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嫁给假纨绔 作者:闲中醉 本文文案: 苏缜缜随父进京,在赌坊对上了京城第一纨绔陆白羽。 从无败绩的她,被陆白羽杀得连输十局,她气得跺脚,一旁陆白羽却悠然摇着折扇,看着她笑。 狂妄至极,此人真是狂妄至极! 她为了赢,勤学苦练,甚至偷偷爬上对家墙头,要瞧瞧这纨绔在家究竟做什么,却见树下陆白羽心无旁骛,一手拿书,单手练骰子,甚是刻苦。 苏缜缜傻眼,现在当纨绔都得这么努力的吗? 陆白羽忽地眼眸一挑,手指一弹,苏缜缜从墙头跌落,气得大骂:“陆白羽,你个卑鄙小人——” 话未说完,落在一人怀里。 咳,骂早了。 后来阴差阳错,俩人被发现衣衫不整共处一室,然后稀里糊涂地成了亲。 对手成了夫君,别问,问就是开心。 洞房花烛夜,苏缜缜利落地脱了婚服,换上一身男装。 真正的纨绔,是不可能出现在洞房花烛夜的。 出门时,正撞到 陆·第一纨绔·白羽 掀起帘子进门,身上仍穿着大红喜服,苏缜缜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你给纨绔丢人了,你知道不?”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缜缜 ┃ 配角:陆白羽,周玦,林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真纨绔遇上假纨绔,真的卷不过 立意:爱情让人正向内卷 第1章 赌场对战 “这把我要是输了,随你处置!你要是输了,给我苏家当一个月的马夫!” 聚财赌坊里,厅里正中的长桌围满了人,桌子的一头,一个红衣女子杀红了眼,撸起袖子,露出半截小臂,单脚踩在桌上,手里捏着乌黑的骰盅,朝对面叫嚣着。 围观的人起了议论:“这女子也太疯癫了吧,敢让定国公给她当马夫?” “长公主就这么一个独苗子,年纪轻轻就袭了爵。这要是去给别人当马夫,还不得把长公主给气死。” 有人捻着须,分析起局势来:“国公爷赢了也就罢了,若是输了,这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我猜这次国公爷不会应她。” 周围人觉得分析的有理,转头看向了长桌另一头闲坐品茶的定国公陆白羽。 一身荼色暗纹织金长袍,长发拢在玉冠,放下玉杯,打开手里的折扇,轻摇了两下,唇角微挑:“可以。” 简单两个字,瞬间让场面炸开了锅,满屋看客哗然,大都怀疑今天陆白羽是赌昏头了,赌注明显不对等,竟还要应下。 陆白羽身旁的侍从也忍不住了,上前相劝:“爷,这不划算……” 陆白羽合起折扇,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示意他退下,转向对面笑道:“原来姑娘姓苏?” “费什么话!”苏缜缜摇了下骰盅,吼道,“来不来?” 连输了十盘的苏缜缜气恼的很,尤其是看到陆白羽这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她更加不爽。 陆白羽放下扇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在手边的骰盅上一搭:“来。” 苏缜缜抓起骰盅在空中上下翻飞,用尽毕生绝学,赌上她绫州赌神.的.名头,定要血洗今日的耻辱,只需胜不许败。 “啪!”骰盅重重地磕在桌上,落定。 苏缜缜挑衅地看向对面的陆白羽:“每次都是让我先摇,该不会有诈吧?” “怎会?”陆白羽正支着头看得饶有兴致,“只是看姑娘摇得精彩,不忍心错过。” 陆白羽越笑,她就越没有好脸色:“该你了。” 陆白羽也不急,拿起骰盅,拇指托底,食指压顶,手腕一翻,轻摇一下,再一翻,又一下。 气定神闲地摇着,似乎毫无章法,但却一下一下地摇了许久,才轻轻往桌上一放:“好了。” 赌坊老板适时地插了一句:“到这边来下注,买国公爷赢在这边,买沈姑娘赢的放左边,买定离手啊!” 众人一窝蜂地涌了过去,吵嚷着:“我买国公爷,连赢了十盘了,财神爷在他这边护着呢,这盘肯定赢!” 也有人喊:“都连赢十盘了,运数也差不多了,我买苏姑娘!” 有刚进赌坊们的赌客可这情形一时摸不清头绪,怎么今日都不赌了,聚到那长桌旁做什么。 新进的赌客搞不清楚状况,拉了个问道:“兄弟,里面有什么热闹?” “哎哟,你是刚来吧?我可在这一天了。” 那人聊起今天的事情来,眉飞色舞:“今日来了个活宝,那赌技一流,连赢了好几桌,最后跟国公爷杠上了。 这下可遇到对手了,开始俩人还有来有往,赢一局输一局的,输输赢赢地没挣到什么钱,两人的赌注却是越下越大,这会儿苏姑娘的运数不太行,连输了十盘了,家当全输光了,刚才把人都押上了。掌柜那边正下注呢,你买谁赢?” 新赌客总算搞清楚了状况,略一思量:“我押国公爷!” 买定离手,押陆白羽的那边银钱堆成了小山,押苏缜缜这边的就才将将铺了层底。 押少的先开,押多的后开,这是赌场不成文的规矩。苏缜缜扫了一眼桌上的押注情况,利落地打开了盖子,三个骰子,并排三个六,这是今天她摇出来最大的点了,也是三个骰子能摇出来最大的点了。 人群明显的一道吁声,押了陆白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苏缜缜眉梢带了喜色,扬脸道:“该你了。” 陆白羽面露憾色,手搭在盖子上:“姑娘果然厉害。” 众人盯着陆白羽的手指,眼都不敢眨一下,身家性命都系在上面,可不敢有什么差错。 一个小厮风风火火地从门口跑了进来,奋力拨开了人群,跑到苏缜缜身旁,急道:“姑娘,姑娘,不好了。” 苏缜缜盯着陆白羽的手指,没有回头。 小厮上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催道:“人来了,管家带人往这边来了,咱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缜缜一惊,小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酉时了。”小厮急得直挠头,“催您好几次了,您都不走,咱们都出来大半天了,老爷肯定发现了。” 苏缜缜原本只想出来玩一个时辰,未料不知不觉两三个时辰都过去了。 被逮到肯定又要受罚了,千万不能被逮到! 苏缜缜想溜,可眼前这一局还没完,想等他揭了盖,看了结果就走。 偏生这时候,陆白羽掀到一半的盖子,又给扣上了:“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苏缜缜急得跳脚:“关你屁事,快点开!” 陆白羽放开骰盅,慢条斯理地打开了折扇:“咱们今日赌了一下午了,也算是有缘,姑娘若遇到什么事情了,陆某能帮得上的,定然相帮。” 小厮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苏缜缜咬牙强撑:“赶紧把盖揭了,就算帮我了!” 陆白羽还是没有想要揭盖的意思,只是挑眉问道:“就这么简单?” “你——”苏缜缜气急,直接踩上桌子,迈过桌上的赌资,走到了对面。 俩人的距离骤然进了,陆白羽停下了摇扇的手,仰眸看着她发间步摇轻晃,耳垂微红,零碎的发丝扫在脸颊,细白的脖颈没入衣领。 陆白羽摩挲着扇柄,微微侧过脸去。 苏缜缜打开盖子,只见三个六点,整整齐齐竖着摞在一起。 苏缜缜错愕抬头,正对上陆白羽一双带笑的眸,恍然明了,今日八成是被算计了。 她摇五点,他便摇六点,她摇横排三个六,他便摇竖排三个六。 她把盖子一摔,站起了身,立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白羽。 门口忽然涌进来了七八个壮汉,只听一声令下:“进去找!” 苏缜缜气势登时没了大半,跳下桌子就要跑,却被陆白羽捉住了手腕:“想赖赌?” “赖什么赌?!都是三个六,这次是平手!” 陆白羽没有松手,眼光看向了她腰间坠着的一把小木剑,扁平形状,巴掌大小。 苏缜缜挣脱不开,急得脸颊绯红,正欲抬脚上踹,陆白羽却适时松开了她的手腕,顺手将她腰间的小木剑拽了下来。 苏缜缜劈掌打了过去:“小贼,还给我!” “呵,有两下子。”陆白羽侧身闪避开来,手指绕着坠木剑的细绳,背在身后。 苏缜缜还欲再抢,管家已经带人往这桌赶了过来,苏缜缜气恼不已,小木剑抢不回来,又不能与他继续缠斗,只能恶狠狠留下一句话:“给我等着!” 然后灰溜溜地带着小厮往后院跑去,穿过后院,从后院的小门跑出了赌坊,一路狂奔,跑向苏府。 到了苏府围墙外,小厮蹲下来,苏缜缜踩着他肩膀爬上墙头,翻进院内,小厮自装作无事从一旁角门入内。 今日苏家初到京城,全家上下都忙着卸货搬家,只有苏缜缜闲适,带着小厮林草若无其事地在墙边溜达,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她本只打算玩一个时辰就回,可没想到今日遇到对手了,根本停不下来,等反应过来大半天就过去了。 苏缜缜一边把袖子往下放,一边躲着人往自己院子里去,林草四下看着,没什么异常。 进了东院,苏缜缜松了口气:“总算是躲过了。” 林草守在门口,也长舒了口气:“总算是回来了,奴才都快被吓死了。”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 苏缜缜笑着推门,抬脚迈进了屋子,紧跟着脸色一变,扑通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爹……” 屋子里阵仗可不小,苏老爷苏居贤坐在上首,一旁并坐着一位穿着绯色华服的妇人,乃是夫人杜氏,两侧并列站着四个粗使婆子,都是随着进京的家仆。 本来人手就少,收拾屋子都不够,还专门调人在这里守着,看来这次老爹是下决心要抓她现行了。 丫鬟金子跑到苏缜缜身旁,跪在一处。 苏居贤看着跪在下面的苏缜缜,颇有些很铁不成钢的恼意,可还是强行把怒意压了下去,只是冷着声道:“方才你说你心里有数,你倒是说说,你心里有什么数?” 苏居贤年岁稍长,但浓眉星目,高鼻薄唇,眉宇间依稀流露着年轻时的焕采,年岁在他身上真是眷顾,没有无情地带走他全部的光彩,又给他平添了一份沉稳老练。 苏居贤面相和善,即使冷着声说话,也没多少震慑作用。 见老爹没发火,苏缜缜大着胆子道:“女儿心里有数,自然是指,女儿自知身为女子理当深居闺中,修身养性,侍奉父母,所以女儿决定进京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老老实实在家,哪都不去。” 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把苏居贤给气笑了,转向杜氏道:“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你的好女儿,道理什么都懂,做起来又是另一套路子!” 苏缜缜接道:“自小爹就教导我们,要知行合一,女儿铭记在心……” “得了吧!”苏居贤打断了她,“你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说吧,今天去哪野了?” 杜氏在一旁帮腔:“缜缜,你老实告诉你爹,你爹不罚你。” 苏缜缜面上诚恳,脑子可不闲着,一番盘算后,道:“爹,我中午那会帮着收拾来着,后来实在太累了,就在后院那间杂屋里睡着了,许是累极了,就一觉睡到了方才。” 听着女儿满口的胡言乱语,苏居贤肚子里的火压不住,一掌拍在了桌上:“够了!你就是在那杂物间里,睡了这一头的汗?!” 不待女儿分辩,苏居贤下令:“把这屋锁了!谁也不许放她出去,给我好好守着,她若是不见了,你们一人四十大板!” 苏居贤起身往外走:“晚上不许她吃饭!” 杜氏追了上去,手指虚空地点了点女儿,一阵叹息:“你呀!” 婆子们跟着走了出去,利索地锁上了门。 金子在地上趴着,呜咽着哭出了声。 苏缜缜起身,去拉金子:“哭什么,一会儿没饭吃了,留点力气吧。” 金子还是止不住泪:“老爷刚才太吓人了,这次怕是来真的了,小姐,咱以后就改了吧!” 苏缜缜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刚跑了一路,口干舌燥,连喝了两杯水,才道:“让我以后像苏幕影那兔崽子一样,天天待在屋里不出门?那不给我憋死了!” 金子很容易就被带了过去,思索着点头:“那倒也是,那就给小姐憋死了。” “坐。”苏缜缜给她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我知道爹娘在愁什么,无非是怕我嫁不出去。” “可不是,小姐你也得为自己想想,你今年都十八了,再嫁不出去年纪都大了,谁还要啊。” 苏缜缜又倒了杯茶,杯子停在唇边,笑道:“我为什么要成亲?” “女孩子哪有不成亲的?” 苏缜缜放下杯子,把金子拉到跟前:“我来问你,男子长大成人后,文能定乾坤,武能安天下,广阔天地,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而女子,除了相夫教子,还能做什么?” 金子想不明白,什么乾坤,什么天下,那都是男子做的事情,女子不就是应该相夫教子吗? 苏缜缜看她懵懂,不再为难她,兀自倒了一满杯茶,一饮而尽,念道:“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金子咕哝着:“怎么喝茶还喝出酒味了……” 夜色降临,当空一轮圆月,四周无星辰。 长公主府内,昏黄灯下,陆白羽双手呈上了一把小木剑,木剑上还系着一根褐色细绳。 长公主看了那木剑一眼,陡然一惊,拿起木剑在灯下细细端详,上面刀削的纹路还能辨别。 “这木剑……” “像不像出自爹之手?”陆白羽接道。 长公主命人将衣柜上的木箱取下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摆在了桌上。 打开木箱,里面尽是一些木制的小玩意儿,有木雕的大环刀、长缨枪,各种各样的兵器都有,木剑长短不一也有十多把。 “这些都是你小时候,你父亲给你做的小玩意儿。” 陆白羽从里面找出来一把大小相似的木剑,与他拿来的那把比较起来,形状大小,甚至纹路的深浅,几乎都一样。 即使没有完全的肯定,陆白羽也已经断定,这把系在苏姑娘腰间的木剑,出自父亲之手。 “佩戴木剑的人,孩儿查了,以前从未到过京城,是今日才随父进京,从绫州到了京城。” 长公主皱眉:“绫州?” “对,绫州。您是不是也奇怪,父亲从未驻守过绫州,怎会给在绫州留下一把木剑?” 陆白羽看着母亲的眼睛,语气坚定:“母亲,我想去查。” 长公主抬眸扫了过来,冷声道:“你想违背你父亲遗愿?” “孩儿总觉得,父亲最后那几年,总有许多话想说,但没有说出来。” 想起亡夫,长公主一声长叹:“他既不想说,你又何必要去深究。” 陆白羽看着熏炉里白烟绵绵而上,手指一拨便断开了去:“母亲可知,这些年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长公主倚在榻上,扶向额头,合目不语,良久,无力摆手道:“乏了,你去吧。” 陆白羽取回桌上的木剑,无声行礼,退了出去。 窗外的月亮悬在当空。 苏缜缜与金子倚在床边,巴巴地看着天上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圆圆的,像个烧饼。 “金子,你说月亮好不好吃?” 金子痴痴地望着,说话都没力气了:“指定好吃,就是吃不到。” 门外一阵轻轻响动,苏缜缜机警地坐直了身体,只听外面下了锁,门开了,杜氏提着饭盒走了进来,柔声唤道:“缜缜。” 苏缜缜惊喜交加,扑过去抱住:“娘!” 杜氏把从饭盒里取出饭菜摆在桌上,四盘小菜一碗汤,都是女儿爱吃的。 苏缜缜早就饿了,拉着金子到桌旁坐下,给金子盛了一碗汤,自己也盛了一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杜氏道:“慢点吃,这边还有点心。” 苏缜缜时间久了会担心被爹发现,匆匆夹起菜往嘴里一口一口塞,说起话来含糊不清楚:“娘,你再不来,我刚刚都要把月亮一口吃了。” 杜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说傻话。” 杜氏起来,眉眼弯弯,漾起唇角的小梨涡,如春风拂面,令人舒畅,苏缜缜只要看见杜氏笑,便会跟着乐。 杜氏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傻笑什么?” “娘,看见你笑我就开心。” 杜氏道:“不能咱娘俩开心,也得让你爹开心开心。你爹的苦心,你当是明白的,且忍一忍,等到婚事定了,再闹腾也不迟。” “娘,我不一定非要成亲,在家陪着你们不也挺好?你们把我当成阿猫阿狗养在身边就行,别把我当女儿。” 杜氏被逗笑了:“莫耍贫嘴,快吃吧。” 苏缜缜吃饱喝足,才想起一件事,低声道:“爹知不知道你来?” 杜氏摇头轻笑。 “你出去时,可小心些,莫被爹发现了,又要罚我。” 金子把碗筷盘子收回到饭盒里,交给杜氏。苏缜缜悄然开了门,左右看了看,悄无声息地把母亲送出门去,又嘱咐母亲把门再锁上。 杜氏转过长廊,把食盒递给一旁候着的丫鬟,回卧房去了。 苏居贤正在房中来回踱步,见杜氏回来,上前拉住她问:“可吃了?” 杜氏点头笑了:“你既不忍心罚她,又何必做这出戏。” 苏居贤摇头,一声长叹。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失忆太子赖上我》 青草被赌鬼养父卖到青楼抵债,被人挑中,送到一贵人房里,那人沐浴出水,青草跪倒在地。 贵人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在青草觉得这辈子就这么完了的时候,贵人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青草当即麻溜地滚了出去,趁着夜黑风高,逃到山里避难。 谁知躲在山里的第二夜,青草又遇到了那个贵人,满身血污,不省人事。 待他醒来,青草瞧他眼神木讷,问:“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那人从怀里取出她掉落的耳坠,肯定道:“我是你夫君。” 青草:??? 后来,他黏着青草。 青草没地方住,他去挣了一套院子给她住:“家里这么穷,是为夫失职。” 夜里,他抱着枕头去她屋里:“我们膝下无有一子,是为夫未尽责。” 青草将他踹了出去:“这个大可不必尽责。” 有了小院子,有了闲钱,青草这般阴差阳错的姻缘也能过下去。 可突然有一天,她的夫君,消失了。半年后再见到时,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一场荒唐终归是要结束,青草欲悄悄溜走,却被人拦下,依旧是冰冷的手捏着她的下颚:“躲着孤?” 第2章 饭局 杜氏自幼家境好,生的圆脸杏眼,娇俏可人,颇得父亲宠爱,到及笄之年,来提亲的络绎不绝,她躲在二楼,打眼相看,一眼就看中了清俊绝美的少年苏居贤。 夫妻二人成亲后,恩爱有加,生了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杜氏这半生过得无忧,眉眼常常笑着,无半丝忧愁。如今儿女大了,唯一让的操心的,就是女儿的婚事了。 女儿从小娇纵,不服管教,爬树翻墙,逗猫遛狗,嫌闺房闷得慌,天天往外跑,起先出门还知道女扮男装,遮掩一些,时间久了,常常被一些相熟的人识破,她索性放开了来,大大方方穿着女装各处寻乐子。 女儿十二岁那年,给她定了一门亲,是一家书香门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杜氏夫妻俩只期盼着女儿成亲后能稳重些,可男方一拖再拖,终于在她十八岁这年,下决心退了亲。 眼看女儿年纪大了,夫妻二人愁了一夜,决定换个熟人少的地方,把女儿严加看管起来,先嫁出去再说。 于是上下打通关系,从五品的地方知州,换成了京中六品的户部主事,携家带口,赴京上任。 未料刚来第一天,正收拾庭院,女儿就趁乱溜了出去。 “只盼她出去疯玩时,没自报家门才好。”苏居贤觉得养这么一个女儿比养十个儿子都费心。 “从现在起,一定要给她看好了,亲事有眉目之前,别让她再出去了,京城不比绫州,凡是小心些好,就怕她惹出来什么事,咱们给她兜不住。” 苏居贤揉着眉心,在床榻坐下,杜氏上前给他捏肩:“咱们缜缜是个好孩子,虽然不服管束,但也没惹出过什么大事来,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杜氏环着他的脖子,倚着他的右肩,笑道:“你记不记得,她十岁那年,还嚷嚷着要跟他表哥一起考功名呢!那时候,教书先生还说咱们缜缜是个可造之材,若是个男儿身,必定能考个秀才回来。咱缜缜聪慧着呢,只是顽皮了些。” 苏居贤叹息道:“我也不求她多么出众,只要她能安安生生寻个好婆家,平安顺遂地过完这辈子就行。” 杜氏伸出一根手指,戳到他的头上,嗔道:“那你倒是去给她找呀,在家里又是长吁短叹,又是罚女儿不许吃饭的,可把你威风坏了。” 杜氏声音娇媚,苏居贤听得心痒难耐,夫妻俩说了会儿体己话,将灯熄了,苏居贤睡不着,抱着杜氏央求不撒手,杜氏少不得依了他。 次日一早,苏缜缜醒了就去开门,拉了一下没拉开,门外只有当啷的锁声。 以前最多关一夜,睡一觉就过去了,今天怎么是怎么了,哪个婆子忘开门了? “开门,我要出去——”苏缜缜扒着门缝大喊。 外面婆子回道:“姑娘别费力气了,老爷没有发话,我们可不敢开门,望姑娘体谅些吧。” 苏居贤一早就去户部报道去了,这些婆子自是不敢擅自开门,苏缜缜在房里闷坐了一上午,只能等爹回来。 杜氏怕女儿憋闷坏了,临到中午,把房门打开了,叮嘱只能在后院玩耍,不可去旁的地方,更不可出府。 苏缜缜满口应了,杜氏不放心,差了几个婆子一路跟着。 苏缜缜带着金子,后面跟着四个婆子,在后院转悠,甩掉这几个婆子不是什么难事,苏缜缜偷偷和金子互换了衣服,兵分两路。苏缜缜悄悄去了昨日溜达到的那个墙角,这墙角有一棵树,攀着树很容易就翻出去了。 苏缜缜爬到树顶,踮脚去够墙沿,可是树太矮了,树枝又不是很粗壮,苏缜缜好不容易才扒住墙沿,蹬着墙艰难地往上爬。 以后一定要给这棵树多施施肥,浇浇水,让它长高点。苏缜缜坐着墙上喘气歇息的时候,心里就这一个想法。 一条腿迈过墙,另一条腿跟上,墙下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滚回去!” 苏缜缜吓得一哆嗦,从墙上掉了下来,后背着地,摔得腰都快断了。 苏居贤伸手要去扶,手伸到一半,收了回去,黑着脸吩咐随从道:“把她扶起来,送回府里。” 随从上前来扶,苏缜缜满面带笑:“没事,李叔,我好着呢。” 只是笑,却起不来,李忠搀她一把,她才颤悠悠地站起了身,整个身子重量都倚在李忠身上,勉强往前挪了几步。 苏居贤看女儿摔得不轻,既心疼女儿,又想给她点颜色,让她长长记性,心里五味杂陈,悄悄握紧了身后背着的手,步子放慢,让他们慢慢地跟着。 回府的时候,守门的忙上来搀扶:“大小姐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苏居贤冷哼了一声。 苏缜缜不敢吱声,低头走路。 苏居贤本想在书房将她审一审,可看女儿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只好给她送回到房里。 守门的婆子,看到丫鬟打扮的小姐从外面回来了,俱是一惊,跪在地上。 “别跪了,快把小姐扶进去。”苏居贤道。 屋里金子听到声音,赶紧开了门,搀着小姐安置到床上,眼里含着泪,不知是被老爷吓的,还是被小姐的伤吓的。 苏居贤命李忠去请郎中,苏缜缜趴在床上,腰部稍稍舒缓了些:“不必麻烦了,我躺会儿就好了。” “好端端地爬到墙上做什么,又要出去?” “哪能呢,我吃是刚吃完饭,撑得慌,就……运动运动。”在苏居贤发作之前,苏缜缜赶紧岔开道:“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苏居贤确实一早就去了户部报道,原本也没打算回来这么早,临近午时,同僚们约着聚一聚,一起给他接风,这样的饭局,不好推脱,苏居贤也就去了。 饭桌上推杯换盏,苏居贤都能应付,只是闲谈间,有人聊起了昨日一桩京中趣闻。 “诸位听说了没,昨日小定国公又出了一个新鲜事儿。” 年纪轻轻就袭了爵位的定国公陆白羽一向纨绔不羁,做事离经叛道,早就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谁若掌握的他第一手的信息,那就是饭局的中心人物。 这边有人一提起,立马有人跟着附和。 “张大人说的可是,昨日在聚财赌坊里的事?此事下官也有所耳闻,听闻昨日赌坊里来了一位奇女子,跟小定国公来回赌了几十个回合,最后一把下的注可是闻所未闻,听说是若是这女子赢了,小定国公就要给她当马夫,若输了,这女子要给他当马夫。” “不对不对,不是当马夫,是当洗脚婢。” 传闻越传越离谱,几位大人听到的消息都有些微的不同之处,争相议论着。 “我这个消息最是确切的,不是当洗脚婢,是要给他当小妾。”一位李姓官员煞有介事地道。 众人争辩不休,气氛却活跃起来了,谁也不在意真相如何,大家一起聊一聊乐一乐暖暖场而已。 苏居贤起初只是听着,事不关己,偶尔跟身旁人互饮几杯,忽听户部侍郎道:“听说这女子姓苏,倒是跟苏大人是本家。” 苏居贤持杯的手有些抖,讪笑地:“侍郎大人说笑了,下官昨日才入京,一直在忙着安置家眷,无暇他顾。” 众官见他拘谨,以为他是胆小甚微,都笑了。 一旁人解释道:“苏大人不必在意,侍郎大人说笑的,京中苏姓又不只你一家。” 聊起这个纨绔,大家都有了共同话题,饭局上谈谈笑笑,一个个红光满面,其乐融融,氛围融洽,只有苏居贤在座下冷汗直冒,喝了酒发热的人也不少,以为他是热的,不甚在意。 席间一位已经有点上头的官员,顶着红脸,举着杯站了起来:“我这有个绝佳的消息,听闻那女子要和定国公没完,说不定今天下午聚财赌坊还有好戏看,有想看好戏的,可以偷闲去看上一眼。” 一席话完,桌上的氛围冷了下来,聊天谈笑无伤大雅,这种去偷看的,却有失磊落了,更何况在座的都是朝廷官员,不把公务放在心上,倒关注点放在这事上,往小了说是闲谈,往大了说是玩忽职守,此事可大可小,单看听者如何琢磨了。 众官员无人敢接话,户部侍郎开口道:“李大人莫不是醉了,上碗醒酒汤吧。” 大家都拿眼去打量侍郎的脸色,见侍郎没有追究,方才稍稍放了心,只是席间氛围倒没刚刚那么热闹了。 苏居贤心里七上八下,心思不在饭局上,饭局刚结束,苏居贤就以家中事务还未安置妥当,向上级告了半天假,匆匆回家去了。 还没到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墙上冒出来一颗头…… 第3章 替我送个信 苏缜缜趴在床上不能动弹,金子把葡萄一颗一颗剥好喂给她吃。 苏居贤看她一派闲适模样,一肚子火不知从何说起,手指敲在桌面上:“说!今天又要出去做什么!” 苏缜缜一颗葡萄下肚,招手让金子给她扇扇,大夏天的中午躺在床上,热出了一层细汗。 “爹,我东西被小贼偷了,得去找回来。” 苏居贤冷声道:“你昨日不在杂货间睡着了吗,没有出门,如何会被小贼偷东西?去杂货间找找便是!” 苏缜缜一时语塞,昨日编的瞎话,今天就遭到报应了。 “爹说的对,一会儿等我腰好了,就去找找看。” “还敢跟我嘴硬!”苏居贤随手抄起一旁的胆瓶里的鸡毛掸,敲到了桌上,“说!昨天是不是去赌钱了!” 东院门口,林草听得里面动静不对,怕小姐挨打,赶忙去寻夫人。 屋内苏缜缜知道事情败露了,这一顿罚是挨不了了,不再抵赖,从床上滚下来,撑着膝盖跪在地上,等着挨罚。 苏居贤抡起鸡毛掸子,却迟迟下不去手,可气氛已经到这里了,他今日也着实恼着,心里真恨不得给女儿打一顿,但手上就是下不去。 正僵持着,杜氏赶了过来,进来看到丈夫要打女儿,吓得泪都要奔出来了,一把上去夺下鸡毛掸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杜氏扔了鸡毛掸,又去护女儿:“你真要打,连我们娘俩一块打!” 苏居贤气得坐回到桌旁,苏缜缜抬眼看父亲满脸通红,生怕他气出个好歹来,跪趴上前抱着父亲的膝盖:“爹,别生气了,我这次只要把我丢的东西找回来,绝对不会再往外跑了,往后全听您的,真的。” 苏居贤看女儿眼眸清澈分明,不似往常那般游戏人生的模样,气散去了大半:“丢的是什么东西,你非要出去?爹给你买个新的。” “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对女儿很重要。” 杜氏将女儿打量了一番,见她腰上经常挂着的小木剑不见了,猜测道:“是那把小木剑?” 苏缜缜点了点头。 杜氏同苏居贤对视了一眼,一阵沉默。 那木剑的来历他们不大清楚,是女儿十岁那年突然离家出走,他们找了整整一个月,了无音讯,后来有一天,女儿自己又走回来了,浑身衣服脏兮兮的,腰上多了一把小木剑。 女儿回来以后,就不再上私塾了,而是嚷嚷着要学武,杜氏拗不过她,给她找了武馆的教头来教了她两年,直到十二岁那年跟赵家定了亲,赵家对她习武的事情颇为不快,这才作罢了。 那把小木剑就一直挂着她身上,从未离开过。 可即便再喜欢,也就是个木剑而已,苏居贤决计不再让女儿出门了:“爹找人给你做上十个八个,每天轮流带。” “那不一样,我只要我那个,别的不要。” “你这孩子——” 苏居贤正要训斥,外面李忠传话来了:“老爷,有拜帖,宁远伯的拜帖。” 苏居贤出门接过拜帖看了,往前院去了。 杜氏同金子一起把女儿扶到床上躺着:“你先好好在家待着,等过阵子你爹气消了,娘给你想办法。” 安抚住女儿,杜氏也往前院去了。 苏缜缜在房里睡了个午觉,到了下午,日头没那么热了,门外走进来一个白净少年,头发散在身后,皮肤白的透亮,纯白衣着套在身上,有些宽大,脚上趿拉着布鞋。 苏缜缜看到来人,没好气道:“苏幕影,你能不能把头发好好梳起来?” “我起码没从墙上掉下来。”苏幕影走到床边,一掌拍到了她的腰上,“伤到哪了?” 苏缜缜疼得一哆嗦,恨道:“把你的爪子拿开!” “这么凶,怪不得嫁不出去。” 苏缜缜白了他一眼,面朝里不再看他:“你回去吧,你先回去好好学学怎么说话再来。” “哦。”苏幕影向门口喊道,“亦尘,蜜心桃酥提走吧,我姐不要。” 亦尘是他的随从,方才为了买这个蜜心桃酥,排队排了半个时辰,才买到手,就不要了? “等等!”苏缜缜撑着身子侧过来,“人家亦尘大老远去买的,怎么就让人家走了呢,太不像话了!送进来吧。” 亦尘把提盒放在桌上,金子一口口喂给她吃。 苏幕影见她吃得开心,道:“我走了。” “再帮我个忙。”苏缜缜就着金子的手喝了口水,把酥饼往下冲了冲,才道,“替我送个信。” 苏缜缜把大概意思告诉了苏幕影——识相的赶紧把小木剑还回来,若等到姑奶奶我亲自去讨要,有你好受的! 她如今受了伤,金子又不识字,身边连个帮忙写信的人都没有,只能拜托到苏幕影身上了。 苏幕影爽利应了,回到自己房里,把这番话整理了下,写到纸上的意思就变成了—— 我为了要回木剑,自己翻墙出门掉下来了,腰摔断了,后半辈子半身不遂,活着已了无生趣了,你若再不把木剑还回来,我做鬼也要让你不得安宁。 亦尘看着少爷把信写完,迟疑道:“这么写,会不会不太合适?” 苏幕影把信晾了晾,折起来,装进信封里:“我看挺合适的,那种地方认识的,有几个正人君子。” 在苏幕影看来,那纨绔特意偷了姐姐的木剑,必是有撩拨之意,信写成这个样子,那人一看,姐姐已成了残废,必不会再生孟浪,木剑留着也无用处,还了便是。 一封信,既能要回木剑,又能让人断了念想,这么写挺好。 亦尘一想,觉得有理,出门送信去了。 信送到了聚财赌坊。 苏缜缜昨日赌得酣畅,忘记问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只隐约记得旁边有人在喊什么国公,便叫人来赌坊碰碰运气。 亦尘到了门口一打听,昨日跟大小姐赌钱的人果然在,随即托人送了去。 二楼走廊一个年轻小厮四下望着,闪身进了雅间。 “爷,还是没来。都这个时辰了,不早了,王爷那边还等着您呢。” 陆白羽手里把玩着两颗骰子,哂然一笑,把骰子扔到桌上,起身道:“走吧。” 忽地有人敲门,掌柜的送来一封信,说是昨日对赌女子差人送来的,掌柜送过信便识趣地退下了。 陆白羽打开看了一遍,神色凝重:“怪我了,昨日不该逗她。” 侍从丁筵接过信看了,疑道:“莫不是为了赖钱,才做此番说辞?” 陆白羽踱到窗边,摩挲着手里的小木剑,吩咐道:“丁筵,去核实一下。” …… 苏缜缜在床上躺了三天,觉得腰间没那么酸胀了,便让金子扶着她下地走走。 “待会你去门口问问,看有没有送东西过来。”苏缜缜扶着桌沿缓缓坐下。 金子抱怨道:“这都过去三天了,若是要还,早就还了。” 苏缜缜知道那人没那么好对付,长得一副清风明月的样貌,偏偏是个纨绔又浪荡的货色,初见面就敢抢女子随身的配饰,下次定要给他点苦头尝尝,叫他知道,她可是不好惹的! 苏缜缜暗暗捏紧了拳头。 屋外林草匆匆跑来禀道:“姑娘,外面有人送东西来了!” “快,拿进来!” 金子去接了东西回来,是一个精美的木匣子,上面雕着缠枝莲花,苏缜缜看着狐疑,一个小木剑至于装得这么精细? 金子打开来,里面是一瓶药膏,旁边另有一张纸,写着药膏的用法。 金子听着小姐念完,开心道:“看来是专门治跌打损伤的,小姐咱们试试吧,用这么漂亮的盒子装着,肯定管用!” 苏缜缜将纸随手一抛,恨恨道:“这登徒子,敢不还我木剑,送来瓶药膏充数。” 直觉告诉她,药膏就是昨天对赌那人送来的,可上面一没落款,二没标记,也不能直接断定是那人送来的,何况他怎么会知道她受伤了呢。 思来想去,苏缜缜猜想着,会不会是爹爹送的,因刚罚过她,面子上抹不开,才假装从外面送进来。 “去问问林草,这是谁送过来的?” 金子打了帘子出去问林草,回来禀道:“说是一个小厮,没报家门,送到就走了。” 苏缜缜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了,定是自己亲爹送的。苏缜缜心里升腾起暖意,面上带了笑:“给我敷上。” 金子按着使用方法,给小姐上药,均匀涂抹后又打着圈地按摩,如此半个时辰下来,苏缜缜腰部发热,痛感少了许多。 下床时,来回试着扭了扭,竟无痛感,前几天腰间好像坠了千金的石头,今日却好似卸下了,轻松不少。 苏缜缜让金子把药好生收着,以后总有用的着的时候,说着吩咐外间的小丫鬟去看看老爷夫人在不在前院,又让金子拿套男装来。 金子估摸着小姐又要出门:“这才好,不如在家多养养吧。” “我只去把小木剑要回来。” 苏缜缜利索地换上了粗布衣,将脸涂得蜡黄,加上身量瘦小,看上去就像是谁家出来的小厮,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因是上次出门太急,苏缜缜直接穿着女装闹得动静太大,不如换身男装方便,京城不比绫州,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苏缜缜带上林草,绕到翻墙的老地方,抬眼一看,那棵原先长得比墙还高的树,被砍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n那n”,灌溉营养液10瓶,这么一大笔,孩子第一次见到,很感动~ 感谢恰噶恰噶呛的默默等更,让我打游戏都不好意思。 最近沉迷上星,不可自拔,被评论治好了,今天早上五点就爬起来码字了…… 第4章 逃命 人来人往的街上,苏缜缜大摇大摆地走着,一手一个糖葫芦,咬了一口,又酸又甜,赞道:“京城的糖葫芦可真好吃。” 上次出府的树被砍了,林草就派上了用场,他熟练地往墙根下一蹲,苏缜缜踩着他的肩膀往上,扒到了墙檐。 想到林草跟她这么年也不容易,苏缜缜塞了个糖葫芦给他:“辛苦你了。” 林草拿着糖葫芦,舍不得吃,笑道:“姑娘说哪的话,奴才的肩膀就是给姑娘长的,姑娘用得着就行。” “油嘴滑舌。”苏缜缜在街上逛着,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巴巴地看着林草手里纹丝未动的糖葫芦:“你怎么不吃?” 林草把糖葫芦递给她:“给姑娘留的。” 苏缜缜确实想再吃一串,但她是个倔脾气,扭过头去:“不吃!你自己吃。” 两人逛到聚财赌坊门前,苏缜缜双手背在身后,若有所思:“咱们该去打听打听那小贼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林草点头附和:“应是不难。” 苏缜缜进门前叮嘱道:“里面人多嘴杂,我今日一身男装,别再叫我姑娘。” 赌坊里吵吵闹闹,人的喊声盖过了骰子声,苏缜缜在人群中穿梭,不觉吵闹,只觉这些混杂的声音,悦耳之极。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桌前围着的赌客纷纷把钱押在了小的一方,苏缜缜技痒难耐,悄声问林草:“带的钱够玩吗?” 林草取下钱袋子放在苏缜缜手里,苏缜缜掂了掂,喜上眉梢,取出来一锭银子,朝林草使了个眼色:“老规矩。” 苏缜缜挤进去,手臂一扬,喊声震天:“押大!” 一锭二两的小银子“啪”地一声,砸在“大”字上。 赌客们看这小子一身粗布衣,长得短小,气势倒是做的足,喊那么大声就押个二两,着实让人发笑。 赌客们低低笑着,苏缜缜不以为意:“开吧,这次要不是大,我把这条裤子也当了!” 有赌客没忍住,笑出声来:“小子,这是你全部家当了吧!” 苏缜缜下巴扬起:“是又怎么样?” “甭怪没人提醒你,这桌上已经连开五次小了,前几次不信邪押大的都赔喽!没钱还出来学人赌,小心输的只剩底裤!” 苏缜缜不以为意,抓起一旁闲置的骰子在手里抛着:“你怎知我一定会输。” 苏缜缜把骰子抛起,伸手一抓,压在桌上,抬手前喊道:“六点。” 赌客们往她手上看去,见她手缓缓移开,手下的骰子果然露出来六点。 赌客们当场噤声,看来她有点东西。 有人不信,喊道:“小子,你再扔个一点出来,老子就信你!” “这有何难。” 苏缜缜随手一抛一压,抬手就是一点。 真倒是神了,赌客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两个接着一群,全都反水,改押大了,小的那一方瞬间空了。 赌客们以为遇到了神人,站在苏缜缜身后:“今天跟定你了。” 苏缜缜摇头叹道:“赌桌上的事情,谁又能完全说得准呢,开盖前,一切皆有变数,诸位还是不要跟我的好,若是输了,我可担不起。” “赢了算你的功劳,输了是我们的!”有赌客豪爽地喊了一句。 有这句话打底,苏缜缜就舒坦多了,她目光穿过人群,扫向了林草。 林草会意,提着钱袋子上前,把钱哗啦啦全部倒在了小的那一方。 “嘿——这倒来个不怕死的!”赌客们转头看向了这个押小的小子。 苏缜缜也装模作样的劝道:“劝你还是押大吧。” 林草摆出一派老实相:“我也不懂,左右就这么多钱,输了我就回家去。” 敢情是个赌场小白,赌客们笑笑不再管他,向庄家喊道:“开!” 庄家掀了盖子,三个骰子点数二三二,小! 桌前一片懊恼声,看看带领大家押大的这小子,想骂两句,没法开口,人又没逼着大家押大。 再看向押小这小子,拿着一袋子钱就赢走了一桌子的钱,气不打一处来,见他不慌不忙地取出来一个麻袋,把钱往麻袋里拢,装完就准备走。 赌客们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赢了钱就想走?!” 林草也不跟他们犟,只装作不明白:“这里的规矩我也不懂,不让走便不走呗。” 林草被逼着同他们多赌了几场,出手阔绰,输的也利落,直输走了半麻袋的钱,才没人管他了。 林草将钱揣在怀里绑在肚子上,这才出了赌坊。 苏缜缜早在外面等着他了,见他肚子鼓鼓,知道剩得不少,上前拍了拍,乐道:“今天吃得不少。” 赌场门前有三五个乞丐,尽日里盯着赌坊里进进出出的人,凡是那面上带笑的,都是赢钱的,赢了钱的出手不吝啬。 见有人腰包鼓鼓地出来,乞丐上前围了一圈:“爷,打发点吧,三天没吃饭了。” 夏天炎热,乞丐们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味道,苏缜缜皱了眉,但见乞丐们饿得瘦骨嶙峋,心中不忍,吩咐林草道:“给他们分了吧。” 林草没有动怀里的麻袋,而是解下腰间的钱袋子,里面是刚才装满的鼓鼓囊囊一袋子银子,林草给他们的破碗里挨个儿放了些银钱,足够他们吃个七八日。 赌坊门口耽误的这会儿功夫,有人输光了钱,垂头丧气地从赌坊里出来,抬眼见到这俩人凑在一处,大喝道:“好你两个小骗子,合伙骗爷的钱!” 苏缜缜回头一看,正是方才押大小那桌的赌客,不容多想,拉起林草就跑。 那人追了几步没追上,想着自己势单力薄,追上了也吃亏,于是转回赌坊里叫人:“方才那俩人原是骗子,快来抓人啊!” 苏缜缜跑得快,但也知道那人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先保一人,她把林草推到一旁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在这里藏好,我引他们走,你去报官。” 林草叫住她:“还是我去!” 苏缜缜拍了拍他的肚子:“你这样被抓住会被打死的,我身上没钱,死不了。” 林草担忧,伸手摸到自己怀里准备把钱解下来。 苏缜缜道:“这钱都分给乞丐也比给那些赌徒的好,别解了,来不及了,一会儿他们追过来咱俩都得死,放心,我好歹学了几年武,他们伤不了我。” 苏缜缜跑回大路上,路口处一群人手里拿着长棍正在四下搜索打听,眼尖的看到远处的苏缜缜,大喊道:“在那里!” 苏缜缜回头一看,足足有四五十人,这分明是满赌场的人都出来了! 艹! 苏缜缜暗骂,你们京城的赌徒也太团结了! 苏缜缜撒开丫子,逃命似的狂奔,她纵然学了两年武,也打不过这么多人。 京城路不熟,苏缜缜东拐西拐,逢巷子便钻。穿过一条小道,到了一处宽阔大道上,路上没多少行人,苏缜缜贴着墙喘了口气,左后看看没人追来,想着应是甩掉了。 她顺着墙坐在地上,实在是跑不动了。 “在哪里,快追——” 苏缜缜听到喊声,艰难地爬起来往前跑,钻到了一处巷子里,迎面跑来一群人,苏缜缜见势不妙赶紧掉头,巷子口也被堵住了。 前后夹击,插翅难飞。 苏缜缜背靠在墙上,眼看着左右的赌客们逼近,大声喊道:“诸位老爷!有话好好好说,今日赢得钱全部还给你们!” 众人一听,停了脚步。 人群里,有人适时提醒道:“甭听他花言巧语,他就是一骗子!” 苏缜缜赶忙接了话音:“对,我就是骗子,但我死到临头了,还能骗谁不成?钱现在不在我身上,藏在一个地方。” “藏哪里了,快说!” “那可不成!”苏缜缜歇够了,立直腰板道,“这里这么多人,可不全是那桌赔钱的人,我若当众说出来了,被有心人听了去,偷偷拿走了钱,谁说得清楚?” 一众赌徒,追人的时候热心,一旦沾到利益,心境又不同了,各自心里都起了小九九。 这小骗子说的有理,只要说了藏钱的地方,在场听到的,谁不心动? 输了钱的打定主意,定不能让旁的人听了去,于是十几个输了钱的人站了出来,喊道:“钱藏哪里了,告诉我们几个就成。” 苏缜缜扫了他们一眼:“那也不成!钱上又没写名字,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 “就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我还说我输了钱呢!”有人无赖地站了出来。 人群里又呼呼啦啦站出来二三十个人,互相吵闹起来。 苏缜缜趁他们争执之际,看了看周围环境,她身后的墙上露出来一截繁茂的树枝。 苏缜缜暗暗窃喜,就喜欢这种在墙边种树的人家。 “哎哎哎——你们吵完没有,我站的腰都酸了。”苏缜缜叉着腰,冲他们吼道。 一群人吵了半天没吵出来个结果。 “你们别吵了,我来给你们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众人向她看了过来。 苏缜缜挑了人群里个子最高的家伙,朝他勾了勾手:“你,过来!” “我?”高个子不可置信。 苏缜缜点头道:“对,就是你,我有印象,刚才你也输钱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藏钱的地方,你去拿,别的有输钱的,找他要!” 说完,有人觉得可以,有人觉得不妥,万一高个子再把钱昧了。 说着又吵了起来,苏缜缜吼道:“吵吧吵吧,吵到天黑各自回家,谁也捞不到钱。” 众人安静了。 那高个子站了出来:“你当真告诉我?” 苏缜缜点头笑道:“过来。” 高个子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站在苏缜缜身边高出她一个头,苏缜缜招了招手说:“低点。” 高个子弯了腰。 “再低点。” 高个子曲了腿。 “很好。” 苏缜缜后退几步,猛地向前冲,踩上高个子的背,一跃攀上了墙,顺着墙边的树枝,麻溜地爬到了更粗壮些的树干上。 墙下众人这才发觉又被骗了,苏缜缜紧紧地抱着树干,朝墙下的人喊道:“哪有什么高超赌技,无非是谁的骗术更高一筹罢了,听我一句劝,赌赢了挨打,赌输了赔钱,不赌钱才能一生平安。” 苏缜缜话刚说完,手上吃痛,两只手接连被小石子砸中,一疏忽,疼得松开了树干,向下坠去,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下面的情形,整个人落入了水潭。 墙外的赌徒气得骂骂咧咧,欲寻到正门砸门去要人,有人忽地清醒过来—— “不要命了?!这是定国府!” 第5章 木剑还我 苏缜缜从水池子里钻出头来,头发湿了水散开贴在肩上,她抹了把脸,听到一个如青松上积雪消融般清冷的声音:“苏姑娘?” 清冷又熟悉。 苏缜缜猛地睁大了眼,入眼便见到那日在赌坊抢她木剑的那个小贼,此时正一派闲散地倚在水池边,修长的胳膊搭在一旁的石头上,头发用一根玉簪素素地绾起,眉眼蕴着水气,那双眼眸漂亮的不像话,黑眸澄澈如墨,望去纯净如水,细看又不见底,能把人牢牢地吸进去。 苏缜缜避开了目光,向下看去,见他薄唇轻启,淡红一抹,脖颈下的锁骨撑着冷白的皮肤,向两肩延伸过去,线条好看至极。 “苏姑娘这是……特意翻墙来,偷看我沐浴?” “谁偷看你沐浴了!”苏缜缜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急道,“快把我的锁骨——啊呸,不是!把我的小木剑还我!” 陆白羽唇角勾起,手肘弯起,撑着身子向前倾了几分:“我这就去给姑娘取来?” 苏缜缜向后靠到了池壁上,与他拉开了距离,看到池边架子上搭着几件衣裳,想来他水底下没穿多少衣服,苏缜缜想着自己衣衫完好,从水里站了起来:“你别动,我自己去取!” “你……” 出水的苏缜缜,黏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山峦细腰,身形尽显,陆白羽身体紧绷,喉间滚动,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苏缜缜见他神色异常,疑惑了几瞬,低头看了眼自己,才反应过来,赶忙又缩回到水里,脸烧得通红。 日光透过枝叶,斑驳地照在水面波纹上,映射出了碎碎点点的星光,温凉的水暗暗流动着,从这边绕过一圈流到了那一边。 此时此刻,谁都不能起身。 两个人,一个盯着池边的石头,一个看着不远处的树干,时光在水池里变得漫长。 池子里的水似乎都要发烫起来了,陆白羽收回目光,干咳几声,清了清嗓,看向了对面的人:“转过去。” 苏缜缜恍然醒悟,忙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听得背后“哗啦”一声,知道是他从水里站起来了,苏缜缜吓得双目闭紧,又听得他取下衣架上的衣服,穿上衣服,渐渐走远了。 苏缜缜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她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时刻,这一瞬,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看看四下无人,苏缜缜扶着池边的石头准备起身,忽又听得身后脚步声渐近,只得老实待在水里。 听到身后的人在水池边站定,将什么东西放到了石头上,交代道:“一会儿你披上它,沿着这条石板路往前直走,有一间厢房,里面给你备好了干净衣物。衣服虽是我的,但从未穿过,是新的。府上没有女子,一时寻不来衣裙,你多担待。” 末了,又补了一句:“你若觉得不妥,便不用换,待衣服干了再出来即可。” 说罢,没有多逗留,转身走了。 苏缜缜悄悄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池边石头上整齐叠放着一件披风,竟觉此人还挺贴心。 她披着那件披风,将自己紧紧裹起,按照他交待的石板路往前直走,一路上连个人影都不曾见着,到了厢房,房内宽阔,布置雅致,中间的圆桌上放着一摞衣服。 苏缜缜关上了门,将湿衣服换了下来,她是偷跑出来的,没时间在这里等着衣服晾干,外面林草寻不到他,肯定要着急。 衣服袖子有点长,下摆拖着地,苏缜缜把袖子挽起,腰间多卷了几圈,勉强能穿。 出了门,见一仆人低头垂眸规规矩矩立在门口,苏缜缜记得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见着,这人不知是什么时候立在这里的,她不免多看了几眼。 那仆人开口道:“请随我来。” 苏缜缜跟着他走,那人走得不紧不慢,轻轻抬脚,稳稳落地,走路无声,苏缜缜不免感叹,这府上的下人走起来比她还要有规矩。 到了一处厅落门口,仆人立住,弯腰请她入内,苏缜缜走了进去,入门便见上首坐着一人,身着轻便常服,坐在椅上把玩着手里的小木剑,明明坐得很随意,却脊背挺直,眉眼微垂,看着手指缠绕着的绳线,有种说不出的悠然与贵气。 这么可恨的一个人,偏偏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苏缜缜没来由生了一阵闷气:“木剑还我!” 陆白羽转眸看了过来,他原以为她不会换他给的衣服,或者至少要矜持纠结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上了,似是一点都不介意,不由挑了眉。 但见她身量娇小地穿着对她而言略显宽大的衣服,却一点都不难看,一脸娇蛮,从不管什么繁文缛节,开口便要木剑。 恰似那日赌坊初见,她一身红衣,带着娇俏的笑,水灵的眼珠子一动,便赢了个盆满钵满,偶尔也会装模作样地输几次,以慰藉那些输急眼的赌徒。 若不是看到她背着人群,唇角的一丝笑,还以为她真的输的伤心。 她没有那些赌徒的贪婪,赢也开心,输也开心,像一只游乐人间的蝶,四处流连,没有烦恼。 他第一次觉得,这令人作呕的赌坊,也有可爱的地方。 “木剑还我!” 苏缜缜见他不答,又喊了一遍。 陆白羽手指一勾,把木剑握在手中,笑道:“赌一把,赢了还你。” “可以!”苏缜缜欣然接受。 上次勉强打了个平手,她心底不忿,暗暗起誓早晚要赢回来,这次刚好有了机会。 “赌什么?”苏缜缜扬脸问道。 “投壶。” 投壶?苏缜缜气势弱了大半,她在绫州倒是听说过投壶这种游戏,只是绫州人不玩这个,她便没学过,想来京城的人大概经常玩。 苏缜缜嘴一撇:“没玩过,不会!” “我教你。” 苏缜缜学得很快,规则说一遍就记住了,投壶技巧无需多讲,拿起矢一投便入。 “倒是聪慧。”陆白羽不禁赞道。 苏缜缜掩不住地得意:“行了,不用教了,开始吧。” 俩人只是闲玩,省去了诸多繁琐礼节,一壶摆在正中,苏缜缜第一投,直入壶口,这便是“有初”,得十筹。 陆白羽看她得意,不忍上来就压她一头,投了个平手。 苏缜缜不管旁的,只顾玩得开心,接连两下,连中贯耳得二十筹。 陆白羽跟着得了二十筹。 剩最后一次了,苏缜缜投之前留了个心眼儿,转头问他:“若是平手呢?” 陆白羽悠着小木剑,故作轻松:“若是平手,算你赢。” 身为男子,自然要大气些。 可眼前这姑娘的技艺,完全不敢有一丝相让。 陆白羽停了手上的动作,一颗心悬在苏缜缜捏着的矢上。 苏缜缜这次只要投中,就十拿九稳了,她毕竟学过射箭,同投壶技巧相似,初玩便颇为顺手,这次赢定了。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盯着壶口,蓄力正要脱手,那边陆白羽突然提声喝道:“王三!在门口鬼鬼祟祟干嘛呢!” 苏缜缜被吓得一抖,出手便歪了,飞出去的矢擦过壶壁,掉落在一侧。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缜缜:你是故意的! 陆白羽:我没有,我不是,是他王三的错。 第6章 小贼 苏缜缜惊魂未定,抚着胸口:“你喊什么?” 陆白羽面露无辜,指着门口走进来的侍卫:“是这小子一直在门口转悠,我问个话而已。” 单看陆白羽眼眸清澈,一派单纯,再看向门口,果然走进来一名侍卫,苏缜缜一肚子火无处发作,生生憋了回去。 王三上前行礼:“回爷的话,府门外来了捕快,问咱们府上有没有遭贼。” “哦,遭贼。”陆白羽眼眸带笑看向苏缜缜。 苏缜缜看着他们主仆说话,没往自己身上想,停了半响,侧目看到陆白羽在笑,才下去的火气,又冲上头来。 “我?”苏缜缜瞪大眼睛指着自己,“贼?” 刚想给自己辩几句,一想到自己是翻墙进来的,着实理亏,只能弱弱地反驳一句:“我不是。” 陆白羽悠着小木剑,任绳子一圈圈绕在自己的手指上,笑而不语。 苏缜缜见他不说话,好像默认了自己是贼一样,恼道:“若细论起来,你偷了我的小木剑,你才是贼!” 陆白羽看她因生气两颊起了红晕,甚是可爱,忍不住想逗她一逗:“我可不是偷,我这是当着你的面抢来的,不能说是贼。” 苏缜缜听了这番厚脸皮的话,半响无语。 王三趁这空档,插了句话:“爷,怎么回他们?” 方才是陆白羽叫他进来的,此刻陆白羽倒觉得他碍眼了,冷声道:“你说呢?” 王三看他二人聊得正酣,不敢多问,忙行礼告退。 定国府门外聚了一众人,林草站在最首,跟捕快不依不饶:“我家少爷才不是贼!是我报的官,反倒说我家少爷是贼,你们就是这么办案的?!” 捕快跑这一趟,不过是看上了林草腰里鼓鼓囊囊的银子,林草也爽利,直接就把银子取出来交上去了。 捕快这才乐意同他跑这一趟,以为是个轻松差事,不曾想竟追到了定国府门口,他们哪敢进,可既然追到这里了,掉头就走的话,哪方面都不好交代。 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跟门口的侍卫谗笑:“我们刚追过来,说是有一小贼翻进了定国府内,不知国公爷需要不需要咱们进去抓捕?” 这话一出,林草就不乐意了,他才不管什么捕快不捕快,诋毁他家主子就是不行,二话不说就嚷嚷了起来。 捕快也不容他放肆:“再叫就把你拷起来!” 林草把脖子一伸:“拷啊,拷啊!” 捕快揪起他的领子:“别以为老子不敢!” 这边争执着,王三从门内走了出来,见他们吵闹,呵斥道:“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容你们这般吵闹?” 捕快先松了手,看向侍卫时,面上带了笑:“既如此,我们便不在此叨扰了。” 又转身吩咐道:“都散了吧,别在这聚着了,没得扰了国公爷的清静!” 众赌徒不甘心,有些个胆大的上前低声道:“那钱……” “钱什么钱?”捕快登时黑了脸,“钱的事都问清楚了,除了那一桌骗的钱,这小子在旁的桌上又赌了几把,输输赢赢的算不清楚了,一律充公!” 赌徒们吃了哑巴亏,跟着起哄的早散去了,只剩下真正输钱的少数人憋了一肚子气,可民哪能跟官讲道理,官字下面两个口,说什么便是什么,这到哪说理去。 少不得生生咽下这口气,各自散了。 定国府门前的人群散了个干净,只有林草还没走,伸长了脖子往门缝里瞄。 王三叫住他:“嘿,你干嘛呢!赶紧走!” “我不走,我家主子还在里面呢!” 王三一琢磨,这小厮口中的主子,兴许就是方才跟国公爷玩投壶那个小白脸。 国公爷向来不喜在府里宴宾客,今日却单独留这小白脸在前厅玩投壶,想来此人身份不低。 王三换了副好脸色,道:“在这等着,我去与你通传一声。” 林草见他和善,行礼道:“有劳了。” 定国府内,陆白羽正跟苏缜缜闲话绕到了小木剑上:“这玩意儿不错,不如卖给我?” “不卖!”苏缜缜上前去抢,“快点还我!” 陆白羽避开她的手,伸长了手臂向后躲,苏缜缜胳膊短够不着,为了抢回来,整个身子向前倾,一个没站稳,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扑进陆白羽的怀里的前一刻,苏缜缜撑着椅子扶手,稳住了身子。 一场猝不及防的投怀送抱,被苏缜缜及时刹住。 陆白羽被圈在了椅子里面,看着突然靠近的娇颜,忘记了呼吸。 苏缜缜趁他不备,跳起去抢小木剑,陆白羽反应极快,避开她的手臂,抽身离开了椅子。 苏缜缜扑了个空,犹自愤愤,要不来又抢不过,气得骂道:“偷木剑的小贼!” 陆白羽立于厅中,将木剑背在身后:“想要回去也简单,你只需告诉我从哪得来的,我也去弄一个来。” “这你可弄不来,因为做这个小木剑的人……” 恰在此时,王三入内禀道:“爷,门外有个小厮,说要寻他家主子。” 他上一次来,国公爷说他鬼鬼祟祟不进去,这次他学聪明了,不待国公爷恼,自动自觉,直接进来禀告,不惹国公爷发脾气。 这一回,他乐滋滋抬眼看时,国公爷的脸冷得像冰。 王三搞不明白状况,低着头不敢再吭声。 一旁苏缜缜听了,问道:“长什么样子?” 王三悄悄瞄了一眼国公爷,见国公爷侧过身去不看他,于是向问话的人身边挪了几步,放小了音量道:“小鼻子小眼,长相腼腆,脾气倒挺暴躁,刚才在门口还跟捕快叫板来这。” 苏缜缜一听便知是林草,她有心让林草进来接她,但碍于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不好直接说,她悄悄看了一眼陆白羽,瞧着他脸色不大好,便没有开这个口。 因想着今日八成要不回小木剑了,不如回去吧,便道:“那是我的小厮,我去寻他吧。” “那便放他进来。” 苏缜缜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人说道。 王三得了国公爷的令,去府门口把人领了进来。 林草进门就看到自家姑娘换了一身衣裳,立时挡在了姑娘身前,对着定国公怒目圆睁:“少爷莫怕,我保护你。” 陆白羽本以为不过是个普通小厮,跟在身后伺候着要方便许多,但看这小厮进门就拉开了架势,不老老实实站在主子身后,倒逾矩站在主子身前。 还挨得那么近。 都快要比方才他们在椅子那里抢木剑的距离还近了。 陆白羽只觉这小厮碍眼。 苏缜缜拍掉了林草的胳膊:“我没事,没人欺负我。” 林草一眼看到了苏缜缜手背上肿起一个小红点,急问道:“你手怎么了?” 看了一眼另一只手,手背上也有一样的小红点,林草皱着眉问道:“在哪弄伤的?” 苏缜缜也是才发现,抬起手翻来覆去看了看,不疼不痒的,除了有个小红点没下去,一切都还好。 “刚才在树上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已经没事了。” 主仆二人低头研究着手上的伤,陆白羽仿似一个外人,虽然他本来就是一个外人,虽然她手背上的伤,是他用小石子砸的。 但他颇为不爽。 更让他不爽的是,这小厮一进门就发现他主子手背上的伤,而他跟她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都没留意到。 陆白羽攥紧了小木剑,往门口走去,路过他主仆二人时,只说了两个字。 “送客。” 苏缜缜听到声音,抬头看去,只看到了门口一个背影,没有停留,转身便不见了。 这人可真奇怪,刚才还一起玩投壶呢,这会儿倒冷冰冰的。 王三已经上前摆出了送客的架势,苏缜缜瞧着今日木剑是要不回来了。 “咱们出来时间不短了,得赶紧回去了。” 刚出定国府,身后一个仆人送来了一个木盒子,雕着缠枝莲花的木盒子,苏缜缜看之便觉熟悉,上次腰伤,收到的药就是在这样的盒子里装的。 那人把木盒递给林草,道:“此药外敷,可消肿散淤。” 说罢便回了,旁的没有多说一句。 苏缜缜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上次腰伤送来的药,也是定国府送的?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我摔到腰了呢? 林草捧着木盒子,问道:“他欺负你了没有?” 苏缜缜摇头,转瞬又点头:“旁的没有,就是不还我的木剑!” “那就好。”林草安心把药揣进了怀里,定国府的药应是好药。 “哪里好了?”苏缜缜皱眉,她想不明白,那小木剑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他抢了去干嘛。 林草方觉说错了话,在自个儿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给姑娘赔不是。 “你打自己自做什么,我哪就恼了?”苏缜缜往前去了,林草忙跟上。 有林草护着,苏缜缜这次回府没有被旁人发现,到了东院门口,林草把药给了金子,交待再三,方才走了。 金子伺候着小姐换了身衣裳:“夫人今日派人来交待了,说下月初三户部尚书张大人家老夫人做寿,叫小姐莫乱跑,到时候要带小姐去。” 苏缜缜最讨厌夫人小姐的聚会了,在一起聊的衣料胭脂,这家长,那家短,她全然不感兴趣,她擅长的那些偷鸡摸狗的技巧,也拿不上台面。 每次去只能当个摆设,坐在一旁陪笑喝茶,艰难地熬过几个时辰,等着娘亲叫她回家。 这种聚会,男人和女人一向是分开的,苏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若不去,娘亲在后宅就没人陪了。 这日,杜氏带着苏缜缜出府,苏缜缜难得换上女装,正大光明地出门。 杜氏一见她那一身素素的打扮,就推着她回屋:“姑娘家还不趁年轻多穿些鲜艳的?” 杜氏给她选了一套樱粉的衣裙,不由分说让她换上,又让金子给插上步摇珠花,打扮得光彩照人。 苏缜缜穿衣,向来喜欢红就红得彻底,白就白得纯净,像那些樱粉、嫩黄、淡绿这些色彩轻轻一染,既不纯粹,又不深透,淡抹颜色,欲说还休,穿在身上,别别扭扭。 不忍扰了杜氏兴致,苏缜缜硬着头皮套上了一身粉嫩,跟着杜氏出了府。 马车上,杜氏拉着女儿的手笑道:“咱们来京城这么些时日了,都没带你出来逛过,你爹还老是怪你往外跑,我说他多少次了,你不带孩子出来逛,那孩子不得自己往外跑?” 苏缜缜陪着母亲笑,她若出来逛,逛的与母亲想逛的可不一样。 母亲无非是喝喝茶,逛逛金店、胭脂铺子什么的,她只当陪母亲消磨时光了。 马车在聚贤茶楼门前停下,苏缜缜穿着一身樱粉衣裙,从马车跳下,日光正好,天朗气清,让人心情畅快。 苏缜缜转身欲扶母亲下车,抬眼看到了二楼窗边坐着一人。 那人轻摇折扇,对上她的目光时,手上顿了一下,唇角带出一丝笑。 屋内人唤他:“陆兄,看什么呢?” 陆白羽慢悠悠合上扇子,笑道:“一只粉蝶。” 第7章 要回木剑 “娘,咱去别的地方吧,这茶楼看着不怎么好。”苏缜缜把要下马车的杜氏,往里面推。 杜氏拨开她的手,出了马车:“这是京城顶好的茶楼了,位置都定好了。” “才刚从家出来就进茶楼多没意思,咱去旁的地方逛逛。” 杜氏拉住女儿的手,不容她乱跑:“你这孩子,陪娘去喝个茶怎么了?” 苏缜缜被她拽着,极不情愿地进了茶楼,上了楼梯,至奔向东侧第二个雅间。 推开门,屋内已有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里面,见到她母女二人,笑着起身:“哟,这就是缜缜吧,长得可真惹人怜!” 杜氏把苏缜缜拉进门,笑回道:“徒有一副长相罢了,什么都不会,不中用。” 苏缜缜总算知道,为何今日一早母亲便去她房里,执意给她选一身粉色衣裙了,敢情是让人来相看她的。 现在人已经进来了,走又不合适,只能端着笑,跟着母亲入座。 “这是宁远伯夫人,快些叫人!”杜氏见她不情愿,催促道。 苏缜缜心里憋着闷气,行礼问好。 “都是旧相识了,别那么拘束。”宁远伯夫人搀起苏缜缜的胳膊,笑着送她回到位置上,吩咐了随身的丫鬟张罗布菜。 说是旧相识,实则也没见过几次面,苏居贤当年进京赶考时,恰与宁远伯周世嫌是同榜进士,约着吃过几次饭,仅此而已。 后来苏居贤去地方任职,俩家便再无联系了。 近来,周家得知苏居贤回京,这才又联络上了,俩家各自心有打算,无非都是为了儿女婚事。 宁远伯夫人提议要相看一下苏家女儿,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茶楼聚会。 宁远伯夫人同杜氏热络地闲聊着,苏缜缜坐着浑身不自在,想出去转转,又怕娘觉得她没规矩,只能从丫鬟手里夺过水壶,时不时地起来添茶倒水,显得忙碌一些。 宁远伯夫人看苏家女儿既规矩又勤快,长得也没得挑,喜上眉梢:“没曾想咱们两家还有这层缘分,我一见缜缜就喜欢的不得了,倒像是我亲生的女儿。” 杜氏笑道:“这丫头皮的时候你是没见到,真真气人。” “我瞧着温柔可人着呢。” 苏缜缜实在坐不住了,攀着杜氏的胳膊,小声道:“娘,苏幕影让我给我带些纸墨回去,我不若先去买些去吧,不在这叨扰你们了。” 宁远伯夫人笑道:“难为孩子了,坐这听咱们瞎聊着实无趣。” 杜氏也不拦她,只道:“去马车里等着,别乱跑,一会儿娘陪你一起去买。” 苏缜缜应了,装作端庄的模样行了礼,轻轻柔柔地开了门,出门去了。 杜氏见女儿出门去了,敛了笑,轻轻叹了一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幼骄纵,虽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但毕竟是儿女们在一起过日子,总想着让她自己瞧上一眼的好。” 宁远伯夫人会意,笑道:“我们玦儿也是一表人才的,你若有这层意思,那就寻个时间,让他们私下见见?” 杜氏摆手道:“这不合适,儿女家单独见面,传出去不好。依我看,下月初三户部尚书张大人家老夫人做寿,我们老爷在户部做事,肯定是要去的,听说你们也有些交情?” 周夫人笑容淡了些,端起茶饮了一口,缓缓道:“是有一点沾亲带故的,但也多年不来往了。” “总归是喜事,既有亲戚关系,走动走动也无妨,到时候只需让缜缜远远地瞧瞧,看她心意如何。” 周夫人只是饮茶,并不答话。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苏缜缜在门外,侧耳贴在门上听得一清二楚。 她原本是要下楼了,结果刚一出门,就听到屋里的人聊起了此事,她便不能走了。 听屋里谈论的意思,娘亲想让她趁着张大人家做寿,趁机看一看周家小子,可周家夫人似是不乐意。 娘提出这要求也不稀奇,毕竟爹就是娘自己相中的,只是宁远伯论品阶论地位,都比他们苏家要高上一头,宁远伯夫人若坚持不同意,娘怕是要受委屈忍下这口气。 苏缜缜担心娘受欺负,留在门口听着。 只要里面宁远伯夫人敢让娘受一丝委屈,她立马就冲进去给娘亲撑腰,这婚事,她才不稀罕呢! 正想着,一把扇子敲到了她的头上,“啪”地一声,不轻不重。 苏缜缜捂着脑袋抬头看去,对面的人持扇而笑,又是那个偷人木剑的定国公! 苏缜缜没给他好脸色,抢在他之前开口低声道:“若不还我木剑,就别同我说话。” 陆白羽用扇子挑起缀在腰间的小木剑,笑:“倒挺衬我。” 苏缜缜气不打一处来,想把木剑抢回来,可今日一身女装,又在茶楼这种到处都是人的地方,她一个女孩子家跟男子缠斗,传出去名声不好。 她不在乎什么名声,但她娘在乎,娘此时就在一门之隔的屋里,这口气她不想忍也得忍了。 从早到晚,心里憋闷的事太多,她不想穿的衣服,得穿,她不想成亲,也不行。 还得打扮成这个样子,来这种地方让别人相看,她不想做的事,每一样都得忍着做了。 身为女子,这也要忍,那也要让,没有半点自主,只是想活得自在些,都这么难。 已经这么艰难了,眼前这个男人还要平白无故地抢她的小木剑,抢完不还,还挂在自己的腰带上显摆。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看着看着嘴角下坠,眼眶噙了泪。 她委屈至极。 陆白羽以为她会来抢,她性子向来直率,都看到别人把她的小木剑占为己有了,这口气怎么能生生咽下,早已做好了躲闪的准备。 可她一动不动,眼巴巴地望着他,望着望着眼里含了一汪泪。 “怎么……怎么哭了?” 陆白羽没多想,直接把腰间的木剑解下来,送了过去。 苏缜缜的眼泪戛然而止,用手指抹掉滴出来的两滴泪,看看小木剑又看看陆白羽,只剩惊诧:“当真?” 这么容易就还了? 陆白羽声音柔了许多:“快拿着。” 苏缜缜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下,看了看陆白羽的脸色,不像是要使诈的样子,试探着去拿小木剑,陆白羽仍旧坦诚的伸着手,没有别的动作。 苏缜缜取回了小木剑,还是不大敢相信,这人今天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不仅把木剑还了,还在……朝她笑? 不是之前那种存着坏心的笑,是很温柔的笑。 苏缜缜一时晃神,没有说话。 陆白羽见她怔怔的模样,有些傻气,忍不住想去摸摸她的头。 身侧的门忽然开了。 杜氏从里面走出来,见此情景,怔愣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在宁远伯夫人出来之前,扳着女儿肩膀将她调了个头,背对着那男子,假装两人不相识。 陆白羽滞在半空的手,团成空心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侧过身去。 周夫人从门内走出来,杜氏开口道:“今日也不早了,还得给家里那小兔崽子买东西,我们就先回了。” 周夫人笑着相送:“那便下月初三再见吧。” 苏缜缜搀着杜氏下了楼,陆白羽立在楼上,看着她们出了茶楼,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不由轻笑出声。 什么线索都没问出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木剑还了?做这种没头没尾的事,还是头一遭。 茶楼外,苏缜缜扶着杜氏上马车,杜氏握着女儿的手,掌心压在她手里的小木剑上,拉着她一同进了马车。 “说,那人是谁?” 杜氏一向爱笑,还是头一次拉下脸来训女儿。 苏缜缜莫名有些心虚,声量放小回道:“是定国公。” 明明俩人没什么私情,苏缜缜也搞不明白自己这会儿为什么会心底发虚。 “就是他抢了你的小木剑?” 苏缜缜点头。 杜氏坐到女儿一侧,拉着女儿的手,放柔了声音劝道:“这人不是个好归宿,在京城出了名的纨绔,你切莫再与他来往。” “谁要同他来往,我不过是想要回我的东西,现在小木剑已经还回来了,我才不会再理他呢。”苏缜缜像被踩了尾巴尖,急急说了一通。 “如此甚好。”杜氏又道,“宁远伯家的周玦是个不错的……” “娘,我不想嫁人。” “尽说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杜氏将女儿揽到怀里哄着:“娘给你找了个机会,下月初三张大人家老夫人做寿,周玦也会去。到时候让你自己相看,你若喜欢,此事便成。” 苏缜缜仰面靠在杜氏肩头,拎起小木剑的绳子在半空晃悠着:“若是不成呢?” “若是不成,娘就再给你找别家,京城的男子相看完了,咱再去别的地方,走遍大江南北也一定要给我缜缜找到一个好夫婿。” 杜氏长长叹了口气。 苏缜缜偏过头看去:“娘,你最近怎么老叹气。” “等你的亲事说定了,娘就不愁了。” 苏缜缜把晃动的小木剑握在手里,良久,坐直了身体:“娘,我是不是太不孝了?” 杜氏抚上女儿的脸,笑道:“怎么会呢,我女儿是最好的了。” 难得出来一回,苏缜缜陪着母亲逛了几条街,买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回府。 杜氏买得尽兴,苏缜缜也跟着乐。 自从上次答应了爹娘,要回小木剑就不再往外跑了,苏缜缜这回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了许多天,哪也没有去。 每日坐在院子里,看着日升,数着日落,捉上几只蝶,再放掉。 憋闷的时候,就在院子里练剑,虽然只学过两年,但她勤于练习,学过的招数早已烂熟于心,出手干净利落。 只是没有机会学习新的,练来练去都是多年前学的那一套,不到一个时辰,便觉乏味了。 苏缜缜在院子里找了一棵树,踩在石头上去够树上的叶子,忽地脑袋吃痛,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后脑。 苏缜缜回头,赫然看到院墙上坐着一人。 那人悠然坐在墙上,曲起一条腿,胳膊懒懒地搭在膝上,指尖捏着扇柄。 见苏缜缜回头,那人笑问:“你们下月初三,要做什么?” 第8章 两朵白莲 苏缜缜不知为何,一见到此人,就没好气:“关你什么事!” 陆白羽不恼:“木剑都还你了,不对我笑笑?” 苏缜缜抱胸而立,仰头看着他:“抢了我的东西,再还给我,就要我对你笑,什么道理?” “不笑也行,那你告诉我,下月初三你们要做什么,又为何会同宁远伯扯在一起?” 又绕了回去。 苏缜缜懒得搭理他,左右看了看,板着脸,装作要喊人的样子:“你再不走,我就叫人喽。” 陆白羽轻摇扇子,没有答话。 于他而言,被人知道了,无非是多一个爬人墙头的笑闻而已,在京中,关于他的传闻多的能写成一本书,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可人们若谈论起他爬墙头,必要提及爬的哪家墙头,会的哪位姑娘。 陆白羽看着树下立着的人,她瞪圆了杏眼,皱起眉头,嘟着脸,故作凶相,甚是娇憨可爱,像一只小奶猫凶巴巴地叫了一声,亮出粉嫩肉垫的爪子,企图吓跑一只狼。 忽而,他一抱拳:“再会。”翻身下墙。 苏缜缜见他果然被自己吓走了,甚是得意,折了树上的树枝,握在手里当剑,舞了一通。 外面起了争吵声,苏缜缜跑去查看。 东院门口,金子和林草争执了起来,金子插着腰,喊道:“你就是想带坏小姐!” “再不出去玩,姑娘就要憋出病了!”林草捧着个木匣子,急急地道。 “你咒小姐!” “我哪有——” 苏缜缜跑出来,将两人分开:“吵什么?” 金子抢先开口:“小姐这些日子不想出府,他非要来带小姐出府!” 林草不否认。 他在前院,姑娘住在后院,若无要紧事,他不能常来后院转悠,东院的门更是不能进,已经接连许多日子不曾见过姑娘了。 今日见到姑娘的面,他不想让姑娘烦心,扯出笑来道:“城南有家顶不错的戏园子,咱们去瞅瞅?” 若是往常,苏缜缜早就欢喜着跟他去了,可今日苏缜缜没有动,她看向林草,语气平静:“我答应过爹了,木剑要回来我就不出去了,我做女儿的,不能让爹娘天天为我操心。” 林草捧着木匣子,紧抿着唇,说不出来话。 苏缜缜见他难过,缓缓出了一口气,一番话不知是想安慰他,还是要安慰自己:“林草,我若不成亲,爹娘永远不会心安,我以后……” 苏缜缜声音渐小:“不出门了。” 林草没有说话,红着眼眶忍了半响,将手上的木匣子,递到了姑娘手上:“这是奴才这些日子去外面寻的一些有趣玩意儿,姑娘留着解解闷。” 不待姑娘答话,林草已经转身走了。 苏缜缜看着林草的背影,越走越远,拐出长廊,不见了。 