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暴君后,我躺赢了(穿书) 作者:辣椒小七 文案: 【修罗场/爽文/女配逆袭】 云羡穿进了一本真假千金文里,成了书里的恶毒女配。 她本是丞相嫡女,却被家族嫌弃,被迫替女主进宫,嫁给残暴的皇帝。 书中,她是推进剧情的工具人,陷害女主、勾引男主、毒死暴君,最后惨死在冷宫里。 云羡:狗剧情你礼貌吗?? * 盛传容洵暴虐成性,反复无常,人人畏而远之,娶丞相嫡女不过权宜之计。 他恨丞相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善待一颗棋子? 大家都等着看云羡被暴君折磨。 不料多年过去,皇后被暴君宠上了天,而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全都下场凄惨。 【小剧场一】 没多久,原男主变了心。 原女主见云羡被容洵捧在心上,心有不甘。 她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求姐姐让我入宫侍奉陛下和姐姐。” 云羡还未开口,容洵突然现身,握着云羡的腰,对侍卫冷声道:“把这女人拖出去!” 【小剧场二】 新婚之夜,云羡看着容貌俊美却满脸写着不好招惹的容洵,主动破局:“我知陛下娶我乃形势所迫,我斗胆和陛下做个交易。” 容洵挑眉,“你一颗棋子,拿什么和我交易?” 云羡:“有可用之处才能成为棋子,我可助你铲奸除恶,稳固政权。” 容洵看她许久,笑着应了。 后来,天下太平。 她收拾好攒够的财宝,找容洵兑现离宫的承诺。 容洵却耍赖:“看来是朕昨晚没让阿云满意。” 云羡:“臣妾不过是颗棋子,陛下得偿所愿,何必捏着不放。” 容洵眸色一暗,跪在床边和她十指交握,“阿云从来不是棋子,朕什么都可以给,只有你,朕永远不会放手。” * 食用指南:修罗场,男主男配都爱女主,小甜饼,1V1。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云羡容洵 ┃ 配角:预收文【掌上娇宠(重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修罗场我应付不来… 立意:努力求生 第1章 . 穿越 原来穿书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啊。…… 夜幕低垂,丞相府西南角的一处院子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丫鬟紫苏守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眼角不觉有些发酸。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脸色煞白,没有半点血色,已然是气若游丝,半点汤水都喂不进去了。 “不过是个凉州来的土包子,还真当自己是相府的大小姐呢。” “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还想和二小姐争,当真是痴心妄想。要我说,她死了也好,没有这桩事,大家都落得清静。” “只怕老爷、夫人也是这么想的,若是真心疼她,又怎会放任她病成这样?” …… 外面守夜的丫鬟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议论着,声音越来越大,显然是看准了那女子活不成了。 躺在床上的女子似是觉得吵,微微的皱了皱眉,紫苏忙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唤道:“小姐?” 那女子没说话,只是五官紧紧的拧着,仿佛很痛苦似的。 紫苏叹了口气,正要用帕子拂去她脸上的汗,便觉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来不及反应,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身白衣,面亦如冠玉,只是剑眉紧蹙,一张薄唇紧紧抿着,仿佛是厌烦到了极点。 紫苏看向他,眼眸骤然一亮,她用力拍着那床上女子的手,含泪带笑,道:“小姐,萧公子来了……小姐……” 她见那女子没有反应,又怕那男子走了,忙抬头看向那男子,道:“公子,您可来了。大小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您来呢。大小姐已经连着几日滴水未进了,自上次……” 紫苏喋喋不休的说着,一句都不敢停。 躺在床上的女子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随即缓缓的睁开了眼。 “好吵……”云羡忍不住吐槽道。 话音未落,她就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 织锦缎的床幔、红木雕花的大床、紫檀木的梳妆台、磨得锃亮的铜镜……怎么看都不像是活人用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死了么? 还有,眼前这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来不及细想,云羡便觉得头痛得厉害,胃也狠狠的抽搐起来。 紫苏听到了响动,忙低头看向她,道:“小姐,您终于醒了,萧公子来了。” “萧……公子?” 云羡迟疑着,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唇齿之间满是僵硬。 虽然她是考古学系的教授,这么称呼活人,也还是第一次。 云羡咬了咬唇,循着紫苏担忧的目光,缓缓看向那个所谓的萧公子。那个离她足有一丈远,浑身写满了嫌弃和拒绝的萧公子。 他身量很高,着了一身看不清质地的白衣,在黑夜里亮的灼人。昏暗的烛火之下,云羡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觉他剑眉入鬓,下颌干净利落,一双眸子黑如漆星,深不见底。 他大约是很端方雅正的一个人,即使是这种时候,肩背也挺得笔直,整个人都显得很内敛沉静。 如果不是他高高鼻梁在脸上投下一方阴影,也许云羡还无法觉察到他眉间隐隐的不耐和阴霾。 凭着他的本事,该当是可以把这些情绪都隐藏掉的,而他此刻,显然根本没想隐藏这些。 “是啊,萧公子来看您了。您有什么想说的话,便尽管和他说罢。”紫苏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顺着云羡的后背,好像怕她太过紧张而承受不住似的。 可是紫苏不懂,如果真有什么事是云羡承受不住的,那一定是她太饿了。想说的话……除了想要吃的,云羡实在想不出她现在还有力气说什么话。 人是铁饭是钢,这是考古人奉行的公理。毕竟天天在山里刨土,别的不敢指望,肚子还是不能饿的。人都快饿死了,哪怕那个萧公子再玉树临风,她也没心思和他说半个字。 胃又狠狠的抽痛了两下,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记忆。这些记忆奔涌而来,却不是属于她的,而是属于一个叫做刘云羡的书中人。 云羡痛苦的摇了摇头,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倒是清明了许多。 她抬起头来,直直的看向那人,道:“你是……萧叙白?” 此言一出,云羡明显感觉到背后紫苏的手顿了顿。大约她打死也没想到,云羡第一句话是问人家尊姓大名。 萧叙白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眼睛微眯,迎着云羡的目光,强忍着怒意,淡淡道:“是。”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云羡利落的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穿书这种事是真实存在的啊。 * 她叫云羡,今年22岁,是国内顶尖大学A大历史上最年轻的考古学教授,也是国内有名的天才少女。 她记得自己本来在带领团队进行考古挖掘,那是一座皇陵,陵墓风格却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都完全不同,一旦挖掘成功,一定会震惊整个学界,说不定还会改写历史。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因为助手的失误而死在了坍塌的陵墓里。 临死前,她手里还捧着刚刚挖掘发现的七彩琉璃宝盒。 那个宝盒诡异的很,明明是墓主人费尽心机保存的,可里面却只有一封信,信上也只有八个字: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来不及仔细研究,陵墓就坍塌了。在陵墓坍塌的一瞬间,那个宝盒竟然闪着奇异的光,和打破了次元壁似的。 果然,一醒来她就到了这里,成为了一本真假千金书中那个叫刘云羡的倒霉蛋女配——那个受尽白眼、黑化了也没什么杀伤力的真千金。 真是忧伤的紧。 这小说叫什么《真假千金之锦绣贵妃》,是云羡的一个学生写的,大概讲的是权臣萧叙白历经艰辛谋得江山的故事,而他之所以要篡位,全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刘念被暴君容洵强纳为了贵妃,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红颜都被人抢了,作为男人,不冲冠一把也说不过去。 而之所以有这么一遭,全是因为刘念的异母姐姐刘云羡。 她倾心于萧叙白,却爱而不得,就因爱生恨的陷害了自己的妹妹,算计她失了名节,不得不委身于容洵。在刘念成为贵妃后,她又仗着自己是皇后,百般折辱刘念,这才逼得萧叙白有了谋反的心思。 这么个情况,刘云羡的结局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萧叙白做了皇帝,第一个要杀暴君容洵,第二个就要杀她。 杀容洵多少带着点为民除害的意思,杀她就完全是因为私怨了,在人的心里,自己的恨自然比糊弄天下人来得重要,所以刘云羡也就死的特别惨。 云羡记得小说里仔细描写了刘云羡的死状,看的她生理心理都非常不适,缓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每每想起这件事,云羡都觉得冤枉。 她虽然让这个学生补考了三次,也罪不至此啊。 这下好了,她真的变成这个死状奇惨的刘云羡了。她发誓,如果上天重新给她一个机会,就算学生们在陵墓里看《盗墓笔记》,举着洛阳铲分析挖掘机技术哪家强,她也不管了。 是真的不敢管啊。 * 紫苏,是一路从凉州陪着刘云羡来到京城的。 她长了一张包子脸,五官都是小小巧巧的,一脸稚气。此时,她正站在云羡身后,一边为云羡绾发,一边念叨着昨日萧叙白如何气白了脸。 云羡一边百无聊赖的听着,一边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这是一张和现代的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却又稚嫩了许多的脸。 刘云羡其实长得很美,大约也因为这个,她才格外不肯甘心罢。 只可惜,造化弄人。她的结局也格外的惨。 想到自己就是刘云羡,云羡更想哭了。她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紫苏很利落的为她绾了发髻,又仔细在她眉间贴了花钿,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她仔细看着镜子中的云羡,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云羡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眉眼还是那个眉眼,气质神态却仿佛完全不同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云羡,淡然、笃定、神采奕奕,好像眼前所有困难在她眼中都算不上什么似的,可明明就在昨天,云羡还因为想见萧叙白一面而跪在丞相面前,哭哭啼啼的诉说自己的相思之情。 “走罢。”云羡站起身来,见紫苏正看着自己发呆,便接着道:“不是说要去请安么?” “是。”紫苏回过神来,急急跟了上来。 * 观心堂到了,还没进门,便听得一个少女娇俏的声音。 “阿爹,我听说前些日子陛下派人抄了许太尉的家,许夫人气急攻心,当场便撞在了自家门前的石狮子上,血流了一地,可那些皇城司的人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当真是心狠手辣。” 少女说着,蹙了蹙眉,叹息道:“已经数不清许家是这个月被抄的第几家了,陛下行事如此残暴,如何能服众呢?” 透过窗子,云羡隐约能看见那少女的样貌,约么十五六岁的样子,身量不算高,却很匀称。她着了一身桃红色的衣衫,映着莹白的脸,越发显得娇俏动人。想来,她便是她的异母妹妹刘念了。 “阿念!”有人打断了她,沉声道:“陛下如何,不是你个小孩子家能议论的。” 刘念听了,冲着他微微吐了吐舌头,喃喃道:“女儿知道了。” 云羡还没来得及看那人的相貌,便见一个妇人笑着走过来,把刘念拉到身子近前,道:“听你阿爹的话。他啊,是天下第一的大忠臣,可容不得旁人说陛下一句不是。” 云羡思忖着,方才那人大约便是丞相刘行止,而这个妇人,便该是丞相夫人徐慈心了。 正想着,便见刘行止摇了摇头,皱眉道:“你懂什么?如今皇城司的势力遍布天下,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在天子脚下,更该谨言慎行。你也一样,出去和那些女眷们应酬时,无论她们说什么,你们听着也就罢了,旁的一句都不许胡说。” 徐慈心忙不迭的应了,道:“我省得的。旁的都没什么,只一件,我知道陛下一直想让刘氏女入宫,可阿念年纪小,又心无城府,是绝不能……” 她正说着,抬头瞥见了门外的云羡,便住了口。 刘行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是云羡,眉间划过一丝不悦,淡淡道:“你不好好休养身子,怎么过来了?” 这样的冷落和漠视,对于真正的刘云羡来说,无异于诛心。仿佛他们三个才是一家子,而她只是一个陌生人。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血缘上的亲近,又如何比得过日日夜夜在一处的漫漫岁月呢? 难为刘云羡一直谨小慎微,处处忍让,只盼着自己能早日融入这个家,她争强好胜,不过是想要拿回那些属于她的东西,又哪知道在她亲生父母心中,她根本就没有被真正接纳过,更不配和那个抢占了她的人生的妹妹相提并论。 云羡带着对刘云羡的心疼和不值大步走了进去,道了声:“我已经好多了,便想着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徐慈心微微颔首,便款款走到桌边坐了下来。倒是刘念笑着走了过来,挽着她的手,道:“姐姐可大好了?” 云羡正要开口,便听得刘念回头看了一眼,笑道:“萧哥哥出马当真是药到病除。” 刘行止冷哼了一声,道:“叙白在这里,不许胡说。” 云羡这才发现,萧叙白正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他身前的桌子上摆了一只白玉茶盏,瞧着倒像是已经温凉了,没有半分热气。正如他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冷冷清清的。 他身上仍是昨晚那件月白色云纹团花湖绸袍子,头上的髻子梳的纹丝不乱,只是眼底隐隐泛着些青色,想来是没怎么睡好。想是昨夜闹得晚了,刘行止便留他在府中住了一宿。 “我好不好和萧公子有什么关系?”云羡淡淡说着,不动声色的甩开了刘念的手,径自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听到云羡如此说,刘念微微有些诧异,她转念一想,许是因为萧叙白在这里,云羡拿乔些也是有的。 “萧哥哥不会介意的,对不对?”刘念说着,笑吟吟的走到萧叙白身边,遮住了云羡的视线。 萧叙白很浅淡的“嗯”了一声,还未来得及说别的,便察觉到云羡寒凉的目光。 “我介意。”她开口道,似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似是有千斤之重,让人不敢反驳。 刘念很想回嘴,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云羡淡漠的神情,她竟不敢多说一个字。 众人皆是一惊,刘云羡什么时候敢这样说话了?这还是那个总低着头,唯唯诺诺,自卑的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的乡下姑娘么? 第2章 . 暴君 换女儿么……真有意思。…… 徐慈心见刘念面上有些讪讪,一双眸子仿佛晚霞里盈了的湖面,不觉心疼,语气中不觉带了三分不悦,她站起身来,把刘念拉到身后,硬声道:“云羡,阿念只是好意。你这样疾言厉色的,她会害怕的。” 云羡迎上她的目光,挺直了脊背,不屑的勾了勾唇,道:“那母亲如此疾言厉色,就不怕我会害怕么?还是……” 云羡顿了顿,逼视着徐慈心的眼睛,道:“似我这样在凉州长大的,根本不配母亲担心?” “我……”徐慈心一时语塞,她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云羡的视线,连身形都有些不稳。 刘念忙扶住她,抬头看向云羡,带着哭腔,道:“姐姐,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对着我发火,又何必对着阿娘?她身子不好,受不得这些。” “阿娘……”云羡冷笑一声,带着三分轻蔑和三分委屈,直看得刘念心里发毛,道:“我这个亲生女儿只敢唤她母亲,你不过是庶女,却敢唤她阿娘,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放肆!”刘行止怒喝一声,他弓着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死死盯着云羡,道:“孽障!你母亲为了你百般思量,前几日还与我商量着为你和你妹妹办及笄礼,想着给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给你议个好亲事,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 “父亲,”云羡平静的望着他,道:“我本就是相府嫡女,要什么名正言顺的身份?若当真为我着想,便该把我的身份大白天下,让她……” 云羡抬手指向刘念,道:“去她该去的地方。” 刘念被她一指,吓得脸色发青,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想反驳,却又不敢开口,只是红了眼圈,低低的抽泣着。 徐慈心更是痛苦的捂住了胸口,她后退了几步,脚下一软,直直的摔在了椅子上。 云羡扫过刘行止和徐慈心的脸,见他们都回避着她的目光,不觉自嘲的一笑。 是啊,他们既然能放任真正的刘云羡死去,又岂是她争一两句便能改变的呢? “我累了,先回去了。”云羡缓缓开口,似是失望至极,言罢,便起身离去。 萧叙白看着她的背影,不觉抿紧了唇。 刘行止顾不得看旁人的反应,他只觉得头痛的厉害,连太阳穴旁边的青筋都跳了几下,他瞥向瑟缩在一旁的徐慈心和刘念,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 若刘念有云羡一半的本事,他倒也不用担心了。 * 是夜,皇宫,紫宸殿。 小太监福瑞急急走了进来,他脚下生风,一脸的急切,手中捧着的东西却拿得很稳。如今他才不过十六岁的年纪,在宫中却已当了十年的差了。 铜炉中燃着的乌木寒香幽幽的蒸腾出淡淡梅花香气,笼罩着白色的烟,一点点的飘到空中去。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几乎能隐隐的听见这香烛燃烧的声音。 现在,又多了福瑞轻轻的脚步声。 容洵倏的抬了抬眼,目光从手中的奏折中缓缓移上来,静静的落在福瑞脸上,道:“东西拿来了?” “是”。福瑞一边应着,一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容洵,道:“内侍省已将秀女名单拟好了,请您过目。” 容洵伸手接过卷轴,修长的五指落在淡黄色的卷轴上,之后,便是许久的静默。 福瑞垂了眼、屏着气,悄无声息的侍立在旁边,呼吸轻的就像根本没他这个人似的。 宫灯发出“噼啪”的声响,火苗微微的晃了几下。 一个宫女赶忙走了进来,将灯罩掀起,小心翼翼的剪了一截子灯芯,她刚要把灯罩盖上,不知怎的,手中一滑,灯罩“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容洵的手指顿了顿,目光静静的看向她,只一瞬,那宫女便浑身发抖着跪在了地上——那分明是看死物的目光,没有一丝情绪。 她通身上凉的像冰,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声如蚊蝇,连求饶都不敢,只能发出低低的抽泣。 “拖下去,杖毙。”容洵淡淡道。 两个侍卫应声而入,拖拽着那宫女,就像是提着一堆破布,很快就消失在容洵的视线中。 福瑞这才向前走了几步,将那灯罩子捡起来,用手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才将它好好的盖在了宫灯上。 他脸上堆着笑,道:“奴才会嘱咐尚宫局好好□□宫女的。” 容洵没说话,只盯着那卷轴上的一个名字看着,眸子一寸寸的暗了下去,黑的深不见底。 半晌,他冷笑出声,道:“刘行止这个老东西,不知从哪弄了个便宜女儿糊弄朕。你派人去告诉他,他有几个女儿,朕心知肚明。” 福瑞侧过头去看着,只见容洵的目光落在“刘云羡”三个字上,便道:“这件事奴才有所耳闻,这个刘云羡才是丞相与徐氏所生的女儿,只是出生时被丞相的妾室调换了,最近这妾室死了,真相大白,丞相才把她认了回来。这样细算起来,刘云羡才是丞相的嫡女。” 见容洵没说话,福瑞便接着道:“不……不算便宜女儿。” 福瑞说着,刚一回头,却骤然撞上了容洵阴戾的目光,他便吓得立马噤了声。 容洵将卷轴倏的扔在案几上,缓缓的捏了捏眉心,道:“既如此,便让内侍省把刘家两个女儿都写上罢。” “是。”福瑞躬身道。 “沈让怎么样了?”容洵闭目养着神,手上却抓着柄扇子,有意无意的捏着那扇坠把玩着。 福瑞似是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奴才已遣人去沈家问过了,说是沈大人已大好了,只是……” 他斜睨着容洵的脸色,见他全然没有反应,便忙不迭的接着道:“他话多了许多,皇城司那些人私下都说,是许太尉的夫人死时怨气太重,上了沈大人的身。” “无稽之谈。”容洵终于有了些反应,“朕不管他话多话少,你去告诉他,盯紧刘行止。” “是。”福瑞笑着应了,道:“他身子还没好利索,便已有重任在身了。” “你若是心疼他,便替他去丞相府门口守着。”容洵慢慢睁开眼睛。 福瑞忙不迭的摆摆手,向着门外作了个揖,道:“奴才不敢,奴才是想说,有陛下惦记着,沈大人真是有福气。” 容洵没理他,只眯着眼,看着那卷轴略略有些出神。 换女儿么……真有意思。 * 云羡自然不知道宫里有这么一番对话,她只是累的厉害,一沾床就睡着了,大约是她身子还没大好的缘故。 外面簌簌的下着雪,风裹挟着雪花,重重的拍打在窗棂上。屋子里的烛火被风雪打湿,“噗”的一声熄灭了…… “皇后娘娘,哦不,现在,我才是皇后了。刘云羡,你说,我该唤你什么呢?姐姐?你也配?”一个华服妇人说着,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惨白的月光映着雪从窗外照进来,即便没有点灯,屋子里也亮得吓人。 云羡一眼就认出,她是刘念。 她俯下身来,捏着刘云羡的脸,笑得花枝乱颤:“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萧哥哥会立你为后罢?你不看看自己,你也配?他那是骗你的,如果不这么说,你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进宫,为他打探消息呢?” “阿念,我不过是气不过萧叙白喜欢你,才害你入宫的,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罢!”刘云羡哭喊着,头上的发髻乱得厉害,连珠钗都掉了。 “你真以为你有这个本事?若不是萧哥哥嫌弃你不肯给容洵下药,也用不着让我来。”刘念似乎很满意刘云羡震惊的模样,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是可笑,你居然想和我比。我还记得你刚来相府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既自卑又嫉妒,我不过告诉你我儿时生病,萧哥哥陪了我一夜,你便故意把自己弄病,还差点送了命……还真是蠢呐。” 刘念笑吟吟的感叹着,眼锋一转,几个太监便一拥而入,他们死死的按着刘云羡,直把一整瓶毒药灌到了她嘴里。 剧烈的疼痛随即席卷了云羡全身,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大口的呼吸着,汗水浸透了她全身。 一时间,她竟分不清那个被灌了毒药七窍流血的女人,是刘云羡还是她自己。 原来,书里的结局竟是这样。 第3章 . 及笄礼 素来选秀是最重血脉的,陛下看…… “大小姐!大小姐!” “小姐还没起身,你不能进去!” 门外响起一阵喧嚣,云羡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个丫鬟推开门,直直的冲了进来。 云羡挑了挑眉,不耐烦的回过头去,只见那丫鬟已然走到了她面前,紫苏白了一张脸,正跟在她身后,急得满头大汗。 还没等云羡张口,那丫鬟便大声道:“大小姐,夫人唤你过去呢,说是及笄礼时为你准备的衣服首饰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掀云羡的被子,口里不停,道:“大小姐是凉州来的,不懂咱们京城的规矩,老爷、夫人虽准了你不必请安,可既然夫人传唤了,你也得快着些,可不能让夫人久等。” “你是兰蕙?”云羡微微挑了挑眉。 “是啊。”兰蕙将被子扔到床边,伸手便去拉云羡的衣角,见云羡侧身避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倒不觉怔了怔。 平素大小姐最是个好揉捏的,她仗着自己是徐慈心配房张嬷嬷的女儿,一直不大看得上刘云羡,惯常是她说什么,刘云羡便做什么,今日倒是奇了。 她抬起头来,正撞上云羡目光,不知怎的,她背脊上顿时冒起了一股子寒意,直顺着骨头蹿上天灵盖来,撞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你倒是懂规矩。”云羡浅浅勾了勾唇,道:“那今日便由你随我去见母亲罢。” 兰蕙这才舒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到了肚子里,她也是鬼迷心窍了,竟会被大小姐吓到。 她忙笑着道:“大小姐放心,有奴婢提点着,定不会出错的。说到底,这凉州和京城真是不能比,大小姐要学的规矩多着呢。” “是么?”云羡看了紫苏一眼,示意她不必担心,似笑非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离不开你了。” 兰蕙扶了云羡坐下,故意推了紫苏一把,让她走远些,道:“奴婢们私下都说,大小姐不该把紫苏放在身边,她笨手笨脚的,上不得台面,放在咱们京城,这样的丫鬟根本近不了主子的身。大小姐阖该用着奴婢在身边侍候的。” 云羡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眸光寒凉如刀,道:“是么……” * 观心堂前,两个侍卫正守在门口,见云羡要进去,便出手拦了,示意她在外候着。 云羡点点头,便在屋檐下寻了处僻静的地方站着。雪已经停了,因着下了一整夜,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显得这世界分外干净,也格外安静。 屋子里隐约有声音传出来,带着三分的戾气,倒是很难想象,有人敢这么和刘行止说话。 “丞相大人,陛下说了,您有几个女儿,他心里清楚的紧。这报内侍省的选秀名单,您还是再斟酌斟酌罢。” “公公明鉴,这云羡的确是我的嫡长女,她与阿念是双生姐妹,因着命格与佛有缘,这才在庵堂中养了十几年。选秀之事事关皇家,我绝不敢欺瞒陛下。” “是啊,福公公……阿念她还小,她……” “丞相大人,您为官多年,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明白么?这普天之下的女子,那是陛下想选谁便选谁,不是你们想让谁进宫,就让谁进宫的,明白么?” 云羡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眼眸也一寸寸的冷下去。她低下头去,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眼底的颜色,只是她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了拳头,连带着指尖都有些青白。 兰蕙站在她身侧,幽幽道:“大小姐也别吃心,咱们府上对外虽称您与二小姐是双生姐妹,可京城中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说辞,就不好说了。素来选秀是最重血脉的,陛下看不上您也是有的……” 没等她说完,云羡便站起身来,兰蕙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刚想再说,便见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那人着了一身紫色的圆领窄袖袍衫,头上戴着幞头,眯缝着眼,神情倨傲的走在最前面。刘行止跟在他近旁,徐慈心和两个太监走在最后,皆是低着头,静默不语。 云羡一看便知,那人来头不小。历来皇宫之中,只有天子近侍才有资格穿紫色。 他瞥见云羡,脚下略顿了顿,看向刘行止,道:“这位是……” 刘行止忙走上前来,含笑道:“她是我的嫡长女,刘云羡。” “公公万福。”云羡行礼道。 “嗯。”那人略一沉吟,示意云羡起身,很快的将目光掠了过去,看向刘行止,道:“咱家这便回宫去了,丞相大人不必相送。” 刘行止拱了拱手,笑着道:“福公公慢走。” 那人笑着摆了摆手,便大步离开了。 直到那一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刘行止才松了一口气,沉声道:“都进去罢。” 徐慈心红了一双眼,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轻轻的“嗳”了一声。 一进门,刘行止便拧紧了眉头,看向徐慈心,恨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那福瑞是什么人,他虽是个太监,可在陛下心里,倒比我们这些臣子亲近多了。你这样哭哭啼啼的,落在他眼里,只当是你不愿阿念进宫选秀呢!若是他在陛下面前多言几句,这阖府上下都别想活了!” “我……”徐慈心想解释,可一看云羡站在旁边,便不敢多说了,只得硬生生的把话吞在肚子里,道:“老爷说的是。” 刘行止知道徐慈心顾虑着云羡,便不再多言,只强压着怒意,有一口没一口的斟茶吃。 云羡走上前去,不动声色,道:“父亲,这茶凉了,喝了伤胃,还是我去重新沏一杯罢。” 刘行止抬了抬眼,见云羡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望着自己,不觉心里也软了几分,松口道:“你身子还没好,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这些事让下人去做罢。” 云羡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许是方才冻着了,没大碍的,父亲不必忧心。” 她一边说着,一边自去沏了两盏茶来,一盏端到刘行止面前,一盏放在徐慈心身侧,柔声道:“父亲,母亲,定是我昨日说的话重了,伤了您们的心。我昨日一夜未睡,细细想来,此事我虽有些许委屈,可父亲、母亲的心里只怕都比我苦上百倍的。我自小未在父母面前尽过孝心,倒是阿念替我做了许多,说到底,还是阿念吃亏多些。” “我这样咄咄逼人,不仅让父母为难,更让妹妹寒心,实在是……”云羡说着,不觉低下头去,轻轻的啜泣起来。 徐慈心本就内疚,如今见她懂事,心里越发的心疼起来,忙拉着她的手,道:“阿弥陀佛,好孩子,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云羡顺势滚进她怀里,带着哭腔,道:“我只恨自己不能消失,我在相府里,只会让父亲蒙羞,让母亲难过。” 徐慈心叹息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女儿,是这府里堂堂正正的嫡出大小姐,你不在相府里,还能在哪?” 云羡道:“母亲,您还是让我回凉州去罢!若不是兰蕙提点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竟给父亲、母亲添了那么多麻烦。” “兰蕙?”徐慈心抬头看了兰蕙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兰蕙没想到云羡会提到自己,连忙跪了下来,道:“夫人明鉴,奴婢自小在府里长大,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奴婢是知道的,定是大小姐误会了。” 云羡忙小心翼翼的拽了拽徐慈心的衣袖,道:“母亲别急,兰蕙也是好意,她只是告诉我,京城不比凉州,处处都有规矩。我不懂规矩,也没什么见识,上不得台面,连身边的丫鬟也是不配在人面前侍候的。” “大小姐,奴婢何时说过这种话?您不能……”兰蕙心下一急,忍不住大喊起来。 “放肆!”徐慈心的一双美目上不觉添了几分怒意,道:“小姐在这里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儿!” 兰蕙忙住了口,还是徐慈心的配房张嬷嬷忍不住求情,道:“夫人、大小姐,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兰蕙她是夫人您看着长大的呀,她年纪虽小,分寸还是有的,不会乱说话的。” 张嬷嬷说着,不自觉的看向云羡,赔笑道:“大小姐定是听错了。” 徐慈心本就耳根子软,听兰蕙和张嬷嬷说着,心里也动摇起来,云羡从小未教养在她身边,秉性如何,她并不清楚。她这样想着,看向云羡的目光也就犹疑了些,道:“云羡,兰蕙我是知道的,她性子虽活泛些,可规矩还是懂得的。你是不是……” 云羡乖顺的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定是我听错了。” 徐慈心舒心的一笑,示意张嬷嬷扶兰蕙起来,道:“无妨,日子久了,你就……” “方才兰蕙还安慰我呢,让我别吃心,她说咱们府上对外虽称我与阿念是双生姐妹,可京中的人未必会信,素来选秀最重血脉,想来就是因为这个,陛下才一定要阿念……” 云羡话音未落,便听“哐当“一声,一个茶盏砸在了兰蕙脸上。 第4章 . 立足 她这样的气场和智慧,不似一个小…… “啊!”兰蕙忍不住惊叫出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她瘫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口中不断的□□着,血从她的指缝中不断的渗出来,显得触目惊心。 饶是张嬷嬷侍奉了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心里登时便“咯噔”一下,连求饶都不敢了。 刘行止站起身来,怒目瞪着徐慈心,道:“如何对外说云羡的身份,此事只有我与你商议过,云羡如何知晓?定是你告诉了张嬷嬷,又传到了这刁奴的耳朵里。” “老爷,这……“徐慈心脸色煞白,急得一脸的汗,她不知从何解释,只得看向张嬷嬷,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忙拽着兰蕙一道跪下来,道:“夫人,我不过是和这丫头随口一说,没想到她会在大小姐面前混说的。” 她说着,咬着牙反手打了兰蕙一个耳光,啐道:“长舌头的贱蹄子!在主子面前混说什么!” 这一巴掌虽说是做样子,可在刘行止面前,张嬷嬷也不敢手软,这一下子也用足了七八分的力道。 兰蕙几乎被打蒙了,她痛的厉害,可也晓得自己闯了大祸,再不敢分辩什么,只呜咽着道:“娘,我再不敢了。” “老爷,兰蕙知错了,她再不敢了!”