己。 那从林氏房中跑出来的男人呢,王婆子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料到林氏幽会外男。 难道…… 云浮不敢再往下想。 王婆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当即出口威胁道:“你呢,既然来到了我的地方,就别再打什么如意算盘了。我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就不会这么做。如果你不照着我说的做,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王婆子还拍了拍云浮的脑袋,阴森森地笑着。 “娘,娘……” 外头传来了王昌焦灼的叫唤声。 王婆子扭头,声音温和:“昌儿,娘在屋里,你推门进来便是。” 那王昌脑袋不灵光,平日子最粘王婆子,找不到她整个人都急坏了,没有听到王婆子的叫唤,一直在院子里叫喊。 王婆子知道他的德性,叹了一口气,疾步走出去,把王昌从外头拉了进来。 “昌儿,你看,这是娘给你找的媳妇,你喜不喜欢?”王婆子拉着王昌的手,温柔细语地笑着。 云浮看了那胖乎乎的王昌一眼,垂下眼眸,沉思着对策。 王昌的体型遗传了王婆子,比同年岁的男子要大上一半,肥头大脸,嘴里经常流哈喇子,看起来格外憨傻。 王氏早年丧夫,虽然生了个傻儿子,但非常宠爱他,吃穿用度上从来都不会少他一分。 云浮暗想,自己既然捡回了一条命,就要好好活下去。即便屈于人下,也绝不妥协,做王昌的娘子。 王昌歪头看着云浮,咦了一声:“她,她不是少夫人吗?” 王婆子拉着王昌的手,眉开眼笑:“傻孩子,她现在已经不是少夫人了,是你的娘子。” 王婆子选择云浮,不是纯粹出于报复或者一时兴起。 而是因为她这傻儿子,除了她,唯一能记得的人就是云浮了。 她在何家多年,也积了不少银子,想从别的镇子找一个不知道王家境况的村妇,嫁到王家,并不是什么难事。 偏偏王昌别的女人都记不住,也从来不会看上旁人一眼。本来他就是个愚笨的,就算找到一个愿意嫁过来的女人,对那些女人没有兴致,也行不了房事。 王婆子思来想去,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云浮的身上。她也算好运,恰好从林氏口中知道云浮幽会外男被关了起来,并且这事人尽皆知,就顺水推舟,提议林氏把人浸猪笼,再趁村民们不注意偷偷把人救下。 王昌拍手叫好:“我的娘子,我也有娘子了,我也有娘子了。” 王昌不知道娘子是什么,但平时听别人说多了,总觉得这是好的。 王婆子见他这么高兴,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把王昌带出去后,又折了回来。 “话我就搁在这儿了,昌儿喜欢你,只要你安安分分地做他的娘子,为我王家留后,等孩子生下后,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你要是不安分,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以前何府那些心眼多的小丫头,都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你心知肚明。闺房之事,虽然你没有经历过,但也是知道的,好好地教我那傻儿子,如果两个月后你还没有身孕,我就只能杀了你。” 王婆子放了狠话就走了。 云浮瘫软在床上,心间发颤,咬了咬嘴唇,顷刻间一股温热的血顺着牙龈,落到舌尖上。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出去的,因为在安阳镇所有村民的眼中,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要她被人发现,到时候死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王婆子。 王婆子兵行险招,绝对不会让她溜走。 云浮心烦意乱。 ****** 在河里泡了太久,云浮脸色浮肿,身子像散了架一般虚弱,手脚被束缚,动弹不得。 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只知道天还是亮着的。 王婆子和王昌不知道去哪了,四周静悄悄的。 她觉得身子冷极了。 不知等了多久,天色昏暗,王婆子终于来了,手里端着一碗药汤,递到她唇边。 云浮想把身子养好,没有闹也没有拒绝,毫不犹豫地咽下了药汁。 那药非常苦,若是在以前,她定是不愿意喝的,可远没有她的心苦,一口喝完了,她什么味道都没感觉到。 王婆子看见她这么安静,警惕了起来,再次威胁道:“听话总是好的,不过别想着那些没有的东西。你早就不是何家少夫人了,就算逃出这儿,夫人也只会觉得你败坏门楣,暗中派人把你杀死。” 云浮苦笑了一声:“我现在只想活命。” 王婆子微怔,狐疑道:“你想通了?” 云浮抬眼,咬牙道:“你若答应保下我的命,我便答应你。” 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忍一时又何妨? 无论是何氏还是王婆子,只要有朝一日她能活着离开安阳镇,势必要让她们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当真?”王婆子挑了挑眉,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云浮冷笑:“既然我的命是捡回来的,就不想再还给阎王爷,信不信随你。” 看着云浮坚定的目光,王婆子倒也没有怀疑她话中的真假,谁都是惜命的,尤其是刚从鬼门关出来的,于是意味深远地望了望云浮,声音柔和了几分:“从前我就觉得你聪明,聪明的女人都是知道怎么做的。只要我王家留了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横竖人已经被她拿捏得死死的,要是生了什么不轨之心,她有的是法子让她生不如死。 王婆子笑容满面地去了。 ****** 在王家住了两日,云浮什么事都依着王婆子,看起来十分听话,王婆子对她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两天后的晚上,眼瞧着她的身子好些了,王婆子把王昌带进屋。 看见云浮,王昌一脸羞涩地低着头:“娘子,我…我……” 王婆子看他呆头楞脑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还愣着做什么?去跟你娘子坐一起。” 说完,王婆子给云浮解绑,冲她使了一个眼色,云浮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王婆子白天已经跟她说好了,今夜让她教习王昌闺房之事,若是王昌开窍,就立即圆房。 王婆子笃定了云浮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没在屋里多做逗留,一脸喜色地出门了。 看见王婆子走了,王昌心慌地扭过头,拔腿也要走。 云浮唤道:“你过来。” 王昌回首,愣愣地看着她。 云浮淡笑着招了招手,王昌咧嘴一笑,开心地走了过去。 云浮温声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王昌挠了挠头,一脸不好意思:“你…你是少夫人。以前经常给我吃的。” 云浮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王昌确实是傻的,可还没有到无知的地步,心智跟五六岁的孩子相差无几,能记得一些事。 云浮是曾经拒绝过把竹青嫁给他,但以前王婆子把人带到府中,她看他心智不全,有些可怜,便给了他两块桂花糕吃。后来王昌许是觉得她好,每次跟王婆子进府,都会偷偷跑到她的院子里,一看见她就傻笑,她心软,每次都给他一些吃的。 她记得自己听过府里的丫鬟嚼舌根,说王昌除了王婆子,最喜欢的就是她。 能不能瞒过王婆子的眼睛,顺利逃出这个地方,就看王昌的了。 云浮略一沉吟,笑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王昌毫不犹豫地点头:“喜欢,少夫人对我最好了。” 云浮拉着他坐下,小心翼翼地看向窗外,发现有个人影立在那儿,赶紧压低声音道:“我们玩个小游戏好不好?” 王昌开心地鼓掌:“我最爱玩游戏了。” 云浮叫他脱了鞋子,坐到床上,把床幔拉下。 “我问你,如果我受伤了,你会怎么做?” 王昌着急地拉住她的手:“少夫人不能受伤,你是个好人,大好人,除了你和娘,没人对我好。我不要你受伤。” 如果说,云浮在答应王婆子跟王昌圆房的时候是在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王昌身上,那现在,她终于敢确信,自己赌赢了。 第3章 寻找机会 王婆子在门外站了许久,什么动静都没听到,便满腹狐疑地走了。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跑到屋外候着,王昌起得早,睡眼朦胧地走出来,看见她,吓了一大跳。 “娘,你在这儿做什么?” 王婆子把他拉到一旁,悄声问道:“你昨晚做了什么?” 王昌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跟少夫人玩亲亲啊。娘,以后我还要跟少夫人睡觉,少夫人的身子可暖和了。” 想到昨晚的游戏,王昌眉开眼笑。 王婆子仔细瞧了瞧,他的眼圈是黑的,明显睡得不好,一时担忧,问道:“给娘说说,怎么暖和?” 谁料王昌听到这话,不耐烦地挣脱她的手:“娘,这是我们的事情,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你这傻孩子,你是娘心肝上的肉,娘能不担心吗?”王婆子气得拍了拍他的手,又追问了几句。 王昌想到云浮的叮嘱,心烦气躁,边往外走边没好气地道:“娘,我不跟你说了,我现在身子酸痛,我想沐浴。” 王婆子看他反应反常,心里觉得不对劲,把他拉了回来。 “你给我站住。” 王昌看到她穷追不舍,想起云浮对自己说过,若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游戏被第二个人知晓,以后就不会再陪他玩了,生气地跺了跺脚,“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烦人?我和少夫人的事情,和你无关。” 说完,推开王婆子的手,走了。 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王婆子眉头直蹙,越发觉得这事不对,想了想,侧头瞪了屋里一眼,拔腿冲进去。 云浮把他们母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听到王婆子的脚步声,躺在床上装睡。 王婆子一把掀开床幔,把人拉了起来。 云浮睁眼,睡眼朦胧,声音含糊道:“怎么了?” 看到王婆子站在床边,愣了愣,尖叫一声,缩到角落里闷声哭了起来。 王婆子把床单扯出来,看到正中央有一大滩血迹,早就干了,神色狐疑:“你和昌儿,昨晚真的圆房了?” 云浮略抬起眼,泪眼汪汪地望着她,只字不语,死死地咬着嘴唇,又羞又愤。 王婆子是经过人事的,看她这模样,是八九不离十了,可转念想到王昌不谙世事,心智就跟几岁的孩童一般,在房事上不可能这么通透,当下疑惑地皱眉。 “这事是真的?” 云浮的脸还没有完全消肿,一低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她的思绪。 “你说过他不知闺房之事,可昨夜我只是教了他一些,他便…他便……”云浮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把脸扭向一边,哭声慢慢止住。 屋里随后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云浮慢慢回首,隐约看到王婆子的衣裳,知道人没走,泪眼婆娑道:“我嫁入何家这么多年,未曾经历闺房之事。如今给了你儿子,将来若是让他人知道,我无脸见人。你若是念着我一点好,就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王婆子这边正在琢磨着她话里的真假,想到前些日子她把人从河里捞上来的时候,云浮只剩一点气息。养了两天,面色还是苍白的,如今脸上却仿佛染了云霞般羞涩红润,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记得云浮在何家之时,因为人轻言微,平日里在夫人的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大气都不敢坑一声,完全就是一个软柿子。 也难怪今天被她拿捏以后,不敢反抗。 一时王婆子又想起了自己刚嫁人那时,两人都没有经验,可她那死老头子只是弄了一会,就把那事给学通透了,仿佛天生就知道这种事情似的。那时候她还疑惑,男人在闺房之事上,是不是能无师自通。 当下便明白了几分。 “你好生养着身子,心里不许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两个月后若是没有受孕,我再收拾你。” 说完,王婆子把床单带走了。 不管这死丫头说的是真假,两个月后她自有分晓。 王婆子走后,云浮猛地抬起头,眸中怒火中烧。 不知道王婆子是松懈了还是走得太急,没有用绳子绑她,云浮低头把手臂上的衣裳掀开,露出一块鲜红的血印,那是昨晚她割的。如今身上遍布伤痕,就算王婆子怀疑床单上的血,也不会怀疑那是她手臂上流下的。 这事算是糊弄过去了。 如今她担心的是,王昌能否守口如瓶。 想到自己的处境,云浮心烦意乱,抬眼看着明亮的屋子。 窗户和门都被王婆子锁得死死的,她如今犹如笼中之鸟,任人宰割,必须得想个法子尽快离开这儿。 ****** 话说那日王婆子虽然走了,但对云浮仍半信半疑,每夜就寝之前都要到房外听墙角,发现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好像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儿,就没有再绑着云浮了。 不过她心里谨慎,并没有让云浮离开那房间半步,只要自己出门,就锁得死死的,半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云浮的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伤疤始终没有褪去,这些时日来,她对王婆子越来越恭敬,不反抗也不胡乱出声,只是在屋里久了,实在闷得慌。 某天夜里,王昌一如既往地到她房中就寝,这人的脑袋是真的不太灵光,同样的游戏玩了两个月仍然乐此不疲,缠着云浮继续跟他玩。 王昌始终没有把两人的秘密告诉王婆子,云浮观察良久,觉得他可靠,看着时间越来越迫在眉睫,心里开始盘算了起来。 于是在王昌哀求玩游戏的时候,没有搭理他,而是闷闷不乐地缩在角落里。 王昌傻,感觉却是比常人敏锐许多,疑惑地看着他:“少夫人,你不高兴吗?” 云浮酝酿一番,抬头的那一刹那,泪水盈满眼眶,欲言又止道:“我…我……” 朝夕相处的这些日子里,王昌十分喜欢她,如今看见她哭了,急得团团转:“少夫人,你,你别哭。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帮你。” “真的吗?” 王昌重重地点了下头。 云浮抬手抹了抹眼泪,委屈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在屋里待了这么久,想出去你前几天说的那田间走走。” 王昌慌里慌张地抓着她的手,目光真诚:“我明天就去跟娘说,让你去田间走一走。” 云浮看他已经上钩了,泪流得更加汹涌:“我想跟你一起去,可是你娘不会答应的。” 王昌道:“我跟她说,她要是不同意,我就跟他急。” “你娘她不喜欢我,如果知道是我想出去玩,肯定饶不了我。” “放心吧,我会跟她说,是我想带你出去玩的。” 云浮没想到这王昌这么通透,一点就通,抬眼望着他,只见他目光澄澈,嘴里的哈喇子断断续续往下流,依旧是心智不全的模样,便放宽心了。 王昌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王婆子事事依着她这傻儿子,只要王昌出面,事情就顺利了。 王昌见她不哭了,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少夫人,昨天的故事你还没讲完呢,快给我讲讲。” 云浮淡笑着说了一声好。 ****** 王婆子听到自家儿子要带云浮出门玩的时候,想都没想,否定了。 王昌不依不饶的:“娘,你要是不让我跟娘子出门,我就跟你急。以后你让我帮忙做什么,我都不帮你了。” 王昌如今对云浮几乎唯命是从,两个人独处时称呼云浮为少夫人,在王婆子面前则改口叫娘子。这是云浮教他的。 最近客栈生意冷清,王婆子满脑子心思都在生意上,加上云浮听话,已经许久没有亲自看管了。听到王昌要出去玩,以为是云浮怂恿的,怀疑道:“是不是她说要去玩的?” “不是。”王昌摇摇头,“娘不让娘子出去玩,我也不能出去玩,都快闷坏了。以前娘可是每天都带我出去的,就这一次,好不好?我保证看好娘子,不让她乱跑。” 王昌从来不会对自己撒谎,王婆子是知道的。想到以前隔三差五带王昌出门让他长见识,这些日子为了防止云浮逃跑,两个多月都没让他出门了,而他偏偏又是最爱玩的,斟酌半响,答应了。 王昌得到应允,高兴得手舞足蹈。 王婆子正色道:“不过你要记住,不能让让人看见你娘子,不然她就走了,以后再也没人陪你玩了。” 横竖这些时日没有客人经过这儿,出门一会也无妨,顺势让她看看那丫头是否有什么非分之想。 王昌点了点头。 ****** 消息是王昌告诉云浮的,当时王婆子就在旁边,云浮听了不仅不高兴,反而略显惊恐道:“我不能出去,让人看到了不好。” 王昌自从知道自己能出去玩后,一颗心都飞到九霄云外了,听到云浮突然反悔,连忙拉起她的手:“不行,娘子要陪我出去玩,我整天待在屋里都快闷坏了。” 云浮仍是摇了摇头。 王婆子终于出声:“既然昌儿想出去,你就跟他出去吧。只能在后边的田野玩,半柱香后必须回来。等会我要到镇上买点东西,你们两个安分些。” 云浮犹豫了半响,终是点头称是。 这时还是清晨,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王昌很快就带着云浮跑到了客栈后不远处的田野里。 这是一片废弃的田野,以前有人在这儿种过谷子,如今杂草丛生。 前些日子云浮让王昌帮自己留意一种草药,后来王昌说这儿有,她才想着出门来看看的。 云浮知道,王婆子嘴里说着出门,实际却暗中跟踪他们。到了田野里,一直紧跟在王昌后面,同时暗中寻找着那种草药。 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了,于是她蹲下身子,故意拔了别的草,做成一个草圈,放在王昌头上,偷偷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收进衣兜里,做完这些便回去了。 回到客栈,发现王婆子在院子里,王昌惊讶道:“娘,你不是说你去镇上了吗,怎么还没走?” 那本来就是王婆子的说辞,如今被王昌当众揭穿,王婆子面色有些不自在:“娘想起家里的事情还没做完,今日就不去了。” 王昌没有多想,拉着云浮的手,高兴地进屋了。 云浮低头顺眼,乖巧地跟着他。 王婆子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又过了两日,王昌进屋给云浮送吃的,看到她呕吐不止,整个人都吓坏了,惊恐地呼唤着王婆子:“娘,不好了,娘子她出事了。” 王婆子徐徐而来,嘟囔道:“出了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王昌火急火燎地把她拉到云浮面前,着急道:“娘子她一直呕吐,饭都吃不下。你快给她看看。” 王婆子刚看了云浮一眼,云浮又对着地面干呕了起来,脸色苍白。 王婆子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云浮摇摇头:“不知道,这几日总是想干呕,只要见到油腻些的东西,总是想吐。” “娘,这是真的。娘子她一看见肉,就想吐。”王昌附和道,王婆子手头有点钱,又娇纵他,每餐都要给他做肉吃,以至于他的身子比常人胖了许多。 自从云浮来到客栈以后,王昌就把那些肉都留给云浮吃。 想吐? 王婆子想了好一会,骤然反应过来,眸子瞬时一亮。 “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云浮道:“我吃的都是你们送过来的,或许是睡得不好吧,这几日总是嗜睡,一看到饭菜就想吐,吃也吃不下。” 王婆子拍了拍大腿,高兴道:“那就是有了。” 云浮茫然不解地看着她:“有什么?” “对啊,娘,有什么?” 王婆子看着他们两个呆头楞脑的,觉得他们愚钝,拍了拍王昌的脑袋:“还能是什么,自然是你的儿子了。” 云浮呆若木鸡:“不会吧?” 王婆子见她失魂落魄,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知道云浮在何家一直守寡,被浸猪笼时乡亲们所说的那个汉子跟她也没有染。总之,人还是干净的,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是正常的,于是笑了笑:“有没有,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云浮方才如梦初醒似的,平静道:“若真如此,应该找个大夫来瞧瞧,不然就是白高兴一场了。” 听到大夫两个字,王婆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不行,不能找大夫。” 王昌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娘,为什么不找大夫,娘子她病了,需要看大夫。” 王婆子没有解释,就是不允他找大夫,走到云浮旁边,摸了摸她的肚子,确实鼓了许多,觉得事情八九不离十了,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王昌摸不着头脑:“少夫人,我娘她怎么了?” “没事。”云浮笑了笑。 这一刻,王昌觉得云浮是从天上掉下的仙子,笑得灿若朝霞,媚如胭脂,他不知不觉中看呆了。这么久以来,他看到的云浮总是垂头丧气的,首次看到她如此高兴,也是心花怒放的,称赞了一句。 “少夫人,你笑得真好看。” 可王昌不知道,这一次过后,他等了三年,才再次见到这个笑容。而那时,云浮的笑容比今日还要灿烂许多。她身边,也多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 第4章 逃跑 云浮跑了。 趁着王婆子对她放下戒备,去镇上买东西的时候,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王昌,顺着官道,往安阳镇的反方向跑。 她在两个月前就计划妥当了,延着紫河镇的方向逃离,只要路上寻找到隐蔽的藏身点,就算王婆子发觉她失踪,一时半会也追不上她。 等到了紫河镇,见到李梓柠,那她现在的险境,或许就能迎刃而解。 云浮用尽了所有力气,一个劲地往前冲,除了活着离开,其余的念头全都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忘了她最致命的缺点,她的身子素来虚弱,体力跟不上,于是还没跑多远,就快喘不上气了。她只好躲进树林里,借着草丛的掩护,尽其所能地跑。 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她犹豫了半响,选择了左边的那条官道。 没跑多远,她就使不上一点力气了,浑身软绵绵的,双腿麻得直打颤,只好蹲在地上歇口气。 “赶紧把衣服换上,趁着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必须离开这儿。” “可是言哥哥…我怕,我好怕。” “箭在弦上,后悔也来不及了。你若是反悔,等入了萧家的门楣,就不能再回头了。” 不知从哪传来的声音,云浮听得并不真切,以为是王婆子派来寻找自己的人,犹如惊弓之鸟,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这时,交谈声消失了。 云浮紧张地望了望四周,看见右前方的草丛有动静,呼吸都快停止了。 她缓缓起身,想要逃跑,余光瞥见两道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蹑手蹑脚地往后挪动身子。 嘎吱…… 她脚底下的腐木断了,身子往下沉了些。 那两个人听到动静,吓得停下脚步。 “什么声音?” “不知道。言哥哥,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好怕。” 说话的是一男一女,女子的声音十分软糯。 云浮僵住,愣了半响,欣喜若狂地站起来:“梓柠。” “怕什么,我……”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警惕地望了过来,看见草丛里躲着一个人,目光锋利,“你是谁?” 他身边的女子以为行踪泄露了,惊慌失措地躲在他身后。 “温言哥哥。” “你是谁?”男人再次呵斥道,不过他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加上长相温文儒雅,并不令人害怕。 云浮道:“梓柠,是我,云浮,你还记得吗?” 云浮几乎是喜极而泣,她原本就是要去找李梓柠的,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 李梓柠闻音骤然抬头,看见是她,愣了愣,随后也欣喜若狂道:“阿浮,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紫河镇里长之女,云浮的好闺蜜,李梓柠。七岁之前被寄养在安阳镇的姑父家,到云浮家的绣坊学习女红,两人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李梓柠被接走的时候,云浮哭了一天一夜。 分别的那一天,李梓柠曾经跟云浮说过,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去找她,她会鼎力相助。 多年不见,李梓柠的样貌和声音并没有多大变化。 李梓柠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她,满脸喜色,往前走了两步。 男人把他拉了回去。 而此时,云浮终于看清了李梓柠身上的衣裳,是一件大红色的喜服,上面绣着山茶花,褪了一大半。而李梓柠十分狼狈,脸上的妆都花了,珠帘也是歪歪扭扭的,手里还揪着红巾。 这是新娘子的打扮。 梓柠竟然嫁人了? 云浮还没从错愕中缓过来,那男人压低声音,蹙眉道:“你们认识?” “她是云浮,何里长的媳妇。”介绍完云浮的身份,李梓柠忽然意识到什么,看见云浮脸色苍白,衣裳破了好几块,也是狼狈不已,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着,李梓柠意识到自己现在模样狼狈,神情复杂地望了望云浮,双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云浮没想到她们久别重逢,会是这般场面,看着旧年好友,嘴唇一再翕动,却不知从何说起的好。 温言顾不了那么多了,催促道:“赶紧把喜服脱掉。过一会萧家的人就要起疑心了。” 李梓柠一时高兴,都快把正事忘了,慌里慌张地脱掉喜服和珠帘。 云浮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男子,只记得刚才李梓柠好像唤了一句温言哥哥,见他们如此慌乱,心里诧异不已,原想求救的。李梓柠念着几年的姐妹情谊,或许会愿意带她离开,现在却开不了口。因为李梓柠的状况,好像比她好不到哪儿。 看李梓柠的打扮,确实是新娘子无疑。多年不见,她都要嫁人了,按理应该是在迎亲的花轿上,可她为何要跑到这荒山野岭,脱掉喜服,身旁还跟着一个男子? “你……”云浮欲言又止,多次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梓柠已经脱好衣裳了,见云浮一脸迷惑,深吸口气,故作平静道:“阿浮,念在我们的交情上,等会无论是谁过来,请你都不要告诉他们我往哪个方向跑了。” 李梓柠泪眼汪汪,近乎哀求。 “李姑娘,你好了吗?”有个声音从前面传来,云浮寻声望过去。 而李梓柠和温言皆是大惊失色。 “温言哥哥,他们发现了。” 温言意味不明地看了云浮一眼,握住李梓柠的手,往云浮身后的方向跑。 云浮看得云里雾里的,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正想问话,看见前面的草丛露出一个人影,一时之间有点缓不过神来。 “梓……”她刚侧身,一个木块狠狠地砸在了脑袋上,随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李梓柠惊恐地捂住嘴巴,舌头直打颤:“温言哥哥,你怎么……” 温言把木块往地上一扔,转身拉起她的手:“我们时运好,遇到了一个替死鬼。走吧。” 李梓柠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温言拖着走的,频频回头,担忧道:“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让她去送死。” 说完,李梓柠挣脱他的手,就要折回去救人。 温言把她拉了回去,不容置喙道:“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她进了萧家,最多就是守活寡,你进了那儿,命都没了。” 李梓柠犹豫了。 “李姑娘,你在哪儿,快好了吗?” 叫喊声越来越近,李梓柠瞪大眼睛,惊恐万状:“言哥哥。” “走。”温言拉着她的手,毫不犹豫地离开。 李梓柠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回头看了昏迷在的云浮一眼,心一横,扭过头,在心里暗暗想道:云浮,对不起。 …… 那过来寻人的婢女叫安兰,是萧家派到紫河镇迎亲的。 她一路寻着方才李梓柠离开的方向走来,瞥见了地上的喜服,觉得事情不对,匆匆跑过来,发现云浮在地上躺着,喜府和珠帘都被丢弃在一旁,蹙了蹙眉,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没有什么异样,扭头叫喊。 “来人,快来帮忙,李姑娘晕倒了。” 两个抬轿子的车夫跑过来了,望见地上的情形,不由得一怔。 “这是…怎么了?” 安兰性子沉稳,知道利害,瞪了他们一眼,训斥道:“今天的事情,回到萧家,不许向旁人透露一个字,小心丢了脑袋。快帮李姑娘把衣裳穿好,别耽搁了时辰。” 这次成亲的新郎官,正是县令的大儿子,臭名昭著的萧青远。而安兰是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这次迎亲为了表示萧家的诚意,萧夫人特地派了安兰过来。 车夫闻音,哪里敢再多嘴,当下就应了,帮新娘子把衣裳穿戴好,便把人抬回轿子了。 安兰留在后面,又望了四周几眼,暗暗叹了口气。 大公子的名声不好,也难怪新娘子想逃跑。早就听说李姑娘不愿意嫁入萧家,出嫁前一天寻死觅活的,哭了一夜,连妆都没化就出门了。 看着身子娇弱的一个人,原以为只是闹闹罢了,没想到性子烈,真的要跑。要不是她刚才察觉不对劲,这门婚事就黄了,回去了都不知道如何向夫人交代。 安兰想起刚才云浮那苍白的脸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 话说王婆子去了镇上以后,心里越想越觉得不安心,匆匆买了八升米就赶回家了。 还未踏进客栈,远远就听见了王昌的哭声。 王婆子心里一紧,大步流星地跑过去,看见王昌坐在地上,满脸泪花。 “这是怎么了?” 王昌看见她,哭得更大声了:“娘,我把娘子弄丢了。” “什么?”王婆子大吼一声,忙把他的身子提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王昌擦了擦眼泪,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我去河边打水,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她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王昌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情,回来发现云浮不在屋里,以为她遭遇了不测,心里又没有什么主意,只能急和哭。 “完了完了。”王婆子把东西扔在地上,哀嚎了一声,跺跺脚,气急了,拍了王昌的脑袋一掌,“你这傻子!” ****** 云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还没缓过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在碎碎念。 “这李家也真是的,不管怎么说,李姑娘也是莫夫人的亲生女儿,怎么出嫁了,连个陪嫁丫鬟也没有?” “莫夫人改嫁,如今紫河镇的莫里长是李姑娘的继父,莫夫人改嫁后又生了个儿子和女儿,自然不待见她了。” “但是这莫夫人实在太狠了,好歹是亲闺女,嫁妆少得可怜,连个陪嫁丫头都不愿意给。” “莫家并不富裕,府里才买了五个伺候的丫鬟和小厮,人手不足,自然不愿意给了。” 云浮听着那些人的对话,震惊不已。 李梓柠离开以后,她也曾想过办法打听她的消息,谁料想还没打听到,家里横生变故,自顾不暇。后来到了何家,活得小心翼翼的,表面上是少夫人,手中却连点管家的实权都没有,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没想到梓柠过得也如此坎坷。 云浮突然想起那个叫温言的男人,方才她转过头的时候,看见他手里拎着一块大木头,朝自己砸来。 等等。 云浮骤然反应过来,低头一望,她身上穿了喜服,上面绣着山茶花,头上盖着红盖头。 云浮抬手把盖头扯下,发现自己坐在花轿上。 她这是,被误当成新娘子了? 云浮怔愣间,花轿突然停下,外头传来了车夫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回事?” “几位小兄弟,你们可有见到一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什么女人?我们还要赶着送亲,别挡着路。这可是萧县令家的花轿,误了时辰,你这妇人担当不起。” 经历了方才的变故,轿夫已经不敢再大意了。如果不能及时把新娘子送到萧家,他们的脑袋都得丢,根本没心思搭理旁人。 云浮身子轻颤。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王婆子的。 花轿又动了,云浮慌里慌张地拿起盖头,胡乱地盖在头上。 外面问话的人确实是追过来的王婆子,方才她在岔路口选择了右边的路,跑了一会,没有看到脚印,又听到迎亲的敲锣打鼓声,便折回来了。她看着花轿从自己身旁经过,没有多想,往他们来的方向赶。 云浮听着那阵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身子像泄了气似的,瘫软下来。 第5章 当众受辱 金陵县萧家 萧家此次宴请了所有亲朋好友和县里有地位的那些人家,以及萧县令的同僚,府中整整摆了五十桌喜宴,客人陆陆续续拿着请帖入府,好不热闹。 萧县令在前院接待客人,有说有笑,萧夫人在后院却是心急如焚。 “还没有见到青远吗?多派些人去找,花轿已经到镇外了,如若新娘子到了,人还没出现,说出去人家会怎么想?” 他们萧家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要是这场婚事出了点差错,以后在县里更加无颜立足了。 一旁的侍女安珠出声安抚:“夫人,许是公子路上耽搁了,您别急。少爷既然答应要回来成亲,就不会缺席的。” 还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是拜堂成亲的时辰了。一想到萧青远可能要来个金蝉脱壳,萧夫人就心烦意乱。 不是说人早就到了吗,这时辰还没回府,分明就是故意让她做母亲的难堪。 “能不急吗?”萧夫人急得在屋里走了两个来回,埋怨道,“他都三十岁了,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风评又不好,外头都不知道把他传成什么样子了。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过来。青柠那孩子,是我精挑细选的,还不是为了他能够传宗接待?原先都答应好了的,他要是反悔,我就…我就死给他看。” 安珠面色惊恐,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道:“夫人,您别胡说。公子他会回来的,我们再等等。” 萧夫人攥紧手中的巾帕,朝着前院的方向,望眼欲穿:“那些丫鬟和小厮都做什么去了,怎么现在还没找着人?安珠,你也去,一定要把人找到。” 安珠点头称是,疾步往外走。 这时前院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夫人,找到公子了。” 萧夫人面色一喜:“他回来了?” 那小厮低着头,支支吾吾道:“公子他…他……” 敢情这是白欢喜一场了? 萧夫人面色由喜转阴:“他在哪儿?” 小厮怯生生应道:“公子他在…在青楼。” 萧夫人顿时怒目:“混账!安珠,你即刻去把那逆子给我叫回来,告诉他,他要是不回来拜堂,就等着看见我的尸首吧。” 小厮和安珠哪里敢应话,急匆匆地去了。 ****** 常思苑 有个青衣男子,站在木栏旁边负手而立,他的身子高大挺拔,长相儒雅清秀。从他的视角往下望,整个街道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看着萧家的花轿远远地过来,回头望了眼后面的萧青远,笑道:“表叔,新娘子的花轿来了,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他便是何家二公子,何璟鸿,与萧青远关系十分要好。 萧青远一身黑衣,懒散地靠在椅子上,人长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脸宛若刀刻般棱角分明。他的衣裳领口敞开着,手里握着一壶酒,往嘴里一倒,有几滴从嘴角流下,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好一会,萧青远笑道:“什么新娘子?不过是强行塞进我房里的一个通房丫头。” 旁边伺候的花魁,闻音一颤。 早就听说萧青远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没想到连自己准备过门的妻子都不放在眼里,还出声侮辱。 何璟鸿早就习以为常了,又道:“表叔,新娘子越来越近了,你真的不看一眼吗?” 敲锣打鼓声响彻整个街道,萧青远斜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看着花轿渐渐近在咫尺,厌恶地收回目光:“再倒一杯酒。” 花魁赶紧斟了一杯酒。 花轿已经到青楼底下了,何璟鸿调侃道:“听说婶婶是紫河镇第一美女,我都想看看是何等绝色呢,表叔难道就不想吗?” 萧青远一顿,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轻轻弹指,酒杯从楼上坠落,不偏不倚地打进了花轿中。 何璟鸿一怔,转头刚想开口,余光瞥见萧家的小厮又折回来了,戏谑道:“表叔,姑奶奶已经知道你的行踪了。” 安珠跟在通风报信的小厮后面,看见萧青远果真在常思苑,疾步走到他跟前,跪下照着原话道:“公子,夫人叫您回府拜堂成亲。夫人说您若是不回去,见到的就是她的尸首。” 萧青远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拿起盘子里的一颗花生,扔进花魁的嘴里。 那花魁反应迅速,接住后捂嘴咯咯直笑,伸手推了萧青远一下:“萧爷……” 花魁长得美艳,声音酥到了骨子里,换成别的男人早就把持不住了,萧青远却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目光投向安珠,锐利如剑。 “母亲想寻死?” 安珠吓得埋头,身子猛颤,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夫人…确实是…是这样说的。” 萧青远突然就笑了。 “回去告诉母亲,拜堂的时候不会让新娘子一个人拜的。” 安珠眼睛斜向底下的街道,花轿早已远去,再过不久就抵达萧家。若是萧青远缺席,不仅是萧家丢人,新娘子更是颜面尽失。 这个罪责,她是担不起的。 于是安珠磕头哀求:“公子,奴婢求您了。您跟奴婢回去吧,过了门,李姑娘就是萧家少夫人了,您总不能让她……” 哐当一声,一个酒杯落在安珠脚边,碎成几片,安珠吓得身子僵直,嘴里那些话全都吞回了肚子里。 小厮抬眼望向何璟鸿:“何公子。” 何璟鸿收到他求救的目光,捂嘴咳了一声:“表叔,姑奶奶身子不好,你就别让她老人家动气了。” 萧青远闻言看了何璟鸿一眼,何璟鸿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言外之意,这拜堂成亲,萧青远是一定要回去的。 好一会,萧青远站了起来,往楼下走。 “走吧。” 小厮看着萧青远从面前走过,松了一口气,随后意味不明地瞥了瞥何璟鸿,疾步跟在萧青远身后。 “公子,小的知道您喜欢骑马,特地带了一匹马过来,现在在楼下放着呢。” 何璟鸿一头雾水地挠挠头。 他也没做什么啊,这萧家的下人看他,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 行了两天的路,花轿终于抵达金陵县。听着外面的敲锣打鼓声越来越大,云浮的心凉了大半截。 她偷偷把帘子挑起来,望了望外头,有不少百姓在观望。 安兰往她手上塞了一个包子,把帘子合上,轻声道:“李姑娘,过了前面的巷子,就到萧家了。您若是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填肚子。” 手里的包子软乎乎的,云浮却没什么胃口,街道两旁的人太多了,她若是这个时候贸然下花轿,一定会引起萧家的怀疑,到时候等待她的依旧只有死。 云浮心里烦躁不安。 她并非没有想过要跑,只是迎亲的途中不管她去哪儿,安兰都仿佛知道她的心思,寸步不离,根本找不到逃脱的机会。可是再不走,进了萧家,就更难了。 沉思间,有东西毫无预兆地掷进来,砸到了后脑勺上,云浮疼得痛呼一声,抬手护着脑袋。 等痛意缓和些了,她抬眸,看见后面的车帘子破了一个大口子,座上有个酒杯,她拿起来,对着车帘看了看,眉头紧蹙。酒杯能准确无误地打进花轿里,可见武功十分了得。 有人在故意针对她,是谁? 云浮轻捻着酒杯的边缘,眸色暗沉。她有股预感,这场婚事不会顺利进行的。 云浮猜的分毫不差,下了花轿以后,安兰扶着她走过场,到了厅堂。她在屋里站了良久,始终没有听到司仪的说话声,而周围的宾客早就窃窃私语起来,交谈声不绝于耳。 “时辰就要到了,萧公子怎么还没出现?” “听说前几天萧公子刚从平虎城赶回来,应该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婚姻大事岂非儿戏?其实并非萧公子耽搁了,而是他并不想娶亲,故意不回来的。我听说啊,娶亲这事是萧县令和萧夫人逼迫他的。不然也不会到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出现在金陵县。我还没见过,有哪户人家的新郎官是这样的。” 这次前来观礼的宾客有许多人本来就不喜欢萧家,有的还是萧家的死对头,碍着颜面,都来了,说话便没有任何忌讳。 眼看时辰就要到了,司仪也急了,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看向高堂上的萧县令和萧夫人。 萧夫人憋着一肚子火,面色十分难看。众目睽睽,新郎官不出现,总得说点什么,萧县令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起身拱手,一脸歉意:“各位父老乡亲以及远道而来的客人,实在是对不住。小儿公事繁忙,前天刚从平虎城赶回来,耽搁了时辰,劳烦你们稍等一会,先用些点心。” 话音刚落,门口有道声音响起:“新郎官到了。” 众人纷纷侧目,云浮也下意识侧过身子。 只见刚才萧夫人派出去寻人的那个小厮牵着一只狗进到厅堂,与云浮并排而站,对着萧县令和萧夫人行礼。 萧县令神色焦灼:“青远呢?” 那小厮浑身颤抖道:“老爷,夫人,公子说他有要事缠身,一时半会回不来。等会由他的爱宠暂替他和新娘子拜堂成亲。” 此话一出,宾客一片哗然。 让狗代替新郎官成亲,这不是胡闹吗? 众人定睛一看,那狗的脖子挂着红绸,看来这小厮的话没差了,不禁错愕。 早就听说萧家公子胡作非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想到是真的。 这确实是萧青远一惯的作风,萧夫人气得浑身发颤:“逆子!” 萧县令面色也十分难看,碍着一百多号宾客还在厅堂里,压下心中的怒火,道:“他到哪儿了?” 云浮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她没想到,萧青远竟然如此轻贱李梓柠,明媒正娶的夫人,用一只狗来侮辱。 以前只听旁人说,萧青远在平虎城当起了土皇帝,每天骄奢淫逸,为人狂妄自大,没想到他的所做所为比传闻中的更加令人厌恶。 她当年被骗入何家,与一只大公鸡拜堂,守了整整五年的活寡,在何家做牛做马,这她都认了,毕竟何璟匀早就病故,而她名义上还是何家的少夫人。 可萧青远是活生生的人,却要一只狗替他拜堂,当众欺辱梓柠。 萧何两家不愧是表亲,做派都一模一样。 云浮为李梓柠感到不值,死死地咬着嘴唇,两行清泪从脸颊流下。 小厮吓得双腿发软,扑通跪在地上,但想起萧青远那些威胁的话,还是醒着头皮说了出来:“小的不知道。公子他只说…说这狗是他的爱犬,足以表现他的心意,和新娘子拜堂,并不委屈了新娘子。” “混账!”萧夫人气急,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怒而起身,突然双眼一婚,倒了下去。 众人再次唏嘘。 厅堂里越发乱了。 萧县令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闭上眼,好一会,才恢复了些许平静,无奈地摆了摆手:“把夫人和少夫人先带回房里。既然青远不在,那就等他回来了,再择日拜堂。” 这场闹剧算是平下了。 可后面的几年,却成为了金陵县最大的一桩笑话,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6章 给我一封休书 前院是何情景云浮一概不知,被搀扶进洞房的屋里,屁股还没坐热,有个婢女端了两盘点心进来。 “少夫人,这是厨房新做出来的点心,您若是饿了,先吃几口垫肚子。晚些,公子他或许就回来了。”婢女轻言轻语,提到萧青远声音略显迟疑。 安兰把她打发走了,好言好语地安抚云浮。 “少夫人,公子的名声确实不太好,平日里做事也有些乖戾,但这并非公子的本性。您已嫁入萧家,以后得过一辈子。不管今日发生的事情您心里有多不甘,也得忍耐些。日子久了,公子看到您的好,便会好了。” 云浮只觉得可笑,双手揪着腿上的衣裳,不语。 萧青远的大名她早就如雷贯耳了,以前在何家的时候,总能听到林氏念叨,说他在平虎城是如何的气拔山河,威名远扬。 说来也是可笑,在外人眼里萧青远恶名远扬,可在何家眼里,却是一根高枝,恨不得绑在一起,飞黄腾达。 其实这是有渊源的。 他们所处的国家叫大琼国,与西狄、北疆国是近邻,此外,周边还有好几个小国,不过都不足为惧。八年前,天下大乱,大琼、西狄、北疆三国交战,百姓们流离失所,战乱持续了一年,不少战士和百姓都不想再打下去了,便在三国交界的平虎城定居,反对战乱。 都说乱世出英雄,萧青远正是那时候入的平虎城,并成为了城主。后来三国没有分出胜负,战乱平息,都想拿下平虎城,但没有谁愿意退让,平虎城的归属权就空出来了。 平虎城地势险要,且是进攻其他国家的第一要地,谁都想据为己有,可谁都拿不下。随着平虎城的地盘越来越扩大,当大家都以为萧青远要占地为王的时候,他却放话不当王,哪个君主有能力令他甘愿臣服,平虎城便是谁的,于是三国都给萧青远封了职位,试图拉拢。 这便是萧青远这些年来为虎作伥的缘由,也是何家一直攀亲的原因。 云浮不知道李梓柠为何与萧家结亲,只是一想到自己在何家嫁人的时候受尽委屈,下场凄惨,如今误打误撞代替李梓柠嫁入萧家,面临的是更大的欺辱,心里便愤愤不平。 她和梓柠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平常女子,为何要受如此委屈,被人肆意轻贱。 云浮终于明白了李梓柠逃婚的原因,这萧家根本就是个龙潭虎穴,入不得。 安兰看见云浮沉默,不禁同情起她来,语气越发软了:“少夫人,您吃点东西吧。今天的闹剧,老爷和夫人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萧青远这人性子阴晴不定,谁都摸不透,但萧县令和萧夫人却是通情达理,在这事上绝对不会偏袒自家儿子。 “夫人她……”话到一半,云浮忽然意识到她已为他人妇,改口道,“婆婆她醒了吗?” 安兰一愣,惊讶地望着云浮。 她到李家迎亲的时候,没有跟少夫人会过面,但途中讲了几句话,并不是这个声音。 安兰不敢乱想,应道:“醒过来了,现在何夫人在屋里陪着。” 云浮闻言僵住:“何夫人,可是安阳镇何里长家的?” “正是。” 云浮手指微微发颤,怒气直涌胸口,原本体内就不适,如今胃里犯了恶心,侧头干吐。 安兰上前扶住她,担忧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云浮拍了拍胸口,声音清冷:“我素来坐不得马车和花轿,胃里有些不适。” 为了混淆视听,她特意服了一种能让肚子变涨的药,才在王婆子跟前瞒天过海,寻到机会逃了出来,可那药的威力是十分巨大的,服用过后的两天不仅会胸闷,胃里更是时常犯呕。 说起来这偏方,是她以前替林氏到农庄里收租无意中知道的,没想到救了自己一命。 可她现在的路更加艰险难走。 “我听说何家二公子与你们家公子十分要好,他…来了吗?” 云浮头上还覆着红盖头,安兰看不见她的表情,方才听她问起何家的事情,心里觉得奇怪,如今听到何璟鸿的名字,面色窘迫,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没有寻找到好的措辞。 “少夫人,外头那些传言都不是真的,您千万不要相信。” 原来少夫人嫁过来之前把少爷那些不雅之事都打听好了,难怪死活不愿意嫁人。安兰更加明白云浮路上想逃婚的心思了,越发可怜起她来。 传言? 云浮终于领会安兰的意思了,她不过是想起了何璟鸿,随口一问,没想到安兰想到别处去了。不过听安兰如此说,她更加觉得这事蹊跷。 何璟鸿并非林氏所生,而是公公与一个农妇生下的,比何璟匀大上两个光景,后来农妇死了,何璟鸿回去认祖归宗,林氏并不待见他,从未有过好脸色。 尤其是何璟匀病亡以后,更是把他视为眼中钉。她嫁入何家的时候,只见过何璟鸿几次,只听说他入了军中,逢年过节才回去几次。 何璟鸿温文儒雅,是何家唯一一个对她恭谦有礼的人,只可惜有一年年末,她帮林氏和公公做衣裳,念着何璟鸿也是何家人,帮他也备了一份。林氏寻到机会,一口咬定他们两个有染,何璟鸿被迫离开,整整三年都没有回过安阳镇。 云浮想起那时何璟鸿护她的情形,以及对自己许下的承诺,心里百味交杂。 后来她听林氏谈起过何璟鸿,但都是辱骂和指责的,有传闻称,他与萧青远有龙阳之好,互相爱慕。 云浮知道这不是真的,但一想到当初何璟鸿因为自己被扫地出门,心里至今还愧疚着。 回想起那些年的事情,云浮不知不觉中入了神。 …… 而另一边,天色昏暗,在客人尽数离开后,萧青远回府了,听见萧夫人昏过去,他第一时间去看望了。 不到半会,灰头土脸地出门。 何璟鸿在回廊随意逛着,看见他脸上挂了彩,无奈道:“表叔,你今日确实做得太过分了,再怎么样,也不能当众侮辱新娘子。” 萧青远云淡风轻道:“这门婚事本来就是母亲硬塞给我的,在结亲前,他们就应该料到今日的结果。” 何璟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这表叔素来随性,不喜欢被束缚,这门亲事,是姑奶奶以死胁迫,才不得不应下的。只是他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何表叔三十了,还不愿意娶亲。他们相识多年,表叔不亲近任何女子,也不好男风,偏偏就是不想成婚。 这疑惑埋在何璟鸿心里很久了,趁着这个机会,问道:“表叔为何一直不愿意成亲,是在等某个女子吗?” 好像只有这个理由能说得通了。 这话正好说到了萧青远的心坎上,只见他沉着脸,没有回话。 何璟鸿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心下惊讶,表叔什么时候有心仪的女子了,他竟然浑然不知。既然表叔心悦她,为何迟迟没有下聘? 各种疑惑萦绕在心间,何璟鸿刚想继续问下去,萧青远的乳娘越嬷嬷过来了。 “公子,夫人让我带您去洞房,请随老奴过去。” 越嬷嬷在府里最受萧夫人宠信,对待下人颇有手段,为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平日里对萧青远说话恭恭敬敬的,但因为白天的事情,此时面色肃穆。 她的话,就是萧夫人的意思了。 萧青远道:“璟鸿,你自己在府里逛一会,我过去一趟。等会再来找你。” 越嬷嬷冲何璟鸿轻轻福身,算作打招呼,便跟着萧青远去了。 何璟鸿看那越嬷嬷的脸色,知道萧青远今天是脱不开身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径直出了府。 ****** 云浮已经想好了,她要跑,越快越好。下定决心后,她不仅把婢女送来的点心吃了,还让安兰再帮自己盛一碗面过来。 安兰照做了。 吃饱以后,安兰把盘子端下去,走到门口,突然惊恐地叫了一声:“公子,您……” 听到是萧青远过来了,云浮匆匆忙忙把红盖头盖好,端端正正地在婚床上坐着。 萧青远大步流星走进屋,在里面站了一会,见到越嬷嬷没有离开的意思,轻笑道:“怎么,嬷嬷要亲眼看我洞房吗?” 越嬷嬷面不改色道:“夫人吩咐过了,让老奴亲眼看着公子和少夫人喝了交杯酒,才能走。” 萧青远又笑了:“有人看着,我不自在,嬷嬷若是想看,连洞房也帮了吧。” 嬷嬷闻言面色微变,顷刻后,郑重道:“公子,少夫人已经入了萧家的门楣,以后便是您唯一的妻。您就算不喜,也要以礼相待。” 萧青远甩了甩衣袖,坐在凳子上,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云浮一下。 云浮嬷嬷听着他们的对话,更加确信萧青远对这门婚事的厌恶,陡然心生一计,柔声道:“嬷嬷,您先出去吧。喝交杯酒的事情,我会自己劝相公的。” 云浮的声音十分轻柔,听起来软绵绵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越嬷嬷抬起头,看向她,只觉得她大方知礼,犹豫半响,道:“那老奴到门外候着。” 越嬷嬷把门拉上后,萧青远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屋里寂静良久,云浮静了静心,道:“相公若是不喜欢我,大可不必勉强,明日给我一份休书吧。” 萧青远这才看了她一眼,眸色略略诧异。 他虽然没有见过李梓柠,但就是不喜欢她,原本以为她是个软弱的性子,没想到能说出这番话。 在大琼国,女子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才会被夫家休妻,一旦被休,往后就算有人想娶,也得仔细掂量一番,而且女子只能低嫁。李梓柠贵为里长之女,不可能不明白。 不过这与萧青远无关,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笑道:“休书?当初不是你自己求着进萧家的吗?” 至少萧夫人是这么说的,萧青远心里不信,但知道李梓柠是有所图谋,就算他名声恶臭,那手里的权势也是普通人不能企及的,李家若不是看上这一点,就不会结亲。 云浮的声音宛若山间的清泉,非常清冽且坚定有力:“此事我也是被逼无奈,还请萧公子写下休书,我答应你,明日便出府,不会污了萧公子的眼睛。” 横竖梓柠已经逃婚了,她若是能帮忙解除了这门婚事,对梓柠来说,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萧青远起身,朝她走过去,云浮察觉到他的举止,下意识往床上挪动。 萧青远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听她如此说,不禁有些好奇。当下门也出不了,无事可做,便想看看她是何模样,随手拿起喜秤,挑开她的红盖头。 云浮的红盖头就这么毫无预兆就被掀开了,她错愕片刻,惶恐地别开脸。 虽然只是一瞬间,萧青远依然看清了她的脸,震惊不已,整个人呆愣在原地。 第7章 他记得她 萧青远气血翻腾,脑袋嗡嗡嗡地响,指尖都在发颤。 他纵横沙场八年,早就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了,无论遇到何事,都能运筹帷幄,沉着冷静,定力非常人所及,然这一刻情绪无法不受控制。 他记得云浮,化成灰都认得。 那年家里惨遭变故,父母亲锒铛入狱,幼弟暴病而亡,他一个人流亡在外,晕倒在血泊里,正好下着大雨。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有个女孩救了他。那女孩如三春初桃般粉嫩俏丽,穿着一身翠绿烟纱散花裙,找了大夫救他,走时还给他留了一块玉佩和二十两碎银,扭转了他的一生。 “男儿有泪不轻弹,你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若是你被人欺负了,没有还手之力,那就躲得远些,等自己变强了,你也能欺负他们。这是我阿娘给我的玉佩,是我们家祖传的,我暂且借你一用,你可以将它典当,若是将来功名在身,记得赎回还我。若是你走投无路,记得告诉我将它典在何处。” 那女孩温软的声音,他整整七年都未忘怀,被人当成狗践踏欺凌,如同困兽择路无门的时候,他始终记着那些话。