金子扶着小姐回到院子里,口中犹自愤愤:“小姐难得能在府里呆住了,这个林草,还偏要来捣乱。” “有点累,我去躺会,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也歇着去吧。” 金子将小姐送到榻上歇息:“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您叫我。” 苏缜缜轻声应了,摆了摆手:“去吧。” 苏缜缜打开了木匣子,里面有推着走就会敲鼓的小人,有按下机关会啄米的小鸡……都是些在绫州不曾见过的,林草找这些玩意儿也是费心了。 只是她乏闷久了,玩这些东西也无甚兴趣,捡了几个翻看了下,放在一旁。 到了初三,户部尚书张大人家老母亲做寿,苏居贤带着家人前去赴宴,因苏幕影不愿出门,一家四口人,去了三口。 到张府送上贺礼,苏居贤留在前厅,杜氏同女儿往后宅去了。 杜氏带着女儿向张老夫人行礼贺寿,转回身正想同屋里的妇人们热络热络,被宁远伯夫人截了去。 屋里夫人们闲聊,杜氏去哪都有宁远伯夫人粘着,脱不开身。 她本想同旁人闲聊会儿,从侧面了解一下宁远伯家的周玦,苏家毕竟是初到京城,对京城世家知之甚少,一味听宁远伯夫人讲有失片面,也该从侧面打听打听。 但宁远伯夫人太过热情,杜氏完全没有同他人闲聊的机会。 苏缜缜跟在杜氏身侧,甚是无趣,杜氏回头笑道:“去寻姑娘们玩吧,杵在这作甚?” 小姑娘脸皮薄,还没定下的夫婿定然问不出口。 宁远伯夫人笑道:“去吧,我来陪你娘就行。” 苏缜缜从屋里出来,走向一旁的侧房,随父母来的女儿家们,都聚在这一处。 进门时,屋里的姑娘们看了过来,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各自三五成群地聊天去了。 她在绫州时,参加过几次这种聚会,那时她父亲是知州,每次她一进门,屋里的姑娘们都会将她围上一圈,热络地聊着她不感兴趣的话题,她接不上话时,只能堆起满脸的笑。 而在京城,这个烦恼就彻底消失了,她进门有一刻钟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找她说话。 苏缜缜自得其乐,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不多时,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姑娘,挪到了她的身旁,将她看了好几眼,才鼓起勇气问道:“你爹是户部绫州司主事吧?” 苏缜缜点头:“正是。” 那姑娘长舒了一口气:“我爹也是主事,咱们一处玩吧,我叫云娘。” “苏缜缜。” 苏缜缜朝人笑了笑,想来云娘在这屋里,同她是一样境遇。 门外跳进来一个小姑娘,进门便嚷嚷着:“你们猜今儿个谁来了?宁远伯夫人带着周公子来了!” 屋里瞬间静了,姑娘们纷纷围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 “可当真?周公子向来不参加各种宴请的。” “周公子不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吗?哪有空来这里给老夫人贺寿?” …… 苏缜缜听着她们急急地问了一箩筐,不免困惑:“这个周公子……” “周公子是宁远伯的长子,周玦。”云娘接过话来。 苏缜缜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看这群姑娘们如此关切,想来周公子在京城是很抢手的。 而她爹不过是个小小主事,在偌大的京城不显山不露水的,宁远伯为何会看上她家呢? 苏缜缜看云娘也伸长了脖子,费力地听她们聊周公子,便笑道:“周公子倒是挺有名气。” 云娘撇了撇嘴,低声道:“你看她们这么关切周公子,真到要说亲的时候,一个个都不愿意嫁。” “这是为何?” 云娘往她跟前凑了凑,小声道:“你可听说过?京城有两朵出了名的莲花,一朵白莲,一朵红莲,白莲指的就是周公子。” 苏缜缜听不明白。 云娘感叹道:“君子爱莲之心切,只可远观……不可嫁也。” 苏缜缜觉得这个比喻听起来新奇,莲花好看,但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人亦如莲花,但只可远观,不能嫁。 “为何不能嫁?”苏缜缜问道。 云娘说道:“这个周公子,听说长得如谪仙一般,家世又好,是太子跟前红人,这条件可以了吧?可偏偏呢,身子骨弱,有病疾,常年吃药,是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人都说活不过二十三了,今年已经二十了,谁敢嫁?嫁过去就要守寡!” 苏缜缜缓缓点了点头,她总算想明白宁远伯为何这么心急地找到她们家了,原是因为周玦快要病死了。 他们家初到京城尚不了解,故而一入京就被宁远伯家找上了,方才宁远伯夫人一直陪着娘说话,表面上看似热情,如今想来还有另一层原因——怕娘亲知道真相。 她答应来相看周玦,并不是她回心转意了想成亲,只是想让父母心安,可若真嫁了这个病痨鬼,娘以后夜里不知道哭多少回呢。 苏缜缜失了兴致,打算去主屋寻母亲,门口又乱糟糟一片。 “周公子就在离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我刚去看到了,你们要不要去看?” 姑娘们矜持了一阵,但耐不住好奇心,一个两个都想去,最终约定,大家一同去。 云娘拉起苏缜缜,两眼放光:“咱们也去吧!” 苏缜缜道:“我就不去了。” 云娘看着姑娘们一个个都结伴往门外去了,走了几步,觉得自己孤零零地巴望着去看男子,脸上烧的慌,索性折返回来,在苏缜缜身旁坐下:“那我也不去了。” 不多时,屋里人走光了,只余她俩。 苏缜缜见云娘使劲地绞着手里的帕子,一句话也不说,知她心里不自在。 想到寿宴还没开始,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陪着云娘开心开心。 苏缜缜站起身:“走吧,我们同去。” “真的?!”云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 周玦就在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面,姑娘们躲在假山后,只露出半张脸往那边凉亭里望,有假山遮蔽,不至于太害羞,又能保有矜持。 苏缜缜二人走到时,好的位置都被占完了,云娘个子不高,站在后面,什么都看不到。 苏缜缜指了指假山外面:“去那看呗,那边没人。” 云娘摇了摇头,脸红了大半。 苏缜缜方反应过来,正常的闺房女子该是云娘这般的,不似她这种天天在外面也惯了,对男女大防不怎么上心。 苏缜缜见云娘都快把自己手里的帕子绞烂了,便道:“不如这样,我站那边,你站我身后,我给你挡着。” “这样……不好吧,你怎么办?” “没事,被人看到便看到了,他们又不认得我,转眼就忘了。” 云娘支支吾吾半响:“那……有劳了。” 苏缜缜大大方方走到了假山外面,这里视线宽阔,无人遮挡,入目便能看到凉亭。 云娘悄悄躲到她的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偷偷露出半张脸去看。 凉亭里有四五个人,想找周玦不难找,被人围坐在中间的就是,但看他面色极白,伏暑的天还穿着立领的衣服,想来身体是极怕冷的,病病恹恹地同人聊天,面色始终淡淡。 果然身体不大好。 苏缜缜因存着被宁远伯家欺骗的火气,不想再看,侧过头道:“回吧?” 云娘依依不舍:“再看会,还没看清呢。” 姑娘们看着凉亭,小声地聊着,偶尔互相取笑,一阵铃铃的笑声,引起了凉亭里的注意,那边也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有人看过来时,云娘就躲回到苏缜缜背后。 苏缜缜顶在前面,被看得不自在,她虽不在意男女大防,但被人实打实的打量,还是心理不爽。 “我要回了。”苏缜缜执意要走。 那边假山后起了一阵惊呼,云娘也激动拍着苏缜缜的肩:“看那边,是定国公——定国公也来了!” 苏缜缜跟着看过去,果然看到了定国公,被众人拥簇着走在前面,身着竹枝暗纹衣衫,头戴玉冠,手持折扇,装得一副读书人的模样。 真是冤家路窄。 苏缜缜更不想待了。 陆白羽踏上台阶入凉亭时,听到假山那边声响,看了过去,一眼就看到苏缜缜被人挤到了假山外面,立在那里,冒着傻气,不免勾唇一笑。 假山这边又是一阵惊呼,姑娘们纷纷躲回到假山后面去,云娘抓苏缜缜的肩膀的手都在颤抖,指甲几欲嵌到肉里去:“他、他朝我笑了。” 苏缜缜肩膀吃痛,吸了口凉气:“你抓疼我了。” 见云娘不松手,苏缜缜抓起她的手,拉她回到假山后面。 第9章 回到假山后面,云娘犹自激动:“今日竟然双莲齐聚,尚书府可了不得!” 苏缜缜知道白莲指的是周玦,红莲也来了吗? “红莲是哪个?” “定国公啊!”云娘想起刚才那一笑,抓起苏缜缜的手,“他刚刚是不是对我笑了,你看到了没?” 不待苏缜缜答话,云娘又道:“你听说过那句话没,定国公一笑,满街红袖招。他一笑,我心跳都停了一拍,传言属实不假,人都要醉过去了。” 听云娘讲着,苏缜缜脑海里浮起了他的笑,唇角勾起,眼尾带笑,那笑……是好看,但却带着些蛊惑,若是心念不坚定,被他勾了去,不留神就会被他那一肚子坏水儿给坑骗了去。 苏缜缜摇头,不是什么良配,怪不得入选了红莲。 “还是京中姑娘们眼光独到,定国公确实不能嫁。”苏缜缜道。 “哪是不能嫁,那是嫁不到!定国公是长公主唯一的儿子,静王的表弟,皇上的亲外甥,这家世谁比得上?像你我这种小门小户的就别想了。” 苏缜缜想起他那一副坏笑的样子都来气:“是是是,就他最尊贵,谁都配不上。” 云娘说着一声长叹:“好好的一表人才,可惜是京城排第一号的纨绔,京中的王孙贵族,谁也舍不得把宝贝女儿嫁过去。定国公也只能蹉跎到现在,也二十了,没娶妻。” 苏缜缜接过话:“他这种人,纯粹是自己作的,不娶妻是好事,省得坑了人家的好姑娘。” 云娘翻了个白眼:“你就在那酸吧。” 那边主屋里的妇人们得了消息,听得自家女儿们都跑假山这边来了,气不打一出来,纷纷追过来,把女儿给拎了回去。 旁的母亲都把女儿训骂了一通,唯独杜氏与众不同,拉女儿到了角落,悄声问道:“可看到了?” 苏缜缜知道娘指的是周玦,只是她刚刚获取的消息太多,一时不知该怎么跟娘说,看到不远处宁远伯夫人正往这边走来,便笑道:“离那么远,哪看得清。” 天色将晚,就要开席了,前后院主宾纷纷落了座,宁远伯夫人挨着杜氏坐在一桌,云娘同她母亲也一道坐了过来。 母亲们闲聊,苏缜缜听着无趣,云娘拉着她仍在聊定国公的事,苏缜缜也不想听。 于是寻了个由头,从宴席上退了出来,沿着游廊走到了个无人的地方躲清静。 廊外有一溪流水,月光落在水面上丝丝柔柔,伴着夏夜的虫鸣声,甚是清幽。 “苏缜缜?” 那声音极轻极柔,却又不带任何温度。 听得有人唤她,苏缜缜回头,见廊下立着一人,穿着立领锦衣,脸色白皙,白到几乎没有血色,唇色也是淡淡的,一双眼眸像是在寒冰里淬过,看得人发寒。 苏缜缜从未见过这般柔弱又冷漠的人,让她大夏天的如坠冰窖。 “在下周玦。”周玦微微颔首。 苏缜缜立在栏杆旁,向他行了个礼,她被他那一双寒眸吓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玦道:“想必你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传闻是真,我确实身子孱弱。” 苏缜缜斟酌着词句……是安慰他好些,还是客气礼貌些,假装没听过? 周玦上前走了一步,俩人虽然还一些距离,但苏缜缜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压,抚着胸口盯着他,大气不敢喘,不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定了半响,周玦终于开口:“恕我直言,以你的年纪,按照常理来推测,该是在绫州就定下亲事了,但为何举家进京后,仍要为你觅夫婿……” 周玦顿了一下,冷眼往她脸上扫去:“想必其中是有难言之隐。” 苏缜缜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初次见面的人,说话应当在礼数之内,他提绫州,又提什么难言之隐,显然是逾矩了。 没轮到她嫌他身体不好,他倒先嫌弃起她来了。 这朵周白莲,谁稀得嫁谁嫁去,她是不嫁了。 苏缜缜开口时冷了几分:“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周玦提了音量,接过了她的话,“不就是为图父母心安吗?你不是吗?你是真想成亲吗?” 这话倒不假,确实是为了父母心安。 可是……苏缜缜回过味来,他怎么会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的? 周玦语气放低了几分:“你若同我想法一样,那我将是你的最佳选择。” “为何你是最佳选择?”苏缜缜问道,找个不会死那么快的,不是更好吗? “因为你我目标一致,成亲之后,你只要孝顺公婆,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你还是清白自由之身。” 能比在娘家还自由吗? “我若想出府呢?” “随意。”周玦淡淡答道。 能够随意出府这一点,让苏缜缜着实心动了,又试着问道:“那我要是赌钱、学武、骑马、射箭呢?” 苏缜缜一口气说了出来。 “都可,不暴露身份就行。”周玦转了话题,“我没时间同你在这细细聊每一件事,我只有一条底线,孝顺公婆,其余皆可。” 周玦又道:“你若同意,成亲之日,我会与你写一封放妻书,待我死后,你若不走,便是宁远伯府主母,若想走,拿放妻书出来即可。” 当家主母什么的,她不在意,可若是既能让父母安心,又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桩婚事,实在是不错。 她虽然心动,但没有立马应下,而是道:“我再想想。” 周玦颔首,不再停留,转身往回走去,出了游廊,周玦站定,微微侧首。 “苏缜缜,你只需考虑你自己,你父母那里无需操心,我会处理。” 苏缜缜看着周玦离去,觉得此人思路清晰,目标明确,而且识人功夫了得,与她一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父母,都没看出来她心里真正的想法,竟被周玦一眼看穿了。 暗地里,忽然冲出来一人,长臂一拦,双手扣在栏杆上,将苏缜缜圈在了臂弯里。 那人道:“他为何知道你闺名?” 苏缜缜被吓了一跳,后背紧紧贴在栏杆上,怔怔看着眼前人,眉宇清俊,那双熟悉的带着魅惑的眼眸映着碎碎月光,苏缜缜的浅影就在月光之上。 看清了来人是定国公,苏缜缜提到嗓子眼儿的心,落了回去。 至于他问的,周玦为何知道她的闺名,这个事说来话长,要是讲起来,得从父亲入京,两家议亲开始,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苏缜缜不想同人讲。 陆白羽见她发怔,想来是被自己吓到了,他松了手,放她出来,放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他为何知道你的闺名,我都不知。” 苏缜缜向前走了几步,同他拉开了距离,回身道:“你没问呀!” 一句话把陆白羽噎了半响:“好,好,算我没问。” 苏缜缜觉得此人纯是无理取闹,你又没问,我当然没说,如今反而来怪我? 陆白羽又问:“哪个‘真’字?” “缜密的缜。” 陆白羽轻笑出声:“不如叫真傻的真,反正你脑子不太灵光。” 苏缜缜就知道,此人嘴里没一句好话,突然出现就是为了挤兑她,好没趣味。 “白羽,你记住,陆白羽。” “我又没问你姓名。”苏缜缜不同他多讲,转身就走。 陆白羽敛了笑,叫住她:“不要同宁远伯府扯在一起,离那个周玦远点,你玩不过他。” 苏缜缜没有停留,径直走了。 陆白羽独自留在游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掩在了夜色中,树影掩映之下,万物都显得模糊,如他此时心境一般,稀里糊涂,为何别人知道她的闺名,会让他这么气恼。 凉风拂过,陆白羽清醒了几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装纨绔装久了,思绪也变得简单了,只听得周玦喊了一声“苏缜缜”,他便前因后果全然不顾,冒冒然冲了出去。 宴席上酒过三巡,众人聊得正酣,周玦悄然抽身,向主家告辞,张尚书知晓他在太子底下做事,不敢相拦,欲送他出府,又被他推拒,只好着仆人相送。 周玦穿过出门必经的长廊,偶见长廊尽头有一人倚柱而坐,手上折扇轻摇,周玦认出此人来,立住行礼:“定国公。” 陆白羽淡淡看了他一眼:“周公子,近日得闲?” “终日劳碌,何处得闲?” 陆白羽冷笑道:“既不得闲,怎会有功夫,将一身谋略之术,用来诱骗小姑娘?” “定国公说笑了,周某从未做过此类事。”周玦说着,又行了一礼,“周某还有事要忙,就不扰您清幽了。” 陆白羽只是摇着扇子笑,不作他言。周玦径自离去,陆白羽合上扇子,起身回到宴席上。 第10章 从张尚书家回来,苏缜缜就一直在考虑周玦的话。 她本就不想成亲,觉得女子除了成亲,也该有旁的路可走,可她没有能力以一己之力去抵抗世俗,更不想让父母因为她,成为别人谈论的笑柄。 若周玦真能如他说的那样,给她自由,想做什么都可以,那这门亲事,就是能帮她抵挡世俗的挡箭牌,诱惑着实不小。 可若是成亲以后,周玦身子骨真的顶不了几年,到那时候,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接受得了。 苏缜缜拿不定主意,想找人聊一聊,但她在京城没有朋友,金子更是个没主意的,跟林草也不适合谈论此事。 苏缜缜辗转了一夜,想到了一个人。 次日一早,苏缜缜出现在了西院,进门时,苏幕影正在窗前作画,一身白衣,头发挽在身后,脚上趿拉着木屐,一手持笔,一手撩着衣袖。 苏缜缜凑到跟前,见纸上翠竹跃然而出,正如他窗外那边小竹林。 苏缜缜不知该如何开口,绕着他走了一圈,道:“画画呢?” 苏幕影应了一声,没有抬头。 苏缜缜在屋里转悠着,屋里墙上挂的,地上摊的全都是画,地上乱七八糟扔着的都是一些半成品的画,画的尽是竹子,苏缜缜走路都得挑着地儿走,不小心就能踩到画上。 苏缜缜同她这个弟弟,向来一见面就掐架,今日不掐架,还有些不习惯,她想着自己今日是诚心来聊天的,不若表现的殷勤一些,便弯腰帮他把地上的画给收拾了。 “放下,莫动。”苏幕影侧身,盯着她拿画纸的手。 苏缜缜在他眼神警告下,把画放回了原位,若是往常,苏缜缜早就暴起了,今日却不生气,起身回到弟弟身边,凑近了道:“画得满屋子都是竹子,我瞧着画得很好了,怎么还画呢?” “少些东西。”苏幕影站直了身体,看着桌上的画。 苏缜缜疑惑:“什么东西?” 苏幕影看向了窗外的那片竹林,闭目感受着一阵风穿过竹林,睁开眼,淡淡道:“风声。” “风、风声?!” 苏缜缜一直觉得苏幕影的脑子是有点什么毛病,现在看来,不是有点毛病,是有大毛病。 画画还想画出风声来,莫不是画魔怔了吧。 想着弟弟一天到晚憋在屋里哪也不去,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苏缜缜迟疑道:“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苏幕影抬眼,搁下笔,道:“你今日脾气挺好。” “错觉。”苏缜缜回的很利索。 “找我有事?” 苏缜缜定定地看着苏幕影,想想还是放弃了:“算了,没事。” “你的亲事?” 苏幕影一下子问到了点上,苏缜缜本想走又回到桌边坐下,也不再扭捏了,一股脑把同宁远伯家的事情全说了。 苏缜缜托着腮:“周玦这个人应该是挺适合我的了,只是先天心疾,这个事是不是该先同咱爹娘说一下?可若是说了,这门亲事他们不同意了怎么办。到时候真找一个我不喜欢的,让我老死在后宅的,我后半生可怎么过呀?” “那为何……”苏幕影听她说完,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提起笔继续作画,“不找一个,既不约束你,又身体康健的呢?” 苏缜缜看着弟弟作画,想来他不过十三岁,人还是单纯了些:“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他若不是有心疾,又怎会忍受得了我,这世上恐怕没有哪种男子愿意娶我这种人了。” “那便不嫁,等再过几年我能撑起家了,就没人催你嫁人了,我养着你。” “尽说胡话,我用你养?”苏缜缜指头在桌上敲了敲,拿出了做姐姐的威严,“我为了爹娘顺心,都开始考虑嫁人了,你还尽日在这画画,也不去好好读书,爹娘还等着你考科举呢。” 苏幕影一幅竹子画完,搁下笔:“有你在前面挡着,我不着急。” 苏缜缜也不是真的想让他去考科举,只是斗嘴斗到这了,顺口就说出来了,以她的了解,苏幕影这辈子都不可能去考科举,她也觉得没必要,自己活得开心就行了,画画也未尝不好。 苏缜缜回到自己院子里,坐在树下发呆,不时叹口气。 树上飘落下一捧树叶,一片片落在石桌上,苏缜缜拿起一片叶子,翠绿翠绿的,又是夏天,怎么就突然落叶了。 “叹什么气呢?”清冽的声音响起。 苏缜缜左右看看无人,恍然发觉是从头顶传来的,她仰头。 树枝间躺着一人,背靠树干,玩着折扇,朝她一笑。 苏缜缜吓得起身,往后连退好几步:“陆白羽,你大白天爬人家院墙也就算了,还跑到人家院子里面来!” “爬树嘛。”陆白羽指间转着扇子,“跟某人学的。” 苏缜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上次爬了定国府的树,他就要来爬她苏府的树,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 “成,上次爬你家树,是我不对。”苏缜缜叉着腰,跟树上的人理论,“现在我家的树你爬也爬了,咱俩扯平了,赶紧走吧!” 陆白羽从树上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挪不开眼,故意长叹一声道:“我腿麻了,动不了。” 苏缜缜看他那赖皮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想起上次爬他家院子的时候,曾被他用两个小石子给打了下来,于是也在地上寻了两颗小石子,朝他扔去。 扔了两次,都没能扔上去,连树枝都没碰到,就落了下来。 陆白羽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缜缜气极,掉头回房里,取了一张弓来,拉箭上弦瞄着陆白羽。 陆白羽坐直了身子,拉开架势戒备着,真怕她一个气恼真的给他一箭。 “你房里怎么还有这玩意儿?” “还不快走?”苏缜缜闭着一只眼,瞄着箭尖,“是不是觉得我箭术不好,射不准?” “准,准得很。”上次一起玩投壶,他就发现了,她扔得准得根本不像初学者,原来是练过弓箭。 “可你这会儿箭尖对着我,我怵得慌,动不了。”陆白羽说着,缩了缩肩膀,表现出确实害怕的样子,“你先放下,咱们详谈。” “我同你有什么好谈?”苏缜缜嘴上这么说着,弓箭往下移了半寸。 “我来是想帮你。”陆白羽见危机解除,打开折扇,靠回到树干上,“周玦这个人,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他说什么你都不能信。” “我信不信他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你这人怎么冥顽不灵呢,我好心冒着这么大风险,翻到你家来劝你,你一句都听不进去?” 苏缜缜放下弓箭:“那可真是谢谢你这么好心,翻我家院墙了。” 陆白羽摇着扇子,怡然自得:“客气。” “小姐,小姐。”金子走入院内,“你猜谁来了?” 陆白羽悄无声地往上爬了几步,上面枝叶茂盛,将他遮了个严实。 苏缜缜瞧他麻溜地像个猴子一样,没忍住唇边带了笑。 金子进门见小姐拿着弓箭,院子里也没有放靶子,疑惑道:“小姐,射什么呢?” “没什么,刚瞧见有只猴子进院子了,这会儿不见了,许是眼花了。”苏缜缜将弓箭交给金子,同她进屋,“你方才说谁来了。” “宁远伯家的周公子。” 主仆二人进了屋内,陆白羽在树上听得清楚,这个周玦可真是阴魂不散。 他想不明白,周玦怎么会突然盯上苏家呢,昨天才哄骗了苏缜缜一番,今日又直接来到她家中,如此步步紧逼,他到底看上了苏家什么呢? 想到此,陆白羽心中颇为不快,周玦可以正大光明进苏家,他陆白羽却要翻墙爬树,还险些被人射一箭。 此番辛苦,也不知为何。 陆白羽跳出院墙,拐出巷子,走回到大道上,看到宁远伯府停在苏家门口的马车,他恨不得上去踹两脚。 侍从丁筵跟上前提醒道:“爷,时辰不早了。” 醉香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一到饭点人满为患,雅间需要至少提前七天订,才能排得上。 陆白羽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醉香楼,酒楼老板就亲自迎了出来:“爷,这边走。” 陆白羽把厅里扫视了一圈,扇子一合,打在手心:“行了,你忙去吧,我自己过去。” “哎哎——”酒楼老板一面应着,把陆白羽送到了楼梯口,“爷慢点,留心脚下。” 陆白羽抬脚上了楼,丁筵跟在身后,二楼最里侧的雅间,门口有两位侍卫把守,见到陆白羽齐齐行礼,打开了门。 屋内陈设奢华,入目是一个能坐十人的大圆桌,墙上挂着名家字画,侧边有一百宝阁,将外间同里间隔开。 一男子立在百宝阁前,细眼薄唇,玉冠束腰,手里拿了一个青花瓷瓶,见人进门,将瓶子放回到架子上:“这瓶子是你新得的?大略值不少钱。” 陆白羽在桌边坐下,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堂堂一个王爷,开口闭口都是钱。” “没办法。”静王在桌边坐下,端起酒杯,与陆白羽碰杯,一饮而尽,“缺钱嘛。” 陆白羽又倒了一杯酒,递给静王,说起了旁的事情:“周玦最近有新动静。” “哦?”静王放下酒杯,正色道,“什么动静?” 周玦是太子幕僚,万事都与东宫有牵连,自是不能松懈。 “他最近与苏家议亲。”陆白羽仰头饮尽杯中酒,“户部绫州司主事苏居贤那个苏家。” 静王笑了,端起酒杯:“我当是什么事,他年纪不小了,议亲也是正当事。” 陆白羽指尖摩挲着杯沿:“周玦此人,步步都是算计,看上苏家定是有原因的,也不知他所图是什么。” “你一个人过太久了,你不懂。”静王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男女之事有时候就是说不清楚,不知道图什么,不就图个人呗!” 图人? 苏缜缜吗? 图她什么,图她脾气差,图她赌技好? 第11章 静王放下酒杯,指了指桌上扔着的一张纸:“宣武院下通告了,下个月开始招募新生员,从京中权贵和六品以上官员子弟中选拔。” 宣武院建在京郊,与普通书院不同,除了常规的授课以外,还有武术操练,教授以兵法知识为主,培养的是国之将才。 从宣武院出去的,能在军中担任要职,最低校尉起步,便是在军中混不上职位,也能留在御林军,既不出京城,离家近,又能保卫皇城,探听消息也容易的多。 是以京中权贵,凡家里有读书不济事的,都想给孩子送到宣武院去。 静王问道:“你不如去里面混几年,挑选几个有用的人。” 陆白羽将杯中酒饮尽,抓起通告,收到袖中:“我回去看。” “哎这——”静王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拦不住,“今个儿这是怎么了?” 苏缜缜听得金子说周玦来府上了,她不便去前院,便让金子去找林草打听。 林草传回来的话是,周玦在前厅同老爷夫人聊天,厅里不时传来笑声,应是聊得很融洽。 苏缜缜在房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她今日才犹豫着要不要将周玦的真实情况告诉爹娘,周玦便自己来了。 周玦怎么像是会读心术一般,先是猜到了她不是想真的成亲,后来又像是知道她犹豫,直接过来帮她把问题处理了。 果然,待周玦走后,她被爹娘叫到了书房。 杜氏笑得合不拢嘴,她看周玦,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周玦这孩子不错,谦逊有礼,学识渊博,长得也俊朗,方才你爹有意考一考他,他答得相当精彩。” 一旁苏居贤朗声笑道:“确实不错,配得上我们缜缜。” 苏缜缜试探着问道:“那你们看他这个人……就是……看着身子骨怎么样?” “好好好,好得很。”杜氏接道,“周玦这孩子实诚,都跟我说了,是胎里带出的病,但不碍事,这两年已经离了药了。外面传言猛如虎,生生把这孩子的婚事给耽误了,我瞧着精神不错。” 看父母心情不错,苏缜缜也放了心。 苏居贤趁热打铁问道:“现在就剩你的意思了,我跟你娘都同意这门亲事。” 苏居贤方才同周玦聊得快活,已经当场应下了这门亲事,再问女儿也是想着以宁远伯府的条件,周玦的才貌,女儿应是不会拒绝。 苏缜缜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陆白羽的脸,三番两次地告诉她,让她提防周玦。 虽不知他二人有什么过节,但单凭只见过一次面,苏缜缜还想再斟酌斟酌。 “我想,再考虑考虑。”苏缜缜没有直接应下。 苏居贤同夫人对了下眼,均是笑了,杜氏嗔道:“哪有这么直接问到女孩子脸上的,叫人怎么答你。” 苏居贤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的错,把咱们缜缜问害羞了。” “我不是,我没有。”苏缜缜辩驳道,“我真的要考虑考虑。” “嗯!让我们缜缜好好考虑考虑。”杜氏戳向夫君的脑袋,嗔道,“可不许再问了。” “不问了,不问了。”苏居贤一把抓住夫人的嫩手,杜氏念在女儿还在场,赶紧把手抽了出来。 书房外,李忠送来一封信:“爷,宣武院送来的。” 苏缜缜到门口接了,转交给父亲。 苏居贤拆开一看,是一封招募选拔通告,凡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中十三岁以上男子,均可以参加宣武营下个月的选拔。 苏居贤同夫人细细一看,均是眼前一亮,如今女儿的婚事定下了,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读书是指望不上了,只能谋旁的路子。 单看这封通告,论品阶,论年龄,儿子都能够得上。 苏居贤乐得仰天大笑:“今日真是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哪!” 儿子和女儿的出路,一天之内全都定下了,压在他们心头的两座大山,瞬间全部移走了,怎能不叫人欢喜。 “今天晚上要好好庆祝庆祝。”杜氏掀了帘子出去吩咐道,“李忠,今晚上不做饭了,到醉香楼定一桌送家里来。” 李忠应声去做事了。 杜氏又将他喊了回来:“把府里人都叫到前院来,一个个都有赏!” 李忠喜得眉眼乐开,连声应下,忙不迭去做事了。 苏缜缜将通告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边,宣武院是一个培养将才的好地方,从宣武院出来,可以守卫皇城,可以保卫边疆,可以征战沙场。 再不用困于后院一隅,走几步便到了尽头,终日看不尽的日升日落。 苏缜缜难掩胸中激荡:“爹,我也想去!” 苏居贤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来,怔怔地一愣:“你说什么?” 苏缜缜拿着通告给苏居贤看:“爹你瞧,上面写着只要是六品官员家中的十三岁以上的男子都可以参加,我也可以去。” “说什么浑话!”苏居贤将通告推开,训斥女儿,“你是男的吗?你是个女儿家!” “我可以女扮男装啊!”苏缜缜又凑了上来,一脸的期盼,“您就说,还有一个儿子养在绫州老家,跟我是一胎生的,不日就要来京与我们团聚了,在绫州补个户籍也容易的多,这事不难。” “你想得倒是周到!这般机灵,怎么就不知道用到正道上!” 杜氏朝女儿脑袋上戳了一下:“对你的婚事上点心,娘就不用这么愁了。” “娘!” 像是一道光照到了她的世界,苏缜缜心底升腾起了无数的动力,她浑浑噩噩这些年,终于有了一个方向。 她一把将杜氏抱住,眼神是少有的坚定:“我不成亲了,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杜氏被她吓得不轻,女儿虽然一向调皮,但大事上从来不忤逆父母,今日竟然说自己不成亲了! 苏居贤一团火气直冲上头顶:“不成亲你要做什么!哪个女儿家像你这样,整日里胡言乱语!” 杜氏尚未回过神,她只觉得女儿突然变得很陌生,眼看苏居贤怒火上来,杜氏埋怨道:“你小声点,别吓到孩子了。” “都是你给她惯的,你就惯吧,现在什么话都敢说了!”苏居贤甩袖背过身去。 杜氏拉着女儿在窗边坐下,柔声问:“缜缜,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娘,我好得很。”苏缜缜虽然被爹吼了,面上仍带着笑,“是我刚说得太急,让爹生气了,我不是一辈子都不成亲了,我是想缓一缓……” “还缓?!”苏居贤转身,一掌拍到书桌上,“缓到几时?你都十八了!跟你同龄的,生的孩子都会叫爹娘了,你还要缓?!” 杜氏叹了一口气:“缜缜,别胡闹,周玦这个孩子还是不错的,你这个年纪,再找不到比宁远伯府更好的了。” 苏缜缜看着爹被她气得满面通红,娘被她气得唉声叹气,方才喜悦的心情,被她毁了个干净。 她想了许久,终是狠着心从座上起身,跪在爹娘面前:“爹,娘,只有这一次,只要让我去宣武院,以后我什么都听你们的,让我嫁谁我便嫁谁。” “荒唐!”苏居贤偏过头去。 爹娘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难得的机会就在眼前,苏缜缜不想放弃,可她没有旁的办法。 她眼眶盈了泪,咬着牙道:“三年,就三年!别的我不奢望了,我只要三年!” 宣武院学成需要三年,也许这三年就可以聊慰余生了。 苏居贤偏过头没有可她,苏缜缜期盼地看向杜氏:“娘……” 杜氏也转过身去,没有回应。 书房外,李忠回话:“老爷夫人,府上的人都叫齐了,在外面候着呢。” 苏居贤夫妇俩不想在下人面前闹笑话,长长吐出几口气,整理了衣衫,前后脚出了书房。 苏府上的仆人,多是从绫州带过来的,只因苏家出手大方,尤其是夫人,从不苛责下人,一哄得她高兴,就能得着赏钱,在苏家做事比在旁家舒坦的多。 是以这次来京,凡是在绫州没有家属的,或者像李忠这样,一家人都在苏府做事的,就都随着一同进京了。 不多时,前院里站了一排排的人,苏居贤同杜氏在阶上备好的桌旁落了座,面上强撑着笑。 下人们从库房抬了个箱子出来,杜氏的贴身嬷嬷在旁记账。 李忠立在一侧,高声喊道:“今日苏府双喜临门,咱们大小姐寻了个顶好的人家,不日就要定亲,咱们大公子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宣武院的选拔考试了,老爷夫人有恩,诸位送上几句吉祥话,每人可得两锭金锞子。” 两锭金锞子!院子里的人一声声惊呼,抵上他们一年的工钱了。 于是争先恐后地上前行礼,送吉祥话,李忠吼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大家先到老爷夫人跟前行礼,说上几句恭祝小姐觅得佳婿、少爷选拔顺利之类的话,然后去领金锞子,沉甸甸的金子拿到手里,心里美滋滋的。 苏缜缜在书房里,手里握着那封通告,透过纱窗,看着外面热热闹闹,每个人都在祝福她和弟弟,仿若只要她嫁到宁远伯府,弟弟去了宣武院,就都走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 苏缜缜攥紧了手里的通告,又渐渐松开,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将揉皱的通告,铺在桌上展平,感叹道:“做男子可真好啊,但苏幕影那小兔崽子不喜欢这些,真是可惜啊。” 她摸向了腰间坠着的小木剑。 八年前,在那个山洞里,有个人同她说:“谁说女子只能相夫教子了,你可听说过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 他做了这个小木剑送她:“你也可以领兵打仗,你只要想做,便去做,有何不可?” 这把小木剑,像是一场梦,梦醒了,终究是一事无成。 苏缜缜用纸镇将通告压在父亲的书桌上,纱窗外出现一个人影,唤道:“姑娘,你是不是在里面?” 是林草。 苏缜缜敛了情绪,走到窗边:“何事?” “姑娘,你当真要嫁人了吗?” 苏缜缜没有答话。 “你若嫁人,能不能把我也带过去?” “这是为何?” “我怕你嫁过去受欺负。” 外面一箱金锞子见了底,余下的不多了,数目没对上,李忠喊道:“还有谁没领?” 记账的嬷嬷对了对人名,喊道:“林草呢?林草还没来领。” 李忠看到林草在书房外站着:“林草,过来领赏钱!” 林草立直了身体喊道:“谢谢忠叔,赏钱就不领了,我活没干完呢,我先去忙活去了。” 一溜烟跑走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呀! 祝你们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第12章 “嘿!这小子,赏钱都不要。” 发完赏钱,天色也不早了,李忠又去问醉香楼定的饭菜可送到了。 苏家夫妇这时才想起来,宣武院发的通告还没告诉儿子。 想着儿子不大爱出门,两人便拿了通告去了西院。 “不去。” 夫妇俩进门,刚把通告的内容说完,儿子就冷冰冰丢下一句,不去。 杜氏担心苏居贤心情不大好,怕他不好好说话,于是上前把上宣武院的好处同儿子细细讲了一通。 苏幕影淡淡听完,只道:“这与我何干?” 夫妇俩满心的喜悦,被他一下子浇了个凉透顶。 先是女儿嚷嚷着不要成亲,后是儿子不去宣武院,苏居贤一肚子的气无处撒,喊着要拿家法。 杜氏怕儿子挨打,从苏居贤手里抽出通告:“你先回去,我同儿子聊会儿。” 苏居贤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脾气,留下一句“你好好想想”走了。 杜氏到儿子身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苦口婆心地劝了两个时辰,儿子始终只有两个字:“不去。” 说到烦了,苏幕影索性连这两个字也不说了。 杜氏见儿子像一个榆木疙瘩,怎么说都不开窍,起了薄怒:“你这样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无所事事,何时是个头?总该给自己谋个出路不是?” 苏幕影收拾着房里的画,不言不语。 杜氏看着儿子忙活良久,妥协了一步:“你就去参加下选拔,若没选上,便不去了。” 苏幕影把地上的画收好,团成筒状放到瓷瓶里,开口道:“不去。” 饶是杜氏脾气再好,也被儿子这副倔样子给磨恼了,留下一句:“跟你姐一个倔样!”出了西院。 醉香楼的酒菜送来了,摆在了前厅,苏居贤同杜氏坐在桌前,等女儿和儿子过来一起吃饭。 这一天时间,女儿和儿子接连闹性子,晚上这顿庆祝的饭,八成是吃不上了。 等了许久,女儿终是来了,儿子却是请几次都不到。 杜氏心情差到极点,全然没有胃口,起身回房,苏居贤追着去了,留下苏缜缜一个人对着一大桌子菜。 杜氏回到房里,泪就止不住了:“你说我这一天天的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他们姐弟俩过上舒心点的日子?” 苏居贤将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们年纪尚小,有几个懂的,别哭了。” “这么好的一个宣武院,多少人家都想尽了办法把孩子往里面送,咱们儿子倒好,送上门的都不要。”杜氏眼眶红红地看着丈夫。 说完儿子,又想起了女儿:“宁远伯府多好的家世,周玦又是个不错的孩子,缜缜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好好的婚事不要,非要闹。姐弟俩一个赛一个,倔的跟驴似的,这脾性,也不知道随谁!” “随我,随我。”苏居贤安抚着杜氏,将杜氏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苏居贤揣摩着孩子们的心思:“缜缜一直都喜欢嚷嚷着不成亲,闹不出太大的动静,过几天忘了这茬了,气也就顺了。倒是儿子,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不想去宣武院呢?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消息太突然了,他一时接受不了?” 杜氏止住了哭,用帕子拭了泪:“也许是。” 苏居贤有了主意:“不然明天咱们带他去宣武院外面转悠一圈,他喜欢上那里了,自然不会再排斥了。” 杜氏觉得这法子可以,叮嘱道:“切不可直接说去宣武院,不然他连府门都不会出的。” 夫妇俩有了主意,心情逐渐转好,外面有仆人敲门:“老爷,夫人,小姐吩咐了,让把饭菜热了给老爷夫人送过来。” 杜氏心里觉得熨帖,脸上终于挂上了笑:“还是咱们女儿孝顺。” 苏居贤见杜氏笑,也跟着笑了:“可不是,缜缜可是咱们的小棉袄。” 俩人商议着,明天带儿女去游湖,顺便绕到宣武院走一遭,逐项事宜安排给了李忠,便熄灯睡下了。 苏缜缜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翻过来想的是她十岁那年,在山里遇到的那个大伯,把削好的小木剑递给她:“娃娃,这个给你,以后你若战场杀敌,就把它带上,我就看到了。” 翻过去,迷迷糊糊仿似又回到了绫州,父亲母亲在家中,被前来退婚的赵家说得羞愤难堪。 她十二岁与赵家定亲,直到十八岁,赵家都没有要完婚的意思。 那日,赵家来退婚时,赵夫人趾高气扬:“我们祖上是出过翰林的,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娶的媳妇,总不能辱没门楣吧。 “你看看你们家缜缜,好好一个女子,不待在闺房做绣工,偏要学武艺,你们当爹娘的不知道劝阻,还真的把教头请到家里来教女儿,这屋里屋外的,碰个手擦个肩的,谁知道清白不清白?” 杜氏气得胸口发疼,攥紧了胸口,咬牙道:“你不要血口喷人!学武艺是同她几个表兄弟一起学的,何来私下相处一说!” “别人又看不到,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赵夫人白眼翻到了天上,“我们家耀祖不能吃这个闷亏,今日这婚必须退!” 杜氏恼道:“缜缜十二岁与你们赵家定亲以后就没有再学过武,你们便是介怀,也该当时就退婚,何必要拖到现在才退?” “我们不也是想着你女儿能学好?这些年了,你看看她有什么长进?哪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 杜氏要上前理论,竟是疼得一口气没上来,苏居贤将她扶着坐下,从柜子里拿出来订婚书,撕了个粉碎,扔到了赵夫人身前。 “退,是我苏家要退,不是你赵家!” “苏家的脸面都被你女儿败光了,还想挣这点脸面。”赵夫人笑的得意。 “滚,马上给我滚!” 赵夫人走得时候,笑的声音很大,出门的时候,看到了一直站在门外的苏缜缜,那一脸嫌恶,仿佛看到了极其倒胃口的东西。 苏缜缜气不过,脚下使绊,让赵夫人摔了个狗啃地,正想再来个泰山压顶,让她好好瞧瞧自己到底学的是什么。 屋里,爹喊道:“叫她滚,别弄脏我苏家的地。” 苏缜缜住了手,放走了赵夫人。 屋里爹娘被气成了那个样子,都没有说她一句不是。 苏缜缜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几更才睡着。 第二天一早,杜氏便着人把儿子女儿叫起,说要带他们一同游湖。 苏缜缜呆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鸟儿在枝头上叽喳地叫,外面依旧阳光明媚,依旧同许多个早晨一样,光影透过窗照在地上,鸟儿唱着一样的曲子。 人或许也是如此吧,一日重复一日地过,直到死去。 苏缜缜起身洗漱穿衣,去前院同父母吃早饭,苏居贤同夫人心情不错,不住地给女儿夹菜,苏缜缜带着笑同父母闲聊。 大家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及宁远伯府的婚事。 苏缜缜想起周玦说的话,想必那天周玦来苏府的时候,父母八成就已经当场应下了。 早饭罢了,又等了半个时辰,苏幕影还没来,杜氏脸上的笑挂不住,迟疑着要不要去叫儿子,又怕儿子正生她的气,见到她反而更生气。 苏缜缜起身道:“我去叫他。” 话音刚落,便见苏幕影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一身白衣,脚上仍趿拉着木屐,但好在把头发束在了冠里,收拾的还算齐整。 杜氏笑颜逐开,看着儿子吃完早饭,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儿子,笑着看向苏居贤:“咱们出发吧。” 翠柳湖在京郊,离宣武院约有三公里的路程,回去的路上往宣武院的方向绕一圈,权当是走错路不小心路过。 苏居贤夫妇如此盘算着,一家人上了马车,男人们上一辆车,女眷们上另一辆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往翠柳湖行去。 翠柳湖是一处休闲去处,柳树茵茵映在碧青湖水之中,景色怡人,环湖有四五家酒楼,供人歇脚,美酒佳景,悠哉美哉。 苏家人包了一艘船,在湖面上游了一圈,苏缜缜许久不曾出来游玩了,心情畅快不少,转去看苏幕影。 苏幕影正看着远处的景色出神,苏缜缜知他一贯如此,看什么事情,都要看得仿似失了魂去,然后回到家,这景色便能跃然纸上。 杜氏一路都在留意着儿子的情绪,见他发怔,以为他心情不好,便想同他说会话。 苏缜缜拉住杜氏:“甭理他,他一直都这样。” 苏缜缜指了水底下的红鲤给杜氏看,杜氏笑着拍了拍苏居贤,又指给他看。 一家四口游完湖,已是午时,湖边的酒楼有几家,不知哪家好。 杜氏便让随从挨个去问了价钱,选了最贵的一家,挑了二楼临窗的位子,湖面上浸着水汽的风钻入窗内,沁人心脾。 上了好酒好菜,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好好吃上一顿饭了,这是他们入京以来,全家第一次出来游玩。 楼下忽然热闹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苏居贤叫小二来问情况。 小二回道:“爷,今日您赶巧了,掌柜的近日得了一副影白先生的名画,今日拍卖,价高者得,您若感兴趣,也去瞅瞅?” 苏缜缜听了小二的话,打眼去瞧苏幕影,苏幕影嘴角噙着笑。 杜氏见儿子终于笑了,想来是对此画感兴趣,便拉着苏居贤去一旁:“咱儿子不是爱画画吗,咱们把这幅画拍到手送给儿子,他指定开心。” 苏居贤也回头瞧儿子,见儿子脸色不错,不似早上出门时木着一张脸,便同意了杜氏的提议,两人下楼,要了个叫号的牌子,准备把这幅画拍到手。 掌柜的上台,示意大家安静:“这幅画找名家鉴定过了,是影白先生的真迹,影白先生在市面上的真迹可不多,售价都以百两起步,今日起拍价三百两!” 掌柜话音刚落,楼下叫价的此起彼伏。 这般热闹的场景,听得苏缜缜心痒痒,转头朝苏幕影道:“咱也去瞅瞅?” 往日不喜热闹的苏幕影,今日一反常态:“走。” 姐弟俩人去了屋外,趴在二楼栏杆处,看着楼下叫价。 台上展开的那幅画,是一幅山水画,高山重峦叠嶂,流水绕山而下,一叶孤舟翩然荡在其中。 苏居贤在座下瞧着,同杜氏道:“这画的倒有几分咱们绫州苍劲山的味道,儿子在绫州时,就常去爬山,今日若能拍得这幅画,他指定能开心好多天。” 杜氏点头,举起牌子就喊:“一千两!” 满屋子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苏家夫妇对这幅画是志在必得。 楼上苏缜缜看母亲这么瞎喊,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朝母亲不停地挥手摆头,无奈母亲一颗心都吊在画上,根本没看她。 苏幕影淡淡叹了口气。 一千两喊出来,多数人都沉默了,仍有一两个不打算放弃的,继续往上加,加到一千五百两的时候,杜氏又举了牌子:“两千两!” “看得我心肝疼。”苏缜缜捂着眼睛看不下去,“看来爹娘是铁了心要这幅画了。” “他们玩得开心就好。” 苏缜缜看楼下父母跟着别人叫价,母亲举着牌子的手都不忍放下,专注地听别人报价,别人一报价,她这边便加价。 “爹娘这些年也不容易,生了咱们这两个孩子。”苏缜缜感叹道,“没一个省心的。” “我不是真的想惹他们生气。”苏幕影道,“我只想画画,旁的不想做什么。” “我知道。”苏缜缜看楼下的价码已经加到了三千两,父母仍没有放弃的打算,“可是他们不知道。” “但他们又不听我讲。” 姐弟俩立在栏杆处,看着下面父母什么拍卖技巧都不懂,只会笨拙的加价,不忍再看下去,各自默默叹息,一前一后回了屋。 不多时,楼下竞拍结束,苏家夫妇上了楼。 进门后,装得神神秘秘,苏居贤将拍回来的画,藏在身后:“今日送幕影个礼物。” 苏缜缜端了杯茶,给爹娘倒了茶,喊了这么久,嗓子也该润润了。 杜氏脸上的欢喜藏不住:“你们猜是什么?” 苏缜缜没精打采道:“一幅画。” 苏缜缜又看向爹:“画就别藏着了,给他吧,让他挂房里,天、天、看。” 苏居贤本也是想逗逗儿女,见没啥效果,只好把画拿了出来。 苏幕影起身去接,听得自家爹开口道:“这个什么先生的画可真抢手,五千两才拍到手。” 苏幕影手一软,险些没接住。 “拿好你的画!”苏缜缜把他按下,倒了一杯茶,重重地磕在他桌前:“喝你的茶吧!” 一杯茶溅出来大半,苏幕影理亏,老老实实地喝了。 杜氏见女儿不大开心,想着约么是给儿子买了礼物,冷淡了女儿,便搂着女儿哄道:“一会儿回去,你瞧着有什么喜欢的,娘都给你买。” “娘,我什么都不要,今日别再花钱了。” 一家人吃罢饭,上了马车,打道回府,两辆马车特意绕道了三公里外的宣武院附近。 宣武院门口两排拒马挡着,外面是一片宽阔场地,再往外是一条官道。 苏家的马车行到此处,杜氏便提议停下来休整,两辆马车停在路侧,夫妇俩带着儿女们下了车,煞有介事地道:“哟,可真巧,那不是宣武院吗?” 苏幕影知道父母还没死心,看向苏缜缜,寻求同盟,可一向懂自己心思的阿姐,没有看过来,而是直直地望着宣武院。 夫妇俩一边夸着宣武院建得气派,一边拿眼偷瞄儿子,儿子倚着道旁的树干闭目养神,眼睛都懒得睁。 夫妇俩正无奈之际,看到宣武院的厚重的漆红大门开了,门前的拒马被移到了两侧,四五个人打马出了院门。 杜氏见这些骑马的人,气质不错,扬声夸赞起来:“果然是宣武院出来的人,真是英姿飒爽,尤其是最前面那个,骑在马上,腰背挺直,眉宇英朗,一看就是将才。” 这几个人行至官道,最前的人听到有人夸自己,特意勒慢了马,缓缓地从他们面前,优优雅雅地行过。 马上之人,难掩神气,侧目向苏缜缜看了过去。 苏缜缜看他那得意又神气的模样,恨不得把他从马上拉下来,但碍于父母都在,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事,便道:“我瞧着不怎么好。” 后面几位追上了最前面的人,同他并肩行着:“陆兄,咱们报名也报过了,一会儿去哪玩?” 另一人提议道:“不若去百花楼?” “还是去赌坊吧,最近手痒,去赌两把,跟着陆兄又输不了。” “那就把赌坊搬到百花楼,叫红玉、小芳、娟娘陪咱们温香软玉地赌两把。” “这提议不错,红玉那小手嫩着呢,给我扔骰子,我都舍不得。” 一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了。 陆白羽方才的神气荡然无存,嫌他们聒噪,抽了一马鞭,离了此地。 “哎——陆兄,跑那么快干吗,等等咱们。”一帮纨绔子弟打马追了上去。 这些人聊天无遮无拦,苏家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苏缜缜两手一摊:“看吧,我说瞧着不怎么好。” -------------------- 作者有话要说: 陆白羽:岳母大人夸我骑马英姿呢,我得骑慢点。 狐朋狗友:哎——咱们一会儿去赌坊还是去百花楼? 陆白羽:…… 第13章 杜氏脸上一阵青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居贤道:“这帮纨绔,居然也要报名去宣武院,搅得此地乌烟瘴气。” 苏幕影适时开口道:“爹,不早了,咱们回吧。” 回到家门口,杜氏想到那帮纨绔,心里仍放心不下,拉着儿子道:“你若去了,可别同他们一起玩。” 苏幕影本想直接说“不去”二字,但看着母亲今天为他折腾了一整天,他手里拿着那幅五千两买回来的画,没能说出口。 夜里,苏缜缜房里刚熄了灯,忽听到外面有人喊:“姐,你睡了吗?” 苏缜缜又点上了灯,去开门,苏幕影提着灯笼走了进来:“我睡不着。” 苏幕影把灯笼放在桌上,落了座,半个身体倒在桌上,脸贴着桌面,喃喃道:“我今日总算明白了,为何你一直嚷嚷着不想成亲,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想嫁人。” 苏缜缜摸了摸他的头:“小幕影长大了。” “那个宣武院,我真的不想去。”苏幕影想起宣武院,满脸痛苦,“我这个小身板,要是去了,指定要死在那。” 苏缜缜在他对面落了座,看着弟弟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不忍劝他,如果她能当家,她愿意让弟弟潇潇洒洒地画一辈子的画。 可现在的情形,她连自己的是都做不了主。 “姐,那个周玦不是良配,你不要嫁他。” 苏幕影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月光,喃喃道:“你该找个更好的。” “哪还有更好的,爹娘为我的婚事操了多少心了。”苏缜缜也趴在了桌上,下巴搁在拳头上,叹道,“想想一辈子也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怎么过都行。” 姐弟俩趴在窗前桌上,两心愁绪,一个要嫁人,一个要去宣武营,俩人一声长叹接着一声短叹,俱是无奈。 “有了!”苏幕影突然一拍桌,坐直了身体,“咱俩换换,你去宣武院,我去嫁人!” 苏缜缜吓得也坐直了身体,咽了口唾沫,抬手覆在弟弟额头上:“你还好吧?看看爹娘都把你逼成啥样了。” “你听我说——”苏幕影打掉了她的手,“你女扮男装,替我去宣武院,这个不难办吧?女扮男装,你很熟练。” 苏缜缜点了点头:“我是很熟练,问题是……你呢?” “不就嫁个人吗?我也能行。”苏幕影站起身,转了一圈给姐姐看,“我这个身材扮女装也看不出来。” 苏幕影身量瘦小,常年待在屋里,皮肤白皙,长得又偏秀气,有扮女装的底子。 “勇士。”苏缜缜给弟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相信你扮的,没人能看出来。” “但问题是,”苏缜缜给弟弟提了个醒,“周玦和他娘都见过我呀。” “这个问题不大。”苏幕影潇洒一挥手,“我就说脸上出疹子留疤了,白纱覆面就行,咱俩身形一样,眉目相似,他们也只见过你一面,记不得那么真切。” “那……洞房……” “周玦不是说了,成亲以后不碰你吗?还给你自由,干啥都行,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要一个能画画的屋子就行,等他一死,我就回来。” 苏缜缜渐渐觉得,弟弟这个奇葩想法,也不是不可以。 “到那时候,”苏幕影撩起衣摆,坐了回去,“你说不定早就从宣武院出来,当上大将了。” “哪有哪有。”苏缜缜赶紧摆手,不好意思起来,“哪有那么快就能当上将帅的。” “就这么说定了!” 重大问题解决了,苏幕影心情畅快,扛起灯笼,回自己院子去了。 苏家与宁远伯府的婚事进行的很顺利,两个孩子年纪大了,父母一个比一个着急,张罗着嫁娶的各样东西,婚期直接定在了下个月。 杜氏这一个月忙得脚不沾地,一面忙着女儿的婚事,一面又担忧儿子不想去宣武院的事。 好在儿女们都懂事,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女儿没有往外跑,儿子也没有闭门不见人。 忙忙碌碌一个月很快过去了,快到日子了才发现,女儿成亲的日子和宣武营选拔的日子碰在了同一天。 成亲是大事,苏家夫妇留在家里给女儿送嫁,让管家李忠送儿子去宣武院。 苏府嫁娶的事宜,离不了李忠,林草主动接了这个活,拍着胸脯保证把少爷安全送到,看着他进宣武院的大门。 李忠这才放心让林草去了。 清晨一早,林草就驾着马车载着少爷往宣武院去了,临近晌午,宁远伯府的花轿停在了苏府的门口。 新娘子拜别了父母,由喜娘和丫鬟搀着上了花轿。 一路上吹吹打打,嫁妆拉了整整十箱,杜氏看女儿的嫁妆连一条街都没铺满,有点心酸。 “要是再绫州就好了。”杜氏感叹道。 苏居贤将夫人揽到怀里,眼眸润湿,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把女儿嫁出去了,嫁了个不错的人家。 苏府的花轿一路上吹吹打打,两边有喜婆子沿路撒糖撒铜板,妇孺老少都聚在嫁娶队伍旁边捡。 行至一路口,突然横着闯过来另一个婚队,按照习俗,两喜相撞,新娘要互换帕子,以求吉利。 可这个婚队,直愣愣地闯了进来,将宁远伯家的娶亲队伍生生隔断开了,轿夫没有站稳,花轿斜斜地撞了上去,将宁远伯这边的花轿也撞倒了去。 一时场面混乱一片,娶亲的、送嫁的、捡糖吃的、看热闹的混在一起,两顶花轿歪在中央。 好久才理顺,娶亲的队伍接上头,轿夫扶起轿子,运送假装的马夫点了点东西,一样没丢,喜娘想去安慰下新娘子,上前掀开帘子,轿内空空入夜,一下子懵了—— “新娘子不见了!” 整个队伍都慌了,都慌慌张张挤过来看,轿子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宁远伯府的人急着要赶回去禀告,苏府的人认为该去苏府禀告,又有人说应当先去报官。 众人嚷嚷着,乱糟糟一片,干脆也不商议了,各自行动起来,有人去宁远伯府,有人去苏府,有人去报官。 无人在意方才那顶冲过来的花轿,静静地倒在一旁,婚队的人全部散光,无人照看。 一辆马车在路上疾驰,停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庭院前。 车夫放好了矮墩,等着里面的人下车。 车内陆白羽看着眼前一身嫁服的女人,看了整整一路。 他决定抢亲的时候,一门心思想得都是,绝不能让她嫁给周玦,周玦这人非善类,她嫁过去定要受苦。 等真把人抢出来了,他又有点恍惚,人家好端端地成亲,他偏偏去插一扛子,还把人家新娘子给抢走了,他何时成了这么爱管闲事的人了。 现在正要同周玦成亲的新娘子,坐在他的马车里,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陆白羽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道:“这会儿倒挺安静?” 女人不说话。 “早跟你说了,周玦不是个好人,你还非嫁不可了?” 女人还是没说话,静静地坐着,如同雕塑。 “行了,下车吧。”陆白羽下了马车,等了等,女人不下车。 陆白羽掀了帘子:“这里是我的一处别院,很安全。” 女人还是不动。 往日的性子咋咋呼呼的,今天怎么这么反常,该不会是被吓到了吧。 陆白羽又上了马车,放柔了音量:“是我,不用怕。” 见人不动,陆白羽索性一把扯下了她的盖头,盖头下的人面覆红纱,只露了一双眼,同苏缜缜的眼眸相似,但少了她的灵动。 陆白羽登时把盖头扔回到新娘子的脸上,背过身去:“你是何人?” 一身嫁衣的苏幕影,把盖头团了团握在手里,看着前面的人,怯怯地道:“你能……送我回去吗?” 声音也不对,陆白羽烦闷地抚上额头,抢错人了! “这就送你回去。” 陆白羽连声致歉,赶忙从马车了钻出来,透了口气,吩咐车夫道:“送她回去。” 车夫牵着马,将马车调了个头,坐上马车,拉起缰绳,正欲打马,被陆白羽叫住。 “等等!” 他冲的是宁远伯府的迎亲队伍,这点他敢肯定,绝对不会有错,而宁远伯府的迎亲队伍,是从苏府接了人过来的,花轿里的新娘,是他亲自抱出来的,绝对不可能被别人掉包。 一切都很正常,但……苏缜缜去哪了? 陆白羽站在马车外,隔着帘子,声音发冷:“苏缜缜呢?” 马车里的人不说话,陆白羽道:“若是苏缜缜有什么不测,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苏幕影在马车里,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对姐姐的关心,不免好奇:“你是何人?” “你不必问,先答我的话。” 苏幕影细想了想,姐姐自入京以来,没招惹过什么人,除了头几天往外跑过几次,这阵子一直在家中并未外出。 若说真的招惹过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那天,姐姐让他去赌坊送信的那个人了。 外面此人,这般离经叛道的行径,颇有些孟浪赌徒的意味,定是那日同姐姐赌钱的人。 苏幕影低声道:“呵,登徒子。” 此处很安静,陆白羽在外面听了个清楚,他撩起衣摆,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来,想到马车里终究是个女子,不值当上来就动刀,又收了回去。 只对车夫道:“直接送她去官府。” “我不去!”苏幕影大惊,掀开帘子道,“我不能去。” 陆白羽不理,打手势让车夫走。 苏幕影眼看着车要动了,支吾道:“我若去了,我姐……苏缜缜这辈子就完了。” 陆白羽听出了话音,示意车夫停下:“你姐?你是她妹妹?” “也可以是……”苏幕影不敢抬头,声若蚊蝇,“弟弟。” 眼前这个女人怎么又变成了弟弟?这些他没心思去搞明白,他只想知道一件事:“苏缜缜人呢?” 苏幕影见遮不住了,只能小声地道:“去替我,参加宣武院的选拔考试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哦,我抢了小舅子的花轿。 第14章 此去宣武院,相隔甚远,陆白羽三两下卸了马套,骑马飞奔而去。 他已经去宣武院报过名了,若不是记挂着抢亲,他这会儿也该在宣武院的选拔考试上。 宣武院都是男子,她一个女孩子该怎么办? 宣武院的选拔考试,除了文试,还有武试,要上擂台一对一的打,她那柔柔弱弱的小身板,怎么跟人打? 陆白羽心里愈发焦急,狠狠抽了一马鞭。 守城门的士兵,对定国公当街纵马的行为早已习惯了,到城门口不仅没有拦,还很是贴心地将百姓呵斥到路两侧,给定国公让出道路来。 谁让这是定国公呢,皇亲国戚,谁也开罪不起。 到了宣武院门口,陆白羽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大喝一声:“开门!” 守门的看到来人,赶紧开门,陆白羽驾马冲了进去,直冲向后山下的擂台去。 正在高台上看比赛的宣武院院士,远远看到有人打马过来,呵斥道:“胆敢在院内纵马,叫他滚下来!” 一旁的掌德官比他稍年轻些,眼神也略好些,用手遮着光瞧了一瞧:“这好像是……那个京城第一号纨绔,小定国公。” 院士慌得站起身来,站起来之后又觉得有失威严,又坐了下去,吩咐道:“还愣着干嘛,快去请他下马呀!在院内纵马算怎么回事?” 台下,壮实黝黑的总教头先一步冲了上去,跃到马一侧拉住缰绳顺势往斜前方一扯,整匹马都被带倒在地,座下的生员看到这功夫,忍不住呼声一片。 陆白羽提早从马背上跳起,没能被马带倒,落地时,向前翻滚一圈泄了力,稳稳站起。 总教头从地上起身,抽出腰间的鞭子,冲上去就要打,掌德官刚从台上下来,急得大喊:“打不得,打不得——” “院规第九条,生员院内肆意纵马三十鞭。”总教头铁面无私,哪管掌德官喊什么,一鞭子狠狠地朝陆白羽抽了过去。 陆白羽闪身躲开,第二鞭劈头而下,陆白羽就地滚到另一侧,躲过了这一鞭。 掌德官连滚带爬终于跑了过来,压住总教头的手:“打不得,这是定国公!” “我管他什么公,违反院规就该罚!”总教头手臂一扬,把掌德官甩出去老远,扬起鞭子又是一鞭。 这次陆白羽早有防备,绕过这一鞭,手腕一转拉住了鞭子另一头。 台上,院士大喊:“住手,全都停手——” 有院士发话,陆白羽松了手,总教头冷哼一声收了鞭子,擂台上正比武的生员也停了下来。 座台上的人哪有人看擂台,都齐刷刷地看定国公同教头打斗。 “那个新来的生员,快点入队,不要在下面耽搁。”院士看向擂台上两个干瞪眼的生员,“谁让你们停了?继续!” 陆白羽转身去了座台,座台上有整整了六排生员,陆白羽挨个扫了过去,总算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边上的苏缜缜,松了一口气。 有人过来在第一排给他安排了位置,陆白羽看苏缜缜旁边的位置空着,便道:“不用麻烦了,我坐那里就行。” 说着,三两步跳到苏缜缜身旁,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苏缜缜一双眼盯着擂台,话却是同他说的:“这里有人。” “我偏要坐。” 陆白羽赌气似的两腿大张,占满了位置,左脚还伸到了苏缜缜的腿下。 苏缜缜往一侧让了让,没搭理他。 陆白羽的脚又往前伸了伸,苏缜缜又往一侧让了让,几乎已经是侧着坐了,但她仍旧什么也没说,眼睛不离擂台,一刻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人比武。 今日这么好说话? 陆白羽看着苏缜缜,苏缜缜看着擂台,陆白羽顺着往擂台看了一眼,台上俩人功夫平平,全是花架子,没有什么可看的。 陆白羽又看向苏缜缜,眼眉一挑:“刚瞧见我躲那几鞭子没?” 苏缜缜没有回应。 陆白羽轻轻踢了踢她的脚:“问你呢。” “嗯。”苏缜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怎么样?”陆白羽往苏缜缜身侧靠了靠,“厉不厉害?” 擂台上决出了胜负,司仪叫下一组的名字:“苏幕影——” “到!”苏缜缜站起应声,跑向擂台。 陆白羽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她了,跟着跑到擂台,喊道:“我也要比!” 司仪对了一遍手里的名单,道:“你的名字在第一组,这是第二组的比武,第一组已经比完了,快快退下,不要打扰考试秩序。” “我还没比,怎么就叫比完了呢,既然第一组没跟上,那我就参加第二组吧。”陆白羽说着,直接跳上了擂台,站在了苏缜缜对面。 原本被叫上台的对手生员,站在陆白羽的身后,有些无措看向司仪。 司仪抬眼去看院士,院士点了点头,摆摆手,随他去吧。 司仪只好临时改了名单,宣布这场比武:“苏幕影对陆白羽——” 台下的总教头黑着脸,握紧了手里的鞭子,愤愤道:“这小子,以后别落我手上!” 司仪退到一侧,鸣鼓开战,擂台上只剩他二人。 陆白羽抱胸而立,眼眸带笑看着苏缜缜,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苏缜缜正儿八经地打擂台。 苏缜缜从武器架上选了一把剑,拉开架势,见对面陆白羽立着不动,便道:“选个兵器。” 陆白羽轻笑:“不用。” “若不小心伤了你,可别怪我!”苏缜缜不同他啰嗦,一剑朝他胸口此去,即将碰到他胸口那一刹那,手腕一转,朝他小腿扫去。 陆白羽已经侧身要躲开这一剑了,却发现她剑锋突转,只得脚尖一点,后退了一丈。 “好剑法。” 苏缜缜没有停顿,旋身向前逼去,又是同样一招,只不过这次换了另一侧小腿。 陆白羽这次提早防备,在她转剑锋之前起跳,绕过她的剑,移到了她的背后,苏缜缜转身,横劈过去。 陆白羽同她几次交锋以后,发现苏缜缜打来打去只会那几招,只不过异常熟练,像是练了许多年。 她刚开始攻势猛烈,不太好招架,但渐渐熟悉她的招式后,就了如指掌了。 陆白羽生起了逗弄的心思,顺着她的剑招,捉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拉一扭,生生将她的剑逼掉,脚下一踢,将剑踢出去了老远。 陆白羽勾起唇,没了剑,看你还能怎么办。 苏缜缜没有停顿,没了剑,双手成拳,攻势不减,陆白羽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反身一转,扣在怀里,在她耳边低笑:“没招了吧?” 苏缜缜挣了一下没挣开,抬脚踩上他的脚尖,手腕向里扭,挣开了他的手,但并未及时后退,而是一把抓住他的手,从他臂下绕过,想将他扭趴在地。 未料陆白羽早有预料,及时脱身,脸上登时没了刚才的嬉笑,站定后,冷声问:“这招从哪学的?” 苏缜缜自从练会了这招脱身术,从未失过手,今日竟是头一次抓空,她后退几步换了个防御姿势,警惕起来。 陆白羽同她僵持着未动。 台下,窃窃声渐起—— “这个脱身太利落了,于脱身之时,还能趁其不备反攻对方,真是太妙了。” “这个小矮子,看着不起眼,动作倒挺灵活。” 座下生员们只是看招式漂亮,却不通其道,总教头看得一清二楚,同旁边人道:“这是陆家军的脱身术。” 僵持时间越久,苏缜缜心里越慌,她这辈子学过的招式,全都用完了,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对面的陆白羽却仍是深藏不露,摸不清他的深浅。 上午的文试答得很一般,下午的比武如果再输掉,她就再不可能进入宣武院了。 苏缜缜收了招式,蓄尽全力,朝陆白羽直冲过去,只要能把他撞下台,她也算赢。 陆白羽不知她会多少陆家军的招式,不想同她缠斗,怕她暴露太多遭人起疑,眼见她冲了过来,陆白羽就势从擂台上掉了下来。 做戏要做全套,掉下擂台,陆白羽拍拍屁股起来,指着台上骂骂咧咧:“有本事再来一场,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苏缜缜总算松了一口气,朝陆白羽抱拳:“承让。” 一个能在总教头鞭下毫发无伤的人,竟然被台上的小个子给打败了,一时台下掌声雷鸣,呼声四起。 苏缜缜下台时,众人目送她回到座位,但无人知道她后背都是虚汗。 回到位置上,苏缜缜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才将自己从心慌后怕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陆白羽悠哉悠哉地晃了过来,看到苏缜缜旁边的位置有人坐了,他不爽:“起开!” 那人见是定国公,不敢跟他起争执,忙起身让座:“您坐,您坐。”自己去找旁的地坐了。 陆白羽在苏缜缜身侧坐了,看着擂台上的比武,没有说话。 苏缜缜因刚刚险赢了他,有些不忍,先开口道:“刚才可摔疼了?” “嗯。”陆白羽满眼纯真,指了指自己的屁股,“这里疼。” 苏缜缜心底的小火苗,蹭蹭地向往上冒,也不知为何,一跟他说话就来气,他个人总能一下次戳到她的肺管子上。 陆白羽见她想要恼,撇着嘴委屈不已:“从那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委屈屈,要媳妇抱抱才能好…… 第15章 想想也是,台子那么高,搁谁摔下来,都挺疼。 苏缜缜息了火,迟疑了好一阵,终于红着脸问出了口:“那里、要不要紧,需不需要找院医看看?” 陆白羽在装委屈,本不想笑,但看她双颊绯红,低着头不敢看他,还是没忍住笑:“你关心我?” 苏缜缜听他打趣,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给拽了回去。 “真的疼,倒是不用看,歇会儿就好了。” 苏缜缜不说话了,坐直身体看擂台比武。 陆白羽往她身侧凑近了些,一双眼眸落在她的脸上,状似无意道:“你方才,那招脱身术跟谁学的,这么厉害?” “那不也被你看穿了吗?”苏缜缜对自己第一次失手,耿耿于怀。 “我是碰巧要往一旁闪躲,谁知道你下一招就攻过来了,不是凑巧了吗?” 苏缜缜没有接话,她分辨不出来陆白羽是真的破了她的招,还是凑巧。 陆白羽叹道:“人各有命啊,怎么没人教过这招,不然今天我肯定能赢。” “你若想学,”苏缜缜转眼看去,“我可以教你。” 没想到她如此坦然,换作旁人一般都会藏着掖着,毕竟谁会愿意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呢? 陆白羽怔愣一瞬,随即又换回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才不要跟你学,我要跟教你这招的师父学。” 苏缜缜从脖子下抽出来藏在衣服里层的小木剑,摩挲着:“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是送你木剑的那个人?” 苏缜缜点头,看着手里的木剑:“他说我只要带着这个小木剑,他就能看到我战场杀敌……” 苏缜缜没有说下去,讪讪笑道:“很可笑对不对,女孩子打打杀杀的。” 陆白羽没有嬉笑,正色道:“不可笑,很好。女孩子怎么不能上场杀敌,你听过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吗?” 苏缜缜从他口中听到这些,有些惊奇,怔怔看着陆白羽,恍然竟觉得他与那年她在苍劲山遇到的大伯,眉眼有些相似。 大概是因为他们说了同样的话吧。 苏缜缜道:“今天擂台比赛,他应该也能看到。” 陆白羽看着她手里的小木剑,仰脸望向了天:“他会的。” 他不仅看到你赢了,他还看到他儿子输了。 苏缜缜收好小木剑,心情畅快,继续看台上比武。 看了一阵儿,感觉耳边太过于清静了,陆白羽好像安静了不少,她转头看去,却看他望着天,她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干嘛呢。” 陆白羽吸了口气,坐直了身体,看向擂台:“看他们打架。” 苏缜缜却看到他眼尾发红,他不说,她便装作不知。苏缜缜看向擂台,笑了笑:“打得还挺精彩。” 待全部生员比武结束,司仪宣布:“诸位生员请前去膳房用餐,而后回到此地等待结果,选拔结果将在一个时辰以后公布。” 到了膳房,管纪律的教头不在,大家要比在擂台时候放松,陆白羽刚一进门,就被他平日一起厮混的纨绔们围了上来。 “陆兄,今天也被打下擂台了?” “就是说嘛,这破地方,谁愿意待,明天咱们还能继续去喝花酒!” 三五纨绔子弟将陆白羽围了起来,苏缜缜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 陆白羽顺着她的方向,看她打好了饭,坐到了角落的桌边。 苏缜缜的对面坐着一个生员,一直低头吃饭,头也不抬。 苏缜缜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趣,便想同他打个招呼:“我叫苏幕影,家父是户部绫州司主事。” 