张嬷嬷顺势跪了下来,朝着刘行止磕头道。 徐慈心看着张嬷嬷,心有不忍,正要求情,便听得刘行止恨道:“连陛下都敢议论,我若是纵着你,只怕他日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命都要被你送掉!来人啊!去找牙婆子来,把这刁奴发卖了!” “不要啊!老爷!求您开恩啊!”兰蕙连痛都顾不得了,她跪到徐慈心脚边,哀求道:“夫人,夫人,求您劝劝老爷! 张嬷嬷哭着看向徐慈心,道:“夫人,兰蕙是您看着长大的,她虽嘴上没分寸些,可她是没坏心的呀!要打要骂都随您,只求您把她留下来!” 徐慈心本想劝上几句,可眼见着刘行止是真动了气,她到嘴边的话也就吞了下去,刘行止她是知道的,他认定的事,就算再劝也是无用的。若是把他惹的烦了,只怕会连自己一起责骂。 她这样想着,怜悯的看向张嬷嬷,苦涩的摇了摇头。 张嬷嬷认命的哭倒在地上,抱着兰蕙滚作一团,道:“我可怜的儿啊!” 管事的婆子们已涌了进来,打算带走兰蕙。 兰蕙和张嬷嬷二人挣扎着不肯分开,哭声、凄厉的喊叫声、打闹声顿时炸起,直冲的云羡脑仁疼。 闹到这个份上,也算差不多了。 云羡心下想着,缓缓站起身来,低眉道:“父亲,此事虽与我无关,到底是因我而起的。兰蕙是张嬷嬷的女儿,张嬷嬷侍奉母亲这么多年,我不忍心看她们母女分离,更不愿母亲因此伤神。我回来之后还未尽孝,便先惹得母亲不悦,更是大罪过了。” “兰蕙有错,大约是我这个主子没本事管教她的缘故。若是细论起来,只怕父亲更要重重的罚我才是。” 云羡说着,微微抬眼,道:“希望父亲成全我的一片孝心,饶过兰蕙罢。” 刘行止抿了抿唇,沉声道:“她这样的刁奴不配你为她求情。” 云羡浅浅一笑,恭敬道:“她的确不配,可为着母亲,她便配了。更何况……” 云羡顿了顿,骤然与刘行止平视,道:“宫里的人前脚刚走,父亲便命人发卖了个丫鬟,若是让有心人看见,只怕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他不觉认真打量起她来,似他这样在宦海中沉浮多年的人,在她说话的一瞬间,竟也会觉得心下震动。她这样的气场和智慧,不似一个小姑娘,倒更像是上位者。 刘行止看着她的眼睛,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可她没有半分躲闪,只是很淡然的望着他,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终于,刘行止大笑出声,道:“我刘某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交由你处置罢。” 众人听着,全身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徐慈心亦是心头一舒,面上略略露出几分喜色。 云羡并不推辞,目光扫过兰蕙的脸,只见她正瑟缩着,一双眼睛满是惊恐,似是不相信云羡会饶过她。 云羡叹了口气,道:“兰蕙是母亲赏给我的人,我不愿重责,只是她太过灵泛,实在不适合再在后院侍候了,便罚她去柴房做活罢。” 兰蕙听着,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可也彻底绝望了。虽是相府,可一旦去了柴房,也就再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张嬷嬷见她怔在原地,忙拽着她磕头谢恩。 云羡笑笑,道:“母亲,我不懂京城里的规矩,这样处置可妥当?” 徐慈心拉着她的手,疼惜道:“自是妥当的很。” 兰蕙听了“规矩”两个字,周身又忍不住颤了颤。 张嬷嬷端详着她的脸,不觉叹了口气,素来女子最重容貌,兰蕙脸上豁了一道大口子,怕是再难好了。她本想等兰蕙大了,求夫人个恩典,给她许个好人家,如今看来,大约只能寻个小厮相配了。 张嬷嬷看向云羡的目光不觉复杂了许多,这个大小姐,真不知她是运气好,还是根本就是深藏不露。她三言两语的就把兰蕙从有头脸的一等丫鬟发配到了柴房,可她就有本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还让徐慈心念着她的一片孝心,让自己记着她这份大恩。 当真是厉害的紧呐。 徐慈心倒没想那么多,她命张嬷嬷带了兰蕙下去,拉了云羡坐在近旁,宽慰道:“兰蕙不中用也就罢了,等过些日子,我再给你挑几个好的。” 云羡点点头,道:“母亲不必忧心,我院子里没什么事,如今这些人也够了。” 人多眼杂,倒不如现在这几个人来的清净。原本手底下的人就是在精不在多的。云羡带队带的多了,对于这个道理自是了然于胸。 正说着,便见刘念笑着走了进来,她略略屈膝,做了个行礼的样子,道:“阿爹,阿娘,我来迟了。” 徐慈心笑着向她招手,道:“无妨,年轻人贪睡也是有的,快过来罢。” 刘念点点头,突然瞥见云羡正依偎在徐慈心身侧,脸上的笑容不觉僵了僵。她强自挤出一抹笑来,钻到徐慈心怀里,道:“并不是贪睡,我只是找不出搭配这身碧色襦裙的首饰,这才耽搁了。” 徐慈心把她推起来,把她从头到脚大致扫了一遍,道:“这有什么难的,我有一只上好的青玉簪子,待会你带回去,配这身正合适。” 刘念朝着徐慈心甜甜一笑,道:“阿娘最疼我了。” 她说着,状若无意的瞥着云羡的脸,只见云羡神情淡然,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似的。 刘念咬了咬唇,摇着徐慈心的手臂,道:“阿娘,我想看及笄礼的衣裳首饰。” 徐慈心拍拍她的手,道:“你不说我都把正事忘了。来人呐,把两位小姐及笄礼用的东西拿来。” 丫鬟们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两件衣裳和两套头面,在徐慈心面前站定。 领头的丫鬟指着左边一套,道:“这套大红色百蝶穿花纹衣裙是二小姐的,配的是红宝石头面,另加了八支红绒宫花、一对金镶红宝石耳坠子和一对累丝金凤步摇。” “右边这套杏子黄缕金挑线衣裙是大小姐的,配的是八宝攒珠白玉头面,因着时间紧,便没来得及另配别的。” 徐慈心看着面前两套东西,脸上不觉有些讪讪,她心里清楚,这两套东西无论是做工、数量还是价值,都相差太多。平素她只当云羡不懂是无妨的,可如今云羡这样贴心,她倒有些内疚起来。 她拉着云羡的手,道:“阿念的东西因是一早备下的,便齐全些。你瞧瞧,若是不喜欢,便让下人们再去采买些。” 云羡笑着道:“我不懂这些,母亲选的自然是好的。只是……” 徐慈心忙道:“有什么你便说什么,在母亲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云羡故作踟蹰,道:“只是我看这两套衣裳做工不同,首饰也不如阿念那套精致,只怕有心人看见了,不会体谅母亲的辛苦,反而会说母亲厚此薄彼,若是因此坏了母亲的名声,我的罪过便大了。” 她说着,凝眸看向徐慈心,道:“母亲已多番为我操持,我实在不忍母亲再因此费心了。不若母亲支我些银子,让我自己添置罢。” 徐慈心忧心道:“好倒是好,只是这些首饰、衣裳看着虽差不多,用料、做工、款式却都大有讲究,你没采买过,只怕不懂这些……” “是啊姐姐,母亲也是为你好,被人家骗了银子不要紧,可若是丢了相府的人,可怎么得了呢?”刘念幽幽说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云羡刚要开口,便见萧叙白走了进来。 第5章 . 初露锋芒 从前我在东北考古的时候,那…… 萧叙白在屋子中央站定,朝着刘行止和徐慈心行了礼,道:“恩师,您找我。” 刘行止站起身来,道:“我们去书房详谈。” 萧叙白道了声“是”,正要离开,便见刘行止走到徐慈心近旁,脚下顿了顿,道:“云羡既然想自己添置,便由着她去罢。你若不放心,便让叙白陪着她一道去。” “可是……”刘念心里一急,忍不住开口,见刘行止面色隐隐有些不悦,她又忙住了口。 徐慈心不动声色的握了握她的手,微微颔首,道:“老爷说的是,云羡大了,也该自己拿主意了。只是叙白公务繁忙,倒不如让阿念陪着云羡去。” 刘行止看向萧叙白,道:“云羡初到京城,阿念又是孩子气,我不放心。你若是得空,便陪着云羡一道罢。” 萧叙白瞥了云羡一眼,到底没违拗刘行止的意思,只恭敬的道了声“是”。 刘念咬了咬唇,不甘的看着萧叙白,终归没敢再开口。 * 云羡还未走到自己的院子,便见紫苏迎了上来。她一边把手里的袖炉塞在云羡手里,一边把斗篷披在云羡身上,方才舒了一口气,道:“小姐走时什么都没带,奴婢真担心小姐的身子。” “没事,这种天气不算什么,从前我在东北考古的时候,那才叫冷呢,手都冻得没知觉……” 云羡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住了口,还好紫苏正伸了脖子的朝她身后看着,并没有仔细听她说了什么话。 云羡握住她的肩膀,道:“你瞧什么呢?” 紫苏小声道:“兰蕙她……真的被罚去柴房了呀?” 消息传得倒快,也好。 云羡暗自想着,笑道:“自然是真的,你不高兴?” 紫苏听着,一双小眼睛登时亮了起来,道:“奴婢当然高兴,兰蕙待小姐那样不好,动不动就拿京城的规矩说事,奴婢早就……” 话还没说完,紫苏就呆在了原地。 云羡蹙了蹙眉,转头看向身后,只见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已迎了出来,老老实实的站成一排,行礼道:“大小姐回来了。” 云羡转过身来,扬了扬眉,她双手捧着那袖炉,玩味着道:“想来你们都知道兰蕙的事了。也好,倒省的我再费口舌。你们只要好好当差,从前如何我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今后被我发现有谁做了吃里爬外的事……” 她顿了顿,眸光一黯,道:“你们大可估量着,自己有没有兰蕙这么好的命了。” 丫鬟们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她们自然清楚,连兰蕙这样得脸的丫鬟都差点被发卖出去,自己没有张嬷嬷这层关系,大小姐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奴婢们侍奉小姐,绝无二心。”丫鬟们齐声道。 云羡目光直视着她们的眼睛,淡淡道:“那就好。” 言罢,便与紫苏一道走了进去,趁着人们不注意,她笑着在紫苏耳边道:“她们今后就归你管了。” 看着紫苏欢欣鼓舞的样子,云羡满意的点了点头。 团队初步整肃完成,助教紫苏get√ * 翌日一早,云羡还未醒,便听见外面“咣当”一声,似是脸盆掉落的声音,云羡皱了皱眉,很艰难的爬了起来,道:“紫苏!” “大……大小姐!”紫苏捧着个空脸盆,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溅了一身的水。 云羡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道:“怎么冒冒失失的?大早上的见鬼啦?” 紫苏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拼命的点着头,道:“差……差不多。” 云羡心里暗道,这倒奇了,我挖坟这么多年也没见到鬼,倒给你给见到了。 她正打算给紫苏宣传唯物主义,就听见外面接二连三的响起东西砸碎的声音。 云羡随手披了件衣裳,趿着鞋急急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冲着外面道:“手滑还传染吗?一大早的都见鬼啦!” 她走到门边,扶着门向外一看,也当即怔在了原地,道:“你这是……走错门了?” 半个时辰后,云羡和萧叙白出现在了朱雀大街上。 两人一个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一个着白底朱红撒花长身裙,旁人看着倒是相配的紧。可他们二人间隔了半丈远,皆是面色铁青,默默不语。 直到他们在街上走了许久,萧叙白才忍无可忍的停下脚步,道:“方才经过的几家首饰店都是京城里有名的,你却看都不看,我想请问,你到底要去哪里?若你只是要闲逛,请恕我无法奉陪。” 云羡回过头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随你。” 她还巴不得他走呢。 言罢,云羡便转身向前走去。 萧叙白咬了咬牙,冷着脸跟了上去。 直到走到一个铺子前,云羡才停下脚步。 铺子门口招揽生意的小厮见云羡朝里看着,忙笑着道:“姑娘可要进来看看?咱们铺子可是近百年的老字号了,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东西也都出的起价钱。” “那就看看。”云羡冲着那小厮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那小厮怔了怔,方才冲着里面喊:“有客到!” 萧叙白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那铺子上的牌匾,不觉蜷紧了拢在袖中的手指。 萧叙白掠过那小厮,跟在云羡身后走了进去。 铺子不算大,布置的也很质朴,一进门是一块硕大的屏风,上面绣着青碧色的山水画。左边是高高的柜台,右边则是一方桌子,几把椅子。 后面的墙上有一个大大的“当“字,左右悬挂着两个木匾,上面分别写着四个字:以物相赘、以物质钱。 萧叙白见云羡坐在椅子上,悠悠闲闲的品着茶,不觉蹙了眉。他走到她身侧,见周遭没人,便压低了声音,冷声道:“你来当铺做什么?” “自然是买东西。”云羡直视着他的眼睛,神情淡漠,眉间隐隐的有些不耐烦。 萧叙白自然知道,来当铺当东西的既有穷人,也有大富大贵之人,这间铺子底蕴深厚,自是有许多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可这里鱼龙混杂,就算是他自己也有辨别不出的时候,更何况是云羡一个小姑娘呢? 他不知是该说云羡单纯还是该说她过于自信,他只是黑了一张脸,道:“胡闹。” 他见云羡不为所动,心中越发嫌恶,压着性子道:“这里真假参差,就算是行家里手也未必辨的清楚,你又如何……” 云羡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萧叙白竟觉得她的眸子是那样清澈沉静,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他的警告与担心根本就是多余似的。 一时间,他竟有些哑然。 云羡也不分辩,只道:“我自有法子。” 正说着,便见当铺里的掌柜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萧叙白不好再劝,只抿了抿唇,在云羡身边坐了下来。 掌柜弓着身子,将托盘放在云羡面前的桌子上,赔笑道:“姑娘瞧瞧,可有喜欢的?这些都是上等货,若非遇到姑娘这样识货的人,我是不会拿出来的。” 云羡上前扫了那些首饰一眼,拿起其中一支赤金点翠如意步摇,对着窗户仔细瞧着,不多时候,她从容一笑,道:“掌柜的既说我识货,又何必取这些东西来糊弄我?” 掌柜眼眸微动,随即笑着道:“我哪敢糊弄姑娘?就您手中的这支步摇,那可是上品,从前是国公夫人的东西。” 云羡将那步摇放在托盘上,缓缓道:“点翠的羽毛以翠蓝色和雪青色为上品,这支步摇既是国公夫人的东西,又岂会用这样杂乱的毛色?瞧着虽是翠色,可在阳光下颜色却全然没有变化,应该是在制作时染了颜色,可到底失了本真,算不得上品。” 她说完,抬头看向那掌柜,笑着道:“掌柜的,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掌柜面上不动声色,眼底却流露出一抹惊艳之色,他没想到,似云羡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眼光却那么老练狠辣。 这批首饰虽不是顶尖之品,制作的手艺却都是绝好的,就算是老师傅认真比对都未必看得出来,而云羡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便能辨的这样清楚,当真厉害。 他朝着云羡拱了拱手,道:“姑娘稍等。” 言罢,便转身上了楼。 萧叙白拿起桌上的茶盏,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支步摇,只见那步摇做工考究,无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挑不出什么问题。即便是他,也未必能发现那翠色的瑕疵。 他这样想着,看向云羡的目光不觉带了三分探究之色,她正在专心吃着茶点,好像方才的事根本没怎么费力气,也根本不值一提似的。 不一会子,那掌柜便走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手里各捧着一个托盘。 掌柜在云羡面前站定,微微侧身,两个小厮便走了上来,一个托盘上放着各色首饰,另一个托盘上放着几叠衣裙。 “姑娘,这是我们铺子里最好的首饰和衣服了,您看看,可还能入得了您的眼?”掌柜袖手道。 云羡见他郑重,便知道这些东西定然不会让她失望。她站起身来,仔细看着那托盘里的东西,眼睛一亮,道:“果然都是顶好的东西。” 掌柜松了一口气,道:“若这些姑娘都看不上,我倒不知该怎么办了,怕是这百年的招牌都要给姑娘砸喽。” 第6章 . 初见 一个凉州长大的姑娘,如何认得出…… 云羡摸着那一叠子衣裙,不觉赞叹,老祖宗的技法果然不是现代工业流水线的产物能比的。 掌柜见她的目光凝在一件暮色紫描金的衣裙上,感慨道:“姑娘果然好眼光,这条裙子是为前朝永寿公主及笄礼时备下的,结果她还没上身,这前朝就亡了国,这才辗转流落到咱们铺子里。您瞧,光这衣襟就用足了二两金线呢。” 云羡笑笑,道:“前朝灭国也有几十年了,衣裙这样的东西娇贵,如何存得下来呢?掌柜定是在诓我了。” 掌柜笑着道:“姑娘是行家,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好,即便不是前朝公主用的,也差不多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将那裙子展开,果然,在阳光之下,那裙子越发显得流光溢彩。 他见云羡颇为满意,便接着道:“其实金线还是其次,这裙子最金贵的地方在于它……” “用了缂丝。”云羡与掌柜一道说出来,不觉相视一笑。 萧叙白站在云羡身后,微微掀起眼皮,看向云羡的目光有些意味不明。 一个凉州长大的姑娘,如何认得出缂丝这种技法呢?缂丝一寸便值一金,便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女子也未必见过。 他眸光一凛,渐渐的冷下去。 “陛下今日谴了福公公来,恩威并施的要我把阿念的名字加到选秀名单之中,我瞧着陛下的意思,大约是非要阿念入宫不可了。叙白啊,我们两家虽未言明,却是早已有结亲的意思的。若是阿念进了宫,把云羡嫁给你,你可愿意?” “嗳,你先别着急拒绝,回去想想再告诉我。” 萧叙白脑子里闪过刘行止的话语,不觉蹙了蹙眉。刘行止是他的老师,他无从拒绝,可若是他能证明眼前的云羡根本不是那个从凉州来的女子,也许,就能借此脱身。 “哎,愣什么呢?付钱啊。”云羡推了推他的手臂。 萧叙白回过神来,道:“选好了?” 他一直是那副冷漠淡然的神色,云羡倒未曾多想,只顺着他的话道:“选好了,衣裙要这件,首饰要这个。” 萧叙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她挑中了一套青玉的首饰,不觉鄙夷,淡淡道:“青色的首饰配紫色的衣裙……倒像是你能选出来的颜色。” 云羡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萧叙白解下腰间的钱袋,放了一錁金子在桌子上,道:“无他,明珠蒙尘,可惜而已。” 云羡嗤笑一声,道:“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还有什么配色比得上晚霞的秀美奇异呢?” 萧叙白的瞳孔猛地一缩,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倒是他小器了。 掌柜在一旁听着,不觉肃然,伸出大拇指来,称赞道:“姑娘好眼光,不是我夸口,若是姑娘能来我们铺子里,一人便可顶得上十个老师傅呢。” 云羡摇头笑笑,道了声“不敢”,便吩咐了小厮送到丞相府去,大步走了出来。 当铺二楼缓缓走下一个人,那人身量很高,青玉冠束发,披着黑色的大氅,手里不合时宜的握着一把扇子,那扇子上的扇坠隐隐的泛着紫色的霞光。 他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看着云羡离去的背影,无端的,便带了三分凉薄之意,“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还不算太蠢。” 掌柜恭敬的走上前来,见他看着云羡离去的方向,便躬身道:“大人,方才那姑娘也极爱暮色紫,她一眼便相中了那身紫色的衣衫,还配了青玉的首饰。与大人这一身,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音未落,便见福瑞急急忙忙的从二楼跑了下来,咬牙切齿道:“大人,您别生气,似她那样的庶民,怎么配用青玉和紫色呢?奴才这就派人撕了她的衣服,抢了她的首饰……” 那人抽出扇子,遮了福瑞的嘴,他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桌上云羡挑中的衣服和首饰,道:“走了。” 福瑞忙住了口,跟在那人身后走了出去。 * 云羡和萧叙白走到丞相府门口的时候,刘念已在门口等着了。 她着了一件水红色的披风,领口上镶着灰鼠皮毛,映衬着小而尖的脸越发美丽。 刘念本就是氛围美人,如今雪景红衫之下,她晶亮的眼、冻得发红的脸颊、捂着嘴的素白的手,如雨后的山水,洗炼之后,显得愈发清冽温柔。 她冲着萧叙白娇俏一笑,连云羡这个女子看了都觉得颇为动心。 萧叙白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情绪,甚至连眼底都平静无波,他只是静静的望向她,道:“你怎么在这里?” 刘念走上前来,凑在他身边,轻轻的拽了他袖子的一角,道:“自然是为了等你……和姐姐。” 云羡自是不愿当电灯泡,她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们继续,我先回去歇着了。” 言罢,云羡便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萧叙白看着她的背影,不觉有些出神。 “萧哥哥?”刘念轻声唤他。 萧叙白回过神来,低头看向她,道:“我找恩师还有事,先过去了。” 刘念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里一空,便见萧叙白已离开了。 刘念咬了咬唇,赶忙跟了上去。 书房里已上了灯,刘行止斜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本书,正对着灯光细细看着。 他似是没想到萧叙白会来,忙理了衣衫,坐起身来,道:“今日可还顺利?云羡没给你添什么乱罢?” 萧叙白似是对光线有些不适,微微的眯了眯眼,道:“没有。” 他顿了顿,抬眸直视着刘行止的眼睛,道:“她很老练,眼光精准。” 刘行止听出他话里有话,便命人去斟了茶来,道:“坐下说罢。” 萧叙白道了声“是”,在刘行止对面坐下来,道:“恩师眼睛不好,日头晚了便少看些书罢。” 刘行止将茶盏递给他,道:“无妨。” 萧叙白接过茶盏,只浅尝了一口便将茶盏放了下来,道:“今日我陪着云羡去当铺采买,她眼光毒辣,更胜于我。对于一个凉州长大的姑娘来说,这似乎是无法习得的本领。” 刘行止没说话,眉头却紧紧的蹙了起来,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拱起,沉吟道:“你想说什么?” 萧叙白缓缓开口:“恩师,您有没有察觉到,云羡生病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刘行止倏的抬起头,一双眼睛锐利如刀刃,他死死的盯着萧叙白,却并未从他的眼眸中看到一丝犹疑,他是那样的笃定,笃定到连刘行止都忍不住起了疑心。 “去唤大小姐来。”刘行止强压着怒意冲外面喊道。 躲在门外的刘念握紧了拳头,转身跑了出去。 * “跪下!” 云羡甫一进门,便听得刘行止中气十足的一吼。 云羡略一迟疑,正要跪下,便见徐慈心急急走了进来,她一手捂着胸口,护在云羡身前,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呀?” 刘行止只觉得太阳穴旁的青筋跳得厉害,没好气道:“你来做什么?” 徐慈心下意识的瞥了刘念一眼,忙道:“我想着……” 刘行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似是懒得听她的解释,道:“罢了,你先坐下,阿念也坐下。” 徐慈心“嗳”了一声,她回头看了云羡一眼,低低的叹了口气,终是走到刘行止身边坐了下来。 刘念挨着徐慈心坐定,乖乖巧巧的靠在徐慈心的肩头,她看着云羡,微微的勾了勾唇。 虽是黄昏时候,天色却不算太暗,书房里的灯烛却全都燃了起来。刘行止坐在中间,阴沉着一张脸,萧叙白和徐慈心分别坐在他的左右两侧,皆是一言不发。 “你自小在凉州长大,如何辨得出那些金银首饰的真假?生病之后,又为何性情大变?”刘行止冷冷的看着云羡的眼睛,道:“云羡,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羡还未开口,刘念便插嘴道:“我也觉得姐姐这些日子变了许多,上次兰蕙受罚的事,不像是意外,倒像是姐姐知道兰蕙要混说,这才带了兰蕙在身边的。” 她甜甜一笑,道:“从前,姐姐倒没有这么深的心思。” 徐慈心心里乱得厉害,忙看向刘行止,道:“老爷,您难道是怀疑,云羡不是咱们的女儿么?可杳娘临死时亲口说了,她就是咱们的女儿呐。” 刘行止似是耐着性子到了极限,他没理会徐慈心和刘念,只咬着牙道:“听她说。” 云羡心里明白,刘行止定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她挺直了腰背,目光直视着坐在主位上的刘行止,没有半分闪躲,道:“父亲,我是杳娘带大的,她虽不是我亲生母亲,却也不算苛待我。她是一等的扬州瘦马,自是从小见惯了好东西,她又爱美,虽没钱穿戴,可每次见到了好的衣服、首饰,也总要细细讲给我听的。” 云羡尽力搜罗着记忆中杳娘的样子,胡乱编纂着,她吸了吸鼻子,道:“至于父亲说我性情大变,我不过是因着病了一场,犹如洗髓,想通了很多事罢了。阿念说我心思深,我是万万不敢认的,我是因着倚重兰蕙才带了她在身边,她会说什么、做什么,又岂是我能算得出的?” 言罢,云羡看向刘念,道:“阿念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刘念闪躲着,想要避开云羡的目光,却猛地撞到了萧叙白的眼神,他的眸子里平静无波,可就是这份平静,才让她不安。 她未曾想到云羡会说出杳娘是扬州瘦马这件事,她虽未在杳娘膝下长大,可杳娘毕竟是她的生母,若是萧叙白因此嫌恶了她,该当如何呢? 刘念紧紧的咬着唇,心里乱得厉害,再顾不得与云羡争辩什么。 云羡回过头来,迎着刘行止的目光,端端正正的行了礼,不卑不亢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一切任凭父亲发落。” 刘行止似是舒了一口气,连身子都放松了许多,道:“起来罢。” 徐慈心赶忙走上前来,扶了云羡起身,长叹道:“可怜的孩子,跟着杳娘能有什么好的?她教不了你什么正经的东西,倒教你这些,也难怪你父亲不喜。你放心,往后母亲教你。” 云羡抿唇笑笑,点了点头。 徐慈心挽了她的手,道:“不说这些了。” 她转身看向刘行止,笑道:“老爷,过些日子便是及笄礼了,子宁来了消息,他要回来给两个妹妹贺寿呢。” 第7章 . 及笄礼(二) 我从来便只是阿念的兄长…… 二月初八,正是云羡和刘念十六岁的生辰。 一大早,丞相府内便挂起了红绸和灯笼,迎着蒙昧的日光,将相府衬得宛如一片红色、金色交融的海洋。府门前积着厚厚的鞭炮碎屑,春风轻扬,便如漫天红雨,裹挟着铺天盖地的热闹,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下人们脸上皆带着笑,忙忙碌碌的在院子里穿进穿出,或是迎客、或是洒扫、或是摆弄花草,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子喜气。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云羡不觉吸了吸鼻子,笑道:“这又是张灯结彩又是放鞭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里要娶亲呢。” 紫苏将最后一支青玉钗簪在云羡发间,笑着道:“这才哪到哪呀,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咱们府里一定热闹百倍。” 云羡刚要开口,便见张嬷嬷走了进来,她着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衫,脸上薄薄的擦了一层胭脂,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她在云羡面前站定,赔笑道:“大小姐,吉时快到了,夫人唤您过去呢。” 云羡回过头来,笑着道:“有劳张嬷嬷了,我这便过去。” 张嬷嬷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艳之色,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小姐真是好看呐,那眉眼、那笑容、那股子媚意,简直要把人的魂魄都夺了去了。 她手里一沉,方才回过神来,只见云羡已走远了。她低下头去,见自己手心里塞了一錁银子,大约是云羡给她的赏钱。 张嬷嬷忙将银子收起来,望着云羡的背影微微的摇了摇头,今日大小姐一出场,只怕二小姐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就保不住喽。 * 及笄礼在观心堂举行,刘行止、徐慈心并着刘氏族中的长辈们已在观心堂中坐定,宾客们则分坐在堂中两侧。屋子中间的一大块区域被单独辟了出来,中间放着两把椅子,上面铺了红色的锦团垫子,想来是为行礼所用。 观心堂前的院子里新移来两株玉兰,正开得娇艳。如今时辰还早,宾客们便大多在院子里赏花。 说是赏花,其实也是赏人。 大楚虽民风开放,可世家的公子、小姐们也鲜少有机会聚在一处,如今得了机会,自是要好好看一看的,更何况男未婚、女未嫁,若能借此机会成就一番姻缘,倒也是妙事。 院子里,宾客们多三五人聚在一处,各个都着了盛装,自成风景。而其中,属站在院子正中的几个人最为惹眼。 刘念本就是今日的主角,她梳了飞天髻,鲜红似血的红宝石坠在额头上,越发显得她肤白胜雪,娇憨动人。 大红色百蝶穿花纹衣裙拖曳在青白色石砖上,对比之下,给人以极致的视觉冲击,愈发显得她身姿昳丽,婀娜无比。 她身侧站着两个华服男子,着霜地色衣衫的是萧叙白,着石青色衣衫的是她的兄长刘子宁。 刘子宁是刘行止和徐慈心的长子,亦是他们的独子。 “哥哥为了我的事专程从荆州赶回来,路上一定很辛苦罢。”刘念低着眉,冲着刘子宁甜甜一笑,道:“我倒盼着哥哥能早日调回京城来,有哥哥和萧哥哥作伴,日子便有滋味多了。” 刘子宁怜惜的揉了揉她的头顶,手指拂过她头上簪着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道:“这些日子出了这么多事,苦了你了。” 刘念摇摇头,正要开口,便见一男一女走了过来。 那男子神采飞扬、明俊逼人,虽着了一身玄色衣衫,却也丝毫不觉阴郁,浓重的黑色全然压不住他眉间隐隐的笑意。 他在刘念等人面前站定,笑着道:“恭喜啊,阿念。” 刘念莞尔一笑,道:“谢谢思温表哥。” 她说着,将徐思温身后的女子拉到近旁,娇声道:“许久未见,寄柔表姐近日可好?” 徐寄柔微微抬了抬眼,目光浅浅划过萧叙白的面庞,不觉带了几分胭脂色,柔声道:“还好。” 刘念知道徐寄柔性子腼腆,便也不恼,只亲亲热热的拉着她说话。 他们是徐慈心哥哥的一双儿女,因着两家来往频繁,几人的关系也亲近的紧,虽说是表亲,却比旁人家的亲兄妹还亲近些。 刘念听刘子宁与他们说起荆州的事,忍不住嘱咐道:“哥哥如今做了刺史,旁人看着是风光无限,可我却觉得,还不如思温表哥自由自在的好。” 她说着,双眉紧锁,一双眸子水汪汪的,如江南烟雨中的远山青黛,越发惹人怜爱。 刘子宁笑着道:“表哥是永平侯府的世子,那爵位世袭罔替,哪是我比得了的?我若有爵位傍身,是打死也不肯入朝为官的了。再者说,自古伴君如伴虎,荆州虽远,倒还算惬意。” 刘念看向萧叙白,道:“这么说来,倒是萧哥哥最辛苦了。萧哥哥侍奉在陛下身侧,可要当心。” 萧叙白微微颔首,道:“我明白。” 刘子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叙白是天子近臣,会不懂这些?用得着你个小丫头嘱咐这些。” 徐思温目光和煦的看着刘念,温言道:“阿念素来心细,多嘱咐一句也好。” 刘子宁不以为然,打趣道:“阿念也操心太多了,你还没嫁到萧家呢,便担心起叙白来了,等你嫁了去再费心也不迟。” “哥哥……”刘念红了脸,羞道:“你自己还没娶妻呢,就先打趣起我来了。看我让阿娘罚你!” 刘念说着便要去打他,刘子宁忙躲到徐思温身后,笑着道:“表哥救我!” 徐寄柔小心的忖度着萧叙白的脸色,见他没有反驳,不觉羡慕的望向刘念。 几人正打闹着,便觉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刘念脚下一顿,转身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只见云羡不知何时走到了院中,她宛如一道紫色的烟霞,明明只是闲闲的站在那里,却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美貌吞噬,一时间,竟都有些默默。 刘念半是嫉恨半是羡慕的望着她,只觉得嘴里发苦。 她恨恨的避过头去,却发现萧叙白正望着云羡的方向,他似乎想要收回目光,却又像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竟无法做到,她不觉捏紧了指节,连同牙齿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刘子宁似是察觉了她的异样,伸手握紧了她的肩膀。 可这并不能给刘念任何安慰,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要被云羡夺走了。 直到云羡的身影消失在刘念的视线中,她才缓过神来,萧叙白、徐思温和徐寄柔已经进去了,想是及笄礼要开始了。 她看向身侧的刘子宁,鼻子里瓮声瓮气的,道:“哥哥。” 刘子宁躬下身子,郑重的望着她,低声道:“我只有你一个妹妹。永远。” * 刘行止站起身来,朝着宾客们拱了拱手,道:“今日是小女云羡、阿念的及笄礼,感谢各位宾朋佳客的光临!” 云羡和刘念站在屋子正中,端端正正的朝着宾客们行了礼。 “丞相大人有这样两位标致的女儿,真是有福气呐。” “早就听闻二小姐的美貌名动京城,没想到大小姐更是倾国倾城。” “之前还有人说大小姐来历不明,如今我们见了,倒可堵住这些人的嘴了。大小姐与夫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说不是亲母女都没人信。” …… 宾客们议论着,刘念的眼眸一寸寸的冷下来,她求救似的看向刘子宁,可他除了悲悯,什么都无法给她。 她咬紧了牙根,挤出一抹浅淡而美好的笑容,仿佛她只是一个乖巧友爱的妹妹而已。 刘行止笑着摆摆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见众人安静下来,他便看向身边的妇人,道:“可以开始了。” 那妇人屏了气,猛地朝着屋内一喊,一声极刺耳的“开礼”,直直的穿透了整个屋子。 云羡和刘念转向身后,朝着刘行止、徐慈心等人拜了三拜,便回过身来,在椅子上坐下。 两个丫鬟早已端着托盘候在她们身侧,托盘上放着梳子和玉簪。 两位老妇人走上前来,分别为云羡和刘念绾了发。 徐慈心用帕子拭着眼角的泪,柔声道:“她们是刘氏宗族中最为圆满的女子,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兄弟姊妹和睦,我与你父亲专程请了她们为你们绾发,盼着你们也和她们一样,福寿绵长。” 张嬷嬷温言劝道:“夫人放心,两位小姐一看便是有福的。” 徐慈心身旁的妇人们也劝道:“这样喜庆的日子,夫人别哭了。” 徐慈心点点头,道:“我这是高兴的。” 她将眼泪擦干,道:“继续罢。” 那主持及笄礼的妇人点点头,道:“依着我们大楚的规矩,还需两位小姐的兄长为两位小姐簪上这玉簪,便算礼成了。” 徐慈心含笑道:“子宁,你来罢。” 刘子宁全身都有些紧绷,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刘念身侧,干净利落的为她簪了玉簪,便大步走了下去。 徐慈心忙提醒他,道:“还有云羡呢。” 刘子宁回过头来,眉眼间满是不屑,他疏淡的瞥了云羡一眼,道:“我从来便只是阿念的兄长。” 