花了两年的时间,从死人堆里走出来,从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也无人敢轻贱他。 四年前,他回到安阳镇,想要寻找那女子,却从旁人口中知道了她已为人妻的事实。若是旁人,他必定要带她离开,可她的夫君却是自己的表侄。 他不想让她被万人唾骂,只是见了她两面便离开了,只是多年来,始终意难平,无论身边围绕着多少莺莺燕燕,心底始终惦记着她,并立誓终生不娶。 阴差阳错,她今天变成了自己的新娘子。 萧青远深邃的眼眸陡然变得清澈,顷刻间又晦暗不明。 不可能的,她早就嫁人了,世间不可能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念此,萧青远大步上前,伸手把云浮的脸扭过来。 四目相对,云浮错愕。 萧青远的力道一时没控制好,动作粗鲁,云浮下巴被捏得生疼,瞬间泪眼夺眶:“你想做什么?” 萧青远总算瞧清了她的脸色,五年不见,她长开了,淡雅中多了几分妩媚,楚楚动人。 萧青远喉咙一紧,哑声道:“你是?” 云浮推开他的手,面色愠怒:“我虽然不得你喜欢,可你也不能如此践踏我。无论如何,我都是你明媒正娶的妻。” 看见云浮泪眼婆娑,宛若折柳柔弱可怜,萧青远心头发热。转念又再次否定了心里的猜测,目光清冷。 不可能的,绝对不会是她。 云浮侧过头,抬手挡住脸。 其实,她和萧青远是见过两面的,不过那时,她与何璟鸿的事已经发酵,为了避嫌,见到萧青远时,她只是远远地站着,埋着头,不敢打量,因此并不知道萧青远的模样。也不知道当时萧青远是否注意到她。 就在云浮偏头的一瞬间,萧青远无意中瞧见了她的左耳,耳廓旁边垂着一颗红豆般大的副耳,被头发挡住了一半。 萧青远一愣,随后心中一阵狂喜,狂乱地抓住云浮的手:“你……” 是她,这世间就算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连副耳的位置都一样。可是嫁给他的是紫河镇的李梓柠,怎么会换成她呢? 云浮柳眉紧蹙:“你松开。” 这个登徒子,拜堂时欺辱她便算了,还要对她动手动脚吗? 萧青远本就身材韦岸,八年前弃文从武后,更是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方才太过急切,用了些力道,他并不知道,对于云浮来说,这足以捏断她的手臂了。 望见云浮的小脸皱成一团,萧青远终于寻回了几分机智,手松开了些,声音低沉:“疼吗?” 云浮此时只觉得手臂被掐住,疼得厉害,并没有注意到萧青远的声音柔了许多。加上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仿佛有雾覆在眼睛上,视线模糊,错过了萧青远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之情。 她再次喝道:“你松开。” 萧青远恍然回神,看她苍白的脸色憋得通红,才意识到自己把人家弄疼了,垂眸道:“我看看。” 云浮把手往后缩,被萧青远一把拉了回去。 云浮面色不悦:“你做什么?” 萧青远喉结一动:“我看看。” 说罢,把云浮手臂上的衣裳掀开,果真红了一大片,同时旁边一道浅色的疤痕也露了出来。 萧青远把衣裳往里推,密密麻麻的伤疤映入眼帘,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依稀可见刚受伤时是如何的触目惊心。 云浮哪里会想到萧青远如此孟浪,又是捏她的下巴又是看她的手臂,一时半会也不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发现自己的伤口暴露了,用力抽回手,并盖上衣裳。 云浮心里咯噔直跳,恐惧蔓延全身。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坚定不容侵犯:“我虽然是小门小户出声,比不上萧家。但也是你萧家抬着大轿娶进门的,容不得你随意践踏。” 刚才确实太心急了,以至于令云浮误会,萧青远心里一阵懊恼。 顷刻间,他的眸中已然浮现冷意:“这些伤口是怎么弄的?” 她如此娇小柔弱,比不得旁人,他方才只是握住她的手臂半会就红了,身上的那些伤口还不得要了她的半条命? 云浮听着他冷冽的口气,心里一震,别开脸,故作镇定:“出嫁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云浮心里怕极了,她隐约觉得萧青远已经察觉到了些什么。可是她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那日的猪笼很小,把她的身子勒得不能动弹,后来王婆子为了让她听话,时不时用绳子绑她,偶尔还会鞭打。即便身子养了两个月,这些伤痕始终没有褪去。 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身上弄得伤痕累累,任谁知道了都会起疑心。 云浮心里很烦乱,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萧青远神色复杂地望了望她,转身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越嬷嬷听到声音,把身子挡在门前。 “公子,你不能出去。” 萧青远蹙眉道:“府中可有药?” “公子找药做什么?” 萧青远淡声道:“方才我不小心把她弄伤了,你去找几瓶药膏过来,要去除疤痕的药。” 越嬷嬷狐疑地望着他,身子站得更直了,笑道:“公子,何二公子已经出府了。今夜是洞房花烛之夜,老奴答应了夫人要看好你,就不会挪动半步。你若坚持出门,就从老奴的尸首上跨过去。” 安兰过来了,萧青远抬眸,眉头动了动,吩咐道:“你去找几瓶药膏过来。” 安兰疑惑地看向越嬷嬷,得到她的允许,去了。 望见萧青远一脸肃穆,不似在说谎,越嬷嬷心里觉得奇怪,探头往里看了看,板正脸色:“公子,老奴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如今的心思我是琢磨不透了,但你心里纵然万般不喜,也不能在花烛洞房的时候打新娘子。” 萧青远嘴唇动了动,没有出言解释。 他想起了自家母亲房中的何氏,绕过越嬷嬷身旁,大步往前走。 他步伐沉稳,又走得极快,越嬷嬷根本拦不住,着急地跟过去。 “公子,你不能走。” 萧青远走到院子里,便停下了脚步,回眸问道:“林氏还在母亲房中?” 越嬷嬷纠正道:“公子应当唤她一声表嫂。” 萧青远瞥了一眼屋里,压低声音道:“我记得,璟匀五年前娶了一个小娘子,今日她来了吗?” 越嬷嬷听得满头雾水。 她知道萧青远一向不喜欢何家的,尤其是林氏,因为何璟鸿的缘故,从未对林氏摆过好脸色,一口一个林氏,连句嫂子都不叫,现在突然却问起了何家的事情,还是那个被浸了猪笼的小妇人。 越嬷嬷心里如此想着,神情非常微妙:“公子怎么问起何家的事情来了?” 萧青远面色不改,随便找了个借口:“璟匀说过,待我成亲之时,他一定回来参礼。他人没了,他的娘子总要替他走这一遭,聊表心意。” 越嬷嬷了然了。 公子行迹虽然放浪不羁,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小公子身亡后,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当年他与何家两兄弟情同手足,十分关照他们,许是一时兴起,才问起了那小妇人。 何家说到底是外人,他们的家务事自己不该随意评判,越嬷嬷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萧青远开口,面色十分为难。 见此,萧青远更加觉得不对劲了,沉声道:“到底出了何事?” “公子,这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不好插手。” 越嬷嬷哪里敢说啊。 就凭公子这重情重义的性子,知道那小妇人做了对不起何大公子的事情,还不得跑到安阳县,找到人家的尸首拿来鞭尸。 萧青远语气又沉了几分:“说。” 越嬷嬷深知他对这事上了心,瞒不了多久,支吾片刻,叹息道:“那小妇人不守妇道,与野男人私通暗曲,已被何家处以浸猪笼的刑罚,去了。” 萧青远身子一颤,目光锐利如剑。 何氏竟然拿她浸猪笼? 越嬷嬷一看他这脸色,慌了:“公子,人已经去了,您可别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安兰动作利索,已经回来了。萧青远懒得解释,拿着药瓶大步回屋了。 安兰担忧道:“嬷嬷,少夫人没事吧?” 越嬷嬷摇摇头:“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公子急匆匆的,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担心少夫人的伤呢。 萧青远一进屋,便把门锁上,拉了个凳子走到云浮面前,握住她的手,一气呵成。 云浮下意识缩回去,然萧青远的力道很大,她挣脱不了。 萧青远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他是真的把她吓到了,于是温声道:“你别怕,我给你涂药。” 若是普通的新娘子,面对郎君对自己温言温语的,早就羞红脸了。 可萧青远不是普通男人,他连让狗帮忙拜堂这种无耻的行为都做得出来,又怎么会是好的呢? 云浮只觉脊背发凉。 怔神间,云浮手臂上的衣裳被掀开了,萧青远把药膏涂在她的伤口上,神情认真又严肃。 “你……”云浮欲言又止,心底凉飕飕的,萧青远的性子果真阴晴不定,前一刻还对自己不屑一顾,如今却突然转性帮忙上药。 这究竟是为何? 萧青远看她神色惊恐,心里更加懊悔了,握着她的手,目光炙热而真诚:“今天是我唐突了。我既娶了你,以后便会真心相待。” 第8章 见了鬼了 这回,云浮是真的吓懵了。 萧青远变脸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 她早些年见过一个患有疯傻病的人,说他傻,大多时候又是正常的,就是情绪变幻莫测。一会儿像个正常人,一会儿又疯疯癫癫,有人说这是双重性格,比单纯的病症还要严重,因为无药可救。 正沉浸在喜悦之中的萧青远,并不知道,云浮在心里把他当成了疯子。 云浮越想心里越没底,试探性地问了句:“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萧青远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太放浪了。 他虽然是个武将,可早年也是个文人,立志要考状元的,本来状元之位近在咫尺,可惜遭人暗算,差点惨遭灭顶之灾。后来战乱,他为了活路去了平虎城。平虎城就是个龙潭虎穴,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他在那儿混得风生水起,察言观色的能力非比寻常。 白天他用狗欺负人家姑娘的事还没翻篇呢,现在突然献殷勤,姑娘免不了认为他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半响,萧青远把手松开,起身,若无其事道:“饿了吗?” 云浮还没缓过神,愣愣道:“吃过了。” 萧青远身子一转,把衣裳解开。 云浮不明白他整的是哪一出,静静地观望着,没有出声。 萧青远利索地把靴子也给脱了,坐到她身旁:“你也脱了吧。” 云浮僵住。 敢情这是要洞房? 他不是不近女色吗? 他不是瞧不起自己吗? 短短片刻,云浮心里回转千肠,她本就对萧青远这个人半知半解,现在,是彻底摸不着头脑了。 失神间,萧青远的双手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宽厚,指尖触上云浮的手背时,云浮身子一震,恍惚间回过神来。 萧青远看见她有些惊慌失措,温声道:“你背后的伤口总要消除的,我帮你上药。” 云浮嘴唇轻轻翕动,话就这样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怎么会知道她身上还有其他伤口?旁人若是见到新娘子体无完肤,第一反应不应该是疑惑和质问吗?他倒好,若无其事,还要帮自己上药。 心里有一团乱麻缠绕着,云浮怎么解都解不开,格外烦躁。 “你刚入萧家,按礼以后要时常到母亲房中走动,母亲为人宽厚,定然要送你一些礼物。尤其是萧家的祖传玉镯,代代相传,要送给新进门的媳妇,而且必须由母亲亲手帮你戴上,到时候你的伤口若是暴露了,她免不得要怀疑。”萧青远的声音很轻很轻,似在安抚。 云浮恍然发觉,他的心思竟比女子还要细腻,也不知道是从哪拾来的勇气,或许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心里不□□生,略一沉吟,道:“那你呢,你见到我的伤口,没有怀疑吗?” 萧青远沉默半响,心想,他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无论是她已嫁为人妇,还是偷汉子被浸猪笼,这些于他而言都不是事。他要的,只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萧家,做他的娘子。 但他到底见多识广,女儿家的那些心思,早在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便摸得通透了,这会儿生怕吓跑了云浮,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外面的传闻真真假假一时半会我跟你也说不清楚。我的为人,以后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无论她和李梓柠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或是误打误撞进了萧家,他都不会揭穿,也不能让她知晓自己已知道这件事情。 以前错过了一次,这次就不能再松开了。 萧青远的嘴唇就贴在云浮耳旁,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吹拂到脸上,令云浮心里产生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她也分不清那是什么思绪,只觉得心烦意乱的。兴许是嫁入何家以后,没有与男人贴身接触过,心底有些抵触。想推开萧青远,又怕引起怀疑,就那样僵僵地坐着。 良久,萧青远又道:“你放心,在你身子没养好之前,我不会与你行房事的。不过总得快些养好。” 仅仅是一个侧脸,就让萧青远心口发疼,每一处都仿佛被火灼烧了般,沸腾得厉害。 他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同样光景的男人都儿女绕膝了,按理说那些想法应该少了些的,可三十年都没碰过女人,如今又娶到了心仪的,几乎是一触即发。想法不仅没有比年轻的时候沉寂,反而在看到云浮以后,愈发变得热烈起来。 云浮的肌肤实在是太好了,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比幼婴还要白还要娇嫩,仿佛都可以滴出水来。即便脸色苍白,不施粉黛,也依然美得动人。 萧青远恍惚想起成为城主以后的那两年,他总是在睡梦中,看见一个娇嫩的身子,依偎在自己的身侧,让他又惊又喜,每次都紧紧地禁锢住,生怕下一刻人就跑了。 醒来的时候,身旁总是冷冷清清的,令他恍然若失。这不但没有打消他的念头,反而令他心底的那根弦波动得越来越厉害。 他无数次想过,要回到安阳镇,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她带走,只是一次次地忍住了。 当初佳人远在他乡,已经令他不能把持,如今近在眼前,萧青远的某处都开始发烫了起来。 云浮哪里知道萧青远的那些心思,听到洞房两字,耳根子瞬间就红了。 她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在何家守寡五年,见不到什么男人,心里又惦记着父母幼弟,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唯一一次悸动,还没发芽,就被掐断了。她也知道对方与他此生绝不可能,连再嫁都没有考虑过。 正常夫妻成婚以后,总是要行房事的,她顶替了李梓柠的身份,萧青远没有查出端倪前,若是有那方面的心思,她还真的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拒绝。 云浮一个晚上,出神了好几次,等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喜服已经被脱掉了。 “萧公子,不可。” “我只是想给你上药。放心,不会做什么的。” “我……” 我不是李梓柠啊。 *** 这一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萧青远帮忙上完药以后,便拥着她就寝了。云浮装作入睡,心里却毫无困意,动都不敢动,撑了半柱香左右,不知不觉中便睡过去了。 萧青远乍的睁开眼,抬手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头,一手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心乱如麻。 当年他被救的时候,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任她怎么在旁边苦口婆心,他都没有反应。后来从泥潭里走出来,决定东山再起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这头秀发。他始终记得,在她低头查看自己是否还有气息之时,这头秀发总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掠过自己脸上,让人心痒痒的。 萧青远把头埋在她的秀发上,恍惚道:这一次,应该是真的了吧。 * 天刚蒙蒙亮,不知是周围哪家屋舍的鸡叫了几声,加上冷风阵阵,越嬷嬷醒了。睁眼,发现天快亮了,旁边火盆里的炭也快灭了。 望着面前空荡荡的院子,她心里突然咯噔一跳,侧头往旁边看过去,门还是锁着的,但心里仍漏了大半拍。 安兰还靠在墙上睡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越嬷嬷把她摇醒。 安兰眼睛眯开一条缝,迷迷糊糊道:“嬷嬷,怎么了?” “不是让你好生盯着公子的吗,人是不是走了?” 安兰醒了大半:“公子走了吗?” “你是何时睡下的?” “寅时。”安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一件错事,低着头,慌忙解释道,“嬷嬷,我不是故意的。夜里太困了,我就想打个盹儿,没想到睡过去了。” 越嬷嬷刚想呵斥几句,望着她黑色的双眼圈,知道她也没有睡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儿能怪这小丫头。 她们俩为了守着公子,一宿没回屋睡觉,端了个火盆和两床被子在这儿守了一夜。她一大把年纪了,不到半柱香就撑不下,让安兰先顶着。安兰年纪虽轻,可如今是冬天,在外头吹一夜的冷风也是受不住的。 安兰道:“嬷嬷,我去窗户那边看看,或许还能追得上公子。” 越嬷嬷叫住她:“算了,公子要是真想走,我们哪儿拦得住。不过是为了在夫人那儿找到个说法罢了。” 连夫人都拦不住,更别说她们这两个下人了。 一个时辰过去,人早就跑出金陵县了。 * 在安兰说话的时候,云浮便醒了,发现自己蜷缩在萧青远怀里,呈面对他的姿势,手还枕在他的胳膊上,整个人都懵了。 自从家里出了变故以后,她便睡得不安稳,夜里总是习惯性蜷缩着身子才能入睡。昨夜她知道外头有人守着,暂时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连续几天没有养好精神,这一睡,就天亮了。 从云浮的视角望过去,只能看到萧青远的胸膛,很宽很厚,令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她不知道萧青远是不是醒了,只觉得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于是试着挪动了一下。 “醒了。”萧青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有些沙哑。 云浮整个人定住,闭上眼,假装自己还在入睡。 萧青远看着怀里蜷缩成猫一样的人,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饿了吗,我让厨房做点吃的?” 云浮装死装到底,硬是没吱声。 谁料萧青远却没打算放过她,饶有兴致地揉着她的秀发,仿佛在帮猫挠痒痒一样,云浮心里觉得怪怪的。就在她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装作自己醒来又不被萧青远发觉的时候,越嬷嬷的叫声从外头传来了。 “少夫人,你醒了吗?” 云浮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故作惊吓状,慌里慌张地坐起来,回了一声:“怎么了?” 萧青远的手瞬间变得空荡荡的,他愣了好一会,也挪动身子,靠在床头上。 云浮不敢看他,抬脚就要下床。 萧青远拉住她的手,笑道:“娘子,为夫的手被你枕麻了。” 云浮一顿,缓缓转过头,看见萧青远一脸饶有兴味地对她笑。 看起来…十分的不怀好意。 云浮哪里经历过这般尴尬的事,面色滚烫得厉害,迅速别开脸,把床幔拉开:“你进来吧。” 越嬷嬷以为萧青远早就偷偷溜出去了,推门进屋。看见床上有两个人,傻眼了。 “公子?” 真是邪门了,公子昨夜不仅没有走,还跟少夫人一起躺在床上。 萧青远收敛主笑意,坐直身子,望着她手里的水盆,目光清冷:“这个时辰洗漱,是不是太早了?” 越嬷嬷看着他那吃人的眼神,以为他在气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外,丝毫没有察觉到萧青远话里的埋怨,身子抖了抖,收回目光,道:“公子,少夫人,夫人叫你们过去一趟。” 事实上,萧夫人只唤了云浮,她心里并不指望萧青远这个儿子能留下来过夜,不过李梓柠到底是新进门的媳妇,儿子不行,她作为婆婆的,总不能寒了儿媳妇的心。 云浮这才想起,新妇进门第二天是要给婆婆敬茶的。萧夫人她倒不怕,因为两人从未见过面,见了,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于是她平静道:“我等会就过去。” 她现在还身处萧家,该有的礼数是不能少的。 越嬷嬷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对了,何夫人也在。少夫人应该没见过她吧?是安阳镇何里长的夫人,跟我们萧家是表亲,说也想见少夫人一面。” 越嬷嬷原只是想好意提点云浮,这样等会过去敬茶了,云浮能叫得上林氏的名字,礼数周全。听在云浮耳里,却宛若一道晴天霹雳,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9章 简直没眼看 越嬷嬷见状,还以为她见生,笑着解释道:“少夫人不必拘束,何夫人虽然与萧家是表亲,但和夫人关系极好,宛若两姐妹一般。听说公子娶了一个好媳妇,特意留下来见见您。” 虽然在越嬷嬷眼中,林氏和萧夫人的关系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般亲密,但事实却是如此。 林氏趋炎附势,懂得讨萧夫人欢心,有事没事就往萧家凑,人说不上多好,但也不见得坏,只是总让人觉得她是带着目的亲近萧家的。反倒是萧夫人,当年萧家出事以后,身边的亲戚全都与他们划清界限,不愿往来,只有何家愿意相助。两家算是患难见真情,后来萧家沉冤得雪,重新得事,萧夫人就亲近起了林氏这个表亲来,平日里有什么好的,总记着给林氏留一份。 云浮低下头,身子不可遏制地颤着,双手握紧。 因为棉被还披在身上,加上昨晚萧青远帮她散了头发,这一会还凌乱着,挡住了她的脸,越嬷嬷没有看见她愤恨又惊恐的脸色,见她久久不回话,又问道:“少夫人可是不喜欢见外人?” 云浮紧紧咬着牙床。 何止是不喜欢? 她做梦都想让林氏死,可现在的她,是板上鱼肉,一不小心就会让人宰割,想跟林氏斗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林氏,她不可能记不住自己的容貌。 两人一旦见面,事情一定会露馅。 云浮想过林氏会来参加喜宴,但没想到她今日还留在府中,还开口要见她这个新媳妇,暂时没有想好对策,六神无主。 这时,萧青远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她一个表亲,见什么新媳妇?” 云浮的身子又颤了一下。 这不着调的话令越嬷嬷蹙眉:“公子,夫人与何夫人交好,她想见少夫人也不稀奇。公子和少夫人早些净口,免得让夫人等久了。” 公子也真是的,就算不喜少夫人和林氏,也不能在少夫人面前口不择言啊。少夫人这才进门第一天,就如此难堪,若是再知道萧家一些不好的事情,以后守活寡的时候,得多难受啊。越嬷嬷在心里暗暗想着。 越嬷嬷的言外之意,是一定要过去了。 萧青远摆摆手:“你先出去吧。” 他们两人的手都藏在被子底下,越嬷嬷并没有看到萧青远的小动作,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们,出门去了。 云浮被他这么握着,拳头慢慢松开,冰冷的手掌终于有了点温度,慢慢地冷静下来了。 萧青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敬茶是推不掉的,你刚进门,得给母亲留个好印象。” 云浮正在斟酌合情合理的推脱借口,并没有注意到萧青远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跟自己说这句话的。 多年后,当她回忆起今日之事,从萧青远口中听到实情的时候,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不过她也不傻,即便昨夜萧青远对自己露出了好意的一面,在她心里,萧青远仍然是一个十恶不赦,性子善变的男人。仅是他在拜堂时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为她着想。 只是云浮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萧青远这么做的原由,便继续思考措辞了。 萧青远的手又握紧了些,另一只手也环上了她的腰:“你不必担忧,我有办法让林氏看不清你的容貌。” “啊?” “我也不喜欢林氏。萧家新进门的媳妇,哪里是她想看就能看的?你既然不喜欢外人看到你的容貌,那便不让他们看了。”萧青远云淡风轻道,似乎这只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 云浮还是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 另一边,萧夫人和林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人还没来,林氏开始急了,嘴里开始念叨起来。 “表姑,这新娘子也真是的,过门第一天就起晚了,还不是一般的迟。这不是明显着不把你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吗?等会人来了,你得教训教训,不然以后人家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这新媳妇啊,总是得管教一番的。” 云浮进门以后,对自己言听计从,每天鸡鸣时分就起来做衣裳,林氏早就习惯了百依百顺的儿媳妇,哪里见过像李梓柠这样让婆婆等着的,即便不是自己家的,心里也十分不快。 萧夫人不慌不忙道:“别急,人总会来的,先坐着吧。” “表姑,不是我想嚼舌根。我自己也当过婆婆,家宅里的其他事情知道得没有你多,在管教儿媳妇这事上,你的经验可没有我丰富。我们年纪越来越大了,管家权迟早有一天得交出去。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儿媳妇心里是怎么想的,若是惯着,让她们以为我们好欺负,等老了,家里就没我们说话的地了。” 林氏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萧夫人听着,面色淡淡的,并没有什么反应。 林氏暗中观察她的神色,原先还以为萧府这个偌大的家宅,会在管家的事上更上心,可萧夫人面无波澜,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声音渐渐小了。 “表姑……” 萧夫人缓缓把手里的茶放下,看向她,淡笑道:“我知道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老了,管家权总有一天得交出去。梓柠愿意入我萧家,已经是青远的福分了。只要她肯安安心心留下来帮萧家传宗接代,其余的,都好说。” 李梓柠到底是自己精挑细选进来的,结亲前就四处托人打听,没有哪个不说好的,萧夫人心里自然十分满意。 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欺辱,换成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承受,没有抹脖子上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耽搁一会不是事儿。 林氏脸色有些难看。 敢情她好心说了这么多,反倒成了白眼狼了? 这时,越嬷嬷过来了。 萧夫人看到她独自一人,这才有了些急色:“梓柠她没事吧?” 越嬷嬷望了望林氏,面色为难。 萧夫人蹙眉:“可是青远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梓柠的事?” 越嬷嬷叹了口气:“旁的倒也没做,就是公子一时兴起,非要帮少夫人抹胭脂水粉。看样子,得再耽搁一会才能过来。” 萧夫人听罢,面色一沉:“胡闹。” “可不是嘛,老奴劝也劝不住,夫人还是等人来了,自己看看吧。”越嬷嬷摇了摇头,想起云浮任由摆布的可怜样,心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们家公子,胡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幸好早上做的不是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可怜少夫人要受点委屈了。 自己教出来的好儿子,什么性子萧夫人心如明镜似的,刚消下的气又蹭蹭蹭地蹿到胸口,咳了好几声。 林氏连忙上前抚着她的背,好言好语地规劝:“好表姑,别气坏了身子。要我说,您也该管管青远了,他都三十岁了,这心还没定下来,以后让您操心的还不止这一件呢。” 萧夫人捋了口气,身子终于舒坦了些:“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这孩子,没一句话是听得进去的,唉……” 林氏还想再说什么,看见越嬷嬷向自己使了个眼色,萧夫人的脸色又越来越难看,默默把话收了回去。 *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萧青远和云浮终于到了。 云浮一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在萧青远后面,只能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萧青远走到屋子中央,恭恭敬敬道:“给母亲请安。” 萧夫人目光越过他,投向身后的云浮,柔声道:“好孩子,别怕,你上前来,有什么事跟我说。” 萧青远侧开身子,自顾自地坐下来。 云浮脖子缩成一团,颤抖得厉害。萧夫人定睛,只能隐约看到她花花绿绿的额头,招了招手。 “你过来。” 云浮徐徐走过去,在距离萧夫人还有一段距离时,骤然停下,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婆婆。” “你把头抬起来吧。” 萧夫人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就是个慈眉善目的人,云浮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顷刻间眼泛泪光,缓缓把头抬高。 “这……”林氏吓了一大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伸手捂住嘴。 萧夫人出生高门高户,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反应并不剧烈,但还是愣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这是…这是……” 话在嘴边好半响,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来。 越嬷嬷在旁边看得也是大惊失色。 方才云浮说要梳妆的时候,萧青远就把她支走了,虽然早就料到不是什么好事,但没想到弄成了这样。 云浮的脸几乎是面目全非,各种花花绿绿的墨水,毫无章法地涂在她脸上,比唱戏的伶人扮演的阎王爷还要丑陋,已经分辨不出五官了。只剩双眼睛,盈着泪光,看起来楚楚可怜。 萧夫人自然知道云浮这张脸出自谁手,心里窜着一团火,碍着林氏和云浮在场,没有发作,只瞪了萧青远一眼:“看看你,成天做的都是什么事儿,有这么对待新娘子的吗?” 萧青远双腿随意地搭在一起,斜了云浮一眼,嗤笑道:“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萧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伸手指着他,哆嗦着说不出话。 云浮察觉到萧夫人旁边的另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侧头,正好触到林氏的眼睛,微微一怔,情绪没控制住,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压了好一会才缓下来。 云浮的脸实在是没眼看,林氏匆匆瞥了瞥,就别过脸,并未注意到她眼中的异样。 萧夫人却是注意到了,又数落了萧青远几句,这才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越嬷嬷看着那桌子上的茶杯,犹豫不决。 云浮已经冷静下来了,知道林氏没有认出自己,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挪步到萧青远旁边的桌子:“婆婆,我给您敬茶。” 她刚倒了半杯,萧青远扭头笑道:“连茶都不会倒,还当什么萧家少夫人?” 云浮手一抖,茶杯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愣了好一会,才惊慌失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萧夫人一看,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看来这孩子一晚上受的委屈远比自己想的多,望着萧青远又是气不打一处来,碍着林氏的面,不好说得太过,也怕吓坏了云浮,良久,只是叹息道:“你不必敬茶了,先回去把脸洗了吧。” 云浮一听,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她,跪在地上,掩面哭泣:“婆婆,是我不好,你罚我吧。” 越嬷嬷三两步过去把人扶起来:“少夫人,夫人没有责骂你。只是你如今的模样,实在是不方便见人,奴婢先带你回房吧。” 戏得演到底。 云浮泣不成声。 越嬷嬷百般安抚良久,才把人扶了出去。 人一走,萧青远也站了起来。 萧夫人呵斥道:“站住,你要去哪儿?” 萧青远回头,漫不经心道:“自然是回房见新娘子了。” “给我坐下,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踏进梓柠房中一步。”萧夫人是真的气急了,双手一拍,桌子上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 第10章 一时示好 这是萧府最热闹的一个晚上,府中所有下人都被祠堂里的景象惊动了。 素来慈眉善目,温顺待人的萧夫人,第一次大发雷霆,用家法教训了萧青远,谁都没拦住。 教训完萧青远,萧夫人又晕过去了。 萧家又乱成了一团。 等云浮从安兰口中听闻这件事的时候,亥时已经过半了。 云浮犹豫了下,问道:“婆婆她……真的会打人吗?” 安兰正帮她梳头,闻言双手一顿,应道:“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帮理不帮亲。以后少夫人若是受了委屈,到了夫人跟前,不必藏着,有什么就说什么。” 云浮没有再问了。 她不清楚这是不是萧夫人为了安抚新媳妇的做法,或是碍于萧家的颜面,故意整了这一出给外人看。 无论是何原因,她并不在意,如今要做的,便是早日逃出萧家,以免夜长梦多。 沉思间,云浮目光缓缓投向窗外。 院子里的杏树光秃秃的,连一片黄叶都未留下。深冬时节,她的身子总是比旁人容易受冷,尤其是那日在河里浸了一天以后,身子更脆弱了,即便旁边放置火盆,一整天下来,手脚都是冰的。 帮她理好了头发,安兰从外头拿了点东西进来,见她心绪不佳,默默在旁边站了一会,便离开了。 云浮在床上坐了半响,细细理清这两个月以来的事情,心里终于有了主意。 她要去厉阴城,寻找爹娘和弟弟云烨。 想好了去处,有个难题摆在云浮面前。 她身上没有银两。 思量许久,她把李梓柠的那箱嫁妆打开,里面只放着一块玉镯和一根珠花簪,成色不错,估摸着值二十两银子。 云浮把镯子和簪子都收了,准备躺回床上,瞥见床底那个生了绣的红箱子,伸手拖了出来。里面放着两个髻冠和两套戏服,上面沾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旁边还有几个装着颜料的小瓶子。 这是早上萧青远唤人拿过来的,就是这几瓶小东西,让她躲过一劫。 云浮随手拿起一个瓶子,不禁心生疑惑,这衣裳看着保存很多年了。萧家世代为官,除了九年前那场变故,身家清白,按理不会跟伶人扯上关系,萧青远又怎么会收藏这些东西? 这时,窗户吱的一声开了,一阵凉风吹拂进屋,云浮打了一个寒颤,侧头望过去,对上了萧青远深邃的黑眸。 “你怎么来了?”云浮诧异道。 不是说萧青远被萧夫人关在祠堂,罚跪三天吗? 难道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假象? 萧青远跃身进屋,转身把窗户关上。 云浮刚想问话,萧青远朝她走了过来,道:“我被母亲打了一顿,偷偷过来找你的。” 萧青远走得踉踉跄跄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昨夜他握住自己的时候,那个力道云浮记忆犹新。当时她就想着,即便是一头狼站在萧青远面前,萧青远赤手空拳与它搏斗,也不会落下风。 看如今这模样,确实受罚了。 萧夫人四十几岁的人了,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曾经家道中落,又再次得势,就算天塌下来,顶多就皱一下眉头。至于萧青远,也是老大不小的,即便做了天大的错事,按理萧夫人也就呵斥几句罢了,不会真的动手。如今这情况,只能说拜堂时的闹剧,让萧家颜面尽失,以至于萧夫人都沉不住气了。 云浮把那个红箱子盖好,坐到床上。萧青远挪步到她身旁,也坐了下来,掀开她脖子上的衣裳,蹙眉道:“怎么还是红的,没有上药吗?” 云浮把他的手推开,淡淡应道:“无事。” 脖子上的伤口是她自己掐的,为了躲过林氏的眼睛,故意弄哑的喉咙。只要林氏还在萧家,去给萧夫人请安的时候,总避免不了见面,这个节骨眼上她的病越重越好。 萧青远沉默半响,道:“身上的伤口呢,上药了吗?” 话一出口,云浮想起了昨夜之事,白皙的脸上染了一丝红晕。心里厌恶萧青远是真的,可萧青远到底是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身子被看了一半,总归是难为情。云浮侧头,别扭地应了一句:“不碍事的。” “今日母亲下了重手,等会你帮我上药吧。”萧青远说着,还没等云浮回拒,便自顾自地脱了衣裳。不到半刻,只剩一件里衣了。 云浮连忙别过脸:“我乏了,你自己到旁边的椅子上折腾。” 萧青远望着她,定了半响,轻笑道:“怎么,害臊了?” 萧青远话中的挪揄十分明显,云浮没有经历过鱼水之欢,饶是再冷静,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得面色滚烫。 “臭不要脸的。” 萧青远听得一愣,随后笑得畅快:“我身上的伤可都是因你而起,你得负责。” “因我而起?” “嗯,母亲是为了帮你出气才罚我的,这事自然就是你的责任了。”萧青远说得理所当然。 云浮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信手捏来,一时间怔住了。 不过片刻,萧青远已经把里衣脱了,趴在床上。 云浮一看,吓了一大跳。 萧青远的背部有十几道伤痕,全都见血了。 云浮白日里是见过萧夫人的,将近五十岁的人了,双鬓有了白发,长得慈眉善目,说话也是温言温语的,没有一丁点长辈的架子。 没想到发起狠来,下手没有一点轻重。萧青远外面穿的是貂皮大衣,被打成这模样,想必萧夫人是用了全力的。 云浮琢磨着这人一时半会是不会走了,又想起早上之事,不管萧青远是有意无意,都是帮了自己的,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从枕头底下掏出昨晚的药瓶。 云浮的手很冰凉,掠过背部的时候,萧青远胸口一热,心里痒痒的。 其实这点伤口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事儿,跑到这儿让云浮上药,只是想找个借口见见她罢了。 姑娘纤细的手在背后游走,萧青远口干舌燥,浑身都热了起来,想都没想,握住了云浮的手腕,哑声道:“过几日,跟我去平虎城。” “啊?” 萧青远心痒难耐,起身把衣裳披好,目光灼热:“平虎城不安稳,需要我回去坐镇。过几日就得回去了,到时你一个人留在安阳镇,总是不自在,不如跟我一起去那儿。” 他的眼里有股道不明的情绪,云浮看不明白,只觉得心里有些害怕和抵触,抗拒地缩回手。 “容我想想。” “平虎城是个好地方,你去了会喜欢的。从安阳县过去,要花六天的功夫。若是你想看大琼国的风土人情,我们便沿途游山玩水,晚些到平虎城也没关系。” 萧青远的示好实在是令云浮摸不着头脑,不过眼下她也无暇思考旁的,下意识问道:“途径厉阴城吗?” 萧青远回道:“不经过,不过厉阴城那地儿离平虎城也就两日的功夫,你若是想去,我可以带你过去。” 云浮在心里斟酌半响,应下了:“好,那我随你去。” 萧家眼线众多,她想偷偷溜出去总是不太容易,萧青远眼下向她示好,不过是为了讨好萧夫人,等出了安阳镇,十有八九会扔了她,到时再寻个法子赶往厉阴城,再方便不过。 * 正如云浮预料那般,萧青远到她房中过夜,确实是萧夫人的意思。 第二天黄昏时分,萧夫人的身子好了些,让越嬷嬷过来房中传话,她过去后,两人闲聊了几句,萧夫人便开门见山了。 “梓柠,嫁过来之前,想必你多多少少也知道点青远的行径,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外面的流言蜚语我都听说了,他做事确实是莽撞了些,但心性不坏。如今他年纪也大了,他想做什么,我和老爷插不了手。我不求你们能相敬如宾,只要你们两个愿意给萧家留个后,我绝不会亏待你。昨夜我跟青远都说好了,他答应了此事。你,安安心心地待在萧家,等我和老爷去了,萧家的财产和宅子都是你跟孩子的。” 萧夫人一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紧握着云浮的手,面含期待,顷刻间,仿佛又老了十岁。 “我……”云浮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话。 萧夫人年纪到底是大了,心心念念着萧家的香火传承。能说出这番话,已然是对萧青远不再抱有希望,只想抱个孙子。 “夫人。”随着越嬷嬷一声惊呼,萧夫人又吐了血,越嬷嬷急道,“来人,快唤李大夫进来。” 院子里一阵慌乱,不一会儿李大夫就来了,匆匆忙忙地把脉。 越嬷嬷面色焦灼,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李大夫说话,忍不住出声询问:“李大夫,怎么样了?” 李大夫帮萧夫人治了几年病,并未隐瞒病情,叹息道:“夫人是心中郁结引发了旧疾,等会我开个方子,夫人按时服用。切忌,近日不可再劳累忧心,以免病情加重。” 萧夫人话说得有气无力的:“麻烦李大夫了,越儿,送李大夫出去吧。” 越嬷嬷带着李大夫出门了。 萧夫人拉起云浮的手,问道:“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我的身子,在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后,就坏了大半,这些年全靠药撑着。眼看也没有几年光景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一眼未出世的孙子孙女。” 第11章 心事重重 云浮还没来得及回应,萧夫人又晕过去了。 李大夫双腿还没迈出萧家的门,就被叫了回去,就连萧县令也从衙门赶回来了。 云浮帮不上忙,就在旁边候着。 等一切归为平静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 越嬷嬷把下人屏退,小声道:“少夫人,天色暗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自从闻声赶回来以后,萧县令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没有正眼瞧过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确认萧夫人已经入睡了,这才回眸,仔细打量着云浮。 云浮低着头,正欲离开,察觉到萧县令在打量自己,停了下来,微微仰起头,看清了萧县令的模样。 萧青远的身姿遗传了他,两人都身材挺拔,不同的是,萧青远身上带有武将的气息,眼睛里有股戾气,行为有些乖张孟浪。而萧县令则是十足十的文人,长得斯文儒雅,面容平和。 萧县令也看清了云浮的模样,面色淡淡的:“青远那孩子在拜堂时胡闹,委屈你了。这两天衙门有件案子要处理,我抽不开身管家宅里的事情。等案子解决了,我会给李家一个交代。” “但凭公公和婆婆做主。”云浮低眉顺眼道。 她在安阳镇的时候,时常听人提起萧县令,都说他为官清廉,为人公正。闹了丑闻,萧县令作为家主,总得给李家一个交代。 云浮是个知恩图报的。 虽然那日她是被打晕了塞进花轿,但真计较起来,是李梓柠救了她一命。如今她占着人家的身份,在不惹出幺蛾子的同时,还得帮李梓柠讨一个公道。如果萧县令真的要给李家一个说法,那就再好不过了,就算将来梓柠不回萧家,也能保住名节,不至于让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 萧县令看见云浮面色平静,对这个儿媳妇的知书达礼感到欣慰,松了一口气,目光一斜,看向越嬷嬷,蹙眉问:“青远去哪儿了?” 越嬷嬷应道:“回老爷,早上有小厮回报,说何家二公子出了点事,少爷出门找何二公子了。” 萧县令面色一沉。 越嬷嬷说的都是台面上的话,依萧青远的性子,十有八九是出门跟何璟鸿花天酒地去了。 平日里萧县令公务繁忙,父子俩也不在同一个地方任职,萧青远名声不好,传出来的也就是一些风流韵事,没有败坏门楣,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看着萧青远混账到自家母亲生病了还有心思出门寻花问柳,不禁火冒三丈。刚要发作,瞧见云浮还在屋里,压下心里的火气,沉声说:“夫人生病了,他不在身边贴身伺候,还有心思出门跟朋友花天酒地,是见不得他的母亲好吗?立即派人出去把人找回来,就说是我叫的。我倒要问问这混账,到底想做什么。” 越嬷嬷给安珠使了一个眼色,安珠应声去了。 萧县令转头把目光投向云浮,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年过半百,经历了英年丧子、丢掉官帽、死里逃生等诸多事情后,看淡了许多事情。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安享晚年,一家人不再有性命之忧。萧青远有没有子嗣他并不在意,孩子大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想管束太多。 李梓柠这个儿媳妇是萧夫人找的,婚事也是萧夫人以一已之力定下的,他从头到尾没有插过手。 不过人到底是进了萧家,无论如何,都是萧家的一份子,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他这两天接了一个新案子,每天早出晚归,自打那天拜堂以后,就没跟云浮照过面,不过也从萧夫人那儿听说一二了。这个儿媳妇性子怯懦,受了委屈一声不吭,又不得自家儿子的喜欢,委实可怜。 思绪渐渐飘远,良久,萧县令才收回目光,无奈道:“你先回去歇着吧。” 云浮福了身子,去了。 人一走,萧县令面上仿佛覆了一层寒霜,问道:“夫人的病,都是被他气出来的?” 越嬷嬷抬头,看见萧县令面色不悦,到嘴的话压了回去。 萧县令为人宽厚,很少生气,然,一旦动怒,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越嬷嬷才缓缓道:“夫人的病根子,落了好几年了,总不见转好。大夫说,这次是心里郁结引发的旧疾。其实…也不能全怪公子。” 越嬷嬷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帮衬了萧青远的。 她是萧青远的乳娘,自己成过婚有过孩子的,不过在战乱的时候,亲人都死了,只剩下自己。她从小就把萧青远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自己的亲儿子去了以后,对萧青远更是视如己出,心里难免偏心。昨夜看见萧青远被打,心里看着难受,现在是不想再看着他被打了。 萧县令没有说话,面色也丝毫没有好转,越嬷嬷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忐忑不安道:“老爷,公子变成如今这模样,都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我们……真的不能怪他。” 提及往事,萧县令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许久,他方长叹一声:“若不是那件事情,我和夫人这些年也不会任他胡作非为。罢了,不提了,等他回来了,我再跟他谈谈。” 他纵容了这么多年,眼看着青远的年纪越来越大,做的事也越来越荒唐,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萧家人的命,可都捏在这个儿子的手里呢。 * 出了门,云浮并没有直奔寝屋。白天听说林氏还在萧家,她没有出过房门,不知道萧家的宅子是何布局,趁着这一会还不困,便跟安兰在府里随意逛着。 把府里的路基本摸熟以后,云浮便回房了。 有个婢女正在屋里摆弄火盆,看见她们回来了,福身行礼。 “奴婢见过少夫人。” 云浮寻声望过去,婢女肤色黝黑,身材结实,看起来是个非常能干的。 “这是?” 安兰应道:“少夫人,这是银杏,越嬷嬷刚从一个农户家买来的,以前在吴员外家伺候过,心细能干。” 云浮点了点头。 这两天虽然没有出门,她也从安兰口中旁敲侧听出了不少东西,萧县令虽然为一县父母官,但萧家日子过得节俭,家中就只有六个下人。安兰原本伺候在萧夫人身边,在她嫁进来后临时调过来的。这两日,她的身边只有安兰一个人伺候,虽然没什么事情,但安兰还是忙不过来。 安兰道:“银杏,你去厨房看看水烧好了没,拿一桶过来让少夫人沐浴。” 银杏应声,提脚出门。 云浮坐到梳妆台前,安兰拿下她发间的簪子,道:“少夫人,银杏是农户出生,为人本分老实,在吴员外家做事三年,没有出过差错,是个值得信任的。嬷嬷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人买过来的。” 云浮知道安兰的意思。 银杏是新添到她房里的丫头,还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说明萧夫人对她这个儿媳妇非常重视。 当初在何家的时候,她不受待见,身边只有竹青一个丫鬟伺候,竹青死了以后,林氏随便找了个借口,没往她屋里再添人,所有的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 有没有人伺候,她并不上心,反正过几日就要离开了,只要银杏没有给她添麻烦就好。 帮云浮梳好头发,安兰瞥见旁边的椅子上挂着萧青远的衣裳,伸手拿起来,摸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云浮:“少夫人,奴婢把公子的衣裳拿下去清洗。这是公子的玉佩,您先代他保管吧。” “先放着吧。”云浮看着镜子梳头发,有些恍惚。 萧青远的药真的有效,涂抹了两日,脸上那两处浅色的疤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谁能想到,她能从冰冷的河水里死里逃生,又意外代替李梓柠嫁给萧青远,逃离王婆子的掌控。或许是上天可怜她这条贱命,不想让她含冤而死。 有朝一日,等她羽翼丰满了,一定要回到何家,讨回公道。 安兰出门的时候,云浮刚回过神,侧头望了一眼桌子上的月牙玉佩,觉得有些熟悉,便拿了起来。 “这是?”云浮心里一颤。 这不是她们云家的祖传玉佩吗? 八岁的时候,她从血泊里救了一个男人,看他可怜又身无分文,便借给他了。 怎么在萧青远的手里? 难道…… 有个念头刚从脑海里一闪而过,云浮就看见安兰回来了,她敛了敛心神,把玉佩收好,问道:“你们家公子出门找何二公子了吗?” 云浮入门到现在还没改过称呼,安兰一直觉得是萧青远做的事情让她心里不快,故意这样叫的,心里也没多想,应道:“公子与何二公子相识多年了,他们两个是很好的朋友。当年萧家出事的时候,只有何家出面帮萧家说了几句话,这个恩情不仅夫人老爷记着,公子也记着。小公子和何家大公子都去了以后,公子就只剩下何二公子这个莫逆之交,和他便十分亲近。” 从云浮入门到现在,越嬷嬷没少在安兰耳边念叨,让她想方设法为萧青远说好话,在云浮心里留个好印象,以助萧夫人早日达成所愿。尤其是萧青远和何璟鸿两人有龙阳之好的传闻,一定不能透露半个字。 安兰一直谨记越嬷嬷的叮嘱,又强调了一次:“少夫人,公子他和何二公子,真的只是很好的朋友。” 云浮沉默片刻,问道:“何二公子如今身居何位?” 安兰当她一时好奇,见她问起外男,没有觉得不妥,说:“何二公子是宣城的守城副将,五品官。” 云浮心中诧异,喃喃道:“守城副将?” 没想到几年不见,他已成了五品官。 当年何璟鸿被林氏诬陷,负气而走后,不知所踪,后来几年,她没从何家人口中听说过何璟鸿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只是她始终记得,他走的那一日说的话:“嫂嫂,我会努力考取功名,荣归故里。五年期满,你能不能,晚些再嫁?” 后面那句话,何璟鸿支支吾吾了许久才说出来。他显然是思虑再三才说出口的,说得非常认真,也很委婉。说完的时候,面色通红,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当时他不过十五岁,心事一览无遗。 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没有给答复。只说让他好好考取功名,有朝一日不再受人白眼,过上想要的日子。 还以为何璟鸿如当日所言,进京赶考当个文官,没想到是武将。 不过他能走到这地步,已委实不易。 安兰看她心事重重,问:“少夫人,怎么了?” 云浮的思绪被打断,抬眼淡淡问道:“你们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安珠已经去寻人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第12章 何璟鸿的心思 话说回来,安珠出门后,花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在一家酒楼的雅间找到了萧青远,但萧青远一时抽不开身,在她说明来意后,连句答复也没有。 而此时的萧青远,已经在酒楼跟何璟鸿磨了半个时辰了。 早上他从小厮口中听说何璟鸿喝酒发疯的事之后,向别人打听,一路从街道追到山上,然后又折回来,黄昏时分,终于在镇西最偏的这家酒楼找到了人。 进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桌子上摆着十几个小酒瓶,何璟鸿已经不省人事了,趴在桌子上,嘴里不停的碎碎念。 萧青远二话不说就要把人背回去,无奈何璟鸿突然发了酒疯,怎么都不愿意离开。僵持了好一阵,也没个结果。 安珠望着凌乱的屋子,以及萧青远宛若笼罩着乌云密布的脸,心中忐忑,嘴里的话硬生生地收回喉咙,最后只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公子,老爷说要见您,奴婢在外边候着,您处理好了何二公子的事情,就跟奴婢回去吧。” 说完,安珠轻手轻脚地把房门拉上。 何璟鸿刚睡过去没多久。 萧青远按下心中的烦躁,拉起何璟鸿的手,再次放在肩上:“跟我回去。” 何璟鸿是真的醉了,这一次没有反抗,整个人如同水一般,软绵绵的,任由萧青远背着。 “回去?我不回去。” 萧青远刚走了两步,何璟鸿突然大叫一声,推开他的身子。 扑通一声。 何璟鸿摔在了地上。 萧青远回首。 何璟鸿摔得疼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神迷离,面色通红,想要站起来,身子却摇摇摆摆的,好几次都跌倒了,场面非常滑稽。好在刚才睡了一会,勉强寻回了一丝理智,认得萧青远。 “表叔?” 萧青远跟他相识多年,知道他的脾性。两人任职的地方离得不远,平日里有事没事他总会去宣城找何璟鸿喝酒,但何璟鸿向来不爱酒,印象中,也没有醉过。 今日的情况,实在是反常。 萧青远心思缜密,在何璟鸿闹腾的这段时间,倒也看出了些东西,没有把他拉起来,而是蹲下身子,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谁惹我?”何璟鸿呢喃一声,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随后手胡乱摸了一把,捡起地上的一个空酒瓶,仰头喝了起来。 “酒呢?怎么没有了,小二,再来几瓶酒。” 萧青远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越来越深了,想到闺房里的云浮,他的耐心殆无孑遗。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夺过何璟鸿手里的酒瓶,道:“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困难就去解决,躲在屋里喝酒算什么本事?” “给我酒。”何璟鸿伸出手,却扑了空。 萧青远呵斥道:“何璟鸿,你清醒点。再发疯,信不信我把你从二楼丢下去?” 何璟鸿看着他,眼睛变得清澈了些,苦笑道:“表叔,我遇到的问题,解决不了的,解决不了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萧青远认真回想了近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什么头绪。 他们两个半个月前一同从宣城出发,一路游山玩水回金陵县,就在他成亲的那天,何璟鸿还与他谈笑生风,高兴了,还会挪揄两句,看起来委实不是个有心事的人。 刹那间,有个念头浮现在脑海,萧青远道:“是林氏?” 一听到这个名字,何璟鸿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须臾后,失魂落魄地垂下脸。 “表叔,我心里好难受。” 萧青远见状,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沉声道:“何家这一辈就只剩你一个人,她的身子已无法再生育,还是容不得你?你在外立了军功,官居五品,为何家长了脸面,她还有什么不甘心的?” 萧青远说到此处,对林氏的厌恶又多了些。 “表叔。”何璟鸿拉住他的衣裳,头靠了过来,埋在他宽大的袖子里,有些含糊不清道,“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萧青远没来由地一怔。 他隐约听到了哭声,微微顿住,仔细辨别,那哽咽声果真是从何璟鸿身上传来的。 “你……” 萧青远伸出手,想要安抚,抬了一半又放了下去,心情复杂。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玩伴,自从幼弟萧榭死后,就只剩何璟鸿这个表侄与自己亲近些。两人虽然年岁差了一辈,但有许多共同爱好,他打心底里把何璟鸿当成亲弟弟来看待。 当年何璟鸿走投无路,到平虎城请他相助,整个人灰头土脸的,眼睛里盈满泪光,却是一滴泪都没落下,语气异常的坚定:“表叔若是帮了我,将来璟鸿有出头之日,绝不忘记今日之恩。” 当时那个少年,狼狈不堪,但眼里有光,身上散发着不服输的气场。 那时候他便认定,何璟鸿将来能成气候,心里十分赞赏。 而那以后,他见到的何璟鸿,是一个性格洒脱,脸上永远挂着笑,对谁都是温言温语的人。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何璟鸿的哭声越来越大,“我答应过她,等五年期满,她可以离开何府再嫁,我便带她走。可还没等到我,她…她就被……” 何璟鸿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后面的都被哭声掩盖了,萧青远勉强听出了点东西,在心里琢磨半响,有了眉目。 “你说的人,可是你的嫂嫂?” 话一出口,何璟鸿心里的防线彻底击垮,像个孩童,放声大哭。 “表叔,我对不住她。若我能早来一步,她就不会死了。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让她浸猪笼?怎么能,怎么能呢?” 萧青远听得心里一震。 何璟鸿与他一样,原本是个书生,想要考取功名进入仕途,后来改投武将。他还记得,何璟鸿到平虎城找自己求助,不过是想借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只待了一日便走了。 等他再次见到何璟鸿,已时隔一年,而何璟鸿当时已经是宣城的守城副将。 宣城不比平虎城鱼龙混杂,刀光剑影,处处充满杀机,但也不是个安宁的地方。因为地处大琼国与西狄国的交界处,两国的守城士兵经常会交战。 那日他路过宣城,从山崖底下救了身负重任的何璟鸿,知道他改做武官的时候也不免得大吃一惊。一个弱不禁风,立志要考状元的人突然做了武官,一定是有缘由的,只是当时何璟鸿不说,他也不问。 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 何璟鸿的改变,竟是因为一个女子,而那女子,是他的嫂嫂,也是自己心悦的人。 萧青远心里五味陈杂。 他恍惚想起几年前,何璟鸿还没被林氏赶出家门,在自己面前谈起他那个嫂嫂时,面上总是带着温煦的笑容,说那个女子是世上最好的人。 后来偶尔谈到,每次都是欲言又止,还隐隐透出一股哀伤的情绪。 原来,他是有那个心思的。 * 安珠在门外走了几个来回,好几次想要敲门,还是忍住了。 等了许久,她内心焦灼不安,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手。 “公……” 话还没说完,门就打开了。 萧青远高大的身子立在门口,安珠愣了愣,缓缓放下手,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可以回去了吗?” 萧青远点了点头。 安珠如释重负,随后意识到了什么,发现何璟鸿不在萧青远身旁,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何二公子他……” 萧青远侧头,问道:“林氏回府了吗?” “啊?”安珠不明所以,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公子的心思深不可测,哪是自己能明白的,便老实应了,“何夫人到杏花村拜访故人了,还未回来。” 萧青远道:“你留在这儿照顾璟鸿,我这就回府。” “公子……”安珠还没说完,见到的只有萧青远在楼梯处一闪而过的衣角。 * 萧县令在客堂坐了半个多时辰,开始有些坐不住了:“这个时辰了,人怎么还不回来,安珠呢?” 小厮应道:“老爷,我再带两个人出去找公子吧。” 萧县令摆了摆手:“不必了,安珠能找到他的。我倒想看看,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回来。” 萧县令面色不好,小厮也不敢再说什么,眼神频频瞟向大门的方向。 “老爷,我到门口等公子。” 小厮说完,望了萧县令一眼,见萧县令不语,算是默认了,这才大步朝大门走。 萧青远刚踏进院门,有个小厮便迎了上来。 “公子,老爷在客堂等您很久了。” 萧青远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面色晦暗不明,顿了一会,大步越过他身旁,往客堂走。 小厮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到了萧县令跟前,萧青远端正身子,唤道:“父亲。” 萧县令目光定在他脸上,只字不语,但阴沉的面色足以显示出他此刻的心境。 萧青远微微低头,拱了拱手:“儿子向父亲请罪。” 萧县令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萧青远的头又往下低了些,语气诚恳:“儿子犯了错,甘愿让父亲责罚。” 萧县令心中诧异,放在往常,萧青远是绝对不会低头认错的,想着这又是萧青远玩的把戏,很快就反应过来,面色沉下去:“认错?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萧青远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儿子不该在拜堂成亲之时羞辱新娘,更不该惹母亲生气,令她旧疾复发。” 萧县令是越发摸不透他的心思了,皱了皱眉头。萧青远心比天高,傲气得很,别说认错,平时把事闹大了,连个台阶都不给他们下,现在语气却格外真诚。 太阳今天是打西边出来了? 萧县令在心里酝酿了一晚上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看着萧青远,几度欲言又止。 “既然你知道错了……” 萧青远截住他的话:“父亲放心,从今日起,儿子一定洗心革面,善待娘子,不再惹母亲生气。” 萧县令错愣,看向小厮,想从小厮那儿找到缘由,小厮也是个机灵的,知道他的意思,但自己也不知情,于是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 萧县令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父亲没什么要交代的,儿子就过去看望母亲了。” 等萧县令回过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萧青远的背影。 萧县令如梦初醒,气恼地拍了拍桌子:“这小子,又被他骗了。” 第13章 怎么突然开窍了? 萧青远离开客堂以后,一路前往萧夫人的寝屋。 途径云浮院子外头时,在走廊站了一会才离开。 到了萧夫人房外,萧青远正好瞧见越嬷嬷端着药碗出来,刚把房门掩上。他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问:“嬷嬷,母亲她歇了吗?” 越嬷嬷转过身子:“刚才醒了一次,现在应该睡下了。” 萧青远沉默片刻,道:“母亲的病情,是不是又重了?” 越嬷嬷见他面色愧疚,叹了口气,说:“公子,你做的事情是越来越荒唐了。老奴伺候了夫人三十年,她的心思,老奴再明白不过了。夫人不是气你在拜堂时胡闹,而是担心自己老去以后,没人跟你做伴,你会孤老一生。少夫人是夫人精挑细选进来的,为了您的婚事,夫人的老脸都豁出去了。如今您年岁也不小了,总该体谅一下夫人的良苦用心。” 萧青远顿了顿,说:“嬷嬷说的我都明白,以后会有分寸的。大夫有说什么吗?” 越嬷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进去了,作为萧青远的乳娘,不管人前人后,她都能说上几句话,也不怕越矩惹了萧青远不痛快,有话说话,“夫人这是老毛病了,不过这次病情比往常重了些,需要好好调养身子。这段日子夫人要是说了什么令公子不顺心的话,公子只管听就是,可别再气夫人了。” 末了,越嬷嬷看着昏暗的天色,道,“时辰也不早了,公子先回去歇着吧,明个儿清晨再过来请安。” 萧青远想了想,转头走了。 就在这时,萧夫人说话了:“越儿,让他进来吧。” 萧青远转身,和越嬷嬷对视一眼,进了屋里。 越嬷嬷走在前面,看见萧夫人起身,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小跑过去扶住她,边向萧青远摇头示意边道:“夫人刚睡下没多久,怎么又起来了?” 萧夫人靠着床头,面色惨淡:“越儿,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青远单独说。” 越嬷嬷听了,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人,萧夫人定定地望着萧青远,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萧青远看着萧夫人难看的脸色,心中一阵愧疚,说:“母亲。” 萧夫人抬手止住他:“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萧青远默声。 “我就问你一句,你到底愿不愿意给萧家留个后?”萧夫人说完,低头咳了好几声。 萧青远眉头一动,道:“母亲,儿子觉得子嗣一事看缘分,急不得。” 萧夫人突然没气可撒了。 该说的,她一字不漏,可萧青远仍然是油米不进,左耳进右耳出,答应好的又反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心里仿佛有块石头吊着,堵得难受,萧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生子的事暂且不提,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人活在世,总不会连点想要的东西都没有。 这话戳中了萧青远的心事,他低着头,沉吟着。 知子莫如母,萧夫人见势,叹了口气:“我和你父亲已经年迈,萧家一族也早就跟我们断绝了关系,你无须再有其他后顾之忧。若是为了保全萧家,变成如今这模样,以后便不必再委屈自己了。我和你父亲唯一的心愿,便是你能安好,你能明白吗?” 萧青远眸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神色,转瞬又恢复平静,抬头,郑重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从今以后,我会护住阿浮一生一世。至于生子,看缘分吧,我不想强求于她。” 萧夫人的嘴张了张,却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自从萧青远去了平虎城以后,就开始变得任性妄为。她知道缘由,每次听到外头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都是充耳不闻。直到这两年,眼看大琼国和西狄国又开始剑拔弩张,有开战的迹象,心里不免担忧起萧青远的处境,这才想了成亲这个法子。 一则是管束萧青远,二则是减轻三国帝王对萧青远的忌惮。 萧青远从小就聪明绝顶,自然明白她的用心,可每次她一谈到传宗接代的事,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假装应承然后什么也不干。 像今天这般态度端正的,还是首次。 “母亲,我和阿浮才接触了几天,尚不了解对方,若是为了传宗接代匆匆圆房,那便是不尊重她,与浪子别无两样。等接触久了,两情相悦,到时母亲期盼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萧夫人错愕,许久,才反应过来:“阿浮?” 萧青远面不改色道:“这是娘子的闺名。” 萧夫人蹙了蹙眉头。 李家几代祖宗她都找人了解过了,李梓柠的生辰八字以及出嫁前的事情也大致听说了,就是没听过她还有个闺名。 不过此时的重点并不在闺名上。 萧夫人甩开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疑惑道:“这么说,你愿意了?” 不对啊。 才一天的功夫就转性,难不成是昨天那顿打,真的把人打开窍了? 萧青远不愿多言,拱了拱手:“天色不早了,母亲早点歇息吧,我先回房了。” 萧夫人扫了他几眼,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眉目,可萧青远的面容平静如水,没有什么情绪。 罢了,不过是看她这老太婆卧病在床,故意糊弄她,让她高兴一会,刨根问底,反倒惹得一身不痛快。 萧夫人无奈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萧青远转身离开。 “等等。”萧夫人把人叫住,看见萧青远回头,迟疑片刻,才缓缓问道,“你背后的伤口,可上过药了?” 说完,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妥,萧夫人又板起了脸色:“你皮糙肉厚,我本不该担心的,就怕挨你父亲板子的时候,中途晕过去,惹你父亲不痛快。” 萧青远微愣,随后淡笑道:“母亲放心,都好了。” 虽然话都说了,但萧夫人依旧拉不下那个脸,别开脸,挥手让他离开。 过了萧县令和萧夫人这一关,萧青远不再耽搁,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往云浮的闺房。 * 亲眼看着人走了,越嬷嬷才进屋。 旧疾复发,此时又正值寒冬,萧夫人觉得身子不好受,仅剩的那点困意早就没了,坐直身子,问:“越儿,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越嬷嬷回道:“应该是少夫人的闺房。公子平时虽然胡闹了些,但却是非常孝顺的,答应夫人的事,应该不会反悔。” 萧夫人岂会不知这是越嬷嬷的安慰,只是人老了,操心的事情太多,偶尔听到几句好话,心里总是高兴的。 “但愿如此吧。” 旁的不说,萧青远孝顺他们倒是真的。不过这门婚事到底是她极力撮合的,两人有没有缘分,还得看天意。 萧夫人想了想,又道:“越儿,你说我是不是把他逼得太紧了?这些年,他为了萧家,尽心竭力,表面上看过得随性,其实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不好受。在帮他定亲之前,我应该问一问他的心意的。” 也不知道是这一场病,还是昨天第一次动手打萧青远,心里愧疚,萧夫人心里开始懊恼起来。 以前她总是念叨孙子,三两句不离萧家,却从未想过,青远到底愿不愿意。连成婚的女子,都没有让他自己挑选,而是以死相逼让他点头。 青远性子本来就桀骜,步步紧逼,反而会适得其反。 萧夫人原姓梁,越嬷嬷的母亲原是梁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和故去的梁老夫人情同姐妹。越嬷嬷在梁家出生,小的时候是萧夫人的玩伴,八岁以后就开始伺候萧夫人,两人也是情同姐妹的。 萧夫人的心事逃不过越嬷嬷的眼睛,越嬷嬷淡笑着安抚:“夫人怎么还怪起自己来了?您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公子好。新妇都进门了,总不能把人赶走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以后还真是一桩好姻缘呢。” 萧夫人知道这是越嬷嬷宽慰她的,不过当下听着,心里果真舒坦不少,便不再执着于此了,换了个话题。 “老爷呢,从衙门回来了吗?” “您晕倒的时候,老爷就回来了。听说方才在客堂训斥了公子,等会应该就过来了。” 萧夫人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萧县令进屋了。 看见萧夫人坐着,大步流星地走到床边,握住萧夫人的手,蹙眉道:“夫人,你的身子还没好,怎么起来了?” 越嬷嬷见此情形,悄悄地退了出去,并把门掩上。 见到萧县令,萧夫人终于有了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无碍的,倒是你,那个案子解决了吗?” 说完,她依偎在萧县令怀里。 萧县令搂住她的身子,想起那件棘手的案子,连连叹息:“两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现在也没找到证据,案子还未判下,估计,还远着呢。” 萧夫人看他愁眉苦脸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略仰起头,问:“这么棘手?” 萧县令见她担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淡笑道:“公堂上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夫人就不用为我操心了。倒是你,别再被青远气着了。我刚才已经教训过他,想必,他短时间内不会再闹腾了。” 萧夫人听到此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还说教训呢。我看你啊,没来得及说上他两句,人就跑了吧?” 萧县令被揭穿后,面色略微窘迫,不过看到萧夫人面色转好,心里也跟着高兴。想为自己挽回一点儿颜面,故意拉下脸:“我那是看着天色不早了,想让他早点回房歇息,这才把人放走的。” 萧夫人笑笑不说话。 她这夫君,别看平时孩子犯了事就板着个臭脸,跟个阎王一样,性子可比她宽厚多了。真要动手,他是舍不得的。 念此,萧夫人又开始惆怅起来。 也不知道青远的性子随了谁,软硬不吃,掘得很。 * 云浮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不仅没有困意,反而越来越清醒。 她盯着那块月牙玉佩看了良久,心里有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萧青远这么多年还留着这个玉佩,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知恩图报,若是我告诉他实情,他会不会念在过往的救命之恩上,帮我一把? 转念,云浮又觉得不妥。被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心烦意乱的。 “在想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萧青远的声音,云浮吓了一跳,玉佩从手中滑落。 她转过头,发现萧青远已经躺在身侧了。 悄无声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屋的。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云浮诧异道,她竟一点察觉也没有。 萧青远没有应话,捡起她手臂底下的月牙玉佩,问:“认得这块玉佩?” 第14章 我想要的,是你 云浮望着玉佩,神思一动,却是摇了摇头:“我以前有一块玉佩,长得与它十分相似。这是安兰帮你拿衣裳出去洗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萧青远不语。 云浮抬眼,萧青远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目光深邃,似乎要透过她的心间,把她的心思全都挑得明明白白。 云浮连忙别开脸,解释道:“这是安兰让我帮你保管的。” “好。”萧青远笑了一声,把玉佩挂回腰间。 云浮再一抬头,萧青远已不再望着自己,下床掌灯去了。 萧青远的衣裳已经脱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一件里衣。 云浮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看样子,今晚萧青远又要留宿了。 回想起白日里萧夫人那近乎哀求的目光,云浮的心不由得束紧。 她现在顶的是李梓柠的身份,只要一日不离开萧府,便是名义上的萧家少夫人,与萧青远圆房是合情合理的。 可她到底不是李梓柠。 听萧夫人的意思,萧青远已经妥协了,她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难免惹人猜疑,可若是为了保命,不清不楚地把身子交出去,他日再嫁,会令新的夫婿心里不快,自己心里也会有块疙瘩。 云浮正斟酌着对策,萧青远已重新躺回床上,帮她盖好被褥:“这么晚了,还不想歇息?” 云浮连忙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萧青远伸手把人转了回来。 “你……” 云浮话音未落,萧青远的左手已搭上她的腰部,右手放在她的发梢上。 云浮身子绷直,而萧青远突然止住了动作,并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云浮刚松一口气,萧青远的唇瓣如蜻蜓点水似的,掠过她的额头。 “睡吧。” 云浮瞬间睡意全无,身子绷得紧紧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一会,她试着往里侧微微挪动,萧青远的手反而抱得很紧了。 云浮按捺住烦乱的思绪,干脆不动了。 没想到萧青远越来越不老实,不仅把脚搭在她的脚上,双手也开始在她的腰间挪动,一会儿捏这一会儿捏那。 云浮的脸离他的胸膛越来越近,从萧青远身上传来的那股温热气息也越来越浓烈,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萧公子。” “嗯?”萧青远声音有点哑。 “你答应了吗?为萧家留后的事情。” 萧青远见她没有睡意,动作越来越大胆,手缓缓往下挪:“嗯?” 若有若无的触碰,让云浮身上冒了鸡皮疙瘩。 嫁给何璟匀的时候,她不过才十岁,到何家之前,人早就没了,她是跟一只大公鸡拜的堂。成的冥婚,自然也没有经历过床笫之欢,但这并不代表云浮不谙男女之事。 三妻四妾的男人数不胜数,要说他们每一个妻妾都喜欢,那是不可能的,大多看中的不过是女子的才貌和年纪。只要女子占了一样,就算没有丝毫感情,也会宠幸。 她在何家的时候,虽然从未与任何外男有过亲密接触,但几乎每一个见到她的男人,都会挪不开眼,林氏也经常骂她是狐狸精。 萧青远不喜欢她,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身子不感兴趣。换句话说,萧夫人下了命令,为了萧家子孙,萧青远自己也不吃亏,总会找机会与她行房的。 云浮不敢细想下去,推开萧青远:“我今天来葵水了。” 也不知道是萧青远力气太大还是她的力气太小,两人竟纹丝不动。 “无妨。”萧青远淡淡道。 云浮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女子来葵水的时候,是不能行房的。” 萧青远顿住,停了半响,才领会到云浮的意思,不禁哑然失笑:“你的身子还没养好,圆房的事情自是不急。” 横竖人是逃不掉他的手掌心的,以后有的是时间,他不急于一时。不过,这么娇美的姑娘放在面前,不动一下,他看着实在眼馋。 云浮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过听到他如此说,身子缓缓舒展了些,顺着他的话,道:“萧公子说的没错,我这身子,若是圆房了,总会扫兴的。再说我们成亲之前,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感情,匆匆行房,难免会觉得少点东西。以后相处久了,再行房也不迟。” 萧青远点头道:“娘子说的是。” 浸猪笼这个刑罚,在大琼国并不常见,不过他曾经听人说过,行刑的时候,会把偷腥的妇人放在河里浸透两个时辰,再慢慢把人沉入河底。她的身子这么娇弱,怎么遭受得住这个酷刑?现在又是寒冬,也不知道她的身子损害了多少,养上两三个月在所难免。 萧青远到底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在平虎城那个狼潭虎穴生活了这么多年,忍耐力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这几晚见到云浮,他的内心深处就总是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好几次都差点把持不住,恨不得一口把云浮吞下。 只是每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当初那些送到自己府里的女人,什么类型的都有。其中有那么几个,便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长得娇滴滴的,走起路来,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后来感染风寒,人就去了。 他怀里的姑娘十五岁了,曾经嫁为人妇,操持过内宅事务,可这不代表身子比那些娇滴滴的姑娘家硬朗。他要是乱来,损了她的身子,会舍不得的。 他的姑娘,应该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一分一毫的损伤都不能有。 越是压抑,身子反而越燥热,萧青远喉咙干涩,道:“方才母亲问我,我到底想做什么?以前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找到答案。不过见到你,便明白了。” 十年前,他想要仕途顺利,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位置,名扬天下。后来家道中落,被奸人陷害,他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复仇。 直到四年前,他大仇得报,虽然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但三国国君对他礼让三分,少年时的愿望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是当什么都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变得无欲无求,不知道该做什么,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心里空空的,少了点什么。 直到见到她,他才知道,自己还是有想要的东西的。年少时的遗憾,在他心里一直抹不去。那个救过自己的小姑娘,原来在他心底,已经住了很多年了。 云浮听得发懵:“明白什么?” “我想要的,是你。” * 萧青远看着五大三粗的,平日里放浪形骸,没想到心却非常细腻。第二天天明,差人找了个大夫进府帮云浮看病,还是个女的。 早在两个月前,云浮就有看大夫的想法了,只是一直被王婆子禁锢着,到了萧家,安兰也是寸步不离,寻不到机会单独出门。 听到萧青远找了大夫,诧异之余,欣然应下。 原本是想跟大夫单独相处的,没想到号了脉,萧青远仍然在旁边守着,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云浮有些不自在,道:“相公若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便先出去吧。” 萧青远张口就想拒绝,但看见她从大夫手里抽回手,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走的时候,不忘把安兰也带上:“让庞大夫跟少夫人单独待着,你跟我出去。” 安兰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看着庞大夫是女的,跟云浮单独相处不会生出什么流言蜚语,便什么都没问,跟着萧青远出门了。 庞大夫若无其事地继续搭脉,半响,眉头一蹙:“少夫人的身子……” 云浮见她欲言又止,淡笑道:“我体寒,到了冬天更是虚弱,庞大夫有话尽管直言。” 庞大夫默声片刻,轻描淡写道:“少夫人就是受了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等会我开几个药方子,服用一段时间便好了。” 庞大夫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云浮知道她心有顾虑,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淡淡道:“那就劳烦庞大夫了。我的身子,自小就不好,出嫁前又不小心落了水,染了风寒,匆匆来到金陵镇,也没有找过大夫医治,拖到了现在。我一个姑娘家,带伤嫁人,说出去难免会惹人口舌,若是以后婆婆问起,还请庞大夫守口如瓶。” 云浮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庞大夫自是听明白了,点头应是。 出了门,有道高大的身子拦在面前,庞大夫停下,抬眼,淡笑道:“萧公子还有何吩咐?” 萧青远目光轻轻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夫人的病,如何?” 萧青远本就长得高大威猛,再加上是个武将,身上自带着股戾气,只是一眼,庞大夫就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了,手心冒了虚汗,吓得垂目:“少夫人他……” 萧青远截口:“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庞大夫心里一咯噔,手脚发凉。 她想起了云浮的身子,那些外伤养得差不多了,但脏腑、经络皆有损伤,短时间内养不好。那些伤口,别的大夫看不出来,她却一清二楚,不是被虐待,绝对不会留下那么重的伤,而且看着,已经有一两个月了。 一个闺阁小姐,按理身上不会有这么多伤口,只是这到底是萧家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敢胡言乱语。就怕说错一句话,脑袋就得搬家。 短短片刻,庞大夫的内心弯回曲折,还没想好怎么回话,萧青远冰冷的语气便在耳旁响起:“只要有一句假话,我便让你人头落地。” 庞大夫的身子抖了抖。 * 等萧青远回屋的事情,心绪已经平下,笑着握住云浮的手:“夫人感觉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热络让云浮浑身不自在,正想缩回手,安兰端着早膳进屋,道:“公子,何二公子求见,说在花园等着您。” 说完,目光移到萧青远和云浮紧握着的双手,惊讶得瞪大眼睛。 萧青远神态坦然,想了想,松开云浮的手,温声道:“我过去看看,等会再回来陪你。” 等人走远了,安兰才回过头,一脸疑惑地望着云浮。 云浮心情复杂,没有心思去意会安兰的表情,淡淡问道:“庞大夫是谁找来的?” “公子差人去找的。”话落,安兰补了一句,“为了避嫌,公子还特意吩咐找个女大夫来帮少夫人看病。少夫人,您没事吧?” 对于云浮的病,安兰没有任何疑惑。 女子的身子本来就娇弱,尤其是闺阁小姐,凡是心里有点不痛快,没病也能闹腾出一点病来。少夫人自从进了府,就没有一天是高兴的,有心疾是正常的。 云浮摇了摇头,心里凉飕飕的。 她一直以为萧青远冷漠自私又粗鲁,可接触以后,发现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尤其是从找女大夫这事来看,他的心思比平常女子都要缜密。 这些天他虽然没有问过一句她身上的伤口从哪儿来的,但心里,可能已经怀疑了。 * 萧青远步伐极快,加上萧家的宅子并不大,很快就到了花园。 何璟鸿正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给池子里的鱼投食,听到脚步声,起身打招呼:“表叔。” 萧青远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酒醒了?” 何璟鸿闻声一愣,顷刻后,有些难为情道:“昨晚让表叔看笑话了,昨晚,我没有说错话吧?” “胡言乱语,听也听不懂。”萧青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问,“说吧,找我有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何璟鸿要是没有重大的事情商量,是不会求见的。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表叔。”何璟鸿笑道,停顿了一下,才正色道,“表叔,我想回何家。” 萧青远有些惊讶:“你以前不是瞧不起何家吗,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何璟鸿起身,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湖水,眸色暗淡:“表叔,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东西,是自己的就要努力争取。如果犹豫,有一天会后悔的。” 他两年前就已经封了五品官,本可以早点回安阳镇,但为了避嫌,一直等着五年期满,到她可以按照律法改嫁时再回去,没想到晚了一步,她便成了一具白骨。 她的亲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似乎也不待见她,也不知道浸猪笼那天,有没有人给她收尸。若是没有,他不能放任河里的鱼吞食她的尸体。不管她有没有偷腥,他都要以何家的名义,给她一个体面的葬礼。 这是他最后,也是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 相识多年,作为知己,何璟鸿的心事逃不过萧青远的眼睛。 萧青远蹙了蹙眉,默声不语。半响,起身与他并排而立,拍着他的肩膀,淡笑道:“你小子长大了。何家第十辈子孙,现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在外头闯荡这么多年,确实是该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萧青远: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当年那个少年郎,明白我的心意呀? 云浮:臭不要脸的,老娘见到你的时候,才八岁,未成年,懂个屁的情情爱爱。 第15章 泼脏水 何璟鸿回眸,面色已平静得宛若一谭死水:“表叔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做什么?”萧青远被问住了,须臾,叹了口气,“你姑奶奶想让我给萧家留个后。” 何璟鸿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发自肺腑地笑了下:“没想表叔有一天,也会妥协。婶婶刚进门,是得陪着。不过闺房之乐再好,表叔也不要忘了回平虎城建功立业。” 话一出口,迎来的是萧青远的白眼。 “你小子,现在都会打趣我了?” 说到新妇,何璟鸿的眼睛又不自觉地暗了两分,不想让心事被萧青远洞悉,掩饰地挪开目光。 萧青远早就察觉到了,搂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不如今晚出去喝两杯?” 何璟鸿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等会就动身回安阳镇。” 萧青远笑了两声:“你小子,现在都不愿意跟我说心里话了。我也不强留你,回去的路上,好好注意安全。过一段时间,我就跟你婶婶回平虎城了,到时候你要是想见我,就去平虎城。” 何璟鸿沉默片刻,缓缓转过头,认真道:“表叔,你若是不喜欢婶婶,过个一两年,便休了她吧,还她一个自由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朝的女子出嫁大多身不由己,她们都是无辜的。就算婶婶再不好,你也不要伤害了她。” 萧青远第一次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敛住笑容,道:“放心吧,我会有分寸的。” 何璟鸿沉默了。 他这表叔,看起来虽然很不靠谱,但是人却极好。 有他这一句承诺,婶婶将来的日子,想必也会好过一些。 萧青远看见他黯然神伤,心里有些愧疚,不过一想到如实相告之后,会害了自己的小姑娘,便决定守口如瓶了,只是安慰似的拍着何璟鸿的肩膀。 * 萧青远没想到,他和何璟鸿在花园里勾肩搭背的一幕,被跟过来的安珠看到了,传到了萧夫人的耳朵里,就完全变了味。 于是半柱香后,两人一同出现在客堂。 上面坐着的,是大病未愈的萧夫人。 萧青远蹙眉道:“母亲的身子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萧夫人目光轻轻扫过他们两人的脸上,淡淡一笑:“每次璟鸿来了,我都有事缠身,没空见他。这次好不容易有空闲的时间,便想见见。” 话音刚落,萧夫人的目光便停驻在何璟鸿的脸上,认真地打量着,心里着实惊了一把。 何璟鸿与萧夫人对视一眼,便垂眸望着地面,恭谨地拱了拱手:“璟鸿见过姑奶奶。” 萧夫人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初:“这就是璟鸿吧,几年不见,长高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一家人,不必见外,都坐下吧。” 萧青远和何璟鸿并排坐了下来。 萧夫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到何璟鸿身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按理说,何璟鸿虽然不是林氏所出,但也是何家最小一辈里的唯一子孙,和他们萧家关系密切,她感念何家当年的恩情,对何璟鸿应该是爱屋及乌的。 尤其是何璟鸿性格温和,又长得一表人才,是她喜爱的那一类孩子。 可偏偏,她对何璟鸿就是没有任何好感。 原因就在于,何璟鸿和萧青远在平虎城传出来的风流韵事。 传闻都说,萧青远三十还未娶妻,就是因为与何璟鸿有断袖之癖,如果这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便也罢了,可偏偏嚼舌根的正是林氏,难免不让人多想。 因此这些年,何璟鸿陪同萧青远踏进过萧家几次,她都视而不见。 何璟鸿从进屋开始,就感受到萧夫人那道不太友善的目光,抬眼,语气温和:“听说姑奶奶病了,请过大夫了吗?” 何璟鸿虽然是武将,可是身子消瘦,长相俊秀,举手抬足间颇有儒生的风范,即便静静地坐着,也不会让人忽视。不笑起来的时候,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萧夫人回了神,答道:“请过了,都是老毛病,没什么大碍。如果没有记错,你现在十七岁了吧?” 何璟鸿眸中含笑:“是。” “娶亲了吗?” 何璟鸿面色微僵,半响后,摇了摇头:“未曾。” 闻声,萧夫人情不自禁地蹙下眉头,眼神转到萧青远身上,意味深长道:“你表叔三十岁了才娶亲,你可别学他,整天浪迹烟花之地。与他同年岁的,都儿女成群了,他自己却没个着落。” 何璟鸿不知道萧夫人为何谈到了婚事,刹那间勾起了伤心事来,失落地别开目光,正好看向萧青远的方向。 萧夫人见他面色不对,心里越发狐疑。 原先她对他们两个的同袍之谊就半信半疑的,这下倒好,看见何璟鸿面色不对,觉得是自己戳破了那层纸,让他们觉得尴尬,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了。 “你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定亲了。听说你常年在外,两三年才回一次家,你母亲在这事上难免疏忽,改日有时间,我跟她提一提。说起来,我倒是有几个看好的,年纪跟你相仿……” 萧夫人以前可不是一个喜欢当红娘的人,除了整天念叨自己的婚事,对别人都是不上心的。 也不知道今日是刮了什么风,越说越离谱,萧青远侧头,发现何璟鸿面色有些不自然,下不来台,出声打断萧夫人:“母亲,您又来了。璟鸿还未及冠,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期,要是沉溺于儿女之情,岂不是浪费了他的才气?” 萧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自个儿找不到媳妇,就不想让别人找着了?要不是我张罗,你现在还孤身一人呢。” 萧青远讪讪地低下头,揉了揉眉心:“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萧夫人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比璟鸿大了一辈,跟他是知己好友,也不知道帮他张罗张罗,有你这么当叔的吗?” 说到最后一句,萧夫人特意提高了音量。 原本只是想帮何璟鸿解围,没想到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萧青远只好赔笑道:“母亲说的是,以后要是璟鸿有心仪的,我一定会帮他张罗。他年纪还小,您就别操心了。” 被萧青远这么一搅和,萧夫人忘记了跟何璟鸿见面的初衷,也没有心思再谈下去,把话题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何璟鸿待了一会,便告辞离开了。 萧青远也没在屋里多逗留。 萧夫人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奇道:“越儿,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真的有断袖之癖?” 越嬷嬷脸色微变。 断袖之癖在大琼国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并非不能道说。 好这一口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知道的人都心照不宣罢了。 以前林氏在萧夫人耳边煽风点火的时候,越嬷嬷也在场,只当那是林氏为了排挤何璟鸿这个庶子的说辞,听听也就罢了,并没有往深处想,没想到萧夫人真的上了心。 越嬷嬷忙道:“夫人,外头那些传言信不得,您可别听信谗言。” 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胡思乱想,别人说就说了,毕竟悠悠众口堵不住,可要是夫人自己都觉得公子好男风,那可不得了。 如果公子跟何二公子之间真有猫腻那还好说,如果没有,到时候林氏一听到此事,肯定又煽风点火,两位公子迟早有一天会生出嫌隙。 何二公子前途似锦,总有一天是要继承何家家产的,公子孤立无援,多个朋友多一份助力。 “我心里自是不愿信的,可青远三十岁了,都不愿意娶妻。现在梓柠进府几天,两人也没有圆房。我这不是担心……”萧夫人难以启齿,索性就闭了口。 萧家就只剩下青远这一个独脉,她心里当然是往好的方向盼着,就怕青远真如外头所说那般好男风,那她就得重新想个计策了。 “若他真的有那个想法,我就不能耽搁梓柠这个好姑娘,得帮梓柠另某生路。” 越嬷嬷道:“夫人真是越说越糊涂了。公子他心心念念萧家的荣辱,迟迟没有娶妻,是没有心思去考虑成亲的事情罢了。这话您在奴婢面前说说便罢了,可不能跟其他人提及。” 不管怎么说,越嬷嬷都是不愿意相信萧青远好那一口的。 萧夫人叹了口气:“也罢,不说他了。” * 话说那一日林氏从萧家离开后,说是去杏花村见故人,其实是去找大夫。 那大夫,以前救过她的命,医术高明,她看见萧夫人旧疾复发,便想着把人请到萧家,帮萧夫人看病。 可事不凑巧,她到萧家那天,那个大夫刚好出远门了。她在杏花村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人,倒是巧遇了王婆子。 还没来得及询问王婆子为何出现在杏花村,王婆子就把云浮的事情抖出来了。 林氏听后,大惊失色:“你是说,那贱蹄子没死?” 王婆子紧张兮兮地望了望四周,把门关上,压低音量:“夫人,也许是我看错眼了。那天我到河边走动,看见有个人从眼前跑过,长得像她,但不确定是不是,便一路跟到了这儿。没想到把人跟丢了。” “如果她真的没死……”林氏声音发颤,刹那间汗流浃背,焦灼地揪着手里的巾帕。 王婆子不动声色地观察林氏的反应,发现她慌得六神无主,心里便镇定了些。 “夫人先别急,我也就是猜测罢了。还不敢下定论,不然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您了。” 原本这个秘密王婆子是想死守的,不过见到林氏后,自己也乱了阵脚。前思后想,怕以后云浮回来,反咬一口,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到时候不管云浮结局如何,林氏都会怀疑她,两人主仆缘尽,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不如趁着人还没出现,先倒打一耙,捏住先机,把林氏先稳住了。 林氏彻底慌了,在屋里来回踱步,不知所措:“我记得那日她浸入河里以后,并没有人把她的尸体打捞上来。那猪笼子只要稍微用点力气,也是能挣脱的,如果她识得水性……” 想到这儿,林氏已经是脚底发凉,寒毛卓竖。 那天她只顾着把人弄死,回家以后,为了避嫌,没有出门,也没有派人打听过云浮的尸首。 如今听王婆子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自己太大意了。 林氏慌里慌张地抓住王婆子的手,问道:“你看见她往哪个方向跑了?” 听到云浮还尚在人世的那一刻,林氏怎么都冷静不下来,也无暇思考王婆子这话有几份真假,又为何没有提前通知自己,而是先跑过来找人了。 她现在,挂念的只有自己的名声。 王婆子摇了摇头:“我追到了这附近,便找不到人了。夫人先别急,如果她没死,肯定也不会跑得太远的,我们不能慌了阵脚,得尽快想个对策。” “对,不能慌,不能慌。”林氏虽这么安慰着自己,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抖,“你觉得她要是没死,会去哪儿?” 距离云浮逃跑已经过了几天,王婆子心绪早就平稳下来了,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回道:“她死里逃生,第一件事肯定是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求助。就是不知道她在何家这些年,有谁与她关系要好。” 王婆子说到此处,林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情平缓了些许,坐下来,认真地思考着。 “夫人可有眉目?” 林氏细细回想着云浮在何家时接触过的人,倒真的想起了这么一个人来,猛然抬头:“李梓柠。” 第16章 萧家秘闻 “李梓柠?”王婆子大惊失色,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那…那不是萧家少夫人吗?” “就是她。”林氏肯定道,“小贱蹄子以前每年都要托人捎信到紫河镇,两个人关系亲着呢。云家的人,死的死,走的走,剩下那几个早就跟小蹄子断绝关系了,她唯一能找的,只有李梓柠。” 王婆子蹙眉道:“可是萧家,不是夫人您的表亲吗?” 如果真的跟萧家扯上干系,事情就愈发棘手了。 林氏脸色铁青。 “萧青远成亲的第二日,我在萧家见过李梓柠。看模样,她们两个还没见面。而且李梓柠不得萧青远喜欢,就算小贱蹄子上萧家求助,表姑未必会相信她们的一面之词。” 对萧夫人的态度,林氏是信心十足的。 萧何两家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蚁,这些年唯一跟萧家亲近的就只有她。表姑把她当成亲妹妹来对待,就算听到些风言风语,也不会为了一个不受宠的儿媳妇跟她翻脸。 想到这儿,林氏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语气阴森森的。 “吕大夫一时半会不回来,我今晚就动身回萧家,只要确认她没死,绝不能让她有机会到表姑跟前胡言乱语。你也跟我到金陵镇走一趟。” 林氏想起自己走的时候,萧夫人还是卧病在床的,李梓柠要是聪慧,就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到萧夫人耳边嚼舌根。 往好的方面讲,云浮与萧家无亲无故,不过是借着何家的光才跟萧家沾了一点关系。可如今已经身败名裂,人人喊打,就算侥幸捡回一条命,至多就是寻求李梓柠相助,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敢把事情闹大。 现今的情势,对自己还是有利的。 林氏到底是深宅妇人,颇有手段。冷静下来后,把事情的利害都给想了个通透,安心了不少。 王婆子见她胸有成竹,倒也不敢再扯别的事情。 * 送走庞大夫后,云浮到萧夫人房中请安。 萧夫人的气色丝毫没有好转,看见她后,心情才转好了些。 她拉着云浮的手,仔细打量着:“住得还习惯吗?” 云浮垂目,点了点头:“一切尚好。” 萧夫人一共才见了云浮三面,也不知是萧青远做的那些荒唐事,还是云浮的声音软软的,性子温顺,对她越看越喜欢。 “我身子不好,没有心思打理内宅。你也进府好几天了,从明天开始就学习打理内宅事务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再过来问我。” 云浮颔首:“是。” 萧夫人满意地点头,想了想,道:“你可知道青远这些年在平虎城为何名声扫地?” 云浮一听,便知道萧夫人有意相告,没有应答,只是摇了摇头,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唉。”萧夫人悠悠叹了口气,“你入了萧家,以后便是萧家的人了,和萧家共存亡共荣辱,以前的事情总得知道的。” 顿了顿,萧夫人又道:“当年老爷升迁,坐上了礼部尚书之位,那一年青远又正好进士及第,考取了状元,我萧家本来是风光无限的。可惜被奸人妒忌和陷害,萧家一族被流放到边疆,我和老爷,还有青远都被判了死刑。幸运的是,那一年天下大乱,青远趁机从牢中出逃,跑到平虎城,历尽艰辛,终于寻到了生机。因为战乱,我和老爷也侥幸躲过一劫,后来战乱平定,青远成为了平虎城的城主,我萧家终于沉冤得雪。可是因为老爷当年支持的是二皇子一党,太子在朝堂正得势,老爷并不受皇上器重,只是封了一个县令。如今几年过去了,一直没有再受到重用。 平虎城地势复杂,城中民众混杂,独立于三国之外。青远虽是大琼人,却没有归顺于大琼国。萧家的处境,十分尴尬。如果不是圣上忌惮青远,我们萧家早就没有了。他这些年嚣张跋扈,只是为了让别人不敢轻视萧家。你,可明白?” 萧夫人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口干舌燥,喉咙都哑了。 云浮虽然是妇道人家,常年在内宅,但心思剔透,尤其是以前经常听林氏吹嘘萧家,瞬间就明白了。 萧家今日的荣光是萧青远用命换来的,而萧青远气焰嚣张,也是装出来的。萧家参与了党争,还是失败的那一方,现在能安然无恙,是因为被皇帝忌惮。 都说乱世出枭雄,萧青远便是其中一个。当年他从一个文人变为声震天下的三国人臣,天下间无人不称奇。 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何弃文从武。 听闻平虎城有十万精兵,对萧青远马首是瞻。萧青远做为一方霸主,就连西狄国的皇帝见了他,都要称兄道弟。 云浮只是一个普通商户家的女子,原本应该是一个只知道深闺之事的普通女子,奈何家道中落,父母被害入狱,充军到苦寒之地,多年来了无音讯。自己在何家也是人微言轻,看淡了人情冷暖,对朝局倒也有了些见解。 这世道本来就是强者为王,不是你把我踩在脚下,便是我踩着你的头平步青云。 他们云家当年又何曾做错了什么?无缘无故被人陷害,时至今日都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更别说揪出在背后摆弄这一切的凶手了。 若是云家有权有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这两日她与萧青远同寝而眠,发现萧青远的为人确实与传闻中的大相庭径,跟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是刻意放低的了。 难不成,真的是她误会了萧青远? 看见云浮面色苍白,萧夫人以为自己的话把人吓到了,把云浮的手放到掌心,轻言细语的:“吓到了?” 云浮恍惚间回过神,不语。 她今日知道的太多了,可是这一切,本与她无关的。 “你是萧家人,以后无论萧家遇到任何困难,都要与青远共担当。不过你也无需担惊受怕,只要有青远在的一天,我们萧家就不会倒下。”话罢,萧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目露赞许和自豪之情。 她坚信有萧青远做后盾,萧家几年内不会再次衰落。 云浮低着头,沉默着。 就算萧青远是装的,婚堂上公然侮辱梓柠却是事实。 她打心底里隔应萧青远。 萧夫人看着面前怯弱的儿媳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道:“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以后不必每天都过来请安。你入府也有两天了,还没出过门,有时间的话,就让安兰带你出去逛逛。萧家在城里有三家铺子,以后都要由你掌管,有空,你就过去瞧瞧吧。” 云浮闻声,面色一喜:“我可以随意出门吗?” 萧夫人淡笑道:“萧家没有不能出门的规矩,你是少夫人,想去哪就去哪,无需向我汇报。” “谢婆婆。”云浮的声音又软了些。 只要能出门,即便这几天还找不到机会逃走,她也能把金陵县的地形摸透,到时候什么时候想走,都会容易许多。 萧夫人身子不佳,说了这许多话以后,无精打采的,便把人打发走了。 出了萧夫人的房门,云浮向安兰道出出门的意图,并差她帮自己找一块面巾,便出门了。 金陵县地方宽广,商铺林立,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安兰善谈,一一为云浮介绍着金陵镇的风土人情。 云浮仔细地听着,并暗暗记着路线。 “少夫人,前面有家绣坊,是我们萧家的产业,您要过去瞧瞧吗?” “绣坊?” “嗯,夫人前年刚买下的铺子,里面的成衣都很好看,绣花精巧。城里那些夫人,最喜欢到萧家绣坊买衣裳了。” 云浮兴致索然:“不用了,先逛逛吧。” 话虽如此,途径绣坊的时候,云浮还是下意识停下脚步,里面的衣裳五颜六色,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图案,绣花也不甚相同。 匆匆一眼,云浮就能看出来,那些衣裳的绣工不差。 安兰道:“少夫人,您进去看看吧,天儿冷,挑几套衣裳回府备着。” 说完,安兰就走在前头领路,进去跟绣坊掌柜说话了。 掌柜的是个女子,听安兰说完,偏头往外看,目光与云浮交汇时,友善地笑了笑,走出来迎接。 “少夫人既然来了,就进来看看吧。” 云浮点点头,随她走了进去。 “少夫人,店里挂的这些衣裳,都是这两天刚出的新品,您先看看,喜欢哪件就跟我说一声,我帮你包好,再送到府中。” 