那人没有说话,头没有抬,眼睛从垂下的碎发里看了过来。 那眼神阴森森的,有很强的警示意味,苏缜缜吸了一口气,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眼睛。 她想端着碗离开这里,但又怕对面那人觉得她是故意远离的,反而记恼她,于是不敢走,亦不敢抬头,只能一个劲儿地努力吃饭。 陆白羽甩了那一帮纨绔,跨步坐到了苏缜缜身旁:“怎么坐这儿了,找了你好久。” 苏缜缜偷偷在桌底下拽了拽陆白羽的衣服,小声道:“赶紧吃饭,不要说话。” 陆白羽不明所以,看她这般害怕不敢抬头,便看向了对面那人。 那人直接起身,换了个位置。 “他走了?”苏缜缜缓缓抬头,见那人离远了,缓缓吐了口气。 “怕他?” “你没看到,他眼神太可怕了。” 陆白羽趁机说道:“那以后用膳,都同我在一起,我瞧着他挺怕我的。” “你能不能选上还两说呢。”没了对面的眼神压迫,苏缜缜挺起身子,抬起头来吃饭,“早上的文试没有参加,下午的擂台又输给了我。” “我想上便能上,满京城还没有人会让我不舒坦。”话说得狂妄,脸上却没了笑,“我娘可是,长公主啊。” “是是是,您身份尊贵。”苏缜缜没有留意到他的变化,自顾自说道,“我爹只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我是不配跟你一桌吃饭了。” 说着就要起身,没想到陆白羽欺身靠了过来,苏缜缜另一面就是墙,她只能贴在墙上,正不知陆白羽此举何意,就听到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弟被抢亲了。” “什么?!”苏缜缜推开了陆白羽,站起身来,满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苏缜缜扫了一圈四周,咽了口唾沫,找补了一句:“什么?你竟然不吃姜?” 陆白羽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不吃姜。” 他真的不爱吃姜。 四周人觉得这小矮子大惊小怪,不吃姜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苏缜缜坐了回去,拧着手指,低声道:“怎么会被抢亲呢?报官了没有?” “你人在这里,报官了让他们去找谁?” “那怎么办,万一他遇到不测怎么办?”苏缜缜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找他。” 陆白羽拉住她的胳膊:“你为什么不问问,是谁抢的。” “你知道?”苏缜缜急切地问,“是谁抢的?” “是我。” 苏缜缜:…… 第16章 这个人活着就是存心来气我的。 她早该想到,陆白羽来宣武院见到她第一眼就那么自然,没有半点惊讶,一直黏着她,却没有问一句她今日成亲的事。 方才开口便是“你弟被抢亲了”,他连弟弟男扮女装的事情都一清二楚,不是他抢的,还会是谁? 苏缜缜看向陆白羽的一双眼几欲冒火,若不是周围人多,她早一拳打上去了,眼下到处都是人,想吼他一句都不行,如果被别人听了去,事情就更麻烦。 苏缜缜只能憋着火,强压着声音:“你同周玦有过节,你找他去,为何要牵连旁人?” “你倒还能反过来怪我?” 陆白羽知道她姐弟俩惊天壮举的那一刻,真想把他们姐弟俩脑子扒开,好好研究研究他俩这玩意儿是怎么长的。 “你们竟然能想到一个女扮男装来考试,一个男扮女装去嫁人?”陆白羽伸出了大拇指,“你俩真是旷世奇才啊!” “那不也是没办法。”苏缜缜心虚,气势矮了下去。 陆白羽凑近了问道:“然后呢,接下来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哪还有什么计划?”苏缜缜低着头,往一侧躲了躲,气恼道,“全被你搅乱了,我爹肯定要报官,我弟被找回去,我们俩就全完了。” “放心吧,我把他藏好了,谁也找不到。”陆白羽手掌拍到了苏缜缜窄薄的肩上,掌心触及觉得这骨架太小了,不自觉捏了两把。 苏缜缜将他手打开,又羞又恼:“你——” 陆白羽捻着指尖,回忆着刚才的触感,那般瘦小,仿若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动了手,被苏缜缜一吼,心里愧疚,面上却又逞强,无赖道:“都是男人,摸个肩怎么了。” 说着,把自己的肩膀送了出去:“给你摸回来。” 苏缜缜不理,收拾了碗筷就走,任他在后面叫喊,头也不回。 膳房里的生员,陆陆续续都吃完饭走了,陆白羽从膳房出来,却踟蹰着不往擂台那里去。 吏部尚书家的纨绔儿子严贵,生的脑圆肚圆,与旁人勾肩搭背准备出去,转身见定国公还在,走过去道:“陆兄,走去擂台吧,结果快出来了。” “你们先去吧,我待会儿过去。” 生员们走完了,陆白羽一个人在路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薅着树上的叶子。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只手了呢! 她刚才,是真的生气了吧…… 膳房里的伙夫正在刷锅,透过窗看到有个人把他种的那颗橘子树都快薅秃了,提着刷子就出来了。 “你这臭小子,手怎么那么欠!” 陆白羽这才回过神,一瞅那树,一条树枝的叶子都被他薅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陆白羽理亏,不待伙夫冲过来,脚底抹油,赶紧跑。 伙夫长得膘肥体圆,追了几步没追上,气呼呼道:“别让我给逮到!” 苏缜缜正在擂台处等结果,她心思烦乱,不知道弟弟现在怎么样,也不知道爹娘知道了会怎么想。 苏缜缜抱住双膝,把脸埋进了臂弯。 有人戳了戳她的肩,她抬起头来,看到一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两个兔子耳朵毛茸茸的,弯弯地轻轻晃着,还挺可爱。 她顺着拿狗尾巴草的手臂,向上看到了陆白羽的脸,冷淡了下来:“我不要。” 陆白羽在她身旁坐下,捻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刚是我不对。” 苏缜缜转头看了过来,他竟然道歉了? 她听得清楚,他刚说是他的不对,但她偏就要板着脸:“说的什么,没听清。” 说了第一遍,第二遍就没那么张不开口了。 “我说,我刚做的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陆白羽说完,见她还是冷着脸,瞬间觉着手里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真是难看,抬手就想扔了。 苏缜缜把“小兔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弯起眉眼:“还挺可爱的。” 陆白羽见她笑,不自觉也弯起了唇。 台上锣响三声,座下的生员都安静了下来。副院士上台,开始宣读通过选拔考试的生员名单。 副院士其人肩宽背阔,留了三寸长的胡须,直垂到胸前,念名字的时候,胡须会跟着动,多数生员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胡须给吸引了去。 宣武院只打算开设四个班,一个班十二人,名额有限,苏缜缜听着名字,心里算着人数,眼看名额越念越少,苏缜缜眉心紧紧皱着,指尖不留神把狗尾巴草根给掐断了。 一直到只剩最后几个名额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苏幕影”的名字,苏缜缜长长舒了一口气,喜悦升腾。 陆白羽朝她笑:“别怕,以后有我呢。” 四十八个名额念完,苏缜缜都没有听到陆白羽的名字,她看向陆白羽时,带了一点点同情。 “这么看着我干嘛?”陆白羽笑,看她巴巴地望着自己,眉心微微皱着,眼底泛着点可怜,于是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但一想到自己刚才手欠把她惹恼了,没有动手。 陆白羽把被她刚刚摧残成两截的狗尾巴草,拿回手里捻着:“明天你还能看到我。” “我知道,”苏缜缜学着他的口气说道,“因为你娘,是长公主啊。” 陆白羽笑笑不语。 台上副院士宣布,淘汰的生员今日就可返程,通过选拔的生员去南苑安排住宿。 众生员各自收拾,或是回家,或是去南苑。 陆白羽站在苏缜缜身旁未动,掌德官一路小跑过来:“院士说了,陆生员资质不错可作随堂生,与生员一起学,但也特意强调了,须得遵守宣武院的规矩,不可再逾矩。” 苏缜缜听得明白,陆白羽不论参不参加选拔考试,都能上。 别人费尽全力去挣的机会,到他这里,只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可他还是那副纨绔相,终日不干正事,没个正经样,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家世。 掌德官领着他二人去了南苑,总教头正在南苑训话:“戌时六刻还未就寝,罚一炷香马步。” 回头就见掌德官带着两个迟到的生员过来,总教头当即摸向了腰间的鞭子。 掌德官忙上前解释:“我这才刚把人带进来,还不不算正式入住,不能罚,明日才算正事开始。” 总教头想了想,说得有理,便转过头去,不理他们:“快点进屋,别磨蹭。” 掌德官在总教头的威压下,语速也快了不少:“南苑一共十二间起居室,四人一间房,苏生员住三号房,陆生员因为不在名额内,没有可以住的房,所以就委屈你,住最后面的单间吧。” “凭什么?”陆白羽当即恼了,“人家都住四人间,让我住单间?故意坑我是不是?我才不住呢。” 陆白羽说着,大摇大摆进了三号房。 “哎哎——”掌德官未料到是这种局面,连忙叫他,没叫住,嘀咕道,“这定国公脑子还不太好使。”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间单人房还空着,掌德官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苏生员,无奈摆手道:“得,你去住吧。” 苏缜缜知道陆白羽是故意把单间让给她住,心底感激,跟着掌德官身后走着,不免回头朝三号房看了一眼。 陆白羽正倚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不期然对上了她的目光,怔愣一息,挑眉笑了。 苏缜缜转回头避开目光,暗道此人果然纨绔,轻浮至极。 苏缜缜所住的单人间,要比旁的寝屋宽敞许多,笔墨纸砚齐聚,桌旁摆着一盆兰,墙上挂着千雪出征图,白雪皑皑,将士出征,铠甲凝冰,不畏不惧。 苏缜缜觉得此画让人荡气回肠,等回去了一定要让苏幕影给她画一幅一样的挂在房里。 想起苏幕影,苏缜缜不免担忧,现在不知被陆白羽藏到了哪里,若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爹娘知道了花轿被抢的消息,定然心急如焚,她被困在宣武院,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思来想去到了后半夜,苏缜缜仍未睡着,“啪”地一声,窗户被砸了一下,大概是夜里起风了,苏缜缜未在意。 紧接着又一下,苏缜缜支起身子,看着窗户,良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睡了?” 声音刻意压低了,但苏缜缜还是一下子听了出来,是陆白羽。 她正想问他关于弟弟的事情,可巧他就夜里来找她了。 苏缜缜下床披上外袍,将窗开了一条缝,果然看见了在外面猫着腰的陆白羽。 陆白羽推开窗扇,跳了上去,倚着窗框,见苏缜缜入了夜仍不解发髻,便道:“这么睡着不难受吗?” 苏缜缜女扮男装总归要小心些,夜里便没有解发,但现在也不是聊发髻的时候,苏缜缜将头伸出窗外瞧,生怕那个黑脸总教头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 “别怕,我都看过了,他们都睡了。”陆白羽笑道,“我就知道你还没睡。” “拜你所赐。”苏缜缜白了他一眼,若不是他好事去抢亲,哪至于让情形混乱至此。 “你弟现在很安全,他们谁都找不到。”陆白羽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不如把他偷偷送回家,免我父母担忧。”苏缜缜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可她困于此,没有旁的办法。 “那你不就暴露了?”陆白羽指了指窗下桌上的笔墨,“你倒是可以给他们去一封信,仍以苏幕影的名义写,外人看不出来。” 苏缜缜豁然开朗:“好主意!爹娘认得我的字,他们必定能看出来,知道我们都安全,起码不必再担忧了。” 可是……宣武院与外界隔绝,信怎么能送出去? 陆白羽看她迟疑,理了理衣摆:“快些吧,天亮了我就出不去了。” 苏缜缜知道他有法子,不再迟疑,铺开一张纸,磨了墨,以苏幕影的名义请父母安,末了又写自己梦到姐姐一切安好,叫二老不要挂心。 苏缜缜疾笔写完,又将墨吹干,折了几折,递给陆白羽,却见陆白羽在那蹙眉发愣。 “你怎么了?” 陆白羽盯着她手里的信纸,眉心收紧:“你的字,长这样?” “对啊。”苏缜缜点点头,不明所以。 为什么突然提起她的字,写得丑吗?不应该啊,虽然比不上苏幕影,但也能看啊。 陆白羽从袖中抽出来一个对折的信封,张开口,倒出一张信纸在桌上:“这封信是谁写的?” 苏缜缜觉得莫名其妙,别人写给他的信,她哪知道? 她拿起信纸,纸已经有些发软了,她用手掌垫着打开,入目就是熟悉的笔迹,龙飞凤舞,笔顺流畅,一看就是苏幕影写的。 上面写着她翻墙摔伤了,即将半身不遂了,赶紧将小木剑还了。 是上回她摔伤那时,托苏幕影给写的信,没想到这兔崽子竟敢如此编排,苏缜缜气得将信纸拍在桌上:“下次非把他兔毛宰了不可!” 陆白羽应和道:“拔干净点,拔不净叫我。” 苏缜缜回过神来,问他:“但你又为什么要把他写的信随身带着?” 陆白羽拿起苏缜缜刚写好的那封信,跳下窗,一个闪身,没入夜色之中。 第17章 清晨,天将蒙蒙亮,一阵急促的敲锣声,在南苑响个不停。 因选拔考试累了一整天的生员们,被这聒噪的声音吵得烦闷,把头埋在被子里也无济于事。 苏缜缜早早洗漱收拾完毕,到南苑门口的空地集合,到了的时候,已经有人到了。 谁会比她还早,苏缜缜好奇看去,正对上一双骇人的眼眸,正是昨日用膳时,坐她对面那个男人。 苏缜缜屏住呼吸,同他拉远了距离,立住。 总教头叉着腰立在对面,生员们慌慌张张骂骂咧咧地跑过来,见到总教头的那一刻,都默契噤声,不敢抱怨。 生员集合完毕,总教头高声喝道:“才入院第一天,竟有生员视院规如无物,胆敢私自翻墙外出!院规第九条,生员私自翻墙外出者,吊桩三个时辰!” 苏缜缜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陆白羽被逮到了?她踮起脚,伸长了脖子看,用目光将每一排都搜了一遍,没有见到他。 “哎哎哎——那个生员!在那晃来晃去干嘛呢!”正在宣读院规的总教头,一眼瞥到队伍里有个头来回的晃。 苏缜缜赶紧立正站好。 总教头见她改正错误还算麻利,没再追究,整理了队伍,跑步带到了操练场。 操练场西边有个十字木桩,苏缜缜远远地看到木桩上绑了个人,离得越近,看得越清,那人果然是陆白羽! 陆白羽双臂被绑在木桩上,头低垂着偏向一侧,看不清楚到底状况如何。 苏缜缜不自觉脚下停了,被后面跑来的人撞了一下:“干嘛呢!” 一个人停下,整个队伍的节奏都乱了,总教头过来呵斥,苏缜缜忙又跑了起来。 一连五圈,苏缜缜的心思都在西侧木桩上,陆白羽一直没有抬头,莫不是受刑了? 苏缜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眉心紧蹙。 堪堪把五圈跑完,总教头把人领到木桩前,吼道:“都过来好好看看,敢趁夜翻墙出去,这就是下场!” 生员里有不少人认得定国公陆白羽,见他毫无生气地被绑在木桩上,俱是倒吸一口凉气,连定国公都要受罚,这宣武院管得是有多严! 苏缜缜悄悄往前挪了几步,想看清他到底怎么样了,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惺忪睁眼,看到这么多人,呆滞了一瞬,而后往人群里扫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苏缜缜身上,勾唇笑了。 苏缜缜知是自己连累他了。 总教头没有给他们逗留的机会,直接带队去了膳房。 苏缜缜无心用膳,要了几块好带的点心,躲着总教头,偷偷摸回了操练场。 木桩上的陆白羽又低垂着头,苏缜缜走近了,唤他:“陆白羽?” 陆白羽抬起头,笑道:“你第一次叫我。” 苏缜缜不跟他贫嘴,拿出点心,喂给他:“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我再想办法。” 陆白羽张口咬了一口,甜丝丝的,看她去了膳房这么快就回来了,应是没有用膳,她喂第二口时,他便不吃了,偏过头去:“你吃。” “我不饿,给你拿的。” “我在这吊的久了,口渴,吃不下。” 苏缜缜收回了点心,有点愧疚,没有带水来:“我去给你取水。” 陆白羽不忍让她走,将她唤住:“也没那么渴,你先别走,我有话说。” 苏缜缜停下,回头看她。 陆白羽道:“那封信已经交待人给你们家送过去了。” 如此一说,苏缜缜更愧疚了,为了帮她送信,受了这一遭罪,苏缜缜只想赶快把水取过来,不能让他渴着:“我很快就回来。” 陆白羽看她又要走,急急喊道:“我还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回来再说,我很快。”苏缜缜头也不回。 为了节省时间,苏缜缜一路飞奔,抄小道回到寝屋,取了自己的水壶,又跑回操练场,立在陆白羽面前,喘着气道:“水、水来了。” 陆白羽见她额前浸了一层细汗,想替她擦擦,无奈两手被绑,只能看着。 “来,喝水。”苏缜缜把水壶送上去的那一瞬,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水壶,她脸颊起了绯红,但陆白羽应是不知道,她不说,便不尴尬。 陆白羽看她喂个水就红了半边脸,心底猜了个大概,便道:“这么喂着麻烦,你举高点,倒给我喝快些。” 苏缜缜眼眸一亮,是个好法子,踮起脚举着水壶喂他喝水。 陆白羽着实口渴了,他昨夜翻墙出去,回到别院,把送信的事交待给了丁筵,想着时间还早,便小睡了一会儿,待到寅时方回,哪料到那个黑脸总教头,寅时就在南苑门口扎马步,两人撞了个正着。 总教头要拿他,陆白羽不是没办法脱身,只是人在宣武院,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下一次,索性顺了他的意,让他立立威。 这次是替苏缜缜办事才翻得墙,若被绑上了,苏缜缜以后肯定对他要温声细语些,再朝他发脾气是不能了,怎么说也欠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 于是,自寅时起,他就心甘情愿地被绑在了这个木桩上,看着苏缜缜忙前忙后地照顾,甚是满足。 苏缜缜喂完水,又把点心拿出来给他吃,陆白羽道:“你吃了我才吃,你不吃,我也不吃。” 苏缜缜见他倔,只得两人分着把点心吃完了。 “这么一直吊在这也不是办法。”苏缜缜琢磨着,“我瞧着昨日掌德官待你不错,去求求他应该有用。” “不用管我。”陆白羽不想让她去替他求情,岔开话题道,“你弟回了信。” “嗯?”苏缜缜顿住,看着陆白羽,陆白羽也看着她。 半响,苏缜缜问:“信呢?” 陆白羽双臂被缚,无法动弹,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朝苏缜缜示意了一下:“你自己拿吧。”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的领口,交领叠错间有一道缝隙,她又抬眼看他,陆白羽晃动了下被绑着的胳膊,一脸无奈。 苏缜缜咽了口唾沫,纤细的手缓缓朝陆白羽的怀里探去,初入时脸上羞红,已经伸进去了就坦然多了,上下摸索了一遍,没找到,困惑道:“没有啊?” 陆白羽低头看着她羞红的侧颜,红到了耳垂,若不是被绑着挣不开,他想捏捏那粉嫩的耳垂,正想着,陡然对上了她扬起的脸,陆白羽敛了笑,一双眼猝然布满了委屈,可怜兮兮地道:“你、你摸我干嘛。” 苏缜缜赶忙抽回了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信在这里,我、我才去拿的。” 陆白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带:“我是说在腰带那里。” 苏缜缜被羞愧冲昏了头,连声致歉,低着头,指尖探向他腰间,在侧腰翻出了一张纸来。 苏缜缜避开他的眼眸,侧过身展开了信,上面是极好的字,确是苏幕影亲笔写的。 寥寥几句的主要意思就是,这里待着很安逸,我哪也不想去,更不想回家。 “这兔崽子!”苏缜缜把信纸揉作一团,骂了一句。 不过细想来,苏幕影在外面住着,比在苏府更自由些,不想回家也能理解。想到此,苏缜缜把信展开,又看了一遍。 陆白羽提醒道:“信最好烧了,别被人看到。” “有道理。”眼下没有能点火的地方,苏缜缜先收到了袖中。 生员们吃完饭,又回到操练场,户部尚书家的次子严贵同忠勇候世子武子傲一道走了过来。 他们一向喜欢同京城那些纨绔子弟们混迹在一起,这次宣武院选拔,京城这些纨绔们,都没拗过家里老子,一个个被逼着乖乖报了名。 选拔考试各出奇招,以被刷下来为荣,毕竟外面的生活风花雪月,活色生香,不比宣武院里面苦日子好过? 这些人里面,最终通过选拔比赛留在宣武院的就只有严贵和武子傲俩人,陆白羽是凭自己的本事刷下去了,又靠家世被抬进来的,不能算在其中。 严贵习惯了呼朋唤友,才刚来就集结了一帮朋友,七八个人跟着他到了操练场,远远就看见一小子在木桩前同定国公说话。 严贵晃晃悠悠走上前,眯着眼道:“这位……没记错的话,你爹是户部一个小主事吧?” 言辞间尽是蔑视,苏缜缜听得恼火,看他脑圆脸肥,后面还气势汹汹地跟着一众兄弟,争执起来铁定要吃亏,苏缜缜没有发作。 严贵走到定国公身旁,立在苏缜缜对面:“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什么人都敢勾搭,跟国公爷说话,你也配?” 苏缜缜正纳闷这人怎么一来就找事,原来是嫌她身份低微不配跟陆白羽说话! 苏缜缜一肚子气无处撒,看严贵同陆白羽亲近,没忍住气鼓鼓地瞪了陆白羽一眼,转身就走。 “瞪谁呢!”严贵替陆白羽出头,嚣张喊道,“你给我站住。” 陆白羽眼睁睁看着严贵把苏缜缜给气走,不想搭理他,唤武子傲道:“子傲,给我绳子解开。” 绳子是总教头亲自绑的,若换作旁人,必不敢解,武子傲是忠勇候府的世子,一向没人敢管,天不怕地不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抬手帮陆白羽解开绳子,陆白羽活动了活动手腕,那边严贵已经叫嚷着去拉苏缜缜,手掌还未拍到她的肩膀上,就被人捉住,扭到了脖子后面,疼得他龇牙咧嘴。 严贵感觉胳膊几欲骨折,疼得牙齿发颤:“陆兄,你抓我干嘛!”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媳妇瞪我,关你屁事! ———————————— 感谢各位小可爱,我更的有点慢,sorry 第18章 陆白羽手下留情,没让他真的骨折,严贵揉着通红的手腕,眼中带着泪,委屈不已,说话的带了哭腔:“咱们几年的情意了,你跟那小子才说了几句话,就替他出头,全然不顾咱们兄弟情意。” 苏缜缜本来要走了,听严贵这一番哭诉,好似陆白羽同他有什么私情似的,辩道:“你不必在此哭诉,我同你们陆兄也不是很熟。” 陆白羽挑眉,看向苏缜缜,昨日才替她办事,今日就跟他不熟,这个没良心的女人。 忽听有人喊道:“院士来了——” 众人向入口处的拱形门看去,没见到人,第一个喊“院士来了”的生员,挠了挠头:“奇怪,刚刚明明看到了。” 按照惯例,新生员正式授课前,都要在操练场集合,听院士训话。总教头吆喝着大家排好队,等院士过来,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不见人来。 却说今日院士要在全体生员面前训话,他一早就起来洗漱,用完早膳,将发冠衣领腰带,整理妥当,带着掌德官往操练场去了。 路上闲聊起来—— “这生员是一届不如一届了,昨日擂台打的那叫个什么?尽是花拳绣腿!” 掌德官应和着:“谁说不是呢,现在的孩子都娇惯,谁舍得让孩子冬三九夏三伏的练。” 院士感叹道:“真不如老定国公带的那一届,个顶个都是将才。” 两人一路闲聊着,往操练场去,拐过一道拱形门,院士远远地瞧见操练场的木桩上绑了个人,一群人围着,看不大清楚,于是随口问道:“哪个生员犯事了?” 掌德官眼神极好,眯着眼看了看,回道:“瞧着像是小定国公。” 院士及时撒住了脚,用袖子遮了脸,转过身去,小声道:“他瞧见我没?” 掌德官见陆白羽不曾往这边看,摇头道:“应是没有。” “走走走。”院士催促道,“赶紧回去。” 掌德官不明所以,但还是挡在院士后面,掩护院士撤离,俩人急急地回到院士房,倒上一杯茶,顺了顺气。 院士坐在太师椅上,悠悠地拿着茶碗,拨弄着茶叶,缓缓饮了一口。 掌德官等了许久不见院士开口,琢磨着院士的意思,询问道:“我去叫他放了定国公?” “这就是你不讲道理了。”院士放下茶碗,摆摆手道,“必是他犯错在先,才受了罚,若不好好受罚,下次他还要犯。” 掌德官听得迷糊了,昨日在操练场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众目睽睽之下,陆白羽跟总教头单挑,院士可是叫喊着让总教头住手的。 今日被吊木桩,明显比昨日的惩罚更严一些,他怎么反倒不管了? “学生斗胆一问……”掌德官思来想去万分不解,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哦,不必问了,今日训话,我便不去了,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叫副院士替我。”院士抚上额头,眉头微皱,“你去吧,莫扰我。” 掌德官没能问出来,不好再开口打扰,只能退了出来。 操练场上,总教头对陆白羽私自下桩的事情不依不饶,陆白羽一脸无赖:“我两臂被绑着,怎么解绳子?” “那是谁解的!”总教头喝道。 陆白羽表示,在背后解的,没看到。总教头又问其他生员,没人敢说实话,武子傲在一旁无所事事。 总教头抽出腰间的鞭子,折了几折握在手里,指着生员们:“好,很好,你们互相包庇是不是?真以为我治不了你们?” 总教头将鞭子朝地上狠狠一抽,荡起一层黄土:“既然没人站出来,那从明日起,陆白羽吊桩六个时辰,若是还没人站出来,后天便是十二个时辰,大后天所有人轮流吊桩,我看你们能撑到第几天!” 苏缜缜偷偷瞧了一眼陆白羽,他依旧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今日吊三个时辰,他精神都有些不济,不敢想象明日若真的吊够六个时辰,该是什么样子,命都要去半条了吧。 苏缜缜咬了咬唇,举起手来:“是我,是我解的。” 严贵眼神陡然亮起,叫嚷起来:“对,就是他,我亲眼见到的!” 陆白羽朝严贵后脑勺猛拍了一下,站到了苏缜缜身前,看向总教头,眼神平静:“不是她,是我自己解的。” “你自己解的?”总教头看惯了这些小子们耍花招,捡起地上的绳子扔给了陆白羽,“你再解一个我看看?” “我若能解呢?” 总教头冷笑道:“你若能自己解开,今日所有人都免罚。” “好。”陆白羽把绳子递给武子傲,“给我绑上。” 武子傲给他重新绑到了木桩上,生员们围着木桩站了一圈,苏缜缜站在最前面,小声道:“莫要逞强。” 陆白羽笑:“你看着些。” 总教头见他半点不慌张,心里起疑,把绑好的绳子又重新检查了一番,看到底有没有猫腻,没想到武子傲这孩子挺实诚,真的是绑的结结实实。 确定没问题,总教头后退了一步,立在一侧,看他如何圆谎。 但见他突然咬紧牙关,收掌为拳,手臂肌肉绷起,“啪”地一声,绳子断成了几截,陆白羽扫了扫手臂上的断绳,从容走到了苏缜缜身旁。 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陆白羽贴在苏缜缜耳旁问她:“厉不厉害?” 苏缜缜一样没回过神来,震惊不已。她哪里见过这么强的陆白羽,她印象中陆白羽就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个除了赌技好些,没什么真本事的浪荡子,可他竟然会徒手弄断绳子。 “你那什么表情?”陆白羽挑起苏缜缜的下巴,往上一推,让她把嘴巴闭上。继而又恢复了纨绔模样,笑道:“我就会这一招,专门用来对付他的规矩。” 生员们窃窃私语起来:“定国公不是出了名的纨绔吗?怎么这么厉害?” “也许是家境好,肉吃的多了,力气大些?” “这说的是什么话,严贵不比他吃得多?给严贵绑上去他能挣断绳子吗?” 武子傲不同旁人闲言碎语,直接问到总教头脸上:“靠自己解开了,你说话可算话?” 众人都以为总教头要恼,纷纷看了过来,但见总教头脸上兴奋之情多于愤怒,将鞭子盘在腰上,喊道:“算话,所有人免罚!” 副院士来到操练场时,看到所有生员都围在西侧的木桩跟前,便问道:“里面在做什么?” 外层的生员听到有人说话,一回头竟是那个长胡须的副院士,吓得一个哆嗦:“副院士来了——” 总教头带人把队伍整理好,大步走到副院士跟前:“所有生员集合完毕,请训话!” 说完,不自觉“嘿嘿”笑了两声。 副院士难得见这黑脸笑,不禁好奇,上台前低声问道:“遇到啥好事了?” 总教头被这么一问,更乐了:“我发现了个奇才。” 他不傻,绳子是被完整解开的,还是被暴力挣断的,他分得清,可当他见到陆白羽徒手挣断绳子的时候,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便不追究他们擅自解绳的事了。 副院士见他傻乐,接了一句:“能被你看上,那是不容易。” “就是纨绔了些,不走正道。”总教头朝陆白羽看了一眼,叹道,“小树不修不直溜,早晚把他修理过来。” 副院士上台作了一番中规中矩的训话,无非是让他们珍惜光阴,专心学习,忠君爱国之类的。 然后生员们分班上课,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班,苏缜缜被分到了玄班,陆白羽不由分说,从天班扛起桌子去了玄班,贴着苏缜缜的桌子放了下来。 从操练场到学堂,傻如严贵也能看得出来,陆白羽黏上了这个小矮子,玄班的生员不免对那小矮子多看了几眼。 同在玄班的严贵凑到武子傲身旁嘀咕道:“你说……这个苏幕影不显山不露水的,陆兄为何偏偏高看他一眼?” 武子傲斜躺在椅子上,一条腿放到了桌上,回头看了一眼坐在最后排的两人:“大概是因为这小子年纪尚小,长得雌雄莫辨吧。” 严贵恍然大悟,把苏幕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巴掌大的小脸,窄肩细腰,着实有点女人相。 “怪不得,怪不得……”严贵喃喃着,想起了往日去青楼,定国公只爱酒,鲜少去搂抱那些美人儿,就算老鸨把花魁叫过来,他也照样眼皮不抬一下。 严贵拍了一把脑门,感叹道:“原来是好这口啊!” 武子傲把他的脑袋转了回来:“心里知道就行了,别说出来。” 严贵总算看清了形势,想到自己刚才在操练场找苏幕影麻烦的事,心底发虚,拉住武子傲的手,哭求道:“你得救救我,我刚才可把他的心上人儿给得罪了。” “滚一边儿去!”武子傲嫌恶地抽出自己的手,“我可没这个嗜好。” 苏缜缜正专心翻看着新发下来的书,一旁的陆白羽趴在桌上睡觉,一整个上午,他都这么一动不动地睡了过去。 宣武院的授课以兵法为主,苏缜缜听得津津有味,一面学的认真,一面又感叹自己这些年全部荒废掉了,若是能早些学到这些就好了,转头看到陆白羽,又担心他没听到这些是一种损失,于是详细地记了满满两张纸的笔记,预备等陆白羽醒了给他补补。 到了午时,门口有人来唤:“苏幕影,你家里来人了!” 苏缜缜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该来的总是要来,只求爹娘能让她留在这里。 一旁陆白羽还没醒,她硬着头皮起身往门口去了。 宣武院的规矩,外来人员不得入内,父母探视亦是如此,只能在门口摆放的拒马外面等候。 苏缜缜一步一挪到了门口,远远地看到父母互相搀扶着站在拒马外,苏缜缜还未走近,就堆了满脸的笑容。 “爹,娘,你们来了。” 苏居贤收到女儿写的信时,初看觉得好似做梦,出去找了盆凉水洗了把脸,回来又看了一遍,一直到他带着妻子来到宣武院门前都不敢相信,那封信是女儿写的。 及至真真切切地看到女儿从宣武院门内,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苏居贤胸口闷得发疼:“你,你,你们……” 杜氏帮他顺着气,看着女儿站在自己面前,不知如何是好,碍于门口还有守卫在,什么也不好说出口,只能一声连一声地叹息。 苏居贤毕竟是混迹官场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知肚明,他看了一眼门口的四个守卫,艰难开口道:“你可知,你姐……你姐她、她……” 对着苏缜缜的脸,这句话竟是说不下去。 苏缜缜接道:“我姐怎么了?是成亲的事情出了什么岔子吗?” 按道理来说,她昨日一早就被送到了宣武院内,外面抢亲的事情,她应该是不知道的。 杜氏从来不知道女儿说胡话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苏居贤拍着杜氏的手背:“你的好女儿,你的好女儿!” 杜氏生怕被人听出来,低头抹了两滴泪:“咱们女儿,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桩婚事没成,现在下落不明。” 苏居贤第一次发现杜氏演起戏来,也能这般自然,气道:“女儿倒随了你。” 这么没来由的话,只有苏家人能听懂。 杜氏暗自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苏居贤才不情不愿地摆出了一脸苦相,对着女儿说道:“你莫担心,已经在查了,只是人还没找到。” 苏缜缜一双眼眸焦急难过夹杂,拉住爹爹的手道:“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的。” 苏居贤反握住女儿的手:“爹娘就你一个儿子,你若是待不下去,就早点回来。” 苏缜缜明白了爹爹的意思,虽然现在情况已成定局,但若有机会,爹娘还是想让她回去。 宣武院门内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苏家夫妇越过女儿向门口看去,认出来此人正是那日他们路过宣武院时,与同伴商量着去逛青楼的纨绔,杜氏起先还夸他气宇轩昂来着,没想到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杜氏将女儿的手紧紧握住,若不是有拒马在,她想把女儿拉到身后。 苏缜缜跟着回头,看到陆白羽站在不远处。 陆白羽被他们一家三口看得不自在,人家父女相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冲动就跑了出来,他在担心什么。 陆白羽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跑过来的理由:“那个……膳房……对,膳房!该用午饭了。” 苏缜缜应道:“我一会儿就回,不必等我了,你先去吧。” 杜氏听他们聊得亲密,看向陆白羽的眼神,愈发警惕。 陆白羽被盯得发毛:“那我……先回去。” 杜氏用目光送着陆白羽进了门,直到走远了看不见,她才拉着女儿低声道:“你可莫同他说话,那种浪荡公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居贤也很忧心:“还是早点离开这里的好。” 一想到宣武院里面不知有多少这种纨绔,杜氏就揪心不已:“你们夜里怎么休息。” “我凑巧分了个单间。” “那就好,那就好。”杜氏抚了抚胸口,“夜里一定要记得把门闩好。” 苏居贤也安抚着女儿:“你莫怕,爹爹一定会把你救出来的。” 苏缜缜知道爹娘又想偏了,忙解释道:“这里挺好的,讲得兵法可有意思了。” “学那个做什么。”在宣武院门外,杜氏不方便给女儿讲女子为人的大道理,事已至此,只能早点想出法子,带女儿回家。 苏居贤同杜氏是一样的心思,看了看女儿,什么也没说出口,长叹一声,摆摆手,叫女儿回了。 苏缜缜有许多话想说,也同样说不出口,只能拜别父母,回了宣武院。 进了门,身后的大门缓缓关上了,苏缜缜低着头,想着父母的话,估摸着自己在宣武院的日子不会长久,心底一阵悲凉。 “怎么见了爹娘,反倒不开心了?” 苏缜缜回头,见陆白羽正靠在门后的柱子上,那般悠然自在,活得随意所欲,什么东西都能唾手可得,同他一比,自己活得实在憋屈。 苏缜缜垂眸,回头径自走了。 陆白羽追了上去,方才那副委委屈屈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一见到他就想掉眼泪了呢? 陆白羽还是习惯她发脾气,不太适应她这种一言不发,委屈抑郁的样子,有心想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要不,你打我一下?” “我打你干嘛?” “撒撒气。” “我没生气。”苏缜缜紧走几步,拐出长廊甩开了他。 陆白羽绕过柱子追了上去:“想不想打严贵?” -------------------- 作者有话要说: 严贵:??? 第19章 抢亲之事,于苏家而言,虽然事情不尽如意,起码儿女平安,没出什么大问题。 而于宁远伯府来说,事情还没落定,还未入门的新妇被抢,接连几天都没有消息,宁远伯夫妇叫了儿子周玦过来,俩人推搡半天,最终还是由宁远伯夫人先开口。 周夫人还未开口,泪就先流了出来:“我们玦儿命怎么这么苦,好好的一桩亲事,闹成了这个样子。” 周玦来时,心里已有猜测,听着母亲哭诉,淡淡问道:“母亲想要作何打算?” 周夫人止住泪,同丈夫对视一眼:“苏家女失踪这么多天了,怕是凶多吉少,即使回来了,恐怕、恐怕……” 周夫人说不出口,顿了半响,方道:“所以我同你爹商议过了,择个日子与苏家退亲。” 周玦点头应道:“好。” 周夫人看了一眼丈夫,宁远伯也诧异,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一切但凭父母作主。”周玦起身行礼,“若无旁的事,儿先告退了。” 周玦出了屋门,行至廊下,一人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公子,那辆马车的动向查到了,去了石子巷一处院落。” 周玦微微侧首:“苏家那边什么动向?” “苏家把出去寻人的家仆,全部叫回去了。” “哦?他们倒是心安。”周玦拨弄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石子巷那处院落是谁的?” “是定国公的。” “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查过了,那日马车进去后,没有再出来过,也没有可疑人员进出。” 周玦手上动作定住,转身道:“速去拿人,不可耽搁。” 石子巷别院门口,迅速聚集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持的是东宫的腰牌,守门的不敢造次,忙向内禀告。 丁筵带着管家从门内走了出来,国公爷交待他守在这里,等的就是这一天。 不待门口那群官兵开口,丁筵便按照国公爷教给他的话术,开口便问道:“宁远伯府周公子可来了?” 周玦正在最后面的马车里,他料到想查定国公的院子不大容易,便随着一同来了,本不欲出面,却没想到一个家奴就敢直接叫他出来。 小厮打了帘子瞧他的意思,周玦摆摆手,示意按兵不动。 丁筵见周玦不露面,接着嚷嚷道:“我们爷说了,查屋搜人也得有王法,这院子不是不能查,若要查也得有凭有据,到圣上那求一道旨意,我们爷必定亲自过来开门,恭迎你们进去。” 为首的官兵恼道:“定国公这意思,是不把我们东宫放在眼里了?” 丁筵笑道:“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往大了论,太子是君,我们爷是臣,往小了论,太子也是我们爷的亲表哥,不是些小杂碎一两句就能挑拨了的。” 为首的官兵当着部下的面被骂“小杂碎”,气得脖子干红,一只手按到了腰间的刀把上:“你有胆子再说一句!” “嘿!我说我们爷同太子的关系,你还要砍我不成?”丁筵来了劲,将脖子一伸,“来呀,你若砍了我,就是对我刚刚说的君君臣臣的话不满意,你砍啊!” 周玦在马车里听得清楚,这定国公的家仆说起话来颇有定国公那无赖样子,东宫这些养尊处优的府兵不是对手。 若再被他激上两句,只怕要言多有失了。 周玦下了马车,府兵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周玦行至最前,为首的官兵让到一侧。 周玦缓缓行礼道:“周某未婚妻被劫走,至今下落不明,若非打探到些许消息,周某也不敢在此叨扰。” 丁筵回了一礼:“不必这么客气,我们爷说了,周公子人品他是信得过的,周公子若要搜人,叫我们不要阻拦。” 周玦面上笑着,却并不动身。 丁筵想起那夜国公爷交待的话——“周玦此人思虑多,疑心重,你若敞开了门让他搜,他反倒不搜了,你若故意刁难他,他十有八九会进来搜上一搜,到时搜不到人,少不得吃瘪。” 思及此,丁筵转了口风:“不过,我们爷也说了,此来我们府上搜人,是对他的污蔑,周公子若搜到了人,这抢亲的罪我们爷认了,若是搜不到……” 丁筵故意顿住,看周玦的脸色,周玦果然接过话来:“搜不到,则如何?” “若是没搜到人,周公子得在这里磕三个响头,给我们爷赔个不是!” 一旁官兵沉不住气,嚷嚷道:“岂有此理!” 周玦抬手示意他退下,问向丁筵:“那你们爷的意思,是想让我搜呢,还是不想让我搜呢?” “周公子说哪里话,谁家院子也不想被人搜查。”丁筵摆出一副恼怒的样子,“我们爷的话,我也带到了,您若要搜,就亲自进去搜,搜不到,在这磕三个响头。若是搜到了,人您带走,我们绝不阻拦。” 周玦在袖子底下摩挲着玉扳指,苏家那边的人已经全部撤了,他们定是已经、知晓苏缜缜在哪里了,这几天的排查搜索,几乎已经确定那日被带走的苏缜缜就藏在这个院子里。 定国公这家奴在门口叫得欢,究竟是想刁难唬人,还是真的心里坦荡? 丁筵见他犹疑不决,加了一把火,两手一摊:“既然周公子不想搜,那可不赖我们爷。”说罢,神情急切地催着守门的赶紧关门。 “等等!”周玦浮起一丝笑,“周某寻人心切,还望体谅。” 周玦一招手,官兵们上前强行推开了门,把丁筵按在门上,接着鱼列而入。 周玦抬脚入了门槛,朝丁筵微微颔首:“得罪了。” 进了庭院,周玦传令下去,寻人为主,小心搜索,不可随意打砸破坏。 这毕竟是定国公的别院,他们来是以搜人为主,旁的物件不敢随意破坏,若惹了定国公不高兴,他真闹起来,闹到皇上那里,皇上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也会替他出这口气。 毕竟占理和沾亲,还是沾亲更有优势。 周玦体弱,偌大的院子,他不可能挨屋搜人,只看了前院和书房。 进了书房,屋里只有一个书童,低头垂眸立在书柜旁边,周玦在屋里转了一圈,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走过书桌时,见到桌上摊着一张竹青图,似是刚刚化成,墨还未干。 竹子傲然而起,末梢微微偏向一侧,竹叶伸展不一,似是有微风拂过,端端一幅画,竟能看出来风来。 屋里没有旁人,只有这个书童,周玦看了他一眼,那书童一直低着头,不言不语。 周玦拿起桌上的画,赞道:“这竹子,随风舞动,真真妙哉!” 书童悄悄抬头瞄了他一眼,对上周玦的眼眸,又迅速低下头去。 周玦瞧着他眉眼有些熟悉,但想了又想,确实不曾见过此人。外面陆续有人搜查完前来回话,周玦出了书房。 一番搜索下来,一无所获,这府上不仅没有他们要找的人,甚至连个女人都没有。 周玦带人从别院里走了出来,丁筵在后面叫嚣:“不许走,没搜到人,在这里磕三个响头!” 周玦身旁的小厮看不惯丁筵那嚣张模样,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叫我们公子磕头?” 丁筵嚷道:“言而无信!” 周玦带来的人多,听他出言不选,纷纷拔刀。 周玦摆手让他们后退,面上带笑看向丁筵:“你可是要让我在这里,像你这家奴磕头?” “我是代我们家主。”丁筵有些心虚,他毕竟是个奴才,让宁远伯家的公子给他磕头,他还没那个胆子。 “你代得了吗?”周玦轻笑一声,转身而去。 周玦上了马车,带人撤离了此处。在马车上,他忽然又想起了在书房里见到的那个书童,明明没有见过此人,为何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暂时想不通,向外面低声交待道:“盯紧那个院子,有情况速来报我。” 宁远伯府向苏家退了亲,苏居贤自知理亏,没有异议,夜里跟杜氏谈及此事,长吁短叹:“好好的亲事就这么没了。” 杜氏也叹道:“缜缜才十八,就被退两次婚了,以后可怎么办。” “这婚幸亏是没成啊,这要是真成了,被人发现咱们嫁过去的是儿子……”苏居贤翻身朝外,不想再说下去。 “那就丢大人了,真是万幸啊。”杜氏忽然又想到一事,“那日到底是谁把咱儿子掳走了?” 苏居贤摇头:“缜缜写的信你也看了,她八成是一清二楚,说不定抢亲这一环,也是他们姐弟俩计划好的。” 杜氏牵挂儿子,念叨着:“怎么也不告诉我们幕影在哪里,咱们好歹也能去照看一下。” 苏居贤道:“儿子倒不急,我现在担心缜缜,那宣武院里全都是男人,她一个姑娘家……唉,怎么生了这么一对儿女,不让人省心!” 杜氏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畅快,但也无可奈何,翻身面朝里睡去了。 第20章 宣武院的操练场上,总教头命人摆出来一排靶子,苏缜缜站在队里就止不住嘴角上扬。 这些日子,不是练长.枪就是练大刀,都不是她擅长的,练得丑态百出,比赛还垫底,今日练箭,她还尚可,总算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陆白羽见她偷笑,长臂一伸勾住了严贵的脖子:“今日射箭,你肯定比不过苏幕影。” “怎么可能!” 苏幕影什么水平,严贵心里还是清楚的,前天练长.枪,一把红缨枪被他轮的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总教头都看不下去,收了他的兵器,罚他一旁蹲马步去了。 今日射箭能赢不了他? 赢不了旁人,也肯定能赢了他! 但话又说回来了,这小子毕竟跟定国公关系匪浅,也不好明面上朝他嘚瑟,严贵老老实实立正,听总教头训话。 陆白羽又把他勾了回来:“你俩比比?” “不能不能。”严贵连连摆手,“万一把他比哭了咋整。” 陆白羽勾起唇,拍了拍前面苏缜缜的肩,苏缜缜回头,陆白羽把严贵的大圆脸往前一送:“这小子说了,一会儿要跟你比比,输了你可别哭。” “好啊!”苏缜缜活动了活动手腕,扬眉道,“你别输哭了就行。” 严贵没料到自己还能被这垫底的人瞧不上,来了劲喊道:“看看到时候谁哭得厉害!” 总教头教授完窍门,每人发弓箭,对着打靶。 陆白羽先射了一箭,没有中靶:“这玩意儿跟我犯冲。”说着把弓箭扔到一边,去旁边歇着去了。 苏缜缜同严贵比试,一人十箭,中靶多的胜。 苏缜缜拉开弓,利索地射了一箭,箭直直地飞出去,正中靶心。 苏缜缜得意,朝严贵一扬:“该你了。” 严贵不甘示弱,也拉起弓射了一箭,上了靶,但离靶心有一段距离。 “再来,你不可能箭箭运气都这么好。” 苏缜缜憋着笑,连着三箭,全中靶心。 严贵傻眼了,这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啊,这么比下去,不需要十箭,他就已经输了。 他不想输,哭丧着脸去求武子傲:“武兄,武少爷,世子爷……帮帮我。” 陆白羽不乐意了:“哪有临场换人的?”说着去拉苏缜缜:“咱们走,不跟他们比。” 武子傲刚刚也在旁边看,苏幕影一连四箭中靶心让他很诧异,便不是帮严贵,他自己也想同他比试比试。 于是他拿着弓箭走到了苏缜缜面前,挑衅道:“怎么了,不敢比?” 苏缜缜从陆白羽手里挣脱出来,迎上武子傲:“怕你不成!” “先补上刚才那三箭。”武子傲横向拿弓,同时抓了三支箭,拉开弓一松手,三支箭朝三个方向飞去,分别射中了挨着的三个箭靶的靶心。 苏缜缜倒吸一口冷气,三支箭同时射三个靶,这人比她想象的厉害的多。 陆白羽挡在她的身前,朝武子傲道:“欺负我的人是不是?” 不待武子傲开口,总教头一巴掌呼到了陆白羽的头上:“自己连靶都没上,还好意思替别人逞英雄!” 陆白羽没防备被打中后脑勺,英勇形象全无,刚抬起头,就被总教头甩过来一张弓,这是总教头的弓,比旁的要重许多。 “去那边练拉弓!” 陆白羽最近发现这个总教头老是针对自己,也不是最近,好像一开始就不大满意自己。 早上出操,偷懒起得晚的不止他一个,偏偏他待遇特殊,总教头亲自拿着鞭子去叫他起床。 操练场上别人偷懒,总教头看不着,他只要一偷懒,总教头一准出现在他身旁,又比如这次,别人练拉弓用的是配发的弓箭,他连拉弓,用的是总教头的弓。 陆白羽掂量了掂量,这弓质量不错,拉了拉弓弦,韧劲十足,是把好弓,但即使好弓在手,也没能抵消他的闷气。 “那边那几个都没练,怎么就管我一个?” 总教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三个生员把弓箭扔到了一旁,凑在一起闲聊,总教头冲过去把他们拎起来,逼着他们同陆白羽一起练习拉弓。 陆白羽这才心里舒畅了许多,走之前凑到苏缜缜耳旁低声道:“别跟这武痴比,想学他那一招,晚上我教你。” 武子傲抽出一箭,瞄向了苏缜缜的靶子,一箭飞出,射穿了靶心,红色的靶心连同苏缜缜射上去的三箭,全部射掉了去。 苏缜缜握着弓箭的手微微发抖,她与武子傲的功夫简直是天差地别,如何比试? 武子傲见她没有动作,笑道:“不过如此。” 苏缜缜一口气憋在心里,去靶子那捡回了自己的箭,一言不发继续练,一箭接着一箭练。 就如同她以前在家练习一样,无人指导,除了知道对准靶心瞄准以外,不懂其他窍门,自以为练得炉火纯青,实际上连别人的脚后跟都够不上。 夜里,苏缜缜偷摸到操练场上继续练箭,月光洒下一片银光,勉强能看到远处的靶子,但要想瞄准靶心,要比白日困难的多。 苏缜缜射出一箭,跑过去查看,竟还没白天射得好。 她不气馁,接连练了好一阵子,总算找到了窍门,就算看不清楚靶心,凭借感觉也能射中靶心。 后背出了一层细汗,夜里秋风吹过,有些发凉,凉得她清醒不少,这么练有什么用,武子傲用的那招,跟她根本不是一个路数的。 “光练准头不行,力道也得跟上。” 暗夜里,陆白羽走到了月光下,月光洒到了他的发上,如夜游到此的闲散神仙。他穿着靛蓝色的生员服,明明穿的同别人一样,但这一瞬,苏缜缜偏就觉得他穿得比别人好看的多。 陆白羽绕到了苏缜缜身后,一只手握住她的弓,另一只手覆上了她拉着弓弦的手,将她圈在怀里。 “手腕要松弛,手臂发力。”陆白羽贴在苏缜缜的耳旁说着,注意力却全在箭尖上,引导着她用力,然后放手,箭快速飞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射穿了靶心。 “学会了吗?”陆白羽转头看她,却见她低着头,根本没有看。 “专心点!”陆白羽推着她的额头,让她把头抬起来,触之却发现她皮肤滚烫,“嗯?是不是发烧了?” 苏缜缜打掉了他的手,同他拉开距离,跑远了去另一个靶子上练箭。 陆白羽习惯了她动不动就使性子,见她好似气鼓鼓的模样甚是可爱,笑着又向她走了去。 离远了,苏缜缜脸上滚烫的温度终于散了去,她举起弓试着找到发力点,一箭出去,肉眼可见的比以前速度快了多,紧接着两箭、三箭,“啪”地一声,靶心被射穿了。 苏缜缜高兴地跳起,哒哒地跑到陆白羽身边:“教我一弓三箭。” 陆白羽笑着捏了捏她的胳膊:“就你这小细胳膊,撑不起一弓三箭。” 陆白羽以为她要恼,但她没恼,自己摸了摸胳膊,竟缓缓点了点头:“有道理,得先把力量练出来才行。” 她如此乖巧,陆白羽有些不习惯,从她背上箭篓里抽出三支箭:“把弓拿起来。” 苏缜缜依言把弓举起,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旋了个角度,三支箭搭在弓弦上:“拉弓。” 苏缜缜拉开弓弦,陆白羽却还道:“不够,再用力。” 苏缜缜往后又拉开了一点点,这已经用尽她的全力了。陆白羽握住弓弦向后一拉,比方才拉开了一大截,再瞄准松手,三支箭齐齐飞了出去,全部中靶。 苏缜缜终于知道自己差在哪了,差的不是技巧,而是基础训练上。 可是箭射出去了,陆白羽的手仍旧握在她的手上,她不知为何自己心里一团乱,挣开了他的手:“你以后不要教我了,我自己练。” 收了弓箭,回房去了。 留陆白羽一个人在操练场纳闷:“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又变脸了。” 接着几天,苏缜缜刻意与陆白羽保持着距离,陆白羽把那晚教她练箭的情形,细细想了好几遍,教的尽心尽力,没得罪她呀? 严贵瞅着这俩人最近不似往常亲密,凑到陆白羽跟前问道:“闹别扭了?” 陆白羽点着他的额头,把他的大肥脸往外推了推:“一边儿去。” 严贵不死心,又凑了上来:“闹别扭找我呀,我最擅长了。” 陆白羽随手抓了本书翻看,虽没理他,但也没将他推开。 “你这个小幕影,浑身上下都是刺,也不知道你喜欢他什么。”严贵嘟囔了一句,又恍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虽然他们俩人亲密,在班里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但也不能明面上说出来。 严贵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我是说,他这个性子,改是改不了,少不了得惯着。” 陆白羽放下书,看向门口,苏缜缜刚才出去了,还没回来。 惯也惯了,顺也顺了,她这次恼得真是莫名其妙。 陆白羽觉得烦躁,看着严贵,突然出手把严贵的头发揉了一通。 严贵委屈答答地整着自己的头发:“我好心来帮你出主意的。” “你能出什么主意。”陆白羽在他头上扒拉了一下,算是帮他整了整。 严贵把额前的乱发分到两边,露出一双黑眼珠来:“你得对症下药,想让他理你,得用激将法。” 陆白羽看着严贵,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严贵说道:“根据我的观察啊,苏幕影这人好胜心强,你想让他理你,你得先赢过他。” “赢过他?” “你想想昨天比弓箭的时候……”严贵瞥见苏幕影进来,便噤声了,乖乖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陆白羽的目光黏到了苏缜缜身上,自她进门起,她先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武子傲,走过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陆白羽放下了踩在一旁椅子上的脚,收起了懒散的模样,坐直身体,看了看武子傲,又看了看苏缜缜,琢磨起了严贵说的话。 总觉得自从武子傲昨日炫耀了一把一弓三箭后,苏缜缜的注意力就老往武子傲那飘。 苏缜缜从进门到落座,朝武子傲那里看了两眼,都没朝他这里看上一眼,他们明明坐得这么近……陆白羽一脚踩到了苏缜缜的凳子边上。 “你怎么不看我?” 苏缜缜转头看他,觉得他问的莫名其妙,懒得搭理,又转回头去。 很好,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 第21章 宣武院很快迎来了第一次考试,因为是小考,只有文试,苏缜缜学得认真,但到考试还是心理有些没底,吃罢饭就赶紧拿起书看。 陆白羽在旁冷笑:“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处。” “总比某些人不听讲也不看书的强。”苏缜缜眼睛不离书,嘴上却不饶人。 陆白羽笑意更浓:“别看你学得认真,你未必考得过我。” 苏缜缜专心看书不语,她虽不知陆白羽到底有几分实力,但他每次出奇的地方都在武试上,不在文试,赢他还是有点信心的。 陆白羽见她不接话,往她跟前凑了凑:“咱俩打个赌?这次考试,我若赢过你,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 苏缜缜不考虑输的可能性:“我若赢呢?” “你要什么都可以。” “一言为定。”苏缜缜不是想要什么东西,她只是想赢。 陆白羽这才舒心靠回到椅背上,一点一点打开折扇,轻轻摇着。 考试很快就到了,副院士亲自出题,但却只有一个题目,防御性战略如何排兵布阵。 苏缜缜略加思索提笔就写,写到卡壳时,抬起头来,总感觉一旁有道目光在看着她,她转头,陆白羽正支着头休息,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在假寐,桌上的白纸一字未动。 苏缜缜继续写,及至全部完成,放下笔,这边陆白羽才伸了个懒腰准备动笔。 苏缜缜看讲台上的香就快要燃尽了,悄声道:“时间快到了才动笔,你输定了。” 陆白羽不理,笔下匆匆疾驰,苏缜缜自信满满,晾干了墨,起身交卷。 陆白羽最后一个走出来,眉心紧蹙,苏缜缜知他答得不好上前安慰:“输给我很正常,以后你就慢慢适应了。” 陆白羽叹声道:“我是怕赢得太多,不符合我纨绔形象。”说罢,打着扇子往前去了。 苏缜缜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这次不赢他,天理难容。 成绩出来那天,苏缜缜感受到了什么叫晴天霹雳,陆白羽名次在她之上,比她高且只高出一个名次。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赢他了,苏缜缜觉得自己大概是输在太心急了,若是能沉稳些,深思熟虑了再下笔,定会更好些。 看完榜,苏缜缜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肩膀被人扣住:“哪去?” 苏缜缜回头,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陆白羽,看他唇角带笑,只觉他笑带着嘲讽,苏缜缜抱胸而立,爽利道:“愿赌服输,说吧,什么要求。” 陆白羽拦住她的肩,把她推到一旁角落,俯身在她耳边道:“以后进门,不许看武子傲。” “我什么时候看过武子傲了?”苏缜缜听得莫名起来。 “每次。” 苏缜缜听他说得笃定,把自己进门的情形回忆了一番,武子傲就坐在对着门的窗边,谁进来不转眼都能直接看到武子傲,又不单是她一个人。 不过说起武子傲来,比弓箭赢过了她,不知这次考试成绩如何,苏缜缜从他臂下钻出来,挤到榜前去看,从头一直看到榜尾才见到武子傲的名字,倒数第一。 苏缜缜不禁乐了:“得是什么水平,才能考到这个名次。” 陆白羽揪着她的后领把她揪了出来,按到墙上:“你还看?” “我看个榜单而已……” 苏缜缜笑着抬眼,他的拇指突然覆到了她的唇上,摩挲着,带过一片酥麻。 陆白羽捧着她的脸,低头看着她红嫩莹润的唇,指腹轻轻划过,温热娇软,她睫毛轻颤,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动弹不得的小猫,难得的乖巧,让他贪恋,下一瞬便想把这软软的小东西揉进怀里。 看榜的人陆续散了,陆白羽陡然放开她,转身就走,脊背紧绷走得飞快,像是逃离。 苏缜缜背靠着墙,脑子一片懵,唇上残留着他指腹薄茧的触感,看着他的背影走出门外,衣摆一闪,没了踪迹。 这次考试过后,给生员放了三天的休息日,自从进门便没回过家的生员们兴奋不已,早早地回屋里收拾东西。 苏缜缜没什么好收拾的,她磨磨蹭蹭走到门口,瞧见了林草。 林草大老远就在朝她挥手,看到她出来,直接跑了过来:“在里面一切可好?有没有被欺负?人都瘦了,是不是里面伙食不好?” 林草说着,眼圈红了大半,姑娘瘦了许多,看着让人心疼: “这地方也是个折磨人的,不来也行。” 林草欲扶姑娘上马车,姑娘不让扶自己跳了上去,林草讪讪收回手,想起姑娘现在是男装,旁的王孙公子也都是自己上的,他总是不注意,不管姑娘着男装还是女装,他总是把她当女孩子,她本就是女孩子,就该让人伺候着,塞进这身男装里,受了委屈。 林草赶着马车,心情愉悦,想同姑娘说会儿话,又怕她路上累着在休息,侧首看了看帘子晃动,心下便满足了。 苏缜缜一个人坐在马车里,难得的安静,脑子抑制不住地回想他指腹划过她唇的触感。 她觉得自己可能癔症了,用手背狠狠蹭了蹭唇,想要除掉他留给她的感觉,蹭得疼了,起了薄怒,亦不知在恼谁。 赢便赢了,何故轻薄她? 每日不听课,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他那个破扇子,整个宣武院,除了总教头,没人敢管他,而总教头又不担文课,是以他的文课一节都没认真听过,有时候干脆连课也不上,有好几次,她旁边的位置都是空空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开始的时候,她还想帮他补补课,他总是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从不认真听她讲,几次之后,她就放弃了。 如此这般下来,考试竟然还比她高了一个名词? 苏缜缜满心的不服气。 “林草。”她唤道。 “哎哎——”林草连声应了,“姑娘可是饿了?” “明日咱们去个地方。” 她要去瞧瞧,他到底是怎么赢她的。 到了苏府,苏居贤同夫人迎到门口把女儿接了回去,嘘寒问暖一通,吃罢饭,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什么都没有提,让女儿先行休息去了。 苏居贤同杜氏商议过了,要抓住宣武院这三天休息时间,好好劝劝女儿,让她死了宣武院这条心,乖乖留在家里,有个女儿家的样子。 因思及之前太强硬,强行逼她嫁人,导致儿子女儿一起反叛造成现在这个局面,两人思前想后,决定循序渐进,以感化为主。 刚到家就让她好休息,感受一下家的温暖惬意,感化工作明日再开始。 次日,天大亮了,苏居贤一早去了户部,杜氏着丫鬟提着装有小点心的食盒,随她一起往东院去了。 刚至东院门口,金子一阵慌乱,丢下手里的绣活迎了上来:“夫人。” 杜氏未察觉异样,问道:“缜缜可在房里?” “小姐说,房里太闷,出去……活动活动筋骨。”金子不善撒谎,艰难说完这句话,出了一层薄汗。 杜氏以为便是在院子里走走,便道:“去叫她回来。” 金子依言去寻,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这叫她往哪去寻,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见夫人盯着她,又转回去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杜氏自后走上前来,看着金子红透的脸,“她去哪了?” 秋风起,树叶簌簌落地,一片枯叶飘落到高墙下,林草蹲在墙边扎好了马步。 苏缜缜后退了几步,疾冲上来,借着林草的支撑,一跃扳住了墙头,脚下在墙上蹬了几下,爬了上去。 苏缜缜摆手让林草走,林草站在墙下太引人注意,林草不想走远,往前走了几步,到一处墙根蹲了下来,仍能够看到墙上坐着的人。 苏缜缜直直地坐在上面目标太明显,她俯身趴在了墙上。 上次翻定国府的墙时,爬的是那棵临墙的树,那树下有一湾水池,她是记得的,这次特意选了旁的地方,上来第一时间往下看了一眼,是平地,这才稍稍放心些。 她正琢磨着如何下去,听到了清脆又熟悉的声音,是骰子在罐子里摇晃的声音。 这声音听之悦耳,她循声看去。 陆白羽一身银白祥云暗纹锦衣,自廊下走出来,一只手摇着骰子,一手持书,缓缓走到树下。 摇骰子的手突然顿住,拇指轻轻一推,露出里面的骰子来,陆白羽斜眸一瞥,压上盖子又晃动起来。 另一只手食指压住书边,拇指带动书页,翻过了一页。 苏缜缜看得惊奇,不仅能一心两用,还能单手翻书! 这人看得入神,眼眸不曾看往别处,这般专注,她从未见过,全然不似在宣武院那吊儿郎当的模样。不光看书,连赌技也一块练,怪不得,怪不得赌不赢他,考也考不过他,原来是假装不学,背地里偷偷学。 然后再故意跟她打赌,引她上套。 苏缜缜冷哼一声,搜肠刮肚也只想到了两个词,虚伪,卑鄙! 陆白羽突然向墙头看去,苏缜缜陡然对上了他的眼,心里一慌,脚下扑腾着想要下墙,忽而腿上吃痛,紧跟着手背也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手吃痛一缩,腿也用不上力,苏缜缜从墙上滑了下来。 “陆白羽,你个卑鄙小人——” 不仅卑鄙,还偷袭。 苏缜缜正骂着,忽然发现自己没有落地,一双手臂把她给圈住了,她抬头对上了陆白羽的黑眸,眸中一抹笑。 第22章 苏缜缜又羞又恼,脸颊绯红还要强装厉色:“放开我。” 陆白羽看着小猫儿在怀里扑腾,明明又惊又羞,还偏偏要亮出爪子来装凶狠,让人忍不住想要揉捏一番,着实有点舍不得放手。 陆白羽回头虚看了一眼,低声道:“别乱动,有人来了。” 苏缜缜吓得一缩,双手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猫在他怀里,气息都不敢出,恨不得缩成一个球,被他胸膛挡得严严实实的好。 看她乖乖贴在怀里,陆白羽眼尾眉梢都带了笑。 停了一阵,苏缜缜没听到什么动静,抬起头来,一双眼眸澄澈清明:“走了吗?” 陆白羽放她下了地:“走了。” 苏缜缜往他身后看去,一个人影都没有,刚刚到底真的来人了吗? 陆白羽捡起地上的书,放到不远处的石桌上。 苏缜缜跟着走了过去,看到封面上写着“行军记录”,不禁好奇:“这是谁写的?” “我父亲。”陆白羽听她提及此书,顺势把书递给了她,“曾驻守西南边境,你可曾听说过?” “没有。”苏缜缜摇头,翻看了起来,上面琐碎地记载着每日气候、行军路线、所遇敌情等等,阅之好似跟随军队而行,所闻所见皆如身临其境,比之先生所讲的兵法战略,更真实更细腻详尽,不禁看入迷了去。 陆白羽观她神色不似有假,应是不知父亲身份,可父亲既赠了她小木剑,甚至还向她传授过几招陆家军的招数,为何没有告知她真实身份? 是来不及讲,还是说,这个身份说出来易招来其他变故? 苏缜缜连翻了几页,看到兴奋处,想指给陆白羽看,抬眸却见他对着这本书频频蹙眉,想来自己这么大咧咧地直接看别人的书,有些不大礼貌。 苏缜缜轻轻合上书,双手规规矩矩地把书放到了石桌上,将卷起的封面展平,讪讪笑道:“看着挺有意思。” 陆白羽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见她笑得歉意,抓起书塞到她手里:“喜欢就拿去看。” 苏缜缜惊喜不已,却又故作矜持推脱了一番:“这,不大好吧?毕竟你父亲留给你的书。” “哦。”陆白羽挑眉,“那算了。” 陆白羽一只手抓到了书的一角,苏缜缜眼睁睁看着他要把书拿走,两只手抓着不舍得放。 陆白羽轻轻一提:“嗯?” 苏缜缜哭丧着脸,抓着书不撒手,眼里尽是哀求:“你就……你就不再让让吗?” 陆白羽绷住笑,拉平了唇角,把苏缜缜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书,不大好吧?” 苏缜缜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道:“既然是您父亲流传于世的,我们理应将其发扬光大,才能对得起他老人家不是吗?” 陆白羽松开了手,转过身,笑意爬上眼角:“言之有理,你拿去看吧,看完记得还我。” 苏缜缜喜滋滋地把书页展平,收到了怀里。 定国府门口的守卫王三,急急地往这边跑,苏缜缜见有人过来,忙往桌子底下藏。 陆白羽见她藏得着急,朝王三喊道:“别过来,站那里回话。” 王三只得远远站定,抱拳回道:“爷,门口有个小厮闹着要进来寻人。” “赶走便是。” 若是一般的小厮,王三直接就赶走了,哪会上赶着来讨国公爷的嫌,只因这小厮他曾见过的。 “正是上次来咱府里那位苏姑娘的小厮。” 陆白羽回头看去,苏缜缜听得王三说林草在门外闹,从桌子低下探出半颗头来,正对上陆白羽的眼眸。 苏缜缜朝他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自己,口型说着“我的人”。 陆白羽会意,转身时敛了笑,朝王三道:“赶走!” “是。”王三领命走了。 苏缜缜巴巴地看着王三走远,抱膝坐在桌子底下不出来,她今日出门穿了一件碧青色男装,上面压着金线,绣着团云图案,活脱脱一个富贵公子,缩在石桌地下不出来,一个受了委屈的富贵公子。 陆白羽弯下腰看她:“怎么不出来?” 苏缜缜不大乐意:“我说了是我的人,你还赶他走。” “哦。”陆白羽笑道,“我刚看错了。” 他犹记得这个小厮,上次一进门一双眼睛就黏在苏缜缜身上,她有任何小伤,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站在一块,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苏缜缜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也罢,反正林草等不到自己也不会走远,她说起了今日来的另外一个目的:“我想去看看苏幕影。” “现在去不得。” “为何?” “周玦的人还在附近盯着,你若去了是自投罗网。” 苏缜缜担忧弟弟的安全,上前一步问道:“那怎么办?他还出得来吗?” 身旁人离得近了,陆白羽眉眼舒展,头不自觉朝她歪了过去:“我看他住得挺舒心,也不大爱出门,每日就在房里写写画画。” 苏缜缜蹙眉:“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让他回家才是。” “嗯,待姓周的人撤了,我来想办法。” 周玦派去的人,在石子巷的院子外盯了好长一段日子,没什么异常,除了丁筵会时不时地来往定国府和石子巷,旁的进出的都是些采买的下人。 周玦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唇:“撤了吧,不必盯了。” 待人离去,周玦侧身吩咐道:“更衣,去东宫。” 周玦是东宫幕僚,太子念及他身体不好,不易来回奔波,多次请他留宿,他都不肯,每日不论谈到多晚,必要回家,次日一早再去。 周玦入东宫寻太子,太子正在书房,听得通传,迎到了书房门口,将人接了进来。 “不是让你休息两日吗,怎么又来了?” 周玦入门行礼,太子免了他的礼,请他落了座。 侍女上了茶,太子抬手让下人全部退了出去,周玦这才开口道:“前些日子苏家女被人抢亲,在下带人追到了一处院子,殿下可还记得?” “怎会不记得。”说起这事,太子便替周玦不值,岁数不小了,好不容易谈成了的亲事,偏生被人抢了去。为此太子发了不小的怒火,给周玦足够的人马,让他去追踪,追到最后,竟追到了定国公的院子,搜了一圈,人没搜到,把定国公给得罪了。 得罪了那个纨绔,也不是什么大事,届时真闹到了父皇面前,他也不是完全没占理,太子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周玦将这些日子在那别院盯梢的情况,报给了太子。 太子听得一头雾水,那院子平日里都是些下人进出,又不与旁人打交道,为何需要周玦特意来走一趟。 “有何不妥?”太子问道。 “没什么不妥,便是不妥之处。”周玦道,“进出的都是规规矩矩的下人,很正常,丁筵是定国公的贴身随从,多次往返定国府,听之似乎也正常。” 太子倾身,听得认真:“丁筵有问题?” 周玦点头:“他既是贴身随从,去定国府正常,可反过来想,他为何要频频去那间别院呢?” 太子缓缓端起茶碗,思索半响:“你上次进去搜,真没有什么异常?” 上次搜那间院子,在周玦看来,唯一的异常便是那日在书房里的书童,那书童皮肤白皙透净,虽是低着头,但无半点唯唯诺诺下人的样子,抬头时的那个眼神,是新奇,而不是害怕。 周玦起初想,以陆白羽那般纨绔,或许是偷偷在别院藏了个娈童供他享乐,可暗中盯了这么长时间,不见他来过一次,若真的是新圈养的娈童,他能忍得住这么长时间不碰? 若不是,那他如此做是为何。 周玦几乎可以肯定是他抢了苏缜缜,可既没有藏在别院,苏家也没有再去寻人,那苏缜缜到底去了哪里。 这桩桩件件,做得缜密周祥,不由得他起疑,定国公果真如传言那般不学无术吗? 许多事情周玦暂未想通,便没打算向太子提及,只是摇头道:“没有。” “那院子里到底藏了什么宝贝,值得丁筵来回地跑。”太子喃喃道。 “我现在担心另一件事。”周玦手掌团起拳放在膝上,侧身向太子道,“定国公这‘第一纨绔’的名号,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你是说……”太子蓦然一惊,“他,有可能是装的?” “眼下只是怀疑,并无实际证据,殿下请细想想,他在十二岁之前,聪慧灵透异于常人,满京城无人不知,当时他是静王伴读,在宫里侍读的情形,您应该比我清楚。” 太子放下茶碗,缓缓点头:“那时,太傅时常称赞于他,他才十二岁的年纪,就能写得一篇好策论,连父皇看了都赞不绝口,尤其是那篇武将论,提及武将当以传承为先,汇纳经验为基,教学相辅,方能坚如堡垒,固守边境,父皇看了大受启发,才兴建了宣武院,重点培育武将。” 周玦接道:“这八年来,他一日日堕落至此,就没人起疑吗?” 太子回想着,一切都太自然了,他先是认识了一两个狐朋狗友,带着他出入一些风花雪月地场所,他尝到了甜头,便频频流连于各处玩乐地,逐渐荒废了学业。 长公主打过骂过,皆改不了他恶习,老定国公去世后,长公主忍无可忍,搬出了定国府,住回了公主府。 这些年,旁观者看好戏的人多,真正思及内因的却少。 “若是装的,真可谓居心叵测。” 太子的眼神变得阴冷,他曾想过,以陆白羽之才,可做国之栋梁,只可惜小时了了,大而荒废了。但若一切皆是假象,他隐于纨绔皮囊之下,暗自筹谋着,不论他筹谋的是什么,都是潜在的威胁。 周玦道:“一切暂只是猜测,须得在下亲去观察一番。” 太子点头,周玦去他是放心的,眼下得找个自然的借口,可以周玦送到他身边,而不被人起疑。 周玦早已考虑好了一切,只需太子点头,周玦起身行礼:“在下想谋个宣武院的差事。” 第23章 苏缜缜回到苏府,惦记着怀里的那本行军记录,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至东院门口,门开着,金子却不在门口坐着,旁边放着一筐绣活,半成的帕子扔在里面,无人看管。 