第8章 . 沈让 云羡呐,你是什么时候和陛下勾搭…… “至于来路不明的人的兄长,谁爱当谁当。”刘子宁冷冷丢下一句话,便径自坐了下来。 徐慈心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她不知所措的看看云羡,又看看刘子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心疼云羡,却没法不护着刘子宁。 “云羡……” 徐慈心犹自说不出话来,刘行止已经拍了桌子,他阴沉着一张脸,怒气冲冲的瞪着刘子宁,厉声道:“你这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什么来路不明?她是你亲妹妹!” 刘子宁脸上毫无惧意,梗着脖子道:“父亲认她,我可不敢认。” 两人针锋相对着,众人不禁哗然,人们原本对云羡的身份便是存了疑,如今连刘府嫡出的大少爷都这么说,想来这里面也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原本有几个世家公子看着云羡相貌极好,都动了让家里帮忙说亲的心思,如今也都歇了。 妾室也就算了,正妻若是来历不明,是要被人家耻笑的。 刘行止强压着火气,就差没把茶盏扔在刘子宁脸上。 这个没脑子的蠢东西,若不是怕明日全京城都议论他在女儿的及笄礼上打了儿子,他真恨不得打死他。 眼见着事情没法收场,徐慈心急得要把帕子都绞断了,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宝贝儿子,两个都是暴脾气,她一个也劝不动。 刘念倒是有些小得意,她斜睨着云羡,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羞愧和痛苦,然而云羡只是淡淡的,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事实上也就没什么关系嘛。 云羡摇了摇头,如果不是站着有些累,她倒挺乐意看看这场戏怎么收场。毕竟她活了两次,都没见过刘子宁这么蠢的人。 他认不认她无所谓,可他当众这么做,就是打刘行止和徐慈心的脸,不对,简直是把刘行止和徐慈心的脸按在地上摩擦啊。 “那个……” 云羡提高了声音,见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方道:“我也不稀罕他做我兄长,他既不愿意也就罢了。” 徐慈心掐着自己的手心,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红了眼圈,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话音未落,便听得云羡不咸不淡的声音:“这么蠢的兄长,我才不要呢。” “你!”刘子宁猛地站了起来,还没说完,就被云羡打断了。 “嬷嬷,我自己簪了这玉簪可使得?” 主持及笄礼的妇人有些为难,可场面已然如此,她又不是被门夹了脑子,自然知道没法再请刘子宁上来了。 她看向云羡,踟蹰道:“这图的便是个好寓意,自己簪只怕不好。不若大小姐在宾客中选一位公子为您簪上,只当是义兄也就罢了。” 云羡点点头,道:“那便如此罢。” 左右她也不在乎什么及笄礼,更不在乎随便认个便宜义兄。 她看向宾客席,只见众人都低着头,大概是怕和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大小姐扯上关系,又或者是怕得罪了刘子宁。毕竟刘行止不会和他们计较,但刘子宁会。 萧叙白倒是坐的笔直,不过他一贯讲究什么君子之风,总是提着一股子精气神的。他直直的看着云羡,没有半点要回避的意思,只是唇紧抿着,好像很紧张似的。 云羡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拢在袖中的手指一定攥得紧紧的,这种怕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她太了解了。 说实话云羡也不愿意喊他,可是这种情况下,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让你装大尾巴狼,看我不恶心死你…… “我来罢。” 云羡一怔,只见徐思温站了起来,他步履轻盈,很快就走到了她身边。 他坦荡的笑着,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道:“表哥也是兄长嘛,我给你簪可好?” 云羡笑着将玉簪递给他,道:“那就有劳思温表哥了。” 徐思温大大方方的接过玉簪,很仔细的在她发髻上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这才慢慢簪了上去,道:“恭喜云羡妹妹及笄。” 徐思温是永平侯府的世子,他本人长得玉树临风,又温和知礼,不知是多少京中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见他重视云羡这个表妹,女客们的心思便都活络起来,想着千万要与云羡交好,不能得罪她云云。 刘念心里恨极,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得强忍了不快,道:“恭喜姐姐。” 云羡亦朝着她说了一句“恭喜妹妹”,只要刘念不作死得罪她,她也乐得陪她演姐妹情深。 余光中,云羡瞥过萧叙白的脸,只见他脸上微微有些发白,想来是方才被她吓的。 当真是不经吓。 “礼成!”那妇人宣布道。 刘行止和徐慈心总算松了一口气,命人将为云羡和刘念准备的礼物拿上来,算是庆祝她们及笄。 刘子宁亦走上前来,将一个锦盒放在刘念手中,温言道:“我准备了大半年的,你瞧瞧可喜欢?” 刘行止又忍不住瞪了刘子宁一眼,气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他这个儿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蠢到家了。 刘念将那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玉镯,触手生温,一看便知质地上乘。 刘子宁虽有钱,玉这种东西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想来他为了这对玉镯,很是费了些功夫。他人虽笨,待刘念倒是真好。 云羡想着,不觉有几分落寞。她倒是不稀罕什么镯子,可活了两辈子,她似乎都没遇到肯这样用心待她的人。她的生命里,除了学习工作,好像也没什么了。 她正想着,便见管家急匆匆的从门外跑了进来,他红了脸,出了一头的汗,结结巴巴道:“老爷、夫人,陛下身边的福公公和皇城司指挥使沈大人来了!” “什么!”徐慈心险些晕过去,这两个人出现,简直是抄家标配啊。一个宣旨、一个抄家,配合的不要太默契。 宾客们也个个白了脸,福瑞也就罢了,沈让就是个煞星、杀神啊!他来丞相府里,鬼知道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头上?万一人家来个声东击西也说不好哇。 萧叙白倒还沉得住气,他站起身来,走到刘行止身旁,提醒道:“恩师,无论如何先请两位进来罢。” 刘行止微微颔首,道:“快去请福公公和沈大人进来!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是……”管家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刚要回头,便听见福瑞的声音。 “咱家已经进来了,丞相大人不必派人去请了。”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宾客们缩着脖子,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刘行止不愧是丞相,他带着笑意迎上前来,道:“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福瑞笑笑,道:“自是陛下让咱家来的。” 他说着,回头道:“沈大人,您也进来罢。” 一个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身枣红色短打,踩着黑色云纹软靴,腰间配着长刀,极是干净利落。 他手中捧着一个五尺见方的盒子,看着倒是颇为精美。不过他神色清冷,根本没人敢细细盯着他看。 他微微抬起头来,脸上没有半分笑意,道:“丞相大人。” 刘行止笑着道:“沈大人也来了,两位快请坐。” 福瑞摆摆手,道:“不坐了,天色不早了,宣了旨,咱家便回去了。” 听说要宣旨,刘行止赶忙跪下,道:“微臣接旨。” 众人闻言神色一凛,忙站起身来,齐齐跟在刘行止身后跪了下去。 福瑞似是很满意,他微扬着头,道:“云羡小姐可在?” 云羡忙站起身来,道:“我在。” 刘行止刚想骂她没规矩,便见福瑞堆了笑,道:“陛下听闻小姐及笄,特让咱家从内库里找了套首饰出来,希望小姐喜欢。” 他说着,朝着沈让努了努嘴,道:“这东西金贵,又重的很,只能劳烦沈大人陪咱家来了。” 沈让将那盒子递给云羡,云羡手腕一抖,险些跪下去,这东西确实重啊! 她咬着牙,挤出一个笑脸来,道:“多谢陛下!” 福瑞满意的点点头,絮语道:“小姐喜欢就好。陛下说了,小姐头上这套青玉首饰做工虽好,成色却一般,他挑的这套,那才算得上翠色正浓。”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云羡手中的盒子,笑着挑了挑眉。 云羡愣了愣,还来不及感叹陛下真是手眼通天,便见福瑞笑吟吟的走了出去,他摇头晃脑的,好像很得意似的。 沈让倒是多看了她一眼,不过也就一眼而已,他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云羡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沈让的眼神有些熟悉。 她用力甩了甩头,连书里的人她都觉得眼熟,她可太膨胀了。 云羡想着,大约是她方才眼花了,她想伸手去揉揉眼睛,可手上捧着这么个东西,她实在是腾不出手来。 她低着头,在手臂上蹭了蹭眼睛,一抬头,吓得她差点以为到了阴间。 只见人们正齐刷刷的看着她,就像狼盯着猎物一般,眼睛里透着幽幽的光。那目光中有羡慕,有不解,有震惊,然而更多的,是探究。 “云羡呐,你是什么时候和陛下勾搭……不是,什么时候入了陛下的眼的?”徐慈心哆哆嗦嗦问道。 第9章 . 拜帖 这……这拜帖怎么会是英文!…… 云羡抱臂斜靠在窗前,看着满院子的桃花,一时有些恍惚。 容洵,那个传闻中的暴君,怎么会给她送及笄的礼物呢? 她本以为是刘云羡与容洵有些交集,可她想了一整夜,也没从脑海里搜罗出什么蛛丝马迹。 难道真的如书上所写,她要嫁给容洵做皇后,然后陪他一起灭国身死么? 云羡不觉打了个冷战,她关上窗子,在书桌前坐下来,写道: “总目标:穿回去;近期目标:想办法独立,脱离刘家。” “要活着,千万千万不能入宫!” 云羡一字一顿的写完,方才舒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手指轻轻叩着,脑海里全是“穿回去”三个字,她想回家,真的好想回家,只是不知道,在现实世界里,现在的她是否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是不回去,大约也是难逃一死。 嘶……人生艰难,怕是要完。 云羡还未来得及感慨完,便见紫苏走了进来。 “小姐,有人递了个帖子进来,说是给您的。” 紫苏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的一纸烫金拜帖递给云羡,笑着道:“小姐您不知道,方才门房的小厮送来这拜帖,不知怎样的客气讨好呢,他一边夸小姐人美心善,一边变着法打听陛下与小姐的关系,还和奴婢说这拜帖印的讲究,没想到小姐在京中还有这么雅致的朋友。” 云羡不置可否的笑笑,随手将那拜帖拆开,道:“你若是嫌他唠叨,我便告诉门房,让他们下次换个人来。” 紫苏忙摇摇头,道:“不嫌不嫌,他们巴结着小姐,奴婢心里高兴。想想他们从前那副嘴脸,再看看现在那阿谀奉承的样子,奴婢只觉得解气的很。奴婢现在可知道扬眉吐气的意思了。” 云羡赞同的点点头,道:“你开心就好……” 一句话还没说完,后半句话便梗在了喉咙里。 她瞳孔剧烈的收缩着,朱唇微张着,连捏着拜帖的手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紫苏见她脸色凝重,担心道:“小姐,可是这拜帖有什么问题?” 云羡缓缓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来,道:“没事,你先下去罢。” 紫苏点点头,惴惴不安的道了声“是”,半是犹豫半是担忧的退了下去。 云羡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拜帖,好像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这……这拜帖怎么会是英文! 云羡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又盯着拜帖看了三遍,才确认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毕竟在古代世界看到英文这件事太过魔幻,她实在不敢轻信。 从前她也经常梦到自己在考四六级,每次都听听力听到崩溃,能抓耳挠腮到把自己抓醒,如今梦到自己看了英文拜帖,也不是不可能。 她屏了气,强自压住自己对英文的心理阴影,一鼓作气把拜帖看完。 拜帖的内容很简单,翻译过来不过是约她明天下午三点在同心坊的富春茶楼见面。 她将拜帖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咬了咬牙,无论如何,这个约她是非去不可了。 * “陛下,昭阳公主到了。” 容洵正闭目养着神,任凭福瑞侍候着,将他的朝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 掩在十二玉藻冕旒之后的眼眸微微睁开,道:“请阿姐进来罢。” 福瑞道了声“是”,朝着屏风旁弓着身子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便将容洵头上带着的冕旒取了下来,又另取了玉冠为他戴上,方才向后退了几步。 容洵抬了抬胳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横在身前,在案几前缓缓坐了下来。 他随手打开一本奏折,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便见一团素白色的人影摇曳着朝他走了过来。 猛地,他手中的奏折被“啪”的合了起来,容洵手指微滞,无奈的捏了捏眉心,道:“阿姐,你来了。” 昭阳公主侧身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一手托着腮,一手摆弄着那本奏折,明明是最普通的动作,她做起来却柔美优雅至极,只见她眼波微微流转,道:“别看这些劳什子了,阿姐许久未进宫,陛下陪我说说话。” 正在上茶的福瑞忍不住笑道:“殿下前日才来过,怎么算许久未进宫呢?” 昭阳公主接过茶来吃着,笑道:“我若不常来,这紫宸殿怕是半点人气儿都没有了。怎么,小福瑞,你不想我进宫么?” 福瑞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巴不得殿下天天来呢。” “这还差不多。”昭阳公主赞许的看了福瑞一眼,又看向容洵。 只见他一脸认命的表情,道:“阿姐想说什么?” 昭阳公主的眼睛亮了亮,身子往前凑近了些,道:“京城里都传遍了,你给刘丞相家那个叫云羡的姑娘送了及笄礼,是也不是?” 容洵抬眸瞥了她一眼,道:“是有这么回事。有何不妥么?” 昭阳公主面上一喜,连连摆手,道:“没什么不妥的。我原还不信,如今听你亲口承认,我也就放心了。”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容洵的肩膀,感慨道:“陛下这棵铁树总算开花咯!也不枉我盼了这么久,终于盼到陛下开窍了。” 容洵挑了挑眉,眼睛瞥过她放在他肩上的柔荑,年轻俊逸的面容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仿佛吃了什么极酸的果子,在尽量忍耐着似的。 昭阳公主反应过来,忙把手缩回去,迟疑着道:“难道陛下不喜欢那姑娘?” 容洵声音淡然,“不过一面之缘而已,谈不上喜不喜欢。” 像是怕昭阳公主不死心似的,容洵顿了顿,补刀道:“阿姐怕是想多了。” “那你为何要给她送及笄礼?”昭阳公主挣扎道。 “不过是为了警告刘行止,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眼里,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少动那些小心思。” 容洵说着,伸手去够她手里的那本奏折,却发现那奏折被她的胳膊压得结结实实的,根本动弹不得。 昭阳公主幽幽的叹息了一声,撑着脑袋看向窗外,生无可恋的摇了摇头。难为她昨日听到消息兴奋了一整夜,连容洵皇子的名字都拟好了,结果是白开心一场。 容洵早习惯了她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只摇了摇头,便自去看奏折了。 * 昭阳公主直坐了大半天才缓过神来,连午膳都堵得没胃口用,强撑着要出宫。 福瑞陪着她缓缓往宫外走着,道:“殿下,陛下担心您身子不适,定要奴才亲眼看着您坐上马车才安心呢。” 昭阳公主扶额道:“我身子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了,打击受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您当心脚下。”福瑞虚扶了她一把,赔笑道:“奴才觉得殿下也太性急了些,等过些日子选了秀,妃嫔们一入宫,这宫里也就热闹了。” “你懂什么?这再多人入宫,若是没一个能走的进陛下的心,那也没什么用。外面再热闹,他也还是冷的。” 昭阳公主下意识扶了扶鬓边那支白瓷珠钗,她微微抬起头,春日里的阳光明媚而温柔,满目新绿之下,在她的侧颜上映下点点光斑,明暗之下,越发显得她侧颜轮廓精致,宛如刀刻。 只是她眉间隐忧,舒卷如轻尘,让人无法忽视。 福瑞亦有些动容,道:“前些日子陛下特让奴才去内侍省往选秀名单里添了个名字,是丞相大人的女儿,刘念。” 昭阳公主看着他,若有所思,激动道:“陛下看上她了?” 福瑞摇摇头,道:“奴才不知,丞相大人当时只报了刘云羡这一个名字。” 昭阳公主有些默默,半晌,她突然轻笑出声,道:“你去告诉陛下,我有法子让陛下如愿了。” * “阿姐真这么说的?”容洵抬了抬眼皮。 福瑞认真的点点头,道:“是啊,可是奴才不懂,您有什么要如愿的呢?” 容洵手中顿了顿,口中轻抿,道:“你过来。” 福瑞躬身走上前来,在容洵身前站定。 “让你多话!让你多话!”容洵抄起手里的奏折,劈头盖脸的打在福瑞身上。 “哎哟!哎哟!奴才再不敢了……” “滚!”容洵敛了袖子,将奏折扔在案几上。 “是,奴才告退。” 福瑞知道他的性子,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便也不怕,若是容洵真想置谁于死地,倒不会这样疾言厉色了,他总是风平浪静的就灭了人家满门。若是他对你笑,那大约是要灭你的九族了。 不过话虽如此,福瑞脚下却还是麻利的很。 “回来!” 福瑞连忙转身,乖觉道:“陛下?” “告诉沈让,昭阳公主若有动作及时来报。” “是。” 第10章 . 故人 是你小子啊! 同心坊紧临着东市,过了午时,一开市,便渐渐热闹起来。无论是南来的还是北往的,都聚集在此处,生怕错过什么新奇的货物。 东市里嘈杂,因此很多商人都选择在同心坊落脚。商人不缺银钱,只图安心舒服,日子久了,同心坊倒成了京城中最富庶的地方,坊里茶楼酒肆、青楼楚馆应有尽有,换句话说,凡是能贪图享乐的地方,都盖的比别处讲究些。 云羡一早便出了门,她一贯喜欢把事情做在前面,又在同心坊中百无聊赖的逛了几个时辰,约么着快到三点了,才缓缓走到富春茶楼门前。 茶楼里人声鼎沸,云羡不觉皱了皱眉,她素来喜静,倒不大适应这种环境。 云羡深吸了一口气,还没做完心理建设,便见站在柜台边招待的小厮跑了过来。 他躬着身,殷勤道:“姑娘可是姓云?” 云羡下意识的点头,又转而摇头,在这个世界里,她是姓刘的。 那小厮恭敬道:“姑娘请随小的来。” 云羡狐疑的看着他,来不及细想,那小厮便已朝前走去,云羡无奈,只得跟上前去,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茶楼一楼虽吵,二楼却安静雅致的很,靠窗的位置都用隔间隔开,隔间的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包厢号。若是有客,便是红字,若是无客,便是黑字。 云羡仔细瞧着,各个包厢都是空着的,想来约她来的那人已把整个二楼包下了。 出手倒是阔绰。 云羡正想着,便见那小厮已停了下来,他拉开包厢的门,作出“请”的手势,道:“姑娘稍等片刻,客人马上就到。” 既来之则安之,云羡也不多问,便径自走了进去。 包厢里放着一张红木案几,两只软垫,一个香炉。案几上面相对着摆了两盏茶,看着倒像是最普通的茉莉香片。 云羡在软垫上跪坐下来,看着香炉里的氤氲香气,不觉有些出神。 这个人懂英文,想来是她那个世界里的人,可她这些日子都待在丞相府,那人是如何知道她也是个穿书者的呢?他邀她见面,又要谈什么呢? 难不成,他有法子穿回去? 云羡呼吸微滞,只听“砰”的一声,包厢的门被猛地拉开。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云羡面前,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着了一身朱红色短打,发髻梳的纹丝不乱,连鬓角都修得整齐。脸庞精致如同镌刻,只是太过沉稳和威严了些,否则倒也算得上风华绝伦。 他将腰间的长刀卸下来,随手扔在地上,盘腿歪在了软垫上。 见云羡盯着他,他才不甘心似的坐的规矩了些。 他将一盏茶放到云羡面前,唇角绽出一抹笑来,道:“云教授,别来无恙。” 云羡心里“咯噔”一声,她微微眯了眯眼,道:“你是……皇城司指挥使沈让?” 他点点头,道:“算是,也不算是。我只是穿到了沈让的身体里,我真实的名字是沈光亭。” “沈光亭……”云羡呢喃着,似是要把这三个字细细咀嚼,突然,她猛地拍了案几,恍然大悟道:“是你小子啊!” 沈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挤出一抹没心没肺的笑来,道:“教授还记得我。” “能不记得吗?要不是你写了本破书诅咒我,我怎么会穿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云羡气红了脸,如果不是端着为人师表的架子,都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他。 沈让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要不是你次次挂我,我也不至于不是…….” 云羡冷冷一笑,掰着指头数落道:“那是我要挂你吗?你不来上课让室友帮你签到也就算了,我让你写论文,你都是怎么写的?分析清朝你写还珠格格,分析三星堆你写火星人,分析夏商周你写狐狸精的养成,你怎么不上天啊?你但凡靠谱点我也让你过了,你以为我这么闲和你耗吗?” 沈让坐起身来,凑到云羡身边,一边帮她锤着肩膀,一边赔笑着道:“您消消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云羡懒得理他,拿起面前的茶盏来一饮而尽,半晌,她回头看向他,道:“你穿来这里是良心发现了,要带我回去吗?” “这……”沈让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她。 云羡只当他拿乔,便敛了怒意,道:“只要你带我回去,我就原谅你。怎么样?” “不是……” “这样,论文我帮你写了,给你过,帮你评优秀毕业生,怎么样?” “可是……” 云羡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让你到我们系当助教,如何?” 她见沈让依旧挠着头,心里倏的蹿出一团火来,道:“你再不答应就过分了啊,我就是一普通老师,能力有限,你还想怎么样?” “不是……云教授,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去啊!”沈让说着,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一脸的赤诚,好像云羡再不信他,他就只能自杀明志了。 “你写的书你不知道怎么穿?”云羡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让乖乖巧巧的点点头。 “那你怎么穿来的?”云羡抓住唯一的漏洞。 “您忘了,您罚我暑假跟着考古队刨土来着。陵墓倒塌的时候我也在,我估计是跪了,就穿过来了。”沈让见云羡盯着自己,忙改口道:“也可能是植物人了……” 见云羡不说话,他便接着道:“云教授,我也想穿回去,真的。沈让这个人沉默寡言,爱端着架子,还是个苦行僧,没有七情六欲的那种。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简直就是他的反面,我每天演,演的都快精神分裂了。” “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崩人设的边缘,我是真的怕。那个暴君日常召见他,我生怕一不留神露了馅,转头就去见了马克思……还有他的差事,那简直不是人干的,别说杀人抄家了,我杀个蟑螂都费劲……” 沈让越说越来劲,大概这些日子憋坏了,如今找到说话的机会,就不肯停了。 云羡心里乱得厉害,他又唠唠叨叨的不行,她只觉得一股气蹿到天灵盖上,直顶得她头疼。 云羡终于忍无可忍,反手捂了他的嘴,绝望道:“你让我清净清净。” 她真怕她若是不打断他,他能说一年。 周遭终于安静下来,云羡长舒了口气,转头看向他,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沈让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示意她把手拿下来。 云羡不耐烦的把手缩回来,又在裙子上擦了擦,方看向他。 沈让认真分析道:“我上次在丞相府见到你,就发现你和云羡长得一模一样,加上你也叫这个名字,我就起了疑心。所以我就写了英文的拜帖,想着如果你是一古代人就算了,是现代人我怎么着都得见你一见,你是云羡最好,不是也不亏,起码我找到组织了。” “而且吧,结合我自身经验,我穿到沈让身上就是因为我们名字一样,所以你大约也是这么个情况……” “等等,你不是叫沈光亭吗?”云羡不解道。 “光亭是沈让的字嘛。”沈让红了红脸,道:“我写书的时候为了装X,专门给书里的人起了字……” “你还挺严谨。”云羡由衷评价。 就是脑子不往正经地方用。 沈让赞同的看着她,连眼睛都亮了亮,道:“那可不?是不是还挺好听?” 云羡看着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颇为无奈,道:“行了,今天也算胜利会师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就要站起身来,沈让连忙拉住她,道:“云教授,我还有一个事,你再坐坐。” 云羡嗤笑一声,道:“你该不是让我陪你在这说话罢?” 沈让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他见云羡不信,又竖起三根手指来,道:“我保证!绝对是正事。” 云羡又坐下来,淡淡道:“说罢。” 沈让挪了挪屁股,让自己坐的舒服些,方道:“陵墓倒塌那天,你是不是挖出个盒子来?” “是有这么回事。” “那就对了,我记得陵墓倒塌的一瞬间,那个盒子发出的光差点把我闪瞎。你说说,会不会就是那个盒子把咱们带到这儿来的?” 他见云羡若有所思,便接着道:“那你说,是不是咱们找到那个盒子,就有回去的希望?” 云羡眼眸一亮,拍了拍他的肩,道:“你还是有点用处的嘛。这样,我回去把那盒子画出来,你想法子找找看。” 沈让忙不迭的应了,他挠着头一笑,道:“那云教授,我能经常约你出来说话吗?” “看你表现。” “嗯呐!”沈让激动的搓了搓手。 “还有,把你那本破书的剧情点列一下。” “呃……” 第11章 . 手太长 她的狼狈样就这样映在他的眼眸…… 马车在距离相府后门十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云羡掀开半幅轿帘,细细看了,方才跳下车来。 若被丞相府的人发现她与沈让有来往,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她这人最怕麻烦,还是小心点好。 云羡一路绕到前门,她理了理衣衫,大大方方的走了进去。 看门的小厮讨好着凑上前来,道:“大小姐回来了。” 云羡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 云羡撞得眼睛直冒金星,她捂着自己微微发酸的鼻子,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萧叙白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她的狼狈样就这样映在他的眼眸中,袒露无遗。 他眉头紧锁着,眼底一片冰凉,沉声道:“你去哪了?” 云羡一怔,反问道:“你管我?萧大公子,你的手伸得也未免太长了些。” “你知不知道……” 萧叙白瞳孔骤然一缩,只见云羡将右手手腕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她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握着一只手,指节分明,指甲干净——那是他的手。想来是方才他怕她摔了,情急之下才握上去的。 萧叙白背脊一僵,连带着整个身体都一寸寸的凉下来。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方才没说完的话,也就这样吞了回去。 云羡活动了活动手腕,想是方才他握得太紧,手腕上隐隐的有几道红色的印子。 那淡淡的粉色□□裸的晃在萧叙白眼前,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避过头去,用力闭了闭眼睛。 “你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云羡淡淡说着,只轻瞥了他一眼,便扬长而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有些哑然。 半晌,他自嘲的一笑,是啊,他凭什么管她呢? 他又想起她细白手腕上的红痕,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手掌有些微微发烫。他摇了摇头,握紧了拢在袖中的手,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 门房的两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公子真是可怜,这般金贵的一个人,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大小姐嫌弃了?” “你看他,都懵了。” “果然大小姐有陛下撑腰,看不上萧公子咯!” “咱们可得殷勤着些。” “可不是……” * 云羡自然不知道萧叙白的心情如何,她正沉溺在与沈让的胜利会师的喜悦之中。沈让本身倒没什么,只是他的出现,让她看到了穿回现代社会的曙光。更何况,有他这么个作者在,相信她的书中生活会好过许多。 天色渐暗,丞相府各处陆续开始掌灯。 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棂上的菱形格子,束束缕缕的筛了进来,昏黄的灯光沾染了月色,也不觉温柔了许多。 云羡伏在案上,一笔一划的描绘着那七彩琉璃宝盒的模样。 灯光宛如萤火,萦绕在她身侧,为她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连同轮廓的边缘都虚化起来,仿佛身在仙境,是那样的不真实。 紫苏不觉看得有些痴了,直到云羡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小姐今日一直笑吟吟的,是有什么喜事么?” 云羡抿唇一笑,道:“喜事倒是谈不上,不过的确是有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顿了顿,看向紫苏,笑着道:“将来再告诉你。” 紫苏乖巧的点点头,道:“对了,方才夫人派人来,说请小姐明日一早去她院子里用早膳。” 她压低了声音,侧着身子在云羡耳边道:“有要事。” 云羡微微抬眸,眯了眯眼睛。 * 翌日一早,云羡坐在餐桌前,方才知道了什么叫做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面前,刘子宁和刘念正互相夹着菜,他们“哥哥、妹妹”的唤着,不时瞥云羡一眼,露出胜利者的目光,好像在努力证明他们的感情有多好,以此来彰显云羡的孤单和不合时宜。 只可惜,除了辣眼睛,他们什么也证明不了。 云羡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里暗道:如果我有什么错,就让我接受法律的制裁,而不是在这眼睁睁的看这俩人表演。 真是够够的了。 她耸了耸肩膀,用最快速度将面前的清粥吃完,方小心翼翼避开了刘念和刘子宁,转头看向徐慈心,道:“母亲,我用好了。” 徐慈心一怔,只道云羡从小在凉州长大,每日疲于奔命,没有条件慢慢用膳,这才用得快了,不觉有些心酸。 她心里想着,眼圈不觉有些发红,道:“罢了,你若无事,便时常来陪我用用膳,即便吃得不多,咱们母女俩说说话也是好的。” 云羡点点头,嫣然一笑,道:“好。” 刘念停下筷子,笑着道:“姐姐事忙,也许没空时常来陪阿娘呢。” 她说着,一双眸子宛如潋滟春水,就那样直直的往云羡脸上撞过去,好像迫不及待的要看云羡哑然的模样似的,炫耀道:“还好哥哥要留在京城任职了,以后有我和哥哥陪着,阿娘也就不孤单了。” “此事还未成呢,你这孩子,总是沉不住气。”徐慈心笑着嗔道。 刘念看了刘子宁一眼,道:“此事有父亲从中斡旋,还有什么不成的?” 刘子宁赞同的点点头,道:“是啊,母亲也太过谨慎小心了。” 他说着,略带挑衅的看了云羡一眼,好像云羡欺负了他宝贝妹妹,他要如何护着她似的。 刘子宁又蠢又傲,虽说是眼不见为净,可他这样的人放在外面更容易出事,还不如放在身边安心些。刘行止这样做倒也可以理解。 只不过……刘子宁和刘念那得意的模样可太让人讨厌了。 云羡这样想着,幽幽开口,道:“话也不必说的这样满,父亲之上,还有陛下,不是么?” 她这话说的不浅不淡,刘子宁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丫头在暗示什么?她提陛下是什么意思? 刘子宁几乎忍不住要怒吼出声,他阴沉着一张脸,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爆了出来,他把碗碟死死的按在桌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 他猛地抬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把云羡撕碎。可迎着云羡清冷的目光,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宛如灌了铅水,一动也不敢动,只剩下嘴皮在哆嗦着。 刘念攥紧了他的衣袖,看向云羡,道:“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虽与哥哥有些误会,可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你不能……” 云羡微微勾了勾唇,仿佛在嗤笑她,他们从未把她当作过一家人,如今又来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也不怕牙疼。 徐慈心亦有些惴惴,她担忧的拽了拽云羡的衣角,道:“云羡,从前都是你哥哥不懂事,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呐……” 云羡抿了抿唇,戏演到这里,也够了。 她轻启樱唇,道:“我没什么意思,不过白问一句罢了。” 