说话的正是萧家绣坊里的掌柜,叫陈三娘,帮忙萧夫人打理铺子五年了,为人像男人一样豪爽大方,又能说会道,绣坊的生意在她手里经营得蒸蒸日上。 萧家衣裳铺有个后门,走出去穿过一个小道,便是绣坊。里面雇了十个手艺精巧的绣娘,衣裳织好了再拿出来展示。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若是对衣裳的料子和图案要求比较高,可以进绣坊里看,满意了再挑其中一两个绣娘为自己制衣裳。 云浮原本是不想逛的,但看那些衣裳上的针线绣法与自己的截然不同,成品又好看,便有了些许兴致。脸上蒙着面纱,倒也不怕有人认出自己,便进去了。 这一会铺子里有几个妇人在看衣裳,外头断断续续有人进来。 陈三娘一个人忙里忙外,只是招呼了她们几句,便让她们自己四处看看了。 “你们看,那不是萧夫人身边的婢女安兰吗,那个蒙着面纱的是谁?” “安兰贴身跟着,身姿曼妙,看起来年纪又不大,是萧家少夫人无疑了。” “就是那个被萧青远当众侮辱,跟一只狗拜堂的新娘子?出个门还蒙着面纱,看起来是没眼见人了。” “她还有脸出来已经不错了,换成别人,连门都不敢迈。” 旁边有人在窃窃私语,时不时传出讥笑声,音量还不小。 安兰早就变了脸色。 云浮寻声望过去,是三个稍上了年纪的妇人。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那几个妇人面色有些发讪,尴尬地别过头,继续看衣裳了。 “少夫人,您别把那些长舌妇的话放到心里。”安兰轻声安慰道,半响,提高了音量,“铺子里这么多人,竟然还有狗敢混进来,胆子可真大,真的是狗眼看人低。” 那几个妇人听到安兰这意有所指的话,面色大变,又不能对号入座,难堪得紧。 “无事,以后这样的话还多着呢,总不能每一个都要计较。”云浮淡淡一笑,转回头继续看衣裳。 安兰没想到她如此豁达,当下也不好说别的,就陪着她继续看了。 进府以后换的那些衣裳都是先前萧家提前为李梓柠制做的,与云浮的尺寸不太相符,她穿着不太舒适。左挑右选,最后从铺子里拿了两件喜欢的。 挑好了,便出去了。 “陈三娘,你居然拿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绣样来糊弄我们。萧家绣坊是觉得我们不知道女红,还是店大欺客?” “吴小姐,实在是对不住,您要求的七彩绣样,本店的绣娘实在是绣不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高傲的声音打断了陈三娘。 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讥讽声。 “萧家绣坊号称金陵县第一大绣坊,里面的绣娘什么针法都会,没想到只是徒有其表。以后这第一的名号,还是别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云浮闻言脚步一滞。 七彩绣样。 是她的独家针法。 第17章 吴燕云 她的七彩针法不仅在安阳镇声名大振,还名声在外。 只是,在她被浸猪笼后,这针法在外人看来便是不吉祥的,就算有人记得,也应该不会再提及。 云浮恍惚间,听到陈三娘一脸赔笑:“吴小姐,这七彩针法并不是谁都会的。前几天您过来订衣裳的时候,也没说要七彩绣样缝制,现在成品出来了,突然改变主意,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陈三娘口中的吴小姐,是金陵县吴炳吴师爷的独女吴燕云。 “我怎么记得,七彩针法自从在安阳镇火了以后,各个地方的绣娘都争相效仿。尤其是萧夫人,最喜欢七彩绣法做出来的衣裳。先前你们萧家绣坊是答应了什么都能做出来的,怎么如今就出尔反尔了?哦,我知道了,听说何家长媳偷腥被浸猪笼,而你们萧家,与何家是表亲,自然要避嫌才是。”吴燕云嗤笑道。 她的声音十分响亮,不仅是店里的客人被吸引过来了,就连店外经过的人也驻足看热闹。 云浮抬眼,隐约看到吴燕云的侧脸,看起来盛气凌人。 陈三娘敛住笑,语气陡然间变得不冷不热:“吴小姐应该知道,我萧家绣坊这些年生意兴隆,靠的是自己的独特针法。即便外头的绣样再好,也鲜少去学。七彩绣样我们不是不会,只是不能绣。 做不出来吴小姐要的衣裳,绣坊愿意以两倍的价格赔偿。不过,有件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吴家绣坊的绣娘最喜欢模仿七彩绣法。吴小姐若是非要穿有七彩绣样的衣裳,可以到吴家绣坊走一遭。” 吴燕云眼神犀利,冷笑道:“这么说,你们萧家绣坊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了?” 陈三娘瞥了瞥外头围观的人群,面上重新挂上浅笑,语气却格外冷淡:“吴小姐放着吴家绣坊的衣裳不买,跑到我萧家绣坊。成品出来了又临时改变主意,我很感谢您的抬爱,不过衣裳的样式,我们是不会改动的。” 外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陈三娘面不改色地站着。 她心知肚明,吴燕云今天是故意过来刁难的。 吴家自己有个绣坊,是吴师爷小舅家开的,吴燕云的衣裳都是在那儿量身定做,从未买过萧家绣坊的衣裳。前几天突然派人到她的店里订衣裳,那时候她便猜出吴燕云来者不善。 但进门便是客,而且吴燕云的侍女在店里待了很久,迟迟不走,还冷嘲热讽,她只能应下。 吴燕云似乎没有听懂陈三娘话里有话,讥讽道:“算了,订衣裳的钱本小姐不要了。你们萧家绣坊技不如人,以后来买衣裳的人就少了。那五两银子,就当作赏你们的吧。” 说完,吴燕云的目光随意扫过店铺,停在云浮身上。 紧接着,她看到了安兰。 吴燕云先是好奇地瞥了云浮几眼,随后恍然大悟似的:“这位蒙着面纱的,便是跟狗拜堂成亲的那位萧家少夫人吧?这几日不在府里哭哭啼啼,怎么有兴致跑出来闲逛?” 云浮看清了她的脸,长得有几分姿色,不过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打心底里反感,云浮不想生出事端,不言不语,走到陈三娘面前,道:“帮我把这两件衣裳包起来吧。” 她这冷漠的态度,看在吴燕云眼中便是挑衅。 吴燕云冷笑道:“怎么,我的话戳中萧家少奶奶的痛处了?萧家的人都这么没礼貌吗,还是哑巴,听不懂人话?” 云浮侧头,还没来得及回话,安兰便不甘示弱道:“我们家少夫人从来不跟那些满口脏话的人交谈。吴小姐作为大家千金,张口闭口都是粗话。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也不怕让别人笑话。” 吴燕云脸色一变。 云浮亦是诧异地看向安兰。 别看安兰这两日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说话也是柔声细语,但行事果断。像今天这般泼辣,敢对一个小姐言语相激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陈三娘看了看吴燕云,默默地走到柜台后,把云浮的衣裳包好。 安兰接过东西,道:“少夫人,我们走吧。” 刚走两步,吴燕云与她的侍女拦住路,居高临下道:“萧少夫人真是可怜,以为进了萧家的门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谁知道拜堂时被羞辱,以后还要守活寡。真不知道怎么同情你才好。” 云浮反问道:“吴小姐成亲了吗?” 吴燕云微微一愣。 “什么?” “据我所知,萧家和吴家并没有什么渊源,萧家内宅的事情不需要吴小姐操心。也不知道我的夫君和吴小姐有何牵扯,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当街恶语伤人。身为女子,不求贤良淑德,至少也应该知书达理。吴小姐以后若是订了亲,今日的行为传出去,让夫家的人怎么想?” 云浮的声音淡淡的,却十分有力,一下又一下地戳中吴燕云的心窝。 吴燕云听得面色几度变幻。 李梓柠居然嘲讽她。 安兰道:“吴小姐没什么事的话,请让开。” 话落,吴燕云的侍女恶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店里这么大的地方,你们不会绕道吗?还是腿瘸了走不了?” 店内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云浮轻笑道:“安兰,走吧。” 说完,绕过吴燕云身旁,往门外走。 “萧少夫人。” 云浮刚走没几步,听到吴燕云的叫唤,欲要停下,背部被人推了一下,身形不稳,往前倾倒。 “少夫人。” 伴随着安兰的惊呼,云浮跌倒在地,头部正好撞在门槛上,疼得眼冒金星。 门外的人一阵唏嘘。 安兰和陈三娘手忙脚乱地扶起云浮。 “少夫人,您没事吧?” * 话说萧青远在送走何璟鸿以后,返回萧府时,无意中看到街道上那些妇人头上戴的簪子,突然想起自己家的小姑娘也需要这些东西,便随意逛着,想挑几件小饰品送给云浮。 途径萧家绣坊附近时,看到外面围了一群人,并没有心思过去凑热闹,刚想绕开,因为耳力惊人,听到了萧家少夫人几个字,便下意识走过去。 他的个子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刚走到人群后,看到的便是云浮摔倒被搀扶起来的画面。扒开人群,疾步走过去。 “怎么回事?” 安兰正在帮云浮整理妆容,听到声音惊讶地回头:“公子?” 云浮被扶起来的时候,膝盖和额头火辣辣的,她抬手抚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缓过来,头晕眼花的,便听到萧青远的声音,抬起头,隐约看到他的衣角,在眸中渐渐变得清晰。 萧青远大步流星地走到云浮面前,一手扶她的背部,一手把她额头上散乱的发丝理好,发现云浮的额头破了皮,还流血了,面色顿时变得阴鸷起来。 萧青远的动作十分自然,安兰看得一愣一愣的,手中的动作也停住了。 云浮并未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面巾已经掉了。 正疑惑萧青远为何出现在绣坊时,只听萧青远问道: “好端端的,怎么摔了?” 他话中的怒意十分明显,说话时,眼睛同时在店内扫了一遍。 吴燕云正在捂嘴偷笑,触到萧青远扫射过来的目光,吓得身子一抖,巾帕也从手中掉落。 看到吴燕云惊慌闪躲的眼神时,萧青远瞬时就明白了,直视着她的脸,目光如剑,声音也冷到了极点:“是你做的?” 萧青远是真的生气了。眼睛像野狼一般阴森恐怖,里面藏着滔天怒火,深沉狠厉。犹如一座大山,压在吴燕云的脊背上,只是一眼,就让吴燕云如坠冰窟。 她背后的侍女更是吓得嘴唇都白了。 吴燕云吓得缩了缩脖子,别开脸后,萧青远的目光就扫到了侍女的脸上。 侍女惊恐地摆摆手:“不,不是我。” 陈三娘和安兰都愣住了,就连围观的人,也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这个有着阎王爷外号的男人,在看见自己的妻子受伤后,竟然大发雷霆。 好像,跟他们认知中的不太一样。 云浮感受到了萧青远的怒气,抬眼,正好四目相对。 望着那双覆着寒冰的眼眸,云浮的身子也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你……” 看见自家小姑娘唇色惨白,萧青远知道自己把她吓到了,眼里的怒火慢慢消退,恢复了平静。 “别怕。” 萧青远的声音很轻很轻,云浮听得愣了愣。 就在这时,萧青远扭过头,问:“少夫人是怎么摔倒的?” 安兰如梦初醒:“是吴小姐推的,奴婢亲眼所见。” 吴燕云面容刷的白了好几度。她能感受到从萧青远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压迫感,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出声否认。 “你血口喷人。” 安兰语气坚决:“就是你,刚刚我走在少夫人身后,看到你伸手推了少夫人。” “啊……” 伴随着几声惨叫。 吴燕云的身子被丢出了门外,摔在众人跟前。 云浮亲眼看到是萧青远把人丢出去的,怔愣间,身子突然悬空,吓得叫了一声,回头却发现自己被萧青远拦腰抱在了怀里。 所有人都吓住了。 “我带你去看大夫。”萧青远说完,健步如飞地走出去。 围观人群如鸟兽状散开。 第18章 护妻心切 萧青远到底是武将,体力好,步子快,在街道上穿梭了一会,就找到了医馆。 这一会医馆里并没有什么人,萧青远一进门,便急道:“大夫呢?” 医馆的伙计大老远就看见有个人飞奔而来,看起来十分急促,匆匆忙忙迎上来,问道:“请问您……” 话未说完,伙计看到萧青远那张阴沉的脸,双腿就吓软了。 “萧…萧…萧……” “把医馆里所有的大夫都叫过来。”萧青远环视了医馆一眼,看到前面挂着一张布帘,后面隐约露出一个木床,把云浮抱过去,放在床上。 伙计飞奔到后院。 半响后,大夫过来了。 “萧大人,少夫人。” 云浮抬头,看见了庞大夫熟悉的面孔,微微一愣,顷刻后,淡笑着打了招呼:“庞大夫。” 庞大夫看到她额头上的大口子,终于知道刚才自家伙计为何神色慌张,一副面临大敌地叫唤自己过来了。 庞大夫心里诧异,不过她到底是大夫,职责就是治病救人,看见云浮伤势不轻,当下也没考虑她的伤口是怎么来的,动作利索地拿了东西,帮云浮处理伤口和上药。 庞大夫手法娴熟,不一会儿就弄好了。 “少夫人伤口不浅,半个内额头不能碰水,痒了也不要随便把疤痕挠下来,以免破相。” 云浮颔首:“谢谢庞大夫。” 庞大夫目光一转,看向萧青远,感觉屋里更冷了,赶紧吩咐伙计。 “萧少夫人的身子弱,受不了冻,再拿一个火盆过来。” 伙计应声去了。 萧青远握住云浮的手,问道:“好些了吗?” 看见他一脸心疼地望着自己,云浮有些恍惚,面色略略泛红,半响,轻轻点了点头:“好些了。” 萧青远回过头来,看着庞大夫,眸中寒意闪现:“若是破了相……” 庞大夫诚惶诚恐地接话:“大人放心,少夫人脸上不会留疤的。” 萧青远的神色总算缓和了些:“夫人的膝盖应该也摔伤了,你帮她瞧瞧,我在门外等着。” 说完,萧青远大步离去。 庞大夫身子软了大半截,抬起衣角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少夫人,我这儿有消除疤痕的药膏,等会给您拿上两瓶,一日涂抹三次,您额头上的伤口半个月便能消了。” 云浮斜眼,庞大夫真的是吓坏了,屋里分明很暖和,她的身子却一直在抖。 “半个月?” 庞大夫惊慌道:“少夫人若是觉得半个月太久了,过两日我想法子再弄一瓶更好的药膏。” 也不怪庞大夫害怕,萧青远愤怒的时候,别说是她这等平民百姓了,就连皇帝见了,都要畏惧三分。 闺阁小姐和大户人家的夫人最注重的就是面容,一丁点疤痕都留不得,庞大夫深谙这个道理,只是觉得自己倒霉,碰上哪个客人不好,偏偏遇到的是萧家的人。 都说萧青远性子乖戾,和萧少夫人不合,可她今天瞧着,两人分明是琴瑟和鸣。惹恼了这两个祖宗,她这小命可就没了。 庞大夫在心里暗自咋舌。 云浮不知道庞大夫心里的想法,只能感觉得到她深深的恐惧和担忧,笑了笑:“无碍的,寒冬时节,伤口本来就不容易愈合,就算等上两三个月也无妨。” 庞大夫惊讶地仰起头,感激道:“多谢少夫人体谅。方才听萧大人说您的膝盖也摔伤了,我帮您瞧瞧吧。” 云浮主动把膝盖露出来。她今日穿得不少,但萧家绣坊的地面硬,她经不起这一摔,膝盖不仅红了,还有点发青。 庞大夫又忙活了起来。方才虽然被萧青远吓得不轻,但发现云浮是个心地宽厚的,又两次帮她看病,每次云浮都有伤在身,不免怜惜起她来。 “少夫人是在哪儿摔着了吗?” 云浮听到问话,缓缓抬起眼帘,目光透过布帘,定在了外头那具高大的身影上,有些发怔。 刚才她在绣坊里被吴燕云推倒,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起身的时候,正斟酌着如何对付吴燕云,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萧青远便出现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冒出来的。 云浮心里很烦乱。 她觉得,这桩婚事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她只是摔了一跤就破相,吴燕云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被毫不留情地丢出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萧青远对待女人毫不手软,足以说明这些年他在平虎城不是浪得虚名的。 萧青远对待其他人尚且如此,对她就更不用多言了。她入门之时就不得萧青远喜欢,如果说这两三天在府中萧青远对自己好,是为了讨好萧夫人,那出了门,他们两人毫无瓜葛,今日他无意中路过绣坊,看到自己被欺负,本不用插手,可他不仅出面,还维护了自己。 这是为什么呢? 庞大夫顺着云浮的目光往外看,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测。 萧少夫人身上的伤,该不会都是外头那位阎王爷弄出来的吧? 同为女人,庞大夫越发同情云浮的遭遇了。 “回府后,少夫人多注意些身子。该服软时就服软,不然伤了自己,得不偿失。” “少夫人,您没事吧?”安兰的声音刚在外头响起,人就进来了。 云浮回过神,匆忙把衣裳盖住双腿。 安兰眼尖,只是一瞥,便看到了全貌,错愣在原地:“少夫人腿上的伤……” 云浮道:“庞大夫已经帮我上过药了,无碍的。” 说完,云浮起身,望见安兰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膝盖,满目诧异,也不免愣住。她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是不是被安兰看到了,故作镇定道:“我回府吧。” 安兰还没缓过来,神情有些恍惚。 云浮暗叹一声不妙。 那日她在林中被打晕,是安兰亲自把她送进花轿的。因为匆忙,她身上的伤口并未被安兰发现。这几天在萧府沐浴,为了不暴露身份,她都是让安兰在门外候着,不让安兰近身。 可今天好巧不巧的,被看到了。安兰人这么机灵,只要稍微推敲,就能看出蹊跷,推断出她不是真正的李梓柠。 “安兰。” 云浮这一声叫唤,安兰终于回神,上前扶住她:“少夫人小心些。” 萧青远听到声音,掀开布帘,大步走进来,往床上扔了一块碎银,问道:“能走吗?” 庞大夫望了望那块碎银,好心道:“萧大人,夫人的身子骨不好,近段时日需得好好养着,身上不能再添伤了。” 萧青远抬眸望过去,面色温和了不少:“多谢。” 庞大夫听得一怔。 “安兰,走吧。”云浮刚说完,就被萧青远抱了起来,意识到萧青远的意图,她面色微变,道,“我能自己走的。” 萧青远不容置喙道:“你身子弱,不宜走动,我抱你回府。” * 翌日,吴燕云的事情在金陵县闹得沸沸扬扬。坊间的风向一夜之间转变,萧青远和云浮不和的传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美谈。 萧阎王不仅爱妻,还护妻,当街把吴家大小姐扔出门。那个目中无人的吴家大小姐筋脉断了几处,生死不明。 而这个消息,也传到了萧县令和萧夫人的耳朵里。 萧青远一大早就被萧夫人唤过去了。 云浮还不知道外头的传言,起身梳妆的时候,发现安兰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微妙,心中仿佛堵着一块大石,一大早便没什么兴致。 从医馆回来以后,安兰的态度就变了。虽然伺候自己之时,一直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能感觉到,安兰已经起了疑心。 透过铜镜,云浮再次看见安兰探究的目光,心里不太舒坦,直言道:“你似乎有心事,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安兰微微别开眼,心里有一堆疑惑想问出口,可话到嘴边却变了:“奴婢只是担心,少夫人的额头若是留了疤痕,该如何是好。” 说完,安兰走到一旁,拿起昨日庞大夫给的药膏,递给云浮。 云浮边涂药膏边道:“你若是有事想问,我可以尽数告知,不会有丝毫隐瞒。” 昨夜云浮睡得不安稳,几乎是失眠了一夜。醒来之后,她突然就想明白了,已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 当初误打误撞上了萧家的花轿,纯属意外。被打晕之后她就不省人事,是安兰错认了人,把她抬了进来。 真要对峙,也是安兰理亏。 安兰看她面色坦然,当下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她昨天确实是看到了云浮腿上的伤痕,密密麻麻的,看起来是老伤了。那时候便对云浮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尤其是昨夜回府,把迎亲途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回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还记得在草丛后面找到云浮的时候,云浮身上是没有穿婚服的,而且面色苍白,不施粉黛,衣裳朴素和凌乱。 细想起来,那身穿着不像是新娘子穿的里衣,而是某个粗野妇人常穿的。 只是这到底是她心里的猜测,没有得到证实。因为当时她环顾四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别人。 如果问了,发现面前的少夫人不是假冒的,主仆俩会生出嫌隙,如果是假冒的,那真的又去了哪儿?找不到人,罪责就会归咎到自己身上,到时候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安兰心里也有计量,不过她知道此时不是探究云浮身份的好时机,便把心里的疑惑隐下。 “少夫人,越嬷嬷刚才派人过来传话了,夫人说您受了伤,这几日就好生在屋里养着,不必过去请安了。” 云浮点了点头。 * 萧夫人卧病在床,但消息十分灵通,越嬷嬷也没有因为她旧疾复发而隐瞒了吴燕云的消息。 事情只听说了个大概,还不知道真假,因此萧夫人听说了以后,并没有动怒,只派了越嬷嬷到吴家探清虚实。 把萧青远唤到房中之后,询问了来龙去脉。 萧青远并没有想过要隐瞒,大方承认了:“吴燕云是我亲手丢出去的。” 第19章 孤注一掷 萧夫人见萧青远这么爽快,反倒不知怎么说他好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如果我没记错,你这是第五次扔燕云了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你的怨恨还没有消。不过你一个大男人,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人家小姑娘计较?” 萧青远面无表情道:“人家不把自己当成女子,我也无需以礼相待。” 萧夫人语塞。 关于萧青远和吴燕云的纠葛,还得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候萧县令初到金陵镇上任,而当时吴家已经是县里的大门大户了,祖辈根居于此。 吴师爷和萧县令有过同窗之谊,不过两人在书院读书时,并不相熟,只见过寥寥数面。 吴师爷多次进京赶考,奈何每次都落榜,后来自知不是考试的料,就去当幕僚了。原先是户部尚书府中的坐客,后来户部尚书升迁后,继续留在南阳镇,辅佐时任县令,谋了个师爷的位置。 四十五岁时,操劳过度,生了病,身体每日况下,不见好转,只好辞官回乡养老。 当朝户部尚书当初只是一个小县令,在吴师爷的出谋划策之下,政绩突出,慢慢爬到了高位,感念吴师爷当初相助之恩。知道他生了病,回乡后病情初愈,没有闲职,家境并不好,家里有几口人等着他养家糊口。 又因为当年和萧县令有过深交,知道萧县令到金陵镇任职,便修书一封,让萧县令聘用吴师爷。 萧县令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便应下了。 多年来吴师爷辅佐萧县令做出了不少政绩,两人也算得上是知己好友。当初两家还想过要结亲,可惜吴燕云从小就娇生惯养,被吴夫人宠坏了,娇纵放肆,十岁第一次进萧府,无意中跑到萧青远的书房,因为喜欢他的字画,嚷嚷着要拿走,被下人拦住以后,一气之下把萧青远的字画全都撕了个粉碎。 萧青远当时已经是武将了,那些字画都是他早些年从文时留下的,是心头挚爱,回府看见那一幕后,气得把吴燕云丢出了门外。 因此吴燕云摔坏了一颗门牙。 谁知道吴燕云吃了这个亏,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她从小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觉得萧青远让自己颜面尽失,好几次借着跟吴夫人到萧家走动的名义,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萧青远喜欢的东西。 萧青远性子本就阴晴不定,若是喜欢你,可以把所有好东西双手奉上,若是不喜欢,不管你是谁,绝对不会留情。 吴燕云几度激怒他,都没有讨到好处。 吴燕云性子倔,每次萧青远回府,都要跑到萧家闹,加起来一共被萧青远扔了五次,每一次都是重伤。 原本萧夫人觉得他们两个是打闹着玩,甚至还觉得吴燕云对萧青远有意,在帮萧青远挑娘子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吴燕云,但是后来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这两个人,是真正的冤家。 于是结亲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而每次闹出事端,萧夫人都会亲自到吴家赔礼道歉,前几次吴夫人的态度还算好,直到第五次吴燕云被丢出去的时候,左腿折了,吴夫人嘴上虽然不敢说萧青远半句不是,心里早就愤愤不平了,连对着萧夫人也不再有好脸色。 加上吴燕云几次在萧家出丑,外头议论纷纷,吴燕云名节尽毁。原本还有传闻说两家要结亲,后来萧青远亲自放狠话,就算娶一头老母猪,也不会娶吴燕云。 吴家因为这句话颜面尽失,对萧家心怀怨恨。 渐渐的,吴夫人就不再到萧家走动了,两家的关系,也慢慢的僵了起来。 虽然吴师爷还在府衙任职,但两家的关系,十分冷淡。 这两年萧青远鲜少回金陵,萧夫人还以为吴燕云长成大姑娘了,他们两人的恩怨也一笔勾销。谁知道再见面,依旧如此。 念及往事,萧夫人备感无力,问道:“我记得,以前都是吴小姐惹恼了你,你才会动手的。这次又是何缘故?” 萧青远回道:“吴燕云在萧家绣坊推了娘子。” 萧夫人惊讶道:“梓柠身上的伤,是她弄的?” “是。” 人终究是护短的,原本对吴燕云心存愧疚的萧夫人,此时也不由得气恼:“她这么大的姑娘家,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怎么还是如此不明事理?以前念在她年纪还小,多次毁坏你的东西,你也动了手,我一次都没有追究。现在倒好,把主意打到梓柠的身上来了。” 萧夫人明辨是非,知道每次的祸端都是吴燕云先惹出来的,刹那间眼里浮出云浮娇弱的身子,想到她被吴燕云推倒以后,准得脱层皮,当下不禁可怜起她来。 “吴燕云下手一向不知轻重。昨夜我只知梓柠摔了一跤,并不知道是吴燕云推的她,她的伤势可严重?” 昨夜回府的时候,越嬷嬷送点心到云浮房中,见到了云浮的伤口,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问,安兰一五一十地说了。 回到萧夫人房中,看见萧夫人咳嗽不止,越嬷嬷只轻描淡写地说云浮不小心摔倒了,没什么大碍。 若不是萧青远说出来,至今萧夫人还以为云浮只是受了小伤。 “母亲放心,昨日我已带娘子去过医馆了。不过她身子娇弱,这次摔倒,额头上和膝盖上破了好几个大口子,大夫说需要好好调养,不能随意出门。” 萧夫人担忧道:“这是自然的,她受了伤,你多看着些。等会李大夫进府了,让他帮忙过去看看。” 萧青远点头,拱了拱手:“母亲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屋去了。” 萧夫人听着这话,骤然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什么,把人叫住:“等等……” 萧青远转过身,恭敬道:“母亲还有何吩咐?” 萧夫人奇道:“你昨日在绣坊为何维护梓柠?” 萧青远知道这话的意思,面色坦然,声音铿将有力:“我萧家的人,容不得别人欺凌,何况是我萧青远的妻子。” 萧夫人了然于心,摆摆手:“你去吧。”。 她这儿子,行事是莽撞了些,不过对待自家人,好得不能再好。 当街维护梓柠,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萧青远刚转身,越嬷嬷就回来了。 “公子。”越嬷嬷打了声招呼,看向萧夫人,“夫人,我去吴家看过了。” 说到这儿,越嬷嬷突然顿住,瞥了瞥萧青远,面色迟疑。 萧青远也停了下来。 萧夫人道:“说吧。” 得了令,越嬷嬷只好如实说了:“吴大小姐刚醒过来,背部多处骨折,大夫说要养上一段时间。” 听到人还活着,萧夫人松了口气。 “知道了。今日心意也送了,以后不必再过去看望了。” 越嬷嬷不知道萧夫人今日为何对吴燕云的事情这么冷淡,斜眼看见萧青远还在屋里,心想他们两个应该谈过了,应了声是。 “对了,夫人,何夫人从杏花村回来了,急匆匆的,说是有事求见少夫人,在院子里等着,奴婢刚才已经过去知会少夫人了。” 越嬷嬷话落,萧青远就道:“她来到萧家,不见母亲,却要求见娘子?” “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看何夫人形色匆匆的,便先去了少夫人屋里,再过来的。” 萧青远蹙眉道:“告诉她,少夫人受了伤,不宜见人。” 越嬷嬷不知萧青远为何恼怒,默然看向萧夫人,征询她的意思,见到萧夫人点头,这才道:“那奴婢去前院跟何夫人说一声。” * 冬日里冷,云浮闲来无事,也不想出门,看见自己的衣裳破了口子,便问了安兰拿绣针,缝制衣裳。 越嬷嬷进屋转达林氏的话时,她一时发怔,不小心扎破了手指。不过反应迅速,在越嬷嬷还没观察到异样时,把手缩在衣裳下。 等越嬷嬷走了,把衣裳拿开,右手的食指流了不少血。 安兰正好是在越嬷嬷走的时候从外头回屋的,看见云浮食指流血了,第一反应不是上前查看伤口,而是停下来,观察云浮的神色。 云浮听到林氏求见自己时,心顿时就乱了,隐约觉得林氏知道了什么。 稍微冷静下来后,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到了床底的红色箱子,走到床边把箱子拖出来,把萧青远新婚第二日用在自己脸上的瓶子全拿出来。 做完了这些,她还没发觉安兰在屋里。 “少夫人要做什么?” 云浮吓了一大跳,匆忙把箱子盖上,回首触上安兰探究的目光,垂眸掩下思绪:“在屋里没什么事做,突然想起相公前几天涂在我脸上的东西,好像挺好玩的,便想试试。” “那些都是伶人用的东西,少夫人好奇那东西做什么?若是缺了胭脂水粉,可以告诉奴婢,奴婢这就出门帮您买。刚才进门的时候,奴婢听越嬷嬷说,何夫人在院子里有急事求见,少夫人还是早些整理妆容出门吧。”安兰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恭敬,变得格外冷淡。 云浮感受到安兰的疏离,静了静心神,在她的注视下,把那些小瓶子拿起来,神色自若地坐到梳妆台前。 安兰缓缓朝云浮走去,说:“少夫人不敢跟何夫人见面吗,这是为何?奴婢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听夫人说过李家,如果没记错,李家与何家并不相识,出嫁前,少夫人应该没见过何夫人才是,又为何要怕?” 云浮微顿,闭了闭眼,知道这事是瞒不了安兰了,半刻后,睁开眼,神色无波,孤注一掷道:“安兰,只要你对我接下来的举动视而不见,我便答应你,回来后把所有的事情如实相告。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不过一旦捅出什么篓子,我和你,谁都活不了。” 第20章 尝到了一点甜头 安兰神色一变。 “你真的不是少夫人?” 语落,安兰惊恐地瞥了瞥外头,见到院子里空无一人,赶紧过去把门拉上,转过头,错愕不已,“那日迎亲途中,少夫人借故要去如厕,不让任何人跟着。等我找到人的时候,只见到了穿着一身粗布的你,婚服散落在一旁。我也曾怀疑过,只是当时旁边并没有别人,便不敢妄自揣测。如今想来,真的是错漏百出。” 说到这儿,安兰沉默了,定定地望着云浮,悔不当初。 她自小就机敏,迎亲时萧夫人派她出门,正是看中了她谨慎聪慧的性子。在草丛后找到云浮时,她也觉得蹊跷,但当时情况特殊,她怕再生出什么变故,便没有让人在周围搜寻。 云浮入了府,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模样,慢慢消除了她心里的疑虑。直到见了云浮身上的伤口,才猛然反应过来。 只是,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来不及挽回了。 云浮叹了口气,缓缓道:“那日我被人打晕,阴差阳错地被你们抬进了花轿,因为心有顾虑,醒来后没有如实相告,将错就错进了萧府。我和林氏确实认识,她今日求见,想必是察觉到了什么。还请你帮我瞒下此事,等我见过她了,回来再与你细说。” 说着话的功夫,云浮便开始上妆了。 方才越嬷嬷来报时,她细细地问了一番,听说林氏来到萧府后,没有去见萧夫人,而是直言要见自己。林氏神色匆匆,没讲明是何事,只说事情很重要。 她当下便琢磨了一番。 嫁入何家几年,除了安阳镇,林氏不许她外出。年少时和李梓柠分别后,她们并没有断了联系。虽然不能外出,但她每年都会修书几封,差人送到紫河镇,聊表心意。林氏知道了这件事,心里很不喜欢,骂了她好一阵。 林氏和李家没有任何来往,和李梓柠更是不认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求见,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林氏不知道她还活着,真的有别的事情要见李梓柠,她也得伪装自己,不能暴露了身份。 安兰疑惑道:“真正的少夫人呢,去哪了?” 云浮摇摇头:“不知道。当日我无意中经过那地方,被人打晕,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 安兰蹙眉,想起那日见到云浮时,人确实是昏迷不醒的,那么短的时间,想要换个人替嫁,不是事先约好了,便是如云浮所说的那般,纯属巧合,而云浮自个也是受害者。 云浮要是矢口否认也就罢了,偏偏道出了实情,安兰听着,心里烦乱如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云浮的一面之词。 不过有件事情,却不得不让她打起万分的精神来。 即便云浮是假冒的,在没有找到李梓柠之前,她就得将此事压下,待了解真相以后,再禀报萧夫人。不然新娘子逃婚的消息泄露出去,萧家的脸面就没地方搁了。她也会因为办事不利的罪名,被打发出府。 权衡了一番利弊,安兰静了下来,神色如往常一样柔和。 “好,我答应你。” 云浮松了口气,倒了瓶子里的东西,往脸上涂抹。 说来萧青远收藏的这几个小瓶子十分神奇,那天早上她的脸被弄花以后,回来洗净,洗了一半,偶然发现自己的容貌变了,仿佛成为了另一个人。 东西刚往脸上抹,门突然开了。 云浮和安兰一同望过去。 “谁?”安兰警惕道,随后看到了萧青远高大的身子,有些诧异,“公子?” 安兰回头看了云浮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个头。 萧青远边进屋边道:“大白天的,关着门做什么?” 云浮手中的动作止住,见到萧青远朝自己走来,侧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小瓶子,犹豫着要不要收起来。 萧青远把外衫脱了,随意往床上丢去,瞥见云浮花了一半的脸,诧异片刻后,便心神领会,道:“方才从母亲房中出来,听见嬷嬷说林氏要见你。你受了伤,不宜见人。安兰,你出门打发她,就说少夫人受了伤,这几天谁也不见。” 安兰看了云浮一眼,静静地退下去了。 萧青远走到云浮身后,伸手抚上她的脸庞,蹙眉道:“这东西对肌肤不好,你若是好奇,偶尔涂抹玩玩便可,如今生了病,就别碰了。等会让安兰打盆热水来,把脸洗了。” 萧青远刚从外头进来,身上带着寒气,宽大的掌心放在云浮脸上,凉凉的。他的碰触让云浮感觉不自在,云浮起身躲开,掩饰地问了句,“婆婆都说什么了?” 萧青远收回手,道:“让我下次对吴燕云下手轻点。” 少了见林氏这个麻烦,云浮心里本应该轻松的,只是看到萧青远进屋后,目光一直定在自己身上不动,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却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这两日他们同床而眠,虽没有越过那一步,可萧青远手脚不老实,总是喜欢摸着摸那的,而且临睡前,都要把她禁锢在怀里,端看许久,说一些令人害臊的话。 那些小动作本该是夫妻之间做的,如果她是李梓柠,肯定会面红耳赤,但她偏偏不是萧青远的妻,只觉得尴尬和不自在。 萧青远的目光太过于灼热,云浮突然间觉得屋里有些热,别开脸,看向窗外,道:“你没有公事要办吗?” 萧青远笑了笑:“父亲是金陵的县令,有事也是他管,没我插手的份儿。” 其实云浮想说,她不想让萧青远待在屋里。两人独处的时候,气氛太微妙了,令她坐立不安。 不过这里是萧家,这屋子也不是她的,她无法掌控萧青远的来去自由,要走也是她走。 “在屋里待得太闷了,我到院子里头透透气。” 不等萧青远回应,云浮快步出了门。 “我随你去。”萧青远很快便跟了上来,并握住了她的手。 云浮脚步一滞,拧眉道:“你不必这样做的。我知道,婆婆想让我们两个多亲近,给萧家留个后,可我们两个刚成亲不久,需要时间慢慢了解,不急在这几天。” 萧青远握着她的手不由得一紧。 这两天小姑娘逃避他,他都看在眼里,只当人家脸薄,看破不说破,原来是误会了。 于是萧青远反问道:“你觉得我亲近你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难道不是吗?”云浮抬起头,凝视了萧青远片刻,终是败下阵来,再次别开眼,把话挑明,“萧公子,我既然入了萧家,以后总是有许多机会圆房的。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我心里也无你,若是勉强,只会让我们互相不痛快。” 萧青远刚想解释,听到那句我心里也无你,心里瞬间堵得慌,目光暗了下去。 云浮以为自己的话说到萧青远的心坎里了,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道:“萧公子,我们两人郎无情妾无意,不如你休了我吧。等来日遇到一个喜欢的,再娶进府。” 萧青远沉下脸:“休了你?” 怎么可能。 他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人盼到了,哪能放手? 云浮还以为他听到这话会高兴,谁知道面色这么难看,不知道是哪儿惹到他了,小心翼翼道:“萧公子没有想过这事吗?” 萧青远一瞬不瞬地望着她,顷刻后,脸上重新扬起了笑容,心里的恼意也没了:“除了你,我萧青远这辈子不会再另娶。” 云浮瞪大了眼睛。 萧青远语气诚恳有力,听着,就像一个夫君对妻子的诺言。 可是萧青远又不喜欢她,为何要说这话与她听? 云浮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公子,我已经把您的话传达给何夫人了。” 就在这时,安兰回来了,打断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这一打岔帮云浮解了围,她搂紧了衣裳,道:“外头冷,我回屋了。” 进屋时,云浮听到了身后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知道萧青远又跟上来了,径直往前走,什么也没说。 跟到门口,萧青远骤然停下来,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让少夫人净脸。” 安兰再次应声而去。 进了屋,云浮刚坐到床上,便看见萧青远在自己面前蹲下,正疑惑他想做什么时,萧青远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腿上:“早上上药了吗?” 萧青远话中的担忧显而易见。 萧青远在自己面前蹲着,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云浮浑身不自在,应了一声:“还没有。” “我帮你看看。”萧青远的动作很快,刚说完,就把云浮的衣裳抬了上去。 云浮想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萧青远抬眼,道:“把药瓶给我。” 云浮有把重要物品放在床头的习惯。从庞大夫的医馆里拿回来的药膏就藏在枕头底下,她侧身,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手心好一会,没递出去。 萧青远伸手拿过药瓶,轻手轻脚地帮她涂抹着,神情认真。 云浮还是不习惯让他帮忙,弯下腰:“我自己来吧。” 萧青远正好在这时抬起头,两人的脸近在此尺,几乎要贴在一起。 云浮微愣,刚想错开,萧青远的薄唇便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 云浮脑袋嗡嗡嗡的响,一片空白。 “公子,少夫人。” 安兰看着屋里的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热水盆倾斜,有水落到了脚尖上,痛得她叫了一声。 云浮惊然反应过来,坐直身子,面色通红。 * 萧青远日思夜想,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甜头,就被安兰给搅和了,心里生出两分不快。 刚想把安兰支走,越嬷嬷又过来了。 “公子,老爷回府了,说有事想找您商量,让您到书房走一趟。” 萧青远已经起身了,听到这话,目光寒冷如冰,不耐烦道:“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往常过来唤人,萧青远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越嬷嬷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脾气从不像今天这么臭。越嬷嬷也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疑惑不解地退了下去。 第21章 耿耿于怀 萧县令正在书房里愁眉苦脸地想案子,看见萧青远来了,立即把手中的两份供词递给他。 “你帮我看看,能不能从里头看出点眉目来。” 萧县令火烧眉毛,开始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在屋里来回踱步,说得口干舌燥,也没听到身后有什么反应,疑惑地转过头,发现萧青远黑着脸,蹙眉道:“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萧青远回过神,云浮的脸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过他向来有一心二用的本事,把萧县令的话都听进去了,垂目沉思。 “父亲可看过那件衣裳了?” 萧县令叹了口气:“看过了,就是一件普通的衣裳,没什么奇怪的。也请了大夫验过,衣裳上并没有藏什么药粉。这正是让人发愁的地方。蒋员外咬定了是吴夫人在衣裳上动手脚,而吴夫人那头,矢口否认。两家闹了三天了,我这儿也没搜到什么证据,原本想就此定案的,谁知道蒋员外在公堂上闹腾,唉……” 萧县令遇到的这个案子,起因就在吴家绣坊的吴夫人送给蒋员外刚满周岁的儿子的一件衣裳上。 蒋员外的孩子刚穿上那件衣裳,当夜就发了高热,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子,差点丢了性命。 吴家绣坊的掌柜是吴师爷的小舅,本家也姓吴,夫人是蒋员外的庶妹。十年前,蒋老太爷逝去之前,立下遗嘱,要把一半家产留给吴夫人。 但是蒋员外以吴夫人是庶女出生,且身为女子的名义,扣下了那笔钱。两家为了家产不和好几年了,但也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这次差点闹出了人命,两家彻底翻脸,大做文章,闹到了公堂上。 蒋员外现在咬定是吴家绣坊动的手脚,吴家这边自然不认账,折腾了好几天。双方各持一词,毫不退让。 没有证据,不好断案。若是普通人家便也罢了,偏偏两家都是城里的富贾。昨天萧县令刚想定案,蒋家立即派人闹腾,这事只能继续搁着。 萧县令实在是想不到法子了,这才想起了萧青远。 “你在平虎城混迹多年,鬼点子多,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我暗中调查清楚这件事情。” 萧青远把供词收起来,说:“我试试。” 就在这时,有小厮进来回报:“老爷,蒋员外在衙门求见。” 萧县令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拿起桌子上的食盒,递给萧青远。 “这几天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无暇顾及你母亲。她这一病,几天也不见转好。昨天早上听她念叨,说想吃栗酥糕,我便买了一盒回来。你把这个送到她房中。” 说完,萧县令出门了。 萧青远拿着食盒,去了萧夫人房中。 * 另一头,林氏和萧夫人相谈甚欢。林氏嘴皮子厉害,说了几个趣闻,把萧夫人逗得开怀大笑。 “表姑,你不知道,那镇子把豆腐叫做滑腐,但是口音听起来就像寡妇,老太太就以为他们……” 话正说到兴头上,越嬷嬷进屋打断了林氏:“夫人,大公子过来了。” 萧夫人正靠在软榻上,听到后止住笑,惊讶道:“他今日怎么舍得主动过来看我了?” 越嬷嬷笑答:“说是买了栗酥糕,拿过来给您尝尝。” “让他进来吧。”萧夫人说完,欲要起身。 林氏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 “刚才说到哪儿了?”萧夫人意犹未尽道。 这个笑话林氏已经说过一遍了,听见萧夫人还想再听一次,又道:“那三个商人去到村子,问老太太有没有滑腐,老太太看见他们三个都是上了年纪的男人,以为其中某一个想再娶,村里又恰好有一个寡妇,便说让他们等着,晚上寡妇就回来了……” “母亲。”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林氏再次被打断,抬起头,看向门外,瞧见萧青远大步走进来,默默地收了声。 等萧青远进到了屋里,林氏站起来,冲萧青远福身:“萧将军。” 萧青远看都没看林氏一眼,拱手向萧夫人行礼。 林氏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站着。 萧夫人自是注意到了,热络地拉起林氏的手,轻呵道:“你这孩子,那么大的人了,没轻没重的,见了你表嫂,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萧青远听了,看向林氏,不冷不热道:“表嫂不必多礼。” 林氏笑了笑:“许久不见,将军越发气宇不凡了。” 萧青远把食盒递给越嬷嬷,越嬷嬷接了,把盖子打开,呈给萧夫人。 萧夫人笑容满面道:“这是你买回来的?” “父亲买的。”萧青远老实道。 “那你父亲怎么没有过来?” “父亲原本是要亲自送过来的,衙门有人过来传话,又出门了。” 萧夫人闻言,看都没看自己最爱的栗酥糕一眼,忧心忡忡道:“蒋家的案子还没有弄好吗?昨夜你父亲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身子能不能遭得住。” 林氏见缝插话:“我在安阳镇的时候便听说,表姑丈为官清廉,忧心忧民,为百姓断了不少案子,做了不少好事。所有人都夸表姑丈是举世难得的好官呢。” 萧夫人听着她这夸赞的话,心情舒爽了不少。 “老爷他向来如此。就是整天操心衙门的事情,也不知道注意身子,都不知道病倒几回了。” 林氏好言好语道:“衙门里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不明白,也帮不上忙。姑丈他为官多年,能处理好的,表姑好好养着身子,别操心了。” 看着林氏一脸谄媚的模样,萧青远忍不住蹙眉,问:“璟鸿回安阳镇的事,表嫂知道了吗?” 林氏侧过头,也不知道是奇于萧青远的主动搭话,还是被何璟鸿一声不吭回安阳镇的事情吓到了,惊讶道:“他回了安阳镇?” 对于何璟鸿这些年的动向,林氏还是略有耳闻的。 她虽不喜何璟鸿,何里长却是宠爱得很,尤其是知道何璟鸿当了守城副将以后,逢人便吹嘘起这庶子。 这便算了,镇上那些跟林氏有来往的人,每次见面,也要谈到何璟鸿,出口称赞。林氏表面迎和,心里却十分不痛快。 当初何璟鸿被迫离家,双方撕破了脸皮,林氏还以为他早就死了,后来听说人不仅没死,还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心里便警惕了起来,生怕有一天何璟鸿回去,借着官威泄愤。 好在三年来何璟鸿不曾回家,她又想起当年人出走时,说过此生不再踏入何家,渐渐的就忘记了。 谁知道何璟鸿竟然背着她回去了。 林氏的脸色很难看,萧青远看了,嘴角一勾,似为嘲讽:“表哥只剩他一个儿子,他已经大了,又有功名在身,自然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话一出门,林氏的脸顿时就黑了,隐在袖子里的拳头情不自禁握紧。 萧夫人察觉到了林氏的反应,疑惑道:“怎么了?” 林氏突然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压下心里的怒气,装作无事道:“想起来,我很久都没见过璟鸿了,不小心走了神,让表姑见笑了。” 萧夫人也没往别的地方多想,淡笑道:“我昨天刚见过那孩子,长得一表人才,是个争气的。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已经养在了你名下。以后,你们夫妻俩,就等着享福吧。” 林氏把家里的事情压得密不透风,萧夫人并不知道林氏与何璟鸿之间的恩怨,又出声赞扬了何璟鸿一番。 林氏表面上点头称是,心里却恨得牙痒痒的。 萧夫人还在说着,林氏面上已经挂不住了,正想着如何把这话题揭过去,安珠进屋,打断了她们。 “夫人,公子,何夫人。”打了一遍招呼,安珠才道,“何夫人,后门有个自称王婆子的求见您,说是以前在何府当过差。” 林氏终于寻到了缓口气的机会,忙道:“表姑,王婆子以前是我的贴身丫鬟,这个时候找上门,想必是有什么急事,我出去看看。” 萧夫人止声,淡笑道:“去吧。” 林氏匆匆忙忙地去了。 萧青远道:“母亲若是闷了,可以让娘子过来解解闷。” 萧夫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转过头,蹙了蹙眉:“她好歹也是你表嫂,你就算不喜欢她,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一做的。人家好心好意来萧府陪我,你成天给人家摆脸色,像什么话?” 自从萧家出了那场变故后,萧青远就疏远了所有亲戚,萧夫人可以明白他心里的怨愤,可就是想不通,为何连带着何家,也被萧青远讨厌。 林氏嘴甜,又总是给自己送好东西,萧夫人自然喜欢她,这么多年了,也没看出来林氏身上有哪点让人厌恶的地方。 再者,萧青远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也就萧家的荣辱能让他上点心,竟然跟一个妇人计较,林氏在的时候,还能叫上一声表嫂,人走了,一口一个林氏,实在让人想不明白。 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 萧夫人话里话外都在帮着林氏,对林氏的喜欢之情溢于言表,换作往常,萧青远是不屑于解释的。 只是一见到林氏,他便想到了自家小姑娘在何家受过的委屈,以及当年的屈辱,心里涌出一股无名怒火,道:“母亲可知道,当年您叫我逃到安阳镇找何家帮忙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萧夫人听了,神色顿时肃穆起来。 “你且说说,我听着。” 事实上,萧夫人早就好奇萧青远对林氏的态度了,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问,而且就算有心想问,萧青远也不一定会告诉她。 现在萧青远愿意主动告知,她求之不得。 “当年安阳镇还是个小地方,我逃到那儿一个月,也没有官差发现我,直到去了何家,第三日官差便出现了,我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幸好福大命大,从大牢里逃了出去。后来晕倒在大街上,又幸得一个女子相救,才捡下这条命。”萧青远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故事里的主人公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件事情,萧青远早就放下了。但对林氏,多年来依旧耿耿于怀。 萧夫人何等聪明,听到此话,目露震惊之色:“你的意思是,何家出卖了你?” 萧青远拧了下眉头:“当初表哥助我萧家一臂之力,何家也受到了牵连。可是在萧家出事后,何家不仅无事,表哥还当上了里正,母亲就没有怀疑过吗?” 点到即止。 萧青远说完这话,便不语了。 萧夫人默然,震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22章 算盘打得叮当响 萧家不是小门小户,她出生名门,在深宅大院这么多年,见过各种阴谋诡计,又几经变故,可谓尝尽人情冷暖,看事情比常人通透许多,一点就通。 萧青远这么一说,只是稍稍斟酌,便心如明镜。 可是自己信任了这么多年的表亲,竟然是个恶毒妇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一时间还是令萧夫人无法接受。 她失望地垂下眼,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可有证据?” 萧青远不语。 萧夫人却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一颗心凉到了骨子里。 萧青远是什么人? 世人皆称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活阎王,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人人为之丧胆的平虎城城主,历尽沧桑,那些小伎俩用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耍杂技。 他惜字如金,不喜欢多管闲事。没有证据的事情,不会出口污蔑。 何家几代农户,到了何里长这一辈,才勉强在衙门里谋了个差事,还是替人端茶倒水的,里正虽然是芝麻小官,但对当年的何家而言,却是个肥差,不是轻易能拿到的。 如今的何家,更是安阳镇数一数二的富户,经营着不少商铺,这一切,归功于安稳度日。 何家当初牵扯进了萧家一事,不仅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富贵加身,着实不得不令人怀疑。 “咳……”萧夫人动了气,猛烈地咳出声。 越嬷嬷担忧地跑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帮她抚背:“夫人,您别动气,小心坏了身子。” 萧青远亦是担忧道:“母亲息怒,我这就让人找大夫过来。” “我没事。”萧夫人拍了拍胸口,勉强冲萧青远扯出一丝笑容,“你能主动告知这件事,我很高兴。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何家到底曾对我们萧家有恩,而且依当年的形势,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的,你得体谅他们才是。” 当年萧家犹如丧家之犬,人人避之。别说是何家了,就连自己的母家,为了不受牵连,都极力撇清关系。萧夫人心里始终相信,林氏还是好的,不然当年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花银子买通地牢的官差,把萧青远救出去,若是背叛了,那也是迫不得已。 萧青远听了,还是不言。 他能体谅萧夫人的心情。 唯一对萧家有恩,自己视为至亲的人,却为了富贵荣华,暗中背叛。换作是谁,都是不能接受的。 那件事,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若不是林氏此人关涉到云浮的安危,以及他们夫妻俩未来的美满生活,根本不会旧事重提。 不过此时,不宜说太多。 于是萧青远换了个话题:“母亲,我这几天瞧着,发现娘子便是当年在安阳镇救我的人。” 萧夫人抬起头,诧异道:“梓拧是你的救命恩人?” 萧青远刚想否认,转念想到云浮现今尴尬的身份,轻点了下头:“是。我昨天问过娘子,不过她不记得了。但她的容貌,我不会认错。” 其实萧青远是存了私心的。 林氏尚在萧家走动,李梓柠也暂时不知去向,若是某天不小心揭开了真相,他希望萧夫人能够认可云浮。萧夫人知道救命恩人这件事,心里就会感激云浮,就算以后知道她不是真的李梓柠,也能点头答应这门婚事。 “难怪上次帮你采办东西的时候,经过算命摊,那算命先生说你的姻缘是天赐良配。没想到误打误撞的,让你娶了自己的救恩人。”萧夫人眉间又有了笑意,“梓柠是我们萧家的大恩人,你既已认出她,以后就要好好待人家。” 萧青远应了声是。 萧夫人当下也乏了,尤其是听了林氏的事情,心下烦乱,便让他出去了。 * 话说另一头,安兰借故去厨房,正往萧夫人房间的方向走,路上看见林氏急匆匆往后门走,留了个心眼,悄悄跟了过去。 林氏鬼鬼祟祟地走到后院,看见王婆子在院子里踱步,神色焦灼,走过去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夫人,我有点担心……” 林氏截口:“你跟我过来。” 说完,林氏小心翼翼地环顾周围,确认无人看到,往假山的方向走。王婆子心神领会,快步跟上。 “找到那小贱蹄子了?” “未曾。”王婆子摇了摇头。 林氏瞬间就变了脸,不悦道:“那你来萧府做什么?