苏缜缜一脚迈到门口时,顿住,看了眼那绣了一半的帕子,以及掉在地上的线轱辘,缓缓收回了脚。 林草在外面看着,纳闷:“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金子呢?” “许是去别的院子玩了。” 苏缜缜透过院门看向了里面的寝屋,屋门紧闭,窗边偶有人影闪过,苏缜缜不再多想,掉头就走:“快跑!” 林草见姑娘神色凝重不像有假,吓出一身汗,以为进了什么歹徒,抄起门口的矮凳,挡在姑娘身后:“姑娘快跑,奴才来断后!” 寝屋门忽然开了,老爷同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林草反应不及,手上举着矮凳,做着要砸下去的姿势,愣在当场。 苏居贤一把推开林草,朝外喊道:“快!拦住她!” 七八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苏缜缜围住。 往常这几个婆子就够用了,按住苏缜缜不成问题,但今时不同往日,苏缜缜在宣武院学得刻苦,面对这群只会用蛮力的婆子,游刃有余。 苏缜缜一招借力打力,两个婆子撞在一起,另有三个朝她扑过来,苏缜缜寻个空隙,瞬间躲了出去,三个婆子来不及刹住,扑到了一起,抱作一团。 “给我站住!”眼看着苏缜缜要逃,苏居贤嘶吼道,“今日你若出了苏家门,我便再不认你这个女儿!” 这一招比强抓管用,苏缜缜停下脚步,没有再跑,婆子们看准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将她扑倒在地。 三天休息日结束,宣武院一切照旧。 课上教学先生口若悬河,陆白羽盯着一旁空着的位子,蹙眉,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她便是贪睡也该起了。 明媚的光斜斜地照在旁边空空的桌面上,陆白羽手指点在亮光与阴影分割的那条线上,指尖触及桌面一点凉意,沿着斜线划到了桌沿,她时常把胳膊搭在桌沿,低着头写东西。 突然霍地起身,大步向门口走去。 “哎哎哎——”讲台上的先生叫着,陆白羽充耳不闻。 先生看清了这人是定国公,干咳一声,手里的书往后翻了一页,似是无事发生般继续讲了下去。 陆白羽刚走到门口,有人直冲了过来,躲闪不及,撞到他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连声道歉着抬头,头发跑得有些凌乱,脸上泛着红晕,额头一层细汗。 看着她,陆白羽一上午七零八落的心,忽而就安定了,他抬了抬手,想把她锁在怀里静静地抱一会儿,但还是放下了。 苏缜缜侧过身从他身侧挤了进去,陆白羽像是被人勾了魂似的跟着又走回到了位置上,在苏缜缜身侧坐下。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她衣服起了皱,下摆沾着尘土,袖子口有点破损,手掌外侧渗出了血。 陆白羽被那红道子刺到,眸底一沉,抓住她的手腕:“怎么弄的?” 苏缜缜把手挣了出来,低声道:“上课呢,一会儿再说。” 陆白羽没有再逼问,看她写字时悬在半空的手腕,问道:“疼吗?” “不疼。” “别处可还又伤?” 苏缜缜摇了摇头。 这堂课,苏缜缜听得极其不自在,主要是因为旁边这个人,往常他一上课就睡觉,总有睡不完的觉,好像晚上从来没睡过觉似的。 可是今天却直愣愣坐在那里,不睡觉,也不看老师,一双眼盯着她,将她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在被扫视到第六遍的时候,苏缜缜终于忍不住了,扳住他的头,帮他扭正了。 陆白羽抬头将她的胳膊打了下来,苏缜缜吸了一口冷气,缩了回去。 陆白羽脸色发冷,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袖子往上一拉,胳膊上现出一片淤青。 讲台上一节课已经讲完,先生放下书,道:“下节课由新来的乐理老师给大家授课,大家不要乱跑,给新老师留个好印象。” 先生如此吩咐着,却见下面令人头疼的定国公又站了起来,不仅自己起来,还拉扯他旁边的生员,那生员力气不如他,被他拖了出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先生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尽一下为师的义务:“这位生员,不要拉扯别人。” 定国公冷眼扫了过来,先生咽了口唾沫,换了个语气:“你看那位生员脸色发白,似是不大舒服,让他留在座位上歇会儿吧。” 定国公动作停住了,先生松了口气,总算把他说动了,谁料这口气还没出完,下一瞬,定国公就将人打横抱起,阔步走了出去。 座下生员们见此场面,心照不宣地偷笑着,严贵带头欢呼了出来,紧跟着一片狼嚎。 先生气得摇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出了课堂,苏缜缜羞得满脸通红,挣扎着要下来。 陆白羽放开手,苏缜缜双脚落了地,想起刚才那般场景,恼得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白羽见她恼,有心安慰,说出口时话却变了味:“你若听话些,乖乖跟我出来,何至于如此?” 苏缜缜不理他,往前走了几步,捡了个台阶坐下,气道:“出来又如何,敢去找院医吗,一把脉,我的身份还瞒得住吗?” “跌打损伤还不至于去找他,在这等着我。”陆白羽往南苑去了。 苏缜缜捡起地上一片落叶,在手里捻着,这次父母铁了心要把她锁在家里,东院里里外外落了两道锁,窗户也被木条封上了,甚至还把林草关进了柴房。 她一个人在屋里呆了两天,什么都没做,安安静静把陆白羽给她的那本行军记录看完了。 人虽困在屋里,心却飘到了尘土飞扬的战场上,敌军占据有利地势,我军该如何反攻,一次次决策,一日日行动,都写得清清楚楚,苏缜缜看得血脉奔张,好似真真切切地在战场上勇夺高地。 一本书看完,仍意犹未尽。 苏缜缜放下书,抬头看看这昏暗的一室,从这头走到那头,不过十步,从那头走到这头,亦是十步,这十步便是她的余生,以后大概来来回回也走不出这十步。 苏缜缜看着对面墙壁,近在咫尺,又仿似远在生命的尽头,她心底生出了恐惧,蔓延到了全身,在她将要被恐惧扼腕之时,一声不甘地呐喊撕裂开了恐惧,怂恿者她逃,逃出去。 她砸开了窗,翻出了院墙,任他们在身后喊,她头也不回,往前跑。 “缜缜?” 苏缜缜猛然回头,看到陆白羽在她身后,长舒了一口气:“吓死了,别叫我名字。” “这里无人,莫担心。”陆白羽在她身旁坐了,取出两个药瓶来,均是褐色的瓷瓶,只是颜色深浅不同。 陆白羽拉过她的手,细细上过药,又把袖子推上去,换了另一瓶给胳膊上药。 苏缜缜看了四周,虽是无人,但仍是觉得别扭,扭来扭去想把胳膊抽出来。 “别动。”陆白羽按在她的伤处,疼得她龇牙咧嘴,不敢再动。 陆白羽上完药,抬眸看她:“忍着点。” 苏缜缜还未明白过来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不是上完药了吗,接着手臂上一阵钻心疼,让她停止了思考,她挣扎着要躲。 他按着她的手臂不松手:“淤血推开才能好得快些。” 苏缜缜疼得两眼泪,胡乱喊着:“我不要好得快,慢慢好就行,我能受得住。” 陆白羽看她眼尾带红,眸中含泪,凄凄叫着,终是不忍心,放开了手。 苏缜缜护着自己的胳膊,心疼不迭。 陆白羽目光移到了她的膝上:“这里是不是也受伤了,我看看。” 苏缜缜惊得打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陆白羽这才察觉不妥,把药瓶全塞她怀里:“受伤了也不知道说出来,净让人操心。” 陆白羽起身走了,苏缜缜捧着药瓶嘟嘟囔囔:“谁让你操心了,这点小伤,几天就好了,用不着上药。” 听她这意思没打算给自己上药了,陆白羽停住脚,冷哼转身,走到苏缜缜身边,一把扯起她的脚,吓得苏缜缜一阵乱踢:“我上,我上,我自己上药。” 陆白羽这才松了手,背过身去。 苏缜缜挽起裤腿,膝盖只是有点淤青,不算严重,她偷偷抬眼看了眼陆白羽,背着身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乖乖上药吧。 上好药,苏缜缜放下裤腿,站起身来:“我好了。” 陆白羽回眸,看苏缜缜乖巧温顺地立在那里,眼神里尽是讨好,总算是气顺了:“走吧。” 苏缜缜想把药瓶还给他,见他没打算接的意思,只好先收着,低着头,乖乖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陆白羽放慢了步子,听到身后她绵绵轻轻的步子,唇角浮起了笑,回去这短短的路程,走得很舒心。 学堂的屋里传来了几声琴音,低沉悠长,忽而一挑高音,如灵鹤破空而出。 “谁在弹琴?”苏缜缜紧跑两步,跳到了门口,当场僵住。 讲台上的先生一身灰色长袍,指尖压在琴弦上,侧目看了过来,看到了那不期而至的人,眉梢微动,遂起身,微微颔首。 第24章 陆白羽见苏缜缜神情不对,斜跨一步挡在她身前,骤然对上了周玦的笑。 “周公子,好计谋。” 周玦起身,缓缓行了一礼:“幸得太子殿下抬爱,周某忝为教学先生,来此传授乐理。” “倒是稀奇,原来拨几下琴弦,也能退敌。” 陆白羽说得阴阳怪气,周玦不以为意,仍旧温和坦然:“琴能陶冶自身,消却肃杀之气,可当作战时慰藉,抚平焦躁。” 周玦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停在陆白羽面前,侧身看向苏缜缜。 苏缜缜心脏砰砰直跳,悄悄缩到陆白羽身后,不敢抬头。 周玦先开口道:“这位……应当就是苏公子了吧?” 苏缜缜听到他没有拆穿自己,跳动的心脏稳了下来,但不知周玦到底想做什么,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悄悄拉了拉陆白羽的衣服。 陆白羽伸手护住她,迎着周玦探究的眼眸,客气道:“即是来教学的,那就有劳先生了。”说罢,带着苏缜缜回到了位置上。 整节课,苏缜缜不敢抬头,如坐针毡,陆白羽抱胸靠在椅子上,长腿搭在桌上,看着讲台上的周玦,他要看看这只老狐狸究竟想做什么。 周玦认真地授课,没有半点多余的话,一节课讲完,周玦抱起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周玦走了好一会儿,苏缜缜才大喘了口气:“怎么办,他怎么到这里了?” “暂时无碍。”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出门去了。 周玦来当乐理老师,配有专门的房间,周玦回到房里将琴放在桌上,转身时门口多了一个人。 周玦不紧不慢沏了茶:“进来坐坐?” 陆白羽靠在门框上不动:“周公子这身子骨,殿下舍得让你来这里受累?” 周玦自在桌边落下,倒了两杯茶,将一杯向前推了推:“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在哪都一样,在宣武院也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哦?”陆白羽挑眉,“你这番‘作为’,是冲她来的,还是冲我?” 周玦淡然笑了:“周某听不明白。” 陆白羽知道从这老狐狸嘴里撬不出来什么,但起码知晓了他此来宣武院必是有目的的,不管目的是什么都需多加防范才是。 陆白羽打着哈欠,撑着门框立住了身子:“跟你们这群老学究说话,当真无趣,浪费这时间,还不若去玩两把过瘾。”陆白羽说着,晃晃悠悠地去了。 陆白羽面似无所谓,暗里防着周玦,留心着他的举动,可接着一连几天,周玦都正常教学,下了堂就回屋里,哪也不去。 苏缜缜提心吊胆了这些天,发觉周玦与她除了谈论乐理知识,从未聊过旁的话题,渐渐放松了下来,没先前那么别扭了。 这日傍晚,陆白羽从膳房出来,看到后山那棵大松树尖上挂了条白丝带,皱起了眉。 严贵剔着牙从后面走了过来,朝陆白羽肩膀上拍了一下:“一会儿来两把?昨儿个给我裤衩子都输没了。” 陆白羽勾着他的脖子,将他拉了过来,低声道:“一会儿你帮我个忙,昨天赢你的钱就全给你。” 严贵眼眸一亮:“成啊!啥忙?” 苏缜缜从膳房走了出来,见到陆白羽同严贵在一起,便绕过去往前走了。 陆白羽看着她的背影,朝严贵道:“一会儿帮我把她送回去。” 严贵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苏幕影,原来是不想让自己的心上人一个人回去。 “你就看好吧!”严贵贼笑着,跟了过去。陆白羽又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夜里熄灯查过房,你就偷溜出来,在她房门外守着,直到我回来。” “啊?”晚上不得睡,还得偷溜出来守在门外,这难度也太大了吧!睡不成觉不说,万一被总教头发现,就是几鞭子,这谁扛得住。 严贵摆摆手道:“不成不成,干不了干不了!” “加双倍!” “不是钱不钱的事,关键是万一被发现了,总教头那几鞭子下来,我非皮开肉绽不可。” 陆白羽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放到严贵手里:“这总行了吧?” 那玉佩是个环玉,周圈雕着祥云,祥云环绕间嵌着一粒明珠,严贵双手捧着环玉,不敢置信:“当真?” 上好的玉料他见得不少,可这玉佩不仅用料好,雕工更是绝妙,这般工艺只有宫里有,外面市面上很少流传,是以对定国公来说,不甚稀奇,对严贵来说是个上等的好物件。 若是能得这个玉佩,挨几鞭子算个啥。 陆白羽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人都走远了,还不快跟上去!” “哎哎,这就去。”严贵把玉佩揣在怀里,喜滋滋追了上去。 热闹繁华的醉香楼下,一匹马飞奔而至,陆白羽下马上楼,推门便问:“何事?” 静王转身:“哟,今儿怎么这么快。” 陆白羽抓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说正事。” “江南的杜衡冲你可还记得?”静王不跟他绕弯子,取出一张纸条来,递给陆白羽。 “记得,此人咱们不是放弃了吗?”陆白羽低头看了一眼纸条,不禁挑眉,“杜家人进京了?” “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杜衡冲垄断了江南的整个纺织业,家大业大,为人却甚是谨慎,从不与京官接触,别说咱们派去的人他不接头,东宫那边派去的人,也被他打哈哈推脱了去。 “今日叫你来,也正是为此事,若是能把杜衡冲拉到咱们这边,以后再不用愁钱了,把暗线养到各个州府都不成问题。” “话虽这么说。”陆白羽把灯罩取下来,将纸条引燃,“咱们的线路不如东宫,只怕那边早就得了消息了。” “还有余地。”静王招手让他坐下,陆白羽在他身侧落了座,静王凑过去压低声道:“这次进京的人好像并不是杜家的直系,信息少,不太好找。” “既不是直系,又何必费这个功夫?”陆白羽起身想走。 “急什么?”静王将他拉住,笑道,“有个传闻,你可曾听过?杜衡冲有个小女儿,自小甚是溺爱,到待嫁之时,求亲的踏破门槛,你猜他挑了怎样的女婿?” “爱挑谁挑谁。”陆白羽坐不安宁,又想起身,“改日再来听你絮叨,今天有急事。” “什么事能比钱还重要?”静王把他按在椅子上,“我长话短说,他一不挑权,而不挑家产,他给女儿挑了个模样最周正的。” “然后呢?” 静王见他一脸平静,提了声调:“万一杜家还有待嫁的女儿,以你的模样,求个亲事不成问题!” 陆白羽想自己大概是疯了,才会在还没搞清楚周玦真实意图的时候,把苏缜缜单独留在宣武院,来这里听静王瞎扯。 “不就是要找杜家人?找人的事交给我,你去准备你的俊俏郎君去!”陆白羽甩门而去。 门重重地摔到门框上,又弹了回去,静王纳闷:“今天到底怎么了,急成这样?” 宣武院熄了灯,严贵扒在窗边守着,只等到巡寝的人散去,外面没有走动的声音了,才敢悄悄推开一条缝,外面漆黑的夜,静谧的石板路,除了几只秋虫的鸣叫,一切安静至极。 严贵悄声出了寝屋,往后排的单间走去。 屋子门窗关着,灯也熄了,没有响动,屋里的人应是早已睡下,严贵找了个树靠着,裹紧外袍守着。 一等几个时辰过去了,到了后半夜,严贵困得哈欠连连,坐在树底下,靠着树干偏过头睡了过去。 云层遮住了月光,一把明晃晃的刀插进门缝,小心地挑开了门闩,两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跳进屋内。 黑影逼近床边,探手掀开床帏,床内一只脚飞踢出来,正打在他的腮边,嘴里涌起甜腥味,唇角渗出了血。 另一黑衣人忙后退拔刀护在身前,苏缜缜趁此空隙,从床上滚了下来,爬起来就往门口跑去。 她身材娇小,跑起来却飞快,待黑衣人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了门外。 “追!” 秋夜的凉风刮着她的脸,让她清醒不少,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她回头时,一惊,身后的黑衣人不止两人,又多了几个。 究竟有多少人,他们想干嘛? 这么跑下去,早晚要被抓住,苏缜缜拐出南苑,往北跑去,她脑海里想起一人,那人一张严肃的黑脸,令人不敢亲近,可在这危机关头,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去找总教头! 所有的老师都住在北院,往北院去需得穿过操练场,苏缜缜跑到操练场时已经没了气力,脚下步子慢了,后面的人渐渐追近。 苏缜缜瞥了一眼武器架,上面空空,地上却落着一张弓和一个箭篓,苏缜缜跑过去一把捡起,心底踏实了些。 她躲在武器架后面,张开弓,瞄准,一箭射倒了一人。 黑衣人有所忌惮,四下散开寻找遮蔽处。 月光被云层遮住,昏黑的夜,影响了视线,黑衣人藏到阴影里几乎与夜混于一体,很难辨别。 苏缜缜却是一身雪白中衣,在夜里极其扎眼。她往后挪了几步靠着树干,确保身后无人,一张弓对着外侧,却是迟迟不敢放箭。 她只有这么几支箭,放空了就再收不回来了。 忽而不远处草地有窸窸窣窣声,苏缜缜一箭射过去,只听一声闷哼,有人中箭。 靠着听声辨位,苏缜缜一箭一箭飞出去,箭篓很快就空了,黑衣人中箭的不少,更加谨慎,余下的人决定按兵不动,同她干耗。 苏缜缜摸了摸箭篓,一支箭也没了,她额头渗出了汗,手上空拉着弓弦,装作瞄准的样子,脚下慢慢往北院挪去。 她迟迟不放箭,黑衣人渐渐起疑,有人丢了块石头出来,故意造出声音,没见她放箭,又有人从树后探出一根枯枝来摇晃着,仍不见她放箭。 黑衣人逐渐大胆起来,从阴影里走出来,苏缜缜知道被识破了,扔了弓跑进北院。 苏缜缜穿过一排屋子去寻总教头,身侧的门忽然开了,有人唤她:“缜缜,快进来!” 苏缜缜回眸,看到了周玦。 “愣什么呀,还不快进来!”周玦伸手将她拉了进来,关上门,回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慌张?” 苏缜缜看着周玦,她之前一直躲着他,总觉得与他待在一处会很尴尬,一桩亲事作罢,她以为他应该是恼她的。 可今日见他,他不但不恼,还好心让她进来躲避,苏缜缜觉得自己有点狭隘了。 “别怕,这里是北院,不会有危险的。”周玦倒了杯水,放进了她的手里,“先喝口水压压惊。” 苏缜缜着实有点口干,一口气喝完,将空杯放到了桌上:“你这有趁手的兵器没有?” 周玦指了指桌上的琴,笑道:“只有这个。” 苏缜缜贴着窗户,听着外面的动静,周玦走到她的身后:“怎么样?” 苏缜缜示意他噤声:“这帮黑衣人狡猾的……很……” 眼前一阵昏黑,舌头发麻不受控制,一句话突然都说不利索了,苏缜缜回头看向周玦,只觉天旋地转,周玦唇边的笑如鬼魅般瘆人。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关心周玦的,猜到了吗? ---------- 今天赶榜,晚上还有一更 第25章 苏缜缜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周玦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少女,昏黄的灯光在她脸颊下投出一片阴影,地上冰冷,少女穿得单薄。 周玦在她身侧蹲下来,撩起袖子探向她的发间,松了她的发髻。 一头发乌发散落在侧,几缕贴着她的脸颊滑向颈间,她一身雪白中衣,静静地躺在那里,随他处置。 周玦手指从她脸颊滑下,冷笑出声,起身将一件外袍扔到了她的身上,侧首道:“出来吧。” 书架后面,无声地走出来一人,那人眼底已是震惊后的平静,他怔怔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少女,面容熟悉又陌生,先前还是操练场上与他比箭术的少年,转眼成了昏在地上任人处置的少女。 他以为她只是因为年少,长得雌雄莫辨罢了,从未想过她竟然真的是个女人。 一个女人,竟然能在宣武院待这么长时间,几公里的出操跑下来从不喊累,各种兵器学下来也没有抱怨过一句,甚至名次还不错,弓箭仅在他之下。 武子傲看着她毫无意识地躺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抬眼看向了周玦。 周玦提起桌上的水壶,走到窗边的一处盆栽旁,将水壶里的水倒了进去,水流不慌不忙从壶嘴里流出来,沾到泥土就渗了进去,无影无踪。 “带走吧。” 武子傲没有挪动,听他冷淡的声音,仿佛地上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没有感情的物件。 周玦将一壶水倒净,不见他动作:“嗯?”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武子傲看向地上躺着的少女,“为什么是她?” 周玦放下水壶,冷眼扫了过去:“你知道你父亲是如何得太子殿下赏识的吗?事做得多,话说的少。” 武子傲没有再问,俯身将仍在她身上的外袍裹好,抱起人走出门去。 武子傲走后,没多久,进来了五六个黑衣人,其中几个身上中箭,疼得皱眉,走路都不利索,一排人齐齐跪在周玦身前。 周玦蹙眉,甩袖骂道:“一群废物!” 为首的黑衣人连连请罪:“属下该死,是属下无能,幸亏有公子在。” “去把外面清理了,不要留痕迹。” “是。” 操练场旁边有一间小平房,平日里供师生歇脚休息用,里面只有两张木榻和一张破损不堪的桌子。 武子傲把人放在木榻上,关上了门。 幽暗绵长的夜渐渐退去,窗外天色即将破晓,这一处所就在操练场旁,只要出操时队伍跑过,一眼就能透过这扇四方大窗看到里面的情景,看到变为女子的苏幕影,同他共处一室。 如此一来,宣武院是不能待了,苏幕影的名声也毁了,除非嫁给他,否则别无退路了。 武子傲看着仍在昏睡的少女,想不明白她为何会遭到周玦算计,他对娶妻没什么兴趣,对这种非君子的行为,更为不齿,可是他爹与东宫来往密切,他无法明哲保身。 “轰”地一声响,门被人一脚踹开,踹门的人掩不住的怒火,门狠狠地撞在墙面上,吱呀呀地响。 陆白羽看到躺在木榻的上的苏缜缜,头发散乱,裹着一身男人的外袍,内里只剩中衣,登时怒火中烧,一掌朝武子傲劈了过去,武子傲刚躲闪开来,紧跟着一拳迎面招呼过来,他狠狠吃了这一拳,摔倒了地上,嘴角渗出了血。 陆白羽顾不上与他纠缠,上前去看苏缜缜。 武子傲却是自小习武,自问京城无敌手,今日两招之下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让他吃惊不少,嘴里血腥味蔓延开来,勾起了心底的胜欲,他从地上跃起,一记扫堂腿扫了过去。 陆白羽躲了过去,武子傲不依不饶又追了上来,陆白羽不得以停下来应付他,严贵气喘吁吁跑过来时,看到的正是俩人打斗的场面,出招拆招之快,看得他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到底刚才出来那只拳是谁的,横踢的那条腿又是谁的。 “怎么就打起来了。”严贵看不明白,用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汗,忽然看到了屋内榻上躺着一名女子。 他是同陆白羽一起追过来的,武子傲是本来就在这里的,他就是脑子再不好使,也能分析出来,屋里的女子是武子傲带过来的。 “好你个武子傲,平时装得清高,背地里干这种勾当。”严贵想起以前约武子傲逛青楼时,他那鄙夷的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捡了根树枝握在手里,准备给武子傲一棍。 可这两人打的难舍难分,他竟插不上手。 十几招下来,武子傲从屋里退了出来,俩人拉开了距离,武子傲手指微微发颤,他没有占上风,他已经拿出了十成的功力,却没能探出对方深浅,该是在他之上。 没想到京城第一纨绔,竟然深藏不露。 陆白羽趁此间隙,扑到了苏缜缜榻前,一把扯下盖在她身上的外袍,解了自己的衣服披了上去,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发,探向她的鼻息,气息稍弱。 “缜缜,缜缜!”连唤几声,没有反应,陆白羽看向武子傲,眼神几欲要杀人,“她怎么了?” 武子傲看了看天,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出操了,周玦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肯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 “死不了。” 若是时间够用,陆白羽想杀了武子傲,甚至到北院把周玦这个幕后黑手也揪出来,可他不能,马上要出操了,这个处所连窗户都关不严,宛如露天席地。 陆白羽将苏缜缜裹好,苏缜缜眉心动了动,他赶紧唤她,但她没醒。 他抱起苏缜缜向外走去,操练场入口处已经有天字班的学生跑进了场,操练场宽阔,无处可避,陆白羽只能把苏缜缜放了回去,关上门窗,唤道:“严贵,守在门口!” 严贵膀大腰圆,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天字班跑在最首的生员,有些疑惑:“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个女人。” 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笑道:“想女人想疯了吧?” “就刚才,那个小平房里定国公抱着的好像是个女人。” “真的假的?” 天字班的学生将信将疑,围到了小平房外面,渐渐地别的班的学生入场时,见这边围了人,也都好奇地跑了过来。 小平房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玄字班的人与严贵相熟,打听起来:“谁在里面?” “关你屁事!”严贵一口骂了上去。 “急什么呢?里面是有你爹还是有你娘啊!” 严贵脾气急,站起了揪住那人的领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说,你这孝子可真孝顺,让你爹妈在里面好好爽一爽。” 严贵气得一拳打了上去,那人也不甘示弱,都是练武的,谁怕谁,两人扭作一团。 宣武院里都是些血气方刚的男人,见到打架上去阻止的人没有,在一旁煽风点火叫嚣加油的倒有不少。 他俩各自同屋的人为替兄弟出头,也加入了进来,俩人打架变成了八人群殴,四周人让出了场地,在一旁指挥了起来。 “勾他脖子!” “对,攻他下盘。” …… 外面吵闹声传到屋里,苏缜缜转了转眼珠缓缓睁开了眼。 “缜缜!”陆白羽一直守在榻边,“你醒了?” 苏缜缜看了看屋顶,茫然了一阵,才认出来这是操练场的小平房,听着外面喊声,她想坐起来,却发现四肢不能动弹。 她昏迷前,见到了周玦,周玦给了她一杯水…… 是周玦! 苏缜缜想喊出来,却发现嘴巴舌头也没有知觉,说不出话来,她看着陆白羽,眼底尽是惊恐。 “别怕,别怕,有我在。”陆白羽眼眶发红,捧着她的脸,拇指在她脸颊摩挲着,“都怪我,回来晚了,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 苏缜缜不能言语,她摇了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留了下来。 陆白羽帮她拭去泪珠。 外面吵闹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总教头的吼声:“一个个都皮痒了是不是!” 今日已经避无可避,陆白羽看着苏缜缜,柔声道:“不要怕,有我在。” 苏缜缜不能动不能说,外面有许多人,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她也知道,出去以后,会面对什么,她都清楚。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眼泪停不住。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放在了唇边:“缜缜,你不要怕。今日出去以后,我会向你们家提亲,周玦曾经许诺你的那些,我都能做到,捱过这一段的流言蜚语,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 苏缜缜看着他,他眼底含着柔情,是同情她吗? 今日他们俩人只要从这门里走出去,她将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流言,而他所面对的或许只是饭后可有可无的笑谈。 做女子可真累啊。 苏缜缜觉得累,眼皮沉沉,她闭上眼,又昏睡过去。 外面吵闹声停了,打架的人在一旁站好等着受罚,其余的生员全部又列好了队,总教头开始来叫门,连叫几声不应,他失了耐心,一鞭子抽开了窗户。 窗下木榻上,躺着一名少女,脸色苍白,头发散乱,明明顶着苏幕影的脸,却变成了女子。 队列里起了一阵惊呼。 第26章 秋风扫过院子里的石板路,苏慕影立在院中,看树枝上的寒鸦,寒鸦扑棱棱飞走了,门口有人急匆匆过来,带起一阵风。 苏慕影看到定国公怀里抱着名女子,好奇跟上前看去,竟看到了苏缜缜,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仿似昏死过去。 “我姐怎么了?!” 苏慕影跟着陆白羽进了屋,帮着他把她安置在床上,上去探苏缜缜的脉搏,脉搏微弱,苏幕影红了眼,瞪向陆白羽:“她到底怎么了?!” “中毒。” 丁筵领着太医进来,陆白羽把苏慕影扯到一旁,给太医腾出来位置。 苏慕影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姐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是我害了她,是我,就该我去宣武院……” 太医经过一番诊治,向定国公行礼回道:“体内余毒未清,才会造成昏迷症状,但不知这位中的是何毒?” 陆白羽眉心紧蹙:“能否看出来?” 太医摇摇头:“不似普通的蒙汗药,老朽无能,须得知道是何种毒药,才敢对症下药,如今这般怕是……” 陆白羽将苏慕影往床边一推:“照顾好她,等我回来!” 宣武院里,三五成群的人聚在一起,议论着早上操练场看到的那一幕。 “苏慕影竟是个女子,真没看出来。” “还是定国公眼神好,不然也不会天天黏着她,他俩人也不知道偷偷在那小平房厮混多少次了。” “不愧是京城第一纨绔,来宣武院还能随时泄火,只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说不定这小妞是他故意带进来的,选拔考试那一场,他俩不是还对打来着,肯定是故意放水。” “那还用得着故意放水?他娘是长公主,那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带个女人进宣武院还不是小菜一碟。” 严贵一早找不到武子傲,在院子里独自转悠,本就心烦,听到这些人在那里胡乱编排,气不打一处来,吼道:“就会在背后嚼舌根,有本事当着人面说!” 一群人看了严贵一眼,知道他与定国公走得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互相拉扯着走了。 严贵四处看了看,仍不见武子傲的身影,纳闷:“这武疯子去哪了?” 北院一处暗房,光线投过门缝射进来一条线,一根如小孩手臂粗的木棍抡起,狠狠地甩到地上跪着的武子傲脸上。 武子傲双手被绑在身后,半边脸高高肿起,耳边一阵耳鸣,几乎听不到声音,他低头吐了一口血,吐字有点不清楚,骨头却硬气:“就这点能耐?不够给爷挠痒的。” “呵,儿子倒比老子硬气。”周玦坐在对面椅子上,手指叩在桌面上,“硬气有什么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想起筹谋了好多天的计策,换来了苏缜缜被陆白羽带走的结果,周玦就气得脑仁疼:“给你送到嘴边的女人你不要,叫陆白羽捡了便宜。” 武子傲整个脑袋都是嗡嗡的,勉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冷冷笑了起来:“我武子傲不缺女人,没你这般下作。” “下作?”周玦喉间发出低笑,“我若是有你这副身体,我会有更完美的计划,今日你跪在这里就不是挨打了,而是求我把她给你。可惜啊……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速战速决才是最重要的,不管用什么方法。” 周玦觉得今日说得有点多了,懒得再讲,起身出门,身后的黑衣人给他披上外袍,他转身道:“看在他爹的面子上,别打太狠,十鞭就行。” “是。” 武子傲身后的黑衣人用帕子勒住了他的嘴,以免他喊出声音,另一名直接抽出了鞭子。 周玦走到门口,又补了一句:“再洒上辣椒水。” 出了这间暗房,秋风卷着落叶在门口打了个卷,周玦拢了拢外袍,缓缓朝主屋走去。 周玦行走在秋风里,步子缓而轻,面上病态的苍白,远看犹如谪仙下凡,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走似的。 推开主屋的门,周玦哈了哈手气,虽然还没入冬,他的手指已经冰冷的没有温度,他关上门,向里间走去。 穿过珠帘,一把匕首突然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寒气逼人的刀刃贴着他的皮肤,周玦梗直了脖子向后躲,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说,下的什么毒?” 不需回头看,周玦已猜到了身后的人是谁,扯起唇角:“你比我预料的,来得早些。” “那便是承认,毒是你下的?”陆白羽来之前,有两个怀疑对象,一是武子傲,一是周玦,他是从武子傲手里救下的苏缜缜,从表象上看,武子傲的嫌疑更大些,但陆白羽的直觉,仍旧怀疑在了周玦身上。 为了不耽误时间,他直奔向了周玦的住所,他有八成的把握,但仍有两成,怀疑自己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听到周玦这般语气,他知道自己没有赌错,多了一层恨意。 “定国公都不再装纨绔了,周某再装下去岂不是不合时宜?”周玦一根手指点在了刀柄上,将匕首往外推,“你现在不能杀我,我若死了,谁来救她?” 陆白羽捉住他的手腕,将他反按到了墙上,匕首扔抵着他的后颈:“你当真以为我这般好欺哄?今日我来的突然,你这里必然有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东西,你若死了,我照样有办法。” 只是要麻烦许多。 周玦瞥了一眼窗台上那珠枯死的盆栽,一直忙着处理武子傲,还没来得及扔掉。 周玦的语气弱了下来,脸上仍带着笑:“苏姑娘毕竟曾经跟我订过亲,我又怎忍心真的害她,我这边有解药,你放开我,我去给你取来。” “别耍什么花招。”陆白羽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些,周玦说的话,他并未完全相信,但苏缜缜那边等不了许久,他放开了周玦,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以便随时能挟制他。 周玦走到窗边,状似无意在窗棂上叩了两下,陆白羽蹙眉,正欲上前,周玦迅速从桌下取出一瓶药来,朝外间扔去。 周玦和药瓶,只能选其一。 陆白羽没有时间思考,追着药瓶去了,两名黑衣人破窗而入,架起周玦逃了出去。 陆白羽接住药瓶,再回来追周玦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得他喊了一句:“速回东宫!” 陆白羽拿着药瓶回到石子巷的别院,苏幕影见他手里有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陆白羽看着床上苏缜缜苍白的脸,摩挲着手里的药瓶:“可能是解药。” “那还等什么,快给我姐吃啊!”苏幕影急得不行。 陆白羽向丁筵道:“去抓只老鼠来。” 周玦此人诡计多端,陆白羽不放心。待丁筵提了老鼠过来,陆白羽把药倒碎混在水里,喂给了老鼠,几乎不到一刻钟,老鼠翻了白眼,倒地不起,已经毙命。 苏幕影惊恐不已,缓了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或许……或许这药,是以毒攻毒呢?我是说,因为老鼠没有中毒,所以吃了会死,但我姐中毒了,说不定……说不定……” “你要让你姐试毒吗?”陆白羽语气发冷,把药瓶递过去,苏幕影吓得不敢接。 太医开了温和的药,只能暂时缓解,并不能除根,苏幕影握着姐姐的手,软绵无力,抓都抓不住。 苏幕影觉得在屋里要窒息了,他踉踉跄跄走到门外,现在他想回家,他忽然特别想家。 苏幕影急急奔走着,从石子巷,一直走到了苏府,李忠正巧在门口,看到苏幕影,大吃一惊,赶忙上前,把人搀了进去。 “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苏居贤听到声音,同杜氏一起从卧房里出来,果真看到了苏幕影,鼻子一酸,把他拥在怀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杜氏看儿子脸色不对劲:“怎么了,是不是在外面被欺负了?” “是姐姐。”苏幕影哽咽道,“姐姐她……她……” “她怎么了?” 苏幕影喉咙动了动,哭出声来:“你们快去看看吧,她快死了。” 苏缜缜自从中毒以来,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一天总归还会醒来一阵子。 陆白羽守在她床前,一刻也不敢离开。 屋里一片静谧,陆白羽终于有清静的时间去思考整件事情,周玦究竟想要的是何种结果? 把苏缜缜迷倒,让武子傲与她共处一室,故意出现在操练场,让别人撞到,这样的导致的结果有二,一是苏缜缜必不能继续待在宣武院,二是苏武两家极有可能要议亲。 他就是想要这种结果吗? 陆白羽摇了摇头,应是想得浅了,没有触及问题的根本。 这件事情的根本在苏缜缜,周玦先是同苏家定亲,成亲之日,被他抢了亲,这件计划便没能成功。后来便是周玦来宣武院这一遭,从这件事情来看,他极力地在促成苏武两家。 武子傲他爹忠勇候是太子一党,周玦是太子幕僚,他能选中武子傲,并不意外。 只是为何要针对苏缜缜,为何一直想把苏缜缜同太子一党绑在一起? 陆白羽灵光一闪,陡然睁眼,他既然想把苏缜缜同太子一党绑在一起,就必然不想让她与别人有牵扯。 所以,当苏缜缜现在同他绑在一起时,周玦……想让她死! 陆白羽狠狠将药瓶摔到了地上,碎片飞溅起来,撞到了窗棂。 第27章 宣武院的北院,两名生员被派来修窗户,一个面白个高的爬在窗上,个子矮些的在下递工具。 “你说说这大白天的,咱们宣武院也能遭贼?”高个子接过钉子和木条,叮叮咣咣地敲了起来。 “这得是多大劲啊,把窗户撞成这个样子。” “最近也真是怪事多,先前定国公——”高个子忽然噤声,目光看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定国公。 矮个子背对着门口,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当真是艳福不浅,谁能想到来到这鬼地方,还能偷偷塞个女人进来消遣。” 高个子赶紧给他使眼色,矮个子瞅他挤眉弄眼,问道:“咋了,迷眼睛了?下来我给你吹吹。” 高个子索性跳下窗拉着他调了个头,矮个头入眼看到定国公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出了一头的汗,低声道:“他刚听到了吗?” “赶紧走吧。”俩人低着头溜走了。 陆白羽进了门,屋子还是上次来的样子,周玦走得急,没再回来过。他拿起桌上的水壶放在鼻下嗅,没什么异常,除了茶水,屋里没有什么能吃的点心,书桌上放着几盘香,都是些寻常香料。 陆白羽在屋里翻找了几圈,没找到什么异常的东西,难道说周玦不是在这里下的毒? 陆白羽望着窗台细细回想起来,昨日周玦态度转变,就在于他那一句“这里必然还有未处理的东西”,能让周玦心慌,说明这句话正中下怀,陆白羽又继续翻找。 几次路过窗台,他看向了窗台上的盆栽,总觉得这盆栽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屋里养的花草不止这一盆,但却只有这盆奇怪。 养在室内的花草,不受季节影响,虽是入秋,叶子依然发绿,而这一盆,叶子发黄,蔫不拉几地耷拉着,下面的土还有潮气。 陆白羽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药香,这香不大浓烈,时有时无,需得精心嗅之,方能察觉,就是它了! 陆白羽带着盆栽回到别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丁筵上前回道:“苏家老爷夫人来了。” 陆白羽把盆栽给他:“拿去给太医瞧瞧。” 太医将盆里的泥土一点点翻出来,通过气味和碎渣,一点点辨别出了毒药的构成,终于对照着写出来一个解毒的方子。 苏家夫妇每日都要来看女儿,一呆就是大半天,守在女儿床边,给她喂药擦脸,陆白羽只能远远看着,没法上前。 宣武院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女扮男装的苏缜缜是绝对不能留在宣武院的,被开除了,定国公陆白羽的处罚却轻一些,只是给他停学一个月,让他回去思过。 而对陆白羽来说,他去宣武院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筛选一批有潜力的武将,这几个月时间,已经把里面的人掌握透彻了,生员的信息及优势劣势,早就拟出了一份名单,送到了静王手里,他已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以此事为借口提出退学。 院士手里拿着他的退学申请,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一把镶着碧青珠玉的宝剑,连声叹息:“是我没能教好他,没能教好他啊,这般聪慧的资质,可惜了,可惜喽。” 墙上的宝剑是老定国公赠他的,他曾在陆家军的麾下任职,当年大破西南边境回京后,陆家军就散了,他自请来宣武院任教,老定国公便送了这个宝剑给他。 这些年来,小定国公纨绔的笑谈,他早有耳闻,他心里惋惜,可除了听听笑笑,什么也做不了,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教教这个纨绔,他甚至放任总教头对他加倍严厉些,但还是没教好。 院士倒了一杯酒,洒在了宝剑前的地上,遥遥祭奠那人。 陆白羽再没有去过宣武院,家也没回,而是直接住在了石子巷的别院。 苏家夫妇觉得女儿住在这里有些不妥,想把女儿接走,但又担心离了太医,病情不太好控制,便让苏幕影也住在这里,起码传出去不那么难听些。 起初苏家夫妇对定国公甚是感激,他帮忙请了太医,又不辞辛苦地帮忙照顾,是以他们每次来别院,都要带些礼物来,渐渐堆满屋里的一个角落。 后来,宣武院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尽管院士发过话,院内发生的事情不得外传,但如此香艳的新闻,又牵扯着那京中第一纨绔,很难能忍住不往外说,很快就传得京里人尽皆知。 苏家夫妇再见到陆白羽时,神情复杂,以前对他心存感激,现在就不一样了,既恼她轻薄女儿,又谢她真心相救,转念一想,女儿这番中毒,八成跟他也离不了干系,对他又恼上一层。 但见他每日尽心尽力亲自熬药,行为举止不似之前那般浪荡,眼底的关心发自心底,对他的恼意又淡了些。 这件事情总得弄明白,留杜氏在房里照顾女儿,苏居贤同陆白羽去了前厅。 “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苏居贤问不下去,传闻太难听,他说不出口。 陆白羽道:“如今真假还有人在意吗?便是假的,出去解释谁又愿意听呢?” 这倒也是。苏居贤捏着眉心,头痛不已。 陆白羽起身,撩起衣袍,跪在了苏居贤身前。苏居贤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扶,他只是一个小小六品主事,怎么也轮不到定国公跪他。 陆白羽不起,只道:“晚辈恳请娶缜缜为妻。” 苏居贤立起身子,没有再去扶,他先前将女儿许配给宁远伯府已是高攀,当初之所以应下,只因看中了周玦这个人,而如今再让缜缜一个六品主事之女嫁到定国府,属实是门不当户不对,缜缜嫁过去难免不受委屈。 但当下流言四起,女儿名声尽毁,似乎也只有嫁到定国府,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比起女儿的幸福来,名声又算什么东西,大不了就一辈子不嫁人,养她一辈子。 苏居贤拒道:“门不当户不对,你定国府乃皇亲国戚,我苏府高攀不起。” 陆白羽没有起身:“我虽年已弱冠,但孑然一身,家中没有侍妾,往后也并无纳妾打算,缜缜嫁过来便是定国府主母,必不会受委屈。” 苏居贤从他坚定决然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当年向岳父承诺的影子,他当日也是这般对岳父承诺的,永不纳妾,而今听到这句话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不禁有些欣慰:“好孩子,快起来。” 苏居贤已经是应下了,又有些迟疑:“令堂那边……” “母亲那边不必担忧——”话未说完,苏幕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吼着:“姐姐醒了!” 一屋子三个男人急慌慌往冲了过去,屋里苏缜缜正躺在杜氏的怀里,杜氏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 苏幕影扑到床边,连声问道:“姐姐可能说话了?姐姐动动手脚,看能动不能?姐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往日一声姐姐都不叫,今日倒是乖觉,苏缜缜无血色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来:“幕……影……” “哎哎——”苏幕影应着,红了眼眶。 苏缜缜目光越过弟弟,看向床边站着的父亲:“爹……” 苏居贤忍住眼眶的泪,声音有些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缜缜看向父亲身后站着的陆白羽,他眼底尽是疲惫,脸上冒出了青茬,憔悴了不少,苏缜缜朝他无声地笑笑,又看向杜氏道:“累……” “乖,喝完药就睡。” 苏缜缜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在能下地活动的时候,苏居贤把女儿带回了家,苏家人走后,石子巷的别院瞬间空空静静。 陆白羽坐在前厅,唤来丁筵:“来京的杜家人查的如何,有眉目了吗?” 丁筵摇头:“近几个月,来京的姓杜的,只有三家,都是从北边来的,不是从江南来的,户籍跟江南杜家对不上。” “这个暂且放一放。” 静王想拉拢杜家,无非是想靠杜家的财产,但在陆白羽看来,求人不如求己,靠别人易相互掣肘,倒时不免要让利,因是对找杜家人的事,他不大上心。 “另有件事需要你做。”陆白羽有另一件上心的事,“去绫州查查苏家的底细。” 他想要知道周玦,到底因为什么一而再地不放过苏缜缜。 “是。”丁筵领命。 京中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流传过每一张嘴,都被添油加醋了一番,现在已经传成了,定国公嫌宣武院的日子烦闷,把苏家女弄到宣武院,日日宣淫。 一句句不堪入目的话,从咧到耳根的嘴里飞出来,说话的人面红耳赤,仿若亲身经历一般。 冷不丁一个人凑过来:“你们听说了没有?定国公和苏家女订婚了!” 一句话说得在场人全都愣住了。 定国公是谁,长公主的独子,皇帝的亲外甥,京城第一纨绔子弟,流连过的烟花之地不计其数,乱花丛中过,还能被小小的户部主事之女给迷了眼睛? “怎么可能?你编也编个像样的!”在场无人相信。 “真的!我刚从外面回来,定国府聘礼都送到苏府上了!”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 第28章 长公主府内,香案上细烟直上,摆着一方灵位牌,桌下一蒲团,陆白羽跪在上面。 “你好的很。”长公主立在陆白羽身侧,看着桌上的灵位牌,话是对身旁的儿子说的,“你定婚的消息,我还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 “我以为母亲不在意这些。” “你在跟我置气?”长公主转身看着儿子,陆白羽目视前方,忽略了她的视线。 “也罢。”长公主一声叹息,“太后和皇上迟迟不给你赐婚,心中必有算计,这苏家女家室平平,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合了他们的意。” “你瞧——”长公主指了指外间桌上堆着的一摞锦盒,“这才没几天,赏赐都下来了。” 陆白羽瞧也懒得瞧,只冷哼一声。 “你这次是被太子算计,你将计就计娶了苏家女,免了他对你的顾忌,也算是良策。” 长公主在后面靠墙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儿子挺直了脊背,孤零零的跪在那里,一如他这些年,一个人住在定国府,一个人直面这世道,不免心疼:“你若觉得委屈,娘再给你觅一房良妾,保证合你心意。” “我不纳妾。”陆白羽站起身,“若无旁的事,儿先告退。” 长公主抓着扶手的手指收紧,看着儿子从身旁面无表情地走过,忽然起了恼意:“给我站住!” 陆白羽充耳不闻,径直走了出去。 半个月过去,苏缜缜的身体已经完全无碍了,她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但苏家夫妇发愁的是,大病之后的女儿像变了一个人,每日早晨睡到日上三竿起,不同他们一处用饭,也不爱说话,连屋门都不出。 杜氏满面愁容:“以前总想着缜缜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多好,现在真连屋子都不出了,又怕她再熬出病来。” 苏居贤在屋里来回打转,挠了挠头:“你说会不会是……上次的余毒未清,缜缜才这样?” 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苏居贤还是请了七八个大夫,轮流给女儿诊治,结果是,每一位大夫都摇头说无碍。 这日一早,苏居贤叫来了林草:“你以前常跟小姐出门,她在外面玩什么最开心?” “啊?”林草心思几转,不知老爷这话是何意,是想套他的话?还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要追究以前了。 “说啊!” “她最喜欢……”林草心底发毛,支支吾吾半响,捡了个最不容易得罪老爷的答案:“对,最喜欢逛店买东西。” “放屁!”苏居贤一眼就听出来他在糊弄,“往常跟她娘出门,连个簪子都懒得挑,她会喜欢逛店?你给我照实讲!” 苏居贤吼了一通,发现林草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想来是自己太凶了,吓到他了,于是放柔了声音:“你不必害怕,你只要说实话,我不罚你,也不罚小姐,但你若说不说实话,我立时便要打断你的腿。” 末了怕林草不老实,又补了一句:“小姐也要挨鞭子!” 林草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赌、赌钱。” 这日一早,下人们抬了张桌子进东院,苏居贤同杜氏相对而坐,一同看向林草。 林草拿出来两个骰盅,一人面前放了一个,然后示范了一下:“这么摇。” 苏居贤撩起袖子,拿住骰盅,轻轻晃了两下,杜氏亦柔柔地拿起,摇了摇。 “这么摇不过瘾,得使劲晃。”林草一脚踩到桌子上,拿起骰盅,长臂上下甩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心虚,偷偷打眼看老爷夫人的表情,默默把脚收了回去。 苏居贤站起身,盯着桌沿,纠结了良久,方抬起一只脚来,刚抬起时没站稳,林草赶紧来扶,苏居贤推开林草,一脚踏上桌,拿起骰盅,像林草那样子摇了起来,笑问道:“夫人,为夫摇得怎么样?” 杜氏也站起身,提着裙摆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没能抬起一只脚来,只拿起了骰盅。 林草觉得气氛还是差那么一点:“喊出来!没人会在赌场闷声不响摇骰子的。” 苏居贤脚都已经上桌了,也没那么放不开了,大喝一声,喊了出来。 杜氏也跟着喊了一声。 “喊点数!”林草继续指挥着。 俩人刚开始喊得还有些拘谨,后来慢慢地越喊声音越大,喊得畅快起来。 屋里,苏缜缜躺在床上,还未醒来,起初她梦到自己回了绫州,带着一帮小子在赌坊赌钱,喊声不断,后来梦到自己去了宣武院,耳边仍是喊声萦绕,喊着喊着,便醒了过来。 窗外声音不断,是梦里飘出来的声音,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还像是爹娘喊出来的声音。 苏缜缜起身下床,推开窗子去看。 杜氏正对着她的窗,看到窗子开了,眉毛一扬,苏居贤会意,两人喊得更起劲了。 可没一会儿,窗户又关上了,等了好一阵子,不见女儿出来,苏家夫妇站在桌子的两边,面面相觑,苏居贤将跨到桌子上的腿收回来,整了整衣摆。 杜氏走过来立到夫君身旁,摆手道:“罢了,把桌子抬走吧。” 俩人原本想让女儿开心开心,才摆了这么一出戏,竟没起到什么效果,苏居贤回头看着紧闭着的门,长长叹了一声。 杜氏挽起他的手臂:“走吧,再想想别的法子。” 白日当空,风平树静,夫妻俩相互搀着往东院门口走去。 寝屋的门忽然开了,苏缜缜立在门后:“爹,娘!” 夫妻俩回头,看到女儿一身绛紫襦裙站在门口,金线绣着水仙在裙摆荡开。 苏缜缜迈过门槛走了出来:“我想出去转转。” 杜氏赶忙把手从丈夫臂弯里抽出来,去迎女儿:“娘陪你?” “不用,林草跟着就行。”苏缜缜笑着跑出了东院。 苏居贤在身后喊着:“天黑了回来就行。” 杜氏见女儿脸上有了笑,心情也跟着明媚了,回到丈夫身边:“又像以前那淘气样子了。” 苏居贤心情也松快了不少:“女儿以前淘气,咱们总想让她呆在闺房里,现在女儿天天闷在房里不出去吧,又怕她闷出病来,总想让她出去跑一跑,你说说,咱们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底图啥?” 杜氏嘟起了唇,赌气道:“我反正是不会再管着她了,她开心就行。这次若再被退婚,咱就不找了,咱们养她一辈子。” 苏居贤瞧杜氏娇嗔,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为夫都听你的。” 过了午后,乌云漫开在天际,苏缜缜坐在街边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无处可去。 林草在一旁提了她往常爱去的几处地方,她都懒得动,都没有在街边坐着清静。 若是以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出门,她必定要大玩一通才回去。 可现在,她对什么都恹恹的,只想呆在房里不出来,若不是被父母在院子里的吵闹声弄醒了,她能一觉连一觉睡到天黑。 但看到父母在院子里尽力模仿者她赌钱的样子,哄她开心,她在房里也不安稳,不忍心扫了爹娘的好意,这才说要出来转转。 可又无处可去。 轰隆隆几声雷由远而近,几滴雨稀稀落落掉下,街上的人脚步匆匆,或是想寻地方躲雨,或是想赶紧回家。 苏缜缜坐在檐下,敬候着这一场雨,雨势渐渐变大,雨珠串成线从房檐坠落,碎在她的脚边,雨水溅开扑上了她的裙摆,细小的水煮挂在水仙花瓣上,好似一朵晶莹玉润的真花。 一把伞挡住了雨线,将苏缜缜罩在伞下,苏缜缜抬头,对上了一双浅笑的眸。 往常同他打闹闲聊,不觉有什么不妥,现如今一想到俩人已定婚,便觉有些别扭。 陆白羽先开口道:“走,带你去玩?” 苏缜缜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话。 陆白羽俯身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提了起来,带她上了马车。 林草跟了过去,车夫招呼他来赶马,他坐到了车夫身侧,留着一只耳朵听马车内的动静。 马车内,苏缜缜同陆白羽相对而坐,斟酌良久,还是先开口谢了陆白羽那日相救。 陆白羽倒茶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她,听她说得如此见外,若不出意外,接下来就该讲俩人的亲事了。 果然,苏缜缜证实了他的猜测:“我知道,你我定亲之事,只是为了堵外面流言……” “我今日不想听这些。”陆白羽打断了她,将茶推向前,“喝茶。” 苏缜缜乖乖捧起茶,小小饮了一口,欠了他几次人情之后,在他面前总有些气短。 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陆白羽品着茶,看向对面低眉乖顺的苏缜缜,如小猫一般听话,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雨势来得快去的也快,渐渐停了,马车压过一道水洼停在了一处茶楼前。 陆白羽带着苏缜缜进了茶楼,径直上了二楼雅间,雅间开了一个四方阔窗,正对着楼下大厅说书的方台。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厅里静了下了,说书人讲起了精灵志怪,苏缜缜起初吃着桌上的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说书人讲得精彩,时不时满堂喝彩,她也来了兴致,讲的是鬼怪狐仙,尽是在绫州从未听过的。 “我们绫州讲的大多是些才子佳人,无趣。”苏缜缜抓了把剥好的松子,一颗颗送进嘴里。 看到一旁堆成了小山的松子皮,才想起来盘子里的松子是带皮的。 修长的手指捏着刚剥好的松子皮,放在了那堆小山的尖尖,苏缜缜顺着手臂看去,陆白羽将剥好的一把松子放到她那一侧。 一切是那么顺畅自然。 苏缜缜盯着那捧新剥的松子,捏着松子的手滞在半空,陆白羽见她不动,挑眉问道:“不好吃?” 苏缜缜把手里的松子放下,连同新剥好的那些一起推到陆白羽跟前:“你吃吧,我吃旁的。” 陆白羽看她又吃起了酥饼,便也不剥了,打开折扇听楼下说书人讲故事。 “这京城说书的就是不一样嘿,讲得真好!咱们绫州那些就会说些才子佳人,耳朵都听腻了。” 蓦然听到有人提绫州,说的内容还与苏缜缜方才讲得香相似,苏缜缜同陆白羽对视一眼,朝旁边开着的方窗瞄去。 那间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穿着上好的云锦,坐得歪歪扭扭懒懒散散,这个人的胳膊搭在那个人的肩上,那个人的腿踩到另一个人的椅子上,一个小厮匆匆跑了进去。 靠窗的人问道:“可找找苏府了?” 小厮点了点头:“找着了。” 那人手里的瓜子随手一撒,起身道:“那还听个什么劲儿,走呗!” 三人出了雅间,为首的不防备,脑袋被人拍了一下。 “张二!” 张二听得声音熟悉,摸着后脑勺一抬头,看到了穿着绛紫襦裙的少女,满腔激动,大喊了一声:“老大!” 另两人也聚了过来:“老大,可找找你了!” 苏缜缜挨个儿将他们的脑袋撸了一遍:“赵三,李四!” 四人聚在一起开心不已,后面跟着出来的陆白羽早已黑了脸。 这三人是绫州各家的贵公子,名字本不是这般贱名,只因苏缜缜嫌喊着拗口,就按年龄给他们排了序,便这般叫着。 这四人凑在一起,就是赫赫有名的绫州四大纨绔,胸无点墨,不学无术,每日里成群结队招摇过市,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琢磨着今天做点啥好,被盯过的人都暗暗提了速,生怕被他们注意到,若实在想不到做什么,就往赌场转一圈,毕竟有苏缜缜在,几乎输不了。 但自从苏缜缜去京城后,这仨人就无聊透顶了,少了一个人,赌钱老是输不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故而他们仨一合计,寻了个由头,一同来了京城。 “你们怎么来的?”苏缜缜随他们一同去了隔壁的雅间。 “我同我爹娘说,我要参加明年的春闱,所以要提前来置办。”李四抢着说道。 张二道:“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他李家都去考科举了,咱们家也不能丢人不是,我爹就让我来了。” 三人一同笑了,赵三用的借口也差不多。 这三家在绫州常常暗自较劲,这群坑老子的玩意儿就经常利用这个来获利,只管自己自在快活。 苏缜缜笑着打趣:“你们考过乡试吗,就来考春闱?” 张二道:“这有何妨,反正我爹又不懂,到时候跟他说没考上不就得了,为了咱们兄弟能聚一聚,我们可下了不少功夫。” “可不是?”赵三招呼小厮倒酒,“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咱们先喝一杯。” 说话间,李四就一直看着门口,门口有个白衣公子摇着折扇倚门而立,一双眼睛黏在了苏老大身上,李四怪常瞧不上这种拿腔作调的登徒子,仗着屋里人多,吼道:“你杵在那作何?这么冷的天,拿着个扇子,扇的是凉风还是热风?” 李四这么一喊,屋里人全往门口看去,苏缜缜知道他们说话没个正经,还没来得及阻拦,张二便道:“这是守着门口等爷打赏的吧?” 张二抓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就要朝门口扔去,苏缜缜慌忙起身,一把将他的手按在了桌上。 陆白羽看着桌上俩人交叠的手,皱起眉,合了扇子,捉住苏缜缜的手腕往外走。 苏缜缜被往外一带,踉跄了一下,张二坐在门口扶住了她的胳膊:“嘿,你这人!你们京城的公子哥都是这种路子?瞅我老大长得美,就明抢是不是?” 苏缜缜赶紧解释:“不是,不是……” 陆白羽用扇子打掉了张二的手,将苏缜缜拉到身后:“我带我妻子走,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妻……妻子?”张二揉着吃痛的手指,一脸茫然。 一直闷头的赵三忍不住问道:“老大,你不是是说你这辈子不嫁人吗?” 苏缜缜自陆白羽身后露出头来,刚要回答,被陆白羽给按了回去,代她答道:“那是没遇到我,遇到我就嫁了。” 陆白羽带着人往外走,出了门,又回头道:“对了,婚期定在后天,欢迎诸位来观礼。” 苏缜缜小声辩道:“不是下个月吗?怎么就成后天了?” “刚改的。”陆白羽嫌她步子慢,打横将人抱起,下了楼。 张二、赵三、李四在门口站了一排,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老大一脸娇羞地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下了楼。 张二:“这还是咱们的老大吗?” 赵三:“她怎么来京城以后,变成女的了?” 李四:“她本来就是女的。” …… 第29章 婚期时间原本很宽裕,是想给苏缜缜一个适应的过程,如今虽陡然提前,倒也不是很慌乱,需要置办的东西,早就已经置办完成了,只要苏老爷点头即可。 苏居贤现在要看女儿的意思,苏缜缜怕他们担忧,便没说什么,于她而言,如今的境况,没有旁的选择,只有嫁给陆白羽,才能堵住悠悠之口,才能不让苏家困于流言之中,不让父母成为别人的笑谈,不让苏幕影因为苏家的名声而影响了前程。 所以,只要她能开开心心的出嫁,一切大吉。 定国府这边为了提前的婚礼,里里外外忙碌到深夜,府内外灯火通明,洋溢着喜气。 黑影里一个满身血污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到定国府门口,终于没撑住,倒在地上,胳膊长长地伸着,人已经没了意识。王三走过去查看,从他胳膊上的旧疤认出了此人:“丁筵?” 丁筵伤得很重,王三着人将他抬了进去,速去禀告了定国公。 “留了性命让他回来,这是在警告我。”陆白羽捏断了手中的笔,眸色发冷,“这倒让我更好奇了,苏家到底有什么他们可图谋的?” “丁筵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王三回道,“不如派几个暗门的去?悄无声息的不那么扎眼。” “不必费事。”陆白羽把断笔轻轻一抛,扔进了桌边笔筒里:“这不是有现成的绫州人吗?” 绫州的纨绔们到了京城,夜夜笙歌,将京城那些玩乐的去处逛了个遍。 日上三竿,张二领着赵三李四在街上晃悠,打着哈欠道:“今日咱们不用自己找地方寻乐子,叫老大带咱们去赌坊玩玩。” 提起老大,赵三就一阵叹息:“怎么就突然要成亲了,昨天才刚见着面,明天就要成亲了,我到现在还是懵的。” 李四也跟着愤愤:“我瞧着那人不咋好,别看装的人五人六的,指定一肚子花花肠子。” 张二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应声道:“咱们得去劝劝。” 三人想抄近路往苏府去,拐到巷子深处,被挡住了去路,掉头往回走,后路也被断了。 前后被人夹击,加起来约么七八个人,都是练家子,绫州纨绔们的花拳绣腿派不上用场。 “打劫是吧?”三人满脸的不耐烦,他们在整日在绫州招摇过市,被绫州的混混劫过几次,打劫的流程,他们很熟悉。 只是后来遇到了苏缜缜,凭着苏老大那几招制敌功夫,把那些个混混打得不敢再对他们起歹心,他们才渐渐忘记了自己是容易招惹混混的体质。 三人利落地脱了外袍,从内里取出银票扔了出去:“拿着吧,就这么多,不信就来搜身。” 将他们困在巷子里的王三,看到这种情形一时愣住了,本来准备下令将他们一举拿下,现在却又犹豫起来,莫不是他们在耍什么花招?或者是身上藏有暗器,引诱人上前,然后再突袭? 王三提高了警惕,示意手下按兵不动。 绫州纨绔们等了许久,见人不动,不免纳闷,京城的混混,跟绫州的混混也有地域差异? 李四往张二那里靠了靠,迟疑道:“他们该不会是……想绑架吧?” “不会吧,绑了咱们,然后去绫州要钱?路费也够喝一壶了,没这么蠢吧。” 王三见他们凑在一起嘀咕,趁机下令一拥而上,将他们拿下。 “哎哎哎——轻点,钱都给你们了,还拿人干嘛!” “你们京城干这一行的能不能讲点规矩!” 王三不与他们啰嗦,将人一绑,连人带钱一并带回。 到了定国府,将李四单独关了一间,张二同赵三被松了绑,关在一间屋子,俩人互相挨着,看着地上一分不少的银票,有些哆嗦。 “他们不要钱,难不成……是想要命?”张二几欲哭了,“我爹是不是得罪京城的大官了?” 赵三将地上的钱捡起来,揣到怀里:“若是得罪,也不可能咱们三家同时都把人得罪了吧?” “也是哦。”张二不那么怕了,把钱收好,从地上爬起来,捡了张椅子坐下,顺了顺气。 门开了,吓得张二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见一人身着银色锦袍,头带玉冠,手里把玩着扇柄走了进来。 赵三凑到张二身旁,低声道:“是老大的夫君。” 张二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心里猜想着此人大略是因为昨日茶楼的话,记恨他们,才把他们绑到了此处。 陆白羽到上首落了座,见他二人还站着,便做了个手势:“两位请坐。” 两人挨着椅子边坐了下来,清了清喉咙,让自己显得从容些。 下人上了茶,陆白羽饮了一口,放下杯子,才开口道:“请几位来,是陆某有个心愿。成亲以后,陆某想去一趟绫州,此去必然要备上厚礼,但不知苏家在绫州还有什么亲戚,亦或是走得近的世交?” 赵三道:“这个,你直接问苏老大不就行了?” “非也。”陆白羽笑道,“既是陆某用心准备的,自然是不想让她提前知晓。” 张二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理了理衣摆,往后坐了一大截,结结实实地靠在了椅背上:“就这点事,你直接找人来叫我们不就行了,为何还要把人绑来?吓得我……倒不是吓,就是觉得你这么做不合适,嗯,不合适。”说罢,拿起茶杯,饮了一大口茶。 陆白羽挑眉:“此事我倒不知?现在这帮下人做事也太不着调了。” 张二放下杯子,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苏老爷在以前是绫州知州,那亲友自然是不少,府上的师爷就处得不错,还有厨娘,那厨娘做饭可以一绝,顶好吃……” 苏老爷是独子,家里只有一老母,在几年前过世了,苏家在绫州没什么亲戚,张二就信口东拉西扯起来,但绝口未提苏缜缜外公家的事。 以前在绫州,一行四人出去,苏缜缜就不爱提外公的名号,还嘱咐他三人也不要提,更何况她外公又不住在绫州,张二不提他也合情合理。 陆白羽听他罗里吧嗦说了一通,没什么有用的信息,揉了揉眉心,招手让人送进来了一尊玉雕,雕的衣袂飘飘的仙子,莹白的玉雕琢的披帛,轻柔翩翩地绕着仙子修长圆润的手臂向上,坠着流苏的裙摆层层荡开,仙子手臂向上欲踏云而升,又回眸他顾,似有流连。 张二和赵三都被勾到了那玉雕跟前,绫州可没有这般玉雕,栩栩如生,仿佛那不是什么玉雕,就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仙子在依依回眸。 陆白羽提起一旁的绸布,将玉雕盖住,隔绝了他们的视线,轻叹一声道:“这玉雕,府上仅有这一座,本想着今日劳烦诸位来一趟,以此作为谢礼,没想到陆某这一番诚意,换来的只是诸位的敷衍。” 张二挠了挠头,坐了回去,赵三坐在他对面,朝他使眼色。 赵三:这玉雕不错。 张二:你要出卖老大? 赵三低下头抠手,按理说,说出杜家也无伤大雅,更何况他们俩人都要成亲了,早晚也要知道的,何不现在卖他个人情,还能换个玉雕? 赵三犹犹豫豫想开口,被张二瞪了回去。 正焦灼间,门口有个人缩头缩脑,陆白羽起身去了门口,两人在门边说着悄悄话,刻意压低的声音,却也不小,刚刚好能传到屋里面。 “爷,那屋的人已经交代了。” “哦,是吗?” “爷不是说,谁说了实话,就把这玉雕赏给谁吗,那这玉雕……” “搬走吧,我也去那屋看看。” 赵三听得清楚,那屋的人交待了,哪屋?不就是李四那屋! 进来两个下人,将玉雕用绸布盖住抬走了,赵三的眼珠子跟着玉雕出了门,直到拐角不见。 屋里只剩了他二人,赵三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想说,你不让说,你不让说,现在怎么着?那边李四说了!” 张二啐道:“李四可真不是个东西,为了个破玉雕!” “那叫破玉雕?!你眼睛不也看直了吗?你不想要?”赵三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就是杜家吗,有什么说不得的,他们俩成亲以后,早晚要知道的,他能不随妻子去见外公吗,杜衡冲能不一辈子不来见他外孙女?你憋个什么劲儿!” 门外,陆白羽捏着扇柄的手一紧,眸色沉沉,转身而去。 及至绫州纨绔们从定国府侧门出来,才看清了正门府上匾额的字,赵三念道:“乖乖,这是定国府。” 张二提溜起李四的耳朵,吼道:“你就为了个破玉雕把老大卖了?” 李四被拧得几哇乱叫:“我卖什么了?我啥也没干啊。” 赵三上前劝道:“别在这吵,咱们找个地方去捋捋。” 三人寻到茶楼,开了个雅间,张二余气未消,气鼓鼓瞪着李四。 李四胆寒,往赵三身边靠了靠,赵三道:“你好好说说,你在那间屋里都交待什么了?” “什么交待什么了?我进去就没见人啊,桌子上放着点心,我瞧着没人进来,就把桌子上的点心吃了。”李四心底发毛,“不会是我吃的东西有毒吧?” 张二疑惑:“真的什么人都没见?” 李四点点头:“最后就让我走了,莫名其妙的。” 三人这边一核对,发觉被糊弄了,把矛头对准了定国公。 “刚来京城就听说定国公乃第一纨绔,还没交手就栽到了他手里,可真给咱们绫州丢人。”李四恨得牙痒。 “苏老大可真是遇人不淑,怎么会嫁给这种黑心纨绔呢!咱们得想想办法,帮老大脱离火坑。” “这倒是正事……” 苏家正忙活着嫁娶事宜,苏居贤坐在书房连声叹气,杜氏从外面忙活完打了帘子进来,看到丈夫脸色不好,上前问道:“怎么了?刚刚不是户部来人了,说什么了?” 苏居贤因女儿婚事请休了几天,原本三天后要重回户部,结果户部突然来了消息,让他继续在家歇上一个月,苏居贤问及原因,那人答得含糊,推脱有事便走了。 苏居贤将事情同杜氏说了一遍,道:“这指定是要查我,所以才让我在家待着,避嫌。” 杜氏道:“夫君做事一向清廉,他们能查出来什么呢?” 苏居贤向上指了指:“上面人若想查我,还管我屁股干净不干净吗?到时候什么屎盆子都能扣上来。” 杜氏跟着着急,想来想去没有对策,索性道:“大不了不当这个官了,回去帮爹爹打理铺子,也不用受这个气。” 苏居贤没有接话,缓缓踱步到窗边,一阵叹息,远远见窗外女儿在廊下走着,便叫住了她:“缜缜!” 苏缜缜回眸,看到爹爹唤她,跑了过来。 “你这是去哪?” “绫州来了几个朋友,约我出去聚聚。” 若是以前,苏居贤必是不会同意让女儿就这么跑出去,可现在他不计较了,女儿大病了一场,还有什么比让她开心活着更重要的。 “去吧。”苏居贤摆手,“让林草跟着,有事回来禀我。” “嗯。”苏缜缜同父亲道别,又向窗里的母亲请了安,这才又转身出去了。 府门外,林草守在马车旁,见姑娘出来了,将矮墩放下,苏缜缜踏着矮墩上了马车,马车一路行到了醉香楼。 