徐慈心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打哈哈道:“是啊,云羡能有什么意思呢?” 刘子宁和刘念紧绷的神经也顿时松懈下来,两人面面相觑,方才不觉得,两人如今倒觉得手指一寸寸的疼起来。 刘子宁很想冲上去给云羡一巴掌,可他手指抽痛着,连带着一整根筋都有些发麻,这清晰的痛觉使他脑子清醒了些,咬着牙把这种冲动忍了下去。 “不说这个了。”徐慈心说着,命张嬷嬷把帖子拿来,道:“昭阳公主送来了春日宴的帖子,到时你们三个都随我一起去。” 刘念一听,眼睛都亮了三分,她扑在徐慈心怀里,娇声道:“阿娘真好。” 徐慈心笑笑,转头见云羡神色恹恹,只当她是担心自己应付不了这种场面,便也没有多想。 她拍拍云羡的手,温言道:“来人特别嘱咐了,让我务必带着你去,想来是昭阳公主想见见你。” “见我?”云羡有些诧异。 “是。”徐慈心笑笑,道:“你不必担心,一切有母亲在。” 刘念有些不甘的看了云羡一眼,随即避过头去,暗暗咬了咬牙。 她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也能入了昭阳公主的眼,当真可笑。 京中谁人不知,昭阳公主是陛下一母所出的姐姐,陛下虽待人狠戾,对这个姐姐却是尊敬爱护到了极点。若是谁家的小姐得了昭阳公主的青睐,说小了是于自己的亲事上有益,往大了说,那便是对自己父兄的前程都是有好处的。 萧家是大族,若自己能得到昭阳公主的赏识,想必等自己嫁给叙白哥哥,于自己在萧家立足也大有裨益。 刘念想着,眼底划过一丝诡谲,仿佛石子落入湖水,只一瞬,便再也看不见了。 再次看向云羡的时候,她眼眸中的冷霜早已尽数褪去了。 第12章 . 变数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你。 自从上次早膳时云羡有意无意的抬出陛下做幌子,刘子宁和刘念似是心有余悸,这些日子倒是安静了许多。 对此,云羡很是满意。她虽不想与容洵有太多牵扯,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暴君的招牌确实好用。 这些日子沈让倒是派人来送了几次帖子,写的都是英文,刚开始是和云羡约定见面的日子,见云羡无动于衷,便渐渐改成了长篇累牍的吐槽,一会子抱怨社畜上班不易,一会子又撒娇求安慰。 云羡只觉得26个字母在她眼前跳个不停,直跳得她脑仁疼,她觉得再被沈让摧残几次,她都快对英文过敏了,还是治不好的那种。 云羡趴在桌子上,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把手里的拜帖打开。 这次还好,字不算多。 云羡长舒了一口气,她坐直了身子,把拜帖上的字确认了两次,方才把拜帖放在一边。 紫苏坐在一旁绣着荷包,见云羡把拜帖放下,便站起身来,道:“小姐,还是拿去烧柴禾么?” 云羡点点头,半晌,她开口道:“我下午出去一趟。” 紫苏道了声“是”,便拿着拜帖走了出去。 * 春日里的京城有着现代都市无法比拟的古朴和美丽。云羡从前只在书里读到过,如今亲眼见了,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街道两侧的柳枝都抽了新芽,低低的垂了下来,车马一过,马蹄溅起漫天飞絮,伴着零落的桃花,宛如一片香雪海。 云羡不觉伸出手来,缠绕着柳絮的花朵落在她的手上、肩头,眉梢,无端的,便是盛景。 沈让着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衫,踱到她身后,轻轻的捡起她肩头的柳絮,道:“怎么站在这儿?” 云羡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赞叹这景色,便见沈让擤了擤鼻子,蹙眉道:“也不怕过敏。” 他张牙舞爪的想把周围的柳絮赶走,连头发丝都在用力,完全没有什么指挥使大人应有的偶像包袱。 面对此情此景,云羡气得只想翻白眼。 她哆哆嗦嗦的咬着牙,装作不认得沈让的样子,在湖边找了个庇荫处站着,自顾自的看踏青的人们喂湖里的鱼。 真的,看鱼也比看沈让强些。起码体面。 沈让挣扎着走过来,在靠近云羡的最后一刻,还在努力和那些柳絮做斗争。 他在云羡身边站好,讨好道:“云教授,你别生气。” 云羡淡淡道:“我没生气。” 沈让挠了挠头,道:“我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玩意,我过敏,会长疹子的那种。” 云羡表示理解,道:“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我不是已经把七彩琉璃宝盒的图给你了么?” 她眯了眯眼睛,道:“你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那倒没有……” “你在拜帖上说情况紧急我才来的,你不要告诉我,你约我来只是想说说话。”云羡逼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如果她发现沈让骗她,她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他打哭似的。 “真的是有紧急情况。”沈让微微侧过头来,压低了声音:“据可靠消息,昭阳公主办春日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顿了顿,本想卖个关子,可看见云羡明显有些不耐烦,连忙补充道:“在你。” “我?”云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不可思议。 昭阳公主堂堂一国公主,为了见她搞这么大阵仗,大可不必吧? 沈让点点头,他一边抠抠搜搜的把云羡头发上的柳絮摘下来,一边解释:“我打探到的消息,是和陛下有关。” 他见云羡怒目瞪着自己,忙不甘心的把手缩了回去,道:“昭阳公主是陛下的亲姐姐,陛下极敬重她,我不方便打探更多。总之,你自己当心些。” 云羡略一沉吟,想着兴许是昭阳公主听说了容洵送她及笄礼的事,这才想见见她,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单手支着下巴,道:“我省得了。” 她说着就要走,沈让急忙赶上去,道:“还有,你让我写的剧情点写好了,你瞧瞧。” 云羡一怔,接过他手中的纸,笑着道:“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 话还没说完,云羡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她皱了皱眉,道:“就这?” 沈让吞了口口水,道:“我真的就记得这么多了,当时是胡乱写的,就想着怎么恶心你怎么来,也没什么规划……你信我。” 云羡低着头,仔细端详着纸上那几行字,道:“旁的也就罢了,怎么连这次春日宴也没有?” 沈让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道:“我也觉得奇怪,说实话,我当时写书的时候就想恶心你,根本没安排你去春日宴呐……这么个露脸的机会,我哪能让你去呢?对吧?” 云羡略一迟疑,道:“你是说,这书里的内容已经改变了?” 沈让认真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云羡一字一顿,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想法子规避开书里的一些事情,也许就可以改变结局,我也就不用死了,对不对?” 沈让忙不迭的应了,半晌,又红了脸,羞赧道:“不好意思啊,都怪我把你写死了。不过现在好了,我帮你找到破局的法子了。” 云羡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没好气道:“我可谢谢你了。” 沈让笑着挠挠头,道:“好说,好说。” * 十日后,便是昭阳公主举办春日宴的日子。 云羡和刘念陪着徐慈心坐在马车上,刘子宁则骑着马跟在后面,他的官职已经定下了,任尚书左丞,总领纲纪,虽是平调,却也算是天子近臣了。 他自是春风得意,巴不得全京城都知道他有了好前程,自是不肯坐在马车里了。 因着他能留在京城,徐慈心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她一手挽着云羡,一手挽着刘念,话音悠长,道:“昭阳公主办这春日宴也有五六年了,人们只道她是喜欢热闹,让京城中的世家子女有个相看的机会,我们这些老人却知道,她呀,是为着死去的驸马,他们两个是在春日里成亲的。” “以前你们还未及笄,我也就没带你们来,今年有你们三个陪着,热热闹闹的,连我也觉得这宴席有趣了许多。” 刘念笑着靠在徐慈心肩膀上,道:“阿娘觉得有趣,是要为哥哥相看个嫂子么?我倒觉得寄柔表姐就很好。” 她着了一身霜地色的衣衫,头上只带了两支珍珠凤钗,打扮得极素净,想来是一早做过功课的。 昭阳公主既是为着纪念驸马,自然不喜欢旁人穿得太妍丽。 相比之下,云羡就草率多了。 她从刘云羡不多的衣裙中挑了一件勉强能见人的天青色衣裙,又戴了容洵送她的青玉首饰,倒也算应了这春景。 徐慈心笑笑,温柔的看着刘念,道:“你哥哥的事自有你父亲操持,阿娘倒想借此机会和萧家夫人聊聊你和叙白的事。等选秀的事一了,就把你们两个的事办了,省的夜长梦多。” 徐慈心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云羡一眼,见云羡没有不悦的意思,方才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云羡都是注定要入宫的人了,若是她还对萧叙白有多的心思,也就算她白疼她了。 正说着,便见马车停了下来。 刘子宁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来,道:“母亲,公主府到了。” 徐慈心微微颔首,将怀里的刘念捞出来,笑着推搡道:“快下去罢。” 云羡率先跳下了马车,她站在青石板地上,仰头望着面前那高高的匾额,不觉眯了眯眼。 昭阳公主,能被冷血的暴君容洵视为唯一亲人的女子,真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第13章 . 春日宴 容洵是她此生见过的相貌最好的…… “陛下,你怎么来了?”昭阳公主握着柄白孔雀毛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仿佛慵懒至极,却又好似有着千种风情。 “怎么,阿姐不欢迎朕?”容洵抬了抬眼,轻抿了一口茶水,无端的,便带了三分威势。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诧异罢了。你一向不大看得上我办的这些宴席、聚会之类的东西的。”昭阳公主支着下巴,眼眸顾盼生姿,道:“你莫不是……是为了那个叫刘云羡的女子才来的?” 站在容洵身侧的福瑞不觉倒吸了口气,赞叹道:“殿下妙算!” 容洵眉心微动,福瑞赶忙住了口,顺势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道:“奴才多嘴!” 容洵没再理他,只淡淡开口:“阿姐多虑了。” 昭阳公主笑笑,悠悠闲闲的翘了二郎腿,道:“阿姐办事你还不放心么?凭着我折辱人的本事,便是刘行止脸皮再厚,也不敢随便把个人塞给陛下,定能让他绝了这个心思的。” 容洵拢了拢衣袖,好整以暇的看着昭阳公主,他明面上虽未吱声,实则是听进去了。 福瑞最摸得清容洵的脾气,见昭阳公主没有往下说的意思,便故意开口询问,道:“不知殿下打算怎么做?” 昭阳公主扫过容洵的面庞,看向福瑞,笑着道:“你倒伶俐。” 福瑞朝着昭阳公主使了个眼色,道:“奴才一时好奇,多嘴了。” 昭阳公主会意,笑着道:“这有什么,告诉你也就罢了。若这个刘云羡当真是草包,我也不必怎样让她没脸面,只让她无才无德的名声传遍京城,刘行止那个老东西恨的羞愤自尽,自然也就绝了这个心思了。” 她说着,忖度着容洵的脸色,接着道:“陛下既喜欢刘念,阿姐一定想法子,让陛下抱得美人归。” 话音未落,便见容洵站起身来,蹙眉道:“时辰到了,阿姐该出去了。” 昭阳公主只当他是被揭穿了心事,便也不恼,只笑着站起身来,啧啧的叹息了两声,身姿婀娜的走了出去。 福瑞狗腿着走上前来,看着昭阳公主离开的方向,道:“陛下,咱们也去瞧瞧?” 容洵瞥了他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 容洵也来参加春日宴,倒是众人都始料未及的。 他一贯有暴戾的名声,又久居深宫,轻易不露面,如今突然出现在人前,人们都忍不住猜测起来。 有官职在身的世家子弟,自然是夹着尾巴,大气也不敢出。命妇们更是如此,各个屏气凝神,生怕说错了什么引得龙颜大怒,连累了自家夫君的性命。 贵女们则都低着眉,平素里所学的端庄、贤惠,恨不能在这一刻尽数展现出来,以为父兄博一个好家风的名声。 有胆大些的,偷偷觑着容洵的神色,见他相貌清俊绝伦,更胜谪仙,不禁连呼吸都忘了。 刘念便是其中之一,她一会儿看看容洵,一会儿又看看萧叙白,容貌竟分不出伯仲来,而容洵举手投足间若有若无的贵气和霸道,又是萧叙白无法拥有的。若非容洵暴戾阴沉、喜怒无常,动辄便要人性命,入宫也算是上佳之选了。 她犹自想着,不觉看向云羡,只见云羡神情泰然自若,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徐思温聊着,仿佛全然没有被容洵的出现所影响似的。 本来嘛,你看一个书里的纸片人出现在面前,能有多激动? 饶是如此,云羡也不得不承认,容洵是她此生见过的相貌最好的男人。 长而细的眉,多情潋滟眼,棱角分明的唇,流畅高挺的鼻,而最绝的,便是他眼角眉梢压抑不住的艳色,简直近乎于妖孽,夺人性命魂魄的妖孽。不,是他浅浅一笑,你便抢着把命给他的妖孽。 而此刻,他正望着面前的一切,目光讳莫如深。 昭阳公主伸手举起杯盏,不经意的扶了扶发髻上的白瓷珠钗,莞尔一笑,道:“陛下不过闲来坐坐,大家随意便是,不必拘着。” 众人点头称是,可终究没人敢妄动一下。 昭阳公主拍了拍手,只见下人们将数个竹筒拿了过来,个个都有一两米长,他们将这些竹筒接起来,又从池塘边引了水来,方退了下去。 昭阳公主笑叹道:“既然如此,我便抛砖引玉,让大家热络热络罢了。” 她指着众人面前的竹筒,道:“曲水流觞的把戏大家都玩过,自不必我多谈。不过今儿倒有一处与旁的不同,要女子与男子一组,自由组队,一个作诗,一个作画。待会等这茶盏再转回我面前,若是没完成,便两个一起罚。如何?” 众人齐声应了,自然没有一个敢说不好的。 话音一落,便有年轻男女主动组了组,走到场地中央来。众人见状,便也都纷纷跟着,寻了合眼的,一起走上前来。 徐慈心和萧夫人张罗着,将刘念和萧叙白凑到一处,一齐推了上去。刘子宁则拉了徐寄柔一道,大大方方的走上前去。徐思温素有才名,早有女子将他请了上去。 眼见着外围的位置都空了出来,昭阳公主看向云羡,道:“这位小姐也不妨上去玩玩,左右是两个人一起,就算受罚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听她这样说了,云羡只得站起身来,道了声“是”。 她举目四望,却见在场的男子们大多已有了伴,就算是没有的,也都避过头去不去看她。想来是人们都晓得她是凉州来的,自然没什么本事,怕被她连累受罚。 刘念挽着萧叙白的衣角,压低了声音,幽幽道:“平素也就罢了,陛下与公主面前,没人愿意拿前程开玩笑。姐姐真是可怜呐。” 萧叙白看向云羡的方向,紧紧的抿着唇,连唇角都有些泛白。 刘念轻轻拽他,道:“叙白哥哥,你说是不是?” 萧叙白喉结滚了滚,不甘的阖上了眼睛。 是啊,陛下与公主面前,谁又愿意拿前程开玩笑呢? 人声开始躁动起来,有的劝云羡不要耽误时间,有的嘲讽云羡是自取其辱,人们虽不敢说什么太过难听的话,意思却也差不多了。 刘念似是很满意,与刘子宁相视一笑。 周遭寂静的迫人,徐思温见云羡独自一人站在阳光之下,竟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他心中一急,目光灼灼的看向云羡,道:“我与你一组。” 他刚要动身,他身旁的女子便站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秦姑娘?”徐思温一怔。 “你与我本是一组,你若是与她组了队去,我又该当如何?”秦沅板着脸,一双美目圆睁,满是愠怒。 徐思温抱歉道:“秦姑娘,真是对不住,我本不该如此,可云羡是我自家妹子,也只有我能护着她了。秦姑娘才华出众,另组个队也容易的很。” 秦沅的母亲是容洵的姑母,自己又是先帝亲封的郡主,细算起来还是陛下的表妹,自是身份尊贵。她自小便心高气傲,如今徐思温要弃她而去,她又如何受得了? 她一把拽住徐思温的衣衫,眯着眼道:“徐思温,你敢!” 云羡虽不知秦沅的身份,却也不愿因此让徐思温为难,她连忙走上前来,看向昭阳公主,道:“殿下,我不惯与旁人一起,作画是不能了,我便独自作首诗罢。” 昭阳公主想出这个法子便是怕云羡一人出丑太过难看,如今她既自己提出来,也就乐得成全她,便笑着准了,道:“如此也好。” 云羡点点头,走到徐思温身边,道了声“多谢”,便径自找了处地方站着,倒也还算僻静。 徐思温知道她的心思,便回过头去,抱以一笑。 昭阳公主见众人已准备好,便命众人坐下,又命下人们拿了笔墨纸砚,依次放好,方道:“不拘作什么诗,只要是写春景便是,也不拘画什么,只要与诗作相合便好。” 言罢,她便将茶盏放入面前的竹筒之中,算是开始。 容洵静静的望着这一切,他将手中的酒盏在唇边晃了几晃,只浅抿了一口,便将那酒盏放了下去。 他目光冷峻,划过云羡头上的青玉簪,又缓缓收回,漆黑的眸子宛如陈潭,看不出丁点情绪,只是倒映在酒盏中,夹杂着酒气,平白地,便带了几分冷凝之感。 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们这般孤勇,像是宿命,像是悲剧,又根本不需要别人在意。 福瑞躬身为他斟酒,笑着道:“陛下觉得谁会胜出?奴才在宫中便常听到萧叙白大人的才名,今日可开眼了。” 昭阳公主凑过来,道:“秦沅那丫头虽霸道些,才学也是有的,我从前见过她作的诗,很是脱俗。徐思温据说是诗词书画无一不精,我瞧着,他们俩今日赢面很大。” 容洵用拇指轻轻拂去唇上的酒渍,微微抬眸,道:“你觉得她的衣裳如何?可配得上朕赐的首饰?” 此言一出,福瑞和昭阳公主俱是一怔,倒是福瑞率先反应过来,知道他说的是云羡,忙细看了云羡的穿着,回道:“回陛下,是略嫌寒酸了些,配不上陛下赐的首饰。” 昭阳公主听得满腹狐疑,她看了云羡一眼,又看向容洵,试探着问道:“陛下是看不过眼,要扒了她的衣服还是去了她的首饰?” 容洵不语,只抬头瞥了福瑞一眼,道:“福瑞,你说呢?” 福瑞急了一头的汗,觑着容洵的眼色,昭阳公主亦是握紧了拳头,紧张的不得了。毕竟是自己办的宴席,这要是闹开了,她也不用活了。 “等宴席结束了,奴才回宫里挑几身看得过眼的衣裳,一道送给云羡小姐配首饰穿?”福瑞小心翼翼道。 “要上好的。”容洵淡淡道。 第14章 . 春日宴(二) 只一瞬,便足够耀眼。…… 福瑞心中微怔,面上却丝毫不露,只恭敬的道了声“是”。 昭阳公主满腹狐疑,她看看容洵,又看看福瑞,实在搞不清楚他们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说好的要让云羡难堪呢?这一会子送首饰,一会子送衣服的,什么意思?敢情坏人都让我一个人做了? 昭阳公主有些坐立难安,她想开口询问,却见容洵已阖上了眼睛,颇有些闭目养神的意思,她回头看看福瑞,他亦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似乎也不解其中关窍。 得了,还是她自己想罢。 昭阳公主歪了身子,一手握着酒盏,一手支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那酒盏,思考着待会分寸如何拿捏。 是了,现如今挤兑人也得拿捏着分寸,她这个公主可太难了。 正想着,竹筒中的茶盏已悠悠转到了眼前。 昭阳公主强打了精神,挤出一抹笑来,道:“时间到了。” 众人应声停下了手中的笔,齐齐坐起身来。 昭阳公主转头看向容洵,道:“陛下可要随我一同去瞧瞧?” 容洵半睁了眼,道:“朕素来不喜这些,阿姐自去便是。” 昭阳公主也不再劝,只让丫鬟扶着,款款起身。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虚扶在那丫鬟的手背上,绕过身前的案几,朝着场地中间走去。 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她的身影,有紧张,有期待,各个都存了一展风姿的心,盼着昭阳公主对自己一番评定赞叹,便可在京城一举成名。 只有徐思温回过头去看了云羡一眼,见她神情自若,也就安下心来。 他这个表妹,旁的不论,单论心理素质,倒没输过谁。 昭阳公主心里揣着事,也就无心去看旁人的诗作、画作,只在路过时大致装个样子,便径直朝着云羡走去。 水红色的蔻丹落在洒金宣纸上,宛如那纸面上绽开的花,只一瞬,便足够耀眼。 云羡眯了眯眼,顺着那抹水红色看去,只见昭阳公主已将宣纸捏在了手里。 她眉目和煦,似是被阳光晃了眼,微微的转了转身,把头凑得离宣纸更近了些。 “云羡姑娘,这是你写的?” “是”。云羡淡定说着,心里却向唐代诗人韩翃赔了一万句对不起。她也是没办法,她虽学的是考古,读读古文、写写繁体字都还可以,作诗实在是超出她的业务范围了。 “云羡姑娘,只这一句,我便敢说,今日无人能比得上你。”昭阳公主忍不住赞叹道。 云羡抿唇浅笑,道:“殿下谬赞。” 昭阳公主见她喜怒不形于色,便愈发喜欢起来,毕竟这个岁数的姑娘,大多是有点虚荣的。 云羡不是喜怒不形于色,她是早知道昭阳公主会这么说,她背的可是千古流传的诗作,那是经历了时间考验,大浪淘沙一般被读书人们细细挑出来的。就在场的这些权贵子弟,不是她瞧不起人,和大诗人的诗作比,那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此言一出,众人皆有些哗然。 秦沅仗着自己与昭阳公主的关系,第一个便跳了出来,大胆道:“不知这诗句是如何玄妙,我倒想瞧瞧,不知表姐是否允我一观呢?” 昭阳公主素来知道她的性子,只当她是孩子,并不与她计较,只朝着她笑笑,道:“我念出来也无妨,若是有谁自问写的比这句诗好,也不妨念出来,咱们一起评断评断。” 她说着,也不等众人开口,便径自念起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随着她话音响起,众人的脸色也从不屑渐渐转为震惊,最后,竟是心服口服了。这样的诗词,别说是现场写,就是回去酝酿多日,又有祖宗保佑,也未必写得出的。怕是只有祖坟上冒青烟,才勉强能得上一首。 昭阳公主看向秦沅,道:“阿沅,你可服气?” 秦沅红了一张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容洵倏尔睁开眼睛,从“春城无处不飞花”这句开始,他就凝了神,屏息静听着,到最后一个字结束,到最后一个字结束,竟如钟磬之音般,在他耳边响彻,久久不息。 他眼底夹杂着一丝打量,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之意,远远的凝望着云羡。 不知道为什么,云羡竟感受得到他的目光,那种清冷浅淡,并不灼热的目光,仿佛他能看穿她的心似的。 看穿她的提防,她的无奈,以及对于借用古人诗句的深深内疚。 远远的,她回望了他一眼,又赶忙低下头去,像是被看穿心事的孩子,躲避不及却又无处可藏。他明明那么年轻,眸子却深不见底,像是一把最犀利的剑,直直的划过她的皮肉,通到骨血里去似的。 在触到她眼神的一刹那,容洵唇角的玩味化为一道浅浅的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兴许……兴许是她事先知道了题目,早已备下了诗句也未可知。”秦沅忍不住嗫嚅道。 刘子宁听了,神色一凛,肃然道:“云羡,陛下和殿下面前来不得半点弄虚作假,你虽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偏私。你在家中从未作过诗词,这样的诗句又哪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随随便便写出来的?你若是认错,现在还来得及!” 刘念见萧叙白看向云羡的目光中隐隐有赞许之色,早就恨得牙痒痒,如今听刘子宁说了,赶忙道:“哥哥别胡说,姐姐方从凉州过来,哪有法子找代笔呢?” 她刻意咬紧了“凉州”两个字,是了,一个从未在京城过过寒食节的人,怎么写得出这样的句子呢?宫廷、王侯,凉州有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纷纷议论起来。有的是恨云羡夺了头筹,心有不甘;有的是趁机起哄,凑个热闹,还有的是与刘念和刘子宁交好,他们自家兄妹都说了,旁人也就不必给丞相府面子了。 徐思温冷笑道:“你们这话说得偏颇,技不如人便如此折辱旁人,算什么君子?” 他站起身来,走到云羡面前,道:“此题目是殿下当场所出,云羡又不是神仙,如何能事先知道?还说找什么代笔,我瞧着便是把京城中的读书人都找来,给他们三天三夜,也未必写得出这样的句子。” 他目光灼灼,直看得刘念双颊飞红。她一贯认为这个表哥好脾气,倒没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徐寄柔担心徐思温与刘子宁、刘念起了冲突,鼓起勇气道:“萧公子文采承殊渥,此事你怎么看?” 此言一出,众人都齐齐看向萧叙白。 他素有才名,是京城中排得上号的才子,从来又有克己复礼、雅正端方的名声,为人处事都挑不出错来,他祖父、父亲又是当代大儒,算得上书香传家,世代清白。由他评断,也算恰当。 萧叙白站起身来,修长挺拔的身躯遮住了身后的大片阳光,暗光之下,越发显得他眸子晦暗而幽凉。 他的目光只是轻轻掠过云羡的脸,很快便看向正前方。 他知道,云羡正在望着他,她是那样的平静,好像根本没指望他站在她那边似的。 这种不被期待的感觉席卷了他全身,如同坠入冰窖一般,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凉的彻骨。 他的眼眸越发阴沉,张口的一瞬间,嗓子竟有些哑,他没有停下,只是平视前方,微凉的语气如同叹息,道:“我素来不信天资,此诗没有数十年功力,必不可得。” 数十年……云羡才几岁?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羡昂首道,眼中满是不屑。 萧叙白坐下来,没有再争辩,只是唇抿得更紧。 徐寄柔看了萧叙白一眼,怯生生道:“云羡表妹,萧公子的意思是,他不信这是你自己作的。我……我信他说的。” “阿柔!”徐思温斥道。 徐寄柔赶忙住了口,把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我的事还用不着旁人评断。”云羡斩钉截铁道,她看向昭阳公主,道:“公主若是不信,不若再出一题考我,倒可堵住旁人的嘴了。” 开玩笑,唐诗三百首她倒背如流,就不信有什么题目能考住她。 昭阳公主一怔,转而笑道:“云羡姑娘机智,这倒是个好法子。” 她说着,看向秦沅,道:“阿沅,你鬼点子多,你来出罢。” 秦沅眼眸微转,勾了勾唇,道:“那便作首悼亡诗罢。” 她从来都不管不顾,倒没想到昭阳公主的处境,除此之外,这题目倒算出的恰到好处。若是事先备好了诗句,只怕备多少都不会备悼亡诗,毕竟这样的日子,谁都不会去触霉头出这样的题目。 昭阳公主自然更不会。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感叹着秦沅当真是不怕死。 容洵的眸光冷了三分,刚要开口,便见昭阳公主吸了吸鼻子,道:“也好。” 昭阳公主明明着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可在她抬头的一瞬间,云羡分明觉得她是那样的落寞和寂寥——是再多的热闹都掩盖不住的。 胭脂水粉之下,她的眼底微红,连同眼角的皱纹都清晰了几分,脸色愈发苍白,眼眸中满是疲惫与酸涩,她挤出一抹笑来,道:“让大家见笑了。” 她抚了抚鬓边的白瓷珠钗,抬头看向云羡,道:“云羡姑娘,我夫君叫做纪轻舟,你大概没听过他的故事,他已经去了很多年了。我认识他的时候,正是他最得意的时候,他出身将门,又年少成名,自是风华绝伦。只可惜……不过也好,战死沙场是他最喜欢的归处。” “我想请你为我写一首悼亡诗,悼念他……我本是想自己写的,可无论怎么也写不好,今日便麻烦你了。” 第15章 . 春日宴(三) 很久以后,容洵都还记得…… 云羡听了,也不觉动容。 她自小喜欢历史,看了无数的史书,自然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后来学了考古,也挖掘过不少古墓,将士们战死沙场,往往连墓碑都不配立,只草草填埋完事。 可当那些尸骨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当书上的数字幻化成一个个破碎的家,这份彻骨痛楚,还是超出了云羡保持理智的范畴。 她略一思忖,一字一顿,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目光坚毅如她,在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也忍不住牙齿发酸。 云羡一口气念完,方长呼了一口气,她望向昭阳公主,只一瞬,她便知道,她是欢喜的。那种欢喜,自无穷的痛苦之中,隐隐开出花来。 周遭是从未有过的寂静。 沉默,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在场的所有人吞噬。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伤痛和伟大所震撼,再也说不出话来。哪怕是刘子宁和刘念,也都屏住了呼吸。 大楚立国数十年,边境一直不稳,哪个少年没做过马革裹尸的梦呢?谁家又没有戍守边疆的亲人呢? 昭阳公主脚下一个趔趄,几乎稳不住身形。她捂着嘴,小声抽泣着,带动着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从一个压抑了许久的噩梦中醒来,再也不必勉强自己伪装下去。哪怕是哭,也是欢畅淋漓的。 秦沅担忧的扶着她的手臂,喃喃道:“表姐……” 容洵走上前来,一把将昭阳公主揽在怀中,他的下颌微微抬起,顶着她的额头,手臂是那样的有力和坚实,虽一语未发,却让人觉得可靠无比。 昭阳公主趴在他肩头,终于大声的哭了出来。 云羡不觉看向容洵,而他也正望向她。 在漫天的绯红云霞之下,他凝望着她,那深不见底的琥珀色眸子之下,涌动着许多她看不懂也捉不住的情绪,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可只有她知道,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天光云影。 许久,昭阳公主终于平静下来。 她红了一双眼,很虔诚的望着云羡,半晌,方道了声:“多谢。” 她似乎轻松了很多,好像在一瞬间,便了却了半世情缘。 云羡报以浅浅一笑。 这笑容那样美,美的耀眼夺目,不输天边云霞,几乎晃了所有人的心神。 很久以后,容洵都还记得云羡这一刻的目光。 她明明那样年轻,眼睛却有着那样振奋人心的力量,那是只有看过千秋万载的风云变幻才有的笃定和安静。 * “陛下,我没事,你回去罢。”昭阳公主站在公主府门前,微微的摆了摆手。 她的眼睛依旧有些泛红,脸上还挂着泪痕,可气色倒瞧着好多了。 “阿姐保重。”容洵开口道。 昭阳公主微微一笑,道:“陛下什么时候也这样磨蹭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去罢。” 容洵点了点头,方把帘栊放了下去。 直到马车走得远了,容洵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抹红色的人影依旧站在公主府门前,含笑凝望着他远去的方向。 其实他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可他就是知道,她一定是笑着的。 那样好的阿姐……要是纪轻舟还在,多好啊。 终究,是他对不住她。 容洵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福瑞侍奉在他身侧,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马车驶入皇宫,他才轻轻挪动了一下,道:“陛下,快到了。” 容洵缓缓睁开眼睛,车内昏暗的灯光影影绰绰,伴随着马蹄的节奏,烛火也微微煽动着。 他命马车停下,径自跳下马车,外面有些寒凉的空气顿时包围了他。 初春的京城还是太冷了些。 前面是那样的空旷和寂静,裹挟着黑暗,在浓重的月色之下,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远处的宫殿已上了灯,那大片的繁华如鬼魅一般,是那样的不真实和辽远,好似根本不在人间。 有一行人提着宫灯跑了过来,是来接他的宫人。他们大概没想到,他会提前下车。 福瑞手里提着披风,试图给容洵披上,容洵摆了摆手,道:“朕自己走走。” 福瑞道了声“是”,命众人都下去,只自己远远的跟在容洵身后。 他肩膀宽厚,背脊亦挺得笔直,如玉山上行,风仪秀整,光映照人。他就那样,一个人渐渐的融入了眼前的黑暗之中,只听得到细细簌簌的衣袂之声。 福瑞不觉看得痴了。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陛下该有个并肩而行的人。 直到容洵唤他,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不知走了多久,福瑞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陛下,过些日子您便把选秀的日子定下来罢。” 容洵脚下一顿,如羽的睫毛上有一层淡淡的霜,眸子掩映在睫羽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道:“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福瑞大着胆子道:“奴才只是觉得,您太寂寞了。” 容洵没说话,只继续朝前走去,那种细细簌簌的响声又渐渐清晰起来。仿佛两人并不是漫无目的的游走,而是在踏雪寻梅。 只是没有雪,也没有梅。 “奴才失言。”福瑞低头道。 “是阿姐教你说的罢?”容洵淡淡开口。 “不是……是奴才自己想的。说句僭越的话,奴才倒觉得那个云羡小姐很有趣。若是您选人入宫,她倒比她妹妹强上许多。”福瑞嘴上说着,脚下不停,一路狗腿的跑到容洵身侧。 “有趣?” “是……公主殿下说得对,咱们宫里是太闷了些。”福瑞缩了缩脖子。这春日里的风,还真冷。 “只可惜,有趣没什么用处。”容洵闭了闭眼睛。 倏尔,他睁开眼,静静的看向前方,那里有万千灯火,却无一是他的归处。 “难道陛下真的喜欢刘念?”福瑞张着嘴巴,呆在原地。刘念那么普通,除了长得好看点,哪里配得上陛下? 容洵蹙了蹙眉,道:“朕对刘念没意思,只是刘念既然在刘行止心里地位这么高,朕便不得不对她有些意思,势在必得了。” 他见福瑞还要问,便接着道:“选谁进宫,喜不喜欢是最不重要的东西。明白么?” 福瑞有些狐疑的看着他,他不懂,世人不是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吗?喜欢,不该是最重要的东西吗? 容洵看着他挤眉弄眼的样子,不觉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轻笑一声,道:“走罢。” 福瑞茫然的点点头,忙不迭的跟了上来。 * 翌日一早,观心堂。 “老爷不知道,云羡昨日在陛下和公主面前那可是出尽了风头,我都没想到,云羡居然那样有才情。昨日云羡一念完,众人便都红了眼,连我这个素来只念佛不懂诗的,都觉得心里难过得紧呢。” 徐慈心见刘行止高兴,便忍不住多说了些,全然没看到刘子宁和刘念僵硬的脸色。 刘行止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着道:“我们刘家的女儿,自然不输旁人。” “是啊,昨日不知惹了多少夫人羡慕呢。”徐慈心说着,朝着云羡浅浅一笑,道:“云羡这孩子,真是争气。” 云羡抿嘴一笑,还未开口,便见刘子宁扔下了筷子,道了声“不吃了”,便大步走了出去。 刘行止瞪着眼睛骂道:“越大越没规矩了!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慈心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刘念也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她低着眉,一双明眸滴溜溜的转着,娇声道:“阿爹,阿娘,我也吃饱了。” 徐慈心皱着眉头,有些担忧的看了刘行止一眼,像是生怕他动了怒,责骂刘念似的。 刘行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去罢。” 