这儿人多眼杂,要是让少夫人知道,这事就砸了。” 听着这呵责的话,王婆子神色不变,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塞到她手里:“夫人,这是我无意中在街道上捡到的,您看看,是不是小贱蹄子的贴身巾帕?” 林氏一听,先是警惕地往左右看了看,而后匆匆展开手中的巾帕,望见上面的绣工与图案,整个人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当年她身患重病,好几次吐了血,云浮就是拿着这块巾帕帮她接血的。 “夫人,如果这手帕真是那小贱蹄子的,人肯定在金陵无疑。”王婆子道,“您可单独见过萧家少夫人?” 林氏慌里慌张的把巾帕收好,双眸中迸发出寒光:“尽快找到小贱人的下落,无论花多少银子,都要把她弄死。” 如果这块巾帕没有出现,林氏心里还尚存两分疑惑,高枕无忧,如今,是不得不相信了。 她把头上的簪子拿下来,塞进王婆子手里:“我这次出门没带多少银子,你把这簪子拿去典当了,找人打听消息,只要找到她的下落,立即过来告知我。萧府这儿……” 林氏顿了顿,面色阴沉,“听说少夫人被吴家小姐当街推倒,伤势不明,不方便见我。我再寻找机会,趁机打听消息。这事,务必要守得严严实实的。” 王婆子听了这话,在林氏的催促下,匆忙拿着簪子走了。 安兰在旁边偷听着,心绪起伏不定,等林氏走了,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来,换了条小路,快步朝萧夫人房中的方向赶。 * 另一端,萧青远刚出院门,越嬷嬷就追了上来,叫住他:“公子,您等一等。” 待萧青远转过头,越嬷嬷笑意盈盈地把装栗酥糕的食盒递给他:“公子可是要去见少夫人?夫人今日没食欲,这栗酥糕是吃不着了,您拿回去给少夫人尝尝。” 说着话的功夫,小厮过来了:“公子,老爷让您到衙门走一趟。” 越嬷嬷看了看那小厮,大冬天的面色通红,额头上冒了几滴汗珠,看起来十分急迫,立即改口:“公子先去衙门吧,等会我让安珠把东西送到少夫人房中便是。” 萧青远点头,跟着小厮离开了。 越嬷嬷扭头,正想去寻安珠,瞥见安兰从外头进来,停住了脚步。 “刚想让安珠送点吃的过去,你就来了。等会你顺便把东西带回去,让少夫人尝尝。” 安兰走到越嬷嬷跟前,接过食盒,问:“嬷嬷,夫人的病好些了吗?” 越嬷嬷以为她是替云浮过来问好的,叹气道:“老样子,总不见好转,我猜着,这两日又要重了。” 安兰往萧夫人房中望了望,犹豫道:“越嬷嬷,少夫人她……” “少夫人的伤好些了吗?”越嬷嬷没有看到安兰的异样,记着萧青远方才的话,眉开眼笑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少夫人是公子寻找多年的救命恩人,难怪公子这几天总往少夫人房里跑。你啊,好好照顾少夫人,缺什么,就自个到库房里要,不用特意过来问夫人。” 安兰听得一怔:“救命恩人?” 越嬷嬷笑道:“公子亲口跟夫人说的,不会有假。如果当年没有少夫人相救,就没有今日的萧家。以后啊,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好好伺候少夫人。” 安兰默声不语。 这时,越嬷嬷话头一转:“对了,你来这儿做什么,可是少夫人缺了东西?” 有了救命恩人这个小插曲,安兰原本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 “奴婢就是过来看看夫人的病情。” “夫人这头由我看着就好,你快些回去吧。” “嬷嬷,奴婢……”安兰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对上越嬷嬷的笑容,转了几个弯,终是吞回了肚子里,“那奴婢先回去了。” * 云浮的事情,安兰终是没有告知越嬷嬷。回去的路上,她思绪再三,有了别的主意。 而此时的云浮,愁眉不展。 她寻遍了所有角落,也没有找到自己的贴身巾帕。 那块巾帕,是她满周岁的时候,云夫人亲自绣给她的,上面绣着十只猪。她生肖属猪,帕子上的图案,寓意着平安喜乐。 当年云夫人也是安阳镇数一数二的绣娘,后来不小心弄坏了双手,再也不能刺绣了,在她出生后,忍着剧痛,绣了两块巾帕,一块是给她的,一块后来给了她的弟弟。 这块巾帕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在屋里重新找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云浮内心焦灼,好不容易等安兰回来了,忙问道:“安兰,你见过我的巾帕吗?上面绣了十只猪。” 安兰默然片刻,摇了摇头:“未曾见过。这是越嬷嬷让我拿过来的栗酥糕,你要不要尝一尝?” 偷听了林氏和王婆子的对话后,安兰已经确定云浮是个冒牌货了,不仅是语气,连带着称呼,也变了。 “不用了,我现在没胃口。”云浮坐下来,冷静地回想着自己去过的地方,片刻后,萧家绣坊浮现在脑海。 “我去绣坊一趟。”云浮匆匆起身,走到安兰身边,想了想,缓缓停下,问,“何夫人现在还在府中?” “是。”安兰面色平静,念头一起,没有丝毫犹豫,反问她,“你想什么时候离开萧家?” 闻言,云浮沉吟半响,道:“如果你能帮我掩下此事,我明日便离开。” 这儿是龙潭虎穴,她此时无亲无靠,又没有钱财傍身,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 她得躲得远远的。 就算找不到父母亲,在外头寻个活计,攒些银子,将来再回安阳镇,一雪前耻,便不再是难事。 安兰双眸精明地转了转,答应得爽快:“好,我明日便助你离开,不过此前,你得告诉我,真正的少夫人去了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云浮:我好可怜,小小年纪,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嫁人,夫婿身亡,婆婆恶毒。我循规蹈矩,小心翼翼,活得无比憋屈。偏偏现在没钱没势,报不了仇,为了隐藏身份,在萧家如履薄冰。 这么懦弱,都没有人喜欢我。 人家一看我这种憋屈小媳妇性格,就弃文了。 作者:我更可怜,大纲写好了,基本情节剧情差不多有了,奈何是个小萌新,文笔差,词汇匮乏,想不出来描述的句子。天天提心吊胆,害怕写得不好了,可怜的几个收藏都掉没了。 萧青远:我家阿浮不可怜,以后有我宠着爱着。作者才是真的可怜。 作者:?????? 你再这样,就不给你媳妇了。 第23章 试探 经安兰这么一说,又顾虑到林氏还在府中,随时会撞见,云浮终是没有出门。 天色渐渐暗下,她的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 安兰问了几件事情,她真假参半的一一作答,待商量好了出逃的计划,夜便深了。 云浮简单沐浴过后,便在床上躺下,不知是兴奋还是忐忑,神思格外清醒,夜不能寐。 就这样等到了子时,萧青远回来了。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屋里,脱了衣裳躺到床上,云浮方知道屋里有人,转过身一望,萧青远手中拉着被褥,刚盖到腰部的位置。 见她醒了,萧青远问:“把你吵醒了?” 云浮眨了眨眼,背过他,面向床的里侧。 萧青远的身子立即贴了上来,双手环着她的腰部,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声音低低的,征询她的意见:“下月月初我们回平虎城,如何?” “好。”云浮心不在焉道。 安兰已经答应要助她一臂之力,明日一早她便能离开金陵,以后或许和萧家的人就再也碰不着面了。 这一刻,云浮的心里想到了许多,离开了金陵,如何安身立足,到哪里去寻找被发配的父母亲,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想到以后的日子,这些日子积累的烦忧一扫而光,云浮心里十分愉悦,对萧青远便也没有那么排斥了。 “萧公子,你可知道,商户犯了事被充军,一般会发配到哪儿?” 听着这温软的语气,萧青远的心里软成一片,可那句疏远的称呼,却令他忍不住蹙眉:“你我已是夫妻,称呼,得改一改了。” 云浮哑言。 她本来就不是萧青远明媒正娶的妻子,误入萧府以来,未曾把自己看做是萧家少夫人,夫君这两个字,总是难以启齿。 不过眼下,吃点亏也未尝不可。 于是她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夫君,你可知道商户犯了事,一般会发配到何处?” 萧青远总算是满意了,有意无意地挑拨她的发丝,认真答道:“一般会发配到宣城,待上三年,若是没有出任何差错,事做得好,就会调往别处,少吃点苦头。至于地方,得看当地牢城营的营头怎么安排。” 云浮喃喃了一句:“三年?” 事隔云家出事,已经过了五年。父亲和母亲都是本分守己的人,当年被人陷害入狱,无力申冤,进了牢房,为求有朝一日能从里头出来,定然会谨小慎微,不敢做错事。 父亲和母亲,十有八九,已离开宣城。 “那用什么法子,能查到那些人的去向?”有了一点线索,云浮迫不及待地追问,转身正对着萧青远,目露期翼之色。 云浮长着一张清纯俏丽的脸,偏偏眼睛,生得勾魂动魄。 萧青远看得失神。 “相公。”云浮小声唤了一句,意识到自己话里的不妥之处,出言解释,“我有个好姐妹,她的家人几年前被人陷害入狱,听说是发配到了边疆,多年来了无音讯,她便托我帮忙打听消息。” 云浮口中的人,便是她自己的父母亲。 萧青远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低声道:“我会派人留意此事,帮你打听他们的消息。” 他什么都没问,便答应了此事,云浮不知道他话中有几分真假,犹豫道:“相公,我说的人,姓云。他们……是何家的亲家。” “可是安阳镇云家绣坊的云鹤掌柜夫妇?” 萧青远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思绪。 云浮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正是他们,夫君……认得他们?” 萧青远望着她,突然就笑了,一字一句道:“云家大小姐,当年救过我一命。” 云浮不免愣住,垂下眉眼,诧异道:“救了你?” 她记得八岁之时,安阳镇下了一场大雨,持续了七天七夜也没有停下,镇外许多农舍被淹没。一场大雨,带来了别的灾祸,镇外的农户染病,被限令进镇里。 街道上的水漫过了膝盖,家家户户全都关着门不出去。等到第八天晚上,雨势渐小,街道上的水位也下降了。 她养的一条黑狗,名为小黑,不知是何缘故跑了出去,从下人口中听说此事后,她到街上寻找小黑。在一堆竹筐里找到小黑时,它的身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五官无法分辨。 身边服侍的丫鬟春杏以为是死人,让她不要靠近,当时她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挣脱春杏的阻拦,上前查看男子的气息,发现还有一口气,便和春杏一起,把人拖到医馆,找了大夫医治。 当时男人的脸上都是刀口,五官模糊,把脸洗净以后,也分辨不出容貌,等人醒了,她急着回家,看他实在可怜,便把祖传的玉佩留下。 第二日再去医馆寻人时,人就不知所踪。 若不是前天晚上在萧青远身上发现了那块玉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萧青远就是那个男人。 她一直以为萧青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想到…… 等等…… 云浮心里咯噔一跳,身子震了震,惊恐道:“相公可还记得,云家小姐的模样?” 萧青远沉声了好一阵,才缓缓道:“当时我昏昏沉沉的,只依稀看了个大概,后来询问医馆的大夫,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云家大小姐。当时她只有九岁,六年过去,应该长大了,容貌不复当初。现在见到,我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云浮松了一口气。 萧青远按捺住心里的迫切,又道:“这几日我瞧着,你和云家大小姐,倒是有几分相像。” 云浮刚沉下的心又掀起了涟漪,连忙否认:“相公可能不知道,小的时候我在云家绣坊待过一段时间,跟阿浮情同姐妹。许是相处久了,旁人都说我们长得有几分相似。” 萧青远进一步搂紧她,郑重道:“云家对我有恩,云家掌柜的下落,我会派人打听,算是还了当年的恩情。” 自己的老丈人,终归是要上点心的,娶了人家的宝贝闺女,就不能让他们在牢城营里继续受苦。 云浮没想到他是个重情重义的,还能记着当年的事情,听到他要帮忙,心里放宽了不少。 “相公若是有了消息,记得告知我一声。” 话虽如此,云浮却高兴不起来。 明日她便要启程离开,到时萧青远打听到什么,她都无从知晓。 不过也算是知道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她第一个去处,便是宣城。 萧青远低头,只能看到她的睫毛,喉头一热,沙哑道:“葵水去了吗?” 云浮脑袋嗡的一下,脸滚烫得厉害。 她以为萧青远早就忘记这茬了,没想到心里一直惦记着。 心里紧张,云浮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没……没有。” * 萧青远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没有强人所难,夜里只是占了一点便宜,便没了下文。 两人依旧是相拥而眠。 清晨醒来,萧青远早就不见人影了。 云浮换了一身最素净的衣裳,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只是拾掇几下,便弄好了。 安兰进屋,给她递了两个热乎的包子,道:“等会我们先去马市,你骑马离开,行程会快些。” 云浮接下那两个包子,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问:“你不会反悔吧?” “啊?”安兰眼神不自然地闪烁了两下,“不会。” 云浮目中含笑:“那就谢过安兰姑娘了。” 昨日她和安兰已经坦白了,她倒不相信安兰能够放她离开,毕竟安兰只是萧府的一个婢女,做不了主。寻不到李梓柠,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罪责将会由安兰一人承担。 按理说,安兰不会冒这个险。 不过眼下,她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越快离开金陵越好。若这只是安兰的试探,她不能顺利出城,对她来说也是有利无害。 她现在太被动了,如果取得了安兰的信任,就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权。假冒身份一事,便可以瞒天过海。 云浮拿好了东西便出门,途中去了萧家绣坊,却没有找到那块巾帕。 两人去到马市,有个伙计牵着一匹棕马走过来,看见云浮也在,并未惊讶,只是淡笑道:“兰姑娘,这是您要的马。” 安兰接下伙计手中的缰绳,塞给他十几个赏钱,伙计道谢着离开了:“兰姑娘若是还有别的吩咐,就去那边的马棚找小的。” 伙计说完,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便走了。 安兰扭过头来问:“王姑娘可会骑马?” 昨夜交谈之时,云浮随口胡掐了一个名字,说自己以前是侍奉在林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因为撞破了一些不堪的事情,被暗中处死,命大,偷偷逃了出来。 “会,小的时候在农舍骑过几次。”云浮说着,不想再耽搁,抓着缰绳,坐到了马背上,冲安兰笑了笑,“安兰,谢谢你。” “你……”安兰欲言又止。 这时,云浮感觉到不远处有道灼热的目光在看着自己,抬起头,正好与王婆子的眼神撞在一起。 王婆子暴露了行踪,明显也被她这不经意的一瞥吓到了,急匆匆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躲。 云浮没料到自己的行踪这么快就暴露了,脚底一凉,不想再节外生枝,忙道:“安兰,谢谢你。他日若有机会再见,我必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说完,头也不回地驾马离开。 “王姑娘……”安兰没想到云浮真的说走就走,看见马跑了,焦灼地追了过去。 可是双腿难敌四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浮离得越来越远。 “完了。”安兰面如死灰道。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真假,谁知道王姑娘当了真。回到萧家,她该如何交代? 第24章 事与愿违 另一端,萧青远正在衙门里帮萧县令处理梁吴两家的案子,有个捕快进屋,道:“萧将军,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要禀报有关少夫人的事情。” 萧青远听了,瞬间就明白门外站着的是何人,匆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向萧县令。 萧县令看他神色焦灼,有些诧异,倒也没问别的,只颔首示意:“你去吧。” 萧青远大步出门。 到了门外,有个布衣打扮,却面色凛然,带着肃杀之气的人迎上来,向他拱手:“公子。” 这人,是萧青远身边的暗卫,计山。 萧青远往街道上走:“出了何事?” 计山跟在他身后,如实回道:“少夫人骑马出了金陵,身上背了一个包袱,好像是要离开。” 萧青远神情一变:“往哪个方向走了?” 计山道:“西北方,平虎城的方向。” 正说着,有另外一个人牵马走过来,是萧青远的另一个暗卫。 “公子,您的马。” 萧青远接过缰绳,跃身上马,匆忙往城外飞奔,扬起了一地灰尘。 而此时的云浮,刚出城门不久,因为多年没有御马,加上马见生,闹了脾气,并不听她的指令,在原地打转,耽搁了好一会才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马终于温顺些了,她回头望了望,金陵在眼中变成了一个小星点。 她离得越来越远了。 终于,要夺得自由之身了。 云浮回过头,目光坚毅,没有任何犹豫的,加大了力,驾马往前。 耳边冷风在不断呼啸,脸像是被刀刮了一样,云浮不得不减缓行进的速度。 嗒嗒嗒嗒……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身下的棕马突然停下,云浮下意识回头,周边灰尘弥漫,模糊了她的视线,只依稀看到对方的速度极快。 下一刻,有匹白马停在了她面前。 云浮抽了抽鼻子。 白马仰头叫了几声,棕马被吓到,也开始焦躁起来。 云浮用力扯住缰绳,往前看,灰尘渐渐散去,露出了萧青远焦灼的脸。 云浮的脑袋嗡嗡嗡的响。 “你要离开?”萧青远发话了,声音有些粗重。 这一瞬,云浮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原想否认,可看到萧青远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肩膀上挂的包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静下心,平淡道:“我有件急事要出城去办,明日便回府。” 她可不认为,萧青远是知道了自己逃跑的消息,特意出城来拦她的。 只不过是碰巧遇到罢了。 只要蒙混过关,她逃离的计划还是能顺利进行的。 萧青远喉结一动,定定地看着她,不语。 他这几日一直让自己的暗卫盯着云浮的一举一动,就是为了防止她离开。 从计生那里听到消息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不管用任何方法,都要把人留住,一路拼了命的追赶过来。 路上他有许多话想说,可是现在看着面前身子消瘦的小姑娘,却突然无言了。 他在想,要不要把话摊开来说。 可是他猜不到小姑娘的心思,若是让她受惊,会适得其反。 云浮心里没有底,随口胡掐:“相公,是阿浮出了事情,我必须去见她一面。事情很急,我得走了。” 萧青远神情微动,哑声道:“留下来。” 云浮抬起头,望了望萧青远。 不知道是不是灰尘进眼的缘故,她看到了萧青远的眼睛有些泛红。 “我……”云浮不想耽搁太久,干脆装愣到底,淡笑道,“相公,我认得路的,明日便回来了。你不是急着帮公公处理公事吗?快些去吧。” “你……你留下来。”萧青远话说得磕磕巴巴的,却无比的恳切,“我会好好待你,无论前路有什么障碍,都会为你扫平。” 三十岁的人了,真论起年龄,比云浮大了不止一辈。久经沙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在云浮面前,却还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不知所措。 可偏偏他的表情,认真而又肃穆,不似作假。 透过他的眼眸,云浮恍惚想起了当年的何璟鸿,跟何家决裂的时候,同她说那番话时,也是这般表情。 让人无法抗拒,却又令人恐慌得想要逃避。 她不知道如何拒绝那份心意,但深知自己无法答应,便什么也没说。 萧青远今日之举,像极了何璟鸿。 但云浮不敢去想,也不敢去揣测他的情意。 对她来说,感情实在是太沉重了。 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能给予任何人承诺。 云浮别开眼,淡淡道:“相公,你且让开。” 萧青远见她如此坚决,跳到地上,顷刻后,跃身上棕马,抱住她的身子。 他的胸腔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提着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思绪,道:“既如此,我陪你走一趟,明日再回来。” “不可。”云浮立刻摇头拒绝,心里千转回肠,努力寻着措辞,“相公,阿浮她不喜见外人,你若是同我前往,她不会见我的。” 云浮是掐准了萧青远的心思的。 她被浸猪笼是何家的一个丑闻,背后是林氏在捣鬼,越少人知道真相越好。林氏虽与萧夫人交好,但未必肯告诉萧家这件事。 就算告诉了,萧青远也不会把一个妇道人家的事放在心里。 总而言之,她死了的消息,萧青远十有□□是不知道的。 萧青远默然。 云浮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粗气声。 “相公,你若是担心我照顾不好自己的话,尽可放宽心。我未出嫁前,曾单独出过几次远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萧青远道:“昨日我从母亲口中得知,你所说的人,两个多前,已经香消玉殒了。” 云浮抓着缰绳的手一抖。 “是吗?信我是刚拿到的,或许是在路上耽搁太久了,竟然过了两个多月。”云浮故作镇定道,“若是这样,我更得去安阳镇一趟。” 说着,云浮欲要重新驾马离开。 “安阳镇在另一个方向。”萧青远握住她的手,掉头。 又是一阵马蹄声。 云浮刚抬起头,便看见两人驾马而来,不一会儿就停在他们面前。 是马市的伙计和安兰。 安兰看见萧青远坐在云浮身后,惊讶片刻,由伙计搀扶着下马,匆忙上前跪下,焦灼道:“公子,少夫人,夫人的病好像又加重了,你们快些回去吧。” 来得早不如来得好。 安兰这一出,让云浮有点不明白。 她看向安兰,而安兰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目光交错。 “少夫人,都是奴婢的错,不应该让您学骑马的。这马驯化得不好,跑到了城外,让少夫人受惊了。” 安兰不会无缘无故追上来的,只怕是反悔了。 不过此话,倒也给了云浮一个台阶下。 云浮暗中叹了口气,今天她是走不了了,沉吟半响,终于道:“你不必自责,说来也是我技不如人,控制不了这匹马。” “相公,我突然想起,安阳镇的方向不是这边,是我弄混了。改日我再去吧。” 萧青远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快速驾马回城。 安兰瘫软在地。 * 林氏自从拿到了云浮掉落的帕子,内心就惴惴不安,想要见上云浮一面,却想不到好的法子,只好去萧夫人房中走动。 知道萧夫人喜欢听笑话,一连说了好几个。 但今日萧夫人的态度有点冷淡,她在一旁说得口干舌燥了,也没博得一个笑容。 林氏还以为自己说的不合心意,声音渐渐变小:“表姑……” “怎么了?”萧夫人回过神来,看了她几眼,淡淡道,“我这两日有些疲惫,难为你陪在身边唠叨了。” 林氏仔细一看,萧夫人的面色果然不太好,担忧道:“表姑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烦心事?” 若是往日林氏说这话,萧夫人只会觉得贴心,可今天,看着林氏那张笑脸,心里隐隐有些厌恶。 她是喜欢何家,但不过是感念当年的恩情。对林氏好,也是尽表亲的本分罢了。 比起外人,她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 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罢了,还能装聋作哑,知道了,心里就会隔应。 萧夫人抬手揉了揉额头。 越嬷嬷是个聪明的,见状,抢先一步上前扶住萧夫人:“夫人可是又头疼了,我带你去床上歇息。” 萧夫人看着林氏:“你今日也累了,早些回房歇着吧。” 从进屋开始,林氏就感觉到了萧夫人若有若无的疏远,不过她权当这是萧夫人身子不好,没心情搭理自己,便没往别的地方想,识趣道:“表姑好好歇息,等您醒了,我再过来陪您说说话。” 萧夫人不想见林氏是真的,头疼也是真的,由越嬷嬷扶着,往床上走。 林氏出门以后,安珠正巧过来,把王婆子的事情告诉她:“何夫人,昨天那个婆子又来了,在后院等着您。” 林氏心想,是王婆子又带来了新的消息,没问一句话,风风火火地往后院走。 安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蹙眉。 那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三天两头找上门,看那神情,是有万分火急的事情。可何夫人却迟迟不离开金陵,真是奇了怪了。 林氏三步并作两步到后院,刚打开门,王婆子就迎上来,火烧火燎道:“夫人,我看见小贱蹄子了。” “在哪儿?” 王婆子急得舌头打结:“马市,小贱蹄子拿了包袱,驾马往城外跑了,是往平虎城的方向。我没追上她。” “看来是知道了我在萧家,她没出过远门,跑不远的。”林氏阴着脸,“你去找辆车,多少银子都行。我进屋跟表姑打声招呼,一定要追上她。” 林氏说着,匆忙折回了萧夫人的屋子。 萧夫人已经歇了,越嬷嬷正在门外守着。 林氏向越嬷嬷简单说明了来意,便回屋收拾东西了。 第25章 这个相公挺好的 云浮和萧青远回到萧家时,林氏正好坐马车离开,双方擦肩而过。 安珠正好在门口,还没回屋,迎了上来:“公子,少夫人,你们回来了。” 话落,看见了云浮手上的包袱,略有不解,却不敢多做揣测,上前两步,道:“少夫人,把包给奴婢吧。” 云浮无奈的把包袱递给她。 萧青远随口问道:“母亲今日可请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安珠应道,“夫人刚睡下不久,奴婢刚给何夫人送行,正准备回屋呢。” 萧青远顿了顿,问:“何夫人走了?” 安珠颔首称是:“说是家里有急事,要回去一趟。走得急匆匆的,连夫人的面都没见上。” 云浮眼珠子快速转了转。 林氏走了? 是不是王婆子看见她驾马离开,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氏,林氏才走的。可是王婆子偷偷救的她,按理应该会把她的事情烂在肚子里的。 还是说,这主仆俩从一开始就窜通一气。 云浮想不明白,不过府中少了林氏这个威胁,身子轻了不少。 安珠往街道上望了望:“安兰没有跟在少夫人身边吗,怎么不见她回来?” 云浮淡淡道:“她去买点儿东西,过会就回来了。” 安珠点了点头,送他们回房。 见到云浮的衣摆处有灰尘,把东西放下后,便去厨房打了热水。 屋里,只剩下萧青远与云浮两人。 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屋里静谧得针落可闻,气氛有些诡异。 最后,还是萧青远率先开口:“肚子饿了吗?” 云浮摇了摇头:“不饿。” 没有顺利离开,说实话,她心里是非常失望的。 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她想清楚了许多事情。 以前,她总认为林氏心地善良,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讨不得林氏的喜欢,对林氏维诺是从,盼望着有朝一日借用何家的手,把父母亲从牢城营里救出来。 五年了,无论林氏如何打骂,她都忍欲负重,换来的却是林氏无情的抛弃,成为替罪羔羊,有冤不能申。 这条命是她艰辛万苦捡回来的。 她要好好活下去。 救回父母亲和幼弟,重振云家。 当年她嫁到何家第二年,林氏身患重病,家里贫困潦倒,她凭借一双巧手,没日没夜地做绣活,攒银子帮林氏治病。 云家虽闹得家破人亡,但镇里镇外那些夫人小姐仍然喜欢她的绣工,愿意购买她做的衣裳。 林氏的病治好以后,见她的绣活深受各家夫人的喜爱,趁热打铁开了一家绣坊,生意红红火火,不过两年,何家成了镇上的首富。 绣坊一直都是她在打理的。 绣活,是她安身立命的手艺,就算远去他乡,也能讨口饭吃。等攒够了银子,就能差人帮忙,打听父母亲的下落。 现在就只差离开金陵这个不祥之地了。 萧青远见她出神,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双手:“外边天冷,你的嘴唇都冻紫了。” 说着,帮她搓了搓手心。 萧青远的手掌很宽厚,也很暖和。 萧青远这个年纪,正是会疼人的时候,如果他的性子能一直这般温和,让他做夫君,好像也挺好的。 这个念头刚从云浮脑海里闪过,她就吓了一大跳,匆忙缩回手:“相公不是忙着帮公公处理衙门里的事情吗?” “无妨。”萧青远把她的手重新拉过去,放在手心里捂着,“这些下人做事越来越不知轻重了,大冷天的,连个暖炉也不给你备着。” “早上一起来我就跟安兰出门了,还没来得及备暖炉,怪不得她。”云浮淡淡道。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城外的事情。 “公子,少夫人,厨房里还没有烧热水,奴婢先拿了一盆火盆过来,让你们暖暖身子。”安珠的声音从外头响起时,云浮下意识想抽回手,萧青远眼疾手快,紧紧握着,不让她如愿。 安珠正好撞见了,忙低下头,把火盆放在他们脚边。 “母亲房里需要人伺候,你先回去吧。” 萧青远下了逐客令,安珠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道理,恭敬地福身退下。 出了院子,刚好遇到安兰。 两人同时停住。 望见安兰两手空空,安珠道:“少夫人吩咐的东西,没有买到吗?” 安兰被问得不明所以,好在机灵,看见安珠是从云浮房里出来的,猜想他们应该是见过面了,应道:“没找到少夫人想要的东西,就先回来了。” 安珠点了点头:“行了,赶紧进去照顾少夫人吧,我得回夫人房里了。” 安兰亲眼看见人走了,才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赶。 “少夫人。” 安兰还未进屋,先唤了一声,到了门口,便见到云浮慌里慌张地从萧青远的腿上起来,面红耳赤,头发和衣裳都有些凌乱。 安兰双腿像是被什么定住了,愣愣地站着,面色滚烫。 她从小在萧夫人房中伺候,久了,自然知道云浮和萧青远刚刚做了什么。 敢情她这是撞破了公子和少夫人的好事? 安兰正飞快地想着说辞,看见萧青远投来的阴鸷目光,连忙别开脸,道:“少夫人,我去厨房里看看午膳做好了没有。” 说完,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厨房。 云浮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烫的。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萧青远青天白日就如此孟浪,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抱入怀里,一阵狂啃。 她不敢看萧青远,把头扭向一旁,不发一语。 萧青远刚才也是冲动了,知道云浮想走,这几天压抑着的那股力量汹涌而出,抑制不住,才对云浮孟浪的。被安兰这么一打断,胸膛处的那股热气渐渐褪去。 他哑着声,道:“娘子,是为夫失礼了。” 眉头转向房门处,不禁皱成一团。 下次,一定要把房门锁紧了。 云浮没有应答,耳根子却是红成一片。 * 萧青远是被衙门里的捕快叫走的,没多久,安兰便从厨房里折回来了。 进了屋,扑通一声跪下:“少夫人。” 云浮连忙把她扶起来:“这是怎么了?” 安兰抬眼,诚心诚意道:“今天一事,是奴婢唐突了。还请少夫人留在萧家,从今往后,只要李姑娘不出现,奴婢答应,绝不会把您的身份泄露出去。” 安兰是真的后悔了,如果今天没有出了意外,云浮一走了之,那她难辞其咎。 去应亲时,她暗中打听过李梓柠的事情,听说她已有心上人,死活不嫁,途中更是三番五次要求如厕。 逃婚,也是在情理之中。 就算云浮只是何家的一个小奴婢,她也认了,至少,先把事情稳下。将来闹了事,萧家也是有理的一方,不至于被倒打一耙。 “你先起来。” 安兰道:“少夫人,奴婢求您留下。等他日找到了真正的少夫人,您想离开,奴婢绝不会阻拦。” 云浮顺着她的话,问:“可我并非萧府少夫人,留下来,对我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向萧夫人如实回禀。” “不行。”安兰立即摇头否决,“夫人的身子骨不好,若是她知道李姑娘逃婚,病情会加重的。少夫人可能不知道,李姑娘,是萧家精挑细选出来的,旁人家的姑娘,都不愿意嫁进来。您进府的时候,夫人可高兴了。” 萧青远在平虎城权势滔天,萧家也沾了光,可谓大富大贵。 这两年,大琼国的帝王也有重用萧县令之意,三番五次要给萧县令升迁,只是萧县令不愿意再踏入尔虞我诈的官场,争权夺势,只想在金陵当个小官,便一直没有答应。 现在的萧家,和那些公孙王侯差不到哪儿。 自古婚姻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萧青远的妻子,怎么也得是三品官员以上的千金才是。就算不高娶,也不会低娶。 可惜萧青远恶名在外,好一点的千金小姐都不愿意嫁进来,只要萧夫人差人上门说媒,不是装病就是说自己配不上萧家。后来萧夫人自己也是想明白了,儿媳妇不求是千金小姐,只求贤良淑德,温顺可人,于是低择了李梓柠。 给萧青远娶妻,是萧夫人多年的心结,如今愿望成真,若是被击碎,这打击,对于一个病重的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安兰这几日看着,萧青远似乎对云浮也有点意思,倒不如将错就错。 云浮叹了口气,这儿人多眼杂,终究不是离开的好时机,离下月月初只有七天时间了,到时候她跟随萧青远回平虎城,路上再寻个法子逃走,最好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名正言顺的解除这门婚事。 “我且答应你便是,你先起来吧。” 安兰缓缓起身,重重舒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与此同时,安珠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少夫人,夫人醒了,让您到房中走一趟。” 正说着,人就进来了。 “我换身衣裳。”云浮扭头进了里屋。 * 萧夫人小憩片刻,精神好了不少,看见云浮,眉开眼笑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说罢,抬头望向云浮的额头处,虽然有发丝掩着,但依稀可见破了一个大口子,不禁蹙眉。 “这吴家千金,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做事没脸没皮的。”萧夫人心有不忍,转头吩咐越嬷嬷,“越儿,你把箱子里的那瓶玉兰膏拿出来,还有床头的那个箱子,也拿出来吧。” “真的是委屈你了。”萧夫人深知,云浮这次摔伤,起因在于萧青远,越发怜惜起云浮来。 云浮淡笑道:“婆婆,我没事的,只是小伤而已,过几天便好了。” 萧夫人见她如此懂事,心里越发欢喜:“青远能娶你进门,真是他的福分。” 越嬷嬷把箱子拿了出来,萧夫人用钥匙开了锁,放在桌子上,示意道:“你从里头挑几个喜欢的。” 云浮只是匆匆略过一眼,就知道里面的饰品价值不菲,八成是萧夫人的嫁妆,她摇了摇头:“婆婆,您自己留着吧。” 见她没有要的意思,萧夫人从里面掏出一块墨绿色的玉镯,挂到她手上,微笑道:“我老了,用不着这些东西。这块镯子,在萧家传了几辈,历代新媳妇都要戴上的,早就该给你了。” 萧夫人眼里的那份喜欢是伪装不出来的,云浮看得鼻子一酸,以前云家还没有出事的时候,云夫人也是这般,但凡从别处得到了一点好东西,就说要留给她,长大了当嫁妆。 如果母亲知道,她虽以一里红妆出嫁,却一件随身之物也没有,进了何家,也是受尽委屈,心里一定会很难受的。 云浮眼里泛着泪光,道:“婆婆,这个镯子太贵重了,您还是留着吧。” “你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想哭了?”萧夫人还以为她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感动得想要落泪,握着她的手背,“你是萧家的人,别说是这个镯子了。以后等我归入尘土,萧家的东西,都是你的。” 云浮静了静心,道:“刚才有沙子进眼睛了。” 萧夫人没有揭穿她,左看右看,从里面挑出一个颜色比较鲜艳的金簪,递给她:“这个簪子颜色很适合你,你戴上看看。” 说着,萧夫人又想到了别的,话锋一转:“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怎么贵重。你是青远的妻子,以后还会见到更多好的东西。那些,可都是价值连城的。你代表的萧家的脸面,与其他官家夫人来往的时候,身上得戴点好的东西,不能让人家小看了我们。” 小户人家见识少,比不得那些从小就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云浮一时无知,萧夫人不怪她,只希望她以后见了皇城里的官家夫人,不要因为目光短浅,而失了礼数。 云浮看了那枚金簪,脸渐渐僵住。 “这簪子,婆婆是从哪得来的?” “哦,这个啊,你见过何家夫人了吧?就是那日敬茶时,站在我身边的那位,是她给我的。这枚金簪,是她的祖传之物,我五十岁生辰时,她舍爱送给我的。” 云浮闻言色变。 她接过那枚金簪,心里一紧。 云家有两个祖传之物,一个是她当年赠予萧青远的月牙玉佩,另一个,便是这枚金簪。 第26章 金簪隐情 云浮握着手中的金簪,恍惚想起了云家还没有出事之时的岁月。 云家历代经商,祖上积攒了不少银子,她的祖母留下了不少价值千金的首饰。 到了父亲这一辈,云家渐渐没落,只是个小商户,但好在衣食无忧。母亲还没有被发配时,一直随身佩戴着这簪子。 小的时候,她还问过母亲这块金簪的来历,母亲说,当年曾曾祖父救了一个王爷,那个王爷为了表达感谢之情,特意赠予了这枚金簪。 云家出事的时候,一半的家产被南晓镇的里长据为己有,另一半现钱,父亲和母亲用作救她的筹码,给了何家。唯独这枚金簪,一直藏着,不愿送人。 又怎么会落到林氏的手里呢? 有个念头从心里闪过,云浮握着金簪的手抖了抖。 云家当年得罪的人是南晓镇的里正葛思,他的父亲到南晓镇采购布料,跟葛思的独子葛义明起了争执。第二天,葛义明在大街上暴毙。 葛思一口咬定是云家下的毒手,派了捕快来云家抓人,并对父亲屈打成招。母亲当时还留在家里,四处变卖家产,为父亲申冤,葛里正却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 事发第二天,林氏就找上门,谈起她的婚事。 当时她知道家里出了变故,去找母亲,在房门外听到林氏跟母亲说话。 “云夫人,云家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据夫君从他人口中打听到的消息,葛里正明天便派捕快来抓你们,到时候你们一家都会入狱。” 林氏的声音很冷淡,母亲也知道葛里正是个惹不起的主,急得没有主意,哀求林氏。 “何夫人,你不是一直想撮合浮儿跟令公子的婚事吗?求你救浮儿一命,我愿将云家一半的家产送给何家,只求何家帮我和夫君护住浮儿。” 林氏欣然应允,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来提亲。 捕快来家里抓人的时候,果真没有抓她,林氏还装模作样的在一旁安慰。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并不知道其中疑点重重。 何家与没有交集,父亲被抓走的时候,镇上的人议论纷纷,却不知道出了何事,林氏又是从何处知晓的呢?而且还主动找上门来报信。 “梓柠,怎么了?”萧夫人看她面色苍白,担忧地问道,“身子不舒服吗?” 云浮身子晃了晃,回过神,道:“没事。” 萧夫人拿起她手里的金簪,帮她戴好。 “这簪子,你戴着,果真是不错。” 云浮没有谢绝萧夫人的好意,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子:“谢婆婆。” 这是她云家的东西,理应物归原主。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了,怎么还这样客气,快坐下。再看看,还有没有喜欢的。” 云浮坐好,往箱子里看了看,都是一些名贵的镯子和簪子,看起来有不少年头了。 除了她头上的金簪,没有其他云家的东西。 想必是以前萧夫人也觉得这枚金簪不是俗物,特意把它跟自己的首饰放在一起的。 于是云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有了。” 萧夫人见她脸色转好,拉着她又道:“昨日青远跟我说,你年少的时候救过他一命,这事可是真的?” 云浮愣了愣。 萧青远曾说过,她像六年前救过他的人。 像,而不是一个肯定的是字。 或许,是萧夫人听错了。 “我不记得了。” 萧夫人莞尔道:“推算着日子,六年前你不过才九岁,记不起来也是正常的。你嫁到萧家,仿佛就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的一般。当年,青远可是找了你很久呢。” 云浮低眉顺眼地听着,一语不发。 又唠叨了一会,萧夫人便让她离开了。 踏出院门,云浮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 准备下雨了。 * 果不其然,夜里准备入睡的时候,云浮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响声,打开窗一看,外头下雨了。 屋里比往常又冷了些。 安兰进屋添了几块炭火,见她立在窗前一动不动,道:“少夫人,多余的炭奴婢放在这儿了,夜里若是冷,您自己添几块。” 云浮把窗户拉上,转身走回床上。 “安兰,萧青远,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浮这句话问得很认真,安兰怔神半响,道:“公子他,是一个好人。” “好人?”云浮喃喃道。 这世上的好人大抵不过是一个模糊的称谓罢了,林氏在安阳镇乡亲们的眼中,又何尝不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好人。 人们往往只能看到一个人对自己好的一面,却看不到他对别人的坏。 “少夫人,奴婢听越嬷嬷说,您是公子的救命恩人。”安兰想了想,说,“当年老爷到金陵任职的时候,公子去了几次安阳镇,说是去寻自己当年的救命恩人,却屡屡失望而归。夫人问了,公子却是什么也没说。但能看得出来,公子对您是有情的。” 顿了顿,安兰又接了一句:“萧家的人,向来是痴情种,老爷也是,公子也是。” 云浮嘴唇微微翕动,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救萧青远的人是她无疑。 可是她不能承认。 如果萧家与何家不是表亲,或者她现在没有顶着李梓柠的身份冒充萧家少夫人,或许她会大胆一试,请求萧青远还当年的恩情。 可是这世间,有许多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你先下去吧。” 安兰抬起头,话锋一转道:“少夫人想好要留下来了吗?” 云浮点了点头:“在李姑娘还没有出现之前,我不会走的。” 留下来,或许比离开要好。 萧夫人认定她是萧家的恩人,萧青远也答应了要帮忙,借着萧青远的权势,打听父母亲的下落,会比她一个人孤军奋战容易许多。 安兰悬着的人彻底落了下来,:“若是公子想和你圆房,你可以找个法子告诉我,我帮你掩护。” 最近萧夫人一直在念叨子嗣的事情,越嬷嬷私底下也没少找安兰,吩咐她帮忙多撮合。 女子的清白之身十分重要,人是自己求着留下的,安兰不想让云浮受了委屈。 落下这句话,安兰便出门了。 不多时,云浮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随后,安兰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 是萧青远回来了。 云浮敛了敛心神,端坐在床上,静候着他。 门吱呀一声响,萧青远高大挺拔的身子跨了进来。 云浮缓缓起身,朝他走去,主动帮他脱下身上的外衫:“相公回来了。” 声音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萧青远的心口,顿时蹿出一团火苗,不过片刻,蔓延至全身,口干舌燥。 他努力克制住某处的冲动,嘴里艰难地蹦出一个字:“嗯。” “相公,我一直想见识边塞风光,奈何以前没有出过远门。前两天听你说了,心里便欢欣雀跃,想早点儿去看看。我们能提早出发去平虎城吗?” 云浮特意放低了音量。 她的声音本来就软绵绵的,压低过后,宛若羽毛掠过心间,撩拨着萧青远,他心间的那股热气又冒了出来,怎么都压制不住。 他转过头,看着云浮明艳动人的脸,喉咙一动:“好。” 听到他同意,云浮瞬时笑魇如花。 就是这一眼,萧青远再也挪不开,心里燥热得厉害。 他哑着声:“娘子。” 话音刚落,云浮身子悬空,待转过头,对着的便是萧青远近在咫尺的脸。 她从萧青远的眼睛里看到了光,仿佛一团火,越烧越旺。 她在里面,还看到了自己惊慌失措的脸,以及越睁越大的瞳孔。 云浮彻底慌了。 “相公……” 剩余的话,全都淹没在黑夜里。 …… 翌日清晨,云浮一睁眼,便看见萧青远侧躺着,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嘴角边噙着笑容。 “醒了?” 昨夜的事情一下子涌入脑海,云浮脸色绯红,连忙别开眼。 又是一番温存,萧青远才慢吞吞地起床,又出门了。 云浮浑身像散了架一般,软绵绵的。 安兰进屋,收拾床铺的时候,看见被单上那摊血迹,愣了愣,默默把东西拿去洗了。 云浮走起路来,脚步有点踉跄。 “少夫人还好吗?” 云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红润,都可以滴出血来。 昨夜一时出神,事情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她倒是不后悔。 想要通过萧青远达成所愿,总得付出点东西。 念此,云浮垂下眉头,问道:“昨日婆婆说让我开始管账,账本送过来了吗?” “未曾?”安兰摇头道,心里颇为诧异。昨晚上动静不小,她在屋外都听到了,但迟迟没有听见云浮呼救,便不敢贸然闯进,天一亮,她就感觉到云浮变了个人。第一句话便是问账本,似乎,有所图谋。 “王姑娘不是想离开吗?怎么……”安兰欲言又止,“成了公子的人,以后想抽身,怕是难了。” 云浮面无表情道:“人总得图点什么,才能心甘情愿的,不是吗?” 安兰一时语噎,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少夫人想要什么?” “钱。”云浮开门见山,“我需要一笔银子。将来走了,也能安身立命。” 安兰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这时,有哭声从附近传来,声音越来越大。 云浮疑惑道:“外面出了何事?” “奴婢出去看看。”安兰也觉得这声音不对劲,急匆匆出了门,半响过后,就折回来了,“少夫人,有人在后门申冤。” “申冤?” “奴婢叫他们走,他们不愿意离开,嘴里一直喊着,要老爷主持公道。” 后门离云浮的屋子就一条走廊的距离,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却没能掩盖外头的哭嚎声。 云浮听见那哭声凄厉,起身,跟安兰出门一探究竟。 院门刚开,就有个老妇人扑过来,扑通跪在她身前:“请萧大人为民妇申冤。” 响亮的一声,云浮听了都情不自禁地吸了口凉气。 她抬眸望了望周围,只有老妇一人,蹙眉道:“你先起来。” 老妇人缓缓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云浮,眼睛红肿,抽噎道:“夫人,求求你为民妇做主。” 第27章 证据 雨势未停,天色昏暗,老妇人面色憔悴,双眼浮肿,浑身都湿透了,加上身子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安兰谨慎地挡在云浮前面,呵斥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若是有冤情,就到衙门申冤。你守在萧府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萧家欺负你了呢。” 云浮仔细端详老妇人,总觉得这事有些怪异,便不吭声。 “夫人,吴家送的衣裳真的有问题。吴家人心机深沉,把证据全都毁得一干二净。萧大人公正廉明,自然不会偏袒吴家,民妇只怨那吴家心机歹毒,故意蒙蔽。今日前来,只是想求萧大人再缓两日定案的日子,多给民妇几天时间查找证据。民妇老来得子,刚满一岁,便死在歹人手中,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妇人声泪俱下,声音都哑了。 伤心不似作假,只是在此等情况下,说话依旧条理清晰,如若不是本身聪慧,就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云浮不敢轻易应答。 她来萧家也有一小段时间了,大多都是待在自己的房中,不知道衙门的事情,更不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若是插手了,做错一步,就会损害萧家的名声。 安兰冷漠地看着老妇人,怒气横秋:“冤案向来都是在衙门里解决,何时变成派人到府外闹腾了?分明是贼人故意派来诋毁我们老爷的名声的,若不速速离去,就把你交由衙门处置。” 老妇人闻音,哭声稍稍变小,却仍然凄厉:“夫人,不是民妇故意为难萧大人,是民妇真的走投无路了,不得已而为之。求求夫人,帮民妇申冤。” 安兰侧头望了云浮一眼。 云浮神色淡然:“我到府中的时日不长,也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务,你向婆婆禀告这件事吧。” 话刚落下,云浮缓缓转身进了院门。 安兰意味深远地瞥了瞥老妇人,低声呵斥:“你就算跪上几天也是徒劳,有冤屈就到衙门申冤。若是赖着不走,我就要喊家丁了。” 老妇人看见她们要走,最后一思希望落空,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心底一横,匆忙爬上前,高喊一声:“夫人,民妇怨啊。” 妇人算是豁出去了,头狠狠地撞在地上,一声盖过一声,在雨声中格外响亮。 云浮刚进院门,闻声双脚一顿。 安兰跟着停下,小声唤了一句:“少夫人。” 云浮的目光缓缓落回妇人的身上,血从妇人的额头上落下,渗入雨滴里,鲜红的颜色十分刺眼。 妇人是真的不怕死。 云浮心里隐隐一动,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你说你有冤屈,可有证据?” 安兰察觉到她的意图,冲她摇了摇头:“少夫人,不可。” 那妇人的法子奏了效,猛得抬起头,泪眼通红:“民妇手里仅有这个衣裳为证,可是找了大夫查探,大夫说并无异常。” 妇人说着,眼泪又簌簌流下。 她的眼睛红红的,布满了绝望和不甘。 云浮心里一咯噔。 若不是想鸣冤,这妇人,怕是早就寻死了。 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变故,她或许永远都不能明白一个人绝望到要寻死的决心。 当初,她自己也是落入了这般境地。 走投无路,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 犹豫间,云浮走向了妇人。 待近些了,仔细盯着妇人手里的衣裳,发现果真有些古怪。 云浮道:“可否让我瞧瞧。” 妇人惊喜地仰起头,忙不迭地把东西双手呈上。 安兰抢先一步把东西接到手中;“少夫人,这妇人来路不明,不可轻信。” “无妨,把东西给我吧。” 安兰摸了一遍,确认衣裳没有异样,才把东西递过去。 云浮把衣裳展开,发现上面的刺绣非常精致,双面绣,图案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只鹤的眼睛,尤其传神。 手附上衣裳上的图案,摸到了一个凸起物,在这件平展的肚兜上显得格外突兀。 还未问话,妇人便急不可耐地告知。 “夫人,这衣裳是蒋夫人赠与我的。原是吴夫人送给蒋小公子的百日宴之礼,谁知道小公子穿上后,突发怪症,险些丢了性命。后来大夫查过这个肚兜,发现无异常,东西又精致,便赏给了我,谁知道……谁知道我那可怜的孩子穿上后,就…就……” 云浮再次摸了摸衣裳上的图案,心里的猜疑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得到证实,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道:“你且起来,在这儿稍候片刻,等我禀明了婆婆,再做定夺。” “夫人……”妇人动了动嘴唇,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那就麻烦夫人了。” “安兰,你且在这儿看着。至于这件衣裳……”云浮道,“我有用处,可否让我带进屋片刻?” 妇人犹豫了:“这个……” 念头一转,自己是过来求人的,萧家都是公允之人,不会对这件衣裳做什么,便含泪应下了。 安兰不明白云浮到底想做什么,也不敢问,只身陪着老妇人。 半响过后,安珠过来把人叫进屋。 老妇人在安珠的劝说下,抹干了眼泪,等走到了萧夫人的屋里,除了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倒是没别的异样。 萧夫人方听闻了云浮的一番说辞,心里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做决断,看见人来了,问:“你且把这件事情仔细说来,若真有其事,老爷自会为你申冤。” 妇人深吸一口气,把事情缓缓道来:“夫人,民妇叫翠兰,事情是这样的……” 萧夫人越听下去眉头拧得越紧:“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可有遗漏的地方?” 翠兰回答得毫不犹豫:“民妇绝无半句虚言,若有假,天打雷劈。” 萧夫人拧眉沉思,半响,看向云浮:“梓拧,你有几分把握?这事非同小可,若出了半点差池,老爷的名声……” 云浮肯定地点头:“婆婆,此事不急,等试过以后,您再做定夺。” “试,怎么试?” “找一只兔子过来,就知道这个大娘所言的虚实了。”云浮话说得淡然,心里却有了主意。 这般卑劣的手段,林氏也曾用在她身上。 破解这个难题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 萧夫人见她刚刚说得有板有眼的,这事又折腾了不少天,确实有蹊跷,当下便不再问了,给越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 一场大雨过后,天气渐渐放晴。 第二日午时,衙门外排了满满当当的人,争着挤着要看热闹。 “你们都听说了吗?蒋吴两家的案子要翻案了,听说是吴家找到了证据。” “这个案子都闹了好几天了,蒋家凭借一面之词,构陷吴家。昨日都定案了,怎么又折腾起来了。不会是蒋家不甘心县令大人的判决,故意闹的吧。” “不是故意闹事,这次的证人可是萧家少夫人呢。” 人群中立即就有人来了兴趣:“萧家少夫人?就是那个跟鸡拜堂的活寡妇?” “嘘嘘嘘,这话可别乱说,让萧家人听到了,可了不得。” 人群议论纷纷,云浮听着,却是面无表情。 虽说这次翻案是有备而来,可萧县令心里还是没底,看着她几度欲言又止。 “梓拧,你可想清楚了?” 云浮仍是不变的答案。 萧县令叹了一口气。 这个儿媳妇,他没见过几次,但看着是个乖巧的,不是会说谎的人。 而且她与蒋家无亲无故,犯不着冒这个险。 若是真闹了笑话,最多会被有心之人说他徇私枉法。 吴家来人之前,已经暗中打听过了,只是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作证的人会是云浮。 这次翻案,许是吴家的人没有放在心上,只派了管家前来。 看她两手空空,吴管家不知道她到底想搞什么名堂,心里愈发发毛。 “少夫人,听说您找到了证据,可否拿出来,让我们大伙瞧一瞧?” 翠花听到了,把手里的衣裳递给吴管家。 云浮这才发话:“请吴管家仔细辨认,这件衣裳可否是当日吴夫人送给蒋小公子满日宴的礼物?” 吴管家看了又看,这衣裳还是他一手经办的,确实是自己当初送出去的那一件。 出事以后,便被当成了证据。因为没有在衣裳上找到蒋家人口中说的毒药,便没了用处。 如今又被当成证据呈上来,他摸不透云浮和蒋家人的意思,一时不知道该做何回应。 “吴管家,可都看仔细了?” 吴管家又看了看,神色复杂地瞥了瞥旁边的翠花,点头:“是这件衣裳没错。可不是已经让大夫检查过了吗?这件衣裳并无异常。” 云浮淡淡问道:“吴管家真的确认,这就是吴夫人送给蒋小公子的那件衣裳?” 吴管家被云浮的眼神盯得发毛,却也不得不承认:“是。敢问少夫人,这件衣裳可有何不妥?” 云浮看着吴管家,一字一句道:“衣裳里,藏了毒粉。” 吴管家面色一变,随后大笑几声:“少夫人,话不可乱说。衣裳大夫早就检查过了,并无不妥。