二楼雅间里,绫州仨纨绔早就侯在那里,见苏缜缜进门,把她让到了上座,倒上酒,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闲扯了起来。 座中不知谁提到了明日成亲的事,张二朝赵三使了个颜色,赵三给苏缜缜倒了杯酒,说道:“在绫州,像咱们这帮纨绔子弟们,是决计不可能出现在洞房里的。” “可不是。”李四接道,“要是成亲第一天就乖乖呆着洞房里,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还当个什么纨绔,回家当乖乖子去吧!” 赵三跟着道:“去年,咱们绫州城东陶员外家二公子成婚,当天晚上,他爹怕他不好好洞房,把门都封死了,这陶二公子可丢不起那人,当夜就翻窗逃了出来,在红香楼睡了一宿。还有前年……” 赵三一口气举了七八个例子,张二留意着苏缜缜的脸色,只见苏缜缜缓缓拿起酒杯送到唇边,若有所思。 张二见气氛到了,开口道:“听说京城的纨绔可比咱们绫州厉害多了,别说洞房了,成亲头三天连人影都见不着,玩得可花着呢。” 李四跟着拱火:“听说京城第一纨绔,那个定国公,最近也要成亲,已经放出话来了,绝对不会让他那娇妻在洞房见到他的!” 苏缜缜手上一顿,神思飞了出去。 张二夺下她手里的酒杯,给她满上:“老大今日怎么话这么少呢?” “哦,没什么。”苏缜缜回过神来,“累的。” “忘了问了,老大要嫁的是什么人家?” 张二、赵三、李四齐齐看了过来,六只眼睛纯洁无瑕,端端等着苏缜缜说话,苏缜缜从他们脸上一一扫了过去,莫名心虚:“也就……普通人家。” “那还好,只要不是那出了名的纨绔定国公就行。”三人略显浮夸地松了口气。 苏缜缜闷头喝了三杯酒,张二又道:“京城纨绔都发话了,咱们绫州纨绔可不能被比下去了,是吧,老大?” “啊?”苏缜缜后劲上来了,头有点发蒙,“比什么?” “当然是洞房了!”张二摆正了脸,一字一句庄重说道,“真正的纨绔,是不可能出现在洞房花烛夜的!” “就是这个理!”李四跟道,“咱们就跟他京城的纨绔比一比,看到底谁硬气!” “老大,你说是不是?” 三人又齐齐看向了苏缜缜,苏缜缜肚里的酒化成了火,燎得她双颊发红,她带着这仨纨绔在绫州横行这些年,几时输过,丢钱都行,就是不能丢人。 苏缜缜一拍桌:“不就是个洞房,有什么稀罕!” “硬气!”三人竖起了大拇指,往苏缜缜酒里添上酒,凑近了些说道:“明晚上咱们就在这醉香楼里摆一桌,等老大出来,喝他一宿,为咱们绫州纨绔正名,不醉不归!” 四人齐齐举杯:“不醉不归!” 绫州纨绔们喝得欢畅,两坛酒很快见了底,苏缜缜撑着身子从桌子上爬起来,去门口叫酒。 门开了,苏缜缜斜斜倒了过去,扑到一人怀里,苏缜缜推开那人想站起来,却被人紧紧箍住,她抬头,看到陆白羽的俊朗眉宇。 她点着他的鼻尖,傻笑:“陆白羽,你等着瞧吧!” 她醉得不成样子,脸颊红扑扑的,浑身软软绵绵,眼底晕着酒气,说不出地勾人。 陆白羽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副样子,用外袍将她挡在怀里,目光扫向屋里的人。 屋里仨人围着桌子倒了一片,均是烂醉,有人眼睛睁不开,还稀里糊涂地嚷嚷着要倒酒,看上去不像是装醉,陆白羽便不再追究,单单带走了苏缜缜。 二楼尽头的雅间门开着,静王立在栏杆旁,看着陆白羽抱着苏缜缜出了门。 苏家女竟然就是杜衡冲的外孙女,这个消息属实令人意外。 若是旁人取了苏家女,无异于如虎添翼,但陆白羽不行,他是长公主的独子,父亲是功勋卓绝的定国公,他年纪轻轻就袭了爵,论身份地位,论家族功勋,足以对上位者形成威胁,若再娶了垄断江南纺织业的杜衡冲的外孙女,只怕悬在定国府上面那把无形的刀,就要落下了。 静王方才在屋里将利弊一一摆开,劝他退婚,他却怎么都不肯松口。 静王先前以为,他同苏家的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看着他抱着苏缜缜,一路小心呵护着,便知自己看错了,这场婚事,不是他深思熟虑的计谋,而是他的一意孤行。 一场有可能断送了定国府的一意孤行。 第30章 定国府的马车穿街而过,往苏府驶去,林草驾着空车跟在后面。 苏缜缜在陆白羽怀里睡得香甜,陆白羽修长的手指划过她嫩白的脸颊,帮她将发丝理到了耳后,又迟迟不肯松开,手指勾起一缕发,绕在指间。 竟跟别的男人一起喝酒,还醉成这样,睡得酣畅,毫无防备。 陆白羽有心想惩罚她,又不忍心下重手,在她脸颊轻轻掐了一把。 苏缜缜在睡梦中皱了下眉。 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了下来,陆白羽将人抱进院子里。 林草唤来东院的丫鬟来服侍,金子跑在最前,想将人接过来,未来姑爷却不肯放手,金子只能任由他将人抱进寝屋,自己跟在姑爷后面偷笑。 陆白羽安置好了苏缜缜,自去寻岳父苏居贤。 喜事将近,苏居贤不想被人看到愁色,满面带笑地迎了出来:“明日大礼,今日就不留你用饭了。” 陆白羽行了一礼,上前一步,低声道:“听闻户部那边来人了?” 苏居贤将人让进书房,面上带着笑,笑却不达眼底:“你既知户部来人了,便也该知道发生了何事?” “具体事宜不大清楚,但最近风云变幻,守在家里反倒安稳些。” 苏居贤眉心不展,听不明白。 陆白羽起身道:“家里还有些事,不便在此耽搁,您只需记住,户部这些日子往来事宜,不要插手,随他们去。” 苏居贤听明白了,户部大略要有变动了,在家休憩正好能躲过这一遭,他愁了一上午的心事,豁然散开了。 具体户部要出什么事,他不知晓,也不问,陆白羽来这一遭,让他吃了颗定心丸,他越发看这个女婿顺眼了些,于是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成亲这日一早,苏缜缜就被杜氏从床上揪了起来,梳头绞面上妆,一样样下来,废了不少时间。 上花轿后,苏缜缜已经困得不行,她透过大红的帘子,看到外面骑在马上的背影,便什么也不想,歪过头睡了过去。 花轿到了定国府门口,苏缜缜扶正沉沉的凤冠,弯着腰下了花轿,握着红绸的一端,任他牵着,进了门。 一整套礼节下来,苏缜缜饿得发慌,及至进了洞房,苏缜缜坐在床边一下子扯下了盖头。 “金子,快给我拿吃的。” 金子没有动桌子上的花生莲子,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来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里摆着桃心酥,这是杜氏一早交待给金子的,金子一直带着,等这会儿拿出来给小姐垫肚子。 小盒子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竹筒,是今早林草塞给她的,要给小姐的。 金子拿着竹筒端详一会儿,打开盖子,倒出来一张卷着的纸来。金子不识字,把纸给小姐:“这是今早上林草给的。” 苏缜缜拿过来看,纸上的字是张二写的,让她不要忘了给绫州纨绔争口气,天黑以后在西角门外接她。 苏缜缜将纸团成一团握在手心里,把桃心酥一口口吃完,又喝了一杯茶,坐在床边又将那纸展开来看。 真的要去吗? 陆白羽不会真的不进洞房吧?可依他往常的浪荡样子,确实很有可能不来。 苏缜缜坐不住,在床边来回踱步,如果他真的不来,我一个人呆在这里,明早见面了岂不被比了下去? 金子见小姐神态焦急,不明所以:“发生何事了?” 苏缜缜看看窗外的天色,站定道:“你瞧着天,等到戌时,去看看姑爷在不在府里。” 金子笑道:“大喜的日子,不在府里还能去哪?” 主仆俩在房里待到天黑,外面应酬的热闹劲儿渐渐散了,苏缜缜催着金子出去看看,金子只得开门出去寻了。 走在廊下,金子自顾自咕哝道:“这才戌时就让我出来寻姑爷,传出去人家只当我们小姐急着入洞房呢。” 金子不敢去大张旗鼓的找,走到二门外,瞧见一个小厮,便悄悄唤住:“这位小哥,国公爷在不在前院?” 小厮心道府上以前不曾有丫鬟,这定是新嫁的夫人带过来的,不敢怠慢,忙回道:“爷方才出府了,估摸着很快就回来,叫夫人莫挂念。” 金子被人猜破身份,登时红了脸,夜色里脸红的不太明显,强装着镇定:“夫人也只是担忧,旁的没什么,你先去忙吧。” 小厮行了礼,远去了。 金子低着头,快步往回走,进了寝屋门,胸口仍旧怦怦跳着,看到小姐,一把扑过去:“姑爷不在府里。” 苏缜缜一惊,看来传言是真了,他今夜是不会回来了。 张二果然所言不假,真正的纨绔,是不会出现在洞房花烛夜的。 现在比他陆白羽走得晚,已经是输一筹了,苏缜缜吩咐道:“去取套男装来。” “这……大喜的日子,穿男装……做什么?”金子不明。 “男装出去方便些。” 金子恍然:“小姐要去寻姑爷。” 苏缜缜背过身去,颇有些生气:“我寻他做什么!他玩他的,我乐我的!” 金子觉得姑爷大喜的日子不在府里,已经够离经叛道了,这边小姐还要穿男装出去,她又笨嘴拙舌的,自知劝不住,乖乖去取了衣服来。 苏缜缜脱下沉重的喜服,陡然轻快不少,换上男装,金子绕到她身后系腰带,苏缜缜从书架上抽下来一把纸扇,打开上面空无一字,纯白的折扇,是陆白羽惯常用的。 苏缜缜摇着扇子,忽觉自己有了点陆白羽的样子,她侧过头笑道:“金子,真正的纨绔,是不会出现在洞房花烛夜的,今天晚上,谁待在这屋里,谁就输了。” 金子叹道:“成成成,你们都出去吧,我在这给你们守夜。” 收拾妥当,苏缜缜合上扇子悠着扇柄,打起帘子出门,手刚碰上帘子,帘子自己就起了,帘子一点点抬起,错开,苏缜缜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深眸。 陆白羽,一身大红喜服,站在帘外。 苏缜缜,一身男装,手指紧紧扣在扇柄上,猝不及防。 金子瞧着两人对视不言,低头笑着,自觉从门边溜了出去。 “呵,京城第一纨绔。” 尽管苏缜缜有一种被人抓包了的感觉,但输人不能输阵,苏缜缜扬起下巴将他打量了一番,哼道:“你给纨绔丢人了,你知道不?” 陆白羽抬脚迈进门槛,放下身后的帘子,逼近了她,眼眸逐渐发冷:“把衣服脱了。” 陆白羽突然离近了,苏缜缜心慌不已,握着扇子的手护在胸口,方才趾高气扬的神气散了大半,眼睛不敢直视,只敢在他胸膛处乱瞟:“你、你要、做什么。” 陆白羽上前一步,苏缜缜赶紧后退,退了几步,已退无可退,身后是桌子,身侧是书架,陆白羽长臂一圈,将她困在臂弯。 “你自己脱,还是……”陆白羽夺下她手里的扇子,捏着扇柄,挑起她的下巴,眼神流连在她的樱唇,忽又俯身向下,错开她的唇,在她耳畔低声道,“为夫帮你?” 苏缜缜只觉陆白羽低沉的声音,像是幻作了数万条小蛇,自耳垂钻遍全身,心脏像是被人攫住,一时忘记了跳动。 陆白羽看她双颊绯红,灯下又染了几分朦胧,不禁勾起唇角,起了坏心,用扇子挑起她的衣襟:“嗯?” 苏缜缜吓得缩起肩膀,打掉他的扇子,跑回到里屋躲在屏风后面,喘了几息,找回了失去的魂儿:“你、你成亲前,可不是、不是这样的。” 陆白羽打开折扇,在指间绕了一圈,抛起来,又接住,背在身后,弯腰躲过珠帘,进了里屋,接过她的话来:“那是什么样的?” 苏缜缜在回忆里搜索了几遍,“正人君子”、“品行端正”之类的词,都跟他沾不上边,他本就是这般浪荡。 陆白羽在屏风外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屏风上映着的柔柔身影,缓缓将茶送入口中。 苏缜缜听着他在外面悠闲的饮茶,试着探出头来看,正巧对上他的眸,赶紧又缩了回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白羽把茶杯放下,整了整喜服衣领,淡淡道:“把婚服换上。” 苏缜缜觉得这个要求倒很合理,既然俩人都待在洞房里,谁也没能出去,他穿着喜服,而她穿着便服,便不大合适。方才脱下的婚服就在床边的衣架上,苏缜缜脱下男装,换上了喜服,把凤冠又重新戴上。 金子不在,她一个人鼓捣了好久,才将凤冠戴好,好在陆白羽有耐心,没有催促一声,但又气他只顾自己悠哉悠哉的喝茶,她这边手都酸了,也没来搭把手。 苏缜缜穿戴好衣冠,气冲冲地走到屏风外,才发觉他就立在屏风一侧,她没来得及站稳,撞入他的怀里。 陆白羽替她将凤冠的流苏整好,手上一扬,红盖头翩然而下,遮住了她的柳眉红唇,遮住了她灵动的眸,她的娇嗔,待到红盖头再掀开时,这一切,便都是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陆白羽:洞房要有仪式感。 第31章 苏缜缜坐在床边,大红喜服在身前铺开,双手放在腿上,红绸的盖头遮住了前面的视线,只能低低看到一双穿着锦靴的脚在她身前立定。 盖头一点点被挑起,苏缜缜抬眼,陆白羽好看的眉眼闯入她的世界。 此刻的感情好奇妙,他们如同真的要成亲的夫妻一般,带着点喜悦含着娇羞,避开对方的目光,低头饮下合卺酒,合衣躺下。 窗外月凉夜静,檐下红灯灼灼,屋内春宵帐暖,他的指尖带点微凉,沿着她的脸颊,划向她的薄肩,微风钻入帐子带进一丝凉意,她才发觉自己衣衫已褪了大半,苏缜缜脸一红,扯住衣襟,蜷到了陆白羽怀里。 陆白羽动作顿住,在她肩上摩挲着,良久,放开了手,给她盖上红绸被,将她环住,在她额头烙下一吻:“睡吧。” 苏缜缜脸更红了,贴着他的胸膛,听到的却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说出来的声音小的可怜:“就这么……睡么?” 陆白羽眼尾带了笑,勾起她的发在指尖绕着:“夫人想做什么,为夫自甘奉陪。” 苏缜缜红到了耳尖,大脑被心底的火燎得几乎不能思考,她本想弄明白方才的事情,一开口却带了引诱的意味,她平素脸皮厚,今天却不知为何,羞得不成样子。 陆白羽帮她掖好被角,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苏缜缜脸上红晕渐渐褪去,夜已深,却毫无睡意,一双眼睛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转着,忽而想到一件事,她抬起头来:“你那会儿是不是出府了?” 陆白羽也没睡,垂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忘记去听她说什么:“嗯?” “今晚宴席散了以后,你去做什么了?” 陆白羽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儿,红烛透过薄帐,在她脸上蒙上一层光晕,微启的唇在这红晕映衬下,红得诱人,陆白羽腾出一只手捧着她的脸颊,拇指在她唇边摩挲着。 “墙根下有三个小贼,妄想偷我的宝贝,我去教训一下。” “哦,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夜不归宿了。 等等,苏缜缜脑中灵光一闪,墙根下?三个小贼?不正是那仨绫州纨绔吗! 苏缜缜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陆白羽手上用力,又把她按回到怀里,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咬:“不乖哦。” 苏缜缜惦记着外面那三个小子:“那三个人——” “不许再想别人。” 陆白羽收紧了手臂,低头贴着她的发,声音沾着委屈:“我这么辛苦,你还想着别的男人。” 你在床上躺着,哪里辛苦? 论辛苦,也该是那仨傻子辛苦,大半夜地蹲在墙根下等她,没等到她不说,还被他逮到了,现在不知道人在哪里。 苏缜缜想,陆白羽跟他们没什么过节,应该不至于为难他们,说不定只是把人赶走了。 苏缜缜推开他翻身朝外,陆白羽自背后贴了上来,环上她的腰:“睡吧,别乱动。” 一夜到天亮,陆白羽醒得早,支着头看她酣睡,苏缜缜昨日起得早,一觉睡到了天大亮,忽觉唇上有点痒,睁开眼睛,就看到眉眼带笑的明眸俊脸。 以后每天睁眼就能看到这么俊朗一张脸,这日子也能过。 陆白羽看她傻笑,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什么?” 苏缜缜躲开他的目光,撩起帐子,看到外面天已大亮,她猛地坐起:“遭了!” 苏缜缜下了床,唤金子进来服侍,陆白羽倚在床边看她:“急着做什么?” “我睡过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苏缜缜急得不行,让金子给她梳头,“今早我该去你母亲那里请安的。” 陆白羽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早去晚去都无妨。” “怎会无妨。”苏缜缜对着铜镜,在发间插上一支步摇,“去晚了,婆婆岂不觉得我怠慢。” 陆白羽听她唤得熟稔,低头暗自笑了,自去洗漱。 这边收拾停当,丁筵领着六名丫鬟进来,给夫人挑选,苏缜缜对这些事情不上心,叫金子挑了四个顺眼的。她心里惦记着去请安,早饭都没顾得上吃,便要出门。 长公主昨日在定国府只待到天黑,便回公主府去了,是以今日一早,苏缜缜需要坐着马车去公主府请安。 昨日拜高堂时,苏缜缜遮着盖头,什么也没看着,长公主是严厉还是和善,她一无所知。 陆白羽随她坐在一起,苏缜缜指尖微凉有些紧张,陆白羽握着她的手,宽慰道:“不要怕,说不定咱们连公主府都进不去呢。” 苏缜缜知道他打趣是想让自己松快些,可还是止不住紧张,好在他手心的温度,让她安心不少。 马车行到公主府,早有侍女在门口等候,见到定国府的马车,便上前道:“国公爷,夫人,请回吧,殿下进宫了,午时需陪太后用膳,过午方回。” 苏缜缜手指一紧,看向陆白羽:“莫不是我来得晚了,惹殿下生气了?” 陆白羽看她满眼的自责,有些心疼,揽过她的肩,拥她入怀,轻轻抱着。 他心里清楚,他母亲这么做,并不是有心与她作对,她今日不论来得早或者来得晚,都见不到他母亲的面,因为在尊贵的长公主殿下眼里,根本看不到一个区区六品主事之女。 昨日能坐在礼堂,接受他们的拜礼,对长公主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饿吗?”陆白羽抚着她的背,柔声道。 苏缜缜摇了摇头:“今日是我过错在先,我在这等着殿下回来吧。” “不必。”陆白羽朝外面吩咐道,“回府。” 苏缜缜正要出去阻拦,被陆白羽紧紧箍住:“莫担忧,万事有我在,听我的。” 回到定国府,用罢早膳,陆白羽带她玩投壶,苏缜缜心不在焉,过午又遣人去公主府打探情况,传回来的话是,长公主已经歇下了,不见人。 第二日,苏缜缜起了个大早,轻手轻脚地迈过陆白羽,到了床边,刚要起身,手腕就被人捉住,往里一带,整个人跌了回去。 “去哪?” 陆白羽眼还未睁,将她箍在怀里不撒手:“你要再敢去找你们绫州那仨傻子,我就把他们全部撵回绫州去。” 苏缜缜趴在她的胸膛上,看他有些无赖又可爱,笑道:“我不去。” 陆白羽眼睛睁开一条缝:“真的?” “嗯。”苏缜缜点头,“说起来,你那日到底怎么折腾他们了?” 陆白羽顺势翻身,将她压住,去掐她腰间的软肉:“心疼了?” 苏缜缜怕痒,笑得直不起身,一通求饶,陆白羽住了手,苏缜缜推了他一把:“快起来,我今天不能再晚了。” 陆白羽声音冷了几分:“又要去那边?” “昨日去太晚了,殿下不乐意见我,今日我去早些,兴许能叫她舒心些。” 陆白羽踟蹰良久,终是不忍说什么,只道:“我与你同去。” 苏缜缜对长公主不了解,有陆白羽在身侧提点着,不至于出错,昨日本就做得不好了,今日万不能叫人挑出错来。 她没再推辞,同陆白羽一起上了马车。 车轮压过地上的白霜,滚滚而去,停在公主府门口,苏缜缜下了车,候在门旁,早晨寒气逼人,陆白羽取出一件斗篷给她披上。 通传的丫鬟过了半个时辰才从门内出来,传话道:“殿下说了,以后晨醒昏定就免了,不用来回跑了。” 丫鬟行了一礼,便要转身。 苏缜缜只得回了一礼,道:“谢殿□□恤。” “回去吧。”陆白羽握着她的手,哈了口气,“以后不用来了,倒省事了。” 苏缜缜没那么傻,面上是殿□□恤她来回请安辛苦,实际上是摆明了不待见她。 大清早的来了,连门都没让进。 马车调头往回,苏缜缜一路无言,殿下恼她,没让她进门也勉强说得通,可连陆白羽这个亲生儿子也没能进去。 苏缜缜面带愧疚:“我今日连累你了。” 陆白羽长臂将她圈在怀里,掌心在她肩上摩挲着:“我也不常往她那里跑,这些年也就这么过来了,过得也不差,以后咱们一处,她一处,各过各的,有什么不好?” 苏缜缜知他是在宽慰自己,没有接话。 陆白羽道:“不如想想明日归宁,带些什么回去?” 想到家人,苏缜缜郁气散了大半,旁的事可以先放一放,明日就要归宁了,不能给爹娘看到自己这副样子。 苏缜缜扯出一丝笑来:“陪我去逛逛?” 见她笑,陆白羽跟着笑了:“好。” 时辰尚早,马车先回了定国府,待到太阳升起,寒意渐退,两人才又出了门。 珍宝阁今日出了一批新品,门前热热闹闹,苏缜缜想去看看,陆白羽便随她去。 进了珍宝阁,内里大厅宽阔,几层台阶将珍品分了个三六九等,最珍品的东西在最上面,而想要去最上层去看,要先交押金。 陆白羽领着人直接去了最上层,这里不似下面那么挤,他放开苏缜缜,让她去挑选。 苏缜缜没看到百宝阁架上的珍宝,倒先看到了旁边凑在一起说话的三人,苏缜缜欢喜着跳了过去,朝他们头上挨个一拍:“张二、赵三、李四!” 三人回头,先看到了苏缜缜,后看到了陆白羽,吓得一个字都没敢说,抱着头就四散跑了。 “哎?” 苏缜缜挠了挠头:“这仨小子,几时这么怕我了?莫不是我刚下手重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也可能你家那口子下手重了。 第32章 定国府里灯如白昼,里面正举行着婚宴,热闹非凡。 西南角墙根下,张二蹲在地上,示意赵三踩上来,赵三踩上去仍够不到墙沿,李四撑着张二站直了身子,把赵三送了上去。 赵三一颗头缓缓地从墙下冒了出来:“看到了,看到了!” 张二喜道:“看到老大了?” “不是,看到里面的屋子了。老大还没来。” “你盯紧点。” 三人这么撑了许久,等不到人,李四猜测:“老大会不会没看到咱们递进去的信儿啊?” “不能啊,我亲自给林草交代的,林草办事一向靠谱。” 三人又坚强撑了一阵子,还不见人来。 张二肩膀已经酸了,说话都没力气:“宴席散了吧?” “是散了。” “老大呢?” “还没出来。” 一只手在张二脑袋上拍了拍,张二烦的不行:“别烦我。” 那只手又来拍,张二恼了,冲李四吼道:“你拍我干嘛呢!” 李四无辜,两只手都在赵三腿上:“我帮你扶着呢。” 黑夜里,多出来的一只手,在扒拉他的脑袋,张二瞬间感觉后脑凉飕飕的,僵直着脖子转过头看去,迎脸看到了一身大红喜服,老大终于出来了! 张二没开心多久,往上看去,喜服上配着一个不属于苏老大的脑袋,紧接着腿弯被人踹了一脚,跪了下去,赵三站不稳从他肩上跌了下来,李四也被带倒在地,三人摔成一团。 陆白羽退了一步,摆摆手,侍卫们上前,将这三人架了起来。 张二嚷嚷道:“我们是娘家人,我们是来贺喜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 “哦,娘家人?”陆白羽冷哼,“既是来贺喜的,还不快把客人请进去?” 侍卫们领命,一边架一个将这三人架回府里。 到了前院的偏厅,陆白羽转身道:“来贺喜,又不带贺礼,着实少了些礼数。” 张二正要狡辩,却被陆白羽打断:“那便抄几遍祈福经以表诚意吧。” 张二以为这京城第一纨绔,又是定国公,必定难缠,没想到只是这么好糊弄,裂开嘴笑了:“抄完就放我们走?” “这是自然。”陆白羽点头,叫人抬了桌子进来,三张桌子,上面放着三摞宣纸,粗略算算也有百八十张,不仅如此,桌边还有一盘长绳。 陆白羽笑道:“把这些纸抄完,估计要到后半夜了,辛苦诸位了。” 陆白羽起身便走,守在一旁的侍卫,拿起了桌上的绳子朝他们走去。 张二打了个寒战:“这绳子……是不是拿错了?” 陆白羽衣摆在门口闪过,人已经出去了。 张二看着比他高了一头的侍卫,摸了摸脖子,艰难扯出一抹笑来:“大喜的日子,这么做……不好吧?” 赵三和李四跟着拼命点头。 侍卫道:“可听说过头悬梁锥刺股?国公爷说了,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好,锥刺股就不要用了,只能头悬梁,诸位辛苦了。” 嘴上说的客气,手上可不留情,拆了他们的发冠,揪起头发直接拿绳子绕了上去。 这一夜,绫州三纨绔过得苦不堪言,想当年在家里被老子逼着读书,都没这么刻苦过,抄书抄了整整一夜,还不能犯困,一犯困头皮就被揪起,一夜下来,头发掉了大半,头皮被揪得好似不是自己的,木得没了知觉。 后来,在珍宝阁偶遇了苏缜缜,三人一见到陆白羽,登时头皮就仿似被人揪起,疼得钻心,三人连话都没说出来一句,抱头跑了。 苏缜缜纳闷,自言道:“莫不是那晚我没出去,他们恼我了?” “嗯?”陆白羽靠了过来,在她耳侧道,“哪晚?” 苏缜缜红了脸,跑去百宝阁前装模作样挑礼物。 给苏居贤和杜氏的礼物着实用心挑了一番,给苏幕影的礼物就随性多了,一盒子孔雀石加一盒子石青就打发了。 陆白羽觉得不妥,苏缜缜拍着胸脯保证,苏幕影看到这两盒子石头比看到两盒上好的和田玉还要开心。 到了归宁这日,定国府的马车在苏府门前停住,苏家夫妇早就等在门口,连不常出门的苏幕影,这次也难得地在门口等着。 一家子人开开心心地把他二人迎了进去,苏缜缜在厅里把礼物一一分了,苏幕影打开一盒孔雀石,难掩兴奋:“正缺这个呢,这便有了!” 杜氏几日不见女儿,想得慌,拉着女儿去里屋说些体己的话,苏幕影屁颠颠跟了过来。 杜氏笑骂道:“平日你俩一见面就吵,今天倒巴巴地跟过来。” 苏幕影摆弄着手里的孔雀石,掩饰着尴尬:“这不是刚得了人家的好东西,总得表现好些不是?” 他平日里与他这个姐姐一见面就吵,俩人总要想方设法把对方搞的气不顺了才舒坦,可这两日,院子里少了一个人,有些太过安静了,没人在外面嚷嚷,只能听到几阵风声,在屋里画画也没人打扰,兴致都提不起来。 是以他不自觉地跟着她们进了里屋,待杜氏说出来,才觉尴尬。 杜氏看他宝贝那一盒破石头,手指虚点着:“你瞅瞅,平日里给你买那些个好玩意儿,不见你稀罕,这几块破石头就让你喜欢成这样。” 苏缜缜笑道:“收服这兔崽子还得是我,随便买几块石头就够他玩几天了。” 杜氏道:“说起来也十三四了,跟没长大似的,小时候喜欢玩石头,长大了还喜欢玩石头。” 苏幕影觉得没趣,合上盖子扭头走了。 杜氏笑弯了腰:“往日都是他惹我恼,今日可叫我扳回一城。” 苏缜缜倒了茶,递到杜氏手里,杜氏润了润嗓,将茶杯放到一旁,仍旧去拉女儿的手,将女儿细细端详了一番,见她头发挽着髻,敛了往日的活泼,隐约透着点端庄,不禁叹道:“我的缜缜,有个大人样了。” 苏缜缜抚了抚发髻,这是金子给她弄的,她头一次挽这样的髻,总觉着有些新奇又有些奇怪。 杜氏往她身旁挨近了,低声道:“你们晚上……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缜缜思绪被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 杜氏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你成亲前,娘不是教你了吗?就那个……怎么样?” 苏缜缜脸上瞬间红到耳后,抽出手来,转过身道:“娘,你说什么呢。” “又没外人在,就咱们娘俩,还羞什么。”杜氏扳着她的肩,把她转过来,“他毕竟这个岁数了,一直未成亲,这突然有了娇娘子暖床,娘怕他没个轻重,你可有伤到哪里?” “不……不曾。”苏缜缜低着头绞着手指,耳垂几欲滴血,“他压根没下手。” “没下手?没下手是个什么意思?”消息有些出乎想象,杜氏消化不了。 “没下手,就是……没下手。”苏缜缜声如蚊呐,说了句废话。 杜氏醒悟过来,站起来在屋里踱步,手上比划着:“这意思是……是他,嗯,起不来,还是他……对你不感兴趣?” 苏缜缜简直说不下去了,留下一句“不知道”,跑了出去。 出了里屋门,苏缜缜才透出来一口气,抬眼对上了陆白羽的双眸,想起刚才里屋说的话,她只觉得这厅里也憋闷,一股脑跑向厅外。 陆白羽正同岳父苏居贤在外间闲聊,忽见她满脸通红地跑来,一言不发,咬了咬唇,又跑了出去,心里疑惑,不自觉站起身往外追了两步。 杜氏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上去心事重重,苏居贤迎了过去,低声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了?” “晚上再同你说。”杜氏皱着眉,推开苏居贤,也走了出去。 留下陆白羽同苏居贤两个望妻石立在厅里,一前一后看着门口。 陆白羽先反应过来,行了一礼道:“小婿想去看看缜缜,先失陪一下。” 苏居贤摆手道:“快去吧。” 陆白羽找到苏缜缜时,她正坐在池塘的石头上,朝水里扔石子。 从屋里跑出来,苏缜缜就来了这里,想趁着水边的凉风,将她脸上的红晕吹散,独自在湖边坐了一会儿,脸色终于正常了些,心里却没来由生起了闷气。 究竟是因什么生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撇着嘴,捡起地上的石头扔进了水里。 陆白羽俯身去看她,伸手在她脸上贴了贴:“怎么了,刚才脸红成那样?” 苏缜缜打掉了他的手,换了个方向,不给他看。 陆白羽又绕到她身前,柔声道:“刚才跟母亲聊什么呢,跟我说说。” 苏缜缜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眼底尽是柔情,可她一想到刚才聊得那些事情,心里就烦得不行,伸手把他的脸揉捏了一通,起身就要走。 陆白羽勾着她的颈,把她带回到了怀里:“摸了我就想不负责?” 论斗嘴,苏缜缜可很少输过,脑子飞速一转,脱口而出道:“成亲那天你不也摸了?扯平了。” 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地上的石头怎么没个裂缝的,叫她钻进去过一辈子算了。 陆白羽眸色一沉,抵着她的耳垂沉声道:“这是怪我那晚没尽力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3 23:24:52~2022-03-25 23:3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20914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午膳的时候,杜氏极力地撺掇苏缜缜给陆白羽夹菜,苏缜缜知道自己母亲在想什么,她偏不想配合。 苏缜缜夹了一筷子肉,在母亲的频频示意下,塞到了自己嘴里。 杜氏皱眉暗叹,急得就差自己亲自给女婿夹菜了。 陆白羽顺手夹了块肉放到了苏缜缜盘子里,杜氏才舒心了不少。 按常理,用完午膳再闲谈一会儿,就该回去了,杜氏不放心,言谈切切地想留他们住宿。 苏缜缜极力反对:“今日就不留了,晚上白羽还有要事呢,不能耽搁,是吧,夫君?” 陆白羽第一次听她叫得这般亲切,颇为受用,牵着她的手,笑意比她还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咱们头一次回来,总不能拂了岳母的好意。” 苏缜缜瞪大了眼睛看他。 给你使了那么多眼色,你是眼瞎了接受不到吗? 陆白羽眼尾带着笑,看着杜氏,不看她。 夜里,陆白羽随苏缜缜在东院住下,苏缜缜推开门,一阵甜腻腻的香,扑面而来。 “金子,谁让点的香?”苏缜缜皱眉,她素来不爱焚香,屋里从来没有这么浓的味道。 金子小心地回道:“是夫人让点的。” “赶紧撤了。” 金子不敢怠慢,将香炉移了出去。 苏缜缜去开窗,陆白羽抬手按在了窗上:“既是岳母的好意,何不享受一番?” 想起这个就来气,苏缜缜转身靠在窗前的桌沿上:“你是不是诚心跟我作对?你明知道我想回去。” 陆白羽摇头:“我不知道。” “你精得跟猴似的,你会不知道?”苏缜缜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胸膛上,“你难道猜不出来,我娘为什么要让咱们留宿?” 猜是猜出来了,但要死不认账。 陆白羽懵懂无辜,解释着:“我初来你家,生怕做得不妥当遭岳父母厌烦,自是事事小心,处处留意,我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哄他们高兴了,顾虑不周全也是有的。 所以,岳母为什么要让咱们留宿?” 问题又抛了回来,把苏缜缜噎了半响,思来想去,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若真是如他说的那样,自己倒有点无理取闹了。 索性不开窗了,苏缜缜去吹灭了桌上的红烛,她瞧着那对红烛扎眼许久了,这屋里显然是被精心拾掇过的,桌上摆着点心,床上挂着红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洞房呢。 陆白羽由着她去,自己闲逛了起来,将她的闺房参观了一遍,除了那红帐子,屋里没有有半点女儿家闺房的样子,书桌前摆着的不是笔墨纸砚,而是一把剑,墙上挂着的不是字画,而是一张弓。 这弓他认得,上次他翻墙进来,坐在外面那颗梧桐树上,她就是从屋里拿出了这张弓瞄着他。 陆白羽将弓取下,拉弦试了试,韧性还可以,手握处感觉有个凸起,他好奇压了一下,竟按下去了,弓上突然弹开一个小盖子,露出来一个四方中空的洞,洞里面有一张纸,陆白羽放下弓,取出纸来。 苏缜缜听到声响转头,见他取了弓里藏的纸,飞身过来抢,陆白羽反应敏捷,单手背后,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顺势一带,将她两只手举过头顶按在墙上。 苏缜缜手不能动,抬脚就要踢踹,陆白羽欺身上前,将她压制住:“乖,别乱动。” 陆白羽单手抖开那张泛黄的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两句诗:“但叫心坚志气高,禾雀亦可冲云霄。” 陆白羽手上力道松了,苏缜缜冲上去抢回了纸,细心按着折印折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原谅你!”苏缜缜气恼不已。 纸上的东西虽然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也是她珍藏了许多年的念想,这十几年来,她学过文,学过武,又当了好几年的纨绔,可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总也摆脱不了女子身份带给她的禁锢。 她想将这些念想,藏在最深处,最好能藏一辈子,让她带入棺中。 偏巧今日被陆白羽翻了出来,她又气又羞,少不得要遭他调笑一番。 陆白羽却没有似往常那般,带着戏谑般的笑,而是正色问道:“这是送你小木剑那个人写的?” 苏缜缜以为,任谁从她这个纨绔屋里翻出来这种励志的诗句,都该嘲笑她一番,可陆白羽却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为什么猜的这么准。 “这是我父亲的笔迹。” “父亲?”苏缜缜抬头看向陆白羽,眼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从你看到那把小木剑的时候,你就猜到了?” “那时还未完全确定。” 苏缜缜低头看着手里的纸,她知晓老定国公当年回京五年后就去世了,如果她十岁那年遇到的人真的是老定国公,他身体伤得那样重,这五年应是备受折磨着走的。 “不然这个……”苏缜缜把纸推了出去,“你留着吧,当个念想。” 陆白羽没有接,而是问道:“为何会用炭笔写?” “因为,他住在山洞里,能用到的只有未烧尽的木棍。” “他乃一品定国公,率军驻守西南边境,当时已经大破异族,理应凯旋而归,为何会住在山洞里?”陆白羽手心紧紧攥着,指关节发白。 苏缜缜从未见过陆白羽这么强烈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踟蹰了一阵子,上前抱住了他:“有人害他,我不知道他是谁,那人我只躲在草丛里见过一面,但我若能再见到他,一定能认出来。” 陆白羽将她紧紧抱住,把头埋进了她的颈间。 苏缜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父亲这五年都没同你说过吗?” 陆白羽声音有些哑:“他什么都没说,只告诉我不要锋芒太露。” 苏缜缜抱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 是因为父亲的叮嘱,所以他才当了这么多年的纨绔吗? 当纨绔也当得刻苦,看书的同时还不忘练骰子,你本该是个勤勉向上的人吧。 这一瞬间,苏缜缜把什么事情都想通了,为什么他明明是个纨绔,却什么都会,擂台比赛探不透他的虚实,上课明明连靶子都射不准,夜里却能在操练场教她一弓三箭,甚至于她翻墙去偷看他时,他还在练骰子…… “以后不必这么辛苦了。”苏缜缜说道,“起码在我面前,不用再装了。” 陆白羽缓缓抬起头,双手捧着她的脸,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含着心疼,是心疼他吗? 他见她的第一眼,就想把她带回家,她像是一只突然闯到他世界里蝴蝶,让他黯淡无光的世界有了一丝光彩。 往后每每想到她,他就会不自觉地笑,如果能把她绑在身边就更好了,可他不愿强迫她,想让她自由,又不想让她飞得太远。 如此小心翼翼地陪着她,直到周玦使了诡计,让他后怕,他才如此急切地想要给她定国公夫人的名分,让她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后,即便冒着很大的风险。 “缜缜。” “嗯。” “你不要怕,万事我都会护着你。” 苏缜缜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环着他的腰,听着他的心跳:“我也会护着你的,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找到。” 陆白羽抚着她的发,低头朝发上一吻。 桌上的红烛虽然灭了,屋里的温度却也不比洞房花烛夜低多少,墙边的两人互相拥着,抱着彼此就再也不想要什么了。 外面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敲门声,金子在外面喊道:“小姐,姑爷,洗澡水备好了,夫人说天冷了,各屋都把水桶抬到屋里洗。” 苏缜缜好似瞬间从天上跌落到了清醒的人间,推开陆白羽,整了整头发,朝外唤道:“进来吧。” 陆白羽唇角带着笑,站在她身侧。 金子推开门,命人抬了水桶进来,放在了里屋靠床的地方,桶里的水冒着热气,微微荡漾着。 金子识趣地低着头,目不斜视地带着人出门去了,不忘顺手带上门。 屋里又归于平静,苏缜缜在自己屋里自在许多,伸手撩了下水,转头道:“温度刚刚好,你来——” 话说了一半,生生将后面半句吞了回去。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谁先洗都尴尬。 陆白羽走了过来,接着她的话问道:“我来,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洗吧,我刚好有点事,出去一下。”苏缜缜说着就往外走。 陆白羽拉住她的胳膊,眉眼笑着:“哪有夫人没洗,我先洗的道理。” “这是在我家,你是客人,你先洗是应该的。” “即便在你家,你也是我夫人,我的规矩就是夫人先洗。” “别来回推了,一会儿水凉了。” “说的也是。”陆白羽把她拉进怀里,在她耳上轻轻咬了一口,声音魅惑,“那就,一起洗。” 苏缜缜的耳垂肉眼可见地红得透亮,脑子里一团乱麻,胡乱想了一通借口:“我习惯让金子伺候,我找金子去另烧一桶水,你自己洗吧,不必等我。” 陆白羽不放手:“我们既然成亲了,这差事便该归我。” 第34章 天亮一早,杜氏在门前站着,远远瞧见金子过来,忙朝她招手。 金子疾跑了几步,向杜氏请安。 杜氏将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把她拉近了悄声道:“昨晚上如何?” 金子刷地脸红了,支支吾吾半响,只说道:“早上去屋里收拾的时候,桶里的水洒的地上都是,床沿的单子半干着,应是昨晚也沾了水。” 杜氏面上显了喜色,又问道:“小姐和姑爷……你瞧着如何?” 金子低着头,只道:“我进去的时候,小姐靠里睡着,还没醒,姑爷去老爷书房了。” 杜氏长舒了一口气,喜道:“成了。” 今日午膳,两人较昨日亲密的多,举手投足不经意地靠近,看得杜氏心花怒放,只要杜氏高兴,苏居贤就会跟着乐,桌上唯有苏幕影吃不下去。 看着姐姐和姐夫两人相视而笑,贴耳说着悄悄话,腻歪地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一顿饭还没吃完,苏幕影就撂下筷子,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去了。 午后,姐姐和姐夫俩人回府,他都没出来送,杜氏笑着解释:“幕影这孩子脾气怪,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陆白羽在袖下勾着苏缜缜的手指,笑道:“不会。” 俩人辞了父母,往定国府去。 车上陆白羽环着苏缜缜的腰,把她拉到腿上来:“可还疼?” “你说呢?”苏缜缜想起就恼,偏过头去,“我都……都求饶了,你还不停。” 昨夜陆白羽看她眼尾泛红,娇哼着欲哭,兴起上头,便说求饶了就放过她,苏缜缜遭不住,哼唧唧求饶了起来,那声音娇媚,直喊地陆白羽浑身充血,抑制不住地更疯狂起来。 苏缜缜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恢复了元气,起床以后已经没那么难受了,但被陆白羽一问,想起昨夜的事,又恼了起来。 陆白羽耐心地哄着,再三保证以后不这样,又逗弄了她一阵,才平息下来。 回府以后,接连几天,陆白羽都老老实实,夜里搂着夫人睡觉,半点不逾矩,苏缜缜放下心来。 这夜,陆白羽又故技重施,苏缜缜连声求饶,仿似火上浇油,将他身体里的火烧的更旺,连同她一起成了灰烬。 风平浪静之后,苏缜缜故意往里一卷,把被子全部卷到了自己身上,留陆白羽一个人光着膀子躺在外侧,不理。 陆白羽不恼,翻个身,将她连人带被一同抱住,睡了过去。 苏缜缜听他呼吸均匀,知道他睡熟了,犹豫了一阵子,还是不忍心,把被子拉出来,分给他一半。 陆白羽突然睁眼,眼尾尽是笑:“多谢夫人体恤。” 苏缜缜气恼,又被他耍了! 这次再也不心软了,苏缜缜使劲想把被子拉回来,被角被压在陆白羽身子下,怎么拉都拉不动。 苏缜缜哼了一声,扔下被子,翻到最里面,索性自己也不盖了。 陆白羽长臂搭上她的腰,把她捞回了被窝,苏缜缜忽然贴到了某处,吓得不敢动弹。 陆白羽着实累了,这次没一会儿就睡熟了。但有了前车之鉴,苏缜缜不敢肯定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动也不敢动,任由他抱着,不知不觉便也睡着了。 这日,一行二十辆车队浩浩荡荡地从南城门进来,立时吸引了周遭的目光,不光车队数量大,随着的人也不少,粗略数一数也有过百人,身体结实强壮,一看就是练家子,过半的人骑着高头大马,护着这二十辆车,一直往东走。 路上凡是见到车队的,无不好奇,有些走南闯北有点见识的,认出来这是镖局的人,这些车队就是押的镖。 可谁家的镖能押这么多? 众人不自觉地跟在车队后面往前走,想瞧一瞧这趟镖到底是往哪家送的。 见后面跟的人多了,有几匹马掉头来到队尾,吆喝着让人群保持距离。 那些人腰间绑着短刀,谁也不敢跟他们硬拼,都老实地远远跟着。 这一行车队一直走到定国府门前停下,为首的上去敲门。 众人无不议论—— “定国公在京外没有亲戚了吧?” “嘿,哪还有亲戚?定国府一门忠烈,老定国公几个兄弟全都战死沙场了,唯一剩个妹妹在宫里当娘娘也不受宠,莫说亲戚了,在京外连个同族的怕是也没有。” “说不定是那小纨绔在外面胡乱交往了什么人。” “这倒有可能。” 后面的人小声议论着,前面定国府的门开了,为首的镖师开口道,是给府上夫人送的镖。 守门的王三不敢擅自做主,回府里禀报了一通,才又折返回来,开了门,让他们把东西送进去。 后面有人听到了对话,感到惊奇:“这定国府夫人是什么来路?” 旁边的人捋着须,纳闷:“不就是户部绫州司主事家的长女吗?难道还有别的身份?”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猜不透其中门道来。 车上的箱子一箱箱卸了下来,抬到了院子里,摆了三排,苏缜缜同陆白羽从厅里走了出来。 镖师将清单呈上,金子接过礼单递给夫人,苏缜缜摆手叫林草去对单子,自己则挨个儿翻找起来。找到第二排,从正中的箱子里找到一个牛皮匣子来,打开后里面还有一个小木盒,上着锁,苏缜缜拿着小木盒往后院去了,前面的事情都交给林草处理。 陆白羽粗略将几箱子东西看了一遍,这些东西加起来足足值百两黄金,运这么一趟镖,花费可不低,能出手这么阔绰的,只有一个人—— 杜衡冲。 陆白羽指尖绕着扇子,吩咐丁筵道:“多派些人手守着苏府。” 苏缜缜到了房里,从妆奁盒的暗格里取出来一把钥匙,打开了木盒子,盒子里面铺着暗色的绸布,上面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玉石,泛着微弱的光。 陆白羽进屋时,正看到苏缜缜对着木盒子笑,他看得清楚,里面是一颗夜明珠。 这么大的夜明珠,价值不菲,足以抵得上外面所有的东西了。 苏缜缜取出夜明珠,爱不释手:“小老头儿果然说话算话。” 陆白羽敛了神色,笑着向她走去:“这是什么宝贝?” “夜明珠。”苏缜缜把东西递给他瞧,“以前在一个玉狮子的嘴里,那玉狮子就摆在我外公书房的桌上,小时候我每次去他家,都想把这个石头从狮子嘴里抠出来。外公就说等我成亲了就送给我,我还当他忘了呢!” “赶明给你打个簪子,把它镶上去。” “戴头上多无聊,还不如当个石头玩玩有趣。” 陆白羽笑道:“江南第一富商养出来的孙女就是阔气,夜明珠当石头玩。” 苏缜缜把夜明珠放回到盒子里,抬头去看陆白羽。 外公一向低调,今日为何这么高调地进京,她也能猜着,外公再有钱,也只是商人,与陆白羽皇亲贵族的身份是天壤之别,她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主事,在京城里,六品官根本摆不上牌面,她嫁到定国府,从身份地位上来说,是高攀了。 所以,外公怕她被夫家轻视,才会这么高调地,让人运了这么多贺礼来给她撑场面。 方才陆白羽说得那句话,究竟是无心跟她逗乐,还是有心揶揄,她分辨不出来,但她能感觉到,他没有那么开心。 “白羽。” “嗯?”陆白羽见她一直看着自己,语言又止,揉了揉她的头,“这小脑瓜,在想什么呢?” 苏缜缜扑到他怀里抱着他,仰起脸看她:“我外公这么做,只是怕我受委屈,并不是有意炫耀。” “傻瓜,我是替你开心呢。”陆白羽抚着她的发,“我不是跟你说过,万事我有,你只管开心就行。” 外面关于这趟镖的来历,传的沸沸扬扬,有些跟苏家有点来往的,开始从苏家这边打听。 苏家下人出去采买东西,被几个相熟的人缠上,问东问西,左右离不开送往定国府的那趟镖。 苏家从绫州带过来的下人,有口风严的,也有松的,他们不把这个当回事,杜老爷来给他们家小姐撑场面,那是风光的事,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打听的人没有废多少工夫,就问出了结果,这趟镖十成十是江南富商杜衡冲送来的! “乖乖,这苏府看着不起眼,竟然跟江南杜家还沾亲带故的。” “看来这苏家女虽然身份地位弱了些,家里可是有几分财力的。” 事情真相大白,有了杜衡冲名号的加持,消息传得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缜缜偶尔出行的时候,也能听到几声议论,听着不大自在,期盼着这次的流言又会像以前一样,渐渐消逝。 在外面听了几次议论后,苏缜缜索性不出门了,每天都在家里干耗着。 陆白羽不是天天在家,有时候一出门就是大半晌,也不知去了哪里,他没说,苏缜缜也没问。 只是有时候一个人在家待着,颇为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她把金子叫来,教她摇骰子。 金子苦不堪言,有那工夫,不如多绣几方帕子。 苏缜缜却自有她的一番说辞:“每日盯着帕子绣来绣去,对眼睛不好,偶尔也该换换脑子玩点别的。骰子多好玩啊,又练听力又练臂力,不比你绣鸳鸯好玩?” 金子慢吞吞将盖子盖上,双手抱着摇了起来。 屋里正教着,外面突然有人通传:“长公主驾到——”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6 23:39:18~2022-03-27 23:5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220914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外面通传的声音刚落,屋门已经被人推开了,金子慌得起身,苏缜缜抬眼见到身穿绛紫长裙的长公主款款走来。 长公主保养的极好,皮肤白嫩,不见一丝皱纹,走过来的步子明明极轻,却显得沉稳,带着压人的气势,苏缜缜感到来者不善,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见到长公主,感觉长公主此人莫名地带着点距离感,虽然站在她面前,但好似跟她隔了千沟万壑。 长公主目光扫到桌上的骰子,冷眼看向金子:“是你在府里玩这个?” 金子身子发抖起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殿下饶命!” “拉出去,二十大板。”声音极冷,不带一丝温度。 金子吓得哭出声来:“殿下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长公主令下,身后自有随从上前去拖金子,苏缜缜跨步挡在金子身前:“是我,是我带她玩的,要罚罚我。” 金子躲在主子身子,不敢吱声。 “罚你?”长公主这才正眼将苏缜缜端详了一番,面上没有一丝笑,“请夫人去跪祠堂。” 长公主说完便转身出门了,没有给她一丝分辨的机会,留下两名随从一左一右跟着苏缜缜去祠堂,监督她罚跪。 祠堂房梁高,厅大又空旷,又是深秋,屋里冷飕飕的,苏缜缜起初跪着还没感觉,但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体温就支撑不住了,跪了约有一个时辰以后,微微打起哆嗦来。 她知道长公主不喜欢她,这一点从她成亲第一天就知道了,长公主甚至都不愿意见她一眼,尽管她有心想搞好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没什么用。 陆白羽说,他们分两处过,各过各的也挺好。苏缜缜想,既如此,分开过应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但没想到,今天长公主竟然进府了,长公主都走到她寝屋门口了,外院连个进屋报信儿的人都没有。 外院的那些人,究竟是定国公的人,还是长公主的人。不管是谁的人,总之不是她苏缜缜的人,即便她是名正言顺的定国公夫人,那些人又有几个真心效忠她的,想到这些,她心寒几分。 长公主自进寝屋门就没有好脸色,摆明了是来找茬的,只是苏缜缜还未想明白缘由,她以为自己在长公主心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么一个人,为何会值得长公主从公主府出来,一路到定国府来罚她? 临近傍晚,天有些灰蒙蒙,长公主那边派人通传,允她回去,两个监督她罚跪的随从,转身就走了。 苏缜缜站起来时,险些没站稳,一直候在门外的金子冲进来扶住她,金子眼眶红红的:“夫人,可还能走得动?” “还行,还行。”苏缜缜揉了揉腰,又捏了捏膝盖,她是练家子,有功夫傍身的,岂是跪一阵子就能废掉的? 苏缜缜推开金子,不服输地往前走,勉强能走稳,但在下台阶时,腿好似从膝盖处断掉了一般,直接跪了下去,摔趴在了地上。 金子忙上前将夫人扶起来,再不撒手。 苏缜缜讪讪笑道:“丢人,丢人了。”而后老老实实地由金子扶着,回到寝屋,被金子送到床上躺着。 金子蹲在床边给她捏腿:“夫人遭了这么大的罪,等国公爷回来了,一定要跟爷说。” “别跟他说。”苏缜缜摇摇头,“我瞧着他们母子俩关系不甚亲密,不要因为这个小事再多生嫌隙。” “那也不能就生生就这么忍了,夫人在娘家何时受过这种气?” “此一时彼一时。”相比金子的一腔愤慨,苏缜缜倒平淡的多,“我在娘家横行霸道,那无非是仗着爹娘宠我。在定国府这里,我初来乍到的,又能依仗谁呢?” “有国公爷的宠爱还不够吗?”金子懵懂,这些日子国公爷对夫人的好,她是瞧在眼里的,事事都依着夫人,向来倒是温温柔柔带着笑的,从来没有急头白脸过,金子觉得,这就够了。 “我们成亲才不到一个月……”他的宠爱能坚持多久呢? 苏缜缜心里没有底气,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又或许是她有期盼,所以才不想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是很美好,可是在她看来,这一切太过于顺理成章了,看上去是只要他们一成亲,他就能对她情根深种,无限地包容她的所有。 那是不是不论谁跟他成亲,他都会一样地如此待人? 下人送来了晚膳,金子端起一碗粥,喂给夫人吃。 苏缜缜推开了:“先放着吧,我不饿,我累极了,叫我先睡会儿。” 跪了一下午,腰以下的部分,好似都不是自己的了,祠堂又冷,总是不知会从哪里时不时冒出来一阵冷风,往她的衣领袖口钻,跪到后面几乎没了知觉。 现在躺在温软的床上,好一阵都没暖过来,她没有胃口吃饭,只想把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睡会。 陆白羽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掐着几卷画卷进屋,喊道:“快来帮我瞧瞧,有没有那个人?” 进了里屋,金子忙给他打手势,陆白羽看到床上的被子缩成一团,放轻了脚步,将画卷轻轻放到桌上,瞥见了桌上已经放凉了饭菜。 “怎会饭都没吃,就睡了?” 金子迟疑半响,只说了两个字:“累了。” “定是玩累了。”陆白羽不自觉笑了,走到床边轻轻扯被子,“睡觉还把头蒙上,不闷得慌?” 苏缜缜四角压得死死的,陆白羽轻轻拉了一下,没扯开。 窗外有人喊道:“殿下请爷去一趟。” 陆白羽皱起眉,问向金子:“长公主进府了?” 金子点点头。 “好好照看夫人,她若醒了,把饭菜热一热哄着她吃。”陆白羽简单交待了一下,打了帘子出门。 丁筵守在门口,陆白羽看过去,问道:“你刚才急着跟我说的就是这个事?” 丁筵点点头,自国公爷一进门,他就要跟爷说长公主进府了,而且今夜在府里住下了,国公爷却一路着急忙慌往寝屋去,他一路都没追上。 长公主屋里虽然多年无人居住,但有下人日常打扫,搬回来并未费多少事。贴身的丫鬟抱着一个香盒子,站在一旁,让她挑选。 长公主选了梅花香,丫鬟把香放进了香炉里。 外面有人喊道:“国公爷到了。” “进来。” 下人打了帘子,陆白羽走了进来,长公主走到屋内一方桌旁坐下,示意他对面落座。 陆白羽没有坐,只问道:“母亲此举何意?” “这定国府,我不能来吗?” “这里可比不上公主府,您何必要舍了舒坦地,来这里受罪呢?” “回自己家,怎么能说是受罪呢?” “既不受罪,您三年前又何故要搬走?” 丫鬟上了茶,长公主端起茶碗捋了捋茶沫,低头饮了一口,丫鬟又将给定国公备的茶端了过去。 长公主道:“放桌上吧,我屋里的茶他不爱喝。” 长公主放下茶碗,抬眼看他:“坐吧,今日聊的事,你必是感兴趣的。” “说来听听。”陆白羽负手而立,看向母亲。 “说之前,我要先问问你,苏家女是杜衡冲的外孙女这件事,你成亲前就知道了?” “知道。” “我猜也是,竟还瞒着我。”长公主起身,缓缓向儿子走去:“你若娶她是为了贪图杜衡冲的财产,那便是蠢。若是单纯为了这个女人,而不顾身份地位不顾君王猜忌去娶她,那便是傻,如此又傻又蠢,不像是我儿子能做出来的事。” “若论蠢,不及您以长公主的身份下嫁给功勋占尽的定国府来得蠢。” “住口!”长公主抑制不住愤怒,打了他一耳光。 陆白羽没有躲,生生受了这一耳光,在父亲离世,母亲搬回公主府这几年里,他反反复复地去想这个问题,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成亲,便不会因权势加倍,而让君王猜忌,若他们当时没有成亲,便不会生下他,他就不用一个人一天又一天地熬过这些压抑的日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静王在筹谋什么!”长公主余怒未消,“我以为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总会有分寸,我任由你胡闹,只是想让你找点乐子,没想到竟把你的胆子养大了,连杜衡冲的外孙女也敢娶?!” “你当年都敢嫁,我如今为何不敢娶?”陆白羽忽而冷冷笑了,“现在我们定国府,有长公主您这般尊贵的身份地位,有我爹打下的功勋,有杜家的财力,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匹敌,那上位者怕是连位子都坐不安稳了吧。” 长公主明知道儿子说的是气话,却还是气得手指发颤:“你,你个逆子!” 长公主转回身,调了调气息,平下怒火,缓缓长吐一口气:“你今日一进门,就故意说话气我,是想替她出头吧?” 她? 苏缜缜? 陆白羽心思几转,想起自己一进门就看见苏缜缜裹在被子里睡着,极其反常,往常这个时候她还一点困意全无,今日不仅睡得早,连晚饭都没吃。 陆白羽眸色深了几分:“你若敢动她,以后我们都别想好过。” 长公主惊诧回头:“你敢威胁我?为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章章留评和撒花的小可爱们! 第36章 夜凉静寂,窗外明月当空,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儿子,明明眉宇跟他父亲一模一样,性子却随了她,一样的倔,一样的认定一个人就不回头,管他前面是不是悬崖峭壁,会不会粉身碎骨。 一如她当年执意要嫁定国公一样。 “羽儿。” 长公主许久没有这么唤过自己的儿子了,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本是出于好意的话,说出口就变成了锋利的刀子。 她能理解儿子要娶苏家女的执念,但却不认同他的做法。 “杜衡冲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人,也孤高气傲这些年了,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只要皇权想动他,他就毫无还手之力。”长公主顿了好久,才叹息道,“娘不想你被牵连,所以……现在休妻还来得及。” “你盘算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陆白羽不再多留,掀了帘子就走。 回到寝屋,金子守在床边,床上的人仍旧睡着,只是不再蒙着头了。 陆白羽见苏缜缜脸色发红,探手覆在她额头上,温度有些高,陆白羽帮她掖了掖被角,命金子打盆温水过来。 到了后半夜,苏缜缜降了温,渐渐醒转过来,睁开眼时,看到陆白羽支着头躺在她身侧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一块巾子。 苏缜缜扯过被子给他盖上,陆白羽睁开眼来,看到苏缜缜怔愣一瞬,随即摸向她的额头,不烫了。 陆白羽将她揽到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以后别这么傻兮兮的真的去跪祠堂,她向来如此,看着凶,其实内里软,你若半途跑了,她也不会管的。” 苏缜缜贴着他的胸膛,感觉很踏实:“我怕惹得她不快,让你为难。” “她兴许明天就搬回去了。”陆白羽轻轻拍着苏缜缜的肩,哄她睡觉,“你也累了,睡吧。” 苏缜缜眼皮沉沉地闭上了,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陆白羽在夜里睁着眼,看着已经灭掉的烛火,一如他儿时半夜醒来,房里灭了灯,他睡不着,趿拉着鞋子去敲父母的房门,父亲常年驻守西南,屋里只有母亲。 只敲了几下,便能听到里面唤道:“是羽儿吗?” 他不答话,因为他知道,门总会开的。 母亲开了门,没有责怪他,牵着他的手送他回房,给她讲稀奇古怪的故事,哄着他入睡。 如此,他便能一觉睡到天亮。 天蒙蒙亮时,苏缜缜便醒了,她轻手轻脚地绕过陆白羽下床,以前长公主住在公主府,特许她不用晨定昏醒,如今住在定国府,两个院子离得这么近,走几步路便到了,她若不去,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往长公主的院子去了。 门口守着的侍女,见到她来,行了一礼:“夫人这么早来做什么?” “给殿下请安。” “先前殿下不是说免了吗?不必费心了,请回吧。” 苏缜缜知道自己又讨了个没趣,也不在此跟她攀谈,转回身便要走。 “等等。”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年长的嬷嬷,守门的侍女毕恭毕敬向她请安。 那嬷嬷叫住苏缜缜,行了一礼道:“殿下听闻昨夜夫人病了,特意让老奴来叮嘱夫人几句,既然身子弱,便该好生养着,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国公爷,没得别起这么早,天寒地冻的对身子不好,往后等日头升起了再出院子,不然传出去了,外人还以为殿下苛责夫人。” 嬷嬷说完,也不等苏缜缜开口,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回去了。 苏缜缜听得凌乱,这一番话听着像是责怪,责怪中有带着点关心,关心下又含着一通抱怨,究竟是哪一层的意思多些,哪一层的意思少些,掺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待苏缜缜回到寝屋时,陆白羽已经醒了,一手拉住了她:“你又往那边去了?” 苏缜缜点点头,怕他担心露出一抹笑来,只捡舒心的话说:“殿下说了不必请安,叫我等日头升起了再出院子。” “本也该是如此,天渐渐冷了,起那么大早岂不折腾?” 吃罢早饭,俩人看起了昨天抱回来的画卷,画卷上画着几个朝廷命官的头像,是陆白羽调查了好几年的人,他当年就觉得父亲瘸了两条腿回来,肯定有内因。 他想过各种可能,也想过被人陷害的这种可能,若是被人陷害,就该有陷害人,得有陷害父亲的理由和动机,不是为财,便是为权,陆白羽盯上了这几年在朝中飞升最快的几个人,调查了这许多年,一无所获。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的时候,苏缜缜肯定地告诉他,是有人害他父亲。 他将这些年他怀疑过的人的画像,全部送到了苏缜缜面前,苏缜缜一一细致地看过,均是摇头。 虽然过去许多年,现在的面相可能会与八年前有些许不同,但苏缜缜还是能肯定,这些画卷里没有那个人。 “会不会是思路错了?”苏缜缜问道。 “八年前,出过京的大小官员,包括锦衣卫的画像都在这里了,若还是没有……” “那会不会就是当年父亲身边的人?”苏缜缜接过陆白羽的话来。 陆白羽想过这个问题,陆家军的人一向忠诚,从未出过叛徒,这些年朝廷有意削弱陆家军,以前的老人各个都过得苦不堪言,多数都已经卸甲返乡了。 “这八年来,陆家军里面混的不错,在朝廷任要职的共有五人,但没什么嫌疑。” “为何?”苏缜缜不解,外人都排除过了,身边人难道不是最有可能的吗?更何况,这八年来还连连升职了。 “因为,”陆白羽看向苏缜缜,眸底深沉,“这五个人是我爹亲自举荐的。” 苏缜缜吃了一惊,谁会愿意去亲自举荐陷害自己的人?外人不是,内鬼也没有,那个人究竟是谁? 苏缜缜猜测着道:“有没有可能……父亲举荐是被逼迫的?” “没有。”陆白羽摇头,“举荐的折子是在家写的,我在一旁亲眼看着的。” 所有的线索都堵死了。 屋里一片寂静。 陆白羽突然抽出一张纸来,放在苏缜缜面前:“你能把他的脸画下来吗?” 苏缜缜摇头:“我不会画画。” 陆白羽拿起笔:“你来说,我来画。” 苏缜缜记得,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她一眼就吓得她肝颤,所以她至今都没能忘记他。 认真回忆起来时,却又有些出入,她发现自己不能准确描述出他的下半张脸来,鼻子是什么样的,嘴巴是什么样的,下巴是什么形状的,任凭她怎么想,回忆里都是模模糊糊的。 陆白羽手下的纸上,只画了半张脸,抬眼看着苏缜缜,等她接着说。 苏缜缜支支吾吾半响:“我……我……我讲不出来,但是只要我看到他,我肯定能认出来!我保证!” 陆白羽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苏缜缜自责不已:“都怪我,记个人脸都记不住。”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着:“不怪你,是我太心急了,你也只是八年前见过他一面而已,已经很不错了。” 苏缜缜扑到他怀里,俩人无言抱着。 外面突然有人唤道:“夫人,殿下请你去一趟。” 俩人分开来,手还是握在一处。 陆白羽担心:“我同你一起去。” 苏缜缜笑道:“殿下还能吃了我不成?我自己去就行。” 苏缜缜起身往外走去,陆白羽在后叮嘱着:“若有事,差人回来报我。” 苏缜缜带了金子,随着传话的侍女,往长公主院子去了。 院子大门敞开,有七八个下人正搬着一盆盆的花往里面送,嬷嬷站在一旁吩咐道:“这几盆不耐寒的搬屋子里去。” 长公主正站在檐下,看他们忙活,瞧见苏缜缜进来了,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缜缜款步走了过去:“给殿下请安。” “跟我进来。”长公主转身进门去了。 苏缜缜跟了进去,屋里正中央一个大圆桌,圆桌上摆了两个大竹筐,苏缜缜走近了瞧,竹筐里装得满满的尽是账本。 “可学过看账?”长公主在靠窗的方桌旁落了座。 苏缜缜立着回道:“不曾学过。” “也是,小门小户的哪在乎这些。”长公主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拨弄着,“你既然嫁进来了,该学的东西就要学,这些账本你先拿回去看着,两日后来把盈亏报我。” 苏缜缜盯着那两筐的账本,几乎站不稳,这得两天两夜不睡觉才能看完吧? 金子瞧着夫人身形不稳,忙上前扶着,苏缜缜偏过头看了一眼金子,泄了气。 得,还是个不识字的,想请她帮衬也帮衬不了。 长公主好似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异样,只说道:“你作为当家主母,账本之类的事情,虽不需要太精通,但也得知道大概,免得被人糊弄了去。” “回去把这些账本弄明白,也就差不多了。”长公主放下茶碗,起身往里间去了,“别的也没什么事了,回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8 23:52:46~2022-03-30 23:5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见南山 6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苏缜缜带着两筐账本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陆白羽倚在门框上,瞄了一眼她身后的竹筐,笑道:“就这些?” “这还不够多?去了就说让我看账本,还两天看完,我哪看得完?我哪看过账本?我哪会啊?”苏缜缜垂着肩,哀嚎不断。 她无泪地抽泣了几下:“这样吧,我也不适合给你们府上当主母,你们不如就换个会看账的主母吧,我还是走吧。” “别别别。”陆白羽忙上前拦住她的肩,“好不容易娶回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陆白羽将她拦腰抱起,送进屋里:“你就在榻上好好歇着,这些账本我来看。” 金子端着剥好的桔子进门时,国公爷正在桌前翻看着账本,一手持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桌上摆了好几摞的账本,几乎占满了一张桌子,桌下还有满满一筐。 再往后看,夫人悠哉悠哉半躺在榻上,手指间拨弄着几颗骰子。 金子将一盘桔子放在夫人旁边的矮几上,准备给国公爷也送去一些,夫人叫住了她:“都放这吧,他顾不上吃。” 金子知道那账本是长公主刁难夫人的,如今有国公爷的帮忙,这个难题应该是解了,金子看向国公爷时,心生感激,不忍打扰他看帐,给他续好茶,悄悄退了出去。 苏缜缜捏着桔子瓣往嘴里送,眼尾瞟着陆白羽。 这两筐账本有他看得了,别看他这会儿惬意,半个时辰以后就该哭爹喊娘了,到那时候自己再将他安慰一番,替他看上几本,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菩萨转世了。 苏缜缜盘算着美事,喜滋滋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陆白羽仍在桌前翻看着,仿佛从未离开过。 苏缜缜揉着被角琢磨着,自己睡多久了?半个时辰总有了吧?但看他陆白羽,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气定神闲。 细看之下,还有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眉梢飞起,唇角时不时地勾着笑,分明是比刚才更开心。 他看得是帐本吗?不会是新出的话本子吧? 苏缜缜掀开被子,穿着薄袜悄悄下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陆白羽身后,从他身侧伸出头来,去看他桌上摊着的到底是什么话本子。 什么话本子都不是,就是那无聊的话本。 “觉得无聊了就出去转转。”陆白羽开口,眼睛没有离开账本。 苏缜缜不再躲藏了,立到他身侧,贴近了去看他的眉眼:“我怎么瞧着你这么开心呢?” “有吗?”陆白羽垂下眼来看她,眸底尽是笑。 苏缜缜手指贴上他的眉梢:“你看看,再笑鱼尾纹就出来了。” 陆白羽感到她指尖冰凉,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低头看见她竟光脚站在地上:“病才刚好就不老实了?赶紧去把鞋穿上,不好好穿,今晚上求饶也不依你。” 苏缜缜脸刷地红了大半,气哼哼转回榻上去。 陆白羽算完一本帐,收到一旁,揉揉眉心,又摊开下一本。 眼睛有些酸涩,但丝毫不影响他唇边的笑,当他看到苏缜缜带着两筐账本从母亲那里回来,又听说是母亲特意叫她看的,心底就起了一丝喜悦,当着苏缜缜的苦瓜脸,不好表现出来,是以一直偷偷压着笑。 母亲既然给她派了这么多账本来看,便是有心把她当主母来培养,不论有没有效果,起码说明母亲已经开始尝试接受她了。 陆白羽凭着一腔好心情,将一大筐账本算完,不觉得累,若不是天已黑,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甚至能连夜把那一筐也看完。 陆白羽放下笔,回身看到榻上苏缜缜像小猫一样团在被子里,走过去将她抱起,手上下了几分力,故意将她弄醒。 苏缜缜惺忪睁眼,看看陆白羽,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这么晚了,天都黑了?” “嗯,睡得舒坦了?”陆白羽垂着的眼眸,从苏缜缜睡得娇红的面上扫下,掠过她的脖颈,只探入她的领口,“可该我舒坦了?” 苏缜缜被扔在铺着锦被的床上,陆白羽放下帐子,挡住一室旖旎。 苏缜缜在浪潮中浮浮沉沉,浑身被折腾地块散了架,她白天睡着养足的精力,被弄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醒来,床边已空,苏缜缜掀开帐子,见陆白羽立在桌前,身上穿着中衣,只披了件外袍,提着笔在账本上勾勾画画。 “怎么起这么早?” 陆白羽转头,见她醒来,柔声道:“你再睡会,我待会儿有事要出去一下,先把这些弄完。” 苏缜缜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我也能勉强看几本。” “怎敢劳烦夫人看,若让夫人看恼了,又嚷嚷着要回娘家可怎么能行?”陆白羽放下笔,走过来将她鬓边的乱发理顺,扶着她躺下,“昨晚你也累着了,多睡会。” 提起昨晚,苏缜缜双腿还有些软,裹着被子翻身朝里,不再理他。 将将过了辰时,陆白羽已经把昨日剩下的全部看完了,把几张纸上记的东西,誊写到一张纸上,用纸镇压着,便出门去了。 苏缜缜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便是,把陆白羽写得东西,抄了一遍。 午后,吃罢饭,苏缜缜带着账本和自己抄写的那张珍贵的记录着盈亏的纸,给长公主送去。 长公主正用着点心,扫了一眼递上来的纸,冷冷道:“羽儿写的?” “怎么会?是儿媳自己算的。”苏缜缜压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强行挤出一丝笑来,“您看那上面的字迹,都是出自我手。” 她敢证明的,也就字迹这一点了。 “到对你挺上心。” 苏缜缜见长公主丝毫不为她的狡辩所动,低着头绞着手指,不敢开口。 “回去吧。” “嗯。啊?”苏缜缜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公主叫她回去? “怎么?”长公主冷声道,“还想现场给我算一本?” “不不不。”苏缜缜慌忙行礼告退,“谢殿□□恤。” “叫我什么?” 长公主冷眼扫了过来,苏缜缜吓得连话都说不棱正了:“殿……殿下。” “你爹娘在家就是教你这么称呼婆婆的?” 苏缜缜觉得自己此时的大脑混乱极了,长公主不是瞧不上她的家世吗?长公主不是不喜欢她吗?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错了吗? 长公主看着她,她不敢怠慢,眉心几乎拧在了一起,试探着喊了一声:“母……母亲?” 长公主摆了摆手:“退下吧。” 苏缜缜忙连连行礼退了出去,出门以后才发现后背的里衣都被汗湿了,长公主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叫她“母亲”她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还有账本的事,她明明就看出来账本是陆白羽整的了,然后呢?