徐慈心这才舒了口气,父亲疼女儿,果然是亘古真理。 云羡懒怠理他们,只抓紧多吃了几口菜。 这些养尊处优的统治阶级不懂,他们做田野调查的时候,能有口热方便面汤喝就不错了。每年都有因为争抢喝方便面汤而打架受处分的学生。 正想着,便见刘子宁和刘念乖乖的走了回来,他们缩着脖子,一脸的呆样,活像见了鬼似的。 云羡眼底闪过一抹轻微的诧异之色。 这俩天不怕地不怕的,谁有本事把他们吓成这样? 正犹疑着,便见刘行止和徐慈心齐齐站起身来,各个眉开眼笑,道:“福公公,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云羡亦跟着站起身来,给了福瑞一个respect的目光。 福瑞只和刘行止打了个哈哈,便转头看向云羡,笑着道:“云羡小姐,今儿个的旨意是给您的。” 众人的目光都朝着云羡射了过去,刘念的眼神更是微微一沉,剜了云羡一眼。 云羡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有些不解,道:“给我的?” 刘行止赶忙走上前去,拽着她跪下,朝着福瑞解释道:“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见怪。” 福瑞笑笑,道:“不碍事,原也用不着跪的。” 他伸手将云羡扶起来,瞥了瞥身后小太监手中的东西,道:“这是陛下赏您的,都是各地进献的上好布料所制的,这些衣裳没上过人身,都是簇新的,不知您喜不喜欢。” 他说着,示意那小太监走上前来。 云羡略扫了一眼,只见那些衣裳件件颜色光鲜,有的绣了金线,有的缀了珍珠,精美异常,说是故宫里的展品都有人信。 这是活人可以穿的东西吗! 云羡装作云淡风轻,内心却在呐喊着: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 “那就多谢公公了。”她淡淡道。 福瑞笑着命小太监把衣服递给紫苏拿着,心里却忍不住啧啧称赞,这姑娘好,是个见过世面的。 云羡笑笑,状似无意,道:“只是麻烦公公转告陛下,别再赐我东西了。又是首饰又是衣裳的,旁人还以为家里多苛待我,连个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有。” 这是臣下能说的话吗! 刘行止急了一头的汗,骂又不敢骂,只得拽着云羡的衣袖,把她往自己身后拉,道:“她孩子气,您别见怪。” 第16章 . 往事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算是受…… 福瑞笑着摇摇头,道:“云羡小姐天真可爱,咱家怎敢怪罪呢?” 他本就面如满月,如今一笑,人越发显得胖起来,倒像年画里的福娃,只是眼睛过分的小了些,却是精光闪闪的。 也是,容洵身边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呢?略傻些的,大概早就被他杀掉了。 云羡想着,浑身打了个冷战。似她这样大大咧咧的人,若是真当了皇后,只怕等不到萧叙白谋反,自己就被容洵赐死了。 她正想着,便见福瑞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睛乌亮乌亮的,好像只那一瞬,便洞察了一切。 “云羡小姐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只是陛下是否赐您东西,奴才就做不了主了。”他说着,笑吟吟的觑着刘行止,接着道:“若是有旁人议论,咱家第一个便帮您顶回去,丞相大人疼爱女儿那是出了名的。” 刘行止赶忙作揖,道:“福公公,陛下能赐小女东西,那是小女的福分,您可千万不要把她的话说给陛下听呐。” 福瑞虚扶了他起身,思忖道:“丞相大人何必如此,咱家可受不得。只是这话不带也不成,万一下次陛下再瞧着云羡小姐的衣裳首饰不顺眼了,让咱家带东西来,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说着,还看了云羡一眼。 云羡小姐穿得这样朴素,旁边的刘念却打扮得富贵锦绣,这刘丞相的心真是偏到家了。 刘行止生怕云羡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道:“公公千万体恤我,实在是云羡这孩子刚回京不久,我又忙于政务,内人身子又不好,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才连件像样的衣裳首饰都没给她添置,碍了陛下的眼。您放心,我这就为她选首饰、量衣服,再不会如此了。” 让你整日在朝廷上膈应陛下,今日看我不膈应死你。 福瑞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道:“这是丞相大人的家务事,咱家哪配听呢?” 刘行止冷汗涔涔,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给福瑞看,只恨他软硬不吃,倒解释不通了。 福瑞见他如此,也不多言,只甩了甩拂尘,道:“咱家这便回去复命了,大人不必相送。” 刘行止只觉得口干舌燥,什么都想说,又怕说多错多,只低着头跟在福瑞身后,赔笑道:“公公辛苦,千万再坐坐,喝盏茶再走。” 福瑞的脑袋摇摇晃晃的,道:“丞相大人客气了,陛下身边离不了人,咱家急着回去侍奉呢。” 又来…… 刘行止在心里暗骂了声娘,腆着一张老脸,道:“还请公公忘了小女的话,我这便……” “咱家没读过书,只是听人家说过什么鱼啊网啊的。”福瑞脚下不停。 “公公说的,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刘行止不知道福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福瑞点点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 话说一半,对于刘行止这种老狐狸来说,应该足够了。 果然,刘行止顿时反应过来,道:“要不,再给她添些月例银子?” 见福瑞不语,他忙道:“家里还有几个铺子……云羡大了,也该给她个铺子赚赚用钱了……” …… 刘子宁和刘念目瞪口呆的看着福瑞一路走远,还好他们院子不够深,若是再走几步,只怕刘行止连丞相府都要送给云羡打理了。 二人看着云羡得意的模样,不觉流出了怨恨的泪水。 这丫头,怎么就入了陛下的眼了呢! * “这位福公公真是厉害,轻而易举的就帮小姐要了个铺子,还为小姐涨了月例银子,奴婢看大少爷和二小姐气得脸都绿了。” 紫苏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手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捧着那些衣裳,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呢。 云羡勾了勾唇,道:“你每个月的月例加一两银子,也不必和母亲说,就从我月例里支。” 云羡走了几步,见紫苏还怔在原地,像是欢喜的傻了。 她见云羡看向自己,忙跟上来,道:“小姐,奴婢这是做梦还是……” 云羡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当然是真的,咱们啊是患难主仆,有难同当了,自然有福同享。” “太好了!小姐万岁!” 云羡赶忙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 紫苏会意的点点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喜悦。 果然,金钱带给人的快乐是最真挚的。 * 云羡挑的是一家古玩铺子,这铺子在刘家所有的铺子中不算大,生意也不算好,可胜在专业对口,于云羡而言,倒比旁的铺子经营起来容易些。 对账对了三日,总算理出点头绪来,如今有了这铺子,一来可以赚些银钱,方便将来跑路,二来云羡出门也方便些,沈让也不必偷偷摸摸的递帖子了。 几日下来,云羡发现沈让倒成了此事最大的受益者。 他一有空就泡在云羡的铺子里,说是帮云羡打点生意,可嘴上根本没停过。 云羡只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人,不仅被强制陪聊,还得提供场地,惹又惹不起,赶又赶不走,当真是窝囊得紧。 “那个七彩琉璃宝盒你查的怎么样了?”云羡见四下无人,用手里的账本戳了戳沈让的脑门。 真的,一看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 沈让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吃着茶盏,道:“你别急,我早就把人散出去打听了。” 见云羡瞪着他,忙解释道:“不是皇城司的人,是沈家养的死士,靠谱的很。” 云羡在账本上打了个勾,道:“时间可不多了,我研究了一下你上次写给我的剧情线,很快就要入宫选秀了,你再找不到七彩琉璃宝盒,我就要跑路了。” 她说着,咬牙切齿的看着他,道:“到时候就再也没人和你说话了,你就憋着吧。” 沈让神色一凛,坐起身来,道:“别急呀,再说了,就算入了宫也没什么,等我找到了盒子,一样把你捞出来。” “什么不急,再不急我都要去见马克思了。左右死的不是你,你当然不急了。”云羡蹙着眉头,示意他让开些,又去盘他身后的东西。 她本来每个月就有那么几天不大舒服,现在还有个大活人杵在这,真是烦死了。 “嗳,你别恼嘛。”沈让站起身来,道:“我仔细研究过了,这七彩琉璃宝盒找不到,要么就是这个世界根本没这东西,要么就是这东西在那些世家大族手里,所以市面上才根本没有。你不知道,我的人都快把京城翻遍了。” 云羡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道:“我不是恼,我是心里烦。我知道那盒子又不是白菜,哪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不过就是存个念头罢了。我看,我还是抓紧收拾跑路钱要紧。” 沈让低了头,只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她,诚恳道:“云教授,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我信了你的邪…… 云羡心里想着,面上倒还算平静,她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静静的去清点账上的东西。 沈让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不想走,便顺手帮她整理那些架子上的古玩,道:“我听说前几日你在春日宴上大出风头,昭阳公主喜欢的你不得了呢。” 云羡用笔杆搔了搔头,道:“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背了两首诗,真要感谢,只能说义务教育好。” 沈让笑笑,道:“你别谦虚,若是我去,只怕也背不出来。” 他见云羡不说话,便接着道:“说起来,昭阳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她丈夫去世了,自然是可怜的。”云羡眸光黯了黯,一对璧人天人永隔,的确令人唏嘘。 更何况,是昭阳公主那样风华绝代的女子。 “不光是这样……当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算是受尽了苦楚。步步惊心看过吧?陛下那个和九子夺嫡也差不多了。而且先帝是个多疑的性子,陛下的母亲又怯懦又自私,一心只想着讨好先帝,稳固自己的位置,全然不为子女着想,陛下的日子别提多难过了。” 沈让顿了顿,抬头看了云羡一眼。 云羡没理他,只淡淡道:“你但凡看个雍正王朝,也不至于挂科挂成那样。” “云教授,杀人诛心了啊!”沈让挠了挠头,绕到云羡身前,道:“你听我说嘛。” 见云羡没拒绝,便接着道:“当时啊,昭阳公主为了保证陛下的太子之位,挺身而出,自请嫁给纪家长子纪轻舟。” “纪家是武将世家,纪老将军深受陛下器重,纪轻舟也算是少年英雄,美女配英雄,倒也般配。”云羡说着,将沈让手里的古董花瓶接过来,稳稳当当的放在架子上。 沈让手里一空,看着那花瓶的眼神也带了三分羡慕,他怔了怔,不动声色的蹭到云羡面前,遮住了她的视线,道:“什么相配呀?武将,又是战场里摸爬滚打惯的,说是大楚战神,其实就是一介莽夫,公主金枝玉叶,他哪能算得上良配?” 云羡推开他的脑袋,道:“公主自然与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想法不同。” 沈让不以为然,依旧凑上来,接着道:“不过他们成亲之后,也算是琴瑟和鸣。只可惜,当年与匈奴的一场大战,纪家男子几乎全部战死。可怜昭阳公主,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有人说,凭着纪老将军和纪轻舟的本事,根本不至于如此,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陛下……” 话音未落,便见库房门外闪过一个人影。 第17章 . 自己人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沈让连忙收了话匣子,他握住腰间的刀,谨慎的望着门外,喝道:“什么人!” 只见一个小厮躬身走了进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道:“大人、小…….小姐,是小的。” 云羡看了他一眼,示意沈让把刀收起来,道:“何事?” 那小厮头也不敢抬,忙回道:“有位萧公子找您,掌柜的已让他在前面候着了。” 云羡与沈让对视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道:“我这就过去,你先去罢。” 小厮会意,忙不迭的一路小跑了出去。 云羡将手里的账本放在架子上,道:“掌柜和小厮都是我亲自选的人,嘴还算严实。” 沈让抱着臂,拍了拍腰间的刀,道:“有凶器在,料他们也不敢胡说。” “什么凶器,最多算是武器。”云羡白了他一眼,道:“我先过去了,你若是没事,也早点回去罢。” 她顿了顿,嘱咐道:“从后门走。” 沈让笑着答应了,道:“我们弄得和偷情似的,我还挺不习惯。你说,我就这么见不得人么?” 云羡没理他,径自向外走去。 大哥,见不见得人的,你心里没点数么?你可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 * 云羡沿着库房外的六棱石子路一路走去,大约五分钟不到,就进了前面的铺子。 古代的铺子大多是这种结构,前面是店铺,后面是库房和伙计们休息、做饭的地方,也算是最早的室内规划。 因着是经营古玩生意,铺子里装修的只能算通透,却谈不上如何亮堂,这些物件大多出自土里,受不得暴晒的。至于买家看不看得清,就不在店家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顺着门的方向看去,最前面是一扇雕花屏风,右边是几排博古架,一方桌子,几把椅子,左边是一个柜台,掌柜的正站在里面,低头打着算盘。 见云羡来了,忙抬起头来,从柜台里走出来,道:“大小姐,萧公子等您许久了。我私自做主,请他去二楼坐着了,那里僻静些。” 云羡点点头,只让他继续去忙,便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楼梯陈旧,每走一步便发出“吱吱”的声响,像是沉闷的低吼,一声一声响在云羡的心上。 她只认识一个萧公子。 而且,她完全不想见到他。 萧叙白坐在窗边,朝着楼梯的方向看去,一下一下,像是芒刺,扎在他的心上,又痛又痒,倒不如彻底的疼痛来得痛快些。 他咬紧牙关,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终于,在他几乎忍耐到极限的时候,楼梯上吱呀作响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云羡着了一袭茶白色的衣衫,长身玉立,就那样直直的站在楼梯口,蹙眉望着他。 她眼中满是戒备,道:“你来做什么?” 她语气不算和缓,与其说是警惕,倒不如说是无奈。他在她看来,不过是个不速之客,纠缠不清的不速之客,仅此而已。 “自是有事。”他淡淡道。 他避过头去看向窗外,似乎不愿再谈,起码,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多谈。 她站在那里,一副随时要走的模样,算什么呢? 云羡冷哼一声,大步走上前来,歪着身子在他面前坐下来,连茶都懒得倒一杯,只看着他的眼睛,坦然道:“什么事?” 萧叙白微微抬眸,一时间,竟像是有万般心绪堵在胸口,连带着语气也生硬起来,道:“上次春日宴,我并非有意针对。” “你是来道歉的?”云羡摆弄着桌上的一只紫砂茶盏,道:“我并未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 “说实话,”云羡看向他,语气中满是不在乎,道:“我一早就知道你会那么说,也就根本没指望你会帮我。” 萧叙白没说话,他只是看向窗外,眼眸却一寸寸的冷起来,直到完全冰封,凝结成霜。 他的胸口闷得要命,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奔涌着,一股脑都冲到了胸腔里去似的。他甚至不敢去看她,他怕他控制不住,显出自己的痛苦和怯弱来,那是他不该有的东西。 他该是永远云淡风轻、白衣胜雪,可自从遇见云羡,他这个“云间公子”的称号,也糟蹋的差不多了。 只可惜,他的全部骄傲与自尊,于她而言,大概还没有那个破紫砂茶盏来得珍贵。 他低头笑笑,眼里满是嘲弄,却不知笑得是街市上的人,还是他自己。 为了她,他破例的够多了。 够了。 他倏尔看向她,眸光一沉,站起身来。 他目视着前方,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云羡,道:“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接近丞相府又有什么目的,我只劝你一句,不要白费心机。” 这还是云羡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只是这话说得太过蹊跷,心机,她想不出来,这丞相府从上到下有什么值得她费心机的? 云羡猛地站起身来,逼视着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萧叙白喉结微动,视线掠过她的头顶,道:“据我所知,在凉州时,杳娘根本没钱供你读书,她自己虽粗通文墨,却也算不得精通,她养出来的女儿,又怎会文采斐然若此?” 原来还是在怀疑她的身份…… 云羡冷笑,她可是魂穿!随便他怎么怀疑,她根本没在怕的。 “天才知道吧?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吧?你自己做不到便怀疑我也做不到,萧叙白,你的格局也太小了些罢?”云羡双手环抱,斜靠在窗前,幽幽的看着他。 “那么,讨好陛下,接近昭阳公主,又从恩师手中讨下这偌大的铺子,这一切……”他一把握紧她的手腕,几乎的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来,“又算什么呢?” 他的身子微微向前倾着,将云羡逼在墙上,巨大的压迫感顿时包围了她,那审视的目光看得她浑身不舒服,她连忙避过头去。 他似乎也意识到这样的距离过近,便只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很快移开了目光。就好像与她这种趋炎附势、满心算计的人在一处待着都脏了他的眼睛似的。 他很快甩开了她的手腕,拂袖朝外走去,眉宇间满是厌恶。 “等一下!”云羡唤他。 萧叙白脚下一停,瞳孔骤然一缩,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 声如擂鼓。 云羡走到他面前,眯着眼道:“你很讨厌我罢?” 萧叙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云羡知道,这样直白的说厌恶一个人,大概有违他的君子之风,她也就浑不在意,接着道:“你一定恨我抢走了原本属于刘念的东西,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我立马离开。” 离开…… 萧叙白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 是啊,他从来没想过,她可以离开。 也许,这样最好。只要她走了,他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样子,冷静、自持,一切都变得可以控制。 “何事?”他脱口而出。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盒子。七彩琉璃宝盒。” * 紫宸殿。 “陛下,选秀的日子可定下了?内侍省又在催了……”福瑞笑着将奏折放在容洵面前的案几上,最上面的一本,就是内侍省递上来的折子。 容洵捡起那折子来,在掌心里拍了拍,便丢在一边,道:“内侍省给了你多大的好处?说出来给朕听听。” 福瑞揉揉脑袋,道:“陛下冤枉奴才了,奴才只忠心陛下一人,绝不干那种吃里爬外的事。” 闻言,容洵浅淡一笑。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的洒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他面容清俊无双,鼻若悬梁,鬓若刀裁,酒窝深邃,若非他是男子,这一笑,便可倾城。 福瑞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那你说说,你前几日在丞相府里,算是怎么回事?”容洵这话带了三分笑意,可看向他的眼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福瑞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您都知道了?” 容洵没说话,只随意翻开了一个奏折,可他朱笔未落,很明显,是在等他回话。 福瑞敛目低眉,道:“奴才是帮了云羡小姐,可奴才是实在看不过眼,刘丞相他们一家子,心都偏到天上去了。” 容洵手中的笔顿了顿,一滴红色的墨水滴在了奏折上,像是一朵花,血红的花,看的人惊心动魄。 “就因为看不过眼,便可以吓唬人了?” “啪”的一声,容洵将奏折合上,捏着眉心,道:“狐假虎威这一招,你用得倒熟练。” 福瑞连忙跪下去,道:“奴才万死!” 容洵眼眸轻抬,沉声道,“你的意思在外人看来便是朕的意思,你跟了朕多年,该明白这个道理。” 福瑞不住的磕着头,泪水糊了一脸,道:“奴才糊涂……求陛下赐奴才一死!” 他哭的抑扬顿挫,直冲到容洵脑门里去,撞得他脑仁隐隐作痛。 容洵叹了口气,似是觉得他的戏码颇辣眼睛,重重的拧了拧眉心,半是无奈半是纵容道:“起来。” 福瑞摇摇头,只低着头,带着哭腔,道:“奴才定是打草惊蛇,坏了陛下的大计了。求陛下赐奴才一死……” “起来!” “求陛下赐奴才一……” “朕听闻,你有个同乡叫小玉的在御膳房当差,你跟了朕多年,朕便给你个恩典,让她陪你一起死,可好?” 容洵半垂着眼,把玩着一方小小的扇坠,眉宇间却有着说不出的恣意潇洒,运筹帷幄。 福瑞果然麻利的站了起来,哽咽道:“奴才不放心旁人侍奉陛下,奴才不敢求死了。” 容洵“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去罢。” 福瑞乖巧的点点头,抹着眼泪,小声道:“奴才再不敢自作主张了,可是……可是奴才总觉得云羡小姐是自己人呢。” 第18章 . 宝盒 他眯着眼睛,道:“你喜欢她?”…… “陛下,沈让大人到了。” “让他进来罢。” 容洵淡淡说着,最后又看了福瑞一眼,道:“你再胡说,朕便先拔了小玉的舌头。” 自己人……即便是对阿姐,他也存着三分思量。 高处不胜寒,既已选了这一步,他就没想回头。 福瑞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猛地摇了摇头,方才退了下去。 陛下召见沈大人时不许旁人在侧,这是惯例。 福瑞想着,正好与沈让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他向着沈让略躬了躬身,方继续向前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福瑞命小太监掩了宫门,又四处看了看,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 殿中,沈让跪下行了礼,在容洵下首的椅子上坐定,抬头看向容洵,道:“陛下。” 他脚下有些虚浮,即便坐下了,还隐隐有些颤抖,不过还好,容洵并没有抬头,他的全部视线都集中在手中的奏折上,没有施舍给他半分。 “你手边的茶水是福瑞特为你备下的,上等的太平猴魁。” 容洵觑了他一眼,唇瓣微勾,道:“这小子对你的喜好记得倒清楚。” 沈让只觉得他魂都快没了,磕磕巴巴道:“福公公用心了。” 还好,沈让这个人本就话少,他这样几个字几个字的挤着说,倒还控制得住语气语调,不至于穿帮。 “你与朕之间,不必如此。”容洵淡淡道。 你我什么啊?我和你不熟,不熟! 沈让在心里呐喊着,面上却不动神色。他把唇角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留神,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刘行止最近可有什么动向?”容洵金口又开。 “一切如常。”沈让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将刘子宁调回了京城。” “朕知道,他亲自来求的朕,他是三朝元老,朕给他这个面子。”容洵抬了抬眼,随口问道:“怎么不喝?这茶不合口味?” “不……不是。”沈让喉咙一紧,赶忙把桌上的茶盏捧起来,猛地喝了一大口。 滚烫的茶水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去,食管里火辣辣的,嘴里也不知烫出了几个泡,生疼。 鼻子里也呛了茶水,他强自忍着,不敢咳出声来,憋得几近窒息,连眼泪都出来了。 他隔着泪水,看向容洵,他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奏折,在上面勾画着,没空看他。 沈让小心翼翼的吸了吸鼻子,终于舒服了些。 “好茶……”他补充道。 容洵轻声笑笑,道:“喜欢便好。你啊,这么多年还是这样,认死理。连茶都只吃太平猴魁。” “是……”沈让亦笑笑,只是笑得僵硬,几乎算得上丑陋了。 所幸容洵没在意,只道:“刘子宁没什么,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倒是萧叙白,你要留意些。” 沈让一惊,险些把茶盏摔在地上,他哆嗦着将茶盏放好,道:“微臣明白。” “他的确有几分才气,可若是走错了路,那也就不必留着了。”容洵声音不急不缓,可不知为什么,沈让分明从其中听出了冷冽杀意,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是。”沈让郑重道。 萧叙白出身世家,他祖父和父亲、叔伯都算是文坛上赫赫有名的领袖人物,他们虽无心政事,可门生却遍布朝堂,其力量不容小觑。 可容洵说起他来,却如同砍瓜切菜,说杀就杀,说用就用,好不利落。一时间,沈让竟不知道容洵是果断狠厉,还是霸道愚蠢。 可无论如何,容洵都是他惹不起的,是他得供着的祖宗。 沈家虽算是世家,与萧家相比,却不值一提。而沈让之所以能走到今日,靠的也不过是他谦虚谨慎的性子和做陛下伴读时的情分。 想到这里,沈让微微抬眸,只见容洵也正望着他,一双眼睛讳莫如深,仿佛根本看不到底。 这头抬得草率了…… 沈让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因着不敢低头,也就只得与容洵四目相对着。 在他觉得脖子都要僵掉的时候,容洵终于开了口,道:“朕听说,你最近四处派人找东西?” 他状似闲谈,身子向后靠在隐几上,连表情也是放松的,仿佛散漫悠然至极。 沈让心里“咯噔”一声,此事他做的隐蔽,根本没敢用皇城司的人,容洵却还是知道了,其手段之高,恐怕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还是小瞧他了。 沈让认命的看了他一眼,很快站起身来,跪下请罪道:“陛下恕罪!” 容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在案几上,语气倨傲而轻缓,道:“起身罢,朕不过白问一句,你何罪之有?” 白问一句?你那个样子像白问一句吗? 沈让独自在大殿中央凌乱着,头低低的垂下去。 “微臣不该瞒着陛下,微臣有罪!”沈让坚定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容洵掀了掀眼皮,道:“你与刘云羡很熟么?” 沈让瞳孔猛地一缩,叩在地上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快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揣摩着容洵的意思,猜测着他可能知道了多少。 容洵的话语里有三分玩味,旁的,沈让一时间揣摩不出来。 在不知道领导想要什么答案的时候,实事求是就是最好的答案。 沈让深知这一点,可此事若是从头细说了,只怕不仅他要死,刘云羡也得浸猪笼。魂穿这种事,按照这个时代人们的理解能力来说,就是中邪了。 沈让思忖着,小心抛掉神秘力量的部分,道:“算是。微臣与她一见如故,亦师亦友。” “哦?”容洵似乎来了兴致,他眯着眼睛,道:“你喜欢她?” “不……”沈让忙道。 “那就好。”容洵眼眸一压,琥珀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凉意,道:“别忘了你的职责。” “微臣不敢!”沈让匍匐在地上,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席卷着他,他几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起来罢。”容洵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他,那属于上位者的浑厚气息铺天盖地的渗透了过来。 他扶了沈让起身,道:“她要找什么东西?” “七彩琉璃宝盒。”沈让回道,“不过微臣还未找到。” 容洵站在屏风投下的暗影里,光从他的斜上方照射下来,像是为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越发显得他清雅高华,瑰丽绝世,宛如神祇。 沈让望着他,不觉有些怔怔,连害怕都忘了。 “她要这个做什么?”容洵缓缓开口,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微臣不知。”沈让怕他不信,补充道:“她一贯喜欢古玩,又新接手了家中的古玩铺子,许是生意上的事,微臣没有细问。” “唔”,容洵突然勾了勾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细问便能让你为她做事,不简单。” 沈让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与容洵相比,他所谓现代人的智慧根本不够看的。 在容洵眼里,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只要他想,大概他能将一切都连根挖出来。准确的洞察,冷静的判断,果断的裁决,这样的人,必然自负,他成为暴君,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直到沈让走出宫门,依旧觉得浑浑噩噩。他呆呆的望着天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云教授,救我…… 他呢喃道。 * 沈让走后,容洵大步踱到案几旁,他侧眼向下看着,只见案几上赫然放着一张纸,上面画的正是那七彩琉璃宝盒。 他目光幽冷,一寸寸握紧了手中的扇坠。 她竟要找七彩琉璃宝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9章 . 投亲 真是败给他了…… 三日后,选秀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定在七月初八,倒是个万事皆宜的好日子。除了日子远了些,倒没什么不好的。 刘行止说着,鹰隼般的眼眸划过云羡和刘念的脸,道:“还有些日子,不急。” 云羡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心里盘算着跑路的最佳时间,面上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道:“是。” 刘念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 徐慈心见状,只当她不愿入宫,便温言安慰道:“阿念别急,阿娘已与萧家夫人商议过了,等选秀一过,便将你与叙白的事定下来。” 刘念抬了抬眼,一双眼里千愁万绪,道:“订亲之事,只怕阿娘操之过急了。选秀之事,全凭陛下一人之言,说不准的……万一陛下选了我入宫,可如何是好呢?” 徐慈心笑笑,微微的朝着云羡努了努嘴,道:“陛下的心思还不够明白么?” 刘念红了脸,咬唇道:“未到最后一刻,一切都未可知呢……” 徐慈心拍了拍她的手,刚要开口,便见刘行止打断了她,沉声道:“阿念说得对,此事全凭君心,我们做臣子的,只需谨守本分就是了。以后你也不要再与旁人说阿念和叙白的事了,一切等选秀过了再说。” “是。”徐慈心忙应了。 正说着,便见管家躬身走了进来,他走到刘行止身侧,道:“老爷,门口来了个小叫花子,说是……说是二爷的儿子。” 刘行止神色一凛,脸色登时黑了下来,道:“空口无凭,他可有证物?” 管家从袖管里掏出个玉珏来,道:“他让奴才拿给您看,说是您一看便知。” 刘行止接过那玉珏,嘴唇死死的抿着。 管家低声道:“奴才瞧着,倒与您收着的那枚是一对。” 刘行止抬头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没想到,那孽障竟还有个儿子……罢了,让他进来罢。” 管家应着去了,刘行止犹自瞧着那玉珏出神,他眉头紧紧拧着,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仿佛这玉珏是什么绝世珍宝,需要细细品鉴似的。 徐慈心蹙着眉,担忧道:“老爷,当真是二爷的子嗣么?二爷当年没死?” 话音未落,只见刘行止猛地看向她,他眼神狠厉,仿若阎罗,吓得徐慈心一个激灵,当即便住了口,满心疑惑也都吞在了肚子里,再不敢提。 “不该问的别问,都出去!”刘行止恶狠狠的丢下一句话,便再不看她。 徐慈心赶忙起身,又示意云羡、刘念一道出去。 三人都有些缄默,刘行止肉眼可见的心情不佳,没人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什么是非。 三人走至观心堂外,正看见管家带着一个少年走来,那少年约么十三四岁的模样,穿了一身补得不能再补的灰色布衫,因着他过分的瘦,那衣衫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身形样貌都混在一处,脏兮兮的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 云羡与他目光相接,又很快分开了。 对于无关的人,她一向没什么好奇心。 耳畔传来刘念的低语,“阿娘,二爷是什么人?阿爹为什么不让提他?” 徐慈心难得的板了脸,道:“这话不许在你爹面前提起,知道么?” 刘念点点头,乖顺道:“知道了。” * “这样好的古砚,你哪得的?”云羡看着手中的砚台,惊喜道。 徐思温笑笑,大大方方的寻了椅子坐下来,道:“你这铺子收不收?” “自然是收的,有多少收多少。” 云羡笑着,将那古砚细细包好,走到徐思温身边来,道:“你开个价。” 徐思温摆了摆手,脸上含着些微笑意,道:“这东西放在我身边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给你,也算是为你的铺子添添金。你若是卖得好,随便给我百八十两银子也就罢了。” “这怎么成?这样好的东西,便是百八十两金子也嫌少的。” 更何况,古砚难得,若被懂行的人知道铺子里有这样的东西,云羡这古玩铺子的名声也就打响了,往后的买卖自然也就好做了。 云羡说着,亲自斟了盏茶递给他,认真道:“我知道你有心帮我,我是不和你客气的。不过一码归一码,本钱我总要给你。要不然若是传了出去,人家只当我欺负永平侯府的世子爷呢。” 