凡事都得讲证据,少夫人此言,是污蔑。” 云浮面色不改:“若是我找到证据,吴管家该当如何?” 第28章 名声大噪 闻言,吴管家面色一沉。 说实话他心底也没底。 这么高明的手段,平常人瞧不出来。可萧家不是一般人家。 若是…… 吴管家抬头望了望萧县令,看到他眼底的迷茫,瞬间又底气十足了。 饶是火眼金睛,也绝对瞧不出他这一招的破绽。 或许,是试探也说不准。 “那请少夫人说说,衣裳何处藏了毒粉?吴家在金陵县是有名有脸的大户,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已让吴家声誉受损,祖上蒙羞。若是少夫人找不出个理由来,吴家定要讨个说法。” 吴管家说得振振有词,仿佛真受了天大的冤枉。 云浮不再耽搁,把衣裳展开,在公堂上走了一个来回,呈给在场的人看。 “各位请看,这正是当日吴夫人送给蒋小公子的百日之礼,玄机正藏在这只鹤的眼珠子里。只要把这颗珠子拿出来,便真相大白了。” “萧少夫人。”吴管家高声打断,“这衣裳乃是用上好的锦缎做的,光是布匹就花了上百两银子。刺绣是吴家特意请了紫荆镇绣活最好的绣娘做的,五个绣娘,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别说是这个珠子,只要动一针一线,这件衣裳就会损毁。吴家已跟蒋家协商,若是此事了结,就要将衣裳归还。” 云浮淡淡一笑:“吴管家怕我将衣裳损毁?” 吴管家回以两声薄笑:“本来县令大人和少夫人为了报案,如何处置这件衣裳吴家都没有意见,但衣裳的绣针实在麻烦,那绣娘曾说过,如果把鹤的眼珠子取下来,所有的针线都会毁坏。” “这个吴管家尽可放心,我有办法把这颗珠子取下,就能把它放回去,不损坏衣裳。” 萧县令道:“梓柠,你打算如何把珠子取下?” “公公,请给我一根绣针,我可把这只珠子摘下,等取出里面的毒粉了,再将珠子放回去,我能保证到时衣裳和没动过一样。” 吴管家当下眉头一皱:“少夫人会女红?” “金陵镇以绣坊被人熟知,梓柠身为女子,自小便学习女红,算是略懂皮毛。” 吴管家见她说得斩钉截铁,神情不似作假,心下不禁生出几分犹豫来。 若是萧少夫人真的能破解这衣裳的绣针,那…… “少夫人……” “吴管家!”萧县令打断,“梓柠既然说可以让衣裳保持原样,那一定有她的法子。吴蒋两家的事情,耽搁多日没有定案,本县已不想浪费时间。” 萧县令一向是温温和和的,就算断案,摆着一张严肃脸,也只会让人对他生出敬意,如今却让人心底发麻。 久居官场的威严,不是普通商户人家的管家能承受住的。 吴管家有些不安:“可是……” 萧县令怒色道:“吴管家,本县已给了你们充足的时间,若是再阻挠公案,一律按罪处置。” 吴管家一直在推三阻四,拖延时间,即便原来萧县令不觉得有问题,如今也不得不相信云浮的说辞。 若是清白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只怕,里头还真的有东西。 云浮感激地望向萧县令。 萧县令冲她点了点头,摆手招呼衙门里的捕快。 很快,有捕快将绣针呈了上来。 云浮当着众人的面,将衣裳上面的针线解下。 吴管家看得心急如焚。 衣裳能不能完好是一回事,事情撞破那可就是天大的事。 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云浮,想看她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吴管家心思一动,侧头跟身边的小厮耳语。 “吴管家大可放心,若是衣裳毁了,萧家自会赔偿,不会让你难做。”说完,萧县令又转头吩咐一个捕快,“莫泽,你带几个人去门口守着,莫让闲杂人等进来,也不能让人出去。” 捕快依令而去,步伐极快,那小厮还能来得及出门,就灰头土脸地折回来了。 吴管家彻底没辙了,只能看着云浮。 这一看吓了一大跳。 云浮解针线解得极快,普通绣娘面对这复杂的绣针,怕是折腾几天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云浮却解得十分轻松,且还没有弄乱弄坏一根线。 场外的百姓早就听过这衣裳的绣针,皆饶有兴致地看着。 吴管家看着看着,不仅也入了神。 许久,云浮起身,把珠子呈上:“公公,珠子里有个极小的缝隙,毒粉就藏在里头。请公公再备一壶暖炉和一只兔子。” 众人宛若如梦初醒。 萧县令点头,很快就有暖炉呈上。 “其实这珠子的秘密并不难,只是当日公公请的大夫未曾注意到。寻常法子是无法引出珠子里的的毒粉的,需把珠子捂热了,水渗入珠子里,毒粉才会流出来。” 萧县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倒也不惊讶,只是颇有些好奇:“哦?这又是何理?” “珠子里的毒粉应该比缝隙要大些,融化之前无法从珠子里渗透出来,加上毒粉上抹了东西,掩去了毒粉,寻常人很难察觉出来其中的蹊跷。蒋小少爷穿上衣裳中毒,是因为身子捂热了,汗珠渗到珠子里,才导致中毒。若是简单地放置着,并不会有任何异样。” 云浮说话之余,把珠子对着暖壶,有水从里面流出后,对着白兔的身子倒下去。 不过半响,兔子扑腾几下,身子瘫软在地。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 而吴管家,像是风中摇晃的枯枝,吓得身子一哆嗦,面色惨白:“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萧县令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已有了主意。 “吴管家,你可有话说?” 吴管家扑通跪下,那叫一个响亮:“县令老爷,小的冤枉啊。这衣裳制成时,小的已细细查过,并没有藏毒,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吴管家话说得很利索,身子却抖得厉害。 “县令老爷,真的是冤枉啊,小的真的不知情,请您明察。” 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云浮默默地拿起那件衣裳缝好。 一些围观的百姓听着萧县令和吴管家的对话,眼睛却情不自禁地被云浮的手吸引过去,发出阵阵惊叹声。 只见方才散乱的那些针线,短短半刻,全部物归原位,整件衣裳宛若没动过。 这样的手法,放眼整个金陵县,也没几个人能做到。 * 吴蒋两家的恩怨告了一段落,结局令人唏嘘。 吴管家以下毒的罪名入狱,吴夫人亲自登门道歉,吴蒋两家和好,看起来皆大欢喜。 金陵城的百姓看完了热闹,茶余饭后都在议论此事。 不过两日,这谈资便被淡忘了,只有云浮的女红,仍被人津津乐道。 * “少夫人真是厉害,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然深藏不露。可惜啊,嫁给了我们家公子,可惜了她那一双巧手。” “可不是嘛,女红这么好,何愁找不到一个好婆家。” “小声点,现在外头的人都在议论公子和少夫人的事呢,若被夫人听到了,要受罚的。” 话落,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往身后望了望,疾步走了。 云浮从旁边的梨树后缓缓走出来,想着方才那两个丫鬟的话。 公堂上的事,确实是她冒失了。 也不知道围观的人中,有没有见过她的。如今她名声大噪,传到了林氏的耳朵里,免不了受猜疑。 这金陵镇,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少夫人怎么又一声不响出来了?让奴婢好找。” 安兰这一唤,把云浮吓得不轻。 不过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瞬时就抛之脑后了。 她转过身,平静问道:“何事?” “越嬷嬷刚让人过来传话,说夫人想见您。” 云浮想了想,点头:“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萧夫人的气色这两天好了不少,能到院子里走动了。 见到云浮的时候,眉开眼笑的:“梓柠,过来看看,这匹料子你可喜欢。” 云浮坐到萧夫人旁边,桌子上的布匹有些陈旧了,但还是能看出是块难得的好料子。 萧夫人拉着她的手,又热络地说了起来:“这匹料子,是我的嫁妆,一布难求,我把它留到了现在,一直舍不得用。以后你和青远有了孩子,可以给他做几件新衣裳。” 听到孩子两字,云浮脸上顿时染了红晕。 倒也不是害羞,只是有些尴尬和紧张。 经历了公堂上的事情以后,萧县令和萧夫人彻底认可她了,萧家的下人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 相处几日,她知道萧县令和萧夫人都是难得的大好人,对自己也好。 若是将来知道她是假的李梓柠,该有多难过? 云浮低下头:“孩子的事还早着呢。这块好布,还是留给婆婆用吧。” 萧夫人以为她害羞,心里更欢喜了:“孩子的事,我不逼你。你心里自己有数便好。吴蒋两家的事情,多亏了你,老爷才能断案。明日你们便要去平虎城了,我没什么东西给你,这匹布,你带过去吧。” 说着,萧夫人叹了口气,面目怅然:“青远这孩子吃了太多苦头,性子不好,你多担待着点。他既已愿圆房,便说明是能接受你的。以后你们夫妻的路,是你们自己走的,你得拿出当家主母的样子。” 萧夫人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话。 她是真的把云浮当成萧家人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大抵都说了个遍。 萧青远再乖张,也是独子,打小就被宠着。 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她心里真的是不舍得。 云浮看着萧夫人的红眼眶,心里百味陈杂,无论孩子是龙是猪,好与不好,这世上,始终能包容他们与爱着他们的,就只有父母。萧青远的做派,也不知道让萧夫人心里吃了多少苦头。默声片刻,云浮握着萧夫人的手,郑重道:“婆婆放心,您说的我都记得。到了平虎城,我定会尽力劝阻相公收敛锋芒。” 萧夫人知道,云浮这都是宽慰自己的话,就萧青远那性子,能听谁的?跟云浮说这些,也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她看着云浮,深深地叹了口气:“但愿你们能平安无事。” 第29章 前往平虎城 拜别了萧夫人,云浮回到寝屋,发现萧青远已经在里头坐着了。 云浮下意识放慢脚步,斟酌了下措辞:“相公,明日真的要前往平虎城了吗?” 萧青远起身,朝她走来:“怎么,想多留几天。” 云浮摇摇头:“不是,只是怕相公有别的事情耽搁了,行李未曾收拾,怕白忙活一场。” 萧青远搂着她的肩坐下:“我都听你的,你说明天走就明天走。” 云浮垂下眼,小声地说了一个好字。 明日离开金陵这事确实是她主动提出的,没想到萧青远不问缘由便答应了。 只是他们相处的时间尚短,她还摸不透萧青远的习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出尔反尔,耽搁了计划。 云浮想了想,往萧青远怀里靠过去:“相公,我们成亲没几日就要离开,公公婆婆一定很舍不得,若是婆婆问起,你能不能说是平虎城公务繁忙,你急需回去。我怕婆婆若是知道是我提起,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怨言,到时我们婆媳之间有矛盾,相公夹在中间反而为难。” 萧青远笑了笑:“你放心,若母亲问起,我知道该如何回话。母亲一向开明,不会为难你的。” 云浮松了一口气。 入夜,冷风呼啸,云浮手脚冰冷,睡不着觉。 萧青远抱起她的身子,试着帮她捂热。 “怎么还是这么冰?” “不碍事的。小时候掉过河,在河里泡了许久,身子便这样了,无论被褥多厚,身子始终都是冷冰冰的。” 萧青远默声,许久,声音低而沉道:“以后只要有我萧青远在一天,没有谁敢让你在河里泡着。” 云浮始终认为,萧青远与她同房,不过是男人正常的需求所驱使,这样一个大老粗,是没有心思去查探她的底细的,所以听了也没有往别处想。 只是这几天,她好像从萧青远那儿得到了不少承诺。 萧青远这个人,若是脾气收敛些,也好像不失为一个好男人和好丈夫。 也不知道当某一天事情败漏的时候,他会如何处置。 云浮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试探性地问道:“相公,若是将来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李梓柠,你会怎么做?” 萧青远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郑重道:“我萧青远的娘子,只你一人,与李梓柠这个名字无关。” 云浮别笑开:“相公,我开玩笑的。” 话落,她低下眼,依偎在萧青远怀中,眼底尽是淡漠之色。 云浮没有什么行李,萧青远是个粗人,来的时候空手而归,回去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 倒是萧夫人,担心这担心那,命下人备了不少东西,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的。 “青远,去了平虎城,也别忘了家里,有空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带梓柠回来看看我和你爹。梓柠是个好姑娘,你要善待她。” 萧夫人依依不舍,说了许多话,到最后,泣不成声。 萧县令搂着她的肩膀,话说得非常简短:“到了平虎城,一切小心。” 萧夫人抹了抹泪,把云浮拉到一旁:“梓柠,你们此去路上,正好路过农庄,别忘了我昨日跟你说的。” 云浮点头:“婆婆放心,我心里都记着呢。” “你们走吧,有时间一定要早点回来看看。” 萧夫人到底是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分别之苦,待不住,转身回府了。 看见萧县令点头,云浮和萧青远也转身上马车。 安兰突然跪下:“少夫人,奴婢想随您一同前往平虎城,望少夫人成全。” 闻声,萧夫人转了过来。 云浮没想到安兰大庭广众之下给她来了个措不及防,上前扶起她,柔声细语道:“安兰,我来萧家的时间不长,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能看出来你聪明又勤快,我很喜欢你,也想把你带在身边。可相公说了,此去平虎城路途遥远,到了那儿也是困难重重,要吃不少苦头。你身子弱,实在是吃不了这远行之苦,还是留下来照顾婆婆吧。” 云浮一番话说得有情有义,把一个少夫人的温柔贤淑和通情达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安兰却是不愿,跪着不起:“少夫人,奴婢自小吃苦头惯了,什么苦都能吃。此行路上多有不便,您身边没有一个人伺候,总归有些不妥,奴婢实在是放心不下。” 萧夫人也发话了:“梓柠,安兰说得不错,你身子娇贵,青远又不知道体贴人,身边得跟个伺候的人,就让安兰跟着你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夫人是出于关心,话都说了,云浮也不知道该如何推辞,但安兰是萧家目前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她断然不能带在身边,只好用眼神求助萧青远。 萧青远会意,道:“母亲,路上我会给娘子安排几个奴婢伺候,这婢女一直是跟在您身边的,如今您身子就好,少了一个人,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就让这婢女留下吧。” 云浮感激地看向萧青远。 萧夫人倒是没想到自家儿子有这么细心的一面,心里宽慰不少,转念却更担忧了。 “我在家还有越儿和安珠伺候着呢,你不必忧心。倒是梓柠,看着柔柔弱弱的,必须让一个信得过的人跟着伺候我才安心。自她进府,都是安兰伺候她的,主仆俩磨合得也差不多了,安兰跟着过去,正合适。” 萧夫人一再坚持,自己要是再拒绝,难免让人觉得不识好歹。 云浮看了看安兰。 她好不容易找了理由让萧青远帮忙甩脱安兰,没想到安兰当众请求一起前往平虎城,让自己下不来台。 这丫头有时候虽然气势汹汹的,却是个中心不二的奴婢,感念萧家的恩情,要跟在自己身边盯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横竖秘密都是被她知道了的,把人放在萧家生了变故自己不知情反而难办,不如放在身边,时刻观察。 云浮权衡半响,还是点头应下了:“也好,就让安兰这丫头跟着吧。” 说着,云浮扶着安兰的手臂,笑道:“还跪着做什么,地面冷,小心得了风寒。此去,怕是要吃不少苦头,为难你了。” 安兰总算愿意起身:“是奴婢自愿的,无论路上发生何事,奴婢都甘愿承担后果。” 云浮拍了拍她的衣裳:“别的话,以后再说吧,路途遥远,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解决了安兰,便出发了。 马车一路上都很颠簸,不过坐了半天,云浮就反胃得吐了好几次,面色惨白。 萧青远不忍看她受苦,吩咐下去原地休息。 停的地方离金陵城还没多远,云浮强忍着不适,坚持要赶路。 “相公,你不必理我。路途遥远,这么耽搁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萧青远原想拒绝,看她执拗,只好妥协了:“不如你跟我骑马,或许会好受些。” 云浮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照这么走下去,不过半柱香,她可能就真的走不动了,便答应了萧青远的提议。 骑马视野开阔,能沿途看风景,云浮果然感觉好了些。 不过让萧青远抱着,终是有些扭捏,便闲聊开来:“相公,昨日婆婆见我时,嘱咐过我们途径萧家农庄时,到那儿看看收成情况,我们可要过去?” “农庄离这儿还有一个时辰的路途,路过那儿天色也差不多晚了,正好你身子不适,我们就在那儿休息一天。” 平虎城和安阳镇的方向是反的,算一算日子,就算林氏和王婆子察觉不对劲,短时间也不会追到这儿来。 要是方向是相同的,脚步放缓也能避免撞见。 这么想着,云浮便同意了。 萧家农庄距离附近的马头镇不过一里路。 萧青远早前就派了小厮提前到农庄打点,云浮到达时,留宿的农户就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农户纯朴又热情,就是面对他们难免有些局促和不安:“公子,少夫人,这些菜都是家里最好的了,你们尝尝,若是不合胃口,我再换些别的。” 农妇身旁站着一个有点脏的男孩,约莫七八岁,躲在农妇后面,有些紧张和不安地看着云浮他们。 看着桌上的鸡鸭鱼肉,再看着农妇身上的素衣,云浮有些过意不去:“大婶,真是麻烦你了。我们只是在这儿留宿一晚,饭菜弄简单点就好了,不必破财。” 农妇抹抹衣裳,看向萧青远的目光难掩胆怯:“没什么的,家里鸡鸭多着呢,就怕公子和少夫人吃得不习惯。” 小男孩天真烂漫,直言不讳:“阿娘,你不是说这是我们家唯一的一只母鸡,要留着下蛋吗?为什么还是杀了。” 农妇尴尬应道:“阿土,娘不是早告诉你了吗?这只母鸡不会下蛋了,等过两日去赶集,我们再买只母鸡回来养。” “可是阿娘不是说家里没有银子了吗?” 童言无忌,小男孩不知者无罪,倒是把农妇吓坏了,生怕说错话惹恼了萧青远,只好把小男孩往外推搡:“阿土,你去打点井水,等会娘帮你烧水沐浴。” 小男孩有些不情愿,一步三回头,眼神没有离开过桌子上的饭菜。 云浮看懂了他眼神里的渴望,道:“大婶,你们也没吃饭吧?坐下来一起吃吧。” 农妇受宠若惊地摆摆手:“不了不了,公子和少夫人自己吃吧,我们还不饿。” 云浮发现,农妇说话时,都是看着萧青远说的。 萧青远身上有股戾气和无形的威严,初见时,云浮也有些害怕,能理解农妇的心思,便没有勉强,夹了一块鸡腿,递给阿土。 阿土馋得慌,接了。 农妇道谢,慌忙把人带走了。 农庄不比萧家,条件十分简陋,用过了晚膳,云浮和萧青远在逛了一圈,简单洗漱一番便歇下了。 “相公,我方才问了几个大婶,这两年收成不好,农户们入不敷出,生活艰难,能不能减免他们的税租?” “好。” 萧青远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 走了一天,云浮有些累了,渐渐睡了过去。 早晨鸡叫时,云浮听到门外有交谈声,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而萧青远也不在床上,便穿上衣服出门一探究竟。 门刚开,云浮便迎了上来:“少夫人,那个叫阿土的男孩不见了,公子正和村民们帮忙找人,让您在房里候着。” “大娘的儿子?” “是的,听村民说,阿土从小有夜游的症状,村里村外都找不到人,可能是跑到山上去了。” 云浮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天还没有完全亮。 家里只有她和安兰,萧青远和那些小厮都不在。 附近不远处,就是马头镇了。 云浮敲了敲心里的小算盘,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也出去帮忙吧。” 不等安兰说话,云浮便急匆匆地出门了。 跟着人群到了附近的山上,大家便分头行动。 安兰紧紧跟着云浮。 云浮弯腰捶了捶双腿,假装喘粗气:“安兰,路太黑了,我在这儿坐一会,你过去多借个火把。” “可是……” “我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就在这儿坐着等你,你快去快回。” 安兰犹豫半刻,还是过去了。 混乱之际,正是逃跑的好机会。 云浮看着安兰背对着渐行渐远,想了想,起身快速往前面走。 第30章 刺客 安兰折回来的时候,发现人不见了,错愕之余整个人如遭雷劈。 望了望周围,旁边的几个村民还在寻人,山上找不到,渐渐往山下走。 萧家的一个随行小厮就跟在村民们的后面。 安兰越想越不对劲,暗叫一声不妙,跑过去把小厮叫住:“少夫人呢?” 小厮有些茫然:“少夫人不是在农舍里吗?” 看他的模样,十成是不知情的。安兰焦灼道:“少夫人也跟上山来寻人了,刚刚还在这的,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公子呢?公子在哪儿?” 小厮应道:“出门的时候,我们是跟公子分头行动的,这会公子应该在另一个山头。” “完了。”安兰懊恼着跑下山,欲要去寻萧青远,正好在山脚碰见人了。 “公子,不好了。”安兰气喘吁吁,好一会才把气捋顺,“少夫人她…她不见了。” 萧青远冷眉一沉:“你说什么?” “刚刚在山上……”安兰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不到萧青远的背影了。 萧青远想了许多可能性,没有一个是好的,望着偌大的农庄,心情越来越暴躁,随手提起旁边一个小厮的衣领,往旁边扔。 那小厮摔了个狗吃屎状。 “通知附近所有人马,务必要把少夫人找到。若是人丢了,提着你们所有人的头来见我。” 小厮从地上爬起来,身子抖得跟个筛糠似的,冷汗直流:“是是是……” 萧青远急躁道:“把马牵过来。。” 另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去了。 马一备好,萧青远立即跃身而上,绝尘而去。 “相公,相公……” 若有若无的叫唤声萦绕在耳边,随着冷风呼啸而过,萧青远下意识停了下。 某一个小厮追过去,高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公子,是少夫人,少夫人回来了。” 萧青远迅速扭头,不远处,云浮牵着阿土的手,笑着看他。 萧青远心中仿佛有块千斤巨石一落而下,失而复得的复杂心情令他的内心激荡良久无法平息。 但他的情绪控制得非常好,面上无常,怔在马上没有挪动。 云浮猜也猜得到刚刚发生了何事,若无其事地走过去,适时在马旁停住。 她摸了摸阿土的脑袋,无奈道:“相公,阿土这孩子真是的,在山脚的某处草丛里睡着了,忘了回家。要不是我找到他,还不知道大娘急成什么样子呢。” 萧青远不语,眸底是令人无法摸透的复杂情绪。 云浮抬头,正想出声,附近响起了嚎叫声。 “阿土,你这个死孩子,跑哪去了,让娘好找,你快把娘吓死了。”农妇疾步过来,紧紧把阿土搂在怀里,又骂又哭。 知道了是云浮帮忙把人找到的,连连道谢。 人回来了,村民们互相通传,各自回家了。 这一闹腾,天色渐渐亮了。 萧青远和云浮早就没了睡意,动身启程。 走前,萧青远把免税租的事情告诉村长,让村长代为转告萧家来收租金的人。 村民们刚从找阿土的事情中缓过来,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千恩万谢。 路上,萧青远沉着脸,一直没有开口。 他难得不骑马,同坐在马车里。 马车里的氛围冷到了冰点。 云浮待得不自在,开口打破尴尬:“相公,你是不是怕我跑了,回头没法向公公和婆婆交代?” 萧青远眉眼一动。 还真的是被自己给说着了。 云浮嗤笑道:“若是担心这个,相公尽管放心。我未出嫁时在紫河镇便不受宠,过得不自在,如今嫁入萧家,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即便外头再怎么说相公的百般不好,我都是不愿走的。” 萧青远的面色又缓和了许多,却仍是没说话。 云浮彻底没底了,也不知道自己露馅了没有,咬着唇,故作惊恐状:“相公,你说句话,你这样我怕。” 萧青远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沉声道:“你可想过要跑?” 跑? 那是她做梦也想的事情。 可是她知道,现在不是逃跑的时机。 自己不过是一个弱女子罢了,无所依靠,又对外面一无所知,现在跑了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 她在等待一个成熟的时机。 云浮静了静心神,淡笑着反问:“为何要跑?公公婆婆待我极好,相公也并非他人口中所说的十恶不赦之人。我相信,再过几年,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话落,云浮的头便顺势靠在了萧青远的双腿上。 “相公,其实我很害怕,但我怕的是到了平虎城,你对我的态度与在萧家时大相庭径,怕府中已有三妻四妾等着我。可是我从未想过跑,倘若我在萧家过得不痛快,我宁愿和离,给自己一个体面。” 萧青远的心顿时就软了。 他这辈子,在遇到云浮之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害怕的事情,刀山火海从不畏惧,独独怕的,却是云浮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知道,就算云浮要跑,他对她也是束手无策的。 萧青远喉咙动了动,声音粗哑:“你所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 云浮笑笑不语。 * 云浮能感觉到,自农庄的事情后,萧青远对她越发上心了。 不管在何处落脚,都有几个人随身保护,安兰亦是寸步不离的盯着。 云浮心知肚明,却没说什么。 一路上都很顺当,没出什么事情。 直到第二天晚上落脚时,萧青远吩咐底下人马在客栈周围埋伏,进了客栈后,十分警惕,云浮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就寝前,她奇道:“相公,为何你们如此戒备,外头可是有事发生?” 萧青远把云浮抱上榻,温声道:“别怕,只是有些不要命的亡徒跟了一路,再过两日我们就到平虎城,这儿是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最晚也是明日出手。” 云浮担忧道:“那相公岂不是会有危险?” 萧青远的威名有多大,在安阳镇这个小地方都能如雷贯耳。 想要杀他的人,或者有胆量杀他的人,来头都不小。 来的路上她也曾听安兰说过有刺客行刺,但还没来得及询问,萧青远就把人轻松给解决了,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刚到平南县,对方尚未出手,萧青远就全力戒备,这个敌人绝对不简单。 萧青远把被子盖上,笑得云淡风轻:“莫怕,他们杀不了我的。” 这一夜,萧青远睡得十分安心,看起来是真的没把刺客太放在心上,云浮却睡得不安稳。 接近天明时分,才完全入睡。 起身后,一如往常。 安兰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少夫人,公子说,等会让我们上戏院看戏,把刺客引出来,一网打尽。” 还未等云浮说话,安兰又道:“公子说,少夫人莫怕,那些刺客是伤不了您一根毫发的。” “那相公呢,他去哪儿?” “公子出门见一个故友了,在戏院门口等我们。” 云浮点点头。 萧青远都这般说了,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午时,云浮到戏院门外与萧青远会合。 她什么都没问,由萧青远牵着手进去。 萧青远温声问:“害怕吗?” “有相公在,我不怕的。” 她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应付这种事情小事一桩。 纵是做了万全准备,萧青远也怕一个稍有不慎会伤害到云浮,坐在戏台下时,搂着云浮的肩膀,不让她远离自己的视线。 戏院里座无虚席。 云浮耳力很好,听着周围的客人交谈,说等会会有重头戏,那个戏班子表演的万里挑一,千金难求,心里倒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其实云浮并不喜欢看戏,只是现在没什么可做的,便随意看看。 第一场戏一过,班主道:“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接下来出场的是《弃子寻亲》。” 话音未落,鼓掌声连绵不绝。 台上忽然传出一阵痛哭声。 “爹娘啊,你们在何处,让我好找。”话落,一个小男孩缓缓走出来,跪在地上,求天求地。 这台戏与自己家破人亡有相通之处,看得让人痛哭流涕,云浮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半场过后,台上出现了四个没有上妆的男童在舞剑。 云浮双目骤然定住,盯着其中一个男童出神。 看得久了,指尖都在发颤。 她忍不住呢喃了声:“阿扬。” 也就是这个时候,人群中突然骚乱,有人大喊了声有刺客,客人四处逃散。 有支利箭袭来,云浮的头被萧青远护住,两人同时弯下腰。 等再抬头时,那男孩早就不见了。 萧青远的护卫和假扮戏班的那些人打得不可开交。 结果以戏班的人全部被掳收尾。 萧青远的护卫都是隐藏了身手的,只有两个受了皮外伤。 云浮从安兰那儿打听了戏班子那些人的下落。 安兰现在表面上对云浮是言听计从,把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少夫人,公子在平南县有一座府邸,想必那些人现在就被关押在里边。少夫人放心,公子谋略过人,没有漏网之鱼,我们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我能过去看看吗?” 安兰不假思索道:“不行,那些人十分危险,公子吩咐过了,不能靠近他们。” 云浮想到了那个和云扬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男孩,想去查探的心情十分强烈:“安兰,我有要事要问戏班子的人,你带我过去。” 第31章 那个孩子真像阿扬 安兰看她如此心急,不免疑惑:“少夫人为何想看戏班子的人?” “我有话要问。”说话间,云浮抬脚出门。 安兰没能拦住,叫了几个护卫一起跟着。 到了府邸,关押人的护卫听说了云浮的来意,十分为难,又知道自己拦不住,只好实话实说。 “少夫人,那帮戏班子的人是北疆人,十分凶险。少夫人没有武功,还是不要近身罢。若是有话要问,可由我们代为转达。” “无妨,若是有危险,相公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绝不为难你们。我不靠近他们,就在旁边远远地看几眼。” “这……” 云浮态度坚决:“就一会,一会我就走。” 护卫们面面相觑,权衡了一下利弊,终是点头了。 “那少夫人快些。” 护卫在前面带头,云浮一路跟过去,才发现府邸下面有个地下囚牢。三十几个人被分别关押在十几个牢房里。 看见云浮一行人,原先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全都缓缓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目光凶狠。 云浮每个牢房都认真看了遍,终于在最后那间牢房看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那个男孩定定地坐着,不吵不闹。 知道有人来了,抬起头,正好看见了云浮。 云浮远远地望着他,明明见过一次了,还是诧异。 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的云扬,绑着一个小辫子,成天跟在她身边阿姐阿姐的叫着,无论她走到哪儿,云扬都像个跟屁虫,寸步不离。 喉咙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云浮缓缓闭上眼。 这么多年了,她从未忘记过爹娘和阿扬的长相,这个男孩,身形五官和阿扬一模一样。 当年阿扬被抓走时,也是这么小,只是当时的他被扬得很好,脸圆嘟嘟的,比眼前的这个男孩圆润些。 五年的时间太久了,恍若隔世,就算阿扬过的是苦日子,也会长高那么一点儿,不会没有任何变化。 进门也有好一会功夫了,云浮没有说过一句话,如今盯着一个小男孩发呆,护卫看得好生奇怪。 “少夫人,这里面可有您想问话的人?” 云浮回过神,慢慢走过去,看着那小男孩,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眨了眨,好奇地打量他。 其他男孩开始嚷嚷起来。 “放我们出去,我们又没罪,为什么要关着我们?” “狗奴才,当我们出去。” 有东西扔了出来。 护卫挡在云浮身前,挡住了攻击。 砰的一声,几个碗碎在地上。 这是早上护卫送饭菜时拿来的,还没来得及拿回去。 牢房里的人突然之间激愤起来,拍打牢门,大喊大叫。 护卫大喝:“安静!” 那些人哪里肯听,越叫越大声。 护卫拔出剑,吼了声:“再叫就杀了你们。都这么赶着送死是吧?哪个不怕的,站出来。” 另一个人道:“少夫人,这儿嘈杂,您先出去。” 护卫把云浮带回去了。 回了客栈,萧青远还没回来,云浮睁眼闭眼都是那个男孩求救的目光。 安兰端了热茶进屋:“少夫人认识那个小男孩?” 云浮淡笑了声:“他长得很像我弟弟,不过算一算,我弟弟现在已经九岁,个子不会这般小。” 或许真的是她多想了。 只是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吗? “难怪少夫人非要过去走一趟。”安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个简单,等公子回来了,少夫人找个理由,让公子帮忙查探那小男孩的身世,就知道他是不是您走丢的弟弟了,不必自己来回折腾。” 云浮觉得有理,把安兰的话记在了心里,晚上萧青远回来时,她还没来得及问,萧青远便先开口了。 “我听护卫说,你今天去了牢房?” 云浮笑笑,把热毛巾递给他:“是,走了一趟。” 萧青远脱下外袍:“去那儿做什么?” “有个小男孩长得跟邻居家大娘的儿子一模一样,小时候特别喜欢粘在我身边,我也把他当成亲弟弟来看,不过他走丢好多年了。” 萧青远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手:“你怀疑那小男孩是他?” 云浮点头:“相公,我听护卫说,他们是北疆的刺客,相公想如何处置他们?” “全部杀掉。”萧青远说得云淡风轻,似乎杀人只是一件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云浮一震:“那个小男孩……” 萧青远握住她的手,笑道:“我会把他暂时留着,等护卫查探清楚他的身世了,再处置。” 云浮松了一口气。 即便还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看着那一张完全一样的脸,她也不舍得看着他死。 云浮沉吟许久,再度开口:“相公,我看那小男孩不过就五六岁的年纪,和北疆的刺客应该不是一伙的。还有其他几个孩子,年幼无知,成不了什么气候,还请相公网开一面,放过他们。” 萧青远笑了:“你可知道,为何北疆的刺客中会有这么多幼童?” 云浮摇了摇头。 萧青远接道:“北疆人擅于用毒,也工于心计,他们喜欢训练几岁的孩子做杀手,而且炼制出一种毒药,能让那些孩子服用后,身形保持不变。心智随着年龄渐渐增长,外表却永远像个几岁孩童,杀人于无形。” 云浮听得愕然。 “世间竟有如此狠毒的毒药?” 让人永远保持身形不变,那得承受多大的痛苦? 孩童最是单纯可爱,最能迷惑人,也最容易下手。 北疆人,果真是心狠手辣。 云浮骤然反应过来,颤着声:“那他……” 如果真有这种药,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阿扬? 云浮不敢想。 “相公,我……”云浮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萧青远却是把她的心思摸透了,接话:“你可是想见那个孩子,单独问话?” 云浮心情澎湃,许久才勉强镇静下来,语气生涩:“是……我想见见他。” 如果那孩子真的是阿扬,她便带他脱离苦海,若不是,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萧青远把她横抱起来,放在床上:“明日再见,先把我们的事情解决了。” 到底是经过人事的人儿了,云浮瞬间就明白他想做什么,脸色泛红:“相公,天还早着呢。” 萧青远轻笑道:“天冷,适合入睡,早些歇息才好。” 云浮伸手把他推开:“今夜冷,我想穿着衣裳就寝。” 萧青远反手握住她的纤纤玉手,笑得十分轻快:“为夫帮你暖和暖和。” 臭不要脸的! 两人同房的次数算起来不少了,萧青远熟悉了云浮的身子,越发没个轻重。 原先还会念着她有伤在身,弄的时候动作尽量放轻,如今开始顾自己快活了,每晚都把云浮弄得筋疲力尽,不停求饶才罢休。 云浮以前只听过闺房之乐,自己没有体会过,初弄时只觉得浑身不适应,几次过后,竟也寻到了其中的乐趣。 结束后,萧青远满足入睡,云浮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五官,心里缠着万千思绪。 嫁了个死人,在何府除了家丁,她私底下没有单独接触过别的年轻男子,但也体会过情爱的滋味。 年少时的爱意很朦胧,刚冒出一个苗头就被林氏扼杀了。 萧青远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尽管他们两个并非真正的夫妻,但也有了肌肤之亲。 这些日子以来,萧青远待她算是好的,有求必应。 她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男人没有一丝感情,可如今,总觉得有点儿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委身于他的缘故。 ****** 萧青远很守信用,答应过让云浮和那男孩想见,第二天一大早,果然让护卫把人带来了。 那孩子事先是被搜过身的,进了屋,护卫只让他远远地站着,和云浮保持一定的距离。 云浮看着他,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 “你叫什么名字?” “十五。”那孩子的声音冷得出奇,训练有方,从进屋开始便规规矩矩的,没有四处张望。 “十五?”云浮愣了愣,道,“这是他们给你取的名字?你可还有家人?” 十五神情一动,没有回话,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云浮。 护卫看了,还以为他在算计,出声警告:“放聪明点,敢耍花招,牢房里的那些人都活不了。” “你可记得自己爹娘叫什么?” 十五这次回得很快:“不记得。” 云浮有些失望,面上仍然带着笑,耐心问道:“你几岁了?” “十三岁。” 十三,比阿扬多了三年光景。 十五冷漠道:“若是你接下来想打探别的消息,那还是别费工夫了,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的。” 云浮语塞。 昨日太激动,她没有好好观察十五,如今看着,他的眼睛甚是清冷,没有一丝温度。 “若是我能留下你的命,你可愿意改过自新,离开那些人?” 十五神情微动,疑惑道:“为何?” 云浮笑了笑:“眼缘。” 说着,云浮起身走过去。 安兰意识到她的意图,疾步抢在前面把人拦下。 “少夫人,这个孩子很危险,不要靠近他。” 云浮不以为意道:“无妨,你让开吧。” 云浮走到十五跟前,护卫死死地盯着十五。 “你若是答应留在我身边,我可以帮你求情。要不要考虑考虑?” 十五知道眼前的云浮不是个简单的角色,至少很有话语权,思索了片刻:“不用考虑了,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我不死。” 第32章 确认身份 云浮缓缓抬起手,十五脸色微变,往后退了退,温热的手掌覆在脑袋上时,他愣了愣。 云浮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浅笑道:“那我们就这样说好了,不过你必须得跟我保证,跟戏班的人一刀两断,不然做了坏事,被抓到小把柄,我就不会帮你了。” 话罢,云浮垂眸,愣住。 十五的脖子上,有半块黑色疤痕露出来,是月牙状的。 云浮浑身轻颤:“这个……” 十五往后退了几步,把衣裳拉上去。 护卫感觉不对劲,怕出了事,把十五带走了。 云浮浑身像散了架一般,踉踉跄跄地往后跌去。 安兰及时扶住她:“少夫人,怎么了?” 云浮闭上眼,心里仿佛夹着刀刃,一下又一下地抽疼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无事。” 阿扬,他是阿扬。 * 对于云浮收留十五的事情,萧青远并没有过问。 云浮心里甚是感激。 此次出行,安兰的性子收敛了许多,一路上都是恭恭敬敬的,唯命是从。 自从出现了戏班子的刺客以后,萧青远神不见龙,翌日下午,留话给云浮,有事要出去一趟,让云浮先行一步,留了六个护卫。 危机重重,云浮也不想多待,便带着十五和安兰走了。 “来,你尝尝这个蜜糕。” 十五犹豫良久,才接过糕点,放在手掌心观察许久,没有吃。 云浮看破他的心思,柔声道:“放心吧,没下毒,要是糕点里有毒,我也不用费尽心思救你了。” 十五尴尬地别过脸。 “吃吧,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看他仍迟疑不动,云浮笑笑,拿起一块蜜糕,三两口便吃完了。 “怎么样,没骗你吧。” “你……为什么……”十五吞吞吐吐许久,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云浮笑着看他:“你想问我,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 十五哑言,一张脸憋得通红。 到底还是个孩子,藏不住心思。 云浮喉间苦涩,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该怎么告诉眼前的男孩,他的名字不叫十五,而是云扬。 五年过去了,阿扬身形未变,也不知道在北疆吃了多少苦头。 北疆人对待幼童心狠手辣,为了让他们更好地行刺,连抑制他们长大这种狠毒的法子都能想到,十有八九在拿到人的时候,就把他们的记忆全都抹去了。 现在她倒希望,十五不是阿扬。 云浮压低了声音道:“因为你跟我弟弟长得一模一样。” 十五眉角动了动,垂眉呢喃道:“弟弟,阿姊。” 云浮在弄暖炉,并没有注意到十五眸中一闪而过的狠戾之色。 * 途径平罗镇时,下了大雪,外面白皑皑的一片,格外冷。 云浮一行人不得不停下来歇脚。 到了夜里,外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云浮缩在屋里,不敢出门。 安兰购来了两筐炭,往火炉里填了许多:“少夫人,护卫说,往前五里处,发生路塌,我们暂时是走不了了,需要等雪停了,才能继续赶路。” 云浮关上窗,目光落到她身上:“可有相公的消息?” “听云大哥说,公子明日应该就能回来了。” 云浮点点头。 距离到平虎城,不过就一日的路途,她近来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也不知道到了那儿,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萧青远比预料中的要早,半夜就回来了,一身风尘。 云浮是被惊醒的。 “扰到你了?”萧青远转过头,目光落到她身上,声音压得极低,通红的眼角难掩疲惫。 云浮没了困意,起身,为他脱下衣裳:“相公这两日去哪了?” “三王爷南巡,路过附近,我过去与他叙旧。” 云浮顿了顿:“三王爷?” 萧青远转头笑了笑:“云琼国的三王爷,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 这话十分出乎云浮的意料。 她适才听到三王爷这个名字,甚是惊讶。 虽然知道萧青远在平虎城颇有权势,备受帝王恩宠,但她长这么大,除了萧青远父子,还没见过除了县令以外的高官,更不用说王爷了。 听说那可是普天之下,除了皇上以外,权势最大的人。 既是权贵,那两人相见,还耽搁了萧青远两三日的路程,那必是十分隐秘的事情,没想到萧青远却同她说了。 云浮还没从萧青远的话里缓过来,接下来萧青远的话更让她为之一颤:“三王爷向我透露,皇上想收复平虎城,归云琼国所有,到时朝廷会派人下来与我商议,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天下大事,云浮并不了解,她只是一个常年深居闺中的妇人,以前能知道的,也就是安阳镇的货物运不出去,百姓们的日子突然变苦,原因是云琼国又和周围的某个国家开战,影响了民情,要着手准备对策。 她缓了缓心神,淡笑道:“相公说的,我不明白……” 萧青远突然正色,郑重道:“阿浮,你贵为将军夫人,过去不懂的,以后便要学。如今天下战乱不止,我困陷其中,牵扯到你是避免不了的。未来我们要面对的危险数不胜数,只要一步错,便万劫不复。” 云浮愣住。 她本想找个说辞随便搪塞萧青远,不想在此事上多言,没想到萧青远却是上了心。 从离开金陵开始,她就想好了计划,到平虎城以后,找个法子离开。现在事情有变,机缘巧合下让她找到了阿扬,阿扬现在的身份又很尴尬。虽然路上那些护卫对她把阿扬带在身边照顾一事没什么异议,但她能看出来,他们都在警惕和排斥阿扬。 她很怕萧青远留下阿扬,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北疆刺客的秘密。 这两天,出现过两波刺客,她亲眼见到萧家的护卫杀人,刀起刀落,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阿扬就会成为其中之一。 离开的计划,是要提前准备的。 云浮抬眼,将目光迎向萧青远,把思绪收回,放在当下最紧要的事情上:“相公,你说过北疆有一种毒药,抑制那些孩童长高,那从何处能弄到解药?” “你想救十五?” 萧青远就那样直直地望着云浮,神情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盯得久了,云浮内心有些慌乱,别开脸压了压心跳,故作镇定道:“十五他……真的很像我的故人。” 萧青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我听说,你有个弟弟。” 云浮讪讪道:“是。” 这些年,她和梓柠都过得不好。每当遇到糟心事就会写信给对方倾诉苦楚,梓柠在信中,总是会提到她同母异父的弟弟。 那个令人讨厌的小男孩,不仅占据宠爱,还经常惹是生非,然后把罪责推到梓柠的身上,让梓柠无故受罚。 云浮想着李梓柠对她说过的那些家事,补了一句:“不过我……和我弟弟不是同父同母,十分生分,反倒是隔壁家的弟弟,与我很亲近,我也很喜欢他。” “是吗?”萧青远笑了笑,倒也没有为难下去,“既是我的小舅子,自然是要救的。前两日我已差人从班主的口中查到了解药的下落,再过不久就能拿到解药。此前,小舅子的性子,要好好磨一磨。” 云浮奇道:“磨?” 萧青远眸中含笑:“他虽是真的小舅子,可失散多年,又误入北疆,被训成刺客,只怕往事已全然忘却,不复往日单纯。你以为他同意留在你身边,只是过的想要保命这么简单吗?” 云浮被问住。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她私下早就确认过云扬的身份,想着云扬这些年过的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就只想对他好,补偿他。 一股冷风灌入,云浮冷得缩了缩脖子,方觉夜色深沉,不想再继续说下去,果断问道:“那相公想怎么做?” 萧青远温声道:“先歇息吧,明日一早差人把他叫来同我们用膳,到时你自然明白。” 天气一冷,云浮体寒的毛病又犯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养身子重要,便重新躺回床上歇着了。 * 翌日清晨,安兰依令把云扬叫来。 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云浮招呼他:“阿扬,你过来。” 这是她前日给云扬取的名字,云扬是应允了的。 云扬看了萧青远一眼,慌乱地低下头,怯弱地躲在安兰身后,不敢动弹。 萧青远面色冷峻,身上有股着生人勿近的威严,也难怪云扬会害怕。 云浮柔声道:“别怕,萧将军是好人,不会难为你的。” 萧青远同他招了招手:“阿扬是吧?你过来。” 萧青远一出声,云阳惊恐地往后退了退,险些跌倒。 云浮耐心道:“阿扬,你别怕,过来让萧青远看看。” 云扬懂得云浮对自己的好,却仍然不敢靠近,摇了摇头。 扭扭捏捏的模样让萧青远看得不痛快,轻喝道:“男子汉大丈夫,畏畏缩缩的,成何体统?” 云扬吓得一激灵。 云浮以为他是真的怕了,起身把人拉到萧青远跟前:“是萧将军同意放了你的,你得好好谢谢他。” 云扬这才抬头,轻声细语道:“谢过萧将军。” 因侧对着云浮,云浮并没有看见,他嘴角那丝嘲弄的笑容,完全不似一个孩童。 这微妙的表情却没有躲过萧青远的眼睛,萧青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对孩子没什么耐心,好好吃饭,别捣乱。” 云扬瞬间收住笑,垂头不语。 萧青远就这样看着云扬,也不吭声。 云浮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把人拉到自己身旁的凳子上。 “等会饭菜就凉了,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吃完了,安兰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净了手,萧青远看向云浮,使了个眼色。 云浮会意,把目光落回看似腼腆胆怯的云扬身上:“阿扬,将军很喜欢你。等会将军要去院子里舞剑,你同将军前去好不好?顺便强身健体。” 云扬在她面前很是乖顺,点头应下。 云浮望向萧青远:“相公,我去客栈的厨房看看,帮你们煮碗茶。” 转头又同安兰道:“安兰,你同我去吧。” 主仆俩一前一后去了厨房。 房中,只剩萧青远、云扬,以及一名叫青云的护卫。 萧青远看都没看云扬一眼,只顾擦拭着手中的剑:“你可听过,我当上平虎城城主的传闻?” 云扬愣了愣,斟酌半响,才吞吞吐吐道:“不…不知道。” 萧青远把剑合上,扔给一旁的青云,大步出门:“那就跟我去后院。” 第33章 刺客 到了院中,萧青远也不说话。 青云识趣地把剑递上去:“主子,给您。” 萧青远拔出剑,扔到云扬面前,冷冷道:“耍几招北疆的剑招。” 云扬低着头,怯生生的道:“我……我不会。” 萧青远并没有耐心跟他兜圈子:“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会就能活命,不会留着也没什么意思。” 云扬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之色,因埋着头,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细小的拳头渐渐紧握,他吐出一口浊气,道:“是。” 说罢,缓缓拿起地上的剑。 拿到一半,身子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 剑刚扬到一半,从手中滑落。 即将落到地上时,有双手接住了。 是萧青远。 萧青远把剑柄放回他手里,握着他的手,舞了起来。 云扬跟不上萧青远的步伐,颇为吃力,却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冒了一层细汗,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用了太多体力。 萧青远冷声道:“好好看着。” 云扬实在是跟不上了,冷汗越冒越多。 舞着舞着,萧青远突然换了个方向,剑在云扬手里转了几圈,没有抓闻,飞了出去,挂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 萧青远松开了云扬的手。 云扬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清楚我的剑法了吗?这就是我现在的实力,而那把剑,就如同你阿姐。只要你我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闻声,云扬脸色变了变。 “你阿姐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亲人,若中你还念着姐弟情谊,就离开童鬼派。”萧青远顿了顿,一边观察云扬的神情变化一边道,“只要你离开童鬼派,我可以不计前嫌。若是你强行要为北疆国效力……” 咻…… 一只利剑袭来,中断了萧青远的话。 “主子小心。”青云反应极快,快速拉开手里的□□,对着利器飞来的方向就是一剑。 墙后面砰的响了一声。 十几个刺客从四周冒了出来,直冲萧青远的方向。 云浮刚打发走店小二,和安兰准备煮茶,听到了后院有打斗的声音,奇道:“安兰,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有人在打架。”安兰说着,突然就变了脸色,“少夫人,不会又有刺客了吧?” “刺客?”云浮一听也白了脸,焦灼道,“我们去看看。” “不可。”安兰拉住她,“小姐,若是真刺客,依公子之智,定能解决好它们。若是刺客难缠,公子一定会派人过来通知我们的。何况我们不会武功,去了只会添麻烦。” “我知道。”云浮面色不太好看,“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还没找到解药,没有跟扬儿相认,萧青远也不知道真相。 别的刺客她倒不怕,就怕今天来的这些人跟戏班子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到时候萧青远一定会一并铲除扬儿。 萧青远的手段她是见过的,从不给刺客留活口。 想了想,云浮还是决定要去一探究竟:“安兰,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阿姐。” 云浮闻声停下,抬眼,发现是云扬。 云扬站在厨房门口,笑着看她。 见他无事,云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想着方才云扬的那声叫唤,有些恍惚,正想问话,听到打斗声还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清晰,她皱眉问道:“后院可是有事发生?” 云扬面色平静道:“有刺客出没,对方人多势众,将军被缠住,一时抽不开身,叫我先带阿姐去躲一躲。” 按理说,情势如此不妙,他一个孩童见了,不可能没有一点儿惊慌之色,不过眼下,云浮只顾着云扬的安危,并没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 “那我们先离开这儿。”这一路上连续遇到了几波刺客,云浮处理这种情况已经是游刃有余了,同安兰道,“安兰,你去通知那些护卫,我们先躲到别的地方,过后再与相公会合。” “是。” 安兰人还没走几步,人就倒在了地上。 云浮惊讶地看着云扬:“你……” 云扬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安兰,道:“阿姐,你别问。我先带你离开这儿,等找到安全的地方了,我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 云浮甩开了云扬伸过来的手,面露警戒:“你想做什么?” 事到如今,云浮终于相信,云扬已经变成了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的身子不过有安兰一半高,消瘦得宛若一根竹竿,风一吹就倒,可轻轻一拳下去,安兰就倒地不醒了。 安兰的手劲云浮是见识过的,比一般女子都要大,平常人想打晕她,不是一件易事。 “阿姐,你跟我走。” 云浮往后退了两步,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对准他。 “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见她如此,云扬也有些急了:“阿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离开了这儿,我再细细同你道来。” 云浮愈发警惕:“你再靠近一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事到如今,云浮也开始怀疑起云扬了。 这两日,云扬在她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一直叫她少夫人,态度也格外冷淡,如今却叫了阿姐,一口比一口亲昵,怎能让人不起疑心? 他分明什么都忘记了,却在这个时候突然记起来,是谁教他的一目了然。 往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想,她的身份应该暴露了,对方捏准了她的软肋,想借用云扬的手,用她做为人质要挟萧青远。 