不追究了?就这么结束了? 回到寝屋,金子帮她脱下外袍:“殿下不追究账本的事情了,不是挺好的吗?夫人怎么还如此忧心呢?” “我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就别想了,回头问国公爷就成。”金子把外袍挂了起来。 “你倒挺相信他?” “奴瞧着国公爷厉害着呢,又会看账本,又掷骰子,什么都会呢。” 苏缜缜被逗笑了,不过想来,陆白羽会的远不止这些,他还会射箭,还会画像,打擂台也不会真的输给她……好像自成亲以来,从来没有让她操心过一件事。 她以前不想成亲,总觉得困在后院无聊,现在又觉得,若是嫁给了陆白羽,这般洋溢的幸福,也能忍得这无聊。 这桩婚事原本是十成十的完美了,只是美中不足的有一点,长公主的脾性她摸不透,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好。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多长时间,相处久了她就发现了。 长公主看上去冷冷清清,总是板着脸,但实际上是一个狠话说绝,心软的事做尽的一个纸老虎。 之前命她看账本,说得那么凶,而她找了枪手,被长公主识破,也没有关系,而且长公主是真的没有再提这件事了。 后来,她为了跟长公主关系亲近点,有些刻意地称赞长公主的一支金簪,随即长公主便一脸不悦地拔下金簪,嫌弃地丢给了她。 “这花样都不时兴了,也就你能看得上,替我扔了吧。” 渐渐摸明白了长公主的脾性之后,苏缜缜大概明白了为何陆白羽他们母子总是针锋相对。 长公主说话总是不饶人,而陆白羽偏偏是个认死理,两人又是一样的倔脾气,没有一个人先服软,是以每次见面先吵架,尽管心里都惦记着对方,但却都不说出来。 一日午时,苏缜缜拉着陆白羽的手晃悠到长公主院子前,央求道:“今天咱们去母亲院子里吃吧,里面不知道做的什么,可香呢,在这都闻到了。” 陆白羽一本正经解释道:“她院子里的厨娘以前是御膳房的,你若喜欢,改天带你去吃宫宴。” “为什么要改天呢,这不家里就有吗?”苏缜缜跳到门口大声喊道,“母亲,我想去你那吃饭,还有剩的吗?” 不一会儿,屋里嬷嬷走了出来,朝老爷夫人行了礼,只道:“殿下说了,小门小户的自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天天气尚好,就与你们添两双筷子,随我来吧。” 苏缜缜乐呵着要跟着嬷嬷进去,陆白羽却气恼那句“小门小户”,拉着她就要走:“有什么稀罕,带你去醉香楼。” 苏缜缜不走:“我就要吃这个!”于是,死拉硬拽地把陆白羽拉了进去。 第38章 苍劲山上枝叶郁郁葱葱,背阳的坡地上有个不起眼的山洞,隐在绿茵中。 细雨刚过,洞口淅淅沥沥几串水珠低落,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掐着一堆木柴,踩着泥泞进了山洞。 “这木头是在岩石下找到的,没有完全湿透,应该还能用。” 小姑娘把木柴往快要熄灭的火堆边一扔,坐到了一旁的干草上。 火堆另一边,有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两条腿直直地贴在地上,不能动弹,拿起身旁的树枝,去拨弄火堆,火苗被他挑旺了。 火光映在小姑娘脸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巴,那男人喊道:“去洞口洗把脸,过来我给你梳头。” 小姑娘不扭捏,起身去洞口找了个干净的水洼洗了一把脸,来到男人身前坐下。 “小姑娘得收拾得干净些才行。”男人粗大的手掌轻柔地帮她顺着发,然后用一根布条给她绑了个低低的马尾,他只会这个了。 小姑娘开口道:“你家里还有姑娘?” “只有一个小子。”男人笑道,“脾气还倔,我要不在家,他老跟他娘闹别扭。” “我就不跟我娘闹别扭。”小姑娘话刚说完,就想起来自己这次是背着父母跑出来的,心虚起来。 “他要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男人望着洞口,叹了口气,“我这些年不在家,他们若是又闹别扭了,谁来帮他们调解呢。” 小姑娘见他发愁,豪迈地应承道:“告诉我你家在哪,等我回去了,我帮你去给他们讲道理。” 男人笑道:“我家可离这远着呢。”他捶了捶毫无生气的两条废腿,叹道:“这回我若能活着回去,以后就能一直陪着他们了。” …… “吱呀”的开门声,把苏缜缜从睡梦中唤醒,来了一位长公主院子里的侍女,那侍女请了安便道:“殿下说今日有空,夫人若想学宫绣,可以过去。” 苏缜缜刚醒,脑子还没恢复运转,有些懵,她几时说要学宫绣了? 侍女只当她开心得说不出话来,道:“夫人随我来吧。” 金子听到“宫绣”二字,就两眼放光,生怕夫人不去,站在她身旁不住地替她点头。 苏缜缜瞧金子那满脸期待的样子,想着这会儿午后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便去一趟,只当逗他们开心罢了。 长公主倚着床,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姿势别扭地捏着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急得催嬷嬷道:“快点帮我瞧瞧,这一针得扎哪儿?一会儿她就过来了。” 嬷嬷给她指了地方,长公主一针扎下去“哎哟”一声,把帕子丢在一旁,手指上浸出了一个血珠。 嬷嬷连忙取来干净帕子帮她擦,提议道:“不如待会儿您就别亲自上了,在一旁指点着,我来绣就行。” 正说着,外面通传,夫人来了,长公主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苏缜缜领着金子进门,向长公主请了安,长公主冷冷看了她一眼,自喉间“嗯”了一声。 侍女搬了椅子过来,苏缜缜落了座:“母亲今日可是要教儿媳宫绣?” 长公主道:“宫绣技艺复杂,以你的资质,不见得能学得会,先瞧瞧嬷嬷是怎么绣的吧。” 苏缜缜不恼,装作热切的样子,凑到嬷嬷身前:“有劳嬷嬷了。” “夫人请瞧好了。” 嬷嬷心思灵活,一边绣花,一边不忘替长公主吹捧两句:“这宫绣的技艺极其难学,老奴也只是跟着殿下学了个皮毛,夫人你若想学,每日来一个时辰,老奴自会尽心传授。” 苏缜缜瞧嬷嬷手法熟练,哪里是个只学了皮毛的样子,睁大了眼睛毫不掩饰满眼的惊奇:“嬷嬷都已经绣得这般精致了,那母亲的技艺岂不十分了得?” 长公主听了这话十分受用,面上却仍是冷冷的。 苏缜缜趁嬷嬷不注意,把她手里的绣品抢了下来:“这料子瞧着是上好的烟纱,若是绣坏了岂不可惜?还是母亲来绣吧。” 苏缜缜把绣品塞到了长公主怀里,笑得灿烂:“母亲,让儿媳开开眼。” 绣了一半的帕子,猝不及防到了长公主怀里,她看了嬷嬷一眼。 太突然了,嬷嬷没反应过来,一时没想到解救办法。 长公主在苏缜缜的期盼下,缓缓坐回到床边,拿起针在帕子上像模像样地比划着,迟迟没有下手。 苏缜缜在一旁称赞道:“母亲就是厉害,每一针都很慎重。” 嬷嬷挪到长公主跟前,手指在帕上摩挲着,最终落在某一处:“殿下真是精通,一眼就能看出来针要下在这里。” 苏缜缜把嬷嬷的手拿开:“母亲比你厉害多了,你就别班门弄斧了。” 长公主就着刚才嬷嬷手指的位置,一针扎下去,好巧不巧,正扎到下面的手指上,手指钻心疼气得她把东西一扔,猛地站起,突然身形不稳,扶着额头朝嬷嬷的方向倒了下去。 嬷嬷赶紧撑住,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头疼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多休息,夫人还是请回吧。” “严不严重,请御医来瞧瞧吧?”苏缜缜满眼关切,帮着嬷嬷把长公主送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嬷嬷道:“配的有药,吃一粒缓缓就行了。” “我来喂吧,药在哪里?” “不必了,这些事情老奴都做习惯了,夫人快请回吧,叫殿下清净清净。”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了,若有事记得来叫我。” 嬷嬷连声应下,苏缜缜才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忧地领着金子走了。 人刚出了院子,长公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白了嬷嬷一眼:“尽出些馊主意!你还说她要是学宫绣,一天能来陪我一个小时,现在呢?回去不笑话我就不错了!” 嬷嬷自知理亏,只能找补道:“刚才咱们演得自然,她肯定没看出来。” “她没看出来?她要是没看出来,她会把这劳什子塞给我?”长公主抓起那绣了一半的帕子,扔了出去。 嬷嬷低着头,不敢讲话。 长公主一通火发出来,没那么气了,想起刚才苏缜缜的模样,又带出一丝冷笑来:“怪不得羽儿这么喜欢她,是挺有趣儿。” 外面突然有人来报,人跑得急被嬷嬷训了两句,才开口道:“殿下,都察院的人把苏府围了!” 长公主忙问:“夫人那边可知道了?” “应是已经知道了,前院有个小厮是夫人陪嫁过来的,方才得了消息就直接跑去禀告了。” “她指定要过去,快去门口把她拦下来。” 这边苏缜缜刚才长公主院子里回来,就听到林草穿过来的消息,苏府被围了。 她哪里坐得住,立时便吩咐备马车,要回苏府。 苏缜缜匆匆赶到门口时,门口一辆马车都没有,苏缜缜当即恼了:“我的命令不管用不是?!” 门口的守卫,无人敢回话。 “好,很好。”苏缜缜一向宽待下人,她以为就算这些人忠心的是国公爷,是长公主,而不是她,念在平日她给的好处上,也该给她几分薄面。 现如今,只是单单备个马车,都无人帮她。 “今日,我便是走,也要走回去。” “慢着!”长公主领着一干侍女,走了过来。 苏缜缜正伤心,见了长公主,没有行礼。长公主不计较,牵了她的手带她回到府里,命人关上门。 苏缜缜停住脚,她想去苏府。 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声音难得放柔,多了点人气儿:“羽儿先前在苏府那边埋伏了不少人,现在尽管都察院的人去了,羽儿也出不会让他们进去的,你父母兄弟那边暂时无忧,你莫担心。” 长公主的一番话,让她苏缜缜沉下了心,她看向长公主,心底升起一丝感激,这是长公主第一跟她说话这么耐心,这么温柔。 长公主瞧她不说话,又宽慰道:“你现在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以你一人之力还能对付那帮都察院的人吗?不如在家静静等待,等羽儿回来,先问清楚状况,再做打算。” 苏缜缜听进去了,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低下头道:“是儿媳莽撞了。” 长公主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带她回寝屋,在屋里陪她下棋解闷,一直到晚上陆白羽回来。 陆白羽进门时,难得地看到母亲在房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公主站起身不耐烦道:“她听到苏家出事的消息,就坐立不安,非要叫我来下棋,着实无趣,你既然回来了,你陪她下吧。” 长公主甩袖出门去了。 苏缜缜下棋时就心不在焉,一直下到现在也是怕长公主替她担心,如今看到陆白羽回来,将棋盘一推,上前问道:“我父母怎么样?” “很好,还在府里,今日都察院的人虽然去了,但是没能把人带走,只能先下令把岳父软禁在家里,他们暂时无碍。” 苏缜缜总算松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后,又问道:“究竟是因为何事,要查我父亲?” “这次要查的是江南一带的官商勾结牟利的案子,岳父现任绫州司主事,只是牵扯进去了。” “那我便放心了。”父亲为官一向清廉,家里开销多数是靠母亲陪嫁的田宅铺子收的租来维持,如果只是查贪腐案,父亲多半无事。 苏缜缜放下心来,这时才觉双腿发软,靠在了陆白羽怀里。 陆白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上,眉心却未散开。 查江南的案子,只怕是冲着某个人去的。 第39章 天上厚云堆积,晶莹的雪花从云间坠落,穿过人间,落在窗台上。 苏缜缜趴在窗沿,伸出手接了一朵雪花,雪花沾手便化了。 一件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陆白羽握住她的手拉回屋内:“别在这吹风了,屋里暖和。” 自从苏府出事以后,苏缜缜一直精神厌厌,虽然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不会出大事,但毕竟被都察院的人缠上了,任谁都放心不下。 外面丁筵一路狂奔,直到寝屋门前,顾不得行礼,嘶喊道:“撤了,撤了,都察院的人撤了!” 屋里的人一喜,打起帘子冲了出去:“当真?” “夫人。”丁筵忙低下头行礼,“都察院已经查明了,苏大人是清白了,同江南的贪腐案没有关联,现在已经把人撤回去了。” 陆白羽跟出来,揽住她的肩:“这下就放心了。” “我想回去看看。”苏缜缜回头说道。 “这是自然,我陪你去。” 原是都察院查江南的案子,牵连到了绫州,苏居贤为户部绫州司主事,自然不能逃脱干系。 案子查出来的结果,贪腐是真,但发生的时间却很巧妙,恰好在苏家女儿出嫁之后没几天,那时候苏居贤正延长了休假,赋闲在家,无暇顾及户部上的事,此事发生前后,他一概没有参与。 虽然结果是虚惊一场,但这半个月来,苏缜缜寝食难安,日日都在等消息中熬着,瘦了一大圈。 到了苏府,苏缜缜见到父母,好好地给父母行了个大礼,一家人抱在一处哭了一阵子,就连平日不爱出门的苏幕影,也被这些日子软禁的抑郁,画画的心情都没了。 “总该是喜事,理应庆祝庆祝,洗洗晦气。”陆白羽劝道。 一家人这才转泣为笑,也不在家里吃了,各自换了新衣服,往醉香楼了。 夜里,苏缜缜回到定国府,终于睡了这半个月来第一个好觉。 陆白羽在暗夜里清醒着,苏居贤蒙冤之事只是开端,敌人一击未中,势必要全力反扑,接下来的目标就不会是苏家了,而是背后的大鱼,也就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杜衡冲。 陆白羽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胸膛上的苏缜缜,他抬手抚着她的发,在她肩上摩挲着。 是他一意孤行要娶她,不能只图一时之乐而不计后果,他不仅要她,更要平安顺遂开心快乐的她。 江南的贪腐案,起初只是由一个漏税的小案子开始,谁也没有料到,这小小的案子一层层查下去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查越大,江南几个富饶的州府都没能逃过干系,那些有头有脸的富商也被卷了进来。 涉案人员众多,皇上特批涉及金额小的可以在属地审理,而涉案金额巨大,官员职位四品以上的,全部押解回京审理。 而江南第一富商杜衡冲,因其产业大,涉及州府过多,一同被押解进京。 苏缜缜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深冬,杜衡冲的囚车穿街而过,苏缜缜立在人群前,看着自己昔日风光无限的外公,蓬头垢面地坐在囚车里,恍惚觉得这世界不真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在定国府的床上,屋里烧着炭却让人冷得直打哆嗦,苏缜缜脸色苍白,看着床边坐着的陆白羽:“我刚刚,是不是做梦了。”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我好像看到我外公了。”苏缜缜自己喃喃着。 陆白羽已经备好了马车,疏通好了牢里的人,准备带苏缜缜去看他,看眼下苏缜缜这般精神状态,令人于心不忍。 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睡吧,睡上几天就好了。” “不是梦,对不对?”苏缜缜眼神渐渐清明,寒冷的温度愈加令人清醒。 苏缜缜想不明白,为何短短两个月时间,家里接连出事,先是苏府被围,接着是外公成了阶下囚。仅仅两个月前,她还开心地收了外公给她的夜明珠,还琢磨着等陆白羽闲了,一定要央着他去一趟江南,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再看到外公时,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苏缜缜从床上坐起,抓住陆白羽的胳膊:“你能不能找人帮帮忙,我想去看看外公。” “我替你去,你好好歇着。” “我一定要去。” 陆白羽拗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去了。 杜衡冲被押在最里间的牢房,苏缜缜拉着陆白羽的袖子,跟着他走过冗长昏黑的通道,才在最里间见到了杜衡冲。 这一间比旁的牢房宽阔,与外面相隔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的,是以这里只要不是大声喊叫,外面是听不到的。 苏缜缜上前抓住牢房的门:“外公!” 杜衡冲正盘腿坐在地上,看到自己外孙女来了,难掩激动,起身走到门边,若不是脚上带着镣铐,他能走得更快些。 苏缜缜看着外公脚腕上被磨破了皮又结了痂的伤疤,眼睛潮湿:“疼吗?” “外公皮糙肉厚的,能叫这小玩意儿给吓唬住?”杜衡冲想像以前一样,去捏一捏外孙女的脸蛋,伸出手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脏得不行,只能收了回去。 杜衡冲目光扫向陆白羽,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又落回到外孙女身上:“他待你如何?” 苏缜缜侧过脸看了看陆白羽,低声回道:“极好的。” “我小缜儿不曾这么夸人,说你极好,老夫便放心了。”杜衡冲背过身走了几步,喃喃道,“好呀,好呀,老夫这一趟也值了。” 苏缜缜道:“外公,您有什么证据就告诉我,我在外面毕竟要好些,可以活动活动。” 杜衡冲仰天长叹:“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多的是混沌。老夫是白是黑,只凭他们一句话。” “总会有条出路的。”苏缜缜眉心紧皱。 杜衡冲摇了摇头,回到门边:“你父母他们怎么样?” “他们无碍,没有牵连进来。” “那就好,回去同你父母讲,官再做下去也是劳碌命,不如辞官归田逍遥自在,我这边就不用操心了,一切自由天安排。” 苏缜缜听得外公有点交代后事的意思,眼底泛红:“案子还没开始审,一切都还有变数。” “变数?”杜衡冲冷冷笑了,“在这里,有人想杀我,有人想救我,变数只在于,是想杀我的人来得早,还是想救我的人来得时机妙。” 一直未开口的陆白羽,忽然说道:“杀人只凭肆意,救人却要应对诸多变数,自是救人之人思虑得多些。” 从牢房出来,陆白羽把苏缜缜送上马车,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上,轻轻抚平:“你可记得我说过的,万事有我,不必多虑,你安心回家,好好休息。” 苏缜缜握住他的手指:“你不同我一起回去?” “今夜有事要忙。” 苏缜缜松开他的手,看着他出了马车,车帘掀起又落下,马车里空荡荡的。 马车缓缓驶去,在雪地上轧了一道深深的车辙。 雪又下了起来,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将车辙抹得一干二净。夜已深,一辆马车又轧在了这一处,车夫放好矮墩,打开帘子,裹着白色斗篷的周玦从里面走了下来。 牢房外加了一把椅子,正面壁的杜衡冲转过身来。 周玦在椅子上落了座,从小厮手里接过暖炉,朝牢房里礼节性地点了下头:“杜老,久仰大名。” “惭愧。”杜衡冲冷呵了一声,“老夫对半夜行动的小鬼,没什么兴趣。” 周玦不恼,面上仍旧带着笑:“鬼有穷凶极恶之徒,亦有普世救人之辈,杜老何不分辨分辨?” “如今这世道,鬼也开始标榜自己是个圣人了,可笑,可笑。” “杜老。”周玦笑意敛了几分,加重了语气,“你就不想想,万一我今日是来救你的吗?” “救我?”杜衡冲冷哼,“活着却要跪着,那不如不活。老夫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早就活够了。” 周玦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声音发冷:“那就是没得谈了?” “老夫做了一辈子生意,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什么样的生意都做过,唯独没同鬼谈过交易。”杜衡冲裂开嘴角笑了,“人与鬼有什么好谈?待老夫变成鬼了,再试一试。” 周玦静静地看着杜衡冲,折腾这么久,他还不肯屈服,与其眼睁睁看着他到了敌方阵营,不如就此毁掉。 “可惜,可惜啊。” 周玦把暖炉递给身旁小厮,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在牢房前蹲下,同里面杜衡冲平视着道:“周某倒是有惜才之意,奈何你我不同路。” 周玦起身,紧了紧斗篷的领口,转身去了,只留下一句—— “杜衡冲,畏罪自杀。” 周玦的白色斗篷的衣角消失在通道尽头,牢房里霎时出现了五六个黑衣人,杜衡冲手脚被控住,一圈绳索勒向他的脖子,杜衡冲的脸憋得干红,又由红到青,最后歪到一旁。 长绳的一端被甩到梁上,杜衡冲被吊在半空,牢房的人散尽,只留一双穿着破鞋的脚荡在半空。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坚持日更,给自己加加油,加油! 第40章 辰时,屋里的炭火早已灭了,苏缜缜从噩梦中惊醒,眼神自涣散逐渐清醒,凉被寒衾,苏缜缜摸了摸身侧空空,陆白羽一夜未归。 苏缜缜觉得口渴,瞧着天色尚早,没有唤金子,披了件衣裳下床,给自己倒水。 “夫人,夫人——” 是林草的声音。 苏缜缜放下杯子,慌不迭地去开门,林草从进定国府来,就慎小慎微,没有要事从不往后院来,今日才辰时,林草就跑到了寝屋前,听语气还如此急切,加上最近娘家频频出事,苏缜缜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外面天寒,林草跑得满头的喊,见到门开,扑通跪到了雪地里,眼泪就掉了下来:“夫人,杜老爷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寒风灌入脖颈,苏缜缜身子发抖起来:“没……什么东西没了,是不是,是不是证据没了?” 苏缜缜扑到雪地里,攫住林草的肩:“你说,是证据没了?!” 林草呜咽出声:“人,人没了。” “人没了。”苏缜缜不敢相信,“人怎么会没了,昨天还好好的。” 林草瞧着夫人精神恍惚,忙安慰着:“夫人节哀,牢房那边已经通知苏府去领人了。” “我也去,我得去。”苏缜缜眼泪在脸上结了冰,寒风打过来生生地疼,她将外袍穿好,紧了紧领口,催林草赶紧走。 苏缜缜到都察院大牢外时,苏家夫妇早已等候在外面,杜氏哭得几乎断了气,倒在苏居贤怀里。 牢头带着人走了出来,后面两个抬着破席子卷着的尸体,面无表情道:“谁上来认个人?” 杜氏哭昏过去,苏居贤忙将她抱起,先送回到马车上安顿好。 苏缜缜哑声道:“我来吧。” 话音刚落,苏缜缜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一夜未归的陆白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陆白羽道:“死相不易分辨,还是我来吧。” 陆白羽上前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身份。 这本就是家属领人流程的一环,牢头只是简单照程序走了一番,便让苏家人把尸体领走了。 陆白羽扶着苏缜缜上马车,苏缜缜不言不语把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掉转头上了父母的那辆马车。 她是有些气恼在的,气恼他昨夜不归,气恼他今早不在,更气恼他们成亲这么些日子,她于他而言,仍旧像个外人一样。 他出去做事,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从未跟她说过,她就只用做好她的定国府夫人,就万事大吉了。 陆白羽蹙眉看着她钻进了苏家的马车,只身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驶去,杜氏渐渐醒转过来,苏缜缜唤了声“娘”,母女俩抱头哭作一团,好一阵子才止住了。 苏缜缜哽咽道:“昨日我去看外公了,外公还跟我交待,叫我跟您二老说,带着幕影一同辞官归去,谁曾想今日就……” 杜氏流着泪,恨恨道:“我不信你外公会在牢里自杀,定是有人冤屈。” 苏居贤道:“此事必不能善罢甘休,拼了我这顶乌纱帽,也要给岳父讨回公道!” 苏家正厅摆着一口棺材,今日消息得的匆忙,只能先去买个现成的,没得挑。苏家夫妇想着冬日天气寒冷,尸体不易腐烂,定要在讨回公道后,将父亲运回江南,叶落归根。 苏幕影光脚趿拉着鞋立在雪地里,他早上醒来时,整个府上气氛肃穆,他还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就看到了下人们从外抬回来一口棺材,他愣在雪地里许久,脚下没了知觉。 苏家人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暇他顾,苏居贤一边安抚杜氏,一边张罗着把尸体收拾干净,抬入棺中。 陆白羽一路乘着马车来到苏府,此时跟着苏居贤一同去了正厅忙活着,唯有苏缜缜看到了苏幕影,看他穿得单薄,上前劝道:“脚下也不知道穿个靴子,就这么出来了,不知道冷么?” “外公呢?” 苏缜缜没有答。 “我问你,外公呢?”苏幕影红了眼眶。 苏缜缜看向正厅,苏居贤亲自掀开了席子,苏缜缜叹道:“去看看吧。” 还未进门,正厅方才乱糟糟的一切,忽然安静了,苏居贤一声喝道:“钉棺!” 长长的钉子砸入棺材,一下一下地砸着苏缜缜的心脏,她慌张跑去:“不可!” 苏缜缜扑向棺材,被人拉到了一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材被钉得严严实实,她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苏缜缜浑身打颤,声音嘶哑,红着眼看着父亲:“为何?” 苏居贤没有看女儿,而是看了厅里厅外一众奴仆,长叹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不如就葬在京城,好让岳父早日入土为安。” 苏缜缜不可置信的摇头,不是的,你在车上不是这么说的。 “你难道不管外公的冤屈了吗?他是被人害死的!” “相信刑部的人自会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公道。”苏居贤看着女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爹只是一个户部主事,做不了什么。” “做不了什么,便可以退缩吗?”苏缜缜强忍着悲痛,看向突然变脸的父亲,又看了站在父亲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陆白羽,脑中不停变换着的都是外公的笑脸,她听不清了,听不清楚外面在说些什么。 苏缜缜吸了一口气,胸腔抽离着疼:“我要把外公带走。” “缜缜!”苏居贤一掌拍在桌上,已然是怒了,“你不要忘了,你已嫁入了定国府,苏家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更何况,你外公姓杜。” 苏幕影看不下去,他站在姐姐身旁,怒瞪着苏居贤:“爹,我若是你,别说一个六品主事,就算是个九品的芝麻官,是个平头老百姓,我也要去告御状!” “放肆!”苏居贤一声嘶吼,憋得满脸通红,“来人,送少爷回房,送定国夫人回府。” 苏缜缜被赶出了门,她抬头望着苏府的匾额,胸中挤出一丝苦笑来,陆白羽跟出来,去牵她,她一抬手躲了过去。 陆白羽的手滞在空中,没有再向前走,低声道:“你先回去等我,我晚些回去,我有话同你说。” 苏缜缜没有理他,在林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林草架着马车缓缓行着,苏缜缜端坐在车里,平视看着前方,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将方才的事情又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停车!”她唤道。 林草勒停了车,侧耳听着她的吩咐。 苏缜缜往前挪到门前,同林草只隔了一扇门,苏缜缜低声道:“你帮我去查查昨夜都谁去过大牢。” “是。”林草应道,“奴才把您送回府,就去查。” “不必,你现在就去,我就在此处等着你,有结果了回来报我。” 林草有些犹豫,但又知道夫人执拗,只能叮嘱道:“夫人在此要注意安全,如果许久奴才还未回,您先找人去定国府报信,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不必管我,你去吧。” 不远处有个供人歇脚的四角亭,林草把马车赶出去,将马拴在树上,才跑去办事了。 苏缜缜坐在马车里等消息,这消息一等就是大半天。 她一日未进食,竟不觉饿,车里坐久了,想出去偷偷气,她下了车,站到了四角亭下。 路上行人渐渐少了,前后路口都不见林草的身影,她站得腿酸,回到亭下落了座。 “多日未见,夫人可好?” 苏缜缜恍然听到有人说话,回头看去,只见周玦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雪地,朝他行礼,脸上仍旧是不冷不淡的笑。 上次见到这个笑时,还是在宣武院,她夜里被袭,一路躲跑到了北院,被周玦叫到房里躲避,又好心地递上了一杯水。 一杯下了毒的水。 苏缜缜身体紧绷,站起来回礼,没有开口。 周玦向前走了几步,在亭外住了脚,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谨守礼仪:“夫人,为何一人在此吹冷风?” 苏缜缜冷冷道:“吹吹风叫自己清醒一些,免得稀里糊涂被人坑了去。” “周某今早也听闻了杜老的噩耗,还望夫人节哀,不要忧思过重,伤了身体。” 苏缜缜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周玦,周玦此人看似谦谦君子,言行让人挑不出错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她从未起过疑心的人,对她下了毒。 她警惕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周玦面上带着笑,忽然叹息道:“夫人自成亲以来,娘家接连出事,属实可怜,只是万事凑巧必有成因,夫人也当细心思量才是。” “周公子倒是心细,非亲非故的都替我考虑到了。” “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一开始周某只是想不通,以定国公的身份家世为何会去苏家下聘礼,因是对定国府的事好奇心重了些,还望夫人海涵。” 周玦行了一礼,又道:“直到前些日子,杜老爷往定国府送了二十车的嫁妆,周某才想明白了,世间纷纷扰扰,熙熙攘攘,果然,离不开一个利字。” 周玦一席话说完,行礼告辞。 苏缜缜立在亭下,连回礼都忘了。 第41章 四角亭外尽是皑皑白雪,苏缜缜立在亭中,望着远山,天际一道白雾,遮在远山之腰,朦朦胧胧令人看不清晰。 以前她的生活很简单,每日里吃喝玩乐,再同父母斗智斗勇,唯一能让她烦恼的,就是女子身份带给她的禁锢,这已经是她认为的天大的烦恼了。 而现在,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来,她的世界突然被撕裂开来,她从不曾想过的事情,一件件涌入进来,背后隐约藏着巨大的阴谋,她还来不及去探究,一切全然变了样。 周玦今日不是偶然路过,更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特意来说给她听,他说,定国公娶她,只是为了利。 她确实曾经想过这个问题,陆白羽为何要娶她呢?俩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为何偏偏是她呢? 那日从宣武院出来,流言甚嚣尘上,若说为了堵悠悠众口,那受益的只有她而已,这些流言根本伤不到他定国公分毫。 他去苏府求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苏缜缜立在亭下,寒风穿堂而过,她迎面受着冷风,想用这些寒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周玦此人是信不过的,是信不过的,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 她闭上眼,强行将刚才的疑问搁置,转去想另一个问题,周玦为何要来说这一番话? 周玦说,定国公是为了利,那他呢,他是为了什么? “这大冷的天,夫人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快回车里躲躲。” 临近傍晚,林草回来,远远就看到夫人一动不动地立在亭下。 苏缜缜转头,瞧见林草,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体早已冷得发抖,她早上起得早,走得急,身上穿的单薄,加上一日未进食,又在亭下吹了半晌的冷风,身体从里到外,早已凉了个透彻。 苏缜缜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可查、查到了?” 林草想哄着她先回车上:“这里说话不便,先上车再说。” 苏缜缜搭着林草的胳膊上了车,车上四壁挡着风,比站在外面好一些。 林草将夫人安顿好,才回道:“昨夜大雪,路上都没几个人,谁会赶在雪夜特意往大牢去?牢里面咱不认识人,银子送不进去,奴才恰好碰到了夜里打更的,他说瞧见宁远伯府的马车在大牢门前停过一阵。” 苏缜缜神色一禀,周玦昨夜竟去过大牢! 林草接着说道:“打更的还说,今日天还未亮时,在那附近瞧见过国公爷,奴才特意问了时辰,打更的确定是在辰时之前。” 陆白羽也去了…… 外公死得蹊跷,昨天她去探过监,外公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夜里便“畏罪自杀”了?虽然此时没什么证据,但苏缜缜依然觉得外公绝对不会自杀。 若是是别人下的手,那会是谁呢? 周玦昨夜去了大牢,陆白羽一夜未归,也在大牢附近,哪会这么巧? 马车跑得飞快,马蹄哒哒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林草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他奋力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咬着牙关喊出一声声“驾!” 苏缜缜被飞奔的马车晃得坐不安稳,扶着车壁朝外喊道:“林草,慢些!” 马车依然没有减速的趋势,苏缜缜连喊几声都无反应,她察觉到不对劲,稳住身子,打开小窗看去。 外面一排排树木急速向后撤去,一眼望去尽是荒地,不见楼房,这不是京城的街道! 苏缜缜去拍车门:“停下!停下!” 外面无人应。 莫不是林草被人掉包了? 苏缜缜艰难地打开了车门,急速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半眯的缝里她也能认出来,外面驾车的就是林草。 “林草,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林草不应,看着前面的路,腾出一只手来关车门。 苏缜缜拉住车门不让他关,喊道:“你要再不停,我跳车了!” 车速稍稍放缓了些,但没有停,林草转过头来,苏缜缜看到他眼底发红,不禁吃了一惊。 林草迟疑了一瞬,伸手将她推回到车内,关上门,在外面卡住门上的拉手,一鞭子抽到了马背上。 苏缜缜从未见过林草那般狠决的表情,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肩膀上还残留着方才被他推过的痛觉,门被卡死已经打不开了。 外面林草不知要把马车驾到何处,巨大了的恐怖感袭来,苏缜缜抱肩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了陆白羽今日同她说,晚上有事情要跟她说。 夜里她没有回去,他应该会派人来找吧。 苏缜缜安慰着自己,又困又累地昏沉沉睡了过去。 天已黑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苏缜缜陡然转醒,往角落靠了靠,外面林草的声音响起:“姑娘,下车吧。” 在苏府时,林草是这么唤她的,但自从她成亲以后,林草则一直随着定国府的下人们,唤她“夫人”。 今日却又改了回来。 苏缜缜缩在角落不动:“送我回去。” “先在这里住几天,京城安全了自会送你回去。” 苏缜缜听出他的话里带着关心,逐渐放大了胆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院落前,从外面看去,是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并无特别,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里?”苏缜缜问。 “我家。”林草答。 “你家不是绫州的吗?” “奴才一人成家,走到哪,哪就是家。” 林草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苏缜缜放松了几分,这漆黑的夜,她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回京城该走哪条路,该往哪个方向去,与其在夜里摸黑,还不如暂时稳住林草,待在此处安全些。 苏缜缜从马车里出来,林草领着她进了小院。 院子里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地上的积雪也无人清理,林草蹚出一条路来让苏缜缜走,苏缜缜沿着路走到了主屋门前。 这院子拢共就一间主屋两间侧屋,三间房子,苏缜缜立在主屋门前,不进去,朝候在一侧林草道:“明天早上送我回去。” 林草低着头回道:“您先歇息着吧。” 苏缜缜又说了一遍:“明天早些送我回去。” “定国府有什么好?”林草忽然恼了,他从未在姑娘面前发过火,可他再也忍不住了,她都到这里了,都到门前了,她都不愿意,不愿意进去看一眼。 苏缜缜吓得后退了一步,林草又逼上前来:“你难道相信你外公是真的自杀的吗?奴才是不信,昨夜只有宁远伯府上的人和定国公去过,凶手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你难道没想过吗?” 这个问题,苏缜缜想了一路,但现在她不想跟林草谈论这些,林草突然变得疯癫,她不能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本能地后退,不巧踏空了台阶,摔到了雪地里。 若是往常,林草会第一时间扶她起来,今日却没有。 林草在她身前蹲下,声音放柔了些,耐心劝道:“你好好想想,宁远伯府跟咱们有什么牵扯,会去害到杜老爷头上?真正能下手的,只有定国公,你的好夫君!” “你住口!” 林草伸出食指向上虚空指着天,嘶吼道:“若不是因为他!你爹不会被冤,你外公不会死,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在图谋杜家的财产!你还看不明白吗? “如今杜老爷死了,杜家几个公子,有谁能有杜老爷的魄力,能守住家产?然后他再逐一击破,你几个表哥念着跟你的情分,肯定不会有防备,到那时候杜家的财产就全到了他的手上。” 苏缜缜亦恼了,挺起身子道:“全都是你的臆想!”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守护他?” 林草缓缓站起身子来,唇角带出一丝苦笑,看着雪地里狼狈的苏缜缜,还是不忍心,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苏缜缜避开他的胳膊,自己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不再搭理他,绕过他径自往主屋去了。 推开门,迎面墙上挂着一张弓,一侧是书架,一侧是珠帘,珠帘后是熟悉的山水画屏风,里面靠窗的位置放着梳妆台,这里的一切布置,让她熟悉又陌生,与她在绫州的闺房,一般无二。 苏缜缜回头,林草立在门外,敛去了方才的怒气,眼神变得柔和。 “你先歇息,奴才去给你弄点吃的。”林草关上门,去厨房了。 屋里的光线陡然暗了,苏缜缜后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她调了调息让自己镇定下来,熟练地在灯架旁摸到了火折子,点上灯,屋里镀了一层金黄,她才稳住了心神。 这么一间屋子,不是一日两日能弄成的,应是自他随着苏家入京以后就开始布置了。 她常带着林草出门,竟对这个院子毫不知情,对他的心思也毫不知情。 林草熬了一碗白粥,用托盘端着往主屋走去,主屋的灯亮着,照得他心底发暖,窗前映着人影,削薄的肩,细长的颈,一如他多少次梦中的场景一般,她在这间屋子里坐着,他在外面为她忙活着。 林草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把托盘放在门口的地上,脚却不往前迈一步。 “家里没备什么菜,只有白粥,姑娘受委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我都有看,但我有一激动就剧透的毛病,所以憋着没回。 爱你们哦~ 第42章 白粥放在门口的地上,苏缜缜在里间坐着,看林草恪守着规矩,没有迈进门槛来,心里有了盘算。 “林草。”苏缜缜声音冷硬,坐在梳妆台前不动,“拿回去吧,我不吃。” “便是觉得不好吃,也些微吃一些暖暖肚子吧。”林草央求道。 “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般简陋的饭。”苏缜缜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冷冷盯着门外的林草,“你以为布置这么一间屋子,我就能感动不已,心甘情愿叫你圈养在此吗?” “奴才没……没这么想。”林草低下头来,不敢与她对视,“今日是奴才僭越了,还请姑娘体谅奴才一片心,定国府断然是不能回去了,奴才不放心把姑娘送到杀人凶手身边。” “那你完全可以送我回苏府!何必非要带我来这里?”苏缜缜厉声打断。 林草没有说话。 苏缜缜一步步逼近:“你带我来这里,只怕是你早已在心中计划千百遍了,什么原因不重要,只要有个由头就可以了。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我带到这里,让你内心深处那腌臜龌龊的念头展示在我面前。” 林草陡然抬头,眼眶发红,声音哑了几分:“腌臜?龌龊?你便是这么想我的吗?” 苏缜缜瞧他脸色变了,才发觉自己用力过猛了,心底慌了几分,脚底悄悄后退着,脸上维持着不屑:“你若是明早把我送回去,我可以当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还可以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林草冷笑出声,抬起脚迈入门槛。 苏缜缜看着那只脚落地,心跳几乎停了,林草向来守礼,从未踏进过她闺房半步,不论是在苏府还是在定国府。 苏缜缜后退着,后背已贴到了墙,眼看着林草走了进来,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林草从来没有进过她的闺房,那这里的一切,这屋子里的一切布置,该如何解释? 不光家具摆放的同她房里一样,就连放火折子的位置都没有变。 她从来就不认识林草,或者说,她认识的只是林草让她看到的那一面。 夜黑风高,不知身在何处,面对着一个让她觉得陌生的男人,苏缜缜此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了危险,她刚刚不该,不该故意激怒这个人。 若他还是那个林草,他会依着她,可他不是。 情急之下,苏缜缜抓了一个杯子握在手里。 林草上前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把杯子拿了下来,放到一旁桌上:“仔细伤了手。” 林草已经逼到了身前,苏缜缜手里没有任何可防备的东西,只能恳求道:“林草,林草,你不要乱来。” 林草突然失了耐心,扯着她一条胳膊,拉到了里屋,解下腰带,把她的手绑到了床边。 看着往日尊贵娇养的小姐,半跪在床边,毫无还手之力,林草唇角渐渐扯开来:“我林草别无所求,惟愿你能一生平安顺遂,我这一片真心,在你那里算什么?腌臜?龌龊?” “林草,我刚……” 林草没有她开口的机会,提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定国公是个可托付之人,我林草这辈子跟着你在定国府当牛做马,我认了! “可他是吗?他是吗?他杀了你外公,最宠爱你的外公!你竟然还要回去,还要跟他同床共枕,还要、还要在他身下求欢!” 林草整张脸通红,忽而裂开嘴笑了:“既然如此,他一个杀人凶手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林草拎起她扔到床上,解了腰带裤子本就松动,轻轻一扯就褪了下去。 苏缜缜吓得脸色刷白:“林草,你疯了!” 林草俯身向下,苏缜缜拼命挣扎着,手腕被扯得生疼,带出了血痕也挣脱不开,她绝望地踢着腿:“你放开我!” 林草像着了魔一般,欲望的闸门一旦开启,就一泄无尽,再无法控制自己。 “咣当”一声,门被人狠狠踹开,陆白羽进门站定,看到屏风后的人影,浑身血液直冲脑门,疾冲过去,板起林草的肩膀,狠狠甩了出去,抽出腰间匕首,直插入他心门,林草双目睁着,断了气。 陆白羽解开绑着手的腰带,帮苏缜缜把衣服拉好,将人抱在怀里,怀里的人止不住地发抖,他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苏缜缜所有的恐惧,在此刻才终于敢哭出声来。 陆白羽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余光瞥到倒在一旁的林草,胸口溢出大片的血,下身光着,不堪入目,陆白羽把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苏缜缜的眼,抱着她出门。 外面两排火把,把小院照得通明,陆白羽穿过院子,把苏缜缜放到了外面停着的马车上,起身时,发现胸口的衣服扔被她拽着,索性又坐了回去,将人圈在怀里,单手打开小窗,示意下属,把这里清理干净。 苏缜缜缩在他怀里,止住了泪,小声问道:“他,死了吗?” “嗯。” 苏缜缜没有再说话,闭上了眼。 她十二岁那年,林草进苏府,他聪明机灵,万事都顺着她,她便渐渐习惯去哪都带着他,她做事离经叛道,旁人都看不顺眼,只有林草依着她。 苏缜缜说不出心里到底是悲是喜,她只是有点怀念以前的林草。 马车晃悠悠地向前驶去,苏缜缜渐渐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躺在熟悉的床上,绵软的被子盖了两层,她只觉脑袋昏沉,抬手摸了摸额头,头上覆着浸湿的巾子。 金子端着药走了进来,看到夫人醒了,喜道:“夫人可算醒了。” 苏缜缜开口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得不行,她想叫金子给她倒点水,金子却激动地跑出门去传消息了。 陆白羽听到消息便忙敢了过来,进门时,苏缜缜又闭上眼睡去了,陆白羽到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终于放下心来,又见她嘴唇发干,去给她到了杯水。 听到水声,苏缜缜就醒过来了,陆白羽做到床边,把她扶起来,让她依在自己怀里,喂她喝水。 金子进来将药端到床边:“药刚巧熬好,让夫人趁热喝了吧。” 陆白羽道:“放一旁温着,先把热好的粥送来。” 苏缜缜已经一天未尽食了,又烧了一夜,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陆白羽胸口,吃着粥,抬眼看着他。 “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苏缜缜不语,喝了一口,又抬眼看他。 陆白羽便不再问了,低头朝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继续喂她吃饭。一碗粥喝完,才叫金子把药端过来。 苏缜缜喝药便没有喝粥那么乖了,身子稍稍有点力气,便要往被子里面缩。 陆白羽将她提了出来,把药碗送到她唇边,她偏过头去,不喝。 陆白羽道:“你若不喝,我便用我的法子喂你。” 苏缜缜疑惑,抬头去看她。 陆白羽轻轻笑着,把药碗往自己唇边送,苏缜缜看着他那笑,想起他夜里那些手段,羞红了脸,好在脸上本就是带着红晕,看不大出来,苏缜缜将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我喝。”声音有些无力。 陆白羽瞧她乖巧地像只小猫咪,只是唇色发白,说话也无力,既怜爱又心疼。 苏缜缜将一碗药一饮而尽,正苦得皱眉,一颗蜜饯被塞入了她的口中,她含在口里,甜丝丝的。 长公主听得苏缜缜醒了,想去看看,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去了,抹不下面子,在屋里坐不住,来回踱步。 嬷嬷瞧明白了她的心思,说道:“夫人应是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殿下不如去给她送点没吃过的。” 长公主欣然允了,带着嬷嬷来看她时,怕吵着病人休养,免了通传,结果进门才发现自己儿子也在。 俩人抱在床边好不甜蜜,长公主只得轻手轻脚掉头往外走去,金子正提了些点心进门,跟长公主打了个照面,忙俯身给长公主请安:“殿下万福!” 金子声音不大不小,屋里屋外都能听到。 苏缜缜从陆白羽怀里挣开,陆白羽帮她背后垫了个枕头,起身立在了床边。 长公主本欲离开,被金子这么一喊,没法走了,只能硬着头皮朝里屋走。 长公主进了里屋,开口便道:“你难得病一场,人参鹿茸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给你尝尝鲜。” 嬷嬷将手里抱着的一堆名贵药材,放在一旁桌上。 苏缜缜已经完全弄明白了长公主的脾性,知道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是真心来看她的。 长公主又将自己儿子打量了一番,说道:“年轻气盛虽说也是个好词,但也该看看是什么时候,该节制也要懂得节制,叫人好好养养病。” 陆白羽气性上来了,他本没有这方面心思,倒叫母亲说得自己好似索欲无度一般不堪,又无从辩解,只得从上一句找了个茬,“您那句‘难得病一场’可不是什么好词。” 第43章 苏府那边三日出殡,苏缜缜受了寒气,身子尚弱,苏家派人来叫她好生养着,不必去了,苏缜缜听了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不止,直咳得满目通红,金子忙给她顺气。 “爹娘怎会如此糊涂,为何在京城就要急着出殡?便是办丧也该将外公遗体运回到江南,若是来不及,也该叫舅舅家里来个人,怎能这么草草了事?” 苏缜缜拉住金子的手,开口便要吩咐她去叫林草过来,话未出口,就噎在喉间。 金子不明所以,眨着眼睛看她。 苏缜缜垂下手,升起几分伤感来,从苏府到定国府,林草一直候在她身侧,陪着她疯,陪着她乐,这些年从未开口要过什么。她还曾想过,以后一定要给林草寻个好媳妇,再给他几亩田地,叫他好好安家。 金子瞧着夫人像是要说什么却没说,又躺回到床上去了,疑惑问道:“夫人?” “爹娘想做什么由他们去吧,我一个小辈,左右不了什么。”苏缜缜朝里躺着,摆了摆手,“你去歇着吧,叫我静一静。” 金子退了出去,在门口遇到了定国公,金子福身行礼:“夫人歇下了。” 陆白羽进门时放轻了脚步,及至走到床边,才发现苏缜缜躺在床上并未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看着里侧的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白羽在床边坐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想什么呢?” “你说……”苏缜缜看着墙发呆,喃喃道,“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呢?” “大概是因为他本就是那个样子,而你不知。”陆白羽眸光暗了几分。 “要是那个时候,我不故意刺激他就好了。” 苏缜缜沉寂在回忆里,她念起的林草跟那天院子里发疯的林草不能重合,以至于有些分不清死的到底是谁。 那是林草吗?林草不会这么对她。可那若不是林草,她认识的林草又去哪了呢? 陆白羽看她发怔,心中气恼,扳过她的肩,让她看着自己,他直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他死有余辜,不是你的错。” 苏缜缜听进去了,又像是没听进去:“那天是我先说了很过分的话,他才突然疯了……” “他本就是疯的!”陆白羽提了几分音量。 屋里一片沉寂。 苏缜缜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眼睛渐渐潮湿。 陆白羽于心不忍,将她抱在怀里:“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几个月来,先是苏府被围,继而外公入狱,她才刚去探望过的第二天,好好的一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接着林草发疯…… 自从成亲以来,这些日子过得比她十八年的人生还要漫长。 难道真要应了周玦说的话,这一切都是有根源的,而根源在陆白羽身上? 苏缜缜从他怀里起来,与他相对而坐,看着他的眼眸,问出了她许久前就想问的问题:“你在替谁做事?” 陆白羽没有说过此事,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可她既然问了,他也无意瞒她,他平静开口道:“静王。” “你跟随静王,而周玦在太子一边,所以……你们两个是对手?” “可以这么说。” 苏缜缜思及那天周玦对她说的话,且不说周玦那一番推测是真是假,但背后的目的是明晰的,就是想让她怀疑到陆白羽头上。 林草那天去打听消息,回来就认定陆白羽是凶手,周玦的话里话外也指向了陆白羽。 只有陆白羽没有替自己辩驳。 苏缜缜获取消息的途径有限,只能靠别人说,或者瞎猜,可即便是瞎猜,即便所有她得到的消息都指向了陆白羽,她还是不想去怀疑他。 她扑到他怀里,环着他的腰:“白羽,我想赌一把。” 陆白羽抚着她的背:“赌什么?” 她没有正面回答,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你会让我赢的,对吗?” 陆白羽看她仰着脸,一双杏眼巴望着他甚是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让你两把。” “明日外公出殡,你陪我去。” “好。” 陆白羽又道:“明日回来,我同你说个消息,到时候不许打我。” 苏家丧事办得不算隆重,甚至算得上是简陋,出殡这日,苏幕影把自己关在屋里没有出门,苏缜缜跟着去了坟头,一切仪式结束,人们往回走。 简陋的仪式,简陋的墓碑,里面躺着的人曾经也是一代江南富商,如今瑟缩在这小小一抔土里,苏缜缜心有不甘,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外公,您暂且在此安息,有朝一日,缜儿会把您送回去的。” 陆白羽负手立在她身后,瞧着她在坟前立誓。 苏居贤走了一段路了,回头看见女儿还在坟前跪着,喊道:“天不早了,赶紧回吧。” 一切处理停当,各自回府。行到繁华街道,苏缜缜喊累,要去茶楼歇脚,陆白羽依了她。 从进门起,苏缜缜就黑着一张脸,到处挑刺,坐的地方不舒服,茶水热了凉了,茶叶涩了苦了,没有一样让她满意。 陆白羽只当她今日心情不好,万事都顺着她,以求她能舒心。 苏缜缜见发了半天火,陆白羽都不接招,只能将怀里预先准备好的一张纸,“啪”的一下拍到桌上,高声喊道:“我们和离吧!” 声音之大,吸引了周围几桌人的目光,相隔较远的,听到声音也看了过来。 定国公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定国公夫人要同他和离,那可真真是奇谈也,好奇心驱使着楼上楼下,整个茶楼的人都看了过来。 茶楼难得在大白天静如无人。 陆白羽被桌上那张和离书给震住了,没想到她竟然连这玩意儿都提前写好了,气得抓起和离书就要撕。 苏缜缜嚷嚷着:“这和离书是我昨日就写好的,字字都是我的心声,你回去从头好好看看,觉得合理就签上字,你若敢撕,这辈子休想再同我说一个字。” 陆白羽将合婚书揉成一团,咬牙道:“你休想和离!” “我为何不能和离?从我嫁给你开始,我娘家就接连不断出事,你敢说跟你没什么干系?就算不是你的因,也是你八字命硬克我,谁还敢跟你过?” 苏缜缜一通话说完,抬脚就跑。 陆白羽正气愤着,还未想好怎么回她,人就已经跑出茶楼了,他赶忙去追,追出茶楼,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他在人群穿梭找寻了许久,不见她的身影。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就要和离! 陆白羽脑中想起了苏缜缜方才的话。 “……是我昨日就写好的,字字都是我的心声,你回去从头好好看看……” 从头好好看看。 冷静下来的陆白羽仔细思量,觉得这句话里有话,他坐在路边的石阶上,把手里的合婚书重新展开,前面是正常的合婚书,没什么不妥之处,最后面坠了几行小字—— “等闲百花落,我自空蹉跎。回首来时路,来去亦无多。” 陆白羽从头看了一遍,每一句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就是“等我回来”。 陆白羽心中一惊,她要去做什么? 陆白羽叫来丁筵:“叫暗线在京中搜寻,找到她速来报我。” 远离繁华路段的四角亭,苏缜缜坐在檐下,手里捏着一根细细的枯枝,一点一点地掰着。 她时不时地看看远处的天色,一整条枯枝被她掰成了碎屑,坐了约么有一个时辰,苏缜缜叹了一声,起身准备走,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夫人在此处做什么?” 周玦的声音。 苏缜缜心跳陡然加快,她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住神色,显出一丝不耐烦,而后回头瞧了周玦一眼:“干你何事?” 周玦行了一礼,笑得温和:“夫人可是心情不佳?” 苏缜缜不理,气呼呼地要走。 周玦适时喊道:“夫人可是想明白了周某前些天说的那些话?” 苏缜缜这才停住脚,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在此处就是为了等周玦出现,若周玦一出现,她就表现得很激动,反而容易被怀疑,只有这样正气恼着,不爱理人,才能让周玦放下审视与戒备,主动提及那日说的话。 周玦上前走了几步,绕到苏缜缜身前。 苏缜缜脸上尽是委屈与不甘,生气地看着前面的地,不与周玦对视。 周玦只当她在气头上,劝慰道:“周某那日说的话,只是自己的一番擅自猜测,并不能当真,一切事实夫人还需自己分辨才好。” “事实还有什么好分辨的?”苏缜缜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恼道,“事实就是自我嫁到定国府以后,我娘家就接连出事,现在连我外公也去世了,不怨他怨谁?更何况,也不是你一个人这么说的,我有个顶信任的小厮,跟了我许多年了,他也看得一清二楚。” “你这小厮倒看得通透,随你嫁到定国府也该是你的心腹了,夫人倒是该信他所言。” 苏缜缜脚下动作停住,她方才没有说过一句那个跟了他许多年的小厮,随着她一起嫁入定国府了。 周玦却能信口说来。 苏缜缜脊背爬起一丝凉意,沿着后颈,直钻入头顶,一个事实呼之欲出—— 那天,林草见过周玦! 第44章 上次在四角亭遇到了周玦,周玦看似偶遇闲聊之下意有所指,苏缜缜听得明白,周玦是特意来告诉他,外公之死是陆白羽动的手。 周玦既然故意来跟她说这些,说明她于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苏缜缜这次放出去了要和离的消息,在四角亭守着,就是想试一试自己这颗棋子,对周玦来说,是什么样的分量。 周玦没让她失望,不仅如期而至,且又提及了上次说的话。 苏缜缜顺着他的话说着:“信了又有什么用呢,除了和离,我什么也做不了。” 苏缜缜回到亭子里坐下,长长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忧愁。 话说得很明晰,她想替外公报仇,但只有和离这一条路走,别的路还需靠人指点。 周玦若存有利用她的心思,此刻就是一个非常适合开口的时机。 但他没有接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 时间越久,苏缜缜的心越慌,莫非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还是这句话说得太有目的性了? 苏缜缜摸不着头绪,索性反其道而行,忽然起身欲走:“我真是昏了头了,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上次差点没把我毒死!我可真是不长记性。” 苏缜缜摆出了十足的不想搭理周玦的架势,真的往前走,下了台阶。 “夫人是不是对周某有什么误会?” 他终于接话了,苏缜缜不敢松劲儿,不拿正眼看他:“误会什么?我昏迷了那许多天可是真真切切的。” “周某自幼体弱,药石无灵,前些年遇到个擅用毒的郎中,给周某开了些毒性甚烈的猛剂,周某平日里把这些药当水喝,才能勉强苟延残喘。那夜在宣武院,事出紧急,周某错把自己喝的水拿给了夫人,才会导致夫人中毒,周某属实罪过。”周玦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苏缜缜假意被他说动,蹙着眉思索着,不开口。 周玦又补充道:“事后周某想要补救,还将解药赠予了定国公,不知夫人有没有及时服用解药?” 苏缜缜心中暗骂,满口谎言还不忘挑拨离间,面上仍是不大乐意:“我还是离你远些,说不定哪天又拿错了药,我就这一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经过刚刚一试,她摸清了周玦的脾性,若是事情进展得遂了他的愿,太过顺利,他就会起疑,但若是不如他的意,他反而会激起一种力量,激起他想要掌控别人的欲望。 苏缜缜话说完,脚下没有半点犹豫,出了凉亭便走,没有迟疑,亦没有回头。 “夫人留步。” 周玦向前跟了几步:“难道夫人就甘心让杜老爷这么不清不白地死了?夫人就不想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苏缜缜停住脚,转身怒道:“我当然想,可我能做什么?他身份尊贵,我爹只是个小官,拿什么去惩罚?” 周玦笑意浓了:“周某可助夫人一臂之力。” 苏缜缜在衣袖下握紧了手指,他果然有后招,现在只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能听到他的计划了。 眼看要得手了,苏缜缜胸中激荡,但理智告诉她要冷静,再冷静,切不可让周玦觉得事情太过顺利。 苏缜缜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你?还是算了吧。” 苏缜缜作势要走,周玦又开口道:“夫人既然没有旁的路子,何不试试呢?万一大仇得报,岂不皆大欢喜?” 到这一步,苏缜缜才敢流露出一点松动,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周某会给夫人一些东西,夫人只需在今夜把它藏在定国府的隐秘处即可,最好是下人们都接触不到的地方,越是隐秘,就越有用。” “那接下来呢?” 周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接下来,夫人只需静静等着定国公入狱就好。” 苏缜缜想问问要她藏的东西是什么,但不能问,为了让周玦信任,她问出了另一句话:“不会牵连到我吧?” 周玦的笑里带了几分轻蔑:“不会。” 这时,她才敢问:“那东西呢?” “不在我这,夫人暂先回定国府,等到戌时,从西侧角门出府,往前行至第三棵柳树下自会找到。” 苏缜缜细细记下,待周玦走后,寻了个僻静处,独自待到了傍晚,看看天将擦黑,她提前找到了那棵约定的柳树,已是入冬时节,柳树光秃秃地枝条有几处断裂。 苏缜缜在旁边拐角处找了个能藏身的竹筐,躲进去静静等待着。 约有半个时辰过去,有两个身着粗布衣,头戴斗笠的人在附近晃悠,来回走了几圈,观察坏境,确保环境安全,两人在柳树前蹲下,树下有一块石头,两人将石头搬起,在下面挖洞。 大概是嫌挖土洞无聊,其中一人闲聊起来:“周公子可真有办法,才办完老的,小的就上赶着来当棋子,这杜衡冲的外孙女可真够蠢的。” 苏缜缜听得一清二楚,她指尖发凉,死死咬着唇,一口气都不敢出。 “别说话了,赶紧干活。” “你自己挖吧!”这人撂挑子不干了,站起身倚着树干四下张望,眼神环视了一圈,落在了拐角处的一堆竹筐上面。 苏缜缜透过竹筐缝隙,看到那人朝这边看来,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人静静看了一会儿,动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缜缜浑身肌肉紧绷,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下唇几乎被她咬出了血,才忍住不哆嗦。 那人走到竹筐处,没有停留,从苏缜缜蹲着的竹筐旁边走过,走到了里面最暗角,站定。 那人在后,苏缜缜在前,竹筐里面的空间很小,她若回头,竹筐肯定会跟着动。 他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是故意装作没看到,绕到后面观察?还是真的没看到,只是闲逛到了后面?可他去后面做什么? 苏缜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靠听力分辨,就连穿过竹筐的细细的微风,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声绵长的“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苏缜缜愣住了。 那人排泄完,提起裤子,吹了声口哨,从暗角出来,往柳树下走去。 这一泡尿,尿得可真足,地上的水流朝外留着,渗到了竹筐底下,流到了苏缜缜脚边,鞋底沾了尿,苏缜缜忍着恶心没动。 外面两人把一个布包放进了新挖的洞里,上面盖上石头,又将挖出来的新土,踢到石头下面遮住,一切如常,两人起身走了。 苏缜缜没有立即出来,因为她看得清楚,俩人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装作墙下假寐的农夫,观察着柳树这边的情况。 她此时若起身,必会被他们发现自己早已藏身在此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俩人换了几处地方,但都离得不远,苏缜缜除了干耗着,没有旁的办法。 忽然,定国府里出来一队侍卫,日常巡逻。 入了夜,定国府的巡逻除了府内的,墙外的每隔一炷香时间,也要派出来两队人在外墙巡逻,排查隐患。 那两个带着斗笠的“农夫”,侍卫一出来便看到了,队伍里走出来两个人朝他们吆喝着:“喂,要睡回家睡,别在这附近转悠!赶紧走!” 两个“农夫”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慢吞吞往远处去了。 苏缜缜这才敢从竹筐里钻出来,趁着侍卫刚走,快速冲到柳树下,但因为在竹筐里绻得太久,一双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跪在了柳树前。 苏缜缜顾不得腿上的不适,忙将石头抬起,先把东西拿了出来。 侍卫们听到这边的声音,调头回来查看,见树下有人,正欲呵斥,离近了发现竟是夫人,忙喊道:“快送夫人回府。” 苏缜缜腿酸,走不成路,一瘸一拐地扶着侍卫的肩膀,回到府里。 陆白羽听到消息,跑了出来,他找了她一整天,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见到苏缜缜,他沉默了好半响。 见她浑身狼狈,发髻乱了,一缕缕发丝掉落下来,簪子歪歪斜斜,衣摆沾着泥,脚下的鞋子也不干净,走路时腿也不大利索。 他甚至想骂她几句,叫她长长记性不要乱跑,但也没说出口。 他无奈叹了一声,拦着她的腰,将人抱起:“回来就好。” 苏缜缜双脚离了地,两只脚扑腾着把鞋子踢掉,下人们慌忙去捡,被她制止:“脏了,扔了吧。” 回到寝屋,苏缜缜来不及收拾自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递给陆白羽。 陆白羽皱眉:“什么东西?” “我猜是周玦想要栽赃你的伪证。” 陆白羽诧异,看向苏缜缜,苏缜缜一双眼眸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清澈见底,没有半点隐藏。 陆白羽把布包放到一旁,帮她理了理碎发,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你就是为了去搞这个东西?” 苏缜缜眼睛跟着那布包落到了一旁,见它受了冷落,急道:“你赶紧打开看看啊,周玦行动必然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才去开那个布包,里面有小册子账本,也有一些书信。 陆白羽粗略翻看了一遍,眼底逐渐发冷:“这是我与贪官勾结往来的证据。” 苏缜缜取出一封信来,放在灯下仔细看着:“既然是伪造的,肯定会有破绽。” “很难分辨,信里面的内容是真假参半,我这些年私下在外置办的一些田宅店铺也写在了里,而且这个笔迹仿的很真。” 苏缜缜握住陆白羽的手:“假的就一定真不了,如果能找到破绽,咱们就反将他一军。如果找不到,就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咱们逃过一劫。” 第45章 清晨天刚亮,定国府门前,王三来同值夜的守卫换岗,他打着哈欠刚立住,一道圣旨横在了门前。 都察院的人呼啦啦来了一片,说要搜府,王三知是大事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去禀告定国公。 陆白羽穿戴整齐在书房里坐着,听完王三的禀报,起身去接旨。 圣旨提及近日查的江南贪腐案,有新线索显示定国府与江南官员有勾结,故需搜府,若能搜出来确凿证据,皇上还允了都察院羁押提审定国公的权利。 有圣旨撑腰,都察院在定国府畅通无阻,无人阻拦,很快便在书房搜出了一系列同江南官员的来往书信,和一些契约、账簿。有了证据,即刻羁押定国公。 长公主得到消息去了前院,见此阵势,不同都察院的人多言,立时要进宫面圣。 一番折腾之后,都察院的人押着定国公撤了,长公主进宫了,偌大的定国府,只有苏缜缜在撑着。 苏缜缜去祠堂上香,祈求他们能保佑陆白羽度过此劫。 都察院把人押回去之后,本欲等所有材料整理齐备,上报皇上之后,再开庭审理,可长公主不依:“要审便现在审,平白无故把人押着,是摆明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且不说长公主同皇上是一母同胞,定国府祖上也还有累累功勋,太后偏袒外孙,同长公主站到了一边,皇帝压力不小,朱笔一挥,当日审理。 一开庭,陆白羽就拒不认罪,自称对这些证据一无所知,是有人故意栽赃,旁的不论问什么,都一概不知。 审理进度很慢,上首官员已经觉得证据确凿了,定国公却拒不认罪,着实令人头疼,无奈只能将搜到的证据又细细研究了一遍,这一看不打紧,发现了一封由江南官员寄到定国府的书信,用的纸却是宫里的纸。 事由蹊跷,赶紧另着人手去查,今年这种纸产量少,除了御书房里常用之外,另一些送到了东宫。 长公主在场旁听,听到此便冷笑道:“江南官员可真是好本事,还能搞来宫里的纸。” 都察院的人不敢怠慢,将此事报给了皇上。 皇帝听了勃然大怒,叫太子过来问话,太子心虚,以为是周玦做事疏忽,才用错了纸,慌乱之下,答话就露了怯,前言不搭后语。 皇帝一眼看出了端倪,气得将折子摔倒了太子身上。但气归气,此事万万不可牵连东宫,皇帝有心将此事压下,可有人不依。 