徐思温轻笑一声,很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道:“我这可不是欺负回来了?” 他眼睛晶亮,连带着长长的眼睫都沾染上了淡淡的光,看向她时,是那样的炽热和明媚,宛如初阳。 云羡知道,这钱他是决计不肯要的了。 她略一思忖,爽声道:“那这古砚便当作是你入的股,以后每年年底给你分红利,可好?” 徐思温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举着茶盏吃着,斜睨着她,笑道:“你这丫头是打起了细水长流的算盘呐?只怕用不了多久,永平侯府都给你搬空咯。” 云羡抿唇笑道:“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这道理我懂。你若是得空,便陪我去收收货,若是不得空,便只躺着收利息便是了。” 徐思温坐起身来,墨发如同日月光华,倾泻在鸦青色缂丝云纹的衣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恣意,道:“我是京城里一等一的闲散人,自是有空的。你何时去收货?你若是不嫌我眼拙,我倒愿意去瞧瞧。” “不嫌弃不嫌弃。” 云羡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似徐思温这样富贵窝里长大的公子,见过好东西比她吃过的米还多,有他帮着把关,她也放心多了。 正说着,云羡猛然想起一事,她从袖袋里取出张纸来,放在徐思温面前,道:“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这是……”徐思温俯身看着。 “七彩琉璃宝盒。”云羡道。 徐思温容貌清俊,天生一双潋滟的桃花眼,无端便带着三分笑意,云羡亦是难得的美人,只略施粉黛,便氤氲流光。 两人站在一处,宛如画卷。 门口闪过一个黑影,云羡眯了眯眼,还未看清,那人已然不见了。 云羡站起身来,正要出去瞧瞧,便听得徐思温犹疑不决的声音。 “这东西我似乎是见过的,可何时见过、在哪见过却记不清了。” 云羡眸光一闪,惊喜道:“当真?” 徐思温郑重点点头,道:“你待我回去想想,若是记起了,立刻便来告诉你。” “好。” * 忙到下午时候,云羡才回到丞相府。 她似是有些疲惫,眼角眉梢都透着些倦意。 丫鬟们正聚在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着阴凉做些活计。 紫苏见云羡回来了,忙迎上来,扶了她的手臂,道:“小姐去歇歇,奴婢打了热水来,您擦擦脸。” 云羡点点头,道:“你如今是大丫鬟了,打水这样的小事以后便让旁人做罢。” 紫苏笑着摇了摇头,道:“奴婢侍奉小姐侍奉惯了,换了旁人做,奴婢不放心。” 云羡知道她是劳碌的性子,也就不再劝她,只随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有说有笑的。” 紫苏掀开珠帘,道:“在说那个新来的小呆子呢。” “小呆子?” “就是前些日子来投亲的那个破落户亲戚……”紫苏见云羡瞥着自己,忙改口道:“那个孩子。” 云羡没说话,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把脸,道:“他怎么了?” “夫人让他住在咱们旁边的院子里了。”紫苏拿来毛巾为她擦脸,“那院子常年无人住的,他身边又没人照顾,也不知他住不住的惯。不过寄人篱下便是如此的。” 紫苏似乎是想起了当年她们初到丞相府时的境遇,云羡虽是嫡出的大小姐,可也一样是住简陋的屋子,受尽人们的白眼的。 那孩子无依无靠,只怕更加辛苦。 紫苏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方才奴婢们还见到他,面黄肌瘦的,胳膊腿都瘦的不成样子,若是在咱们凉州,只怕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真是可怜。” 云羡手上顿了顿,将毛巾递给她,道:“我累了,去歇着了。” 紫苏点点头,道:“小姐好好歇着,奴婢下去了。” 云羡见她离开,便三步两步跨到床边,重重的倒了下去,她望着天花板,不觉有些怔怔。 寄人篱下的日子呵,她怎会忘记呢……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有人在轻声唤她。 云羡缓缓睁开眼睛,天色还不算晚,正是晚霞最绚烂的时候。五色的云朵翻滚着,铺满了整个天空,照得整个屋子都变成了橘黄色。 “紫苏?”云羡揉了揉眼睛,她脑袋发沉,看什么都不大分明。 紫苏扶了她起来,温言道:“小姐,萧公子在院子里等了您许久了。奴婢怕天色晚了,他这样等下去会惹出闲话的。” 紫苏挤着眉,愁眉苦脸的看着云羡,脸上满是无奈。萧叙白与刘念虽没订亲,却也算过了明路的,他一个做妹夫的,在大姨子院子里等着算什么呢? 真是败给他了…… 云羡捂着脑袋,挣扎着爬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去瞧瞧。” 第20章 . 君泽 刘云羡,你当我是什么?…… 葡萄架下已经没人了,丫鬟们都远远的避到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可眼睛都忍不住的瞟向萧叙白。 他着了一袭白衣,正端坐在葡萄架旁的石凳上,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那茶已然凉透了。 云羡双手背在身后,快步朝他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来了?莫不是你找到那七彩琉璃宝盒了?” 萧叙白微微抬眸,瞳孔深而明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良好家世所养出的纯粹的贵气,掩都掩不住,只是他的眼底太暗了些,看上去有些意味不明。 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淡淡道:“这便是你的待客之礼?” “不然呢?”云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上个果盘?” 萧叙白的手指紧了紧,连指节都有些微微泛白,握着的茶盏与石桌摩擦着,传来沉闷的声响。 他猛地看向她,眼中似是痛苦,似是震惊,甚至,带着凄惶的恨意,诘问道:“刘云羡,你当我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明明克制低沉,却像是声嘶力竭的呐喊。 云羡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犹疑着道:“你吃错药了?” 萧叙白冷笑一声,紧紧的阖上了眼睛,倏尔,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角有些发红,鄙夷的看着她,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七彩琉璃宝盒罢?你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对不对?”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像是想要看穿她似的,他的气场压迫着她,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云羡直视着他的眼睛,扔出几个字:“我拖延时间做什么?” 她目光坦荡澄澈,一时间,萧叙白有些哑然。 他明明有很多事要质问她,可在她的目光之下,他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 云羡见他沉默不语,便抢过了对白,道:“你放心,无论你能不能找到七彩琉璃宝盒,我都会离开的。” 她掷地有声,道:“这丞相府的锦绣繁华,我根本不稀罕。” 她言罢,挺直了身子,转身朝屋子里走去。 还未迈开步子,她的脚下便是一顿,头也不回,道:“你是刘念的未婚夫,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便绝尘而去。 萧叙白怔怔的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才回过神来,倏然瘫坐在石凳上。 她说了她要走,她一贯是说一不二的人,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只觉得喉头酸涩,心里空落落的,浑身软的像是喝醉了酒,可他感官的痛楚是那样清晰,分明又是没醉。 晚风拂面,他终于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他大约是病了,病得不轻。 * 云羡受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跑路的事是要提上日程了,一来是为着自己的小命,二来萧叙白动不动就发疯来质问她一通,她实在受不了这个委屈。 都是第一次做人,她凭什么让着他? “咚咚咚!” 门突然响起,云羡朝外道:“我不用晚膳,你们自去歇着罢,别打扰我。” “咚咚咚!” 门再次被叩响,云羡蹙了眉,没好气的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站在门外,炯炯有神的看着她。 “你是……” “我住在隔壁院子。”他梗着脖子,倨傲又敏感,可他分明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 云羡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个前来投亲的孩子。 云羡侧身让他进来,道:“进来说罢。” 那少年抿了抿唇,犹疑着走了进来,他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有些局促的望着她,道:“我说完马上走。” “急什么?”云羡露出一个尽可能友好的笑容,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坐罢。” 少年背脊僵了僵,脚上像是灌了铅水,一步一顿的走到桌子边坐下来。 见云羡倒了热茶,他赶忙伸手去接,很小声的道了声“谢谢”。 云羡瞧着他的模样,不觉有些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若不是受够了苦楚,又怎会有这样戒备的眼神呢? 她取出些茶点来,从里面挑了个大一些的点心状似随意的递给他,道:“你这么晚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你也是新来的么?”少年怯生生的看着她。 “新来的?” “就是……不在这里的,从外地来的……”少年咬了咬唇。 “是,我是凉州来的。”云羡笑笑,喝了口热茶。 少年小心翼翼的捧着面前的茶盏,似是流连这股子温热,迟迟舍不得喝掉。 听云羡这样说,他面上一松,道:“你也不愿寄人篱下,想要离开吗?” 他似乎怕自己这样说太过唐突,便补充道:“方才你们的谈话……我听到了。” “是,我是打算离开的。”云羡并不回避,只笑盈盈的,在他手里又塞了一块茶点。 少年不舍得放下茶点,也舍不得吃,只得放下茶盏来,勉强啜了一口热茶。 滚烫的茶水顿时从舌头滑到胃里,温暖了他全身,这种暖融融的滋味,久违了。 他沉溺于这种快乐,几乎不舍得开口,他的肚子随即“咕咕”的叫了起来,约么是饿得很了,有了热茶下肚,肚子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羞赧,暗恨肚子的不争气,半晌,他鼓起勇气,道:“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我什么都可以做。” 云羡这时候才发现,他的五官轮廓其实生的很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深而明亮,望着人的时候,仿佛眼里有光。 只是太倔强了些。人也太瘦了。 “我要想想。”云羡轻笑,“我不要肚子叫的人。我喜欢饭量大的。” 那少年一愣,连忙将茶点塞在嘴里,含混着道:“我很能吃的……吃饱了,肚子就不叫了。” 云羡为他添了茶,抚着他的肩膀,柔声道:“慢点吃,若是噎着了,我也是不要的。” 这少年比她的学生们还小些,倒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的光景。那时候她在孤儿院,每次有新来的孩子,她也一样劝他们,好好吃饭,好好活着,然后,天天向上。 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强大。强大到不畏惧别人抛弃,强大到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那少年有些怔怔,突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点,呆呆的看向她。 见她脸上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不觉绝望,黯然道:“你其实不想带我走罢?哪有人喜欢饭量大又吃饭慢的人呢?其实不带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想办法离开的。” 云羡听他说话颤抖,知道他嘴上虽硬,心里却是怕的。 她没说话,只温柔的看向他,道:“你去过凉州吗?它在京城的西北面,最快的马也要跑一个月。那里的风可真冷,打在人身上,像针扎一样。小时候,每次饭还没吃完,就冷了。姨娘以为我饭量小,就每次都少给我些。肚子饿得厉害,也就忘了风扎在身上的疼了。” “所以啊,我那时候就想,要是能慢慢的吃一顿饭就好了,我能吃很多很多。” 她说着,目光悠远,唇角却挂着隐隐的笑容,仿佛那些日子于她而言,只是经历,而不是伤痛。 那少年听得出神,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云羡只当他发现了她在编故事,尴尬道:“你怎么不说话?” 不过,她也没编呀,从前在西安、宁夏考古的时候,就是这样,又冷又饿,还得记着教授的矜持,总不能和学生抢东西吃,只能看着黄土空流泪。 别提多苦了。 “你比那些表面笑眯眯的人好得多。”少年突然开口。 “我给你讲故事就是对你好啦?”云羡不解。 “你编故事也不过是为了要我安心,你其实只是想我多吃点,我明白。你……和我阿娘是一样的。” 云羡被戳中心事,不觉微微的红了脸,道:“我没那么好,我只是看你太瘦了,怕你跟着我旁人会说我欺负你。” “你愿意带我走?”少年惊喜道。 “你若是唤我一声云姐姐,我便考虑考虑。”云羡笑着道。 “云姐姐!” 那少年欢呼着,几乎蹦起来,道:“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姐姐,亲姐姐。” 云羡听他唤着,心下一软,道:“那你也一辈子都是我弟弟。” 那少年点点头,道:“我叫刘君泽,姐姐今后唤我君泽便是。” “刘君泽……你是刘君泽!”云羡吃了一惊。 “是。”刘君泽点点头,懵懂道:“怎么了……有……有什么问题吗?” 云羡绝倒,眼前这个小不点,居然是未来的大佬?! 我一定给你带走,看萧叙白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她想着,眸光一闪,忍不住笑起来。 刘君泽吞了口口水,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这个名字该不是不吉利罢……云姐姐怎么瞧着这么不对劲呢…… 第21章 . 巴掌 只听“啪“的一声,周遭瞬间便安…… 当晚,云羡安排刘君泽睡在了东边的厢房里。 他那个院子又小又破,还无人照料,她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索性让他搬到自己院子里来,等天亮了禀了徐慈心,过了明路,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 云羡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也就安下心来,不一会子便睡着了。 翌日,云羡一早就挣扎着爬了起来,自从她得了不必每日请安的特赦,已经很早没有这么早起身了。 她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握着沈让给她的那张纸,幽幽的有些出神。 那上面赫然写着:刘君泽,萧叙白的军师,王佐之才。 按着书中原本的剧情,刘君泽会在丞相府中受尽苦楚,偶然之下,萧叙白发现了他的才能,便将他带在身边。 而因着萧叙白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便殚精竭虑,还了一个大好江山给他。 倒是小说里常用的路数。 云羡想着,将那张纸收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如今刘君泽被她截胡了,这剧情又该往哪里走。 她舒了口气,看向镜子中的紫苏,道:“待会君泽醒了,你让他先用早膳,不必等我。” “是。”紫苏应着,在她的鬓发上插了一个花鸟戏纹金发梳。 “还有,你让人多做些,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着呢。” “是。”紫苏笑笑,道:“小姐待小少爷真是上心。” 云羡摇摇头,浅浅一笑,道:“算不得什么。这人生在世,无非就是吃穿二字,等他吃胖些,打扮得精神了,那才好呢。” 正说着,云羡一抬头,只见刘君泽正倚在门口,静静的望着她。 日光之下,他显得越发清癯俊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缩了缩脖子,看上去仍旧带着三分怯意,可与云羡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便如拨云见日,连眼眸都亮了几分,显得快乐雀跃。 “云姐姐,你要出去么?”他的眼神真诚而皎洁,直直的看着云羡。 云羡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君泽略一犹疑,便缓缓走了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云羡握着他的肩膀,道:“你还认得这个姐姐么?” 刘君泽向她身后看去,微微的点了点头,道:“紫苏姐姐。” 紫苏忙拂了拂身,笑着道:“奴婢不敢当,少爷唤奴婢紫苏便是了。” 云羡笑笑,道:“我待会要去母亲那里请安,有紫苏在,她会照顾你的。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和她说。” “哟,旁人说了我还不信,你真把这个小叫花子当宝贝呀。” 门外传来幽幽的声音,云羡等人朝着门外看去,只见刘子宁正站在门口,啧啧的叹息着。 刘念站在他身后,头微微低着。她脸上明显擦了脂粉,隐隐约约的遮着眼底的乌青,不知为什么,她看上去憔悴了许多,连眼睛都失去了神采。 她冷目灼灼,死死的盯着云羡,像是要把她的脸看出个窟窿来。 “你说什么!”云羡“啪”的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的将刘君泽护在身后。 “看不出来,你还挺护着他。”刘子宁心里一颤,强撑着道。 他阔步走进来,上下打量着刘君泽,眼神轻蔑的就像是在看什么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似的。 刘君泽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握着云羡衣角的手紧紧攥着,他抬起头来,尽可能的坦然迎接着刘子宁的目光,可那种侮辱与不屑很快刺伤了他,使他不得不败下阵来,重重的低下了头。 云羡上前一步,阻隔了他的目光,冷凝着一双眼,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刘子宁哂笑道:“你也会有怕的时候么?这小子给你下了什么蛊?你要护成他这样。” 他凑近了些,用手拽起刘君泽的领口,大声道:“不过是个穷亲戚,和街上的乞丐也没什么区别。你若是想施舍,大街上有的是……”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周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紫苏几乎忍不住惊呼出声,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睁大了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刘念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刘子宁捂着脸,脚下一个踉跄,怒喊道:“刘云羡,你疯了!” 云羡气势不减,逼视着他的眼睛,道:“这种话你说一次我打一次,不信你试试!” 刘念这才反应过来,冲上前来扶着刘子宁,担忧道:“哥哥,你没事罢?” 刘子宁活动了一下舌头,抠着自己的腮,道:“没事。” 他恨恨的盯着云羡,满眼的不可置信,道:“你为了这么个东西……你敢打我?” 刘念侧过头去看向云羡,帮腔道:“姐姐,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云羡嘴角浮起一丝冷意,道:“一家人会一大早来我这里找茬吗?刘子宁,你听着,他是我弟弟,你若是再这样,就不是打个耳光这么简单的事了。” “这叫简单?”刘子宁把他微微肿起的脸凑到云羡眼前,道:“我告诉你,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现在早就……” 云羡眯了眯眼,道:“我早就怎么?” 刘子宁顿时有些泄气,他强自撑着一口气,结结巴巴道:“早就……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刘念似是不甘心,微微的紧了紧刘子宁的胳膊。 刘子宁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转而看向云羡,冷不丁道:“借一步,我有话和你说。” 云羡淡淡道:“没空,我要去给母亲请安。” 刘子宁不耐烦的蹙了蹙眉,道:“是不是说这个小……小孩的事?” “怎么?” “不怎么,你听我说完,这个事我去帮你和母亲说。”他扬了扬眉。 “成交。” 刘子宁:…… * 屋子里很快只剩下了云羡和刘子宁两个人。 今天之前,云羡倒没想到自己会和刘子宁单独坐在一起说话。 她一般不和看上去智商就不怎么高的人讲话,当然,沈让是个例外。 刘子宁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抖着腿,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有话快说。”云羡连茶也没打算给他上,单是看着他这个人,她就用完了全部的耐心。 刘子宁咧了咧嘴角,确定嘴角不痛了,才开口道:“昨天萧叙白来找你了?” “嗯。”云羡抬头看向他,眸色一沉,道:“你消息倒是很灵通。” 刘子宁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盯着你,若是不阿念……” 他收住了话头,有些急躁的看向她,道:“你知道阿念喜欢萧叙白罢?” “知道。”云羡淡淡开口,“你放心,我对萧叙白不感兴趣,也认定他是刘念的未婚夫,如果你来是要说这个,那你可以回去了。” 刘子宁凑近了些,他琢磨着措辞,耐着性子道:“你也知道,阿念心细,事关萧叙白,她总会想很多。如果可以…..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和萧叙白单独见面了?” 云羡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别的不说,刘子宁对刘念倒是真心疼爱的。 刘子宁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她不愿意,便有些烦躁,他双手握拳,按在桌面上,咬着牙道:“嗳,不是我说你……你对萧叙白既然没意思,见他干什么呢?除了给阿念添堵,也……” 他见云羡神色有些异样,连忙住了口,赔着小心,道:“我也不是说你,那个……” “我答应你。”云羡认真道。 “什么?”刘子宁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似是不敢相信。 “我说,我答应你。”云羡认真道。 “真的啊……”刘子宁兴奋的搓着手,道:“以后,以后你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云羡看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刘子宁见她笑,也忙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得了,你回去吧。”云羡站起身来,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道:“记得和母亲说,以后君泽就住我这里了。” 刘子宁忙站起身来,笑着道:“放心。” * 昭阳公主一大早就进了宫,坐在紫宸殿里,又是喝茶又是用点心,极近磨蹭之能,全然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她见容洵没有要理她的意思,便站起身来,在他面前来回晃悠着,连腰肢都快扭断了。 容洵这才抬了抬眼,放下御笔,道:“阿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昭阳公主一手托着腰,款款走到他面前,挤出一抹笑来,道:“我听说,最近陛下在拟那个入宫女子的名单?” 容洵不动声色的瞥了福瑞一眼。 福瑞连忙摇头,小声嘀咕着“不是奴才,不是奴才”,就差把冤枉两个字贴在脸上了。 容洵缓缓收回目光,看向昭阳公主,道:“选秀还未过,如何拟定入宫女子的名单?” 昭阳公主笑着伸出手来,正要拍他的肩膀,看见他凌厉的目光,又赶忙缩回手去,道:“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明眼人都是知道的。未雨绸缪,不若我帮陛下参谋参谋?” “阿姐又答允了哪家的女子?”容洵垂下眼帘,打开一本奏折,道:“阿姐告诉福瑞便是了,到时选人入宫,定不会漏了她。” “这是什么话?”昭阳公主秀眉轻挑,道:“阿姐是那样的人么?我只是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想和陛下提提。” “唔。”容洵抿了抿唇,道:“愿闻其详。” 第22章 . 游园会 事业线不够也不能感情线硬凑啊…… 清明踏青,是大楚旧俗。 “每年三月,京中都有三日会免去宵禁,供城中百姓游玩赏花。等到了晚上,华灯初上,男女老少都会齐齐出动,你没见过,那场面真是热闹的紧。” 徐思温说着,不觉眉飞色舞起来,让人看着也不觉心驰神往。 徐寄柔抿唇笑笑,挽着刘念的胳膊更紧了些,道:“哥哥惯会夸张的,我年年都随他出来,倒未见得比上元灯节热闹到哪里去。” “自是不同的,虽都是人多,可上元节时天气还冷,人们都是带了三分倦意的,如今春色正好,方可尽兴的。” 见徐思温讲得头头是道,刘子宁忍不住笑道:“论吃喝玩乐,真是谁也比不上思温表哥。” “我当仁不让。”徐思温朝着刘子宁拱了拱手,爽快的把这一称号认了下来。 三人又说笑了几句,才发现刘念和萧叙白今日格外安静些,两人似是各怀着心事,全然没有游玩的心思。 云羡和刘君泽跟在他们身后,不时传来嬉笑声,倒显得比他们几个热络多了。 刘子宁不禁朝后看了一眼,道:“刘云羡,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也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啊。” 云羡白了他一眼,道:“不关你事。” 刘君泽亦朝着他吐了吐舌头,炫耀似的,挨得云羡更紧了些。 刘子宁悻悻的回过头来,观察着刘念的神色。只见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在偶尔瞥向萧叙白的眼眸中能流露出些许情绪,可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相比之下,连一贯沉静内向的徐寄柔都比她活泼些。 而萧叙白则更甚,他紧抿着唇,眼眸冷得像是沁了冰霜,清朗的面容像是覆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云雾,只有步态还算从容。 刘子宁嘴里有些发苦,道:“叙白兄,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不若你带阿念去买些来,给大家分分?” 话音刚落,刘子宁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连手指都腻出了一层薄汗。 刘念脚下顿了顿,心里像是吊着一口气,忐忑的朝着萧叙白看去。 只见他长身玉立,站住了脚,目光晦暗,宛如深潭。 徐寄柔红了脸,解围道:“要不我……” “好。”萧叙白淡淡道。 刘念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瞬间落回了胸腔里,连带着睫毛都湿漉漉的,她咬了咬唇,道:“哥哥,那我和萧哥哥在前面等你们。” 刘子宁点点头,叠声道:“不急,我们四处逛逛再来。” 见萧叙白和刘念一前一后走了,云羡才带着刘君泽一道走上前来。 她默契的看了刘子宁一眼,刚要开口,便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少女,端的是笑靥如花,美艳不可方物。 她着了一身杏黄底繁花蜀绣锦衣,头上戴着十二支杏花簪,妆容精致华丽,身后跟着四个丫鬟,四个小厮,自是华贵奢靡至极。 云羡定睛瞧着,那为首的少女竟是秦沅。她性子乖张倨傲,又是金枝玉叶,如此排场,倒也当得起她的身份。 “萧公子未曾来么?”秦沅大略扫了一眼众人,一双美目中满是可惜。 “叙白兄与舍妹先去前面了,郡主可是找他有事?”刘子宁赔笑道。 “算不上有事。”秦沅神色有些不耐,略过刘子宁,径自走到云羡身边,言笑晏晏,道:“云羡姑娘,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云羡与秦沅并没有什么私交,细算起来,除却春日宴那日,今日算是第二次相见。 她刚想开口拒绝,便见秦沅凑近了些,在她耳畔道:“云羡姑娘该不会连这个面子都不给我罢?” 秦沅说完,便眼波一转,走到了一边等着,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似乎胸有成竹。 云羡叹了口气,便知此时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去了。她刚要抬脚过去,便觉手中一紧,只见刘君泽正贴着她站着,一双眼睛不安的望着她。 徐思温见状,忙走上前来,俯下身子,道:“君泽,你跟着我可好?云姐姐有要紧事,我们别扰她。” 他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起来真诚而皎洁。 刘君泽看了云羡一眼,见她点头,便缓缓的松开了云羡的手,走到了徐思温身边。 云羡道了声“拜托”,便朝着秦沅走去。 * 秦沅挽起她的手,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快步朝着陶然亭走去。 云羡不惯有人这样拽着她,她跟着秦沅勉强走了几步,刚到湖边,便长腿一屈,停了下来,坦然道:“郡主,你不妨有话直说。” 秦沅也不恼,只屏退了左右,挑了挑眉,笃定道:“云羡姑娘,如果我猜得的没错,你是不愿入宫为妃嫔的罢?” 云羡笑笑,道:“郡主如何知道我不愿入宫?一旦入宫,便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呢。” 秦沅哂笑一声,道:“我自问识人无数,若我说错了,便算我今日多事。你不知道罢?你父亲现下正拼了命的想法子,把你送到那入宫名单里去呢。” 云羡气定神闲,道:“我虽是相府长女,却长在凉州,最是粗鄙不堪,陛下怎会看得上我?” 秦沅啧啧叹息了两声,道:“事在人为,更何况你父亲可有着通天的本事。你父母为了你那个宝贝妹妹,可算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当年他们认了你回来,不就是为了让你替她入宫,好成全她和萧叙白的好事么?” 云羡神色一凛,眯着眼道:“郡主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打抱不平而已。看你一个孤女,怕你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秦沅幽幽说着,声音不由得尖锐了几分。 云羡听着,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徐慈心虽当着她的面多次说过刘念要与萧叙白订亲,可她总以为此事不过是徐慈心一厢情愿。 按着书中的剧情,的确是她做了皇后,可她总觉得名单是容洵所定,与刘家没什么关系。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的太过简单了。玩弄政治的人,又怎会放任天意呢?徐慈心待她的骨肉之情,又如何比得过对刘念的养育之情呢? 还好,她原本就是要离开的。这事除了有些浪费感情,对她来说倒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云羡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既如此,便多谢郡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说着,便转身要离开。 秦沅心里一急,忙绕到她面前,伸手一拦,道:“你不想入宫,我倒有个法子。” 云羡语调寡淡,道:“便不劳烦郡主了。” “不麻烦,便算我卖你个人情,可好?” 云羡回道:“我没什么好还郡主的,自然也不敢要这个人情。” 秦沅见她如此,忙道:“此事对你我都好,便算我们扯平了。” 云羡瞥了她一眼,抛出两个字,道:“不必。” 秦沅见她走了,一跺脚追了上来,攥住她的衣袖,道:“算我欠你的,行了吧?” 云羡心知秦沅的性子,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她眸光微微一沉,无奈道:“郡主想做什么?” 秦沅面上一喜,指着远处的陶然亭,道:“我想你在那把我推到湖里去。” “告辞!”云羡斩钉截铁道。 “不是,你听我说。”秦沅死死攥住她,手指都泛起了青白色,道:“你不想入宫,这是最好的法子。你一旦得了个嫉妒、恶毒的名声,便没人敢选你入宫了。” 云羡冷笑道:“我若如此,大约是不必入宫,可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命活了。郡主还是另找旁人罢,我平素最是惜命,做不了这种事。” “不是……”秦沅羞赧道:“我不会有事的,你等萧叙白公子出现的时候推,他,他一定会救我的。” 秦沅说着,脸微微的红了起来,像是着了火,从唇角直烧到眼角上去。 “你如何知道他会救你?”云羡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 “因为……他是云间公子啊,最是正直、好心……”秦沅口角含着笑意,避过头去。 云羡叹了口气,道:“萧叙白已经是刘念的人了,你别执迷不悟了。” 秦沅听不进去,只道:“他们既然还未订亲,便不是定数。就算当真订了亲,我也要搏上一搏的。” “可你如何知道他会经过这里?若他没来,你岂不是白受罪了?” “入夜人人都要来陶然亭放荷灯的,他也一定会来。”秦沅俏脸一红,道:“你就帮我这一次,若……若萧公子这样还不对我动心,我便……” 云羡摇了摇头,她不能跟着这个傻丫头发疯,这丫头如今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她父母可正常得很。若是被他们知道,只怕头都要给他们打掉了。 “还是算了。”云羡拔腿就走,连道别的话都不敢多说。 秦沅眼疾手快,忙上前去拽她。 她手脚并用,云羡被她拖得寸步难行,咬牙道:“郡主,这湖水冰冷,掉下去不是玩的,你三思啊。” 秦沅使出了吃奶的劲,涨红了一张脸,道:“死都不怕,我还怕冷?你太小瞧我了。” “萧叙白不值得你这样啊……” 云羡呐喊着,心里早问候过秦沅祖宗十八代了,这什么破书啊,萧叙白不过是个男主,搞事业不够吗?有必要安排这么多女友粉吗?事业线不够也不能感情线硬凑啊摔! 第23章 . 