其他人知道她是云浮,萧家不知道,这个少夫人的身份还是有一定重量的,即便萧青远不在意她的生死,也不会容许她落入北疆人的手里,丢了萧家的脸面。 “阿姐,你可记得,我和阿娘被抓走前一天晚上,你狠心在我身上弄了一个印记,并告诉我,如果有命留在人世间,一定要记得回去找你。就算我长大了忘记了,看见我手臂上的印记,你也能记得我。”云扬说着,把衣裳掀开,撕开左手上的一块皮,伸到云浮面前,“你看,就是这个印记。” 看着那块颜色极浅的疤痕,云浮有些恍惚。 阿娘被带走的前一天,把她叫到房中,郑重的叮嘱了许多事情。 她那时候年纪尚小,没有听出来阿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跟她说那些话的。 后来阿娘让她烧了一块铁,在阿扬的左手臂上弄一个疤痕,方便他们姐弟俩有缘再见的时候相认。 当时阿扬哭得死去活来,她虽然心疼,却不得不听从阿娘的话。 哄着阿扬入睡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跟阿扬说了一晚上的话。 哐当…… 厨房里的一个碗突然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片。 云浮回过神来,看着云扬,有些不敢置信:“你……” 云扬实在是不想耽搁了,多耽误一刻,他们两个的危险就多一分,心急如焚道:“阿姐,我什么都记得。求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的。” “我……”云浮犹豫了,阿扬说的话很隐秘,旁人断然是不会知道的。 可是那时候阿扬才几岁,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阿姐,走吧。”云扬趁着云浮分神,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路狂奔。 云浮身子骨不好,刚跑出客栈不久,就已是气喘吁吁,双腿酸软。 云扬把她拉到一边躲着:“阿姐,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附近找一匹马,我们能走得快些。” 云浮把他拉回去:“我跟你一起去,不然等会分散就麻烦了。” 云扬转头看她,什么也没说,点了下头。 云浮有随身携带银票的习惯,花了大价钱从过路人的手中买了一匹马。 姐弟俩往镇外的方向一直跑。 到了半路,被几个人拦下。 看着那几个人穿着黑衣又全都蒙着面纱,手里都佩有一把明晃晃的弯刀,云浮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她下意识抓紧缰绳,护住怀里的云扬。 还未来得及问话,有个人把面纱扯下:“十五,你身后的这位,想必就是萧家少夫人了吧?” 说话的人比云扬高了半截,但脸已明显看出老成。 云浮听得心里一紧,低下头,看着怀里瘦小的云扬,内心咯噔了一下。 只听云扬缓缓道:“不是。” 那人皱眉,疑惑道:“不是说,你被萧家少夫人收为义弟了吗?除了她,还能是谁?” 云扬不耐烦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那人听出了蹊跷,突然放声大笑:“十五,你不会是想一个人带着萧家少夫人回去领功吧?平南县刺杀失败,主子很生气,已经不想再见到你了。你就这么回去,也难逃一死。不如把人教给我,到时候我立了功,帮你说几句好话,兴许主子还能留你一命。” 云扬不屑道:“就你?主子能瞧得上你吗?” 那人恼怒道:“十五,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云扬冷喝:“阿四,今日我不想与你交手,识相的,就速速让开。” 阿四突然就不恼了,反而发笑:“十五,别再装模作样了。你不过就任务完成得出色些,受主子赏识,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主子身边的红人是我。你不是最会看眼色吗?怎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你都看不出来吗?” 云浮手心捏着一把汗。 她扫了一眼,对方有十个人,个个手上都有兵器。 仅从外貌上看,这些人的年纪都比阿扬大出不少。 萧青远告诉过她,遇到了这些人,千万不能以貌取人,有些人看着小,实际上却有三四十岁了。 身高可以骗得了人,脸却是骗不了的。就算有驻颜术,也不能让自己的脸永远保持得像个几岁孩童,总会露出几分老气的。 看这些人的模样,应该二十出头了,不容小觑。 第34章 姐弟相认 “阿四。”云扬仰起头,面色不动,眼神却冷了下来,“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捏在我手中。如果今天你拦我的路,只要我一息尚存,见到主子就会把那件事说出去,到时候你我,谁都别想活。” 听了这话,阿四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十五,你威胁我?” “是。”云扬直接道,“但我料你,不敢拿命跟我赌。” “好样的。”阿四冷笑,“十五,你小子真有出息。” 旁边有人道:“老大,这小子向来喜欢跟我们作对,现在已是我们的笼中鸟,插翅难逃,你可别真被他威胁,把人放走。” 阿四踹了那人一脚:“老子你来教?” 那人长得瘦,被踢倒在地,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腿。 阿四转过头来,看了云扬好一会,才咬牙切齿道:“好,十五,我今天就放你一马。下次再遇到,我可不会心慈手软了,你给老子记着。” 说完,招呼旁边的弟兄:“全都跟我走。” 有人站在原地不动,盯着云扬看:“老大,这……” 阿四没什么耐心,怒喝一声:“走不走?不想走了,就别跟着了。” 那些人虽心有不甘,但阿四都这么说了,也不敢忤逆他,忿忿地瞪了云扬一眼,不情不愿地走人。 云扬松了口气,收紧的拳头渐渐松开:“阿姐,我们走吧。” 云浮拉住缰绳,云扬正疑惑间,只听云浮冷声道:“你想把我献给你们主子邀功?” 听罢,云扬方知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阿姐,你还是不愿信我?你是我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怎么会害你?我刚才那样说,是因为……” 云浮打断他:“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话落,才抓中了云扬刚才那些话的重点,身子一僵:“你说什么,唯一的亲人?” 云扬垂头不说话:“阿姐。” 话说得很轻,但语气格外的悲凉。 云扬什么也没说,云浮却是明白了,身子不可抑制地颤抖,话不成声:“阿爹和阿娘…他们…他们……” 虽然在知道云扬是北疆国的刺客后,她心里早就有准备了,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时,云浮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这是真的。 云扬头埋得更低了,哽咽道:“阿姐,对不起。” 云浮心里十分酸楚,但好歹也是经过了大风大浪的,还能承受得住,是闭上眼,许久,才缓过来:“阿扬,我们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吧。” 云扬找了个隐蔽的地方。 下了马,两人都不说话,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氛围。 “阿姐。”云扬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这件事,我原不想这么快让阿姐知道的。” 云浮闭眼不说话。 这个冲击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她一时消化不了。 “对不起。”云扬低下头,憋了好久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是我对不起阿爹阿娘,他们为了救我,把自己卖给北疆人,做试毒人。只撑了一个月,便……” 后面的话,云扬实在是说不出口,抱头痛哭。 云浮吐了一口浊气,努力镇定下来,睁开眼,把年幼无助的云扬一把揽入怀中:“别哭,阿姐不怪你。你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她早该想到的。 阿爹阿娘都是普通的商户,在没有受牢狱之灾面前,虽然没有大富大贵,日子也得也是有滋有味,没受过苦,怎能忍受得了苦役。 能保下阿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今他们姐弟还或者,爹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阿姐……”得到了久违的拥抱,云扬放声痛哭。 云扬忍了太久了,内心再坚强,人再聪明,也终究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哭着哭着,就睡过去了。 云浮摸着他的头,内心百感交集。 失散的时候,阿扬不过还是一个不记事的孩子,如今却把过去的事情记得这般清楚,他这五年,到底都在北疆经历了什么,一个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她曾经想过,等找到爹娘和阿扬时,自己的力量就要足够强大,能够保护他们,不让他们再受一丝伤害。 如今遇到了,就只剩姐弟俩相依为命,偏偏她什么都不是,连自己都护不了,更别说保护阿扬了。 她这五年过的,实在是太窝囊了,有愧于爹娘的九泉之下。 云扬这些日子忍得太辛苦了,太累了,睡了很久才醒过来。 他起来的时候,云浮还是原来的姿势,动都没动过。 云扬懊恼道:“阿姐,对不起,我睡太久了,你的腿疼不疼?” 云浮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笑着摇头:“阿姐没事。” “阿姐,爹娘的事情……”云扬低下头,一副犯了错的模样,不敢与云浮直视。 这么一会的功夫,云浮已经缓过来了。 “阿扬,这件事情以后不许再提了,只要你还活着,阿姐就已经很高兴了,不敢再奢求别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别想太多。”劝慰的功夫,云浮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道,“五年过去,阿姐模样不复当初,你是怎么认出阿姐的?” 云扬抬起头,伸手指了指她的左耳:“我长这么大,只见过阿姐一个长着副耳的姑娘。” 云浮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副耳。 她这副耳,刚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听阿娘说,是一岁的时候才出现的,当时她太小,阿娘以为是肿了,不敢让大夫帮忙取下,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副耳越长越大,现在都跟指甲一般长了。 小的时候,她因为这个副耳,受到了很多同龄孩子的嘲笑。 她是镇上唯一长着副耳的姑娘,大人都说,这副耳是不祥之物,克夫克家。 如今想来,当真是如此吧。 后来嫁入何家,她怕这个副耳太招摇,令林氏不喜,便用头发和耳环把副耳挡住。 没想到如今却成了辨认身份的标志。 想着过去的事情,云浮也没忘记当下的要紧事,道:“我听萧将军说,童鬼派的刺客都会被抹去记忆,你又是如何记得的?” 云扬抬起头,正色道:“阿姐,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刚刚拦住我们的人,也是童鬼派的人,跟我有些恩怨。他们刚刚虽然走了,但随时会再折回来,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再细细说来。我也很好奇阿姐的事情。” 云浮觉得有理,便带着云扬继续前行。 走了大概十里,找到了一个小客栈,两人稍微乔装,便入了客栈休息。 简单吃了点东西后,云浮便开始问话。 云扬缓缓说起了以前的事情。 被官府的人带走后,辗转多地,云老爷夫妇和云扬被送到了离平虎城三十里远的一个石场,帮官府的人凿石。 那一年并不安稳,因平虎城处在三国交界处,石场有北疆和西狄的人来犯。 去到石场三个月,云家夫妇和云扬在一次混乱中不幸被北疆国的人抓走。 那群人中,正好有一个是童鬼派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看中了云扬,准备把他收入童鬼派。 当时云氏夫妇誓死保护云扬,受到北疆人不满,被各种毒打,几乎折磨至死。 眼看云扬就要被折磨死了,云氏夫妇改变了主意,反过来求童鬼派的首领留下云扬的命。 但是那个首领出了条件,必须云氏夫妇同意当童鬼派的试毒人,才愿意护住云扬。 为了自家儿子的性命,云氏夫妇含泪同意了这个条件。因为之前身子受了重伤,没挨多久,就走了。 云扬小小年纪,亲眼看着双亲失去,心智突然变成熟了不少。 在被童鬼派灌药的时候,巧妙骗过了那些人,没有喝抹去记忆的药,并靠着自己出色的表现,在童鬼派活了下来。 这次相遇,是因为云扬借到了任务,混入戏班子,伺机刺杀萧青远。后来认出了云浮,想要确认云浮的身份,才假装被擒住。 说完了自己的事情,云扬道:“阿姐呢?你以前不是嫁到何家吗,怎么变成了萧家少夫人。” 提及这件事,云浮颇为无奈,却也是同云扬说了。 除去被浸猪笼一事,林氏虐待她的事情轻描淡写地概括了,只说是婆媳不和,被赶出家门,后来机缘巧合,成了替嫁新娘。 云扬听得面色沉重。 虽然云浮不说,他却能体会到其中的苦楚。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不谈了,眼下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云扬低着头,若有所思:“阿姐,依你所言,萧将军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是。”云浮点点头,“但是被你打晕的那个婢女安兰,是知道的,因此我才把她带在身边亲自看管。” 云扬沉吟片刻,问道:“那阿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总算是问到了重点上。 云浮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同他说来:“阿扬,其实我想回萧将军身边。” “为什么?”云扬诧异道,随后又立即否定了云浮的想法,“阿姐,此事万万不可。萧将军对我已有所怀疑,不日就能猜到阿姐的身份,到时我们想抽身更难。” 云浮道:“阿扬,我且问你,如今你是何处境?” 被这么一问,云扬虽然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告知实情:“阿姐,实不相瞒,刺杀萧将军的任务失败,我如果回去,会受到重罚。找到了阿姐,我也不想回去了,但是一旦被童鬼派的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谁料云浮听了这话,不仅不忧愁,反而笑道:“这就是了。北疆的手段比萧将军要狠厉许多,与其让他们抓住,不如先躲在萧将军身边,趁他不知道真相之前,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第35章 保命 云扬细细琢磨了云浮的话,觉得在理,便点头答应了她的建议。 “阿姐,我都听你的。回去后,我们伪装成原来的模样,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应该能瞒天过海。到时候看情况如何,再随机应变。” 童鬼派的手段,云扬是亲身体会过的,要有多残忍就有多残忍,不是寻常人可以承受的。 他能熬住那些酷刑,云浮却不能。 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他也要为云浮想。 听到云扬没有反对,云浮松了口气:“既如此,我们歇息一会,便原路返回,去打听萧将军的下落,跟他到平虎城落脚。” 想来想去,这是如今最好的法子了。 云扬话锋一转:“阿姐,萧将军待你如何?” 云浮道:“萧将军?待我是极好的。” 这些日子以来,萧青远从来没有亏待过他,而且事事呵护备至。 “那阿姐呢,阿姐对萧将军可有感情?” “我?”云浮愣了愣,迟疑了好一会,支吾道,“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云扬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在此之前,她还未考虑过自己对萧青远的想法。 相处久了,她发现萧青远跟别人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并没有传说中的暴虐成性,相反,他性子很温和。 跟她说话的时候,萧青远的语气都是很温柔的,每次那事完了,都会抱着她入睡,并爱/抚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萧青远似乎对她有情。 至于她自己,扪心自问,她真的不知道。 她现在一心想的都是带着阿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重震云家,为爹娘翻案,对男女之情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并不讨厌萧青远,反而很感激他。 如果不是她,她的病不会渐渐痊愈,也不能和阿扬相认。 云扬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好奇云浮和萧青远的情愫,就没有再问下去了。他看了云浮好一会,郑重道:“阿姐,我会护着你的。” 云扬清澈明亮的眸中尽是坚定之色,有那么一瞬间,云浮相信,云扬真的能说到做到。 可即便云扬被训为杀手几年,不过也就是个孩子,她不指望他能保护自己。 “阿姐希望自己能保护你,而不是让你来保护阿姐。” “阿姐,我可以保护你的。”云扬语气坚定。 “阿姐相信你,但是如果遇到了危险,你能自己抽身,阿姐便知足了。” 云扬许是知道云浮并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失望地垂下脸:“总有一天,阿姐会明白的。” 云浮是真的没想到,云扬在童鬼派学会了那么大的能耐,只是一挥手,十几个人便倒地身亡。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她十分不可置信:“这……” 云扬扭过头,冲她笑了笑:“阿姐,我还没告诉你。童鬼派的刺客,厉害的并不是剑法,也不是轻功,而是毒术。”云扬非常自豪,“北疆用毒天下第一,而我在童鬼派,除了门主,是用毒最强的人。这些刺客以为自己武功高强就可以欺负我们,殊不知,他们还没出剑,就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先在看见云扬打晕安兰时,云浮还可以认为是他这些年在童鬼派被人训练,力气比常人大,而不是他本身就厉害,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云扬是真的很强。 之前软弱,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难怪阿四会如此针对阿扬。 从阿四那里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有地方撒,云扬心情特别爽快,鄙夷地骂了地上那些尸首好几句。骂完,始终不见云浮出声,抬眼见到云浮发愣,她收住笑,小心翼翼道:“阿姐,你吓坏了?” 云浮摇了摇头:“没有。” “阿姐会不会觉得我坏?小小年纪,出手就这么狠?” 云浮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 云扬以为她真被自己吓着了,压着声音道:“阿姐,迟早有一天,你都得知道的。我们处境特殊,没有一点保命的本事,迟早有一天会被别人杀死。反正总要面对这些事情的,早晚都是一样。” “阿姐明白。”云浮微笑道,“只是阿姐没想到,我们家阿扬会这么厉害。以后就不用太担心你了。” 她不怕死,也不害怕见到亲近的人杀人,看到阿扬这么厉害,甚至还有点高兴。 他们姐弟俩经历了太多痛苦,攒着本事总是好的。将来复仇的时候,也能顺利些。 现在最无能的,就是她了。 “可惜阿姐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没什么长进,遇到事情只知道忍让和哭鼻子。” “阿姐可厉害了,只是现在还没有遇到自己拿手的事情。” “阿扬真会哄阿姐开心。”云浮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心里有股不详的预感,“不说这些了,我们得赶紧找到萧将军。” 童鬼派的人都来追杀他们了,就说明背后那人已经放弃了阿扬这枚旗子,要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阿扬用毒虽然厉害,可拳脚功夫却是一般般,加上毒术出自童鬼派,对方对他了如指掌,这次刺杀,很有可能是试探。吃了一次亏,自然会想出应对的法子。 现在能护他们的,也就只有萧青远了。 两人快马加鞭,赶回平罗镇。 嘶…… 马儿突然狂躁起来,往上跳了跳。 姐弟俩差点被摔下马背。 幸好云浮反应快,拉紧缰绳,及时安抚了马。 云扬面露警惕:“阿姐,有人埋伏。” 云浮迅速绷起脸,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围,到处都是杂草,连个人影和鸟叫声都没有。 越是这样,反而越发诡异。 “我们小心些。” 云扬抬起头,冲草丛的方向喊了一声:“阿四,别躲躲藏藏的,出来吧。” 话落不久,草丛后面果然走出一堆人,阿四提着刀,笑脸迎迎地望着他们:“十五,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云扬冷笑:“别装了,你不就是故意在这儿等着我们的吗?” 无情地揭穿。 阿四瞬间收住笑,撕下伪善的面孔:“十五,我就实话实说了,门主早就怀疑你有问题,刚刚那些人是门主派出来试探你的。如今你也回不去童鬼派了,不如跟我做交易。把萧夫人给我,我给你一个逃跑的机会。” “你想得倒是挺美。”云扬完全不受威胁,“有本事,你就从我手上抢人。” 阿四:“十五,我知道,你用毒厉害,连门主都说,你天赋异禀,将来有一日要超过他。可人太聪明了,就容易不受待见。任你毒术再强,也比不过真刀实枪。” 云扬的手缓缓伸向袖子里。 阿四注意到他的举动,却完全不怕:“你想用毒?你以为,我们这几个从小就泡在毒水里面的,百毒不侵,会怕你区区的毒药吗?” 云扬笑笑:“你们是不怕毒,可是并不是全天下的毒药,都奈何不了你们的。知道刚刚那批人为什么会死吗?” 阿四听罢,皱了皱眉头。 那些人都是百鬼派的,从小就跟毒打交道,按理说寻常的毒都是奈何不了他们的。云扬手里的毒药,最多也就把他们弄晕,而不致死。 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念头冒出来,阿四脸色一变:“你偷了门主的五苦毒?” 云扬大方承认:“是。” 阿四脸色更加难看,怒喝道:“十五,你到底想做什么?门主的五苦毒你都敢偷。” “不然你以为,门主为什么想追杀我?” 阿四抬头看他,见云扬神色不变,大吃一惊:“难道你早就计划好了,要背叛百鬼派?门主待你一向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四满脸疑惑。他这人虽然看不爽同门中比他能力突出又受到门主重视的人,对于门主的偏爱也心存怨言,但却是忠心耿耿的。 五苦毒是童鬼派最强的毒药,是门主花了几十年研制出来的,门主很是宝贝,没人敢打它的主意。 “待我不薄?”云扬冷哼,“若是真待我不薄,就不会取了我爹娘的性命。” 阿四和其他人听得大惊失色:“你…你记得以前的事情?” 有一个向来维护门主的人怒气冲冲地指责道:“十五,你居然敢违背门规,不喝忘忆汤。” 云扬懒得跟他们兜圈子,也不屑于解释,掏出五苦毒:“不要命的,尽管上来。” 所谓的五苦毒,是一只五颜六色的金蟾蜍。 那些人见到了,下意识往后退。 “怕什么?”阿四喝道,“今日他是走不了的。” 云扬:“你拦不住我。” “是吗?阿四拦不住,我呢?”不知从哪传出来的声音,阴沉得可怕。 云扬面色一僵。 阿四等人齐刷刷跪下:“门主。” 云浮抬起头,却不见人影。看见云扬僵着,她抱住他,柔声安抚:“阿扬别怕。” 云扬的双手冰得仿佛没有体温。 就在云浮抬头的时候,前面已经站着一个人,身形修长,戴着面具,看不清脸。 怀里的云扬颤抖得很厉害,云浮抱紧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位,就是童鬼派的门主了。 她警惕地望着他。 阿四等人头贴着地面,连气都不敢喘。就连方才语气逼人的云扬,都低着头。只有云浮一人,敢目不斜视。 那人也在观察着云浮,好一会,轻笑道:“你便是萧夫人?” 第36章 北疆人的招数 云浮默声片刻,淡淡应道:“是。” 那人笑得欢快:“真没想到,堂堂萧大将军,会娶了这么一个女人。” 男人的情绪很淡,话里听不出是夸赞还是贬低。 云浮含笑看向他:“请问先生口中的萧夫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那人瞬间收敛住笑:“我听说,萧将军的婚事是家里人安排的?” “没错。”云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镇静道,“不知先生可有听说过,成亲当日,将军他让一只狗与我拜堂?” “哦?”那人似乎没听过这事,来了兴致,“还有这事儿?” “不过。”云浮一字一句道,“将军虽然不喜这门婚事,公公和婆婆却非常满意我,不然,将军也不会把我带回平虎城了。” 不多不少的几句话,云浮向对方摆明了自己的处境,透露出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一,萧青远对她并没有情分,如果想用她威胁萧青远,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二,她在萧青远心里虽然没什么份量,但是萧县令夫妇却很满意她这个媳妇,她是名正言顺的萧家少夫人,萧青远即便不喜欢她,会看在萧县令夫妇的份上,顾虑几分。 因此,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不能杀。 那人没想到云浮话说得这么直白,看起来是个聪明的女人,对她有了几分兴趣:“你好像不怕我?” 云浮面色不改:“实不相瞒,我曾经死里逃生过一次,体会过濒死的滋味,并不怕死。” “有点意思。”那人夸赞道,“不过,既然你在萧将军的心里没什么份量,留着你还真没什么用处。” 说完,那人转过身,冲阿四招了招手。 阿四会意,起身拱手:“门主。”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叛徒。” 阿四瞬间就听明白了那人的意思:“阿四知道怎么做了。” 话落,招呼着其他人:“上。” 有了门主撑腰,那些人根本不畏惧五苦毒,胆子大了起来,拿刀冲向云浮和云扬。 云浮没想到那人根本不顾虑她萧家少夫人的身份,要痛下杀手,脸色一变,紧紧搂住云扬,抬脚用力踢了一下马。 嘶嘶…… 马受到了惊吓,仰头嘶吼。 云浮使劲全力,又狠狠地踹了一脚。 马叫得更加大声,往前面冲。 忽然,四周响起了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那声音并不小,仔细听,就能知道有人正在往这边赶来,而且人数还不少,就快到了。 阿四脸色一变:“门主,有人往我们这边来了。” 那人沉默不语。 云浮第一反应就是萧青远。 就在这时,有几支利箭从周围射了过来,阿四身边的两个人被击中,瞬间身亡。 大四喊了声:“大家小心。” 那些人围在一起,戒备地看向四周。 “周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萧青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云浮刚转过身,便看见萧青远驾马出现在眼前,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几十个人。 萧青远往云浮身上瞥了一眼,眼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萧大将军。”那人笑了笑,“好久不见啊。” 萧青远把目光落到那人身上,语气淡漠:“两年不见,周先生的本事又大了不少。” “萧将军见笑了。”那人面不改色地说着客套话,扯谎都不带招呼的,“刚刚路过看见萧少夫人,过来打了声招呼。门中还有些事情等着我回去处理,就不奉陪了,告辞。” 那人说完,给阿四使了一个眼色,拂袖而去。 阿四看了看萧青远,有些不解,但也不敢质疑那人的决定,跟了上去。 萧青远看着云浮不吱声。 其他人更是不敢说话,林中静悄悄的。 云浮抿了抿唇,看着萧青远不太好看的脸色,无辜又委屈道:“相公,我好怕。要不是相公不来救我,我就死了。” 萧青远的面色缓和了些,但声音仍有些冷淡:“为什么要走?” 萧青远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这么冷漠的表情和如此生硬的语气。 这一瞬间,云浮确认,他是生气了。 而生气的理由,似乎是因为她一声不吭的走了。 云浮面不改色地撒谎:“我怕拖累相公,就带着十五先跑了,想着后面脱身了,再想办法与相公会合。” 跟在萧青远身后的一众人等:“……” 他们都是跟着萧青远出生入死的将士,这次是怕萧青远路上有危险,特地过来接应的。 早听说萧青远从老家带回来一个夫人,心里十分期待看到他们的城主夫人,没想到见的却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非常失望。 什么拖累将军? 依将军的能力,对付那些人根本就不费什么力气。 明明就是怕死,偷偷跑出来的。 这么懦弱又忘恩负义的女人,难怪将军不喜欢。 萧青远语气淡淡的,扭头就走:“回去吧。” 云浮低头看了眼不说话的云扬,抓着缰绳转了个方向。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突然咬了脖子一口,钻进了肉里,像针扎一样的疼。 她以为是被虫子咬了,抬手摸了下,痛感越发强烈。 怎么回事? 云浮抬头的那一瞬间,感觉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 ****** 云浮又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的阿爹阿娘被官府的人带走,送进石场里做苦役,每天被石场的狱卒打骂,生了一场大病,没有挨过冬天,就死了。 死后被人扔进河里,那些人怕阿爹阿娘起死回生,拿猪笼套住他们的尸首,按住他们的头,一直往河里压。 后面,猪笼里的脸就变成了她。 云浮吓出了一身冷汗。 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摆设。 云浮头痛欲裂,艰难地坐了起来。 安兰刚端着热水进屋,看见她醒了,赶紧小跑过去扶住她:“少夫人,您醒了?您的身子还没恢复,慢些。” 云浮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少夫人,您中了毒,昏迷了三天了。” “中毒?” 安兰扶着她坐起来:“听公子说,是童鬼派门主给您下的毒,解药是公子为您找来的。少夫人,我们现在已经在平虎城的府邸了。” 云浮记得,她昏迷前,确实感觉到脖子上有异样。 萧青远同她说起过,童鬼派是北疆最大的杀手组织,专为皇室服务。那童鬼派的门主,权势极大,不应该看见萧青远就跑才对。 他们急着撤退,原来是留有后招,而被下手的对象,是她。 云浮猛然反应过来,醒了这么久,还未曾见到云扬和萧青远,抓着安兰的手,焦急道:“十五呢?他在哪儿?” “十五?”安兰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小公子不知道少夫人醒了,在院子里练剑呢。” “小公子?”云浮迷迷糊糊的问,“什么小公子?” “就是十五啊。”说着,安兰突然改口,“现在不能叫十五了,应该叫云扬公子。” 云浮听得心里咯噔一跳,突然整个人都惊醒了。 “什么云扬?” 安兰向她解释道:“两三天,公子说,让云扬,公子认少夫人为姐姐,并赐云姓。云扬公子向公子请求给他赐名扬,叫云扬,公子同意了。” 云浮听罢,松了口气。 她还以为,他们两个的身份暴露了呢。 “少夫人,您出了不少冷汗,我帮您擦擦。”安兰说着,去热毛巾。 云浮浑身软趴趴的,没有一点力气,靠着床头,让安兰帮自己擦脸。 就在云浮擦脸的时候,萧青远和云扬进屋来了。 看见她已苏醒,云扬直接就冲了过来,惊喜地望着她:“阿姐,你终于醒了。” 被萧青远赐了姓名之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云浮阿姐了,虽然名义上,云浮只是他的义姐。 但这对于他们,已是最大的恩赐了。 云浮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有气无力道:“阿姐没事。” 转而看向萧青远,同他道:“我听说是相公救了我,谢谢相公。” 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云浮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浑身上下,就像是被刀割伤以后,蚂蚁在上面爬,又痒又痛。 萧青远看出她体力不支,把安兰叫走。 就连云扬也被赶出去了。 萧青远坐在床上,搂住云浮的身子,往怀里靠:“可觉得好些了?” 云浮艰难点了下头:“谢谢相公。” 她谢的,不仅是萧青远救了自己的命,还有为云扬赐名一事。 十五这个名字,仿佛一个镣铐,是强加在云扬身上的屈辱,如今名字被抹去,从今以后,云扬就不再是北疆国的奴隶了,而是她云家堂堂正正的男儿。 明明是冬天,她的身子却一直在冒汗,手脚冰凉。 萧青远握着她的手,越握越紧:“你的毒还没有完全解,先不要说话了,再睡一会。” 云浮从来都没有感觉过如此疲惫,浸猪笼后被王婆子救出来的那次,都没感觉自己如此虚弱。 她很想睡。 萧青远的怀抱很宽厚,也很温暖,她很快便合上眼,昏死了过去。 第37章 会保守秘密的人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萧青远守在身侧,差人盛药汤进来。 云浮喝了药汤,又歇息了好一会,便觉得身子好多了。 “饿了吗?” 云浮没什么胃口,反而觉得又倦了,摇摇头:“不饿。” 两人说话的功夫,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云浮隐约听见是云扬和安兰在说话,似乎还起了争端。 “我就想进去看看阿姐,看一眼便好,绝对不会打扰阿姐。 “扬公子,我家将军吩咐过了,少夫人身子转好之前不见人,请小公子别为难我们。” 云扬怒道:“凭什么,我是阿姐的弟弟。我和旁人又不一样。” “小公子,请回去吧。”安兰态度强硬,并不打算退步。 云扬心挂云浮,却无可奈何,生气地跺脚。 云浮道:“相公,让阿扬进来吧,我想看看他。” 萧青远见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唤了云扬见屋。 云扬大步跑进屋里,距离云浮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见萧青远面色不好,停了下来,看着云浮,担忧道:“阿姐,你感觉怎么样?” 云浮招手,把他唤到自己跟前:“阿扬,你过来。” 云扬小心翼翼看了萧青远一眼,缓缓走过去,声音都小了不少:“阿姐,你疼不疼?” “阿姐好多了。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还不快谢过萧将军。” 云扬很是听话,闻言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朝萧青远磕了一个响头:“云扬谢萧青远赐名。” 萧青远皱眉,显然对云扬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前天我跟你说了什么?” “将军叫我好好练剑,保护阿姐。”云扬说完,抬眼看了看萧青远,萧青远眉头皱得更深,他顿时反应过来,迟疑道,“将军说,让我称呼您为姐夫。” 萧青远这才点了点头:“既如此,为何还要唤将军?” 云扬垂下脸,为难地抿了抿唇,别扭地喊了一声:“姐…姐夫。” 萧青远摆摆手:“起来吧,没事别老是跪着。” 云扬看眼色的能力非常好,亲眼见到云浮的身子略有转好,总算是放下心来,退了下去。 安兰知道人醒了,到厨房端了一碗肉粥进屋。 萧青远让她把肉粥放下,便把人支走了。 肉粥是萧青远喂自己吃的,云浮知道他的性子,吃得心安理得。 填饱了肚子,精神好了许多,她想到院子里散散步。 “相公,躺了好多天,我的身子都快散了,想到院子里走走。” “你身子虚弱,大夫说了,不能随便走动,外面风大,容易添风寒,等好了再去。”萧青远语气强硬。 云浮心里实在是闷得慌,瘪了瘪嘴:“相公。” 萧青远还是摇头:“不行。” 云浮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真的没法出门了,考虑到自己的身子状况,她也没有勉强,做出了让步。 “那让我看看院子里的景色,总算可以吧。” 萧青远见她执意如此,想了想,点头同意:“那我们在窗边坐一会。” 萧府人手很多,没过多久,下人们便端了几个暖炉进屋,整个屋子都暖融融的。窗前放了两个软榻,窗外两米内的范围,全都围了屏风来挡风。 萧青远把云浮抱到软榻上,为她穿上了裘皮大衣,又盖上了两床被褥,这才同她一起躺下靠着。 往外一看,萧府的景色尽收眼底。 云浮这才发现,她所在的寝屋是一个阁楼,位于池面中央。 萧府非常气派,地方宽广,房间众多,屋子的布局和形状都不是云琼国的样式。几十个下人在府中走动。 云浮好奇道:“相公,府中有多少个下人?” “十个。” 云浮指了指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一堆人:“那些人呢,不是吗?” “这些人都是城中的百姓,闲暇时过来清扫院子的。” 云浮听得诧异:“城中百姓?” 萧青远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笑着点头:“以后等你身子好了,到外面逛一圈就知道了。” 这么一说,云浮越发好奇了,可惜萧青远似乎真的没打算告诉她的意思,把她搂入怀中,同她一起欣赏窗外的景色。 两人闲聊着,萧青远不知怎的扯到了何景鸿。 “我有个表侄,名景鸿,这些年一直帮我管治平虎城。前些日子,回老家去了。这两天写信给我说想见一见他的表婶,估摸着日子,后天就到了。” 云浮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我听婆婆说过,何公子与相公十分交好。” “的确如此。”萧青远低眉观察着她的脸色,见她面色平静,才接着道,“他志存高远,又才干过人,是个不得多得的谋士。说起来,与我志趣相投的,仅他一人,我心里对他甚是喜欢。” 萧青远毫不掩饰自己对何景鸿的赞赏与喜爱:“他为农妇所生,一直被林氏不喜,到现在也没能进何家宗祠。从小就吃了不少苦日子,但内心坚强,在外边自力更生,谋了官职。在年轻一辈中,属于翘楚。” 听着萧青远这话,他并不知道云浮跟何景鸿认识,像介绍好朋友般把对方的品性提前告知云浮,好让云浮了解。 萧青远说的这些,云浮都明白,而且她了解到的,可能比萧青远知道的还多得多。 何景鸿被何老爷接到家里以后,林氏表面上只敢表现出不喜,不敢真的对他做什么,但私底下经常让婢女欺辱何景鸿。 何家所有事情都是林氏说了算,何老爷又经常不在家,就算在,他也不是很关心何景鸿这个二儿子。 何景鸿在何家孤立无援,受了委屈也不敢说。 被林氏逼走的时候,身上仅有云浮给的十两银子,那是偷偷攒了好久的。 何景鸿小时候虽然一直被养在市井人家,过的都是苦日子,却没有染上什么恶习,性子也不粗鲁愚笨,反而非常聪明,这便是林氏一直忌惮他的原因。 他心高气傲,走的时候没有一技傍身,在外边四处漂泊,念着云浮的好,总是偷偷给她写信,告诉她自己的境况。 尽管说好不说坏,但是云浮能感觉到,他在外面过得并不如意,知道这两年,才稍微过得不错。 原本在他荣归故里的时候,她应该为他接风洗尘,说一句恭喜的。 可如今,自己却处于这么尴尬的一个境况,根本不敢与他相见。 “相公,大夫可有说过,我的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 云浮醒了两次,都没见过大夫的面,但总能发现自己的手臂上有许多针孔。 大夫为她解毒的时候,她都是昏迷着的。 “半个月左右。” “如今我这模样实在不方便见客,若是何公子来了,见我如此憔悴,岂不丢了相公的脸面?我想,何公子我暂时还是不见罢。”一想到与何景鸿见面时的尴尬景象,云浮内心就非常排斥。 她倒不是怕何景鸿会把自己的身份抖出去,相反,依他的性子,只会努力帮忙护住这个秘密。 她只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毕竟在她最孤立无援的那五年光景中,何景鸿是唯一温暖过他的人。 萧青远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道:“那便等身子好了再见。他和我如同手足,总是要见一面的。” 云浮淡淡地应了声嗯,想到何景鸿要来,她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看了一会风景,便兴致索然了,回了床上歇息。 *** 两日后的傍晚,何景鸿果真来了。 安兰进屋告诉云浮这个消息的时候,云浮正在跟云扬吃糕点。 “相公可说了什么?”云浮咽完口中的糕点,抱起身旁的暖炉,道,“何公子可有说要见我?” “这倒是说了,不过将军没有答应。”安兰说起何景鸿时,声音特别轻柔,面色也不太自然,似乎有些娇羞,“奴婢出门时,何公子还跟奴婢开玩笑说,晚上要过来偷偷看少夫人是何模样呢,让奴婢务必守好门。” 何景鸿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出爬人房梁这种事情的,说这话只是戏弄一下安兰罢了。 只是一想到他,云浮就心不在焉,她没有注意到安兰的怀春情态,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这几云浮不喜欢见人,除了一些必要的琐事,平时都不让安兰贴身伺候。尤其是跟云扬在一起的时候,从不让别人在旁边。 安兰福了个身子便出去了。 “阿姐,那何公子是什么人?为何阿姐听到他来了,就不太高兴?”云扬眼尖,看出云浮心情不佳,直接问出口。 云浮沉默片刻,方叹息道:“我当年嫁的,正是那何二公子的亲大哥。” “那岂不是……”云扬焦虑道,“一旦你们两人见面,阿姐的身份就暴露了。” “何二公子以前待我极好。”云浮把暖炉放下,揉了揉云扬的脑袋,“若是见面了,他会帮我保守秘密的。我只是怕,萧将军会知晓我替嫁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就不能顺利离开这儿了。” 云扬突然正色:“阿姐!” “怎么了?” “你相信萧将军吗?” 被云扬这么一问,云浮愣了愣,不明所以:“相信什么?” “其实……”云扬欲言又止,很是纠结。 云浮屈膝坐起来,温和道:“你有什么话尽管跟阿姐说。不好的,也但说无妨。” “阿姐,我觉得萧将军是不会在意你过去的事情的,就算你嫁人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只会心疼你经历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云扬犹豫着,凭借直觉,大胆说出内心的想法,“阿扬觉得,将军他是爱阿姐的。” 第38章 嫂…嫂子? 萧青远爱她吗? 云浮想,大概是爱的。 她能感觉到,萧青远对自己的情愫,虽然不知道他何时动了心,但是,她并不想承受这份沉重的爱。 于她而言,跟萧青远成亲就是一场赌局,赌注便是萧青远的爱,赢了,皆大欢喜,输了,所有的努力功亏一篑。 萧青远人前人后,完全就是两个人,在外人面前,冷漠无情,对她呵护备至。 或许他真的是喜欢她的,但她不敢陷在这份感情里。 云扬抿了抿嘴,思索良久,还是决心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阿姐,你不知道,这次萧将军为了救你,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周门主是北疆太子麾下的一名得力干将,得不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就算萧将军再厉害,也不能拿到解药。” 自己中的毒,毒性多大,云浮一清二楚,只是苏醒的时间太少,还没来得及打听萧青远是如何拿到解药的,如今听云扬这么一说,才觉得事情远没有她想的简单。 “将军他,是用什么交换解药的?” “平虎城的守城权!”云扬语气激动,“阿姐,你未曾身处其中,不知道其中利害。北疆、西狄、云琼三国争夺平虎城这片土地已经很久了,经常为了这座城挑起纷争。萧青远他置身事外,不愿意归属任何一方,才护住了这一方百姓及自己的安危。” 顿了顿,云扬接着道:“一旦将军把守城权交给北疆,到时候云琼、西狄不满,怒火定会全部发泄在将军头上。不仅是将军,连这座城里的百姓,可能都无人生还。” “将军他怎么会不知道把守城权交出去的危害?可是他为了救阿姐,还是这么做了。这几日阿姐总是昏迷不醒,没有到城中走过一次。阿姐不知道,那些百姓,有多敬仰和感激将军。对他们来说,将军就是他们唯一的倚仗,将军没了实权,他们就再也无法安身立命了。” 云浮看到,云扬的眼里闪着泪光,有对萧青远的尊敬,也有对城中百姓的担忧。 童鬼派训练杀手的宗旨便是:外表如孩童,心智超大人。从那些孩子被带入组织里开始,就不断往他们脑海里灌输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和人情世故。 因此像云扬这样的孩童,年纪虽小,心智却很成熟,能看透许多大局势的变化。 “阿姐。”云扬眼里闪着泪花,哑声道,“将军他这是拿着城中几万人的命,去换阿姐的命啊。世道沧桑,阿姐经历过的事情,那些百姓都经历过,阿姐应该明白,寻常百姓的难处,想平安一生,太难了。” 云浮听完一番话,心情复杂无比。 这件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 “阿扬,你说的可是真的?” “是。”云扬点点头,道,“后天北疆就要派人来拿平虎城的守城令牌了。” 云浮心知没了令牌意味着什么,心情越发沉重,没了谈话的兴致。 “阿扬,天黑了,你练剑练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阿姐也早点歇息。” 云扬离开后,云浮揉了揉额头,有些焦灼。 她把安兰唤进来,同她道:“安兰,你过去跟将军说一声,我身子有点不舒服,问他能不能早些回房休息。” 安兰应声而去。 云浮端坐起身子等候。 不一会儿,萧青远便风风火火地来了。 “夫人……” 云浮淡笑着看他:“相公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听下人说,你身子不舒服,我差人唤了大夫,很快就来了,你感觉如何?”萧青远话中满是担忧与焦灼,握着云浮的双手,慌忙查看她的身体状况。 云浮笑道:“方才感觉头晕,不过现在好了。” 说完又侧头同安兰道:“安兰,你出去守着,我想跟相公说几句话。若是大夫来了,你便让他走吧。” 话落,门外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表叔,婶婶怎么样了?” 云浮面色一变,听到何景鸿的脚步声,眼看就要到门口了,忙道:“相公,我现在不想见客。” 萧青远大概是看到了她的忐忑与不安,皱眉喝住何景鸿:“景鸿,你婶婶身子不好,不想见客,你且在外面候着。” 安兰这时已经出到门外,把门关上,见到何景鸿,退到一旁福身行礼。 何景鸿从萧青远的三言两语中大致猜出了屋里的状况。 他这表叔,言语中十分宝贝婶婶,如果婶婶情况不佳,就不是这般语气了。 只怕,是过门没多久的新娘子不想见他。 可是,他们素未谋面,为何婶婶不想与他见面呢? 这就非常奇怪了。 他试探性地冲屋里说了句:“婶婶,景鸿鲁莽,担忧婶婶的身子,这才匆匆地跟着表叔过来了,还望婶婶见谅。” 回应他的,是寂静无声。 何景鸿越发诧异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易碎的脚步声响起。 安兰抬眼,看见青云把大夫带来了,疾步走过去,同那大夫道:“大夫,将军说不用看了,让您先回去。” 那大夫匆忙赶来,身子都热了,听说不看病了,奇道:“不是说,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安兰如实道:“少夫人说无碍了,不用看了。” 那大夫虽奇怪,可这是萧青远的命令,自己也不好去揣测,一件莫名其妙地转身走了。 何景鸿听了他们的对话,仔细一琢磨,更加觉得蹊跷。 婶婶怎么好像是故意闭门不见客呢? 何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至于不喜他吧。 “婶婶既然身子无碍,可否让景鸿见上一面,一睹芳容?之前就听表叔说,婶婶温柔贤惠又漂亮大方,景鸿十分好奇,想叨扰婶婶片刻。” 云浮依然没有应话。 何景鸿为人正直,恪守礼法,没做过什么越矩的事情,但平时跟萧青远小打小闹惯了,也有孩子气的一面。 萧青远越不让他进去,他越想瞧一眼。 “表叔,景鸿得罪了。”他笑嘻嘻地说了这么一句,疾步走到门外,抬手就要推开门。 萧青远看见了他的影子,沉下脸:“景鸿,休得无礼。你婶婶有些累了,改日再见也不迟。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何景鸿的手缓缓放了下去,沉默片刻,笑道:“表叔,你不会真的打算要金屋藏娇吧?等婶婶病好了,我一定要见上一面。” 听见脚步声远了,云浮才松了口气。 萧青远回眸,瞧见云浮脸色发白,眸中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淡道:“景鸿一直都没大没小的,夫人莫见怪。” 云浮担忧道:“相公,我刚才没有应话,何公子会不会不高兴?” 萧青远却是道:“你大病未愈,不喜说话是正常的,景鸿他会理解的。” 云浮脸色不仅没有转好,反而心事重重。 希望何景鸿没有多想,早起回宣城。 *** 何景鸿平时都在宣城任职,两人平时都是书信往来的多,一年也就只见几次面,难得要在平虎城歇脚两天,萧青远亲自招待。 晚膳时,两人饮了不少酒,何景鸿酒量不好,很快便脸色通红。 “表叔,我酒量不佳,今日就到这儿吧。” 萧青远嗤笑道:“你小子,酒量总不见长。”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青云进来回报,看见何景鸿在场,也没有避讳,直言:“将军,云琼国的使者来了,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他们安顿在福来客栈。还有,北疆国的人也到了,在门外求见将军。” 萧青远面色无波,把酒杯放下,道:“知道了,我先换身衣服,再去见客人,你先出去招呼他们。” 青云点头称是。 何景鸿望着青云离开的背影,肃起脸色:“表叔,云琼和北疆国的人怎么来了?” 萧青远起身,淡淡笑道:“不过是为了平虎城的守城权罢了,在我身边待这么久,你还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吗?我出去应付一下,你先吃着,若是累了,便回房歇息。” 萧青远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何景鸿招呼下人收拾桌子,起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有一婢女跟在身后问:“公子可是要回房歇息。” 何景鸿摆摆手:“我想在后院随便走走,你不必跟着。” “可是……” “我认得路,困了会自己回去歇着的。” 那婢女在萧府当差也有三个年头了,认得何景鸿,也知道他与萧青远的关系。 何景鸿都如此说了,她也没有跟着的道理,便福身退回去了。 何景鸿一个人在后院无聊地逛着,很快便走到了荷花池附近,看见了池子中央的那座屋子,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晚膳前的事情。 *** 同云扬用过晚膳后,青云过来转达话:“夫人,将军今夜要在福阁招待云琼、北疆两国使臣,要晚些才回来。将军说您不用等他了。” 云浮点头:“我知道了。” 姐弟两闲聊了一会,云浮就让云扬回去歇着了。 她近来睡得早,洗漱过后便歇下了。 睡了一小会,听到屋顶有阵细小的声音,便被吵醒了。 她最近睡眠浅,非常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到。那声音是人在屋顶上走动的声音,若不认真听,是不能察觉出来的。 她很快便联想到了青云的话,以为是刺客,瞬间就清醒了。 声音却突然停了。 她停了一会,发现真的安静了,疑惑地起身。屋里的灯没有熄灭,她轻声往门口的方向走,抬头往屋顶看。 屋顶的几块瓦片被人掀开,露出一个大口子,上面趴着一张人脸,正屏吸看着她。 双目交错的那一刹那,两个人都愣住了。 屋子里的那张面孔是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何景鸿错愕不已,身上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酒顿时全都散了。 云浮没想到会是他,愣了许久,也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何景鸿很快便反应过来,几乎是惊呼道:“嫂……嫂子?” 第39章 局势紧张 他这么一叫,云浮吓得浑身一颤。 她也反应过来了,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情绪。 这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了许多想法。 但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说话,至少现在得装作不认识何景鸿。 在心里斟酌了一番,她抬头看向门外,惊慌失措地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护卫们手脚极快,云浮话音一落便推门而入,护在她周围。 “保护夫人的安全!” “夫人,刺客在哪儿?” 云浮低着头,手指向屋顶:“在上面。” 护卫们顺着她的指示一看,便看到了趴在屋顶上偷看的何景鸿,皆是一愣。 “何…何公子?” 护卫们都不淡定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看花眼了吗? 被发现了,此时离开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令人猜疑。 何景鸿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跳到地上。 他屏了屏心神,缓缓走进屋里,眼睛定在云浮身上不放。 这注视的目光太过大胆和放肆,那些护卫看着都忍不住皱了眉。 “何公子怎么会出现在夫人的屋顶上?” 说完,又转头同云浮解释道:“夫人,面前这位,便是何家二公子,宣城的守城副将,与将军是表亲关系。” 闻音,何景鸿方反应过来自己越矩了,移开目光,面色平静地冲云浮拱了拱手:“屋里站着的可是婶婶?” 云浮这一会已经平静下来了,稳了稳心神,落落大方地冲何景鸿一笑:“原来是何表侄,大晚上的来我屋顶,可是看见了刺客路过?” 何景鸿嘴角抽了抽。 这表侄的称呼,怎么听着怎么怪异。 他偷偷抬头望了望云浮,云浮面色平静,含笑看他,何景鸿再次惊讶。 这张脸,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为何给他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他回到安阳镇的时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了,所有人都说,她确实是被浸猪笼了,在河里泡了几天,被人捞上来的时候,全身浮肿,比平时大了几倍,身上的肉一碰就掉。 林氏可能会说话,可其他村民不可能全部维护林氏,圆这个谎。 她应该真的是死的了。 面前的这个,是跟她长着同样的脸的人,还是死里逃生的她。 何景鸿更愿意相信后者。 护卫语气已有了些许不悦:“何公子,夫人身子不好,不能受惊,公子若是喝醉了,还请早些回房休息。” 护卫已经给了何景鸿一个台阶下,何景鸿也知道,自己此举的确是唐突了。 他今晚酒意上头,突然想看一看表婶长什么样子,鬼使神差地就过来了。 就想看一看,表婶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得到表叔的喜欢的。 何景鸿现在的心很乱,有许多话想问,却不知道如何问出口,呆呆地看着云浮,眼睛动都没动一下。 云浮想着,她若是再不说话,何景鸿夜闯她的寝屋这件事,可能就要成为萧何两家的一件丑闻了,云浮想了想,蹙眉:“表侄,刚刚我的确看见有刺客路过窗外,差点就伤了我,幸好你及时赶来相救,我不胜感激。如今人想必已走远,追是追不上了,没别的事,你先回屋歇着吧。” 何景鸿晃了晃神,片刻后,终于道:“景鸿打搅了,请婶婶恕罪。” 那些护卫跟在萧青远身边多年,十分精明,对何景鸿偷窥的事情心知肚明,却也不打算揭穿。 他们了解何景鸿的为人,知道他不是无礼的登徒浪子,今夜前来,怕是出于好奇。 不过这事,说出去对夫人的名声终是不好,于是道:“何公子,府中近来刺客频繁出没,不太安全,我们送您回屋。” 何景鸿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浮一眼,满怀疑惑地退下了。 