长公主哭闹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本就心疼女儿这些年守寡不易,还被人明晃晃地算计,亲自去了大殿给女儿和外孙撑腰。 皇帝见此事瞒不下,只得罚太子禁足东宫一个月,好好思过。 一场风波尘埃落定,人还未出宫,消息已经传到了定国府,苏缜缜听到消息,总算松了口气。 事情既然结束了,有些帐,也该算算了,苏缜缜取下弓箭,出门去了。 周玦被叫去东宫,太子把书房的东西砸了个遍,怒气未消,周玦掀了帘子进来,太子想要发作,又思及这些年周玦立功不少,往后还得依靠他,生生把怒气咽了下去,只是抱怨道:“好好一个计策,原本就要成了,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周玦来之前已经将上午的情形问了清楚,知道今早问题的关键在其中一张不起眼的书信上,周玦先是行了一礼,才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觉得周某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 太子愣了,以他对周玦的了解,周玦从来都不是这么粗心的人。这封信不是周玦放进去的,那会是谁呢? “这封信是谁放进去的,先生可有思量?” “此事是周某之过,是周某识人不清,害了殿下。” 太子没那么恼了,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对方已经警惕起来了,再想用类似的招,已经没用了。太子觉得累,周玦识趣地告退。 自东宫出来,周玦绕道去了一条小巷,早已侯在此处的细作,塞了张纸条在他手里,而后离去。 周玦展开看了,不是他想要的消息,把纸条收好,准备离开。 甫一转身,一根箭直直地对着他,箭尖几乎贴到了他的眉心,周玦全身的感官迅速放大,全身的血液都翻涌着向上,凝聚到了眉心这一点,巨大的恐惧笼罩之下,他脸色煞白,指尖微凉,头皮发麻,这酸麻的感觉细细密密地传遍全身,竟自皮肤下,又生出一丝快感来。 对于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周玦来说,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若心脏被人握在手心,只能依赖别人而活。 沿着箭身向后,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紧抿的唇,拉弓弦的手,关节发白。 周玦第一次发现,苏缜缜有不同于别的女人的英气。 苏缜缜拉着弓弦,已经顶到了周玦的眉心,她只要一松手,只要这么一松手,就能提外公报仇。 可她也明确地感觉到,她身后有两个人正在渐渐朝她靠近,她若杀了周玦,势必要被这两人抓住,一命抵一命不划算。 后面两个人是练家子,而周玦不仅不会武,而且身体孱弱,她若此时回头,先解决了后面两个,再回头杀周玦,似乎来也得及。 苏缜缜打定注意,先处理后面的人,她回头的同时,一支箭就放了出去,放倒了一个人,然后她悲催地发现,后面根本不是两个人,少说有七八个人,拉开了架势,脚下又极轻,她才没能听出来。 现在计算全乱,保命要紧,苏缜缜两箭放倒了两人,打开一个缺口,逃了出去。 后面的人正要去追,周玦摸了摸眉心,刚才冰冷的箭尖抵住额头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在,“不必追了,由她吧。” 苏缜缜从巷子里逃出来,正遇到来寻她的陆白羽,陆白羽斗篷撑起,将他护在怀里,带她迅速离开了此处。 回到定国府,陆白羽语气带着点恼意:“怎么不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宫里的消息出来得早,说你无碍了,不仅自己没事,还反把太子拖下水了,这一招真不错。” “为什么要去找周玦?” “外公死于他之手,我要去报仇。” 陆白羽沉默了一阵,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不要独自行动,万事记得跟我商量。” 苏缜缜觉得不自由,正要分辨,陆白羽又补充道:“我是你的夫君。” 苏缜缜辩解的话在喉间打转,最后,只说出来两个字:“好吧。” 陆白羽见她如此乖觉,甚是满意,有心逗她一逗:“你记不记得,我先前一直说,有事情要同你说。” 苏缜缜歪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去大牢认领尸首的那天,他说有事情要跟她说,叫她在家里等着,结果那天被突然发疯的林草带到了不知哪里的院子里。 后来外公出殡那天,他也说有事情要说,但苏缜缜早有计划在前,去寻了周玦。 故此一直耽误至今。 “什么事?”苏缜缜问道。 此时无人打扰,陆白羽反而卖起关子,说起旁的事来:“岳父的辞官申请已经批下来了,不日便要回绫州了,我们该去送送。” “不用你说,我肯定要去的。” 想起父母,苏缜缜觉得愧疚,父母此番进京,主要是为了她的婚事,折腾这一遭,最后还要辞官,全是因为她。 陆白羽看她难过,宽慰道:“眼下形势不明,他们回去也好,你若想他们了,我常带你去看看,听说绫州景色宜人,我也想去游玩一番。” 说起绫州,苏缜缜话多了起来:“那是自然,绫州有山有水景色美着呢,等你哪天去了,带你上苍劲山。” 转眼到了,苏家人启程这一日,苏缜缜同陆白羽将父母送到城郊,杜氏抱着女儿反复地叮嘱,怕女儿照顾不好自己。 若是以前,苏缜缜早嫌她啰嗦,听不进去了,今日却觉得这声声叮嘱暖着心,不舍得放手。 苏幕影已经上了车,打起帘子道:“娘,你都说三遍了,快上车吧。” 杜氏回头:“你这孩子,坐在车上也不下来,怎么不来看看你姐姐?” 苏幕影看了一眼,眼眶润湿,放下帘子,谁也没看出来。 杜氏以为他在置气,叹道:“别跟你弟一般见识,他就是这个样子。” 苏缜缜摇头:“不会。” 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父亲母亲,苏缜缜亲自将二老送上车,打眼却见到管家李忠旁边立了一个人。 李忠向来是跟账房先生坐一车,可今日他旁边的人不是瘦瘦小小的账房先生,而是宽肩阔背的一个人,戴着斗笠,看不到脸,瞧着瞧着,竟还有点眼熟。 苏缜缜不自觉朝那边走了两步,陆白羽牵起她的手,往李忠那边马车走去,到了马车前,交待李忠道:“路上就有劳你操心了。” “哪里话,这是份内的事。” 苏缜缜眼睛落在李忠旁边的人身上,那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深眸对上了苏缜缜的目光。 苏缜缜几乎惊叫出来。 外公?!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码完字,电脑突然连不上网了,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也没修好,最后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睡了。 这会儿终于能连上热点了,太难了。 ------- 外公没有真的死,有没有人猜出来…… 第46章 “你是在周玦之后去的大牢吗?” 送别了父母,苏缜缜同陆白羽坐在十里长亭的台阶上,看着远处天高地阔,想到外公尚在人间,憋闷了许多天的心情,畅快不少。 苏缜缜又问:“周玦不是已经得手了吗?你是怎么把外公复活的?” 她看着远处寒山,陆白羽看着她,见她心情尚好,自己也跟着弯起了唇:“下手的是我的暗线,虽然没有下狠手,但为了不被周玦的人看出来,当时也是实打实把外公勒晕过去了。” 苏缜缜摸了摸脖子,应该很疼吧,“后来呢?” “后来,等周玦一走,就赶紧把人弄出大牢,救了过来。” “那天去领的尸体是谁的?” “是一个病死的死囚,刚死两天,不细看瞧不出来。” 苏缜缜想起那天的反常,父亲本来说要给外公洗冤,结果一回苏府就要立即钉棺,还说要辞官。 “我爹回苏府的时候就知道了!” “嗯。”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 苏缜缜有一种被人戏弄了的感觉:“出殡的时候,只有我在认真磕头!” 陆白羽笑着不语。 苏缜缜转念一想,“那人虽然已经死了,但替我外公挡了灾,给他磕个头也是应该的。” 陆白羽担心石阶上凉,拉着她站起身来:“回去吧?” “外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苏缜缜扑到他怀里,将他整个抱住,轻轻说道,“谢谢你。” 夕阳西照,地上洒向一片金黄,马车停在道旁,陆白羽同苏缜缜并肩走去,相互扶着上了马车,车夫勒马调头,回城去了。 雪化了,寒冬散去,柳条出了嫩叶,日子一天天变暖。 春闱渐进,各地的举人陆续聚集在京城,街上一扫市侩俗气,入目尽是书卷气息,人们喝酒畅谈时,不聊那些高门大户传出来艳闻奇谈,都聊起了各地名士,榜落谁家。 一向占据茶馆酒楼谈资的定国公,也受了冷淡,没人愿意提及,只因这纨绔似乎自成亲以后就变了性子,老老实实在家里守着媳妇,花楼赌坊一该不沾。 偶有人提及他,只剩替他惋惜。 绫州那三个混日子的纨绔,本就是哄着爹娘说来考春闱的,待春闱结束就要返程了,趁这些日子,更是肆意过活,结交了一帮不求上进的狐朋狗友,尽日里喝的昏天黑地。 他们有时候也想去叫苏老大一起出来玩,但又怯于定国公,是以只敢偷偷摸摸传信进去,一个月只能出来聚个一两次,难得的机会,不去赌坊就可惜了,于是次次都让苏老大带他们去赌坊,赢个满场。 苏缜缜开始还乐呵呵地跟他们出去玩,但每次都去赌坊,渐渐就觉得无趣,再喊也不去了。 陆白羽为了让夫人乖乖留在家里,费了不少心思,家里专门留了一间房,里面筛盅投壶样样不缺,长公主见不得人玩骰子,给那门上又加了把锁。 陆白羽无奈,只能在院子里教夫人射箭,没料到效果奇好,夫人天天在家练箭,绫州那仨纨绔来喊都不出门了。 家里呆久了怕她闷,外面春光尚好,街上热闹,陆白羽带着苏缜缜一同出府逛逛。 马车行在道路上,比往日慢得多,苏缜缜打开帘子,路上三五成群的读书人,聚在一起,来来去去。 苏缜缜看着他们,羡慕不已:“我小时候,曾想要考状元呢。” 陆白羽环上她的腰,把她拉到身旁:“好巧,我也这么想过。” 两人看着对方,一个因性别不能考,一个因家族功勋震主不能考,两人均笑了。 苏缜缜攀上了他的颈:“若真能考,状元该是你的。” 同样的不能考科举,同样的境遇,她放弃了,他却丝毫没有懈怠,状元该是他的。 “该是夫人的。”陆白羽捏了捏她的俏鼻,“我这般模样,怎么也得是个探花郎。” 苏缜缜被他逗笑了,扯着他的脸皮骂道:“老腊肉还想当探花郎,不知羞。” 马车在醉香楼前停下,两人下了马车,陆白羽道:“叫小二领你上楼,我去取个东西就来。” “什么东西?”苏缜缜不解,“遣个人去不就好了?” “先前定的东西,靠他们传话怕表述不清,需得我自己盯着才放心。” “神神秘秘的。”苏缜缜抱怨了一句,便自进门去了。 陆白羽另骑了一匹马往北去了。 苏缜缜一进门,掌柜的就忙抽身亲自迎了过来,店里热热闹闹,厅堂几乎坐满了,苏缜缜便叫他去忙,不必亲自作陪。 掌柜走后,苏缜缜抬脚踏上楼梯,忽听身后有人唤道:“缜妹!” 苏缜缜又上了一阶,才反应过来这声“缜妹”是在喊自己,停住脚,转过身来,但见楼梯口立着一书生,方脸宽肩,衣冠打理得干净整洁。 苏缜缜对这张脸并不陌生,这正是十二岁与她定婚,拖到她十八还不提亲的赵耀祖。 她从未想过以后还会再遇到他,今时今日遇到了,她亦觉得没什么聊天叙旧的必要,只轻轻颔首:“好巧。” 赵耀祖上前踏上台阶,与她离得近了,方道:“我来参加春闱,现下就住在前面那条街上的聚贤客栈,缜妹若要来找我,到客栈前寻小二上来请我即可,切不可像以前一样不论礼节。” 苏缜缜听得来气,谁要去寻你了?以前怎么不论礼节了? 苏缜缜自问以前在绫州,两人婚约在身,她也没有隔三差五去找过他,一年仅多是逢年过节见过几次面,两人没这么熟吧? 醉香楼人来人往,人多嘴杂,苏缜缜往后上了两个台阶,同他拉开距离,略显冷淡道:“我不得闲,就不在此与你叙旧了,先上去了。” “一年未见了,缜妹不必故作矜持,这里不是绫州,认识你我的人不多,总是会稍稍自在些。我今日同几个好友在此相会,你现在楼上等着我,我那边散了就来寻你。” “这不妥吧?”苏缜缜勉强咧出一丝笑来,“待会儿我夫君就来了,怕是没时间等你散席了。” “你成亲了?” 赵耀祖这才意识到,苏缜缜梳的是妇人髻,他原以为赵家退婚以后,苏缜缜会心甘情愿等他三年,没想到一年未到就成亲了,赵耀祖莫名起了邪火:“本以为你经历我赵家退婚一事,能有所警醒,没想到还是这般不守妇道,光天化日之下抛头露面。” “光天化日之下,我来吃个饭,就是不守妇道了?” 若是在绫州,苏缜缜铁定要跟他骂个痛快,可现在京城,她是定国府夫人,站在这里跟人对骂有失体面,还会连累陆白羽的名声,虽然他其实没什么名声,但她还是不想在给他多抹一道黑。 苏缜缜道:“我来吃饭,与你有何相干?不知赵公子读书读到何处了?别人读书以修身,你读的书都用来盯不相干的人吃饭,赵公子若是艳羡,不如我送你几个菜?” “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赵耀祖骂着走了。 苏缜缜瞧他走得倒利索,便没再追究,自上楼去了。 陆白羽取了东西进门时,见苏缜缜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一双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花生米,却一颗也没往嘴里送。 陆白羽把锦布裹着的东西,放在她的面前。 苏缜缜瞧了一眼,还未拆开就眼睛一亮,锦布虽然未拆,形状却一清二楚,是一张弓! 苏缜缜打开锦布,这张弓比她平时用的要大些,拿起来拉了一把韧劲十足,是把好弓,苏缜缜爱不释手,脸上阴霾一扫而净。 陆白羽知道她方才心情不好,虽不知为何,但没多问,同她一起试了试弓,弓未拉满,几乎要将墙板射穿。 苏缜缜拔下箭,见墙上留了一个深坑,怨道:“说了不叫你松手,你非松手,看把墙弄的,这得赔钱吧?” 小二进门送菜,陆白羽坐在桌旁端起茶杯,唇角噙着笑,朝小二道:“去叫掌柜过来,夫人要赔钱。” 掌柜的听到小二传话,一刻不敢耽搁,上楼去了,进门便行礼请安:“爷,您找我?” 陆白羽看向苏缜缜:“夫人找,要给你赔钱。” 掌柜的听到“赔钱”二字,以为定国公在给他打哑谜,暗示醉香楼赔钱了,于是忙解释道:“爷,这些日子,书生们不少来咱这里聚会的,没有赔钱,赚得比上季度多。” 掌柜说着,又叫人把账本掐了过来,给定国公过目。 陆白羽摆手道:“去忙吧。” 苏缜缜看了看桌上摆着的账本,又看了看一边喝茶一边闲翻账本的陆白羽,“你的?” 陆白羽合上账本,起身看了看墙上的洞:“这要是赔的话,少说得三千两。” “敲诈呢!店是你的,墙上的洞也是你射的,你左手赔右手呗。” “不能这么算,弓是你的,射箭也是为了替你试弓,钱自然得从你这出。” 不待苏缜缜开口,陆白羽走到她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以身抵债也可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09 13:24:29~2022-04-10 01:13: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衣巷、见南山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吃罢饭,俩人商量着回院子里练练手,苏缜缜立时就要回家。 俩人从雅间出来,苏缜缜走在前,提着弓,背着箭,乐得一步三跳。 “缜妹!” 赵耀祖正在桌上推杯换盏,抬眼见苏缜缜下了楼,放下酒杯追了过来:“方才是我鲁莽了,这里人多,缜妹若有空到聚贤客栈寻我。” “寻谁?” 陆白羽牵起苏缜缜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冷冷地对上了赵耀祖。 陆白羽方才跟在苏缜缜身后出来,看苏缜缜乐颠颠地玩着手里的弓,唇角挂着笑,谁知刚下了楼,就来了个方脸男,当着他的面,口口声声唤他夫人“缜妹”,叫得如此亲密,当他不存在吗? 赵耀祖见他们举止亲密,猜测这男人是她的夫君,将他打量了一番。 虽然看上去样貌尚可,像个贵公子,但赵耀祖心里清楚,一个被退过婚,又年纪大的苏缜缜,嫁不了多好的人家,这男人无非就是脸能看,赵耀祖没把他放在眼里,于是撩起袖子,直起腰来,斜着眼看他。 “我赵家祖上是出过翰林的,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乃书香世家,又与缜妹订婚在先——” 后面的字还未说出口,那男人突然出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一用力,下巴就卸掉了,赵耀祖只剩“啊啊啊”地合不上嘴。 “胆敢再叫一声我夫人的闺名,舌头也别想留。” 苏缜缜见赵耀祖吃瘪,着实散了口郁气,想当年他母亲到苏家退亲时,也是嚷嚷着他们祖上出过翰林是书香世家,一个劲儿地给自己脸上贴金,尽往苏家泼脏水。 苏缜缜见他不能言语,上前辩道:“出过翰林就敢称书香世家了?书香靠的是学礼仪知廉耻,不是你这种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喊两嗓子就是书香世家了。” 赵耀祖嘴巴合不上,说不能说,张着嘴,口水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厅里人都凑过来看热闹了,赵耀祖嫌丢人,脸气得通红。 苏缜缜瞥见他腰上带着块巴掌大的和田白玉,上面雕着并蒂莲,正是当年他们定亲时,当做信物送给赵家的。 这么大的和田白玉世界少有,当年若不是诚心定亲,也不会将这东西送出去。 后来退亲俩家闹得如仇家一般,再不往来,这块玉,苏家没去要,他们也没还,时间久了,也就忘了。 苏缜缜从背上抽出一支箭来,将那块白玉挑了过来:“你家既退了亲,这定亲信物按理就该一同还给我家,而不是像你这般恬不知耻地戴着,占为己有。” 方才同赵耀祖一桌吃饭的书生看不过眼,嚷嚷道:“赵耀祖,你不是说这是你的翰林祖宗传下来的家宝吗?怎么成人家送来的定亲信物了?” 另一个也嚷嚷道:“我就说呢,书香世家传下来的东西,怎么说上面也该雕个梅兰竹菊,再或者雕几片祥云,怎么会弄个并蒂莲呢?” 赵耀祖羞得无敌自容,说又说不出来,还担心下巴掉的时间长了装不回去,索性逮了个空隙,从人群中钻了出去,先去医馆找郎中把下巴装回去要紧。 苏缜缜见他跑了,没打算追,提着这块玉,想着赵耀祖带了这么些年了,不想要,丢给了陆白羽。 陆白羽不想沾手,抽出扇子绕了两圈,扬手甩给了掌柜:“赏你了。” 掌柜慌不迭地接住,连连叩谢,忙张罗着人群散开,给国公爷和夫人腾出路来。 马车往定国府驶去,苏缜缜想起方才赵耀祖的窘相,觉得好笑,转眼去看陆白羽,却见他眉心不展。 “你看他刚刚那个样子,不好玩吗?”苏缜缜见他郁闷中还带了点委屈,捏了捏他的脸。 “一口一个‘缜妹’叫得可真亲热。”陆白羽阴阳怪气。 苏缜缜还是头一次见他吃醋,看他唇角微微撇着,透着股傻劲儿:“那以后你也叫。” “我为什么要学他?” 苏缜缜钻到他的怀里,吊着他的脖子不撒手:“那我叫,白羽哥哥,羽哥哥……” 苏缜缜一声软过一声,直叫得陆白羽绷不住,大手环上她的腰,从衣摆下探了进去,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晚上就这么来。” 苏缜缜只觉痒要逃,陆白羽低头在她唇上轻咬,手上用力,苏缜缜在他怀里蜷作一团。 赵耀祖找到医馆装上下巴,仍觉得难受,连着两天说话都咬舌头。 这日,被同乡拉着去参加同乡会,终于找回了面子。 他们赵家在绫州也是有点地位的,前年退苏家的婚给他们家挣了不少面子,且不说苏家背靠杜衡冲的财力,那时苏居贤可还是绫州知州,赵家可是连知州的女儿都瞧不上,可见他们赵家多有骨气。 赵耀祖从箱子里找了件最体面的衣服,收拾齐整就去了。 聚会在酒楼,不知哪个富家子包了整个二楼,绫州来的生员不多,包了一层楼纯属浪费。 赵耀祖上了楼,就被人认了出来。“哟,赵公子来了,来这边坐!” “哪个赵公子啊?”张二喝的大醉,听得来人有点头面,提着酒壶,晃悠悠从席间走了出来,“叫我瞅瞅。” 赵耀祖见张二一身绫罗绸缎,镶满了宝石的冠,五根手指带着五根不同质地的戒指,大颗的宝石晃得人眼晕,浑身上下透着“老子有钱”的气息,他看不惯,于是整了整衣襟,侧过身去,不拿正眼看他。 张二绕着他转了半圈,凑到他脸上眯着眼看了个清楚:“哦,是这个‘赵公子’啊。” 张二朝后摆摆手,赵三、李四跟了出来,瞧见是赵耀祖,都觉得晦气。 赵三道:“这不是那个势利眼赵家吗?当初跟人苏家定婚,拖了六年都不成亲,暗地里找了根高枝,前脚跟苏家退婚,后脚就娶了知府的女儿。” “可不是?”李四冷哼道,“临了还给人家苏家泼脏水,给人家姑娘坑的绫州都待不下去。” 前年因为赵家退婚的事,这仨人背地里没少骂赵耀祖,尤其是后来,看着赵家风风光光娶了知府家的二女儿,苏家却在绫州待不下去,举家搬迁至京城,这仨人更是气得不行。 今日终于逮住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好好骂一骂赵耀祖。 赵耀祖不知道这仨纨绔同苏缜缜的关系,只知自己平白挨了一顿骂,恼起来想跟他们理论,但一人难敌三口,再加上这仨人有点泼皮无赖,赵耀祖又要脸面,气得脸红脖子粗,愣是被堵的一句话说不出口。 张二占了上风,洋洋得意道:“幸好苏家的姑娘没能嫁给你,你知道人家现在嫁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吗?” 绫州的人对苏赵两家的事,几乎无人不知,听张二的意思,知道苏家女如今的近况,都起了好奇心,全都凑了过来,巴望着等张二接着讲。 张二难得有这么多人关注,他晃了晃脑袋,故意拖延了一阵,又唤李四:“你来好好同他们说说!” “你们给我听好了!”李四扬起下巴,眯着众人道,“嫁的这人是静王的表哥,太子的表弟,长公主的独子,皇帝的亲外甥,那可是功勋卓著的老定国公唯一的儿子,年纪轻轻就袭了爵,苏家女儿嫁过去,那就是正牌的定国公夫人!” 座下赞叹声四起,但也夹杂着几句不和谐的声音:“这定国公不是京城第一纨绔吗?” 定国公名气之大,早些天到京城的人,都有耳闻。 张二不服气,他如今听不得谁说定国公不好,说定国公不好,就是说他苏老大不好,说苏老大不好,那就是说他张二不好。 张二一个酒杯砸在桌上,吼道:“听他们瞎传!你们有几个见过定国公的?我可是见过,不光我见过,我这俩个兄弟都见过,定国公是什么样的,我还不清楚?” “那是什么样的?”座中人问道。 “那可绝不是纨绔,他与夫人相敬如宾,伉俪情深。” 洞房花烛夜都乖乖入洞房,哪里有真纨绔的作风? “并且风流倜傥,气宇轩昂,谁见了不夸句相貌好?你们没听过那句话?定国公一笑,满街红袖招,哪个女子不心神荡漾?” 长得确实说得过去。 “不仅如此,还有胆识,有谋略,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事情给平了。” 没有动刀动枪,就把成亲那日守在府外的他们仨,给弄进府里,头悬梁抄了一夜的祈福经,让他们从此断了要拐苏缜缜出府的念想。 张二称赞着,赵三和李四在一旁附和着,没用多少工夫,就说得座中人全都信了。 原来传闻有假,定国公不是真纨绔,而是一个有勇有谋,有胆有识,行事作风样样靠得住的假纨绔。 消息传得很快,不出三天,就传得满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定国公真假纨绔的事情,几乎盖住了春闱的风头。 醉香楼里,静王立在窗前,看着外面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处闲聊,皱了眉:“关于你这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绫州的同乡会传出来的。”陆白羽早已查清了源头,但却觉得蹊跷,“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怕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静王关上窗,叹道:“总之于你不利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0 01:13:54~2022-04-10 23:1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见南山、清衣巷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传言越传越烈,民间对陆白羽究竟是真纨绔还是假纨绔的争论,已经超过了春闱谁能获得榜首的讨论。 多数人真诚地期盼这个传言是真,期盼着定国公并不是个纨绔这么简单,期盼他能够担得起上一辈创下的功勋。 一些被打压多年的陆家军的残余势力,隐约有抬头趋势,有想要追随定国公的念头。 东宫给周玦辟了一处清静的院子,周玦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时,便会在东宫住上几天。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脚步匆匆,走进了院子,在周玦休憩的榻前跪下:“公子,已经按您的吩咐,将消息传到宫里了。” 周玦支着头,睁开眼来:“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周玦心情大好,一扫困意,欲从榻上起来,旁边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搀扶。 小厮见周玦面上松快,顺着他的心意道:“这次计划可真是顺利。” 周玦笑道:“多亏了那些绫州傻子,起了个好头,咱们省了不少力气,只需添油加柴,让火烧的更旺些。” 外面忽然有人急急来催:“太子殿下叫您速速去一趟。” 周玦往太子那里去了,太子正在屋里急得团团转,见周玦进门,迎了上来:“刚才边境来了军情,西南边境破了,南边三个小国联合攻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先压下不报。”周玦面色平静,说话不紧不慢。 “这、会不会误事?”太子有些揪心。 “殿下莫急,这是个好机会。”周玦送太子入座,缓缓道来,“南边几个小国不成气候,联合没那么容易,等占了便宜,涉及到利益分配,就该起内讧了,一个月下来最多能破两个城池,不足为惧。” 听周玦如此说,太子稍稍宽了心:“那你说压下不报,是要做何安排。” “趁此时机,把所有能用的武将调离京城,离京北上。” “那不就没人了!”太子坐不住了,“南边就不管了吗?” “将走了,兵还在。殿下细细思量,陆白羽假纨绔的身份就要破了,消息一旦传入宫中,皇上必然猜疑,届时军情爆出,朝中无人可用,殿下就可以顺势推举他定国公来挂帅……” “这不是给他立军功吗!”太子拍案而起,怒道。 “这是送他上断头台。”周玦笑意更浓,“到时,他必不想让他父亲一生的心血白费,不论如何,他都会接帅印。如果他接了,不就正印证了他假纨绔的事实吗? “皇上猜疑成了真,必定会防他一手,不会让他掌握全部军权,督军必要分走一半,咱们就可以从督军这里下手,安排上我们的人。 “到了西南只要稳住形势,就可以找个机会,让他战死沙场。” “那要是他不仅没死,还立了功呢?”太子心底担忧。 “立了功,他就离死不远了,返程途中,殿下就可以派人下手……”周玦手掌似刀,在空中斜斜一划。 太子缓缓摇头,陆白羽若立了功返程,这不就是杀忠臣吗?若是真的下手,被皇上知晓,他这个太子的位置恐怕就难保住了。 周玦猜到了太子心中疑虑,抬手扯过了桌上花盆里的水仙叶子,指甲扣进去,掐出汁来:“殿下以为,老定国公是怎么瘸的?” 太子一惊,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逐渐放大。 周玦玩腻了花,擦了擦指甲上的汁液,“陆白羽一死,静王还能有什么依靠?母族没落,翻不起什么风浪。” 京城一片祥和,到春闱放榜,头三甲于殿前面圣,皇帝看着江山新一代才俊,心中颇多感慨,管事太监托着朱笔上前,皇帝拿起笔准备点状元。 殿里殿外一片喜气洋洋,突兀一声“报——”,刺破了这番平静。 “报,南邦三国大破边防入内,已连破五城。” 皇帝听得大惊,朱笔往地上狠狠一摔:“为何今日才报!” “回陛下,折子已经递上去许多封了,不见援军,情况十分危急,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就狠狠地查一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连军情折子都敢扣,但形势紧迫,尚不是查这个的时候,只点了都察院的人出来:“给朕查,朕限你五日内查明!” 皇帝发怒,群臣跪倒一片,西南边防已破,正是用人之际,皇帝环视一圈,大殿里武将寥寥无几,老的太老,年轻的都还在宣武院历练,正当年的武将才调往北上。 老定国公打下的基础太好,以至于这些年疏于对南边小国的防范,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现在将北边的人调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但满朝也挑不出一个能出去打仗的了。 大战当前,不能先露怯,皇帝看着一屋子不能打仗的群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作。 大殿里的老臣,早就理清了皇上的心思,此时不能点将,又不能开口说无人可用,除了在龙椅上怒瞪群臣,还能做什么。 老臣一个个跪在地上装糊涂,一声声劝道:“陛下息怒。” 只有那从战场上厮杀回来报信的小兵,情真切切:“陛下,十万火急啊,陛下,请下旨吧!” 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开口,皇帝长长吐了一口气,如今只有御驾亲征了,他正要起身,那边太子站了出来:“父皇,儿臣有一人选。” “快说!” “定国公可以挂帅。” 太子此言一出,殿内议论纷纷,许多人都听过最近关于定国公是假纨绔的传言,但不知其内里,这么重大的战事,让一个实力不明的小子担着,恐怕难以胜任。 皇帝心里如何不知,只是除了他,谁还能去? “众爱卿,可有什么想法?” “老臣以为,定国公资历平平,恐难胜任。”头发花白的内阁大臣站了来。 立即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若他难以胜任,那不知阁老可还有别的人选,莫非想要陛下御驾亲征?” 内阁大臣连忙否认:“老臣并无此意,老臣真是在讨论定国公的资质。” 殿里寥寥几个武将,都年岁已高,平日里跟着上朝,鲜少发表意见,今日却不同,老将军第一个站了出了来:“定国府世代武将,定国公自幼聪慧,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文才武学都是佼佼者,自古英雄出少年,臣以为,定国公可以出战。” 大殿里武将意见一致,纷纷附和。 皇帝舒展了眉心:“这孩子是朕看着长大的,是个好苗子,这帅印给他,他必然有拼死护住南境的决心,朕允了。” 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毕竟资历尚浅,关键时刻需得有人指点,朕以为,当再派一名资历老练的督军,诸位可有合适人选?” 太子率先站出来道:“忠勇侯可担此任。” 忠勇候曾在老定国公麾下,算是陆白羽的长辈,又兼督军一职,必能掌控局势,殿里无人反对,皇帝对此提议也很满意,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许。 一道圣旨下到了定国府,圣旨同帅印一同摆在了陆白羽面前。 长公主看了圣旨,当即发火,拿了圣旨就要去面圣:“满朝文武没人了吗?叫我儿去打仗!” “确实没人了。”陆白羽好奇帅印,伸手去拿。 “住手!”长公主把装帅印的盒子盖上,一只手压在上面,“这个一同还回去!” 前些日子,武将突然有大变动时,陆白羽就起了警惕,着手去查,得到了西南边境已破的消息。 但因为消息滞后,策略被动,当他们开始着手应对时,武将已经被调离的七七八八了。 那日,他同静王分析东宫的意图,推敲了整整一夜,想出来两种可能,一是逼皇上御驾亲征,这样太子监国,万一皇上有什么不测,太子即位顺利成章。 但这有个弊端,如果皇上让太子代征呢? 是以他们一致认为这不是东宫的最终目的。 而后,又结合最近甚嚣尘上的流言,推测出,东宫的目标是他,陆白羽。 果不其然,春闱刚一结束,圣旨就到家里来了。 陆白羽看着帅印,心中一丝嘲讽,大敌当前,城门已破,东宫竟然为了计策,不顾天下苍生,将军情压着不发,甚至大动干戈,将武将调离北上,放任朝廷虚空,只为了顺理成章逼他挂帅。 可让他挂帅何需费这些功夫? 西南边境被破,他求之不得能有个机会去守护父亲一生的心血。 长公主抱起帅印,拿着圣旨,就要进宫面圣,陆白羽冰冷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母亲,父亲若看到现在这个形势,他能安心吗?” 长公主停住了脚,望着外面阴沉的天:“那又如何?满朝文武谁去都行,我儿子不行。” “爹不是这么教我的。”陆白羽难得对母亲放柔了声音,自从父亲走后,他同母亲吵了三年了,许多时候明明知道彼此都是在为对方想,可说出口的话总是伤人。 以前父亲会从中调和,但现在,也有那么一个人,填补了父亲的空缺。 想起她,陆白羽就心软了几分,开口叫了一声:“娘。” 长公主猛然回头,已是泪眼朦胧。 第49章 苏缜缜进门时,竟看到长公主同陆白羽在桌边长谈,两人面色柔和,声音低小,没有吵架,一切平静。 苏缜缜以为自己看花眼了,退出去,又重新走进来,两人都朝她这边看了过来,苏缜缜扯开笑来向长公主行礼。 长公主起身道:“没剩多少时间了,不耽误你俩温存了。” 长公主说完,出门去了,苏缜缜还在原地疑惑着:“什么叫‘没剩多少时间了’?” 陆白羽将圣旨的事告诉了她,苏缜缜听完没有依依惜别的难过,没有抱怨,而是两眼放光,直勾勾看着陆白羽道:“你要出征了?” 陆白羽点头。 苏缜缜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双手背到身后去,让自己看上去神气一点:“你瞧着我怎么样?” 陆白羽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我瞧着你是极好的。” 苏缜缜顺势说道:“那如此,你带我一同出征吧。” “胡闹。”陆白羽不忍心说重话,捏了捏她的脸,算是惩罚,“打仗是男子的事,你去做什么?” “你就当我是个男的呗!我扮男装也不差,保证不露馅!” “那也不行,没这个先例。”陆白羽放开她,故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背过身去。 苏缜缜反绕到他身前,继续说道:“怎么没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你小时候听过没有?” “那是传奇,当不得真。”陆白羽说着出门做事去了,留苏缜缜一人在屋里。 皇上给了五天准备时间,陆白羽趁这时间安排好府上一众事宜,清点兵马。 苏缜缜利用这几天时间,黏在陆白羽身边,软磨硬泡,为了让他带她出征,她用尽了各种方法,最后全都没有用,陆白羽像是个扁嘴的鸭子,死倔,怎么都不松口。 到了第三日,苏缜缜放弃了,求人不如求己,她换上男装,出门去了。 第四日,苏缜缜又出门去了。 接连两人苏缜缜都没有去招惹陆白羽,陆白羽以为她在生闷气,想着忙完手头的活,去将她哄一哄就好了。 谁知到了离别前一夜,陆白羽特意腾出时间来早早回家哄她,却等了一晚上,她连家都没回。 第二日要出征,大军待命,不得耽搁,陆白羽还没有见到苏缜缜人影,上次跑走,起码还留了一封书信,这次连个只言片语都没留。 陆白羽只能安排丁筵派人去找寻,若找到了,快马加鞭沿着行军路线去报。 点完兵,饮罢誓师酒,大军开拔,往南境去了。 队伍里一个瘦小的身影,跟在火头军末尾,提着一根烧火棍,周身连把兵器也没有,但他依然干劲十足,乐颠颠地跟在背着大锅的战友后面走着。 “苏真,你咋当个火头军还这么开心呢?”背着锅的马奋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仿佛带着光,整个人精神焕发,一点不像火头军。 “能当兵我就开心,当啥兵都行。”苏缜缜腾出一只手,帮他拖着锅,让他减轻点重量。 “人家第一天入伍,如果被分到了火头军,都要委屈丧气一个月,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赶路要紧,别说话了,省点力气。”这口大锅可不轻,苏缜缜帮忙抬了一会儿就手腕发酸。 幸得临近中午,上头传话,暂停休整。 队伍一停,火头军就开始忙碌起来,熬米,炒菜,累的满头大汗,火头军并不用给整个队伍做饭,队伍里每队都有一名火兵,负责本队的饭食,而火头军只用给校尉以上级别的武将做饭。 一通忙活下来,饭总算好了,马奋特意喊苏真过来:“来,你去给元帅送饭。” 这是他们火头军,唯一能在长官面前露脸的机会了。马奋喜欢这个精精神神的小兄弟,所以将这项美差交给了他。 苏缜缜是偷摸入的伍,哪里敢在陆白羽面前露面,连声致歉道:“谢谢马哥抬举,只是小弟我打小就有个毛病,见到当官的就怵,到时候别饭没送到元帅跟前,碗先被我扔出去了可咋整,如果元帅怒了,还会连累到兄弟们。” 马奋拍了拍他的肩:“不急,多历练历练就好了。” 队伍休整了半个时辰,又向前行去。 南境战事危机,一路上队伍紧赶慢赶,六天抵达了南境。队伍连日奔波,将士们都精疲力尽,而敌方占据着城池,好逸以待,若直接开战,我方占劣势。 陆白羽命将士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修筑防御工事。 城池内的敌军,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静待他们来攻,第一天,没动静,第二天,有没动静,接连三天,四天过去了,那边的队伍丝毫没有进攻迹象,倒是防御工事修的越来越好。 防守了许多天,没人进攻,虽然心情很烦躁,但他们也不敢直接出城进攻,只要他们出城,城内兵力空虚,就很容易被人绕到后面杀入城内,那他们占的城就丢了。 陆白羽有的是耐心,七天过去了,八天过去了,他按兵不动,防御工事修得铜墙铁壁一般,队伍早就恢复精力了,但还是按兵不动。 陆白羽每日都喜欢去各处巡逻一遍,这日他瞧着一个在奋力挖土的小兵的背影发怔,旁边的副手汇报道:“这是新进的新兵,没什么特长,看着瘦弱,先放到火头军养养。” 陆白羽准备去看看,探子打马而归,下马禀道:“城楼上防军已撤了大半。” 陆白羽仍旧不急:“再观察几天。”这么一打岔,他就把火头军那个小兵忘掉了,领着副手回到了营房。 督军忠勇候在房里等他:“贤侄,这一来已经休整了近十天了,为何身边出兵?” “武叔莫急,时机未到。” 忠勇候听后,起了薄怒,但没有发作,陆白羽在他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但也快了,就这几天。” 第十一天夜里,陆白羽突然下令攻城,城墙防军早已松懈,敌军首领还在城里吃喝玩乐,外面消息传进来时,城门已经破了,首领来不及应战,只顾逃命去了。 天黑攻城,天亮收兵,一座城已经拿下,除了攻城时有人受伤以外,队伍里无一牺牲。 这一仗打得气定神闲,出兵迅速,收兵也快,除了敌方首领逃了有些遗憾之外,堪称完美。 定国公纨绔之名在京中流传甚广,队里的兵有不少怀疑过定国公的能力,在出征前,该交待家里的事情都交待了,就怕此次跟着一肚子草包的定国公有去无回。 万万没想到,到了南境的第一仗就打得如此漂亮,队伍的凝聚力空前高涨,一个个无不对陆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 庆功宴上,一派其乐融融,火头军自是上不得桌面,苏缜缜坐在门前石阶上,望着厅里灯火通明,想着他该是什么表情,这么开心的事,他会开怀大笑吗?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过特别开心的表情…… “瞧什么呢,想去庆功宴?”马奋提着勺子走了过来,腰上还围着围裙。 “打了胜仗,心情挺好呢。”苏缜缜拖着腮,看着马奋。 马奋亦看着他,月光映衬下,他拖着腮,像个孩子一般,有这么个小兄弟,感觉挺好。 马奋笑道:“是咱们元帅厉害,这回可跟对人了。” 拿下一城,将城池交给地方官员,又往下一城池去,有了上一站的胜仗,将士们都精神抖擞,第二城没要耽搁时间,直接攻城,打了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原以为陆白羽还会再休整个十来天,没想到与上次路数不一样,这次一下没停,直接攻城,他们来不及应对,败下阵来。 第二城也轻松到手,紧跟着第三城,第四城,第五城,势如破竹,将敌军首领赶回到了南境边界。 这夜轻功声势浩大,连火头军都分到了两坛酒,营房里,马奋打开酒坛,挨个给兄弟们倒上,给苏真倒时,特意问了一句:“能喝多少?” 苏缜缜不想扫大家兴,虽然酒量不行,还是把碗往前一送:“能喝一碗!” 火头军在营房吃着喝着,好不惬意,苏缜缜起身要去茅厕,外面突然有人喊道:“元帅来给大家庆功!” 帘子一掀,苏缜缜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人怀里,这胸膛的熟悉感,让她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头也不敢抬,低着头跪倒在地。 陆白羽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提溜了起来,起了一肚子的怒火,竟不知该如何发作。 屋里的人都看出来元帅恼了,马奋忙上前求情:“苏真不是故意要撞元帅了,还望元帅开恩。” 苏缜缜被提溜在半空,脚离了地,对着陆白羽的脸,勉强扯出来一丝讨好的笑。 陆白羽将她放下,先安抚火头军:“看来今日都喝美了,这些日子大伙都辛苦了,我来敬大家一杯。” 桌上没有空余的碗了,马奋忙要去取,被陆白羽叫住:“不必麻烦,苏真的碗不是还空着,用他的就行!” 马奋只觉得元帅平易近人,感动不已,给苏真的碗倒满酒,端给了元帅。 第50章 陆白羽曾将各个营房的名单都看过一遍,只要是见过面的,他都能叫出来名字。当初看到火头军里有个叫苏真的兵时,凑巧跟苏缜缜名字同音,他还特意记下了,今日来火头军的营帐前,还惦记着看看这个苏真长什么模样。 没想到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苏真”本人,何止名字一样,人也一模一样! 苏缜缜缩在门口,不敢出也不敢进,看着这边陆白羽同大家喝酒畅饮,趁没人在意,缩头缩脑地准备出去小解。 那边马奋特意跑过来,将苏真拉了回去,极力向元帅推荐他这位小兄弟,能吃苦,不怕累,还有点功夫在身上,是个好苗子。 陆白羽面上带笑听着,眼神却冷冷地落在了马奋拉着苏缜缜胳膊的手指上:“我营帐里正好缺一个能使唤的人。” 马奋一喜,一脚踹在了苏真腿弯,按着他的头让他跪在元帅面前:“苏真正合适,这小子勤快着呢!” 几乎在苏缜缜跪下的一瞬间,陆白羽就出手抓住拉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拽到自己身后:“行了,就他吧。” 火头军的弟兄们,替苏真高兴,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送元帅出门。 马奋见元帅如此赏识苏真,打从心底替这个小兄弟开心,殷勤地去通铺最里层帮他卷了铺盖,抱着出来给苏缜缜送去。 从马奋趴在通铺上卷铺盖开始,陆白羽的脸色就没好过,苏缜缜看着马奋热情地把铺盖送到她跟前,她不敢接,抬眼偷瞟陆白羽的脸色。 一想起自家媳妇这些日子跟这一帮臭男人睡在一个通铺上,陆白羽就气得脑仁疼,看着马奋手里的铺盖卷,陆白羽咬着牙道:“怎么,还舍不得走?” 苏缜缜听得脊背发凉,心虚地低着头接过铺盖,一个字都没敢说出口。 出了火头军营帐,苏缜缜低着头,抱着铺盖,看着陆白羽的后脚跟,亦步亦趋地往前走,她这辈子没这么乖巧过。 到了元帅营帐,苏缜缜跟着陆白羽进门,账内已经有个负责整理内务的小兵。 陆白羽朝他一指:“你以后去近卫营睡,这里的活以后交给她做。” “是。”那小兵嘴上领命干脆利索,整理完自己的铺盖,从苏真身旁经过时,看她那眼神带着点怨恨。 苏缜缜缩了缩脖子,自知顶替了别人的活,别人肯定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感。 可是,这活她不愿意干呀,她情愿还回去,但她没胆开口。 小兵走后,屋里只剩了他俩人。 苏缜缜抱着铺盖立在当中,不敢动,陆白羽去更衣卸盔甲,俩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屋里有些安静,安静之余,方才没来得及释放的尿意奔涌而来,苏缜缜有些憋不住,悄悄放下铺盖,蹑手蹑脚地往门口去。 “往哪去?”陆白羽换了衣服回来,一身褐色常服立在她身后。 苏缜缜还未回头,脸上先带了笑:“我就是想去……” “再往前一步试试。” 苏缜缜有些委屈,又自己理亏在先不好发作,只能撇着嘴低着头解释:“人有三急嘛,这你不能不让……” “床下有夜壶。” 陆白羽知她现在没胆子出门,不再管她,转去看地形图。如今队伍虽然节节胜利,已经将敌军被逼退到了边境,但这恰恰是最难的时候,墙上的这个地形图,与他今日派人去实地勘测的,不太一致。 而敌军自从到了边境后,就消失在了视野,很明显,他们更熟悉地形,在这种差距下,想要赢,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能完全掌握地形,如同盲人摸象,瞎子走路,纵有千百种策略也使不出来。 我军总不能在这里巴巴地等着地形勘测结果出来,这里崇山峻岭,想要要完整的地形结构整理出来,最少也要半年时间,粮草撑不了那么久。 朝廷暗流涌动,又有周玦从中作祟,想要粮草支援几乎是不可能的,此战必须速战速决。 苏缜缜见陆白羽沉浸在地图前,想偷溜出去,又实在没这个胆,这回她要是出去了,他非把她绑起来不可。 可是一泡尿憋了这么久,她早就忍不住了,只能磨磨唧唧朝床边挪去,在床底下找到了夜壶,捏着鼻子把夜壶拉了出来,意外地发现夜壶很干净,里里外外都很干净,没什么异味。 这肯定不会是贵为元帅的陆白羽亲自刷的,肯定是刚才那个被赶出去的小兵弄的,内务做得这么好,还被她顶替了,人家怨她几分也是应该的。 苏缜缜一想到以后还要给陆白羽倒夜壶,就叫苦不迭,她可不想干这个活。 先不想那么远,眼下的事情比较紧急,她已经憋不住了,当着陆白羽的面如厕,她心里多少有点抗拒。 她回头瞧了一眼,陆白羽专心在地形图前,没有往这边看,苏缜缜干脆咬咬牙,解了裤子。 释放完,通身舒畅。 刚一起身,腰被人环住,带到了怀里。 苏缜缜后背贴到了他的胸膛上,登时羞得满脸通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白羽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热气吹到了她红透了的耳垂上:“我的夫人这么胆大妄为,你说该怎么惩罚她?” 苏缜缜耳垂上的酥麻传遍了全身,软成了一摊泥,偏偏他下巴上长出了青茬,扎得她脖子又痒又麻,她缩着肩膀躲开,他欺身上来,她没站稳,倒在了被褥之上。 许多个夜晚的相思,如奔涌到夜空的星光,竞相绽放,开得纵情,却也不能肆意。门外有侍卫把守,夜里又有巡逻,账内的人只能忍着闷哼,任凭这夜的星光在她心里一遍遍地绽开,咬着手指,忍得辛苦。 一大清早,陆白羽就出了营帐,向门口两个守卫道:“去操练场看看人到齐了没有,过了卯时,如果人还没到齐,就再去催催。” 这种小事一个守卫去就行了,元帅身边不能没人,另一个则自觉得留下来听使唤,陆白羽瞪了他一眼:“你也去!” 那守卫只得跟着前一个去了。 陆白羽在门口伸了个拦腰,眼神则四下乱瞟,见这会儿门口路过的人不多,赶紧猫回帐里,提了夜壶出门,躲躲闪闪避着人,偷偷将夜壶倒了。 陆白羽松了口气,左右看看无人,刚一转身,就见一人立在他身后不远处,他吓得吼了一声:“李二蛋,你干嘛呢!” 李二蛋之前在元帅帐里当勤务,他做得尽心尽力,没想到昨晚突然毫无征兆地,被一个不认识的瘦干矮小的伙头兵给顶替了,他一晚上辗转难眠,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情细细地想了一遍又一遍,找不到有什么错处,可如果没什么做错的地方,元帅为什么要换人呢? 必定还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李二蛋一夜没睡好,起了个大早,以前在元帅帐内,他起得比元帅早,在元帅醒来之前,他就会把水先烧好,洗脸的温水准备好,元帅要穿的衣服提前备好。 今日依旧起得早,却无事可做。 李二蛋在外面转悠,谁知这么巧就遇到了元帅,元帅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的是夜壶,他刚看到了,看到元帅弯着腰在那棵树下倒夜壶。 李二蛋心里不是滋味,元帅问话他没答,低着头上前夺下元帅手里的尿壶,闷声不吭地往元帅帐里送去。 陆白羽跟在他身后,回来这一路,他再不用避着人了,挺直了腰板走着。 到了营帐门口,李二蛋低着头要往里进,陆白羽忙上前拦住:“给我就行了,你忙去吧。” “元帅。”李二蛋抬头时,委屈地憋满了泪,“您什么时候倒过夜壶,这都不该是您做的事,他也太过分了!” “你小点声。”陆白羽左右瞟了一眼,嘟囔着,“别张口闭口夜壶夜壶的,这点小事有什么难的。” 李二蛋执意要亲自把夜壶送进去,陆白羽挡在门口不让进:“李二蛋,不听令了是不是?” 李二蛋偏过头去:“不敢。” “手里的东西放下,回近卫营去!”陆白羽命令道。 李二蛋胸前起伏着,他不想回去,他想进去把里面那个人教训一番,就算以后内务的事全部归那个人,他不去争抢,他也要让屋里那人知道,内务到底是怎么做的! 陆白羽看李二蛋是真的生气了,李二蛋跟他有许多时日了,一向把内务打理的很好,昨夜突然把他换走了,他心里有气也是应该的。 陆白羽放低了音量,安慰道:“做内务不是个长久的路子,你先去近卫营历练历练,以后有机会上战场。” 当兵的哪个不想上战场,李二蛋听到元帅这话,眼眸发亮,但他是个一根筋,说道:“我会做好的,我一定既能给元帅搞好内务,又能跟着元帅上战场杀敌!” 陆白羽紧抿着唇,看着李二蛋,劝也白劝,他接过夜壶:“行了,先回去吧。” 李二蛋心情大好,知道元帅关心他,连连点头,就要回近卫营。 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了,一个顶着鸡窝头,眼睛惺忪的头从里面钻了出来,看到元帅,迷迷瞪瞪:“你去哪了?” 李二蛋心底刚扑灭的火,蹭蹭蹭往上窜,烧得更旺:“你你你——你竟然起得比元帅还晚!” 第51章 苏缜缜自从去了元帅帐里做内务,每天轻松多了,不用像以前伙头兵那样洗米做饭刷锅,现在天天一个人在营帐里,白日里躺在元帅的大床上睡大觉。 最近没有战事,闲得发慌。 这日正躺着,外面突然有人喊他:“苏真,有本事你出来!” 苏缜缜琢磨着,自己自从入伍没得罪过什么呢,除了那个李二蛋。 掀了帘子出来一看,果然,是李二蛋。 李二蛋看苏真这矮小子着实不顺眼,每天好吃懒做,元帅去大帐商议战事,他就在里面睡大觉,李二蛋以为元帅不出三天就会把苏真赶走,没想到这都五天过去了,元帅提都没提这个事。 “咱俩比试比试?” “比什么?” 苏缜缜把李二蛋上下打量了一番,个子虽然不高,但浑身肌肉结实,近身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赤手空拳打一架,你要赢了,我再不出来烦你,你要是输了,你从元帅帐里滚出去!” “你说话作数不作数?” 她也想滚,这几天每日被折腾地腰酸背疼,再待下去,她身体也遭不住。 “当然作数,只要你赢了,我保证躲的远远的。” 苏缜缜应了战,同李二蛋走到一处空地上,拉开了架势。 闲时无战士,营地里的战士们正无聊,看到这边有人要打架,一个个都起哄围了上来,对打的俩人还没出手,边上叫嚷的鼓劲的已经把气氛给哄上来了。 李二蛋气焰正高,抡起胳膊一拳打了出去,苏缜缜避开往后仰了过去,李二蛋紧跟着一扫腿,刚挨着她的小腿肚,苏缜缜就顺势倒在了地上。 “哎哟,疼死我了。”苏缜缜抱着小腿哀嚎不迭,“成成成,算你赢了,我还是回去当我的伙头兵吧,疼死我了。” 马奋听说有人要跟苏真打架,带着伙头兵一路挤了进去,刚进去就见苏真倒在地上,气得嚷道:“苏真是元帅亲自选的,你们不乐意找元帅评理去,一伙人欺负我们伙头兵,太下作了!” 伙头兵地位不高,在队伍里无人重视,跟元帅身边的近卫营没得比。 近卫营的人自然是站在李二蛋这边,瞧不上没什么资历就能进元帅营帐的苏真。 近卫营的人肆意嗤笑着:“一帮怂蛋,没两招就起不来了,就这还来打仗呢!” 马奋气得揪起那人的衣领,拳头上青筋暴起:“你有种再说一句!” “就说你了,怂蛋!来打我呀!” 马奋一拳挥了上去,近卫营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扯住他的胳膊一个过肩摔,俩人扭打在一起。 苏缜缜起初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元帅营帐,故意轻松输给了李二蛋,没想到为此伙头兵和近卫营打了起来。 早知道打个架还关系到了伙头兵的荣誉,她说什么也要撑着多抵挡一阵,就算打不过也不能丢了脸面。 伙头兵和近卫营打起了群架,眼看着马奋处于下风,脸上挂了彩,苏缜缜大喝道:“李二蛋!你敢比射箭吗!” 李二蛋扭着一个伙头兵,听到苏真叫阵,回头应着:“怎么不敢!有种来呀!” “元帅来了——” 围观的众人闪开一条路,陆白羽领着一众副将走了进来,近卫营和伙头兵不敢再动手,分开来对立站着,谁也不服谁。 陆白羽冷着一张脸,走到中间,目光扫过众人,在苏缜缜身上停了一瞬,落在双方队长身上:“大敌当前,还有心思在这里逞凶斗狠?” 双方士兵自知理亏,无人敢吱声。 “今日斗殴者,去操练场跑三十圈,围观者十圈!再有发现,严惩不贷!” 各自队长跑出来整理自己的队伍,往操练场跑去,苏缜缜跟在伙头兵最后,乖乖去罚跑。 “苏真,进来把账内收拾一下。”元帅留下一句话,回到了营帐里。 苏缜缜停住脚步,掉头往营帐去了。 李二蛋回头看了一眼,眼中不忿。元帅表面是央他做事,明眼人谁看不出来,这是直接免了他的罚跑,也不知他到底有何能耐,能让元帅这么惯着他。 苏缜缜进了帐子,发现元帅就立在门口,明显是在等她的,她立住,等他说话。 陆白羽转回身,看着苏缜缜,在腹内斟酌了许久,才开口道:“你以后在账内呆着,不要出去挑衅他们,免得受伤。” “我挑衅?”苏缜缜指着自己,睁圆了眼看着陆白羽,“你意思今天这事都是我挑起的?” 陆白羽那时正在大帐内,同督军就要不要发兵的问题争执不下,外面来报近卫营跟伙头兵在他帐前斗殴。 他担心苏缜缜在账内受牵连,搁下众将领,急急赶了过去,刚赶到就看到苏缜缜扬眉挑衅着:“敢不敢比射箭?” 想着苏缜缜是伙头兵出来的,马奋之人定是来替她撑腰的,才会与近卫营干上。 于是,将她叫回账内,提点几句。 没想到她炸了毛。 “看来我猜对了,你就是这么想的。”苏缜缜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猜的一分不差,登时一团火从心底烧起,撩起帘子出门,“不用你照顾,该是我跑的,一圈不会少!” 这边受罚的士兵们正跑着步,远远就看到苏真跑了过来,马奋故意放慢了速度同苏真并排跑着,小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受罚。” “元帅的意思你不明白吗?你好好呆在帐子里就行,怎么这么傻,还来罚跑?” 苏缜缜不理他,加快脚步跑远了。 她在宣武院时也常常出操,但自离开宣武院后,就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强度地锻炼过了,体能大不如前,跑了一二十圈,就累的气喘,五脏六腑仿佛都不存在了,耳畔与腹内,只剩下重重的呼吸声,一呼一吸。 她觉得喉头快要撕裂了,每吸一口气,胸口都抽疼。 这些疼都抵不上她的恼意,她也不知为何,李二蛋故意来挑衅她,她都没恼,陆白羽说了两句她就恼得不行,还赌气非来跑步。 她一圈又一圈地跑着,好像多跑一圈就能证明多她的清白一样,可事实上送谁又在乎呢,他贵为元帅,来处理这种小事,本就是浪费时间了,她想证明什么呢,跑个步又能证明什么呢,无非是给自己赌气罢了。 “苏真,歇会儿吧,扛不住了下来歇歇。” 不知谁在喊,声音空空地旋在半空,天也越飞越高,地好似越陷越深,天和地分离到了极致,突然开始旋转,世界越转越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苏缜缜再也扛不住,软绵绵地倒在了天地之中。 “苏真——” 马奋跑上前来,他们来的早,早就跑完了,最后操练场上只剩下苏真一人在跑,瘦瘦的身影,倔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怎么叫他,他都不停。 伙头兵全部围了上来,李二蛋在一旁迟疑了一阵,也跑上前来观望,眼底带着愧疚,他是气不过,但也不想把苏真搞成这副模样。 “怎么办?送军医那里去。” 伙头兵几个人张罗着,准备把人抬起,马奋道:“这么瘦小还用抬,我抱得动,我来。” 李二蛋终于没忍住,开口道:“得先把他衣领拉开,热气散出来。” 一帮伙头兵正没主见,听到有人说,赶紧把人摆平放好,伸手去拉苏真的衣领。 “住手!” 元帅的声音。 众人不敢擅动,排成一排站好。 陆白羽走上前,看苏缜缜脸颊通红,鬓边碎发被汗湿了贴在脸颊上,晕过去了眉心还依然皱起。陆白羽轻叹一声,把人抱起,回了账内。 苏缜缜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枕头旁有一阵阵地薄荷香,她转头看去,一块个很粗糙的香囊,没有绣虫鱼花草,只是一块方布,扎了个口。 另一侧,陆白羽屈着身睡在不远处的小床上,被子被他踢到了床头,苏缜缜从床上爬起,想去给他把被子盖好。刚一动身,陆白羽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睁眼看向了苏缜缜。 “醒了?感觉怎么样?”陆白羽给她倒了杯水,送到床边。 “还好,就是没力气。”苏缜缜就着他的手喝完水,抬眼看着他,看他眼底乌青,应是照顾了她一夜,心里的气,瞬间散了,“今日是我任性了,以后不会了。” 陆白羽放下杯子,把她揽到怀里:“我查过了,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不好,你要不打我几下出出气?” 苏缜缜嗔道:“打你还不够我费手的。” “报——” 外面突然有人来报,急报可直接进帐,若被人见到一个整理内务的躺在元帅床上算怎么回事,苏缜缜连滚带爬下了床,拉了拉衣襟,立在床边。 陆白羽团起空心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何事?” “督军大人命两队人马,进山寻敌军首领去了。” 陆白羽眉心一紧:“他可调兵?” “督军今夜用的是皇上手谕。” 山远地偏,皇上手谕不可能这么快抵达这里,他若有,便是从出征时就带在身上的。 第52章 一个队伍,两个主帅,于一场战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忠勇侯既是督军又能调兵,权力要在他之上。 现在不是争权的时候,他带了这么多人出来,一定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去,眼下一明一暗两个主帅,且又意见不统一,拉锯之下,必败无疑。 陆白羽去了忠勇候帐子里。 忠勇侯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留着山羊胡,眼尾耷拉着,把眼睛挤成了三角形,左眼下有一道疤。见陆白羽进来,丝毫不诧异:“我知你来是何意,我不过是派两队小兵去探探路,不做其他。” 陆白羽挑眉:“武叔是长辈,又有皇上手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同我这晚辈解释。” 忠勇侯听他语气带着刺,又见他脸上带着笑,也不好伤了和气:“今日若能找到敌军首领藏身之处,往后便能转被动为主动,若找不到,回来便是,于我们没什么损失,贤侄无需过度紧张。” “武叔误会我了,我还是孩童时,武叔就已经战场杀敌了,论辈分论资历,武叔都在我之上,我怎会怪您?”陆白羽招呼人上酒,摆上碗,给俩人到了酒,敬了上去,“之前是我思虑过多,犹疑不前,幸好武叔果断派了人去探路,不然也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 “贤侄过谦了,你不也一直在派人去探路吗?” “这就恕晚辈无知了,武叔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多次一举呢?”陆白羽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薄怒。 忠勇侯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贤侄不要多想,本侯不过是想替你分忧而已。” 陆白羽跟着笑了,一杯酒敬上,一饮而尽:“武叔跟我一条心,我就放心了,不过武叔既然凭圣上手谕调兵,这手谕也该让我这个元帅验一下真假不是?” 陆白羽给忠勇侯斟满酒,解释道:“不是怀疑武叔作假,咱们也得走个流程不是,不然怎么跟外面兄弟们交待。” “这是自然。”忠勇侯手里拿着真东西,有底气,不怕他查验,于是起身去枕边取了盒子里的手谕,双手举着到了陆白羽面前。 陆白羽忙起身,毕恭毕敬地接了,展开了细细地看。 忠勇侯笑着问道:“是真是假呀?” 陆白羽合上手谕,脸色一变,大声喝道:“身为督军,竟敢假造圣上手谕调兵遣将!来人啊——” 门外呼啦进来一队士兵,把忠勇侯围了起来。 忠勇侯大惊,上手去抢手谕,陆白羽哪能让他得逞,闪身后退几步:“假造圣上手谕,如同欺君,拿下!” “陆白羽,你好大的胆子!”忠勇侯破口大骂,“竟敢抗旨不尊,皇上定饶不了你!” “送督军去铁牢,任何人不得探视。”陆白羽掀开帘子去了。 而后,迅速颁下一道军令——“未有元帅之令,再有私自离营者,视同叛逃!” 忠勇侯跟在队伍里有些日子了,如果早有分权的心,肯定培养了不少亲信,陆白羽这一道命令,既断绝了忠勇侯同亲信的联络,又能隔断营地的人往外传递信息。 回到营帐,陆白羽唤苏缜缜到身前:“我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苏缜缜闲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事做了,欣然道:“何事?” “督军被我关进铁牢了,周遭有人看守,但不许他们近身。现在营里有多少他的亲信还未可知,他暂时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里,一日三餐需要有人去送。” 陆白羽拉着她的手,让她贴近自己:“如今我最信任的只有你。” “我明白,不就送个饭吗?我做得来。”苏缜缜眼珠一转,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下次让我去战场杀敌。” 苏缜缜从十岁起就幻想能够上战场,这回费这么大工夫,来到这里,不是想当伙头兵,也不是想给陆白羽整理内务,她真的想去一次战场。 陆白羽看着她的双眸,她眸底尽是期盼,陆白羽终于松口:“可以,但要老实跟在我后面。” 第二日一早,苏缜缜心情不错,提着饭盒去给督军送饭,她从入伍就进了伙头兵,为了躲陆白羽,从未去给各将领营帐,是以到现在还不知道督军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个小老头吧,苏缜缜猜想着。 铁牢在一处简陋的营帐下,外面有人把守,苏缜缜瞧着面熟,外面守着的多是近卫营的人,应是陆白羽筛选过的人了。 但即便如此,能够近距离接近督军的人,他还是选择了让她去,看来这个督军悄无声息地做了许多事,让陆白羽不敢松懈。 苏缜缜进了营帐,屋里有一方铁笼,只有半个人高,应是山里猎户装猎物的笼子,督军在里面只能坐着,倚在铁柱子旁休息。 苏缜缜将饭盒放在笼前,好奇地探过头去:“督军大人,吃饭了。” 那人转过脸来,一双三角眼,眼下一道疤。 苏缜缜如被一道雷劈到头顶,自头顶只冲向脚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年她十岁,苍劲山刚下过一场雨,地上都是泥泞,她艰难地沿着土路下山,恰遇有人骑着马上山,下过雨的路,马蹄踏上去容易打滑,他们只能下马,暂时先把马绑在树上。 苍劲山上时常会有人来游玩,苏缜缜不在意,他们绑他们的马,她目不斜视走她自己的路,没想到有个人开口叫住了她:“娃娃,你一个人下山?” 苏缜缜看他,眼下一道疤,有些骇人,但她不怕,她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为证明自己不怕他,她还故意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你家大人哩?” 苏缜缜仍旧没理,那些人往她身后看了看,脸色阴沉下来,挡住了她的路。 苏缜缜顿觉不妙,但不能露怯,仰起脸来嚷道:“让开。” 脸上有疤的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将她笼在了阴影里面,露出了腰间的刀:“问你一句话,你若照实说,我就放你走。” 苏缜缜有些怕了,面上仍在逞强,说出来的话音已经颤抖起来:“什么、什么话?” “你从山上下来,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双腿残废的人?” 苏缜缜想,此人应该是认识那个伯伯的,但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要去救伯伯的,还是去害伯伯的? 她犹豫之际,那人已经拔了刀:“说!” 苏缜缜吓得身子在抖:“不曾、不曾见到什么人,我上山寻药草来了,回去给我弟弟治病。” 说着,她还真的从怀里取出一株草来,什么草她叫不出名字来,当初摘它只是觉得它长得独特,想拿回去给苏幕影画着玩,世间药草那么多,他不可能全认识,只要不是药草行家,应该能糊弄过去。 那人滞了几息,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的草上面,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叫她走。 苏缜缜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跑走了。 跑到前面大树下,躲进了草里,悄悄往回看,那几个人踩着泥泞往山上去了。 苏缜缜心想,若这些人真的是好人呢,万一他们是想来救伯伯呢,自己这么胡说一通,岂不耽搁事?于是又抄了近路,树影掩着追了上去,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弄出声响,但隐约听到了几句话。 “苍劲山可真大,倒是会躲。” “瘸了腿还能跑这么远。” “若找到人,就地解决,以免后患。” 那些人带着刀,是来杀人的。 苏缜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趴在草里不敢动,她想上山去跟伯伯报个信,又怕被那几个人发现,但细想来,就是伯伯知道了又能如何,两条腿都废了,躲也没法躲,只能祈求他们找不到那个山洞。 苏缜缜一直爬到黄昏,看着他们下了山,看着他们解开马,牵着马回去,看着他们人影渐渐变小,渐渐不见,才敢爬起来往山上跑去。 幸好那日伯伯隐蔽的好,不然就被这贼子给得逞了。 铁笼里的忠勇侯只当这小兵胆小,饶有兴致聊了起来:“叫什么名字?” 苏缜缜回过神来,颤巍巍答了。 忠勇侯面色轻松,靠了过来,指着提盒:“什么饭?” 苏缜缜把食盒打开,一样样送到了铁笼旁,忠勇侯笑道:“还行。” 苏缜缜收了空盒,起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你在哪个队里?” “火头军。”苏缜缜答着。 “脸抬起来,我看看。” 苏缜缜不知他是何意,缓缓抬起头来,心里打鼓,十年前只见了一面,应该不会认出她来吧。 “长得挺秀气,这小子还挺会享受。” 忠勇侯笑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听说他前些日子,从伙头兵里挑了个人去了帐里,应该就是你吧。” 苏缜缜不语。 忠勇侯只当他害羞:“军营里没有女人,有时候走个旁门左道也正常,你若不想待,尽管告诉我,我有法子。” 苏缜缜心思几转,他应该也不是无聊到要在这同她闲聊,只凭刚刚寥寥几句对话,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苏缜缜放下食盒,转回到铁笼跟前,双眸含着泪,央求道:“督军大人,若能将小的救离那苦海,小的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第53章 忠勇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来,折了几折,两根手指夹着从笼子缝隙间递了出去:“把这个埋到营地西边那颗石楠树下,然后再回来报我。” “督军大人放心,我一定能完成。”苏缜缜接过信封,塞进了食盒里,将食盒抱进怀里缩着肩膀往外走。 忠勇侯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出门去。 苏缜缜回到元帅帐内,等着陆白羽回来,她把信封拿出来端详,信口是封着的,迎着光能看到里面有一张纸。 “看什么呢?”陆白羽估摸着她送饭回来了,来寻她。 “他给我的信。”苏缜缜将刚才送饭是发生的事告诉了陆白羽。 陆白羽接过信,取出小刀来,一点点将信封裁开来,取出信纸,缓缓打开——一张白纸。 苏缜缜疑惑:“这是何意?为何上面什么都没有?” “要么这张白纸就是他们交流的信号,要么——”陆白羽回头看向苏缜缜,蹙眉道,“他想试探你。” 苏缜缜细细将刚才的对话回想了一遍,忠勇侯不会是那么单纯的人,不可能第一眼见她,她表一表忠心就同意让他入伙,苏缜缜肯定道:“他是在试探我。” 陆白羽把信封重新封了起来,让它完好如初,信封静静地躺在桌上,有些棘手。 苏缜缜道:“不如还将计就计,我去照他说的,把信送出去。” “你不能。”陆白羽直接否决了,他下过令,擅自离营者,按叛逃罪处理,临阵叛逃只有一个下场。 “总得想个法子接近他。” “什么都不要想。”陆白羽扳过她的肩,“这个差事明日你别做了。” “为何?我只差一步试探,只要过了这个试探就可以了。” 陆白羽眼神坚定不容反驳。 苏缜缜叹了口气:“我有一件事要说,你听好。”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语气平静:“我见到那个人了,当年那个要害你父亲的人。” 陆白羽手指一紧,心底有了几分猜测。 “是忠勇侯。” “为什么是他……”陆白羽缓缓摇头,他怀疑过很多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是跟随父亲多年的副将,连他“忠勇侯”的称号都是父亲上奏圣上为他请来的。 陆白羽情绪渐渐平静,将此事告诉了苏缜缜:“他能当上忠勇侯,是父亲一力推荐的。” “这是为何?” 陆白羽摇摇头,没有想透。 既然现在想不明白,就先不去想,苏缜缜道:“现在来看,我们必须接近他,才能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想做什么。” “不行,太危险,你不能去,我再想别的法子。” “我一定要去。” “他现在对有几分猜忌,但也有几分信任,否则不会特意来试探我,只要我能经过这次试探,我就能取得他的信任。”苏缜缜环着陆白羽的腰,脸贴到了他的胸膛,声音放柔了几分,“现在外有敌军,内有作乱,时间紧迫,我来做是最省事的。” 陆白羽抚着她的发,轻轻将脸贴了上去。 第二日,忠勇侯醒得早,了无生趣地望着门口,等着人来。 昨日他用一封信来试探苏真,今天就是收网的时候,如果苏真将信送了出去,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元帅的人,俩人在将计就计。 如果苏真没能送出去,甚至连试都没有试,那就是个胆小无能的人,无甚用处。 门开了,帘子被人掀起,入目先看到了食盒,紧跟着看到了提食盒的人,还是苏真。 竟然没有换人,忠勇侯不禁惊奇。 只见苏真走路不如平常利索,一步一瘸挪到了铁笼前,到了笼前,不待忠勇侯开口,苏缜缜将袖子里藏着的信封抬手扔进了笼子里:“还你的信!我送不了。” 忠勇侯拿起信封粗略看了一遍,还是昨天那封,完好无损没被拆开,他把信扔到一旁:“为何?” “我昨天还没走到围挡边就被人给按地上了,说是元帅的令,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擅离营地,我赶紧说我就是瞎逛逛,不是想出去,他们不信,给我拉去绑了,对着我一通毒打,差点没给我打死。” 苏缜缜撩起袖子和裤腿,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道鞭痕,苏缜缜说着,甚是委屈:“幸亏我把信贴身藏了,才没被他们搜出来。现在还你了,你再找旁人做事吧,权当你昨日没跟我说过昨那些话。” 苏缜缜摆好碗筷,又将上一顿吃剩的空碗放回到食盒中,起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朝外走了几步,身后无动静,苏缜缜不敢流露出情绪,硬着头皮往前走,幸好在装腿瘸,这几步走能够走很久。 