游园会(二) 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 秦沅一边拉扯着,一边向不远处看去,突然,她惊叫道:“来了来了!” “什么?” 云羡刚要朝后看去,便被猛地拉了出去。 秦沅那丫头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直拖着云羡朝陶然亭走去,云羡咬紧了牙,却连挣扎都不能。 说好的养尊处优呢!秦沅这个力气,怕是去练拔河都能当种子选手吧! 云羡梗着脖子,整个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朝着湖边走去。 “郡主……”她红了脸,哑声唤着秦沅。 可秦沅根本不听劝,只一味的向前拉着,全然没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连发髻都散了,珠钗歪歪斜斜的挂在耳边,妆容也花了。 周遭的人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打成这样,都看呆了。 秦沅眼看着来不及了,一到湖边,便猛地往湖水里扎去。 云羡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的腰,苦言劝道:“湖水冰凉,也不知有多深,你这样冒然跳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秦沅掐着她的手,整个人扭得像是泥鳅,滑不溜手,道:“别管我!你让我下去!” 云羡环着她,疼得龇牙咧嘴的,硬声道:“你不要命了!” 两人互相推搡拉扯着,不知怎的,云羡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空,便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落水的瞬间,她看见秦沅正站在地面上,隔着栏杆看着她,眼睛瞪得滚圆,可唇角却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来不及细想,冰冷刺骨的湖水便淹没了她。 云羡是会水的,可湖水太冷,瞬间便席卷了她全身,让她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凝滞了。 “救命!” 在云羡挣扎着探出头的一瞬间,她惊呼出声。 可下一秒,她就又被湖水卷了进去,没过了头顶,嘴里、鼻子里都是倒灌的湖水,那种窒息的感觉裹挟着她,她几乎觉得她要死了。 手脚已经麻木了,只剩下神经不停的跳动着,像是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 “阿姐说的建议,就是这个?” 容洵一行三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锦和大街上,他着了一身苍青色的袍子,脸色阴沉,一双眸子深邃阴戾,眉头微微蹙起,似是不堪其扰。 “是啊,陛下日日紧锁宫门,也该出来与民同乐一番,看看这人世繁华。” 昭阳公主说着,在一个小摊前停下,买了两个糖人,在容洵面前晃着。 容洵险险避开,淡淡道:“阿姐,你知道的,朕不在乎这些。” 昭阳公主神色黯了黯,将糖人放下,道:“阿洵,你不能这样。” 她极少唤他名字,容洵知道,她是心疼他。 可他并不需要她心疼。不需要任何人心疼。他拥有天下,就已经足够多了,不是么? “从前我不懂,可自从我嫁给轻舟,我才知道与爱的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一样是过日子,可有他的日子,却胜却人间无数。” 昭阳公主说着,微微的红了眼眶,道:“哪怕他现在去了,我也清楚的知道,嫁给他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事,我不后悔。”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道:“阿姐知道,你心里装着把尺子,选秀于你,不过是制衡群臣的工具。可我总私心盼着,你能从中找到一个合意的女子,你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福瑞见容洵冷着一张脸,忙递了帕子给昭阳公主,温言劝道:“殿下是知道陛下的,陛下心里只有天下,并不在意这些儿女私情。” 昭阳公主看了容洵一眼,无奈道:“什么天下?说到底,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只有日子是自己一天天过的。” “啪”的一声,容洵将手中的折扇收好,顺势插在腰间,道:“阿姐到底看上哪个女子了?” 昭阳公主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嘴硬道:“什么叫我看上哪个女子了……我不过是觉得刘云羡还不错,至情至性,甚是有趣,倒比寻常的闺秀强多了。” 容洵轻咳了一声,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道:“她的确与众不同,却与朕未必相合。” “这叫什么话?”昭阳公主恨铁不成钢,道:“陛下若喜欢她,自该多与她接近,难不成等着姻缘从天上掉下来么?” “朕没喜欢她。”容洵斩钉截铁。 昭阳公主张了张口,正想再劝,便见前面两个女子争执得厉害,其中一个瞬间翻到了湖里。 她心里一惊,忙道:“陛下!快去救人!” 福瑞幽幽道:“殿下说的哪里话,陛下身份何等尊贵,怎能屈尊去救一个庶人?陛下,奴才说的可对?” “陛下!” 他猛一转头,却发现容洵已不见了。 福瑞急出了一身的汗,他举目四望,搜寻着容洵的身影,只见那抹苍青色已出现在了湖边,转瞬便跳了下去。 “祖宗哎!”福瑞一跺脚,朝着湖边冲了过去。 * 云羡在湖水中挣扎着,忽上忽下,连头顶都湿透了。 宽袍大袖裹在身上,宛如一根粗绳,将她束缚得紧紧的,她拼命踩着水,可头怎么都探不出水面。 她能感觉到,自己渐渐沉下去了。 没想到她一世英名,竟然会死在湖里,真是窝囊。 窝囊透了。 云羡不想放弃,她想活着,可是因为湖水太冷,她的手脚都到达了酸痛的极限,只是机械的划着水,却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让她死得更痛苦些。 像是凌迟。 早知道不管秦沅那个蠢丫头了…… 云羡的意识开始朦胧,她仿佛看到那个春风得意的自己,正抱着洛阳铲,干劲十足的刨着土……. 再也不能刨土了…… 她绝望的想,以后,轮到人家刨她的土了。 突然,一只手臂伸向她,倏的把她提出了水面。 冰凉的空气立即铺满了她的脸。云羡贪婪的呼吸着,大口喘着气,仿佛要充满她的胸腔似的。 月光洒在她如绸缎般的墨发上,越发衬得她脸庞素白,樱唇娇艳,明媚极了。 云羡胡乱擦了一把眼睛,看清来人,不觉瞪大了眼,道:“你……” 容洵与她几乎只有咫尺之遥。 那温润的鼻息、温暖的手掌、深邃的眼眸,都是属于他的。 云羡第一次觉得自己脸颊发烫,然而只是一瞬,就被容洵的话语驱散的干干净净。 “你找那盒子做什么?” 他的嗓音极沉,似珠落玉盘,砸在她心上。 “什么?”云羡诧异的看着他。 “七彩琉璃宝盒。” 他说着,伸手一拽,她便重重的靠在了他的胸膛上,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如同擂鼓。他华贵衣衫之下的每一道肌肉都坚硬如铁,包裹着无穷的力量。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那种迫人的气势使她忍不住避开目光,磕磕巴巴道:“我梦里梦到了,就想找找看,没有别的意思。” 她低着头,只见他的领口微微敞开,如玉的锁骨隐隐若现。 云羡慌忙避开,可落在容洵眼里,便有了别的意味。 他攥紧了她的手,冷声道:“说谎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云羡猛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他幽幽的松了手,放任云羡沉了下去。 什么鬼!这是什么操作? 来不及喊出声,云羡就沉了下去,湖水很快淹没了她。 她挣扎着,勉强将脑袋探了出来,长发糊了一脸,只在隐约中看见容洵那镇定自若的脸。 再一次,她被他从水里拉起来。 他眸子幽冷,玩味道:“想通了?” 云羡忙不迭的点头,就差把忠心写在脸上,道:“我……我找那盒子有用,我要靠它回家。” 容洵的眉头锁得更深,回丞相府,用得着这个? “大哥,你再想下去我就死了,冻死了!”云羡鼓起勇气,哆哆嗦嗦的喊道。 容洵没说话,可下一秒,云羡就站在了陆地上。 她向后退了几步,立刻有人冲上前来,隔断了她和容洵。 她踮起脚尖来,看向容洵的方向,可他已经不见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噩梦。 云羡正想着,只觉肩头一暖。 她一回头,只见萧叙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正为她披着披风。 见她看向自己,萧叙白手上一顿,道:“仔细着凉。” “我没事。”云羡随手扯下那披风,可却扯不下来。 萧叙白正按着她的肩头,在她面前,他第一次那样坚持,他的手用力攥着,握皱了披风的一角。 他眉头紧锁,看向云羡的眼睛,沉声道:“别闹。” 刘念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形容枯槁,整个人都禁不住的颤抖起来。她双眼里浸了泪,直直的在眼眶里打转,牙却咬得死死的,丝毫不肯放松。 刘子宁和徐思温等人也赶了来,刘君泽立即飞奔到云羡身边,利落的解着衣衫,关切道:“云姐姐,你穿我的!” 云羡笑着揉揉他的发顶,俯下身子帮他把衣服系好,道:“你小孩子家还在长身体,快穿好,当心受了风寒。” 刘君泽张了张口,看着她和煦的笑容,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他只是低着头,看她的指尖在衣带上飞舞缠绕着,眼前一点点的模糊起来。 第24章 . 游园会(三) “可萧哥哥倒有空去瞧…… 刘子宁连忙上前扶住刘念,轻声问道:“怎么了?” 刘念不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萧叙白的方向。 刘子宁立即会意,他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拽开萧叙白。 他见萧叙白怒目看着他,咬了咬牙,终是没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只一边脱外衣一边道:“你去陪阿念,云羡她穿我的。” 云羡趁乱将那披风拽下来,不动声色的把披风塞在萧叙白怀里,道:“我不冷。” 她说着,又看向刘子宁,嫌弃道:“我不穿你衣服。” 顿了顿,她拉着刘君泽,转身道:“回去了。” 刘君泽看了看她紧握自己的手,不觉会心一笑。 刘子宁皱着眼睛,冲着云羡喊道:“干什么不穿我的?刘云羡,你说清楚!喂!” 云羡懒怠理他,只潇洒的向后挥了挥手,便继续向前走去。 徐思温笑着追上云羡,将一件白色织锦缎的长衫披在云羡身上,道:“这是我今年新添的,还未上过身呢,你可不许再嫌弃了。” 云羡低头看着那长衫,莞尔一笑,道:“徐大公子的东西自是绝好的,我怎敢嫌弃呢?你若不嫌弃我穿过,等我回去洗干净了还你。” 徐思温的手抵在下颌边缘,眉眼含笑,神情舒展沉稳,道:“我是断不敢嫌弃刘大小姐的,你也不必费力去洗,我改日来拿便是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朝前走去。 徐寄柔并着刘念、刘子宁缓缓的跟在后面,只剩萧叙白站在原地,目光寒厉,仿佛蕴含着雷霆之怒,却又不得不一点点揉碎了吞在心底。 他攥紧了衣袖,死死盯着云羡的背影,周遭都是灰白的,只有她是那一抹亮色。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明亮,刺痛了他的眼睛,好像他眼中只能看到她似的。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萧叙白不懂,他痛苦的闭上眼睛,许久,才抬头向天空看去,可天上除了一轮明月,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无法告诉他答案。 许久,他颓然的低下头,只觉手指酸疼得厉害,他松开手掌,却发现袖口早已皱得不成样子了。 夜晚凉风习习,从来最乱人心。 * 入夜,耦香楼。 高耸的楼台之上,容洵凭栏端坐着,他换了身玄色的袍子,手边难得的握着盏温过的酒壶。他似是喝了些酒,神态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潇洒肆意。 袍子随着风,裹挟着夜色恣意翻飞着,墨发倾泻在肩头、身后,因着还未干透,额上有几缕碎发带着潮气,轻轻的涤荡在他的脸上,宛如月下谪仙。 他骤然抬眸,眼尾微垂,似笑非笑、似醉非醉的看向面前的人,无端的便带了三分邪气,与其说是谪仙,倒更像是妖,勾魂夺魄的妖。 秦沅跪在他面前,只觉得心驰神往,连害怕都忘了。 昭阳公主笑着打圆场,道:“陛下,阿沅已跪了半天了,她虽有错,到底也认错了,都是自家人,便不必罚了罢?” 容洵没说话,只将一只手探出栏杆之外,倾壶而饮。 福瑞不动声色的将炭火烧的更旺了些,新温了一壶酒放在容洵身侧,道:“陛下,方才那盏酒怕是凉了,您喝这壶罢。” 他说着,眼角的余光瞥了秦沅一眼,皱了皱鼻子。 容洵没理他,似是带了三分醉意,极轻的勾了勾唇,道:“观万顷星河,看旭日东升,果然自在无双。” 只可惜,既做了这万人之上,便不该苛求这半分闲暇。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云羡。 在暗香疏影里,她告诉他,她要靠那盒子回家。 “可不是?陛下也该常出宫走走的。”昭阳公主赔笑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秦沅一眼。 秦沅忙笑着帮腔道:“是啊,是啊。” 容洵回过神来,眼眸一冷,正色道:“说罢,今日是谁的主意?” “什么谁的主意?陛下说的什么,阿沅听不懂。”秦沅咬了咬唇,登时一个激灵,连背脊都挺直了许多。 “那么阿姐呢?阿姐也不懂么?” 容洵缓缓看向昭阳公主,目光平静无波,无端的,却让人心悸。 昭阳公主尴尬的笑笑,道:“我素来愚笨的很。” 容洵也不恼,只看向福瑞,道:“你亲自送郡主回去,告诉姑母,朕要秦沅禁足三个月,一天都不能少。若是姑母管不住她,朕不介意亲自管教她。” 他说着,语气一重,道:“还有,下一次,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姑母大可自己掂量掂量。” “陛下?”秦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福瑞已然应了。 “郡主请吧。”福瑞走到她近前。 秦沅慌忙看向昭阳公主,道:“表姐,表姐救我!” 昭阳公主苦着一张脸,冲着她摆了摆手,无奈的摇了摇头。 秦沅不敢再分辩,只得跟着福瑞灰头土脸的走了出去。 她虽是郡主,也没本事越过皇帝去,更何况是容洵这样狠厉的人。他发起狠来,根本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父亲、母亲都时常被容洵吓得战战兢兢,更何况是她? 直到秦沅和福瑞离开了,昭阳公主试探着问道:“陛下如此生气,可是为着刘云羡?” 容洵捏着酒壶的手指微微一缩,淡淡道:“与旁人无关,是秦沅做事失了分寸。春日宴当日她口无遮拦,朕看在阿姐的面子上才没和她计较。今日她又如此行事,朕不过是小惩大诫,让她长个记性,以后也就不敢跟着阿姐胡来了。” 昭阳公主张了张口,哑然道:“陛下猜到这主意是我出的?” 容洵抿了抿唇,道:“若非如此,朕便不是罚她禁足这么简单了。” 昭阳公主面色灰白,手指掐着掌心,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陛下若是不解气,便连阿姐一起罚了罢。” 容洵轻吐出一口气,道:“朕不怪阿姐,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 昭阳公主点了点头,半晌,她又凑近了些,道:“陛下是如何知道此事不是阿沅的本意的?女子间争风吃醋也是常事……”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秦沅不是整日嚷嚷着要嫁给纪重山么?她那样的性子,会转而去喜欢萧叙白?” 昭阳公主一怔,嗤嗤的笑了起来。 容洵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脸上的线条略有些僵硬。 昭阳公主见状,方道:“陛下别在意,我只是想起重山那孩子了,他小小年纪便俘获了阿沅的芳心,等他再回京城,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了。” 容洵眉心微微动了动,幽幽道:“如此,便让纪重山在边境多历练几年罢。” “不……我不笑了,再不敢笑了。”昭阳公主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眼角眉梢却还带着隐隐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容洵摇了摇头,自去喝那酒盏。他望着楼下点点灯火,不觉有些出神。 周遭又安静下来,渐渐的,连楼下的灯火也一盏盏的熄灭了,想来是晚了,百姓都睡了。 万籁俱寂,大约便是如此罢。 所幸他心中从未热闹过,如此,也算不得怅然。 “依我说,陛下得天下也不靠女人,又何必不寻个知心的女子呢?”昭阳公主说着,似乎带了几分醉意。果然,很快她便睡着了。 * 翌日一早,刘念便站在刘行止的书房门口候着,萧叙白一出现,她便拦在了他面前,她平日里总是温婉娇俏,倒少有这样冷厉锋利的时候。 她眼底爬着一丝痛苦,咬了咬唇,道:“萧哥哥,我有话想和你说。” 萧叙白微微颔首,道:“好。” 两人在回廊里走着,两旁的青竹交相掩映,偶尔伴着几声鸟叫虫鸣,倒是难得的僻静雅致。 只可惜,刘念并无心欣赏。与萧叙白在一起,她总是这样,一颗心都系在他身上,再顾不得旁的。 只是今日,她的心绪格外纷乱。 她伸手拂过回廊上红色的柱子,状似无意,道:“萧哥哥这些日子都没来瞧我,可是公务繁忙的很?” “嗯。” “可萧哥哥倒有空去瞧姐姐呢。” 刘念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他,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 她从前总是垂着眸,保持着女儿家的娇羞,如此明目张胆的看向他,还是第一次。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的抓着救命稻草,好像要一次把他看个够似的。 她目光灼灼,逼问道:“萧哥哥……该不会是喜欢姐姐罢?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第25章 . 所谓喜欢 不是不悔,是不能悔。…… “嗡”的一声,一个念头在萧叙白脑海中炸响,他只觉头晕目眩,几乎喘不上气来。 耳朵嗡嗡的轰鸣着,刘念再说什么,他已全数听不见了,只剩下她的双唇一翕一合。 喜欢? 他会喜欢刘云羡吗? 他这样,是因为喜欢刘云羡吗? 萧叙白从未想过,他会喜欢她。 他从未想过,他对她做的这一切,他的所有失常、失态、痛苦,居然只是因为喜欢她。 他这一生,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就算是待刘念,他也只是以礼相待。 恩师和他父母认定了刘念会是他的妻子,那他就把她当作妻子,没人比他更懂得对待妻子该是什么样,书里都说过,该当是举案齐眉;可什么是喜欢一个人,书里却写的含混。 书里说,鹣鲽情深。可何谓情,他并不知道。情深几许,他更不知晓。 他脑海里闪过初见云羡的模样,她不过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明明畏畏缩缩、胆小怯弱,又那样迫切的想要讨好每一个人,那样迫切的想要融入这里,那般趋炎附势,直让他恶心。 他竟会喜欢她?! 他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心脏跳得那样快,快到他几乎窒息。 “萧哥哥?”刘念轻声唤他。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可看着他的样子,她又不觉害怕起来。如果,如果萧叙白真的喜欢云羡,那她要如何自处呢?她要退出,把萧叙白让给云羡么? 她自问做不到。 “没有。”萧叙白回过神来,决绝道。像是壮士断腕,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等选秀过了,你会娶我么?”刘念心中一喜,小心翼翼的问道,连每一个字,都忖度着他的眼神,不敢轻,不敢重。 “嗯。”萧叙白淡淡道。 “当真?” 刘念不敢相信,可到底也算卸下了一件心事,语气也轻松了许多。 萧叙白望着她的眼睛,极低的应了一声。也就只有这一声而已。 他想起刘行止的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叙白,我想等选秀之后,便把你与阿念的婚事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你说云羡啊,依着陛下待她的心思,想来一定会选她入宫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变数,我也能让此事没有定数。” 是啊,他之上还有恩师,恩师之上还有陛下,他所求所想又算得了什么呢? * 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因着落水,云羡在家休养了好些时日,才算缓过劲来。 云羡躺在躺椅上,望着院子里的景致,不觉感慨。这古代人的身体还是太差了些,想当初她挖坟的时候,在凉水里泡上一天一夜也没什么问题。 她想着,悠悠闭上了眼,道:“君泽。” 刘君泽侧过身来,将剥好的果子塞在她嘴里,动作熟练至极,一看便是这些日子侍候惯了。 云羡咬着果子,道:“书读得怎么样啦?可有不懂的?” 刘君泽殷勤的喂着她,道:“还可以。” “刘子宁都给了你些什么书?他那个人……行不行啊?” 云羡前些日子想法子逼着刘子宁带了些书来,本想着一点点教给刘君泽读,却发现他领悟能力极高,基本用不着她。 果然,拿了天才剧本的人,智商就是不一般。 “他本拿了四书五经来,我都读过,他便让我自己去挑了。现在在看的是《吴子》、《六韬》、《尉缭子》和《司马法》。”刘君泽抿唇笑着,道:“都还算浅显,没什么可请教姐姐的。” 好家伙,都是兵书! 云羡虽没读过,却好歹是考古专业的,大抵知道这些书,本本都是言辞繁复,又涉及排兵布阵,是极难懂的。而刘君泽却说,这玩意浅显! 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刘君泽一脸憨笑,只觉得吾心甚慰,便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还好提前发现了他,若是被萧叙白发现,只怕这大楚真要易主了。 “云羡。”有人轻声唤她。 云羡睁开眼睛,只见徐慈心正俯身看着她,徐思温站在徐慈心身侧,亦是面含笑意。 云羡赶忙坐直了身子,让出半个位置来,道:“母亲快坐下。” 徐慈心笑笑,不动声色的看了刘君泽一眼,又看向云羡,道:“我不坐了,是思温有事找你,又不便入后宅,这才央了我带他过来。” 云羡站起身来,道:“母亲喝盏茶再走罢,紫苏手艺不错,烹的茶很是香醇呢。” 徐慈心摆摆手,叹息道:“下次罢,过些日子便是你父亲五十岁的大寿了,届时陛下要亲临相府,便更是唐突不得了。我呢,自是样样事情都要操心,不敢出半点差错。等事情了了,我再来吃茶。” 她说着,便看了徐思温一眼,道:“你们兄妹两个说话罢,我先走了。” 云羡知道不好再留,便只道了声“是”,便看着徐慈心款款走了出去。 只剩下小辈在,也就不必拘着礼数,云羡径自坐回躺椅上,一手抵在椅背上,脚下摇晃着,好不悠闲。 徐思温亦找了她身旁的石凳坐下,他四下扫了一圈,道:“你这小日子过得真不错,难为我日日在外面替你担心,想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云羡笑笑,命紫苏送了茶来,道:“你若喜欢,我也让人去给你弄个躺椅,咱们一道檐下乘凉,偷这浮生半日闲暇,可好?” 徐思温垂眸啜茶,道:“这主意好,等你置办好了便派人和我说,我定是日日都来的。” 他说着,看向刘君泽,温言道:“君泽,我有事想和你姐姐单独说,可以吗?” 刘君泽点点头,朗声道:“云姐姐,我回屋子里读书了。” 云羡自知徐思温定有要事,便由着刘君泽去了。 她凑近了他些,屏气凝神,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七彩琉璃宝盒有消息了?” 徐思温将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云羡立即坐起身来,略一旋身,便面朝着他,双脚落在了地上。她向前弓着身子,抬头看向他,道:“在哪里?” 徐思温弯了弯唇,亦凑近了些,声音低微,道:“我想起来,此物我曾在先帝的书房里见过。” 他顿了顿,观察着云羡的反应,解释道:“那时我随父亲进宫,曾有幸去过一次先帝的书房,那七彩琉璃宝盒就摆在他的御桌上,似是他的爱物。我当时虽不敢细看,可那宝盒实在美丽绚烂,只见过一次便不会忘的。” “之前你给我看图,我就觉得眼熟,我虽不敢保证这图中的东西与当年我所见的东西一模一样,可也差不多了。自来琉璃难得,七彩琉璃便更是至宝,除了皇室,大约也没别的人用得上。” “你若要找,只怕还得往宫里头找去。”徐思温说着,看了她一眼,见她蹙着眉,眼里隐隐有些喜色,不觉暗自担忧起来。 他叹了口气,双手交叉着,道:“我虽不知道你寻此物有何用,可还是想劝你一句,若非必要,便不要找了。当今陛下暴戾阴鸷,他与先帝更是水火不容,你要找先帝的东西,只怕会触了他的逆鳞,说不好连性命都难保的。” 先帝的东西?! 云羡一怔,那日容洵救她,分明是已经知道她在找七彩琉璃宝盒了。按照徐思温所说,她若是回不去,岂不是死定了? 云羡登即愣在了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再没有方才那般自在的模样。 徐思温见状,便知道她定是为难至极。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目光澄澈真诚,带着一缕柔光,郑重的望着她,道:“云羡,为了死物而伤了自己,不值得。” 云羡回望着他,亦有一瞬间的动容。她咬了咬唇,缓缓的低下了头去。 事已至此,只怕她已无退路了……不成功便只有成仁了。 她抬头望向他,眼眸闪烁着,道:“思温,你知道么?有时候……也是值得的。” 考古是如此,回家,亦是如此。 她要回去,这是唯一的路,虽九死而未悔。不是不悔,是不能悔。 徐思温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苦笑。 任何人都有一定要做的事,他虽没有,却明白这一点。 第26章 . 毒计 闻到那味道,他竟一刻也不能忍受…… 转眼便到了刘行止五十大寿的日子。因着容洵要来,丞相府已上上下下忙了一个多月,这才勉强收拾得齐备些。 “陛下巳时到,午时在相府小憩片刻,未时离开。我不管你们平日里如何,今天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若是出了岔子,便是天皇老子都保不住你们,知道么!” 管家厉声说着,扫视着眼前的下人们,见下人们各个战战兢兢的应了,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公子来了。”管家见萧叙白迎面走来,连忙躬了躬身。 萧叙白微微颔首,目不斜视的朝着观心堂走去。此事事关重大,刘行止一早便与他说好,请他前来帮忙照应。 刘行止站在观心堂前,眯着眼睛打量着堂内的陈设布置,见萧叙白来了,忙伸手招呼他过来,道:“叙白,你来帮我瞧瞧,可有哪里不妥当的?我让他们即刻去改。” 萧叙白点点头,仔细打量着,道:“只是素净了些,旁的都很好。” 刘行止笑笑,道:“这就对了。” 他背着手,悠然道:“君君臣臣,做臣子的,总要守着分寸才好。” “恩师说的是。” 萧叙白知道容洵行事虽霸道,却一向不喜铺张,这点与先帝截然不同。刘行止历经三朝,更是先帝时的宠臣,此举以容洵的喜恶为先,自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叙白啊,你说,云羡和阿念谁进宫比较好?”刘行止突然问道。 听到云羡的名字,萧叙白骤然一惊,他仓皇的抬起头来,尽量控制着眼底的情绪,道:“这种事全由恩师做主,我不敢妄言。” “嗳,这怎么算是妄言?这就算咱们师徒两个推心置腹的谈谈罢了。”刘行止说着,按了按萧叙白的肩膀,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萧叙白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压抑着心头那点子微末的希望,道:“若论适合入宫,自是云羡的性子更合适些。可论对刘家有利,那恐怕云羡不堪重任。她颇有主见,只怕难以控制。不过,师娘舍不得阿念,便罢了。” 刘行止沉沉的点了点头,长叹道:“是啊,妇人误事啊。” 萧叙白心头一震,道:“恩师……” 刘行止拧着唇,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道:“云羡虽说是我的亲生女儿,可到底不在我膝下长大,不能尽信。” “那么……”萧叙白急急开口,却撞上了刘行止阴沉似千年潭水般的眼睛,他赶忙住了口,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刘行止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勾了勾唇,自信道:“不过无妨,总会有法子的。” 他言罢,便笑着摇摇头,自去忙了。 萧叙白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怔怔。 “叙白兄!你来了。”刘子宁笑着走了过来,他虽记恨萧叙白当日对云羡的殷勤,可好在萧叙白并未真正做什么出格的事,既然刘念都不在意,他也就罢了。 萧叙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像是装着什么心事,淡淡道:“子宁兄。” 刘子宁直接忽略了他的脸色,将身后的刘念推到他近前,道:“这丫头一大早就心绪不宁的,我正愁怎么开解她,如今有叙白兄在,也就用不着我了。” 他笑着揉了揉刘念的头顶,俯身道:“这难题啊,自有叙白兄来解。” 刘子宁说完,也不管刘念和萧叙白是何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像是生怕耽误了他们的好事似的。 萧叙白叹了口气,稳下心神,低头看向刘念,只见她面色惨败,樱唇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阿念?”萧叙白轻声唤她。 刘念瑟缩着,微微抬起头来,道:“萧哥哥?” “你怎么了?” 萧叙白话还没说完,刘念便猛地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道:“萧哥哥,我怕。” 萧叙白这才发现,她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他张着双臂,就那样任由刘念抱着,连背脊都硬了起来。他屏着气,痛苦的忍受着如今的处境,刘念身上明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不知为何,闻到那味道,他竟一刻也不能忍受。 从前他也想过,等他们成了亲,总要肌肤相亲的。他以为他可以泰然处之,却发现他根本不能。 他缓缓松开刘念的手臂,将她拉到离自己半米左右的地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道:“阿念,我们不能这样。” 刘念知道他素来重视礼法,只当他心中不喜,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萧叙白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出什么事了?” 刘念只摇摇头,咬着唇不说话。 萧叙白松开了双手,道:“既如此,也就罢了。你面色不好,我差人送你回房休息罢。” “不……”刘念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攥住萧叙白的衣袖,她深深的望着他的眼睛,许久,方才颓然的低下头去。 萧叙白唤了丫鬟来送她回去,便自去忙了。 刘念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痛苦道:“萧哥哥,你真的想我入宫么?” 还是,你只是舍不得她? * 寿宴很快开始,云羡仔细瞧着,宾客并不算多,基本都是熟面孔了。除却刘家的人,也就只有萧家、徐家等几家沾亲带故的人家。 沈让倒是早早就到了,他并非宾客,而是作为容洵的亲卫出现的,他带着人四下细细查看了,又在相府各个角落安排了侍卫,方才返回观心堂,准备迎接容洵御驾。 他着了一身红色官服,腰间悬刀,头发高高束起,鬓若刀裁,利落至极。只是眉间隐隐有些郁结之气,配着眼中的戾气和皇城司指挥使的名声,便算得上凶狠摄人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桌,偶尔啜一口面前的淡茶,大多时候,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只有偶尔看向云羡的时候,眼里才能浮出一抹令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小样,还挺能装。 云羡与他四目相对,亦是浅浅一笑。 刘念坐在她身侧,有些局促不安,全然不似往常那般巧笑嫣然。 云羡看了她一眼,本想出言安慰,又想着她未必愿意把心事说给自己听,也就闭了口。 对于刘念,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恨意。 书里是书里,她是她。在没有走到书里的结局之前,她都没办法把刘念和那个恶毒的妇人划上等号,眼下的刘念不过是个骄傲又自以为是的小姑娘,虽有点小心思,却也算不上罪大恶极。论恶毒程度,充其量只是个青铜级别,连白银都够不上。 她虽没办法和刘念做姐妹,倒也没把刘念当成死敌。按她的理解,她们俩属于人设矛盾,因为立场不同,注定要你争我夺的,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而她们争夺的对象不过是两个,一是徐慈心和刘行止的偏爱,二是萧叙白的感情。好在这两样云羡都全然不在意,两人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当然,冰释前嫌是不可能了。刘念认死理,云羡也不愿意维持什么塑料姐妹情,她这个人是这样,既然看不上刘念的性子,也就罢了。 老死不相往来也算个不错的结局——总比她被单方面害死强。 云羡想着,见沈让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显然他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云羡趁着没人注意,便站起身来,低声在徐慈心耳边道:“母亲,我出去一下。” 徐慈心点点头,嘱咐道:“陛下快到了,早点回来。” 云羡笑着应了,便大大方方的向外走去。 不多时候,沈让亦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出去。 出了观心堂,他顺着六棱石子路走了不多时候,便看见云羡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他小跑几步,走到她身侧,笑着挠挠头,道:“这些日子忙疯了,总算见到你了。” 云羡笑着道:“你不怕容洵来了发现你不在啊?” 沈让揉了揉鼻子,唇角划出一抹邪魅的笑意,道:“我眼线多着呢,他一时半会的来不了。” 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去查了,先帝的确有一个七彩琉璃宝盒,可自从先帝龙驭殡天,就没人再见过那个宝盒了。此事我不敢仔细打听,只找到一个从前侍奉过先帝的老太监,据他说,这盒子该是容洵拿走了。” 云羡捏着自己的下颌,思忖道:“有这种可能。” 沈让道:“若果然如此,只怕这盒子就不好弄到手了。不过……” 他说着,望着云羡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直看得云羡心里发毛。 