等何景鸿走远了,云浮骤然感到头晕目眩,身子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 *** 云浮又病了一场。 她清醒间隔的时辰越来越少。 等痊愈的时候,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而城中的局势,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 她没有出过府,连府里的地方都没有走完一遍。 但是她能感觉到,城中有大事发生。 一是萧府的防卫突然增强,添了几十个护卫,二是萧青远不让她出门,只能在寝屋附近走动。 她问其他人的时候,大家就像早就谋划好了一样,全都闭口不言。 在她的一再追问下,云扬终于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原来萧青远在一个月前北疆使者来的时候,就将守城权交了出去,因为没有遵守约定,云琼国和西狄派兵讨伐。 可是那些将士还没到,北疆派来的新城主就被刺杀身亡了,而出手之人,不是萧青远,而是城中百姓。 不止一个,是全部人。 大家共同杀死了新的城主。 后来的半个月里,北疆又派了三个人过来,下场和第一个人一样。 北疆皇帝震怒,想要拿萧青远问罪,派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全都被城里的百姓杀掉了。 百姓们的反对意见很大,除了萧青远,不认任何人。 北疆皇帝这才发现,那些百姓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他们只听命于萧青远一人,且众志成城。北疆皇帝实在是拿萧青远束手无策,只能停止派人前来。 云琼和西狄两国也发现,城中百姓对萧青远唯命是从,用蛮力无法掌控,于是停止了派兵。 不过事情并没有转机。 原先三国都拿不下平虎城,心照不宣地不争不抢,让萧青远自由掌管城中事务,不派人插手。 可是这次的事情给了一个契机,北疆先动手,其他两国就虎视眈眈,又忍不住动手了。 而突破口,说到底还是在萧青远的身上。 于是所有人都想杀掉萧青远。 因为这个原因,最近城中戒备森严,局势紧张,一触即发。 云浮已经五天没见过萧青远一面了,一想到他,就有些担忧:“阿扬,将军他现在在何处?” 云扬回道:“将军在城外与那些使者周旋和议,我也是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云扬心里很慌,越发担忧起萧青远的处境来。 “阿扬,你有没有法子帮我打听到萧将军的状况?” “阿姐不用担忧。”云扬安抚道,“将军他聪明绝顶,自有法子应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话虽如此,云浮还是不□□心。 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觉得有事要发生。 “对了,何公子呢,他回宣城了吗?”云浮突然想起,她已经一个月没看见何景鸿了,自那日匆匆一见,便没了何景鸿的消息。 “何二公子?”云扬愣了愣,没想到她会问起何景鸿,好一会,终于想起了一个月前那场闹剧,恍然道,“阿姐可是还在气那日的事情?我与何公子接触过,他为人正直,是个谦谦君子,偷看阿姐一事乃误会一场。” 云浮淡笑道:“我并没有计较那日的事情,只是总听将军说,这些年何二公子在暗中协助他处理城中事务,为将军省了不少心,如果他在将军身边,将军的处境或许会好许多。” “那阿姐大可放心,何二公子这个月以来一直在平虎城,并未前往宣城。” 这一会儿,安兰从厨房回来了。 “夫人,何公子在外头求见,说是有关将军的事情要向您回报。” “将军?”云浮偏头看了眼身侧的云扬,心想,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她和何景鸿,也是时候该见一面了。 如此想着,她点头同意:“让何二公子进来吧。” 安兰出门回话,何景鸿进到屋里,一改上次见到她时惊讶的情态,恭恭敬敬拱手行礼:“景鸿见过婶婶。” “不用客气,坐吧。” 说着,云浮给安兰使了个眼色,云浮会意,从旁边拿了个椅子,放在何景鸿身旁。 何景鸿落座。 “婶婶今日身子可好些了。”何景鸿的声音很客气,没有听出什么情绪。 “多谢表侄关心,我已经痊愈了。”云浮亦是淡淡回话。 两人客套了几句,何景鸿终于直入正题:“婶婶,表叔有重要的几句话让我带给您。”说着话的功夫,何景鸿看了看云扬,欲言又止。 他神情严肃,不似在说谎。 云浮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开口支走云扬和安兰。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景鸿就这样一直看着她,非常大胆,眼睛转都不转一下。 “你有什么话,便问吧。”云浮苍白的脸上全是平静,“我都愿意告诉你。” 何景鸿纠结良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嫂子?” 云浮拿起旁边的暖炉,放在腿上,这才缓缓回他:“景鸿,你愿意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听见这话,何景鸿突然懵了一下,半响后,鼻子发酸,跪在云浮跟前:“嫂子……” 云浮眼睛也酸酸的,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嫂子这个称呼了,心里很难受,面上却故作镇定道,“别动不动就跪下,起来说话吧。” “嫂子……”何景鸿又唤了一声,声音已有些沙哑,“我听他们说,你已经被……” 话说到一半,何景鸿便泪盈满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我没有死,机缘巧合之下,代替梓柠嫁到了萧家。”云浮闭上眼,不忍去回想那段不堪的往事,默声了好一会,语气骤然变得格外坚决,“以后,别再叫我嫂子了。我和何家,早已恩断义绝,没有任何关系。” 第40章 我的阿浮姑娘 何景鸿仍然跪着,不愿意起身。 他直起身子,重重地朝云浮磕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并一字一句道:“景鸿替何家向嫂子谢罪。” 云浮睁开眼,突然就笑了:“你有何错?为何要替他们道歉?错的,是何家,是林氏,不是你。” 何景鸿抬起眼帘,满眼泪花,哽咽得不成声:“嫂子,景鸿真的以为……以为你被逼死了。” 何景鸿像个孩子,终是忍不住那满眼泪水,委屈地哭出声来。 “嫂子……” 云浮鼻头一酸:“我福大命大,活过来了,你不必自责。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她恩怨分明,从来都没把何景鸿和何家看成一体。 对不起她的,是林氏,是她那没进门就死了的丈夫,何景匀。 何景鸿泣不成声:“嫂子……” 一声高过一声。 云浮听得心里一动,却也没忘记外头还有人在,生怕他们的异常让躲在暗处的护卫发现了,赶紧把暖炉放下,走到何景鸿面前,给他递上手帕:“别哭了,擦擦眼泪。” 何景鸿还在哭。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了。 上一次哭,是第一次被何府下人欺负的时候,当时是云浮把人呵斥走,并告诉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坚强,宁流血也不流泪。 从那以后到现在,他再也没哭过一次。 云浮实在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出声吓唬:“你可知,你这么一哭,很容易让外面的护卫怀疑,不仅没有帮到我,反而把我往火坑里堆了。萧将军他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要是不小心泄露出去,我就完了。” 话一出口,何景鸿便止声了。 他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眼睛:“嫂子能否跟我说说,您到底是怎么嫁到何家的?” 云浮立即纠正他:“你该叫我婶婶,出了这个门以后,千万别再叫错了。” 何景鸿叫了几年叫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口,叫婶婶的时候,叫得非常别扭。 “起来说话。”云浮说完,便返回原来的椅子上端坐着了。 何景鸿缓缓起身,坐回椅子上。 这一会功夫,何景鸿内心平静了不少,道:“让婶婶见笑了。” 云浮正襟危坐,正色同他道:“你方才问我,能否把我嫁入萧家的缘由告诉你,那你可否能答应我,永远替我死守这个秘密。” 何景鸿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景鸿可以发誓,永远都不会把婶婶的身份告诉别人。” 听到他信誓旦旦的保证,云浮总算放宽心,把事情同他娓娓道来。 云浮说得云淡风轻,何景鸿越听脸色越差,最后怒吼出声,用力拍了椅子:“混账的玩意,她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婶婶。” 云浮回以淡淡一笑:“林氏作恶多端,迟早会遭报应的。” 何景鸿心里气不过,握紧拳头,又捶了十几下椅子,椅子裂开一个缝隙。 他几乎是失去了理智,暴怒道:“这个贱妇!” 何景鸿是第一个见识过林氏手段的人,虽然早就猜到林氏没少折磨云浮,可亲口听到云浮说出来,才知道林氏远比自己想的恶毒得多,神情激愤。 “早知道我……” 早知道他就不那么轻易放过她。 云浮心里也恼,只要一想到林氏,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可是比起何景鸿,她平静许多。 与林氏的恩怨,就像夹在云浮喉咙里的一只苍蝇,让她反胃又恶心。但现在她喉咙痒,需要苍蝇咬咽喉止痒,暂时还不能吐出来。 她并不想说太多关于何家的事情,便转移了话题。 “不说这事了,刚刚你进来时不是说,将军让你带话给我吗?将军都说了什么。” 跟云浮相认太激动,何景鸿险些都忘了正事。 “表叔说,让我先护送婶婶离开。” “去哪儿?”云浮诧异道,“将军他现在很危险吗?” 何景鸿郑重道:“表叔的处境,比婶婶想的还要危险许多,生死就在他的一念之间。他现在最挂念的,就是婶婶的安危,只有婶婶安全离开了,他才能放心与那些使臣周旋。婶婶要去的地方,便是金陵萧府。” 何景鸿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短短几个月,云浮已从嫂子变为表婶。 虽说是借着他人的名义与萧青远成亲,可萧青远却是动了心的。这门亲事,怕是要永远将错就错了。 只是一想到云浮好不容易摆脱了何家,却又陷入了萧家这个狼潭虎穴,尤其云浮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何景鸿就有些意难平。 他几度欲言又止,还是禁不住内心的好奇,亦或是,为了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他永远死心的答案。于是他问了:“婶婶,可心悦于表叔?” 听罢,云浮愣了愣,随后耳根子都红了。 她无法否认,在经历了中毒一事后,她喜欢上了萧青远。 以前未出嫁的时候,她希望嫁的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以保护她。还要像阿爹对待阿娘一样,温柔,为了她愿意付出一切。 萧青远恰恰就是这种人。 虽说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可为了她能做到这个地步,她又如何能不动心呢。 说到底,她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罢了,希望嫁得如意郎君,被自己的丈夫爱着,护着。 云浮那一抹娇羞的神色逃不过何景鸿的眼睛,何景鸿看着,心里突然抽疼了一下,他也不知道此时该替自己难过还是高兴。 他和何家,都欠了云浮太多,这笔债,就算死了都还不清。 如今她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又爱她的男人,他打心底里替她欢喜。 可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个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见何景鸿发呆,云浮道:“景鸿,将军他待我是极好的。在事情没有揭发之前,我想与他好好过日子。” 云浮的话,如刀一般,割碎了何景鸿心里的最后一丝期待。 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缓过神,道:“婶婶今夜收拾一下,我们明日午时就出发,景鸿一定会把你平安送回金陵了。” 保护她的安危,大概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一件事了。 从今往后,站在她身边的,将会那个智勇双全的天下第一将,他的表叔——何景鸿。 何景鸿又细细同云浮说了一遍萧青远与他的计划,看见时辰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表叔说,他今晚会回来见婶婶一面,请婶婶务必等着他。景鸿该回去跟表叔复命了,还请婶婶保重身体。” *** 云浮心心念念着何景鸿离开的那番话,夜深了也没歇下,坐在屋子里等萧青远。 安兰最后一次催她歇息的时候,云浮问她:“安兰,若是我现在告诉将军我的真实身份,能为平虎城的情势赢得一分转机吗?” 听到此话,安兰却丝毫不诧异,看着她,犹豫着道:“夫人,您有没有想过,或许将军他,早就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了,因为顾虑您的感受,才没有揭穿。” 云浮心细如发,从安兰的话中捕捉到了不少信息,心里有个念头冒出来,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安兰,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夫人,其实……”安兰话正说着,有扇窗户突然打开,灌进一股冷风,紧接着,有个人跳了进来。 安兰吓了一跳,警惕地看向来人:“谁?”看清对方的脸后,又迅速改口道,“将军,您回来了。” 萧青远面色淡淡的:“出去吧。” 云浮迅速起身,看着萧青远,见他面容憔悴,心里一阵酸楚。 “相公……” 萧青远大步走过来,认真地看了她好一会,手缓缓抚上她的脸,沙哑道:“你又瘦了。” 云浮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的接触,并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敛了敛心神,看向萧青远,认真道:“相公,我有事要跟你说。” 萧青远不知道云浮突然变得这么冷淡,疑惑的同时,仍耐心同她温和道:“你说。” 云浮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艰难地道:“相公,其实我不是李梓柠,我的真名叫云浮。曾嫁给你早亡的大表侄,何景均。” 这话说出来,她不仅没有感觉轻松,心情反而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青远的神色变化。 出乎意料的是,萧青远面色平静,并不惊讶于她的话。 云浮心里没有主意,紧张道:“相公。” 萧青远冲她笑了笑:“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在云浮诧异的注视下,萧青远又道:“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晚上,我就知道你是阿浮姑娘。原本还想着挑个时机跟你坦白这件事,没想到你先说了。” 云浮愣了愣,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整个安阳镇,只有云家的阿浮姑娘长的副耳。”云浮听到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副耳,萧青远把随身携带的那块月牙玉佩拿出来,又笑着说了句,“我还知道夫人救过我的命。” 云浮没想到是副耳出卖了自己,看着笑意盈盈的萧青远,她才惊觉,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不是萧青远,而是她。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已经暴露了。 而萧青远明知真相,却一直没有揭发她,而是默默陪她演完了这场戏。 “这么说……相公其实一直都是知道的……” 萧青远大方承认:“是。” 接着又不害臊地说了句:“若不是早知道你是我的阿浮姑娘,萧家少夫人这位置,你是坐不了的。因为我萧青远至始至终心悦的,只有那个叫云浮的女子。” 第41章 坦诚 云浮怔住,刹那间,有什么东西从心里一闪而过,紧张的心情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意。 他一直都知道的,所以他喜欢的,始终是那个不完美的自己,而不是假的李梓柠。 可是同时,云浮却又不安了起来。 她原本想着,跟萧青远坦诚这件事后,他会顾虑夹在两人之间的那层伦理关系,休了她。 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那说不说出真相,他都会护着他,不会有任何改变。 云浮晃神间,萧青远注视着她,一字一句郑重道:“夫人,我心悦你。不管你曾经有没有嫁为人妇,过去经历了什么事情,我都不在乎。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下月十六,正好是母亲的大寿,我已给父亲写了信,告知他平虎城的情形,你明日便启程回去,借着回去参加大寿的名义,暂时躲在金陵。等平虎城重新安定下来了,我再把你接回来。” “可是……” “这事你必须听我的!”萧青远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萧青远是偷偷回府的,云浮能猜到,他在外边举步维艰的处境,语气顿时就软了。 “相公什么时侯出城?” “明早天亮之前。” “我们先歇着吧,有什么话一会说。”云浮走到他跟前,帮他脱衣裳,靠得近了,才发现他脸上有好几条疤痕,是最近伤到的,现在伤痕已经变浅了许多。 云浮抬手,心疼地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愧疚道:“相公,其实你不必为我这么做的。如果当初相公不是为了救我的命,或许就不会落到今日这个田地了。” 她的命并没有这么值钱。 “说什么傻话呢?”萧青远轻笑道,“战乱从来都不是女人引起的,红颜祸水这种话,一直都是无用之人用来掩饰无能的借口。阿浮,就算没有你,云琼、北疆、西狄三国迟早都会找个理由收走平虎城。他们如今这么做,我反倒是乐见其成的。” “正面出击的狼有时候危险度比躲在暗处的羊羔还要低。我怕的,从来就不是三面夹击,而是他们忍着不出手,躲在暗处偷袭。当年他们拿不走平虎城,现在依旧还是如此。” 萧青远说起这事时,身上有股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气势。 从云浮认识他开始,他好像就是这样一种人,多大的困难摆在他眼前,他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什么都能摆平。 只不过是需要点时间。 云浮看他自信满满,好奇道:“相公是不是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萧青远搂着她的肩膀往床上走,“我准备跟他们好好玩一玩。你是我唯一的软肋,待在我身边,我难免会有顾忌,只能委屈你先回一趟金陵了。” 云浮不懂打仗,但能明白萧青远的雄心壮志,他想要的,好像远不是平虎城这一小座城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能过问的。 她要做的,就是不拖累他。 云浮柔声道:“相公,我离开后,你务必要小心。” 萧青远向她保证:“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去见你的。” 云浮截口:“相公别说这种丧气话,你这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难得听到心爱的女人夸奖自己,萧青远心情大悦,一扫这几日被打压的阴霾。 他俯身凑进云浮身边,低声笑道:“其实我床上功夫也不差。” 云浮听得满脸羞红,抬手捶了他的胸膛好几下。 她的手劲就跟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敲在萧青远心上,敲得萧青远血脉喷张。 夫妻俩敞开心扉,坦诚相对,那什么生活变得更加和谐了,这一夜自是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 云浮醒来的时候,萧青远早就走了,屋里冷清清的,只有自己一个。 她虽然有些难过,却没有忘记萧青远的嘱咐,撑着散架的身子,把安兰叫进屋。 她来的时候没什么行李,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从简出行,只带了几件衣裳。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乔装打扮成过路的商客,在萧青远的接应下,成功出城,往金陵方向出发。 何景鸿与青云护送她出去。 她原想让云扬跟自己回去避难,但云扬想留在平虎城帮助萧青远,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云浮便由着他去了。 一路上,何景鸿非常照顾她,虽然遇到了几波刺客,但都有惊无险,第七天晚上,终于回到了金陵镇。 萧夫人知道她要回来,早就在家里等候多时了,一见到人,便嘘寒问暖的:“怎么样,在平虎城待得还顺心吗?远儿他现在怎么样了。” 云浮笑着安抚:“婆婆放心,相公他没事的。”叫萧夫人婆婆比以前顺口了不少。 萧夫人哪能不担心,整个人都忧心忡忡的:“你们在平虎城的事我都听说了,希望这一劫,远儿能顺利挺过去。” 萧县令是最看得开的人:“那小子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我们只要不给他使绊子,他就没事的。” 寒暄了一会,云浮同萧县令夫妇用过晚膳,便回自己的寝屋了。 *** 萧夫人最近突然信佛了。 每天都到祠堂里拜祖宗,烧香念佛,为萧青远祈求平安。 萧青远不忙的时候,会写信给云浮,告诉云浮他的情况。 刚回金陵的时候,云浮每天都能收到他的信,但是半个月过去后,隔几天才能收到一封。 有关萧青远的消息越来越少,而且在后面的信中,萧青远问的都是云浮的身体状况,并没有谈到自己的,偶尔会说起一两件好事。 云浮知道他报喜不报忧,跟萧夫人一样,每天都担忧着萧青远的安危。 一晃一个月过去,春天来了,天气转暖,云浮和萧夫人的身子都好了许多,但是面容都越发憔悴。 直到某一日,云浮刚落座准备用膳,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反胃吐了。 萧夫人瞬间就看出异常,把大夫请来。 那大夫看了,报喜道:“恭喜萧夫人,恭喜少夫人,少夫人这是有身孕了,刚足月不久。” 这好消息可把萧夫人给高兴坏了。 “祖宗保佑我萧家,远儿有后了。阿浮,你真是萧家的大恩人。” 萧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当下就招呼着越嬷嬷,跑到县衙里告诉萧县令这个消息。 云浮震惊过后,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惊喜。 她跟那大夫再三确认,听到大夫说确实是有了,没有误诊,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敢置信。 送走了大夫,她在屋里待着,喃喃道:“我竟然有了。” 安兰笑着祝贺:“恭喜少夫人,我们萧家,很快就要添一个小公子或小小姐了。” 云浮现在非常信任安兰,自回来的路上遇到刺客,安兰舍身救她一命,为她挡了一刀以后,两个人就冰释前嫌了。 并且安兰还告诉她,在她嫁入萧家没多久的时候,萧青远就威胁安兰,在她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的身份前,替她保守秘密。 因此安兰陪她去平虎城,并不是为了监视她,而是要保护她。 安兰对萧家,确实是忠心耿耿的。 回到金陵后,云浮放心把身边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她处置。 云浮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件事分享给萧青远,吩咐道:“安兰,帮我研磨,我要写一封信,告诉相公这件事。” 安兰高兴地应声去了。 云浮摸着肚子,想象着里面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再过不久她就要当母亲了,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等安兰准备好了笔墨,她突然又犹豫了。 如今平虎城战事紧张,她要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萧青远,难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如今平虎城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萧青远的任何举动都会影响到全局。 而且回到金陵这么多天,虽然没出什么事,但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奸细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寻找能威胁萧青远的筹码。 思前想后,云浮决定还是先把这事瞒下。 安兰还没从高兴中回过神来,见她坐着不动,面色忧愁,也跟着收了笑,不解道:“少夫人怎么了?” 云浮放下手中的笔,道:“这事还是先跟公公婆婆商量好了再做决定吧。” 公公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总是有点门路的,看事情比她清楚,让他来决定把不把这件事告诉相公是最稳妥的。 *** 萧县令听说自己要有孙子了,心里乐开了花,哪里还有心思处理衙门里的事务,急匆匆的就跟着萧夫人回来了。 云浮问了他们的意见。 萧县令认真思虑许久,道:“这是件好事,必须得告诉青远,说不定还能鼓舞他呢。” 萧县令都这么说了,云浮自然是听到,立即飞鸽传书给萧青远。 云浮有了身孕以后,萧县令对府中的防卫更加上心了,第二天就添了十个护卫,全都是保护云浮的。 很快,萧青远那边就有消息回来了。 他在信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之情,写了满满四页纸,并叮嘱云浮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云浮收到信的第五天,云扬就赶到了金陵。 他是受了萧青远的命令,回来保护云浮的。 姐弟再相见,云浮非常高兴,身子渐渐养好,面色也越发红润,吃的,都比平常多的些。 她肚子容易显怀,很快便隆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这本书可能没人会看到这儿吧。 还有一章我就要结尾了,以下是对这本亡夫的一些碎碎念。 这本书的设定是种田文,原本我是想把女主塑造成一个女红特别好,特别会管家经营生意的女子,靠着自己的才能慢慢发家致富。 写这本种田的时候,我发现晋江的古言文重生好像是主流?当时就想,我要另辟蹊径,写一个女主很惨,却又没有重生的故事,带着原来那些不好的往事,咬牙一步步走下去。 在最初的想法里,女主爹娘都没死,男二何景鸿和女主云浮的感情戏份很多,就是那种年轻时朦胧的爱,一直都被压抑着,两个人默默守护着对方。还有一个跟女主一起长大,对女主特别好的男三,是宣城的守城将军,帮助女主救出她爹娘。 女二李梓柠的故事也很长,跟女主有很多对手戏。 男女主在相爱这条路没有这么顺。 但是,数据太凉了,根本没人看,我没有勇气按照原来的计划,把它写到五十万字,又不想烂尾,只能匆匆完结,也算是对这个故事的一个交代。 写完这本,我暂时也不想再写古言了。 江湖很大,有缘再见。 第42章 完结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浮的肚子越来越大,有关平虎城的战事外面的人隐约能听到一点风声,但里面情况具体如何,无人知晓。 萧青远已有五天没有写信回来,云浮能打听到的越来越少。 很快,另一个不好的消息传遍金陵,百姓们议论纷纷。 原来,是安阳镇出了鼠疫,传染了人,短短五天,就死了几百个人。 而且鼠疫有向周边蔓延的趋势,紫河镇已经遭殃了。 有些人在往外跑避难,都是冲金陵这个方向来的。 金陵城里,人心惶惶。 很快就有百姓上报提议,暂时封闭金陵,防止鼠疫影响到金陵,并阻止外来人来金陵避难,影响金陵百姓的安危。 萧县令派人打听了情况,外面的情况比百姓们说的还要严重得多。 没过两天,果然有逃难的百姓跑到了金陵城外。 金陵城里的百姓抗议声很强烈,坚决反对接纳那些人。 萧县令问过城里的大夫,那些大夫查了几天,发现这是新的鼠疫,目前还没找到治疗的法子。 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萧县令决定听取百姓们的意见,暂时封住城门,不允许外面的人进来。 不过萧县令是个善人,体恤城外困难的百姓,命人连夜在城外搭建几十个小木屋,用来做那些人的容身之所,吃穿也免费供给他们,并派人到其他镇子把大夫们召来,帮忙医治。 出了鼠疫,萧夫人对云浮的安危更加上心和警觉,不让她出府。 云浮考虑到肚子孩子的安危,也不敢轻易走动,安安心心地待在府中养家。 两天后,其他镇子又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发生了猪瘟和鸭瘟。 云浮和萧青远的联系,就这样断了。 她只能听到金陵县范围内那些镇子的消息,知道鼠疫越来越严重,心中惴惴不安,十分担忧萧青远的状况。 云扬每天陪在她身边,陪她谈心。 五天后的一个黄昏,她在院子里散步,听见越嬷嬷在呵斥府中的一个小婢女,似乎还提到了林氏。 一说到林氏,云浮的心顿时就悬了起来,她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越嬷嬷和小婢女向她行了礼,这才犹豫着回道:“回少夫人,是何夫人来了。” “她现在在何处?” “何夫人在城外,嚷嚷着要见夫人。城外的守卫把她拦住了,她却不听劝,大闹了好几次。”越嬷嬷迟疑半响,犹豫着说,“听说还染上了鼠疫,奴婢不想让她进府,现在还没告诉夫人这件事。” 染上了鼠疫吗? 云浮听得心中一阵畅快。 想了想,她同越嬷嬷道:“这件事,暂时就不要告诉婆婆了。婆婆耳根子软,若是把人放进来,害了城中百姓,会令事态更加不妙。” 越嬷嬷想着也是这个理:“奴婢也是这么想着的,只是何夫人实在是太难缠,在城外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又是我们萧家的表亲,别人停了,难免会说我们萧家不近人情。现在这情况,我们也不好意思把人赶走。” 云浮垂眸,认真地想了下,道:“嬷嬷,这事先不要声张。婆婆年纪大了,无心应付这些琐事,就交由我来办吧。我想会会何夫人,麻烦嬷嬷帮我带路。” 越嬷嬷惊讶道:“少夫人要去见何夫人?” 云浮点了点头:“是。” “不可。”越嬷嬷想都没想,摇头拒绝,“少夫人您还怀着身孕,身子弱,那林氏染上鼠疫,不小心传染给您就麻烦了。” “这个嬷嬷大可放心。”云浮笑着道,“阿扬会医术,而且他身上有应付鼠疫的解药,我把他带在身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北疆人擅长用毒,医术也是一绝。云扬在童鬼派几年,确实学到了不少本领。 知道城外发生鼠疫的时候,他便研制出了解药。还把方子给了萧县令,让其他大夫配药。 越嬷嬷还是不同意:“少夫人,这事太危险了,恕老奴不能同意。” “难道嬷嬷就任由何夫人在城外毁坏我萧家的声誉吗?”云浮提高音量,面色肃穆,“公公接待那些逃亡百姓一事,已引得城中许多百姓不满。若何夫人说错了话,引发众怒,城里城外大乱,到时候毁的不仅是萧家的名声,还有公公的官途。” 云浮口口声音都是为了萧家着想。 越嬷嬷是个明事理的,一直让手下的婢女盯着林氏,听说林氏在城外破口大骂,又不想告诉萧夫人,正愁眉莫展呢,听到云浮如此说,心里有些动摇了。 “可是……” 云浮声音柔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嬷嬷,我这也是为了萧家着想,想为萧家做点有用的事。何夫人我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你放心,我会离她离得远远的,不会让她身上的病传染给我。我知道嬷嬷是为了我好,比起您,我更加在意腹中孩儿的安危。我保证,一切小心行事。” 云浮执意如此,越嬷嬷也没办法,默声良久,终是无奈点头。 云浮立即回房收拾。 她把云扬和安兰唤进屋里,跟他们嘱咐了需要注意的事情。 云扬和安兰都知道林氏跟她的宿怨,答应保护她的安危。 一切准备妥当,云浮就让一直盯着林氏的小婢女带着自己出城了。 林氏自视甚高,即便染了病,仗着自己是萧家的表亲,还是逼迫守卫们为她单独安排了一个小屋子,且距离其他人不近。 这反倒方便了云浮见她。 云浮在林子的一处地方等候,安兰跟那些守卫知会一声吼,守卫便把林氏带来了。 跟着林氏的,还有王婆子和王昌。 王昌是最先看到她的人,眼睛都直了,匆匆跑过来,嘴里高兴地喊道:“娘子,娘子……” 两个守卫把他拦住。 王昌着急地过来想与云浮见面,被护卫推了一把,跌倒在地,委屈得哇哇大哭。 王婆子一听到王昌这个异常的反应,眼神迅速就往云浮所在的方向瞟了过来。 一看到云浮,整个人如遭雷击,呆在原地,瞳孔都放大了好几倍。 她情不自禁地喊出声:“小贱人!” 安兰喝道:“大胆妇人,竟然敢辱骂少夫人,来人,掌嘴。” 那些护卫都带着面罩,又提前服用了解药,不怕这些染病的人,听到安兰的吩咐,往王婆子脸上呼了一巴掌。 趴的一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响亮。 王婆子嘴唇立刻见了血。 看见云浮的时候,林氏整个人吓得失神,在听到安兰喊出少夫人这个称呼后,顿时就沙眼了。 少夫人? 这个小贱人? 不可能。 林氏不愿意去相信耳朵听到的话,摇摇头,否定了心里的猜测。 她记得安兰是萧家的婢女,看着安兰问:“表姑呢?” 安兰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声道:“夫人年纪大了,不方便见客。何夫人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跟少夫人说。如今萧家后宅,是少夫人掌管。” 安兰感恩萧夫人的恩情,对萧家人非常忠心。自从萧夫人认可了云浮这个儿媳妇以后,她就把云浮当成萧家的一份子了,和云浮同仇敌忾。 看见林氏这张虚伪的脸,就感到恶心和排斥。 林氏还是不敢相信:“少……少夫人?” 云浮往前走两步,笑着看她:“何夫人,好久不见,不知您可还记得我?” 听到这话,林氏整个人都吓傻了。 真的是如假包换的那小贱人! 林氏虽然已经做好了云浮还没有死的心理准备,可是看见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还嫁入了萧家,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萧家少夫人……不……不是李梓柠吗?” 怎么转眼就换成那个小贱人了? 连萧家的婢女都唤她为少夫人,那就不可能是错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浮看着林氏惊恐失色的模样,心里非常痛快,冷笑道:“何夫人为何一见到我就如何紧张害怕?莫不是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林氏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见云浮眼里的嘲讽和阴霾之色,精神都快要崩溃了,伸手指着她,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是萧家少夫人?” 云浮面色不改,仍是含笑看她:“这一切还要感谢何夫人的。若不是何夫人,我也不会获得今日的殊荣。” 林氏快疯了。 自从亲手把云浮浸入河中,又见到了她那个假尸首的惨状后,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到云浮向她索命。 可她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云浮没有死。 她其实最怕的人,便是云浮。 因为云浮知道她的秘密,也被她算计过。 她们两个,是最大的仇人。 如今,云浮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跃枝头变凤凰。 她根本不是云浮的对手,只要云浮想对她出手,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我听说何夫人染上了鼠疫,您说,这是不是上天的报应?报复您做过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云浮冷着脸,阴森森地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活命?那你要不要猜一猜,我会不会救你?或者是,让你有机会见到婆婆求救。” 此时的云浮,仿佛刚从地狱上来索命的冤魂,林氏被她身上那股狠厉之色吓得几乎是魂飞魄散,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不能动弹。 云浮每往前一步,她就恐惧地往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云浮冷声道,“不过是想跟何夫人讨债罢了。怎么,何夫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吗?坏事做绝的时候,怎么不害怕,现在反倒怕了?” 顿了顿,云浮接着道:“这场鼠疫,已经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何夫人病入膏肓,若是重病身亡,应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吧?表亲而已,没人会在意的。” 林氏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她听出来了。 云浮这是想要她的命。 林氏脑子像炸开了一样,思绪混乱。 她从那些烦乱的思绪中,艰难地寻回了一丝理智。 “你……你就不怕表姑会知道吗?要是我告诉表姑,你不是真正的李梓柠。你觉得你在萧家还能活下去吗?” 虽然不知道云浮是用什么手段代替李梓柠嫁入萧家,还不被萧夫人发现的。 但林氏敢肯定,云浮在萧家一直用的是李梓柠的身份,没敢暴露自己,不然金陵早就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云浮听了,只觉得可笑。 死到临头了,林氏竟然还以为,自己可以抓住救命稻草。 “你觉得,我会让你见到婆婆吗?” 林氏看着她那张阴冷的脸,就知道她说的是真的,心里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王昌刚从地上爬起来,着急地冲云浮喊:“娘子,娘子,你不记得我了吗?” 王婆子看见情势不对,赶紧捂住王昌的嘴巴,防止他说错话。 王昌拿开他的手,一个劲地对云浮喊娘子。 云浮收了收心绪,冷漠地瞪了王昌一眼。 王昌被她的眼神吓得噤声。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云浮并不是自己的娘子,吓得大哭:“娘,她不是娘子,她不是我的娘子。” 王婆子惊慌失措地捂住他的嘴巴,呵斥了一句。 “闭嘴,你这个逆子。” *** 云浮回去的时候,发现府里的灯还亮着,而越嬷嬷,还在前院站着,好像是在等她。 云浮早就整理好情绪了,神色自若地笑道:“嬷嬷还没睡吗?” 越嬷嬷淡笑着回话:“少夫人,夫人想见您,劳烦少夫人到夫人房中走一趟。” 云浮下意识看向安兰,见安兰也是一脸不解,点了点头:“好。” 云扬担忧地唤了一句:“阿姐……” “阿扬,你先回房,我去见婆婆一面,没事的。” 云扬忧心忡忡地回屋了。 前往萧夫人房中的路上,云浮心里有些不安,面上看起来却没什么异样。 进了屋里,萧夫人屏退众人,只留下她一个。 屋里的氛围有些压抑,云浮打了声招呼,便乖巧地站着,坐等萧夫人开口。 萧夫人一点都没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刚刚,是去见林氏了?” 云浮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暗中派人在监视自己,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是。” 萧夫人突然叹了口气:“你的身世,一个多月前,远儿就告诉我了。” 云浮惊讶抬头。 萧夫人看着她,面色一如既往的慈祥:“林氏她以前确实是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情,今日这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你想做什么,便做吧,我不拦你。这些年她虽然与我萧家亲近,但却不是诚心的,当年萧家落难,就是她在背后插了一脚,害得我和老爷差点丧命。这些年我老了,看人难免会看走眼。以后府里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我就安安心心地在后宅享受日子。” 云浮更加震惊了。 她没想到,萧青远早就背着她把这件事告诉了萧夫人,更没想到,萧夫人根本就不在意她的过去。 听萧夫人的话,是真的认可了她。 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向来是不屑于惺惺作态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云浮心里一动:“婆婆……” 萧夫人笑了笑,温和道:“云浮,你的名字,应该是这个,对吧?等这次鼠疫过去,我就派人到紫河镇李家,跟他们解除婚约,让你名正言顺地入我萧家的族谱。” “婆婆。”云浮眼睛湿润,跪在地上,“对不起,我一直都欺骗了您和公公。” 萧夫人起身,把她扶起来:“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是梓柠自己有了心上人,不愿意嫁入萧家。你不得已被迫嫁进来,还受了委屈,说起来,还是萧家对不起你呢。如今你和青远互相爱慕,又为萧家留了后,我和老爷非常感激。” 萧夫人活了大半辈子,没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萧青远能够遇到喜欢的人,并愿意安定下来,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要儿媳妇品性不坏,她就能接受和包容对方的过去。 跟云浮相处了这么久,她早就摸出云浮的性子了,非常满意云浮。 “林氏作恶多端,你如果想报仇,就动手吧,我不会因为此事而对你有意见的。何况那林氏,已经不是何家人了。” 云浮顷刻间就从萧夫人的话里捋出了最重要的信息,诧异道:“林氏不是何家人了?” 萧青远拉着云浮在自己身旁坐下,同她道:“你有所不知,那林氏嫉妒成性,眼里容不得沙子,大概两个月前,她意图谋害景鸿,犯了何家家法,被休了。和何家,已经毫无关联。跟萧家,更加没有任何关系了。” 若不是那林氏脸皮厚,觉得自己有事没事到萧夫人跟前献殷勤,就算被赶出家门,从何家族谱中除名,萧夫人也会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救她一命,也不会在鼠疫发生后,死不要脸地跑到金陵城求救。 只是她没有算到的是,萧夫人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做的那些恶毒事,对她失望透顶,对她仅有的那点情分,早就一点都不剩了。 别说是施以援手了,连见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 可怜那林氏,还抱着一丝幻想,期望萧夫人救自己。 云浮怎么也没想到,林氏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看到林氏自作孽不可活,她心里的那口怨气,顿时就消了一半。 她不打算救林氏,也不打算让大夫给林氏治病。 她要看着林氏,一步步被折磨至死,就像当初,林氏折磨她的那样,一报还一报,才能消除她心头之恨。 跟云浮说了这么多,萧夫人有些疲惫了:“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云浮听出来,萧夫人今日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起身告别:“婆婆早点歇息。” 萧夫人闭上眼,一手半撑在桌子上,揉着眉心,没再说话,只是冲她摆了摆手。 *** 云浮是在两日后得到林氏的死讯的。 她原本还以为林氏能多撑一段时间,没想到林氏的身子早就坏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已经穷途末路。 云浮的命令一下,那些护卫和大夫都不搭理她,任由她怎么闹腾都不救。 就这样熬了两天,林氏实在是熬不下去,便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云浮的内心很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愧疚。 她对林氏的感情,早就在自己被浸猪笼的时候,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在接手萧家内宅的事务以后,她派安兰去查过,当年云家出事,全都是林氏搞的鬼。 何家嫉妒和惦记他们云家的财富,早就想寻找机会动手了。何里长曾在南晓镇的里正葛思手下当过差,后来知道葛义明跟云老爷是死了争执后死的,看到了机会,把葛义命的死归到云家身上,又暗中和葛正合谋,把云家的财产据为己有。 何家一箭双雕的计谋成功了,不仅把葛正哄得团团转,还得到了一笔巨大的财富,短短几年,成为安阳镇的新首富。 知道了真相,她对林氏只有恨。 大仇得报,云浮的心结终于放下了。 那曾经欺辱过她的王婆子也被断了一只手,念在王婆子虽然大恶不赦,但好歹留了她一条命的份上,她没有赶尽杀绝,而是把王婆子和王昌赶出金陵,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歇息了几天,云浮的日子又归于平静。 鼠疫已经渐渐被治好,萧夫人的大寿因为在特殊时期,并没有举办,一家人只是简单吃了顿晚膳,算做庆祝。 时隔多天,云浮终于又收到了萧青远的书信。 萧青远在信里说,再给他半年的时间,他就可以解决好平虎城的事务,回到金陵与他团聚。 云浮终于放心了,在家里安心养胎,等待萧青远回来。 半年后,云浮就快临盆了,肚子很大,走动都很困难,而萧青远终于如约归来。 回家的那天晚上,萧府早就熄灯了,只有云浮还没睡。 看见萧青远出现在屋里,云浮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定地望着,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萧青远就不见了。 萧青远也在看她,良久,才沙哑出声:“夫人,我回来了。” 云浮挺着个大肚子,仍是愣愣地看他,许久不见,他瘦了很多,胡渣都长了。 过了许久,云浮终于回过神来,喜极而泣,眼泪嘀嗒嘀嗒往地上掉。 她艰难地起身,哽咽道:“相公……” 萧青远大步朝她走过去,阻止她继续走动。 他站在她面前,两人的身子几乎贴在一起。他低头看她,并顺着她的脸,定在她圆滚滚的大肚子上,喉咙一热,又说了句:“夫人,我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以后,就不会再走了。 第43章 番外 云浮再次见到李梓柠的时候,已经是六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们是在平虎城遇到的。 自六年前那一战以后,平虎城的守城权不仅没交出去,反而还把宣城等周边三个小城一并归入平虎城,扩大了疆域。 不过宣城和其他两个小城,守城主将仍然是各自由云琼、北疆、西狄三国的将领担任。 当时宣城的守城主将任期刚满,调回皇城复命,何景鸿顺势成为宣城新的守城主将。 而新的副将,也派了过来,正是李梓柠的丈夫,温言,上任前到平虎城跟萧青远打声招呼。 温言带了妻女一同前往宣城。 时隔多年再度相见,云浮和李梓柠都有些唏嘘。 两人促膝长谈了一夜。 李梓柠向云浮表达了歉意,祈求她的原谅。 云浮不仅原谅了她,还打心底里由衷地感谢她。 因为这六年来,萧青远对她的心意始终没有变化,也没有纳妾,萧府只有她一个当家主母,她还生了一儿一女,过得很幸福。 今日得到的一切,可以说是误打误撞的。不过没有李梓柠的推波助澜,她就遇不到萧青远,嫁得一个相知相爱的如意郎君。 云浮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叫萧子君。云浮希望他以后像自己的阿爹一样,是个正人君子,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没想到他的性格也像萧青远,安安静静的,性子高冷,从小不喜与旁人接触,喜欢读书,也喜欢舞刀弄枪。 萧青远平时对萧子君很严苛,但是其实非常宠爱他,自萧子君三岁起,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他,亲自教导。 二女儿,叫萧长宁,是萧夫人亲自取的,希望她长命百岁,一世安宁。 萧长宁还有三个月就满两岁了,现在满地跑,会说简单的几十个字,很是活泼可爱。 萧家所有人都喜欢她,萧青远和萧子君两父子尤其宠爱她,每天萧子君早起都会带她一会,然后去做功课,读书习字,他聪慧过人,经常能下早课,一有空,就带着萧长宁满院子乱跑。 平虎城被治理得很好,萧青远的日子过得越来越悠闲,没事就带着云浮出去云游。 至于云浮自个,在平虎城开了一家大绣坊,她在做生意上,遗传了云老爷,很有头脑,绣坊被她经营得很快。不过两年,就在在地开了五家分行,赚了不少银子。 李梓柠从云浮的话中听出来,云浮现在过得很好,便放心了。 六年前温言敲晕云浮,并带着她逃跑后,她一直担忧云浮的安危,而且心里一直愧疚着,总想着要亲自登门道歉,可是她不敢。 其实她在金陵县远远见过云浮一面,但是她不敢与她相见,便远远地躲开了。 那一面以后,萧家便到李家退亲。 李家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认理亏,名义上把云浮认为义女,对外宣称是云浮嫁入的萧家。 而萧家得到了云浮这个好媳妇,也没有为难李家,帮他们隐瞒了李梓柠的事情,掩盖了这件丑事。 李梓柠听说了这些事,仍然不敢回家认罪。 直到温言上京赶考,考上了进士,被封了官职,并没有忘记约定,荣归故里后上李家求亲,她才回了紫河镇。 李梓柠对李家并没有什么感情,在温言求亲前,两人就有了夫妻之实,私底下对着天地拜过一次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温言去哪儿她就跟着去哪儿。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紫河镇。 原本李家对李梓柠的做法是非常愤怒的,但温言都求了亲,并且被封了六品官,这官职可比李里长的大许多,也算是重新又攀上了一个好亲家,李家没有再反对的道理,而且当时的李梓柠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便只能应下了。 成亲后,温言被派到江南一带任职,李梓柠一路跟随他。 期间也吃了一些苦头,夫妻俩有过不少矛盾,但几年过来,就磨合了,感情越来越好,日子也是过得美美满满的。 她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有生儿子,前面两胎都是女儿,大的四岁半,小女儿两岁半。 而她在生二女儿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无法再生育了。 云浮想起第一次见到温言时,他那冲动鲁莽的模样,看着就不太靠谱,没想到人倒是一心一意的,功成名就了,也没有辜负李梓柠。 看见李梓柠为了生儿子的事情忧心,并了解到她的身子状况,从李梓柠的话中隐约听出来,她有帮温言纳妾的想法,云浮便问道:“是温公子想要儿子,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李梓柠无奈叹气:“是我的主意,相公他并不在乎男女,可是我总觉得对不住温家,对不起相公。” 云浮听着,也忍不住皱了眉头:“既然不是温公子的意思,你又何必自怨自艾。儿子女儿都一样,一切随缘就好。” 云浮从来就没想到,生男生女的问题,无论孩子是男是女,她都喜欢。不过上天到底是眷顾了她的,让她儿女双全。 “总是要有一个儿子的。”李梓柠坚持道,“温家的财产,需要儿子来继承。温家家族庞大,没有儿子,相公在温家就抬不起头。我已经不能生育了,等过段时间在宣城安定下来了,就帮相公物色几个小妾,继承温家香火。” 李梓柠在说这话的时候,面色颓然,想来她自己内心也是不愿意的,只是不得不这么做。 云浮原想劝慰几句,可转念想到这是李梓柠自己的家事,她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好评判,便没有说。 每个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她有一对儿女,不能理解李梓柠一心想要儿子的心理。她不能因为自己觉得这样是对的,就去说李梓柠是错的。 六年不见,两人到底是没过去那般亲密了。许多话,很难对对方说出口,聊得也不是很投机。 又聊了一会,云浮就不想聊下去了。刚好安兰进来禀报,说萧子君和李梓柠的大女儿因为抢东西,在前院打起来了,便跑过去看。 有安兰和其他护卫看着,两个孩子都没有伤着,只是互相推了对方一把,李梓柠的大女儿被气哭了。 李梓柠的大女儿脾气大,在地上撒泼打滚了好一会才起身。 李梓柠十分尴尬,哄好了大女儿,向云浮表达了歉意,便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 *** 何景鸿成亲很晚。 三十岁的时候,才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子,对方是北疆国一个部落首领的女儿,来游玩的时候,在宣城遇到的何景鸿。 那女子活泼热情,和云浮是完全相反的性子,先看上的何景鸿,主动示爱并大胆追求。 在她的锲而不舍下,何景鸿终于动了心,并不顾世俗的眼光,到北疆求亲。 听说他要成亲时,萧青远和云浮都很高兴。 他这些年和何家几乎断了联系,萧青远和云浮又是他的长辈,长叔如父。 于是他的婚礼,是云浮一手帮忙操办的。 成亲前,何景鸿跟云浮见了一面,放下了心结。 云浮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何景鸿成亲后,夫妻俩非常和睦相爱,很快就有了孩子。三年抱两,都是儿子。 夫妇俩经常到平虎城走动,何景鸿的两个孩子和萧子君、萧长宁玩得很好,两家的关系又近了不少。 *** 生了萧子君和萧长宁以后,云浮就不想再要孩子了,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萧青远心疼她,也不想再要了。 萧子君和萧长宁长得很快,萧子君几乎和萧青远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萧长宁小时候跟云浮也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两个孩子长得很快,在萧子君十岁的时候,萧青远就开始教他处理城中事务。 等萧子君十五岁的时候,就能独立做决定了,且每一件事都处理得很好。 平虎城的百姓,也很爱戴和满意这个未来的城主。 萧青远见萧子君有处理政务的才能,慢慢放手把城中事务交给他,带着云浮游山玩水,日子过得非常惬意。 至于云扬,在服用解药后,便和其他孩童一样,慢慢长高了。不过因为小时候受了损伤,个头还是比同龄人矮了一个头。 他一直待在萧青远身边做事,做萧青远的军事。 及冠那年,他便遇到了喜欢的女子,是城中一个护卫的女儿。 那女子品行优良,云浮很满意,知道云扬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可以成婚,便为他们主持了婚事。 可惜因为云扬小时候服用了太多毒药的缘故,身子受损,不能生育,一直没有孩子。因房事无碍,夫妻俩过得还是和和美美的,没有因为没有孩子而产生矛盾。 云扬原本想就这样算了,对萧子君和萧长宁视如己出,非常宠爱他们。后来无意中在城外的树林捡到了一个弃婴,是个女孩,夫妻俩觉得跟那孩子有缘,就把孩子留下了,尽心扶养。 有了孩子,家里越来越温馨,夫妻俩感情日渐深笃。 云扬自己也是个争气的,有才气,当上了平虎城的副城主,威望仅次于萧青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