他怎么还不叫我,是怀疑我了吗? 苏缜缜瘸着腿走着,眼看门口的帘子越来越近,突然身后人唤她:“站住。” 苏缜缜停住脚,露出些不耐烦在脸上,回头:“怎么了?” 忠勇侯朝她招手:“回来。” 苏缜缜似是思索了片刻,才动身往铁笼那走。 忠勇侯原本就不指望苏真能将信送出去,但没想到他被人打成那个样子,都没把信拿出来邀功,这小子起码沾个“忠”字,是以又将他叫了回来。 “我昨天应你事还做数。”忠勇侯取下拇指上的扳指,扔给苏真,“你以后帮我做事,能得到的远不止这些。” 苏缜缜捧着那扳指仔细地擦拭,喜欢地不得了,嘴上却讪讪笑道:“这怎么能行,小的哪能要督军大人的东西呢。” “行了,别浪费时间了,去给我寻个能写字的东西来。” 这屋里乱而空,不远处堆积着些柴火,别的什么都没有。苏缜缜去掰了根木棍来,忠勇侯将那空白信封拆开,用木棍沾着菜汤写了几个字,苏缜缜偷偷瞄着,只有四个字——“引蛇出洞”。 忠勇侯写完,手指沾到饭里,用面汤封了信封,递给苏缜缜:“把信交给近卫营的李二蛋,他知道该怎么做。” 苏缜缜听到“李二蛋”的名字,心脏漏了一拍,接信的手一顿,怕忠勇侯看出破绽,忙将信接过来,折了几折收到怀里。 送过饭出来,苏缜缜犹自后怕,李二蛋竟然是忠勇侯的人,怪不得陆白羽说这营地里,他能信任的只有她了,想来他出征时,从未想过皇上给督军暗暗送了这么大的权力,是以没有防备,已经被忠勇侯渗透到身边了。 依照计划,苏缜缜将信送给了李二蛋。 李二蛋从他手中接过信来,很是诧异:“你是侯爷的人?真是误会,误会。” 苏缜缜心里冷笑,先前以为李二蛋老找她的麻烦,是为了能够继续回帐里伺候元帅,现在想来,不过是想继续替忠勇侯监督元帅。 面上她也不客气,狠狠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李二蛋笑道:“你当初说了我不就知道了,真是不打不相识啊,既然都是侯爷的人,咱俩以后可要多多合作。” 李二蛋说着把胳膊搭到了苏缜缜的肩膀上,苏缜缜一把将他胳膊甩了下去,转身就走。 李二蛋看着他的背影,笑道:“还挺记仇。” 夜里,元帅营帐内,陆白羽洗漱完,在床边解了发,苏缜缜拿了梳子过来,跪在床上:“我来帮你梳头。” 陆白羽看到她露出的半截胳膊,上面几道血痕还清晰可见,不禁心疼,轻轻拉过她的胳膊:“疼吗?” “不疼。”苏缜缜身上青紫的伤,是为了糊弄忠勇侯,做的假,但为了增加可信度,硬是用粗麻绳给自己剌出了几道血痕,身上的伤真假参半,加上忠勇侯离得远没看太清,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陆白羽拿过梳子来,替她解了头,反坐在她的身后:“我来帮你梳。” 苏缜缜乖巧坐着,没有乱动,想起今日的事,疑惑着道:“你说他写的‘引蛇出洞’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用急,总会知道的。”陆白羽笑道,“李二蛋接到消息,必要行动,一行动不就明了了吗?” 两人在账内正聊着,外面突然有急报。 原是那日被督军派出去探路的二十个人,到现在还没回营,并且音信全无,任何信号都没有留。 二十个人就是二十条命,从出营到现在也两三天了,随身带的口粮,一般只能支撑这么几天,再不回来会有危险。 陆白羽正欲开口派人去寻,外面响起了李二蛋的声音:“元帅!” 听到他的声音,陆白羽同苏缜缜对视了一眼,两人提起了警惕,听着外面人继续说道:“已经入夜了,山里地势不明,不如让近卫营去吧,近卫营里多半都是自小在山里长大的,比旁的人好用些。” 陆白羽当即恼了:“近卫营的职责是什么,你不清楚吗!” 李二蛋想把近卫营调走,近卫营一走,陆白羽的风险就大一些,只是眼下,不知近卫营里到底有多少忠勇侯的人。 陆白羽敛了恼意,叫近卫营的人全部进来,说道:“方才本帅细想了一番,还是救人要紧,谁有能力谁上,不管是不是近卫营,只要能去,都可以去,你们有谁想去搜人?” 李二蛋第一个表态:“元帅,我可以去!” 而后,账内雅雀无声,没有人附和他,近卫营众士兵无人开口。 队长站出来道:“近卫营职责重大,搜人可派旁人去,如果实在不得已,近卫营也可以上,但是现在不合适,还请元帅斟酌。” 陆白羽将手搭在床沿,勾起了唇。 很好,只有一人。 第54章 李二蛋在元帅帐前转悠着,苏缜缜透过窗看到他在外面转悠了一阵子,故意在窗前露了头。 李二蛋像看见救星一般,给苏真使眼色叫他出来。 苏缜缜出了帐子,李二蛋把她引到无人的帐后:“你可得帮我。” 苏缜缜琢磨着,李二蛋说的应该是忠勇侯纸上写的“引蛇出洞”的事,李二蛋折腾这么久还来求她帮助,定是没能成事。 “你自己办事不力,别把我拖下水。”苏缜缜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别介。”李二蛋拦住去路,“帮帮兄弟,以后我定还你这个人情。” “好吧。”苏缜缜装出一副被说服的样子,“怎么帮?” 李二蛋怕她反悔,忙说道:“你离元帅最近,能不能想办法让元帅出营去寻失踪的小队?” “元帅不是已经派人去寻了吗?” “别人找有屁用,得元帅亲自去找才行。” “这是为何?”苏缜缜急切地问了一句,反应过来后迅速冷静下来,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你讲的我听不明白,太复杂了,你还是找别人帮去吧。” “哪还有别人了,只有你了。”李二蛋疑惑道,“你是不是最近才跟了侯爷的?” 苏缜缜心里咯噔一下,怕被他怀疑,只能说道:“以前我不过是个伙头兵,谁瞧得上我呀!要不是能来伺候元帅,侯爷也不给我这个发财的机会。” “怪不得。”李二蛋叹了一声,解释道:“前夜侯爷派出去的是他的亲信部队,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没想到元帅行动会那么快,直接去抢了圣上手谕,把侯爷关了起来,他帐子里的人都被监视起来了,营地里没剩多少人了。” 苏缜缜听得暗暗松了口气,看来现在忠勇侯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人手都不够用。 “那侯爷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呢?” 李二蛋有些迟疑,心想着苏缜缜毕竟才入伙,拿不准这些计划该不该跟他说。 苏缜缜看他犹豫,推开他道:“得,我还不如趁今天送饭的时候,去问侯爷。” 李二蛋慌了,若是告诉侯爷,他办事不力的事情就必然会被侯爷知道了。 “我说,我说,你也只听一听啊。”李二蛋说道,“这派出去的小队,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只要把元帅引出去营救,然后让元帅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树林里,侯爷就能接管整个军营了。” “到那时,”李二蛋咧开了嘴,“咱们的日子要比现在好混多了,不仅如此,等到回京时,接连收复五城的功劳,就落在了侯爷头上,侯爷享福了,咱们也能跟着过好日子不是?” 苏缜缜听明白了,忠勇侯要兵权,要贪功,还要让元帅死。 苏缜缜心里恼得不行,面上还得笑着:“真是个妙招!‘引蛇出洞’原来是这个意思。” “对,就是这个意思,我昨个儿用了个昏招,恐怕近几天元帅都不会搭理我了。幸好还有你,你天天在元帅面前转悠,你想想办法鼓动鼓动,叫元帅进山寻人。” 苏缜缜心底冷哼,然后把命搭进去呗? 面上不自觉蹙了眉心,应着:“成,我想想办法。” 两人分开,回到账内,苏缜缜等陆白羽回来后,将方才从李二蛋嘴里套出来的话,全部讲给了陆白羽。 “咱们怎么办,那些人八成是假装失踪,还救吗?”苏缜缜问道。 “救,只不过能不能救回来,就看运气吧。” 营地里每日还是派一支小队进山寻人,白天去,晚上回,名义上是营救,暗里主要是为了测地形。 如此两天过去了,这日一群人撑着木棍,蓬头垢面地到了营地门前,哨兵认出了这些人,就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小队,连忙向元帅报告。 陆白羽把他们安顿好,但却不许他们自由活动,打着让他们“好好休息,恢复身体”的名义,将他们软禁在两个账内,哪里都去不了,几乎与外界脱离了。 “接下来呢,忠勇侯怎么处理,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陆白羽道:“暂时不能放,也不能杀,只能等起战事,战事一起,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苏缜缜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这战事一时半会儿起不来,这里青山绵延,重峦叠嶂,敌军首领藏在山里,没有半点踪迹。陆白羽打仗,一向是做好万全准备才出手,能将伤亡降到最低,是以找不到敌穴,不会出兵。 苏缜缜苦苦思索了几天,终于想到个好主意,因有点危险,怕陆白羽不同意,便没同他细讲,只道:“让我也出点力,我也要去测地形。” “你老实在这呆着,哪也别想去。”陆白羽在她鼻子上轻轻一刮,“上次答应你的事,我记着呢,等到一切信息明朗以后,我带你上战场。” “那倒不是很急。”苏缜缜显出一丝委屈来,“别人都能进山,就我不能,你管我这么严,我还不如一个普通士兵自由,这定国公夫人有什么好当的。” “哦,这会儿终于承认自己是定国公夫人了?我倒不知我夫人竟然可以当兵。” 苏缜缜赌气不理他。 一整个下午,苏缜缜都不同他说一句话。 陆白羽瞧着气氛不对,故意喊她倒水。苏缜缜将一杯凉水往桌上一磕,洒出来大半,也不收拾桌子,也不管水杯,掉头就走。 不管陆白羽同她说什么,她都不理。 到了晚上,陆白羽终于妥协了:“明日你带一个小队进山。” 苏缜缜眉眼舒展开来:“成。” “半天便要回,就当散心了,不能走太远。” “都成。”苏缜缜乖巧地依了上来,抱着陆白羽的胳膊抬眼娇娇柔柔地看他,“我还有个事想做。” 陆白羽看她乖巧如小猫般贴着自己,挑起她的下巴,眉梢不自觉带了笑意:“又想做什么?” “在这这么久了,我想去镇上逛逛。” 逛街比进山安全多了,陆白羽应了:“若是想逛,以后每天都能去。” “半天就够了。”苏缜缜如了意,美滋滋跑去给他倒水,双手捧着给他送了过来,陆白羽接过来,触之是温的,笑道:“许你两件事,换回来杯热茶,很划算。” 次日一早,苏缜缜先跟着营地外出采买的士兵去了镇上,趁他们不注意,偷偷买了整套的女装。 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只得明日再进山,夜里,苏缜缜趴在陆白羽怀里,仰起脸看他:“明日我想同伙头兵一起进山。” “为何?”陆白羽抚着她的背,对上她的眼。 “你没当过伙头兵,你不知道,他们都想干点出了做饭以外的,旁的有意义的事。我终于能去探山了,不能忘了我的兄弟们。” “这才认识几天,兄弟感情都培养出来了?” 苏缜缜瞧他不大乐意,没有再提此事,毕竟已经连央求两次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自己着实有点烦人。 到了这早,苏缜缜早早地在操练场集合,等了没一会儿,马奋带着伙头兵的人跑过来同她汇合。 伙头兵的小伙们个个兴奋不已,整好队伍,就冲出了营地。 守门的哨兵看到跑出营地的伙头兵,嗤笑道:“这群人,跟放鸭子似的。” 哨兵的岗位高,又没有大声喊,下面的人正激动,没有听到。 一行八个人到了山边,马奋让众人围成一个圈来,拿出背了一路的布包来,摊开,里面东西不少。 先是一张地图。 “我们不是来探地形的吗?要地图干嘛?”一个伙头兵问道。 苏缜缜道:“你傻呀,别人已经测出来的路,我们就不用再走一遍了呀。” “说的也是。” 马奋开口道:“看地图,这个圈住的地方,才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别的地方不能随便去。” 那圈住的地方,都是已经探测出来的地形,有什么好去的。 伙头兵们不服:“合着就没指望咱们去探路。” 苏缜缜叹了口气,就这样一个机会,也是她用尽了手段弄来的。 马奋变了脸色,朝那伙头兵道:“对这此行动不满意,许你回去歇着。” 此言一出,鸦雀无声,没人想要回去。 马奋见无人有意见,继续从布上拿了几个信号弹,给弟兄一一分了:“这个在遇到危险情况再用。” “在山边边转一圈,能有什么危险情况?” 马奋一眼瞪了过来,那人闭了嘴。 苏缜缜跟着队伍往前在,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研究地图,敌军首领要想在山里跟他们耗,粮食储备得充足,这么多天过去了,都不见他们人出来采买,看来他们的根据地得是在资源充沛的地方。 再加上,敌军现在是防守状态,藏身必然是在地势偏高的地方,这样既能便于观测,又能便于防守。 苏缜缜在已有信息的地图上,找到了一处湖,为方便取水,敌军不会离湖太远,但这湖很大,地图上的勘测路线看来,也一直是走得是环湖路线。 看来俩人想到一处了,只是……苏缜缜在地图上看到了用朱笔圈起的,允许他们活动的区域,离湖还有一段距离。 第55章 伙头兵们在山里沿着小路往前走,既新奇又无聊,新奇是这地方确实从没来过,风景新鲜奇特,无聊是除了看看风景,又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地形是已知的,他们说是来探地形,实际上更像是来此处一日游。 “好不容易出来了,却啥活也干不着。”一个伙头兵叹道。 “咱们都是伙头兵,能放咱们出来转转就不错了,还想啥呢,营里负责做饭那几个兄弟,还来不了呢。”另一个伙头兵劝道。 想想也是,能出来就不错了,别的还奢求什么呢。 这次多亏苏真在元帅跟前美言了几句,他们才有这个机会,能够做点做饭跑操以外的事情。 马奋回头找苏真,身后只有一条空荡荡的小道,无有一人。 苏真不是在后面跟的吗,怎么不见了?许是走得慢了,没跟上。 “大伙走慢点,等等苏真。”马奋喊道。 一行人停下脚步,纷纷向后看去,不见苏真人影,大家原地等了一阵子,仍不见人。 马奋往后寻去,边走边喊,走了好长一段路,还是没找到人。 马奋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被敌军掳走了吧?他一路跑了回去,向原地等着的伙头兵们喊道:“苏真不见了!” 众人惊得站了起来,在这山林里,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苏真长得瘦瘦小小,就算没有遇到敌军,遇到个野兽,可怎么整,他肯定要受伤。 伙头兵们迅速分成几个小队,分头去找。 半个时辰之后,马奋在一个大岩石后面一个浅浅的山洞里发现了踪迹,里面地上摆放着苏真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马奋心里思忖着,衣服叠的这么整齐,肯定是自己放的,敌军才不会那么殷勤把衣服叠好放在这里,野兽就更不可能,不把衣服咬破就不错了。 苏真到底想做什么,衣服都不穿了? 猜不明白苏真的想法,让马奋心情烦躁起来,他拎起衣服,忽然发现衣服中掉出一张纸条来,马奋捡起来看,上面只有两个字“回营”。 这就更让人困惑了,苏真也回营了吗?她怎么回,光着身子回的? 马奋回去把伙头兵众兄弟们叫了过来,把苏真留下的这些衣服和纸条给他们看,几人在大岩石后围一圈,讨论了许久,也没想出来苏真到底要干嘛。 “这小子到底要去干嘛,衣服都不穿了?” “在这树林里,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光着身子去做的?” “莫不是去湖里洗澡了?” “那湖离这里有好一段距离呢,把衣服脱在这里,然后走二里地外去洗澡?没这个道理不是?” 众人沉默了,每个人都冥思苦想了一番,均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最后,马奋思来想去,说道:“会不会是故意逗咱们的,咱们回营先瞧瞧?” 伙头兵一致同意,决定先回去。 “这个苏真,开玩笑也得看看是什么情况,这里多危险啊。” 马奋提前嘱道:“回去先别去禀告元帅,先找到人来说,免得他受罚。” 营地的哨兵还没有换岗,看着伙头兵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回来了,轻笑道:“这帮伙头兵,出去的时候一个个跑得那么欢,没多久就又回来了,真是吃不得苦。” 正说着,听到营内有动静,回头看到元帅领着一帮士兵,往门口来了,哨兵赶忙立正。 伙头兵们刚到营门口,就迎面撞上了元帅,马奋本想为苏真遮掩一下,哪知还未开口,就被元帅劈头盖脸问了一句:“苏真呢?” 伙头兵只有十人,扫一眼就能看出来人齐不齐,苏真不在,根本瞒不住。 马奋支支吾吾道:“应该是、是先回去了。” “应该?”元帅声音发冷。 马奋吓得话也说不出口,哨兵一直在这站着,进出营地的人,他心里有数,眼下正是露脸的机会,他在哨岗上大声回道:“禀元帅,苏真没有回营。” 马奋甚是惊异,苏真没有回营,回去哪呢?光着身子在林子里跑着玩吗? 元帅没有刁难他,扔下伙头兵,领着身后三十余士兵进山去了。 陆白羽本以为苏缜缜只是在营地里呆闷了,想去山里转转,这才允了她的请求,没想到今日回帐里时,竟从枕头下找到一封信来。 看完信,他气得把信撕了个粉碎,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居然想一个人混进敌方老巢。 虽然她的女子身份,行动起来是比男人方便些,很容易让敌军放松警惕,但也过分危险,敌方老巢里面情况不明,她孤身一人混进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 他立时召集了三个小队,随他一同进山,人少行动才快,他不打算与敌军正面交手,只想快点找到苏缜缜,带她回去。 苏缜缜换上一是粗布女装,捡了个烂背篓背在身上,手里拿着小镰刀割了半框的薄荷叶,一边割,一边沿着湖边往高处走,走过的地方,用小镰刀在树木上划出了记号。 越往高处走,枝叶越是茂密,层层横插在小路上,遮住了去路。 这里树枝完好,没有踩踏痕迹,不像是有人经过,应该不是这里,苏缜缜转身,两个异族打扮的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哪来的女人?在这做什么?” 苏缜缜看到这两个人,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她舞了舞镰刀,指指身后的筐,表示自己是来采药的。 她不能开口,她若想装本地的采药女,得会本地方言才行,她只要一开口就露馅了,只能装个哑巴。 “是个哑巴?家住哪?” 苏缜缜指了镇上的方向,比划着家就在镇上。 这两人看懂了,将她打量了一番,突然拽过她的手,苏缜缜吓得一缩,没能挣脱开。 年纪稍大的那人将苏缜缜的手细细看了,手掌和虎口处都有茧子,像是经常拿镰刀干农活的人,这附近农户确实有经常上山采药的,只是大多数不会走得这么深,这小哑巴大概是迷方向了,才走到这里。 他摩挲着她的手背,手心虽然有茧子,手背却是光滑细嫩,再往她脸上瞧,头微微低着,一双水眸乖顺地看着地面,樱唇半红,看上去甚是温顺柔弱。 他拉着她的手便不想再松开,笑道:“这么标致的小美人还得进山采药,家里日子过得苦吧?你不如跟我回去,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苏缜缜装出受了惊吓的样子,极力要把手收回来,那人握着她的手腕,任她怎么挣扎都不放手。 另一人道:“模样倒是不错,回去给大王送去,必定有赏。” 两人商量一致,拿出一个麻袋,将苏缜缜装进去,扛上肩,往回走去。 苏缜缜假意挣扎着,那人吓唬道:“别乱动,再乱动惹毛了爷,就一刀杀了你。” 话音一落,麻袋里的女人果然不动了。 苏缜缜在麻袋里不闲着,先偷偷顺着麻袋的角,钻开了一个小小的洞,透过洞看到,下面已经不是草地了,而是石阶,周遭光线黑暗,应该是洞里的石阶。 苏缜缜从怀里取出今早马奋分给她的信号弹,将它悄无声息一点点解开,把里面的火药往外面倒了一些,剩下的等着转弯的时候再倒。毕竟手里的火药没那么多,而且倒多了容易被发现。 苏缜缜感觉一直在台阶上往上走,不知走到第几阶时,光线豁然开朗。 耳边声音开始嘈杂开来,外面那两个人开始同别人打招呼,脚下一直未停,带着他一直往前走。 进了敌军营地,苏缜缜不敢再放肆留信号,将余下的东西塞回到怀里,接着听到了开门声,紧跟着她被扔了下来,麻袋被人解开,苏缜缜总算能透一口气。 是一间屋子,地方很大,四面墙挂的东西很少,最抢眼的一张虎皮,虎皮旁挂着一张弓。 苏缜缜的目光在那弓上停留了一瞬,换上了哀求的目光,巴巴地望着那两个带他来的人。 “小美人这么看着我,这谁受的住?” “甭想那些有的没的,再想要也得大王先,大王丢掉不用的才是你的。” “呸。”这人在地上啐了一口,取出一截短绳,拉着那小姑娘的手腕,拖到了床边。 苏缜缜无声地挣扎着,那人将她两只手并在一处,用绳子拴紧,另一头拴到了床边,绑得很结实,苏缜缜拽了几下,没弄开。 “你只要今天乖乖地把大王伺候好了,以后就跟着我享福,爷好好宠你。” 两人交待完,出门去了。 苏缜缜四下看了看,屋里几乎空空没什么家具,看来此地只是他的一个临时居所,一旁的桌上放着茶杯和茶壶,苏缜缜伸着腿去够桌腿,脚尖勾住,往回拉,一点一点拉到了床边。 苏缜缜用嘴咬住茶杯,在桌上猛磕了一下,茶杯碎成两半,她咬着那一半,磨起了绳子。 绳子被磨断开,苏缜缜挣脱了绳子,去墙边取下那张弓和一旁的箭篓,背在身后,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情况。 第56章 陆白羽带队在林间穿梭,每隔一段路就能在树干上发现几道划痕,他知道这是苏缜缜给他留的记号。 沿着记号一直走到一处小径前,小径前面被横在路上的枝条断了去路,陆白羽下令在附近搜索。 士兵们一寸一寸往外扩展搜寻着,陆白羽眼睛盯着地面,不放过一处细微的地方,他拨开前面茂盛的杂草,赫然露出来一个石洞口,这洞口不大,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过,洞口处的枝叶上沾着些褐色的粉末,他捻了些放在鼻下嗅了嗅,火药的味道。 只有洞口这一点,别的地方没有,像是不小心洒上去的。出现这种情况或许是他们搬运火药时,不小心洒下来了。 最近派人来探地形的队伍天天不断,他们哪里有机会出去买火药? 又念及苏缜缜之前留的记号,这火药也像是她继续留的下一个记号,如果这个猜测是真,为何之前用刀,现在却用火药呢? 必定是不方便用刀,不方便用刀……陆白羽眉心一沉,招手让队伍集合。 “此洞可疑。”陆白羽压低声音道,“这后面地势高,山石陡峭,易守难攻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陆白羽派两名先锋去探路,给他们身上绑了绳子,外面有士兵拉着,如果先锋们进去以后,里面有什么不测,就可以拉动绳子,外面的人会去接他们出来。 探路先锋们进了山洞,没走几步,就上了台阶,台阶斜着向上走,两人小心翼翼悄声摸着石壁走了上去。 石壁上一根细小的绳索颤动,直传到上面出口,出口处悬着一个小铃铛,铃铛突然晃动,外面两个守卫,立时警惕起来,有人闯进来了! 不远处有两筐石头,守卫对视一眼,去搬那两筐石头,有入侵者,无需汇报,直接把石头倒进洞里,不仅可以把人砸下去,还能立即堵住洞口。 守卫到了竹筐旁,弯腰正欲搬,“嗖嗖”两支箭不知从哪射了出来,直插入他们心脏,两人闷声倒在了石头上,涌出的血静静地染红了石头。 洞里探路的先锋们没有听到上面的声响,一路向上,走到了洞口,探出半颗脑袋来,看到洞旁有两满筐石头,上面还趴着两个人,吓得赶紧往里一缩。 过了一阵子觉得过于安静了,有探出头来看,才发现两个人都死了,他们不敢轻易现身,只隐在洞口处,将里面的情形看了个大概,正欲下去,突然一支箭射到了洞口,插在泥土里。 被发现了! 俩人赶紧又缩回去,本来准备直接回去,其中一人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箭上绑着一圈纸。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取下箭上的纸,赶紧回去。远路返回,至入口处,两人从洞里出来,将里面看到的情形禀告给了元帅。 又将那张从箭上取下的纸交给了元帅,说道:“这个属下看了,是一张地形图,前面所画的与属下所见都能一一对上,后面的就不得而知了。” 陆白羽把纸条打开,一眼就认出了上面是苏缜缜的笔迹,还能有功夫绘图,有功夫把图纸传出的来,应该是没遭什么罪。 士兵继续说道:“属下有种奇怪的感觉,敌营里面好像有人在帮我们,他们洞口原有两个人在把守,属下上去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死了。” 已经有人伤亡了,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事不宜迟,需得马上行动,陆白羽带队进了山洞。 门口守卫已死,无人通风报信,陆白羽带着队伍很快就进了敌营,虽然只有三十人,但面对已经完全没有斗志的敌军残余部队,还是杀得势不可挡。 陆白羽原本的目的,只是想寻回苏缜缜,如今已经大破敌营,那就顺带把敌营破了吧。 一支箭贴着他耳垂向前飞去,直插入前面敌军的胸腔,他没有带弓箭手出来,那么如此善用弓箭的,就只有一个人。 陆白羽向着开箭的方向看去,苏缜缜从一块岩石后面站了起来,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弓,陆白羽招手让她过来。 苏缜缜从石头后面钻出来,正欲出去,突然一把冰凉的匕首横在了她的颈间。 苏缜缜大惊,从看到陆白羽开始,她专注力全放在陆白羽身上了,被人近身了没有察觉。 “叫他们停手。”身后的人说话,如同他的匕首一样,没有温度。 陆白羽忙下令让住手,他离得远,看得很清楚,苏缜缜起身时,岩石后面还有一人几乎与她出来了,正是敌军首领。 他想给她提醒,但已经来不及了,敌军首领手里的匕首直接横在了她的脖颈上,没有一点犹豫。 士兵们打得正酣,眼看占了上风,却接到命令让停手,都很疑惑,纷纷看向那个被挟持的女子,这女子他们不认识,却又莫名其妙地觉得似曾相识。 陆白羽冷声道:“放了她。” “哟呵,这小娘们啥来头?”敌军首领挟持苏缜缜的时候,连一面都没见过,想着不过是本地的农家女,故而也只是狗急跳墙随手拉了一个垫背的来。 敌军首领的胳膊横在苏缜缜的脖子上,苏缜缜低头看了看,估摸着他的力道,又抬头看了看陆白羽,一只脚试探着想要抬起。 陆白羽看得明白,这个姿势同之前他们在宣武院打擂台时一模一样,苏缜缜会陆家军的脱身术,能从他手里逃脱开,但问题是,苏缜缜力道不如敌军首领,逃脱开也很有可能还没跑开就被抓回去。 陆白羽提高了音量喊道:“你凭实力打不过,就只能靠要挟妇孺来寻求安慰,你臊不臊得慌?” “只要能活命就行。” 陆白羽同敌军首领闲聊着,分散他的注意力,时机一到,陆白羽就给苏缜缜使眼色,苏缜缜会意,一脚踩在了他的脚尖上,扳着他的小臂一扭,从他腋下绕了出去,逃出去就什么都不想,朝陆白羽直奔而去。 陆白羽提前取出了腰间的短刀,攥在手里,苏缜缜这边刚一脱身,陆白羽飞起一刀扔了过去,只插到敌军首领的喉间,一命呜呼。 苏缜缜没有回头,扑到陆白羽怀里。 陆白羽紧紧抱着她,轻声安慰着。 一旁士兵看呆了,怎么回事?救了个农家女,直接还投怀送抱,问题是,这女子投怀送抱,他们那冷若冰山的元帅竟然还接受了! 队长过来挨个拍了那几个木脑袋:“看什么呢!赶紧收尾。” 敌军首领已死,这些残余部队没什么战斗力,首领一死,顿做鸟兽散,能逃则逃,逃不了就干脆投降,毫无抵抗力。 是以收尾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收拾完回来,发现元帅还同那个农家女抱在一起,看得人牙酸。 有细心的人发现了端倪:“你瞧那女子像不像元帅帐里的苏真?” “嘿,别说,有一点像。” “什么叫有一点像?那不就是同一张脸?那就是苏真!” 这个猜测一出来,信息量就有点大了,如果苏真是女的,她是怎么进的军营,元帅是怎么发现的?大部分的人更想知道的是,她在元帅帐里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想想就香艳至极。 士兵们有人感叹道:“这‘京城第一纨绔’可真不是白当的。” 敌军首领已死,敌军主力部队也被尽数剿灭,往后南境起码能保十年太平,如此就可以早日班师回朝了。 想起来能回家了,返回的路上,士兵们情绪振奋,要不是天色已经晚了,他们很不得现在就走。 陆白羽牵着苏缜缜的手,没有放开,尽管苏缜缜觉得当着队伍的面不合适,想把手收回来,但陆白羽握得紧,任她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 手腕泛了红,有些吃痛,他还是不放手,苏缜缜闷闷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陆白羽没有回头。 “那你放开我。” “不放。” “那你就是生气了。” “我不气你,我气我自己。” 苏缜缜放弃挣扎了,任由他拉着,往前疾走几步,同他并肩站在一起,他在恼什么,她心里清楚。 “别气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该记我一大功才是。” 陆白羽停住了脚,转向她,顿了一下,道:“以后你想做什么事,要与我商量,让我知晓。” 苏缜缜有些理亏,乖巧地连连点头:“嗯嗯,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元帅停了脚,士兵们也不好继续往前走到元帅前面,是以都跟着停了脚,直到元帅重新迈出了一步,他们才继续跟上去了。 突然,急急地飞来几支箭,将陆白羽周遭的士兵射倒在地,陆白羽把苏缜缜护在身后,做出防御姿态,苏缜缜悄悄将弓箭拿在手里,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两列士兵跑来将他们围住,紧跟着又来两列士兵,又围了一层。 陆白羽认出这些是他的人,当时庆功宴上,他挨个营帐去给士兵庆功,凡是营里的士兵,他都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都是他营地里的兵。 第57章 空荡的树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忠勇侯自队伍后面走了出来,鼓掌称赞着:“不愧是将门之后,区区三十人就能捣毁敌军老巢,大功一件啊!可惜呀,这么大的功劳,你受不住,只能我来替你受着了。” 陆白羽冷笑出声:“留你一条命,是我失算了!” 两方实力悬殊,加上陆白羽这边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兵疲将累,胜算很小。 忠勇侯一扫缩在铁笼里的郁气,开怀朗声笑道:“你呀!跟你爹一个样,不够心狠,你爹栽到这上面,你也一样。” 看来忠勇侯今日没想留活口,苏缜缜握住陆白羽的手,她从来都不知道陆白羽真正的实力,若说现在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那希望就在陆白羽身上。 “有把握吗?”苏缜缜在他身后低声道。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微微侧头,轻点了一下。 苏缜缜放下心来,冲着嚣张的忠勇侯喊到:“人在做,天在看!人这一辈子背信弃义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一次没收到惩罚,算你侥幸,做两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忠勇侯这才注意到陆白羽身后还站着苏真,一身女装,看他二人这般亲密,知道自己被耍了,起了薄怒,又听她说话意有所指,当下黑了脸:“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 “你一个黑面黑心的人都能说话,我凭什么不能说。”苏缜缜扬起脸,丝毫不怯懦,“当年苍劲山的事,这里除了你,便只有我知晓,我若不说,谁来替老定国公申冤。” 忠勇侯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眯起眼看向苏真,起了杀心。 陆白羽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当年我父亲双腿残废是你害的,为何他还要为你邀功?” “为我邀功?”忠勇侯冷冷笑了,“没有他假惺惺的邀功,‘忠勇侯’的名号照样是我的。他不过是算计着,想让旁人以为我欠他的人情,放过你们孤儿寡母。” 没有定国公邀功的帖子,他还能坐到忠勇侯的位置,凭的是什么呢。 侯爵的称号是圣上钦定的,他如何会这般肯定圣上会给他这个爵位? 答案虽然呼之欲出,陆白羽还想再试一试:“没有我父亲的奏折,你凭什么当上忠勇侯?” 忠勇侯被激得双脸通红,他最记恨别人说老定国公有恩于他,气道:“那是出征前,圣上就许诺我的!犯不着他来插这一杠子!” “那又如何?”陆白羽冷声质问,背后暗暗接过苏缜缜手里的弓箭,“若没有我父亲将你提拔为副将,你有暗算他以邀功的机会吗?” 忠勇侯气极:“你少在这狡辩,我那些年也没少给他争军功!” “我父亲也没有亏待过你!”陆白羽同他争执着,脚下悄悄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了射箭的最佳位置。 “不过提拔几个职位,对得上我那些年立的功吗?” 陆白羽站定,在忠勇侯开口时,突然出手,三支箭同时射出,朝着忠勇侯和他两侧的护卫直射而去。 两侧护卫忙于挡身前的箭,顾不及中间射来的那支,忠勇侯正气恼,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反驳陆白羽的话上,看到飞来的箭,怔愣了一瞬,但凭借多年战场的经验,本能地朝一侧躲避,箭避开了要害,射到了右肩。 陆白羽在松开弓弦的一瞬间,就同箭一起向前飞奔而去,忠勇侯刚避开了要害,还没来得及发号施令,陆白羽就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将他扑倒在地。 两人扭打在一团,陆白羽胜在年轻,又没有负伤,很快压制住了忠勇侯,单膝压在他的脖子上,令他动弹不得。 两旁士兵忙上前去救人,陆白羽一记冷眼扫了过去,左右百余人,竟无人敢动。 忠勇侯在地上挣扎,呜呜咽咽地喊出一些不成调的音。 “你们来当兵,是为了什么?”陆白羽语气带着威压:“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给奸臣当垫脚石!” “他能许诺给你们的东西,你们敢要吗?他今日敢为了一个功勋杀元帅,明日就不会为了利益动你们吗?杀我尚且还需要带这么些人,杀你们呢?不就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士兵们面露惭愧,有些低下了头,有些想跟元帅说些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陆白羽瞧着他们面色转变,提起地上的忠勇侯,拔掉他右肩上的箭,直插入他的心脏。 忠勇侯刚刚踹了口气,正要说话,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就这么双眼睁着,嘴边开着,倒了下去。 忠勇侯带过来的士兵们纷纷扔了武器,跪了下来。 陆白羽吼道:“跪什么!给我站起来,武器拿起来,我带的兵,没有软骨头!” “元帅,是我们糊涂了,现在先护送您回营,回去我们认打认罚。” “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回去之后谁也不许再提及。” 士兵见元帅不计前嫌,心中更是感激不已,捡起武器,护送元帅回营。 陆白羽回到苏缜缜身边,去牵苏缜缜的手,苏缜缜躲开了,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方才人少到不觉得,这会儿人这么多,足有百十号人,齐刷刷地看向这边,等着元帅出发,苏缜缜伸不出手。 陆白羽笑,偏要拉起她的手。 敌军首领死了,忠勇侯也解决了,两个心腹大患全部清理完了,陆白羽心里轻松,余下只需帮着把边防巩固一下,就可以班师回京了。 “等回京卸了任,带你回绫州看看。” “嗯。”苏缜缜低头笑了,她许久没有回过绫州了,确实想回去看看,父母外公现在都在绫州,她心里牵挂着,听到陆白羽如此说,心里十分熨帖。 天已见黄昏,天边赤红的晚霞映照着半边天,苏缜缜指给陆白羽看:“景色不错。” 陆白羽抬头看去,铺了半边天的晚霞着实美丽,林间的鸟扑棱棱飞到天上去,一片片往上飞去,陆白羽脸色大变:“隐蔽!” 但已经来不及了,空中一排排黑色的箭,四面八方而来,队伍刚好行至一处宽阔处,避无可避,外围的士兵中了箭,倒下一排。 那箭毫无停息的意思,乌压压又飞过来一片。 “保护元帅撤离!”士兵们迅速调整队形,将元帅护在中央,往回撤去。 重新躲回到林间,士兵已经倒了大半,陆白羽红了眼睛:“迅速隐蔽,不必管我。” 士兵不听,仍旧挡在元帅外围。 “这是命令,全部撤离!” 一排箭射了过来,阻挡不及又倒下几名士兵。 陆白羽拨开人群,冲到了外面,拔出地上士兵的佩剑,护在后面:“迅速撤离,回营地报信!” 士兵醒悟过来,敌人没有露头,我军已经伤亡大半,敌军的箭像不要钱似的疯狂地射,可见后备之充足,硬抗是打不过的,如今只能走一个是一个了,只有早点回去报信,才有生还的可能。 陆白羽抵挡了几波箭雨,让士兵们后撤,苏缜缜被裹挟在中央,强行撤离了去,她拼命地回头喊他:“陆白羽——” 陆白羽一人难敌百箭,小腿中了一箭,单膝跪在地上。 苏缜缜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要带她走的士兵,冲到了陆白羽身旁,将他拉到树后。 陆白羽想将箭柄掰断,掰了一下没有断,他愣了一下,又添了几分力,把箭柄掰断,只留了一小节箭尖没在肉里。 陆白羽从一旁树干上拔了一支箭握在手里,拉起苏缜缜的胳膊:“快走!” 陆白羽同苏缜缜躲进了林深处,听着外面没了声响,箭停了,静了一阵儿,又听到有人在喊:“一点一点搜,一个活口都不留!” 苏缜缜眉心皱起,她怀疑过这些是敌军的残余势力,可明显南边这几个边陲小国,没有这个实力能直接用箭雨扫射,在这南境,敌军已经灭了,忠勇侯已经死了,她想不到还有哪一方的势力存在。 陆白羽捏着手里的一支箭,箭羽光泽顺滑,箭柄坚硬厚实,箭尖是上好的炼钢,这种极品的箭,他的营地里总共也不到百支。 苏缜缜瞧出了箭的与众不同:“这箭……” “是京郊营的箭。”陆白羽眸色深深,语气平静。 “京郊营?怎么会来南境,又为什么向我们动手?” 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士兵倒下了。 陆白羽攥着箭的手指关节发白:“是太子的人。” 苏缜缜一瞬间就想起了忠勇侯的话,忠勇侯说,他的爵位,是圣上早就许诺他的。因什么许诺他,不就是要害老定国公吗?皇上要杀打破南境归来的老定国公,太子要杀赶走异族首领的陆白羽,这父子俩真是一丘之貉。 陆白羽低声道:“不能在这里干等,这附近有条河,咱们顺着河游下去。” “嗯。” 苏缜缜同陆白羽掩在深草后,悄声往河边挪去,尽管腰很低,脚步很轻,但仍避免不了衣服布料摩擦草叶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听到声音,过来搜寻。 陆白羽捡起一块石头,扔到了远处的树干上。那边有声响,搜寻的人调转头去了远处。 俩人顺利到了河边,轻轻下水,不敢弄出声响。河面宽阔,水波荡漾,波纹一层层推开,推到了岸边。 岸边立着的人抬眼看去:“有人在水里,追!” 第58章 天色渐暗,天边退去红霞,蒙上了一层灰色。 河流自上游而下,渐渐平缓,一个人从水底冒了出来。 陆白羽浑身淌着水,腰间别着一支箭,小腿处还有处箭伤,露着折断的一小节箭柄,他出了水,奋力将苏缜缜拉出了水面。 长时间的憋气,苏缜缜已经昏了过去。 陆白羽把人放在平坦的河岸,给她按压胸腔,直到她吐了些水,气息渐稳。 马上要入夜了,俩人浑身湿漉漉的,熬不过这个夜,必须得马上生个火,而且要赶在敌人追来前灭掉。 陆白羽抱着苏缜缜往树林深处去,在一处枝叶茂盛的平坦地,捡来一根干木柴,上面放些干草,取下腰间的箭,快速钻向木柴,直到干草起了烟,有了明火。 苏缜缜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陆白羽的衣服,刚想坐一起,却发现衣服下什么都没穿,而自己的衣服正挂在火堆旁的树枝上,陆白羽正光着膀子在烤肉。 陆白羽见她醒来,将一只烤好的兔肉递了过来,苏缜缜接过,看着那黑漆漆的肉,没有食欲,加上自己刚醒,没什么力气,也就没什么胃口,她将兔肉插在地上。 “赶紧吃吧,到天明只有这一顿了。” 陆白羽将苏缜缜的衣服收了扔给她,用树枝捣灭了火,翻起土来盖住,又将火堆的痕迹抹平,用土和树枝将其遮住,打眼一看,看不出来这里生过火。 “你的腿……”苏缜缜看他行动不太利索,记得他腿上中了一箭。 陆白羽把腿亮出来,上面的箭已经被挑出来了,糊上了草药:“已经无碍了。” 苏缜缜三两口把那难以下咽的兔肉吃下,收拾一番,继续赶路。 陆白羽在前走着,苏缜缜一手牵在陆白羽手里,一手那树枝当拐杖,往山上走去。 “我们需得找个地势高的山洞,有利于观察。”苏缜缜看了看不远处的山头,又看向陆白羽,“这是你父亲教我的,当年在苍劲山,他倒在洼地,我刚好离家出走,天黑的时候到了苍劲山,看到一个人从洼地爬出来,我半条命都快被吓没了。” 苏缜缜说着,看着陆白羽的神情,怕把父亲受的苦说得太详细了,让他难过,故意略过了许多事,只说道:“我要跑,他叫住了我,说:‘小娃娃,你怎么夜里到山上来了?不要一个人跑,山里有野猪老虎,你一个人不安全。你随我来,咱们寻个山洞,天亮了你再走。’那时候他就同我说,要寻个地势高一些的山洞。” 陆白羽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回头:“他那样子肯定很狼狈,你不怕他吗?” “我更怕野猪老虎呀!他又不吃人。” 陆白羽被她逗笑了,唇角弯起。 苏缜缜瞧着他脸色好了些,才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当年的事,陆白羽鲜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边专心探路。 苏缜缜放心地跟着陆白羽的脚印走,根本不去管要去往哪里。 一路上聊天倒也轻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山头,寻到了一处山洞,离山顶有一段距离,门口有树木岩石遮挡,从山下向上看,几乎看不到。 只是洞口小,仅容一人弯着腰进去,里面地方也小,小到直不起身来,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月亮已经升起,只能在此处将就一晚了。 陆白羽去捡了些枝叶和干草来铺在地上,苏缜缜着实累了,直接躺了上去,然后眨巴着眼看坐在一旁的陆白羽:“你不睡吗?” 陆白羽帮她理了理碎发,摩挲着她的脸颊:“你先睡,我不困。” “嗯。”苏缜缜打了个哈欠,“那你早些睡。”翻个身,睡去了。 倒是心大,在这破山洞里也能睡着。 这暗无色彩的夜,唯有身边的她,让他心安。 陆白羽陪了她一会儿,听着她睡熟了,出了山洞,找了一块大岩石,将它挪到了山洞口,遮住了大半的洞口,只留了一个小洞。 陆白羽从这小洞挤进去,又伸手到外面,把旁边的枝叶拉过来一些,将其遮住,然后趴在洞口,通过枝叶的缝隙,看着山下的情况。 一夜过去,天将将有一丝亮光,山下乌压压一片穿着盔甲的士兵穿梭在树林间,往山上走去。 陆白羽透过盔甲认出,这不是自己营里的兵,这是京郊营的兵。 能将京郊营的兵调到南境,期间行军经过的州郡是否放行,粮草的补给,军备武器的运送,仅凭太子一己之力就能完成吗? 离得近了,陆白羽才看到,人群里有一个四人抬的藤椅,上面坐着一人,与全副盔甲的士兵不同,这人只穿了护心镜,甚显疲惫地歪在藤椅上。 即使不用看相貌,那三分病态,也让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周玦! 周玦在藤椅上颠了一夜,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身体本就虚弱,折腾一夜,整个人瘫在藤椅上,半点力气也无,不禁骂道:“那个废物,好端端的时机,明明可以直接搞伏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偏不,偏要正面嘚瑟,被反杀,还得逼得我亲自动手。” 一旁士兵见他脸色差,劝道:“这荒郊野地的,太过折腾,周公子不如先回去吧,咱们在这找就行。” 周玦一肚子火气正无处撒,赶巧这人就送上了脸来,周玦骂道:“你们有几个让我省心的?在你们眼皮子地下,你们都能让他溜了,一群废物!” 说话间,抬藤椅的士兵刚巧从山洞前的岩石走过。 苏缜缜听到动静,猛地醒了过来,陆白羽回头看她,正巧对上她的眸,陆白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缜缜不敢乱动,怕带出声响。 直听得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悄悄爬到了陆白羽身边,两人没有言语,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士兵们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陆白羽抱着苏缜缜滚到一旁岩石后面藏起来。 一个士兵用红缨枪到处划拉着,划过洞前的树枝,打在一旁的岩石上,士兵听到声音,低头看了一眼,树枝被他拨走了一些,露出一个小洞来。 士兵将红缨枪伸进去在里面胡乱鼓捣了一番,没打到什么东西。 后面的士兵也走过来瞧,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拍了,像是个蛇洞,这么大的口,估计蛇还不小哩。” 士兵吓得赶紧将红缨枪收回来,这山上毒虫蛇蚁多,一不小心被咬一口,就交待到这了。 两人一同往回走,各分队搜寻结束,回到周玦跟前汇报情况。 “没见到人影,倒是那边有个不小的蛇洞,这山上怕是不少毒蛇,还是早些离开微妙。” “蛇洞?”周玦皱眉,手指敲在藤椅上,“带我去看看。” 抬着藤椅的四名士兵,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地调了个头,跟着带路人往蛇洞那边去。 士兵将洞口的树枝踩在脚下,让蛇洞口清晰地露了出来,低头时发现自己半只脚伸进了蛇洞里,吓得赶紧往后挪,面上强行镇静:“周公子,就是这里。” 周玦扶着藤椅直起腰背去看,洞口被岩石遮挡着看不大真切,这岩石十分巨大,不是能轻易挪动的,看上去倒像是自己落在这里的。 留出来的洞口不算太小,足够碗口大么大的巨蟒那么粗的蛇毫不费力地进出,上面是岩石,下面是土路,隔断了阳光,洞内夏日也会十分清凉,是蟒蛇喜欢藏身的地方。 周玦抬手道:“撤吧。” 抬着藤椅的士兵,准备转弯下山,周玦转身之际,又看了一眼那岩石,忽然道:“停!” 周玦摆手让士兵将藤椅落下,他从藤椅上起身,穿着锦靴的脚踏在了山路上,一步步走向那块岩石。 在岩石一侧零星沾着些泥土,周玦蹲下身子来,将岩石旁边的杂草拨开,从岩石往外延伸的一小段距离上,杂草的叶子有被碾过的痕迹,虽然地上的拖痕已经没有了,但草叶上的痕迹无法掩饰。 周玦眯起了眼,站起身来,冷冷盯着那洞口,下令:“把这块石头挪走!” 几名士兵一同使劲,把岩石一点点挪开了去,洞口渐渐变大,竟比刚刚蛇洞口大了三倍,众人惊奇,这么大的洞口绝对不是蛇洞,门口的岩石如果是被人有心拖进来的话,那洞里面肯定藏的有人。 “进去看看。” 一人弯着腰进去查看,洞里面黑漆漆,越往里走越黑,士兵用长.枪探着路往里走,走了有十余步,长.枪顶住了石壁,看来是到底了。 士兵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空,差点栽进去,士兵靠长.枪撑着立住身子,没有掉下去,原来这山洞深处还有个垂直的洞,士兵蹲在洞边往下看,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摸了块石子扔下去,好一阵子听不见响,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掉下去,不禁起了一层鸡皮:“这洞可真深。” 士兵回去如实禀给周玦:“里面没有人,走到最里面有个深不见底的洞,我扔石头试了试,听不到底,想来若是有人也摔成了肉饼了。” 周玦不信,又遣了几个人去,答复都一样。 周玦这才作罢,坐回到藤椅上,悠悠说道:“去里面点一把火,再把洞口封死。” 第59章 幽深的洞里,透不近半点光,洞里浓烟缭绕,缠绕着往里侧深洞飘去。 下面石壁上,陆白羽双手双脚撑开,艰难地撑在两侧石壁上,苏缜缜环着他的脖子,盘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 周玦应是走了一阵了,外面没什么响动了。 “你还行吗?”苏缜缜看他额头沁出了汗,青筋暴起,心疼不已。 陆白羽闷声“嗯”了一声,撑着石壁开始向上一点点挪。 苏缜缜屏着息,没再言语,暗暗跟他一起使着劲,虽然帮不上什么忙。 陆白羽撑到了洞口,扒着洞边将苏缜缜先送了出去,苏缜缜趴在洞口将他一起拉了上来。 浓烟呛得两人咳嗽不已,这里贴着深洞,尚且能喘息,外侧已经聚满了浓烟,无法靠近。 陆白羽道:“我去洞口看看。” 苏缜缜拉住他:“你歇会儿,我去看。” 陆白羽按住她的手:“听话。” 洞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石壁往外走,浓烟呛得陆白羽眼泪直流,索性闭上了眼,一路摸到了洞口。 洞口被岩石封得严丝合缝,陆白羽试着推了一把,纹丝不动,不论推哪个地方,都推不动,看来外面不止这一块石头。 陆白羽折返回去,同苏缜缜待在一处。 两人并排躺在洞边,他靠在石壁上,揽过苏缜缜,将她抱在怀里,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怕不怕?” 苏缜缜摇头:“不怕。” 苏缜缜知道,洞口已经封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出路了,只能在这等死了。 她想起了当年在苍劲山的事,这两天的遭遇跟那年苍劲山上的事情好像,她说道:“你知道吗,那年在苍劲山,我们也像今天这样被困在洞里过,但是最后还是得救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白羽贴着她的额头,知道她在宽慰自己,还是顺着她的话道:“谁呀?” “我没记住,但是真的有人来救。” 陆白羽没有说话,洞里一阵沉默。安安静静的,像是能看到生命一点点流逝。 外侧的浓烟渐渐散了,俩人躲在洞口还是吸进去不少,头开始渐渐发晕。 “白羽,我困。”苏缜缜缩在他的怀里,想好好睡一觉。 “别睡。”陆白羽捏了捏她的脸,“再陪我聊会儿。” “嗯,你说。”苏缜缜迷迷糊糊应着。 陆白羽怕她睡着,拍拍她肩膀,又掐她的脸:“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心悦你的吗?” 苏缜缜想听,她艰难睁开眼来,洞里仍是一片漆黑,她趴在他的胸口,答:“我们成亲以后。” 这是她最肯定的答案,是成亲以后,陆白羽才渐渐开始喜欢她。 陆白羽朝她脑袋上轻轻一拍:“糊涂,要是成亲以后,我为何要费那么大劲儿娶你?” 苏缜缜确实糊涂了:“那时候不是因为流言吗?” “那天我若不去救你,哪里会有流言?” 苏缜缜想了想,挺有道理,可想到陆白羽说不去救她,还是有些恼:“你为何不来救我!” “我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行!” “好吧。”陆白羽唇角带着笑,“可我真的去救了呀。” 苏缜缜这才又满意地躺在他怀里,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陆白羽会不去救她这个问题,她既然这么肯定又期盼着他来救,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应是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早。 那他是什么时候呢? 苏缜缜又猜着:“不是成亲以后,那就是成亲之前……在宣武院的时候?” “哦,从宣武院才开始,那我大张旗鼓地去抢亲干嘛?” 对哦,还有抢亲,虽然最后抢走的是苏幕影,但那时他以为花轿里坐的是她苏缜缜才会出手抢的,想来那次没有嫁给周玦还真是万幸。 “幸好你来抢亲了。” 陆白羽手指挑玩着她掉下来的一缕发:“小笨蛋,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苦了我这么久。” “那是什么时候?” “是那天在赌坊,有一只红色的小蝴蝶飞了进来,像个鬼精灵似的,从这一桌到那一桌,两只眼睛忽灵灵地转着,尽是歪点子。” 苏缜缜听着,听他说自己一会儿是小蝴蝶,一会儿是鬼精灵,一会儿又“尽是歪点子”,嗔道:“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好话。” 苏缜缜假意恼着,心里却甜甜地笑,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原来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往后的事现在重新想来,都含着另一层意思,他特意从雅间下来与她对赌,他抢她的小木剑,他千方百计阻挠她跟周玦定亲,他见到她哭就直接还了她的小木剑,她成亲他去抢亲,在宣武院擂台比武他故意让着她,夜里翻墙出去帮她送信,操练场上教她射箭,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赶过来救她…… 若说人生到此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要是能早发现这些就好了。 苏缜缜沉沉地睡着了。 陆白羽也开始发困,他们出不去了,这一趟南境来得值,知道了父亲当年的事情,杀了忠勇侯,稳固了南境边界,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陆白羽低头吻了苏缜缜,偏头睡了过去。 外面一声大喊:“把这些石头扒开!” 一众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外面堆的石头挪开去,又合力将最大的一块岩石推开,一股烟从洞里冒了出来。 一个士兵打着火把,弯着腰进了洞,不一会儿,匆匆地跑了出来:“院士,在里面!” 士兵们进去把俩人从洞里抬了出来,放在外面的空地上。 新鲜的空气流进肺里,将里面的浊气换了出去,陆白羽先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了湛蓝的天,刺得他双目发痛,他不信,又试着睁眼,看到了一颗脑袋,接着两颗,三颗…… 一群人围了上来:“元帅醒了!” 人群让开一条缝,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上前查看,陆白羽认出了他:“院士?” 来人正是宣武院的院士。 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南境来了?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陆白羽嗖地坐起,拨开人群去寻苏缜缜。 苏缜缜躺在一旁,脸上被烟熏得黑一片白一片,闭着眼还没醒来,陆白羽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帮她按压胸腔,让她能快一些把肺里的浊气排出去。 院士取出一瓶醒神药来,放到苏缜缜鼻翼下,一股清凉又辛辣的味道吸入肺里,又直冲脑门,苏缜缜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看到一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了起来,她喃喃道:“伯伯。” 院士收回药,皱起眉,这是苏缜缜,以前宣武院的生员,他认得,可为何她开口唤的不是“院士”,而是“伯伯”? 苏缜缜又睡了过去,陆白羽探了探她的鼻息,气息比刚才强了些,这次可能真是太累了,睡着了。 士兵们拿着担架上前,陆白羽把她抱上担架:“先回营。” 回到营地,苏缜缜被送到了元帅帐里歇息,陆白羽在大帐招待院士。 “不必麻烦,南境这边不要多留,最好这几日就拔营回京。”院士推拒道。 陆白羽心中有疑问,屏退了左右,悄声问向院士:“您怎知我会遇困?” “是长公主殿下得到了京郊营南下的消息,前来告知老朽,老朽才有幸能够帮元帅脱困。” “母亲得到京郊营南下的消息,便知他们要来背刺于我,院士您听到这个消息,便即刻动身来救我。”陆白羽眸色一沉,“是你们碰巧猜到了,还是……有前车之鉴?” 院士笑道:“元帅心里已经清楚了,不是吗?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不当讲的,就让它随风去吧。” 陆白羽给院士斟了杯酒,恭敬起身答谢,院士赶忙起身接过酒:“折煞老朽了。” 二人聊了一阵子,院士想起了刚才叫他“伯伯”的人:“那个苏缜缜……” 院士说出口才觉不妥,赶紧改口道:“国公夫人,老朽觉得眼熟,似是在哪见过。” 陆白羽打趣道:“在宣武院见过?” “不是。”院士皱着眉摇头。 陆白羽收了笑意,正色道:“若说见过,那只有一个地方——苍劲山。” 院士回忆了一会儿,豁然开朗:“噢,是她!”继而开怀笑了起来:“真是缘分啊!当年她同老定国公困在山洞里,今朝又同元帅您困在一处,可真真是同你们定国府缘分至深哪!” 外面忽然来报:“元帅,苏真醒了。” 陆白羽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看看门口,又看看院士,给院士一个人晾在这里不大好,但又想去看苏缜缜。 院士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去吧。” “那晚辈失陪了。” 苏缜缜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发呆。 “缜缜。”陆白羽大步走近帐内,在床边蹲下握住她的手。 苏缜缜侧目看了一眼:“你也死掉了?” “胡说什么。”陆白羽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一下。 苏缜缜渐渐自昏沉中清醒过来,忽而想到一人:“我刚好像见到院士了,我记起来他是谁了,他……” 陆白羽不忍看她皱着眉奋力地想,将她抱住:“不用想了,我都知道了。” 苏缜缜在他怀里静了下来,两人静静抱着,许久,苏缜缜问:“周玦呢?还会来偷袭吗?” “我回了营,他就没有机会了,一来没有光面堂皇的理由,二来几乎没有胜算,我猜他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第60章 南境事态已平,大军开始北上回京,院士先行一步快马回京,将大军回京的消息散播了去,大军凯旋归来的消息一传开,百姓欢庆,关注着大军何日回京的动向。 关注的人越多,太子这边的人越不敢擅动,是以此次大军回京一路平坦。 这日,长公主早早到城外迎接,远远看到大军行进,看到了最前面的马背上的儿子,热泪盈眶,转眼看到了儿子旁一身男装的儿媳,泪又噎了回去。 消失这么些日子,满京城连京郊都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人,原来本尊竟跑去南境追随夫君去了。 长公主一颗心落了地,又见他二人恩恩爱爱,瞧都没往自己这边瞧,想到自己一早就等在这里,颇为无趣,便转回身冷冷道:“回府。” “哎?”嬷嬷见长公主要走,赶紧劝道,“国公爷都快到城门口了!” “关我何事?”长公主头也不回,上了马车,“回府。” 陆白羽皱眉看着城门口,苏缜缜也远远地看到长公主来接了,怎么快到了,转头走了呢? “母亲这是……”苏缜缜不解。 陆白羽皱眉,摇头不知,想着母亲临时回府总归是有气,他在南境历经生死,人变得温和许多,若惹了母亲生气,回去耐心哄哄就好了。 凯旋队伍回京,百姓夹道相迎,看着高头大马上的定国公,昔日的纨绔子弟,如今成了收回五城,大破南境的功臣,人们不禁赞叹:“将门之后,果然非同一般。” 陆白羽先去宫里复命,交兵符,皇帝诘难,提及忠勇侯。 陆白羽回道:“忠勇侯贪功无厌,意图行刺于我,大战当前,内讧是大忌,微臣为保大局,只能以元帅之责,将其斩杀。” 皇帝冷冷看着他,没有言语。 大殿一片沉寂,良久,皇帝换了笑颜:“你舟车劳顿也辛苦了,回去休整几天。” 陆白羽行了礼,从殿里退了出来。 殿里屏退了左右,太子坐不住,问道:“父皇不是给了忠勇侯手谕了吗?他陆白羽见到手谕还敢下手,分明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刚刚为什么不问他手谕的事!” 皇帝冷眼扫了过来:“先管好你自己吧,顾头不顾腚的东西!” 太子从殿里出来,一肚子的火,回到东宫,见到周玦,把气一股脑撒在了他的身上:“你推算的可真好啊,让他去南境,左右都能让他死在那,结果呢,他怎么好端端地回来了?你不是说定能成事吗!” 周玦未开口前,先咳了起来,这一顿南境奔波,他身子骨更弱了,咳得双颊起了薄红,才静下心道:“此事是微臣疏忽。” 太子气得拂掉了桌上的花瓶,怒道:“忠勇侯这个废物,拿着父皇的手谕还成不了事,还有你,一个个的都是废物!” 周玦低头不语。 “父皇也是,刚刚为什么不提手谕的事!明明可以用这个事拿住他,却偏偏叫他走了。” 周玦开口道:“陛下提及手谕,也会被他圆过去,他只需装傻充楞说没见过就可以了,无人知道忠勇侯到底有没有亮出来手谕,那天的士兵都死了,无人能作证。” 太子一口气憋住,想想周玦说得有理,没有撒出来,只能气得坐回到桌旁,猛饮了几口茶。 陆白羽自宫里出来,回到定国府,同苏缜缜好好拾掇了一番,恭恭敬敬去母亲院子里请安。 长公主闭门不见。 陆白羽看了一眼苏缜缜,勾唇一笑,斜斜晕了过去,苏缜缜赶紧把人抱住,喊道:“快来人呀,国公爷旧疾未除净,不易劳累,晕过去了!” 苏缜缜话音未落,长公主已经从门内冲了出来,撑住儿子半边身子,满眼焦急问向苏缜缜:“他怎么了?” 苏缜缜眼睛蕴了泪:“他、她……”话没说清楚,就哭了起来。 “你快说呀,你哭什么呀!”长公主急得不行,招呼人过来搭把手,“先把他扶进去。” 院里人一通忙活,把定国公扶到屋里,安放在榻上。 外间苏缜缜哭啼啼地跟长公主讲起俩人遇袭,困在山洞,被烟熏晕过去留下了后遗症,所以他才会一劳累就晕倒。 苏缜缜话真假参半,卖惨为主,长公主全然信了,眼中尽是泪:“我这就去找最好的御医来给羽儿医治,羽儿定会无碍的。” 长公主说着就要起身准备进宫,榻上陆白羽见势不妙,哼哼了几声,睁开眼来,虚弱地唤了声:“娘。” 长公主忙来到榻前,苏缜缜送上一杯水,陆白羽喝了一口,然后以惊人的恢复速度,从榻上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胳膊,笑道:“我已经无碍的。” 长公主还未醒过劲儿来,直愣愣地看着儿子,觉得儿子在装病骗自己,又怕他真的有后遗症,当下不依不饶,偏要进宫。 苏缜缜赶忙拉住,三人拉扯间,陆白羽只得老实交代了。 长公主得知儿子无事,松了口气,倒没那么气了,面上却故意板着脸不理人。 儿子儿媳黏着她哄了一阵子才作罢,她是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了人家软绵绵地央求。 一切误会解开,三人聊起了南境的事,苏缜缜讲得惊心动魄,长公主听得提心吊胆,陆白羽只在一旁饮茶不语,一聊聊到了深夜。 夜深了,长公主才恋恋不舍地催他们回去休息,送走了儿子儿媳,长公主还立在门边,嬷嬷上前劝道:“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长公主唇角挂着笑,叹了一声:“我这个儿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次日,陆白羽去找静王,将南境的事情告知,静王听到太子牵扯其中,便道:“你立刻写封折子奏给父皇,太子必定逃不了责罚。” “不可。”陆白羽早已想明白了其中利害,没有皇帝的默许,太子搞不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写封折子递上去,反会被按下,没有一点用处。 必须把动静搞大,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 这日朝堂上论功行赏,封赏结束后,陆白羽站出来道:“臣,另有一奏。” 陆白羽命人送进来一支箭,一支京郊营的箭,呈到了圣前,长箭旁边还有一直短箭,剑柄被人折断,箭上还有早已干掉的血迹。 陆白羽露出小腿上的箭伤,当众讲出了在南境被京郊营伏击的事情,愤愤道:“京郊营在南境,同敌军勾结,杀了我一百九十七名战士,这些人当兵是为了保家卫国,没有战死沙场,却倒在了自己人手里。一条条人命尸骨未寒,怕是到了九泉之下仍有不甘,如此血债,还望圣上还他们公道!” 乍然听到这般事情,大殿上一片哗然,一双两双眼睛都看向了太子。 京郊营听命于太子,人尽皆知。 太子目不斜视看着龙椅下的台阶,对一道道目光看过来的装聋作哑。 老将们最能感同身受,最先站了出来,要圣上讨伐京郊营,更有甚者说要京郊营偿还无辜性命。 皇帝握着龙椅扶手,双目赤红,没有发声。 文官们看这情形,心中有了衡量,太子犯下如此大错,已经毫无挽救的余地了,文官们也渐渐开始站出来,要求惩戒京郊营,有些明里暗里扯上了太子。 久久未开口的皇帝,在有人攀扯上太子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太子,此事你可知情?” 太子忙行礼回禀:“儿臣不知情。” 陆白羽直接怼了回去:“没有你的令,他们敢私自南下?” “儿臣下令只是去支援南境战事,至于他们在南境的所作所为,儿臣实不知情,儿臣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还请父皇明鉴。” 皇帝缓缓出了一口气,道:“你不知情,谁知情?” “是周玦!”太子脱口而出,“一切都是他擅自行动,儿臣想着他向来善于谋划,也常常研读兵法,这才给了他特权,让他跟去了南境,没想到,没想到……” 太子戚戚然掉了两滴泪。 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龙椅上:“周玦勾结敌军,心术不正,赐死!” “父皇!”眼看太子要逃脱罪责,一直没开口的静王忙喊了一声,“事关将士性命,不能听信皇兄一面之词,不如请周玦前来对峙。” 话说的有理,殿上支持者甚多,皇帝只能改口,宣周玦进殿。 周玦此时就在东宫,恐今日早朝生变,一直守在门口,望着天,算着时辰,等了许久,早朝仍迟迟没有结束。 没有等来太子,倒是先等来了定国公在殿上带头讨伐京郊营的消息。 周玦缓缓转着手上的扳指,半响没有言语,直到宣旨太监到了东宫,要宣周玦进殿。 太监只是传皇上口谕,让周玦进殿,周玦没有动身,他也没有催,俩人就这么干站着,谁也不动。 周玦长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公公,真正的旨意呢?” 太监笑了,笑得脸上起了褶:“周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太监从袖里拿出一白瓷瓶,这是内侍大太监让他带过来的一瓶毒酒,临走时大太监交待了,周玦必须死,不能进殿。 太监将白瓷瓶放到桌上:“周公子既然猜到了,就自便吧。” 周玦拿起瓶子,唇角带着苦笑:“周某半生谋划,付诸东流,可笑,可叹哪!” “就当是为太子做最后一件事吧。”周玦仰头,将瓶子里的毒药一饮而尽。 太监没有走,在周玦身旁守着,看着他疼得在地上扭动,看着他渐渐没了力气,又没了气息,直到他彻底死透,太监才回去复命。 进了大殿,跪趴在地上,哭喊道:“陛下,奴才去迟了,周公子他、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第61章 周玦畏罪自杀,殿上说法不一,一说是太子指使周玦到南境残害良将,现在为了脱罪,故意指使属下杀了周玦,一说周玦所作所为虽不是太子指使,但太子默许,还有一种说法认定太子不知情,只是御下不严。 御下不严的说法一出口,老将们就火冒三丈,调动兵马从北至南,怎么可能凭借周玦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朝堂上争论不休,但周玦已死无对证,京郊营的人只需咬定是周玦指使,太子就能脱罪。 老将们不依不饶,部分文官也被说动了,皇帝下令先行退朝,容后再议。 老将们不走,跪坐在大殿门口,不吃不喝,逼皇帝定太子的罪。 如此胶着了一天,到了傍晚,有老将撑不住接连倒下,皇帝怕自己担上昏君的骂名,终于松口,严查京郊营南下一案。 此案一查,牵连甚广,京郊营的主要将领,出征的士兵全都被传讯问话,甚至连路过的州郡也不放过,如此查了大半年,从夏查到冬。 大雪皑皑这天,案件结论终于送到了朝堂,太子确实下令京郊营南下,但周玦擅做主张,不仁不义行事残暴,导致悲剧发生。 从结论上看,周玦担了七成的罪,太子只占三成,即便如此,这么大的罪,太子也不能再服众了,这种不仁的储君,怎么能担起一个国家,废太子是早晚的事,只罪不至死而已。 此事又一直拖到年后,雪化了,天暖了,开了春,皇帝才终于下旨废了太子。 这期间,静王并不闲着,忧民生之苦,劳心劳力,在朝堂上频频提出良策,渐渐养出了好名声。 皇帝经过一年的忧心忧虑,身子日渐变差,放眼儿辈,唯一适龄的做储君的,只剩静王了。 皇帝一直故意忽略这个儿子,只因静王的母妃出自定国府,定国府功勋卓著,他不能再往上添砖加瓦了,否则定国府势力一旦起来,再难掌控。 但如今的形势再看来,定国府只剩一个陆白羽,若是定国府有不臣之心,直接斩了他便是。陆白羽这次南境虽立了功,却不要封赏,应是知道忌惮,定国府已不足为惧。 再看静王,自己多年的忽略,竟然没发现静王是个可造之材,忧心忧民,将来会是一个仁君。 如此一番斟酌,这年新柳出芽时,皇帝下令,立静王为太子。 静王的母妃德妃也终于母凭子贵,出了冷宫,十年来,第一次回定国府省亲。 定国府张灯结彩地张罗,德妃同长公主二人叙旧到深夜,聊一会,哭一阵,再笑一阵。 夜空星星繁多,陆白羽立在窗前,看着远处澄澈的夜,不禁感慨:“天清明了许多。” 苏缜缜同他并肩而立,指着最亮的那颗星:“你看那颗,一直在看着我们。” 一切归于平静,天气也渐渐转暖,陆白羽卸了任,又成了闲人一个。 于是,便张罗着带苏缜缜回绫州看看。 临行前,长公主送到了府门口,让嬷嬷把一袋子药放到了车上,叮嘱道:“路上忙着赶路就算了,到了绫州可别忘了,每日三副,俩人都要喝,喝完再回来。” 苏缜缜看了看那袋子药,不解:“娘,我们又没病,身子好着呢。” “药也不全是病了才喝的,这种药就是没病才喝的。” 陆白羽笑着应下:“到了绫州,我们就喝。” 长公主面上带了笑,自从儿子上次带兵回来,事事都顺着她,再没同她起过争执,儿子终于长大了。 长公主本想说几句道别的话,可开口时却成了:“赶紧走吧,在绫州多待几天,别回来烦我,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 夫妻俩相视而笑,同母亲告辞,踏上了回娘家的路。 马车上,苏缜缜问道:“娘给的是什么药,治什么病的?” 陆白羽捏着茶杯,低眉而笑:“强身健体的药。” 苏缜缜怕了拍自己的胳膊腿:“我身子棒着呢!” “强的是内里,不是四肢。”陆白羽放在茶杯,把她拉进怀里,手掌抚向她的小腹。 “喝了还能增加内力不成?”苏缜缜问。 “能不能增加内力不清楚,体力肯定能行。”陆白羽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晚上夫人给我煎一副药试试。” 苏缜缜脸颊染了红晕,将陆白羽推开了去。 马车缓缓行在大道上,路尽头是漫天的白云铺在湛蓝的天上,路两旁翠绿依依,天朗气清,风光正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太感谢你们了! 新文——《失忆太子赖上我》 青草被赌鬼养父卖到青楼抵债,被人挑中,送到一贵人房里,那人沐浴出水,青草跪倒在地。 贵人捏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在青草觉得这辈子就这么完了的时候,贵人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青草当即麻溜地滚了出去,趁着夜黑风高,逃到山里避难。 谁知躲在山里的第二夜,青草又遇到了那个贵人,满身血污,不省人事。 待他醒来,青草瞧他眼神木讷,问:“你可还记得你是谁?” 那人从怀里取出她掉落的耳坠,肯定道:“我是你夫君。” 青草:??? 后来,他黏着青草。 青草没地方住,他去挣了一套院子给她住:“家里这么穷,是为夫失职。” 夜里,他抱着枕头去她屋里:“我们膝下无有一子,是为夫未尽责。” 青草将他踹了出去:“这个大可不必尽责。” 有了小院子,有了闲钱,青草这般阴差阳错的姻缘也能过下去。 可突然有一天,她的夫君,消失了。半年后再见到时,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一场荒唐终归是要结束,青草欲悄悄溜走,却被人拦下,依旧是冰冷的手捏着她的下颚:“躲着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