云羡推了他一把,抱着自己的双臂上下撸着,把那一层鸡皮疙瘩揉下去,嗔道:“你干什么?” 沈让迟疑着道:“我听说……容洵和你……那个,我的意思是……呃……” 云羡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没等沈让回答,她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和容洵没有半毛钱关系,更没本事问他要那盒子,明白了?” 沈让憨笑着挠挠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都是底下人乱传,一会儿说容洵送你东西了,一会儿说容洵舍命救你了,弄得我都想歪了,还说用个兵不血刃的美人计,这事情就办成了。” 他赔笑着道:“你别生气,我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保证,我一定踏踏实实的想办法。” “你刚才说什么?”云羡莞尔一笑。 “嗯?” “美人计,倒也不是不行。”云羡幽幽道。 第27章 . 毒计(二) 像容洵这种妖孽,只怕没什…… “云教授!云羡!喂!那个……你听我说。” 沈让一边追在云羡身后, 一边压低了声音喊她。 云羡头也不回,道:“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不是……”沈让急了一头汗,道:“权色交易这种事咱可不能干啊!” 话音未落, 云羡便闪身走出了回廊, 他不敢再追,只得叉着腰, 来回踱着步子, 看云羡离开。 * 云羡坐回位子上没多少时候, 容洵便到了。 他在上首坐下,向着刘行止微微颔首。 刘行止忙站起身来,笑着举杯说了几句场面话, 又奉承了容洵几句, 方才宣布开宴。 乐声响起,舞姬们旋即而入,各个舞姿轻盈,身姿曼妙。 管弦丝竹之声与宾客们饮酒谈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有着说不出的热闹融洽。而舞姬们便犹如这欢笑声之外最好的点缀, 脚尖轻点, 便是一个繁华盛世;酒盏相碰, 便是一个君圣臣贤。 容洵没带多少人, 除去福瑞和几名侍从之外,也就只有几名贴身侍卫而已。不过凭着他的本事,想来也没人敢伤他分毫。 他坐在主位上, 显得兴致缺缺,除了不时的侧过耳去听刘行止说些场面上的话,也就只是自顾自的吃些酒菜而已。 至于场上的歌舞、杂耍, 他基本连眼皮都没抬。 云羡托着腮,有意无意的看向他,心里盘算着如何使这个美人计。 看了半晌,她得出一个结论,自己还是太过草率了。 像容洵这种妖孽,只怕没什么女子有本事魅惑他。不管那女子有多好看,总归是没他好看的。 云羡觉得有些头疼,她揉了揉太阳穴,举起面前的酒盏,认命的摇了摇头。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容洵,一时为他欢喜,又一时为他忧思,落在旁人眼中,便如少女怀春,再不会有假的。 萧叙白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只觉胸口处血气翻涌,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叙白兄?”刘子宁轻声唤他。 萧叙白猛地回过神来,道:“嗯?” 刘子宁笑着提醒他,道:“酒洒出来了,让丫鬟们收拾了罢。” 萧叙白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忙将那酒盏放下来,侧身让丫鬟们收拾。 徐思温在一旁瞧着,只抱以温柔一笑,再没说旁的话。 刘念抬眸望着看向他,只一瞬,便又咬着唇低下了头去。 * 酒过三巡,容洵似是有些倦了。 他捏了捏眉心,一手撑在案几之上,道:“朕累了。” 刘行止赶忙挥了挥手,命歌舞伎退了下去,躬身上前,道:“陛下,微臣已为您安排了歇息之处,不若微臣带您过去歇息罢。” 容洵头偏抬着,一双阴沉昳丽至极的眸子看向众人,眼底隐隐有着斑驳的笑意,道:“丞相是主人,自当照应着宾客,宾主尽欢。朕自去便是。” “是。”刘行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他知道容洵一贯说一不二,便恭顺的应了,只低眉站在一边,双腿沉得像是灌了铅水,一动也不敢动。 容洵说着,将一只手腾空,缓缓伸了出来。 福瑞本就跪坐在容洵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着,便于服侍容洵。见状,便立即会意,他麻利的走上前来,扶着容洵的手臂,低眉道:“陛下。” 容洵站起身来,他眸子幽寒,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微微扫过刘行止的脸庞,道:“带路。” 福瑞应了声“是”,便与容洵一起走了出去。 刘行止跪下来,毕恭毕敬道:“恭送陛下!” 众人也都齐齐跪下,道:“恭送陛下!” 沈让使了个眼色,便有一队侍卫跟了上去。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微微活动了活动肩膀,便继续喝他的浓茶淡酒。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宾客们渐渐都有了倦意,刘行止便命人带宾客们自去厢房休息,若有酒兴正酣,意犹未尽的,便也由着他们,酒菜管够。 他自己则站起身来,拱手道了声“各位请自便”,便去歇息了。 云羡本就觉得意兴阑珊,巴不得早点回去歇着,见刘行止走了,便也站起身来,正要离开,便见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压低了嗓音,道:“大小姐,陛下唤您过去呢。” “陛下?”云羡有些诧异,转念一想,许是容洵要问她七彩琉璃宝盒的事,便收敛了情绪,道:“带路罢。” 刘念见她与小厮离开,方站起身来,走到萧叙白身边,见萧叙白凝眉望着云羡离开的方向,不觉心中抽痛。 她咬了咬牙,挤出一抹笑意,招揽着众人,道:“咱们一起玩行酒令罢?” 刘子宁见她有兴致,自是第一个附和,又推搡着萧叙白、徐思温等人一道加入,笑着道:“今日可得热热闹闹的,谁都不许跑。” 徐思温笑笑,道:“谁跑了?若是待会有人输得厉害,可不许赖酒。” 刘子宁嗤嗤笑着,又看向徐寄柔,道:“表妹,你若是输了,我替你喝。” 徐寄柔抿唇一笑,悄悄的瞥了萧叙白一眼,便在刘念身侧坐了下来。 * 日头正高,到处都是静悄悄的,只隐约听得到几声蛙叫蝉鸣,虽不算热,也到底有了几分夏日的味道。 石子都被太阳照得热辣辣的,云羡走在那六棱石子路上,只觉得脚底滚烫。 她不禁蹙了蹙眉,道:“还有多久?” 那小厮赔笑着道:“马上到了。老爷说了,陛下喜欢僻静的地方,观心堂那里吵嚷,若要幽静些,只得离得远些了。” 他说着,向前一指,道:“大小姐,就是那里了。” 云羡抬眼瞧着,假山之后果然有处院子,因着假山上引了活水,便只听得见水声,再听不见旁的声响,的确是静谧至极。 “那……”云羡刚要开口,却发现那小厮已不见了。 得,这话问出来也没人答了。 这小厮也太性急了。 云羡闭了口,暗自叹了口气,便朝着那院子走去。 门外的侍卫一把拦住了她,硬声道:“什么人!” 云羡笑笑,道:“我是丞相府的大小姐,是陛下唤我来的。” “等……等着!”那侍卫迟疑了一下,也敢不和她客气,只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跑了进去。 剩下的侍卫们只得和云羡面面相觑。 他们不是没听说过云羡和容洵的事,可也不敢贸然放她进去,万一惊扰了圣驾,那可不是玩的。可若是得罪了云羡,她待会进去随便说几句,只怕他们几个也都得玩完。 几个侍卫急得抓耳挠腮,轻不得重不得,就差把心剖给云羡看了。 云羡看着几个大男人面色绯红、痛苦不堪的看着自己,只当是自己给他们添了天大的麻烦,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她左右看着,尽量避开他们审视的目光,而这落在他们眼中,则代表着她对他们的不满。 他们战战兢兢的煎熬了不知多少时候,那个进去回禀的侍卫终于跑了出来,道:“刘小姐,请。” 云羡点点头,道了声“多谢”,便坦然走了进去。 一进大门,她便觉得顿时凉爽了许多,仿若走进了另一个天地。这院子里布置的极雅致,虽不大,却真正是三步一景,没有一处多余,自然,也没有多出一处。 正房的门大开着,福瑞站在门边,见她来了,便略侧了侧身,让她进去。 云羡刚一踏进屋子,身后的门便被关上了。 极珍贵的红木家具,素青的竹帘,苍青色的锦缎软垫,以及,那个在竹帘之后,着了一身玄衣的容洵,就这样,骤然呈现在她面前。近到,透过竹帘的缝隙,她几乎看得到他领口上绣着的缂丝云纹。 她掀起竹帘,男人挺拔的身形顷刻占据了她的视线。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只是一眼,便又垂下眸去。他似是刚起身,嗓音无端的便沉了三分,像是压着嗓子似的,吐出几个字来,道:“坐罢。” 不知为何,空气中陡然便有了几分幽凉之感,带着几分冷意和压迫感,云羡的心跳也快了几分。 她忍住想要后退的欲望,磕磕绊绊的上前挪了几步,正要坐下,一个没站稳,便直直跌了下去。 她坐在地上,大片的裙摆在地面上铺开,宛如一朵盛开的花。 而她,便是那个摔得灰头土脸的花蕊。 没人接住她。 容洵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云羡怔了怔,暗自感慨自己一定是小说看多了,连这种俗套的玛丽苏情节都信。一阵清香袭来,无端的,她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脑袋涨涨的,连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朝着容洵看去,而她瞳仁里那转瞬即逝的慌乱,便那样直白的撞进了容洵的眼里。 两人对视一瞬,容洵倒没怎样,云羡却如被炭火烫了一般,急急收回了目光。 她干咳了一声,虚握了几下掌心,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又变回了那个自信笃定的她。 “陛下唤我过来,可是为着七彩琉璃宝盒?” 云羡浅笑着,自是嫣然无方。 容洵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见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与方才笨拙的样子判若两人,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他眸子平静而深邃,让人看不出情绪,只是唇紧紧抿着,像是冷峻残忍至极,道:“朕并未召见你。不过,朕倒并不介意与你谈谈那盒子。” * 案几上的香炉里焚着香,香气顺着青烟翩然而上,宛如冰雪丛梅,冷冽淡雅至极。 云羡一惊,那种不安感开始蔓延。 云羡把指甲抠进掌心里,额角腻出了一层冷汗。 她伏在案几上,强撑着道:“若非陛下的旨意,那便是……” 话音未落,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只觉手腕一紧,鼻端又浮起淡淡的寒梅香气,她身上一热,忍不住朝着那寒梅之处蹭了蹭。 那人似是抗拒,微微的把她推远了些。 云羡自是不依,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臂,只一拉,便直直的滚到了他温热的怀里去。 他挣了挣,终是没再推开她。 幽冷的香气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她似是很满意,嫣红的唇角微微漾起,勾出了一抹弯弯的弧度,呢喃道:“好香啊。” 容洵一愣,几乎是气笑了。他嫌弃的捏起她的小脸,蹙眉道:“刘云羡,你清醒一点。” “我不叫刘云羡……我叫,云羡。”云羡皱着眉,脑袋削尖了似的,拼命朝他怀里挤了挤。 容洵只当她心里委屈,不肯姓刘,便也没有在意,只架着她的肩膀,用力摇了摇,道:“起来!” 云羡不理,只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又拼命往他怀里钻过去。 容洵冷眼瞧着,便知她是被人下了药,又被人诓了来他这里,这才出了事。 他身子略有些僵硬,他眸子幽深,冷冷的凝望着她潋滟如水的眼睛和微微泛红的脸颊,端起茶盏来凑到她嘴边,淡淡道:“喝了它。” “不…….我要喝奶茶,咖啡也行。”云羡扭动着身子,像一条鱼,滑不溜手的。 容洵手上一松,只见她猛地凑上来,几乎要碰到他的唇。 他本能的向后一闪,她的唇轻轻擦过他的肩头,整个人都重重的倒了下去。 他伸手接住她,将她揽在怀中,只觉得自己的掌心都在发烫,肩头酥酥麻麻的,仿佛她的唇还在那里似的。 容洵不习惯这样的自己,更不习惯有人贴着他,他忍着不耐,将茶盏里的茶水喂到她嘴里去,力道却轻缓柔和,生怕弄疼了她。 “苦的……”云羡皱着鼻子,小脸都挤在了一起。 “忍着。”容洵挑了挑眉。这女人还真是麻烦。 “我要回家……” 云羡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可他们的衣袖都缠在了一起,他逃不脱她,她自然也推不开他。 她本就难受得厉害,身子像火似的烧着,嘴里又灌了苦涩的茶水,心里一急,忍不住低低的抽泣起来,反复说着:“我要回家……” 她哭着,手脚并用的扒在容洵身上,一会子打他,一会子又推搡他,眼泪鼻涕更是糊了他一身。 福瑞在门外听着,一时倒分不清是容洵变态了还是云羡撒泼了,谁欺负了谁,他左右是算不清楚了。 “陛下?” 他轻声唤着,见没人应他,便悄悄的推开了一道缝。 竹帘轻晃着,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容洵冷厉的脸上,即便福瑞没看仔细,也能想象得到他此刻的脸色有多难看。 云羡小姐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调戏陛下! “奴才誓……誓死捍卫陛下的清白!” 福瑞念叨了一声,猛地掀开竹帘,当场便怔在了原地。 只见容洵正被云羡半抱着,她的脚都搭在了他身上,而他似乎也并不觉得这姿势有何不妥,他只是轻轻环着她的腰,垂眸望着她,虽是皱着眉,可眼中也没有多少不耐,反而很是温柔的拍着她的背,半是哄半是无奈的劝她:“咱们不哭了,成不成?” 容洵听到声响,回头看向福瑞。 福瑞只觉他那一眼如鹰视狼顾,凌厉如刀。 福瑞顿时腻了一头的汗,他连忙捂住眼睛,利落的跪下来,哆哆嗦嗦道:“陛下!奴才该死!奴才什么都没有看见!奴才不该闯进来!奴才……” 容洵叹了口气,道:“起来!” 福瑞拼命摇头。 “过来!” 福瑞听出他语气中的不耐,顾不得站起身来,只跪着挪到容洵身前,迟疑道:“陛下?” 容洵把云羡塞到他怀里,淡淡道:“扶好了。” 福瑞一怔,半是扶半是抱的把云羡撑了起来。 只见容洵捧起她的脸,小心翼翼的将那多半杯茶水灌到了她嘴里。他的瞳仁极黑,凝望着她的目光显得真挚而温柔,像是蕴含着无限的耐心,然而,也就只是像而已。 他很快把茶盏放在地上,静静看着她的神色,见她的脸色不再殷红,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他正襟危坐,又自去饮他的茶盏,动作潇洒流畅,清高儒雅至极。若非眉间隐隐的威势,便是说他仙风道骨也有人信的。 “陛下,云羡小姐清醒了!”福瑞惊喜的看向他。 容洵微微抬眸,极轻的瞥了云羡一眼,抿了抿唇,道:“好些了?” 云羡挣扎着起身,可身上却半点力气都没有,只得软绵绵的靠着福瑞坐起来,道:“我这是怎么了?” “中了计,也中了药。” 容洵垂眸将茶盖划过茶面,道:“笨。” “药?”云羡揉了揉脑袋,摸着自己滚烫的脸,凭着方才残留的记忆,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定是有人趁着她不注意给她下了药,□□。 “这药好生厉害,平素不发作,遇到朕的乌木寒香,却霸道得紧。”容洵眼眸一冷,冷笑道:“算计到朕头上了。” 他啜了口茶,幽幽道:“有意思。” 福瑞开口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算计陛下!” “这你就要问她了。”容洵的目光落在云羡脸上,浅淡如风,却分量十足。 云羡思忖着,刚要开口,便见侍卫来报:“陛下,刘丞相携夫人来给陛下请安。” “请罢。”容洵说着,又看向云羡,勾了勾唇,道:“这不就来了?” * 刘行止和徐慈心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行了礼,道:“陛下唤臣前来,臣不胜感激。” 容洵笑了笑,示意福瑞扶了他们起身,方道:“丞相不请自来,缘何说是朕召见你呢?” 刘行止有一瞬间的失神,迅速反应过来,赔笑道:“是了,是微臣说错了。” 徐慈心有些不安的看了刘行止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容洵略靠着案几,随口道:“丞相觉得,朕这香如何?” 刘行止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道:“陛下用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朕素来爱用这乌木寒香,是在乌木沉香中加入冬日里梅上的积雪,又用梅花细细烘了,点上去便带着点点梅香,清冽至极。” 他说着,看向徐慈心,道:“夫人不必拘谨,在朕面前,如常便是。” 徐慈心脸色微红,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道:“多,多谢陛下。” 容洵笑笑,朝着福瑞略一颔首,福瑞便将一个纸包递给了徐慈心,徐慈心一怔,忙收下来,站起身来,屈膝道:“谢陛下恩赏。” 容洵一挥手,道:“不值什么,夫人不必挂怀。” 刘行止忙拱手道:“陛下如此厚爱,臣愧不敢当。” 容洵唇角勾起,道:“丞相言重了。夫人打开看看,可合心意。” 徐慈心道了声“是”,仔仔细细的将那纸包打开,连边角都不敢撕坏,仿佛她手里拿着的不是旁的,而是她全家老小的命。 “这是?”徐慈心一愣,眼眸倏的睁大,道:“乌木寒香?” 容洵玩味的看着她,道:“是。夫人可喜欢?” 徐慈心倒抽了一口凉气,颤颤巍巍的把那纸包合起来,她只觉头晕眼花,几乎要晕厥。她看了刘行止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忙笑着道:“喜欢,喜欢。” 可那笑容太过僵硬,眼中又有太多恐惧。 刘行止不动声色的挽住她的手臂,亦笑着道:“多谢陛下。” “喜欢就好。” 容洵扬起嘴角。 第28章 . 黑手 此事我不便去做,就看你敢不敢做…… “出来罢。” 容洵将茶盏放下, 淡淡道。 云羡此时已觉得好多了,她从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望着容洵的背影,道:“此次多谢了, 我先走了。” “过河拆桥, 这招使得还算利落。”容洵说着,回身看向她, 唇角带着隐隐的笑意, 带着三分戾气, 邪魅却致命。 不知为何,云羡倒并未觉得怕,她握紧了拳头, 道:“这戏码, 陛下还没看够么?” “什么戏?”容洵明知故问。 云羡眼眸微凝,道:“被身边人算计,于陛下而言,是惯常事罢?” “放肆!”福瑞下意识喊道。 容洵摆摆手, 牵起嘴角, 道:“无妨。” 他站起身来, 走到云羡身边, 下颌微点, 在她耳畔道:“多小心。” 他言罢,便直起身来,悠悠掀开竹帘, 大步走了出去。 一时间,云羡有些怔怔。只隐约记得,他的鼻息曾离自己那样近, 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矜贵至极。 * 云羡一路走回观心堂,半刻也未曾犹豫。 众人正围坐在一起行着酒令,热闹非常。 云羡走上前去,一把将刘念拽起来,反手便打了她一个耳光。 云羡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只听“啪”的一声,刘念便倒在了地上,右脸瞬间肿了起来。 刘念捂着脸,恨恨的盯着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刘子宁猛地站起身来,护在刘念身前,扯着嗓子喊道:“刘云羡,你干什么!” 云羡气极反笑,道:“你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她要干什么?” 刘子宁哼了一声,反身挽着刘念的手臂,温言道:“阿念,这是怎么了?” 刘念没说话,只死死瞪着云羡,鼻翼不停的翕动着,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说不出口似的。 刘子宁看在眼里,心中越发心疼起来,道:“阿念,你告诉哥,若是刘云羡欺负你,我第一个饶不了她。” 刘念攥紧了他的衣袖,抿着唇,刚要开口,便见萧叙白站起身来,他看向云羡,眼中满是关切,道:“出什么事了?” 云羡逼视着刘念的眼睛,冷冷道:“被狗咬了。” 言罢,她便拂袖而去,再不愿多纠缠一丝一毫。 萧叙白知道,云羡为人虽潇洒利落,却并不霸道,她一定是遇到了极严重的事,才会去打刘念。 想起今早刘念的不安与刘行止意味深长的话语,他心里便隐隐有了些猜测。而云羡之所以没有再说,也许只是为了保住相府仅存的体面。 他只觉胸口隐隐作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闷闷的,却又无处排解。 再次回头,他望向刘念的目光便不觉带了三分敌意,声音也染着几分怒意,质问道:“阿念,你做了什么?” 刘子宁挺身道:“萧叙白,你干什么!” 萧叙白侧身避过他,看着刘念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做了什么?” “喂!” 刘子宁还要上前,却被沈让一把拦住,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如今正抱着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刘公子,你别在意,我也想知道呢。” “我……”刘念红着一双眼睛,泪如泉涌,哭喊道:“我什么都没做……错的是姐姐,你们为何都逼我?为什么!” 徐思温见状,忙推了徐寄柔送刘念回去休息,笑着打圆场,道:“许是姐妹之间闹了矛盾,没什么大事。人家姑娘家的事,咱们便不要掺和了罢?” 刘子宁见沈让介入,早已吓破了胆,生怕刘念真做了什么要命的事,惹恼了这位祖宗。 他见徐思温有意避其锋芒,便忙应和道:“是了是了,我这两个妹妹都是小姐脾气,吵吵闹闹也是有的。” 沈让知道云羡素来有分寸,她能当众打刘念的脸,必然是刘念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他虽有意帮云羡出气,可如今在丞相府,若是当众为难丞相府的二小姐,只怕传出去也不像个样子,倒不如找机会弄清楚了,再徐徐图之。 他这样想着,面上也就和缓了些。 萧叙白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若真把刘念逼急了说出来,反倒对相府和云羡不好,也就不再追问,只猛地坐下来,将手边酒盏里的酒大口喝了个干净。 徐思温拉着刘子宁坐下来,又看向沈让,笑着道:“沈大人不如一起坐下喝一杯罢。” 沈让只怕喝酒误事,便绷着脸摆了摆手,道:“世子客气了。” 言罢,便转身而去。 徐思温浅笑着点点头,他望着颓唐的众人,不觉轻叹。这酒,终究是浪费了。 * 徐寄柔大气也不敢出,陪着刘念一路往她院子里走去。 她小心忖度着刘念的神色,见她面色不善,也就紧紧的闭了嘴,生怕说错了什么惹恼了她。 徐寄柔虽是侯府嫡女,可自小性子柔顺,事事又都有徐思温这个大哥照拂,也就不懂后宅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对于旁人的矛盾,她既不关心,也不懂得如何化解。 大哥既让她送刘念,她便安安心心的把她送回去,也就罢了。 徐寄柔正想得出神,便听得刘念的声音响起。 “寄柔表姐。” “啊?” 徐寄柔有些意外,凭着刘念的性子,出了这样的事,应该没什么心情和她说话的。 刘念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丑?” 徐寄柔知道她素来爱美,眸光也就一寸寸的软下来,道:“你别担心。”她说着,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那肿起的地方,道:“几天就能好的。” 刘念贴近了她些,道:“寄柔表姐,你真好。” 徐寄柔一怔,踟蹰道:“你也是很好的。” 刘念叹了口气,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心酸,眼中便涌起了一包泪,道:“我有什么好的呢?自从姐姐来了,这府中自我爹娘、哥哥算起,到小厮、丫鬟,哪个不向着她呢?我不过是略拂了她的意,她便将我打成这样……表姐,你今后可怎么办呢?” “我?” 徐寄柔不解的看着她,咬了咬唇,道:“我与云羡能有什么呢?” 刘念压低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睛,道:“表姐,你喜欢萧哥哥,对不对?” 徐寄柔双颊一红,挣开了她的手,道:“没有……你别听旁人胡说。” “没人和我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刘念走近了她些,带着蛊惑的意味,道:“萧哥哥风神俊朗,出身好,家世好,人又聪明,喜欢他也是寻常事。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若细论起来,你倒比我那个亲姐姐还亲上许多呢。” “表姐你是知道的,陛下要刘氏女进宫,他嫌弃姐姐的身世,十有八九是要选我入宫的。所以,我与萧哥哥的婚事不过是镜花水月,做不得准的。” 刘念说着,直直看着徐寄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我们姐妹中有人能嫁给萧哥哥,那我宁愿是你,也不愿是她。” 徐寄柔心里微动,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低声道:“这种事都是父母做主,哪能由得了我们呢?” 刘念也不急,见已到了院门前,便道:“表姐不若进来吃盏茶,我还有好多话想和表姐说呢。” 言罢,也不等徐寄柔开口,她便走进了院子,由着丫鬟们侍候着换了衣服,又打水洗了脸,取了鸡蛋细细在脸上滚着,方屏退了丫鬟,拉着徐寄柔的手说起话来。 方才她的话,正如那星星点点的微末希望,在徐寄柔的心里绽开了。 徐寄柔自小便爱慕萧叙白,只是碍于刘念与他的关系,并不敢把这种感情宣之于口,更没想过自己今生会有幸嫁给他。 如今听刘念说着,此事倒有了几分转机,她心里暗暗窃喜,早就等得心焦不已了。 “表姐可知道,今次姐姐为何打我?” 徐寄柔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刘念轻笑一声,道:“表姐这样和顺的人,怎么会猜得到呢?算我白问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是姐姐见我向萧夫人说表姐你的好,她妒嫉了,这才发了狠。” “因为我?” 刘念见她涨红了脸,极惭愧的看着自己,忙安慰似的握住她的手,道:“表姐你别在意,我也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阿念……” “表姐你是知道的,萧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即便我做不了她儿媳妇,我说的话,她也总会记在心里的。姐姐想嫁给萧哥哥,此事她本是十拿九稳,可如今萧夫人心下有了计较,她怎能不气呢?打我也是应该的,我又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刘念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落寞,道:“可为了表姐,为了萧哥哥,我都是愿意的。” “阿念,我真不知该怎样谢谢你。我……” 刘念用手抵住她的唇,道:“表姐,此事我虽有心,可也并不能成的。你是知道的,萧哥哥敬重我阿爹,只要阿爹想把姐姐嫁给他,他是一定会娶的。” 徐寄柔不觉黯然,她知道,刘念说得对。她低下头去,那种无奈与绝望奔涌而来,瞬间包裹住了她,使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若是姐姐出了事,阿爹便没有脸面让萧哥哥娶她了。” 刘念看着她的眼睛,像是断肠毒药,可她却不得不去饮。 “表姐,此事我不便去做,就看你敢不敢做了。” 第29章 . 误已 如此……那朕便让她瞧瞧,朕是怎…… 是夜, 皇宫。 容洵捏着棋子,自顾自的下着,他一人既执黑子,也执白子, 既攻又守, 方寸之间,便如攻城掠地, 不能偏颇一着。 宫女小心翼翼的进来添了灯油, 便被福瑞打发了出去。 这种时候, 陛下最好静。 宫灯昏黄,隐隐的将他镀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他的影子映在墙壁上, 边界微微的有些模糊, 可依稀看得出他身子的清隽挺拔。 福瑞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扰了他。他在福瑞心中,与神佛也差不多了。 烛火“哔剥”一声, 打断了他的思绪。 容洵抬起头来, 指尖从掌心里捏出个黑子, 道:“可有消息了?” 福瑞忙回道:“云羡小姐自那院子出去之后, 便直奔了观心堂, 当着众人的面就给了刘念一巴掌,半点面子也没给她留。” 福瑞说着,趁机凑上来为他添了些茶水, 赔笑着道:“别提多解气了。” “还有呢?” “还有?”福瑞一怔,道:“旁的就没听说了。” 容洵抵着下颌,闲闲的看着棋盘, 幽幽道:“打一巴掌算什么好手段?” 福瑞道:“想来云羡小姐是碍于父母亲情,不好做什么。更何况她身在屋檐之下,许多事也不便做的,若是撕破了脸,只怕不好。” “如此……那朕便让她瞧瞧,朕是怎么报复人的。” 容洵戏谑一笑,将那黑子“啪”的一声按在了棋盘之上。 * 翌日,刘行止一下早朝,便命人将刘念带到了观心堂。 堂中依稀可见昨日的繁华热闹,只是隔了一天,便如隔了千山万水,再不复昨日的盛况了。连带着人的心境,也变了许多。 刘念的脸还肿着,虽遮了面纱,可仍旧看得出她脸上的狼狈。 “跪下!” 刘行止呵斥道。 刘念一愣,腿却已不听指挥的跪了下去。她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刘行止和徐慈心更是对她宠爱有加,不说跪,便是连责骂都少有的。刘行止这样疾言厉色的呵斥她,还是第一次。 她不安的看向徐慈心,只见她亦苦着一张脸,却半点求情的意思也没有。 刘念咬了咬唇,乖顺的低下头去,可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的攥了起来。 她没有错。 就算有,这一巴掌也足够还清了。 “你昨天做什么了?”刘行止背着双手,在她面前来回走着,怒目瞪着她。 “女儿不明白阿爹的意思。”刘念缓缓开口,她抬头望向他,眼里盈盈一片,可眼底却平静至极。 “阿念,你别拗了,我和你爹都知道了。”徐慈心叹了口气,把头别到了一边,似是不忍心看她受苦。 刘念没说话,只是背脊微微躬着,泪水一滴滴的从她眼眶中滑出来,滑过她的脸颊,打湿了面纱。 徐慈心终是不忍心,走上前来想要扶她起身,可见刘行止怒目看着自己,又只得悻悻的收回了手去。 “你看看你都把她惯成什么样了!她连陛下都敢算计了!若是再不给她点教训,只怕咱们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折在她手里!” 刘行止一口气说完,方才指着刘念的鼻子,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偷了我书房里的药?你给谁用了,啊?” 刘念擦着眼角的泪,抽泣道:“我不过是想替阿爹分忧。阿爹不敢做的事,我来替阿爹做,我只是想尽孝,并不知为何惹了阿爹生气……” 她像是受尽了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行止指向她的手指颤抖着,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虚虚的停在空中。 徐慈心再也忍不住,扑在她身上,道:“老爷,你看在阿念她一片孝心的份上,就让她起来罢。” 刘行止挥了挥手,耐着性子道:“那药你给谁用了?云羡?” 刘念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点了点头,道:“是……那日我听到你们在书房议论,说是这药若是给姐姐用了,她与陛下……有了那种事……不仅可以帮她入宫,更可以让她失了名节,她也就不得不倚仗家里……” “闭嘴!” 刘念立即噤了声,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徐慈心犹疑着道:“可是老爷,昨日咱们并未在陛下院中见到云羡呐。” 刘念屏气听着,也悄悄抬起头来,细细听着。 刘行止背着手,不耐烦道:“陛下想护着她,自有一百种法子把她藏起来,你能撞破什么?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废弃了这法子,谁知竟有个蠢的……” 他白了刘念一眼,终是没再说什么,只暗暗的叹了口气。 徐慈心看着刘念的脸,愈发心疼起来,皱眉道:“既如此,云羡便也没什么损失,这样平白无故的就打了阿念,算什么样子?” 刘行止只顾想着如何在容洵面前示好,也就懒怠理这些内宅之事,只道:“如何管教女儿是你的事,你若气不过,唤云羡来责骂几句也就罢了。” 徐慈心得了令,便命张妈去唤云羡来,自己则拉着刘念坐下来,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道:“若是破了相,将来议亲是要吃大亏的。你自己千万当心些,伤口上不能沾水,这些日子饮食也要注意,万不可吃了发物。” 刘念点点头,靠在徐慈心肩头,道:“阿娘最疼我了。” 徐慈心拍拍她的肩,宠溺道:“你放心,阿娘一定为你做主的。” * 约么半柱香的时辰,云羡便站在了他们面前。 她着了一身茶白色的衣衫,只在胸前点缀了一朵绯红色的绢花,本是寻常衣饰,可偏她肤白胜雪,脸比那衣衫还要白上三分,唇比那绢花还要红些,越发衬得眉目清秀如画,只微微抬眸,便是顾盼生姿。 刘念见她美的心惊,便越发的恨起来,她挽紧了徐慈心的手,瑟缩着道:“阿娘,我怕。” 徐慈心安慰道:“有阿娘在,我看谁敢伤你。” 她说着,抬头看向云羡,眉间满是厌恶,道:“云羡,你跪下!” 云羡没理她,只冷冷一笑,扫过刘念的脸颊,道:“阿念胆子那样大,居然会怕?” 刘念缩了缩脖子,似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往徐慈心背后躲了躲,低声道:“姐姐,都是我的错,你别打我。” 她说着,探出一双眼睛来,道:“疼。” 徐慈心听她说着,只觉得心肝都疼得颤抖起来,她一边将刘念护在身后,一边咬牙切齿道:“云羡,我念着你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总觉得亏欠于你,便对你疏于管教,如今看来,倒是纵得你越发无法无天了,动辄便对自己妹妹动手,不念一点姊妹之情,与那街市上的泼妇有何区别?” 她越说越激动,哆嗦着站起身来,捂着胸口,道:“这些原是我的过错,今日我便好好管教管教你,也好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云羡嗤笑一声,不屑道:“母亲说的,是京城的规矩罢?若是在凉州,这般陷害自己姐姐的人,只怕该当去浸猪笼的。” “你给我闭嘴!”徐慈心恨道:“阿念不过是孩子家贪玩,她懂得什么?你既识破了她,不和她一般见识也就罢了,又何必当着众人面打她?她一个姑娘家,被你当众折辱,你让她今后如何自处?又让旁人如何看她?” “既然没法自处,便不必处了。” 门外悍然响起一声冷笑,可那语气听着,倒比不笑还可怖些,令人毛骨悚然。 刘行止和徐慈心齐齐看向门外,道:“什么人?” “咱家。” 福瑞说着,微一抬脚,大步踏了进来。他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他一贯的表情,可神情却是淡淡的,道:“丞相大人,您可还认得咱家?” 刘行止赶忙起身,拱手笑道:“福公公说的哪里话?您能来……” 福瑞抬起一只手来,打断了他,道:“方才只听得夫人的声音,咱家还以为丞相大人不在呢。” 刘行止不明就里,却知他来者不善,忙回道:“是内宅之事,便由得内人了。” “大人治家,还真是草率的很呢。” 福瑞沉吟一声,直听得刘行止和徐慈心头皮发麻,冷汗都“滋滋”的冒了出来。 “公公……”刘行止顾不上擦汗,只躬身赔着小心,也不知徐慈心说了什么混帐话,怎么就触了这位的霉头了。 他狠狠的瞪了徐慈心一眼,道:“内人心思单纯,若是……” 福瑞摆了摆手,道:“大人的家事,咱家不便过问。咱家来大人府上,是来传陛下的旨意的。” 刘行止微怔,忙拉着徐慈心、云羡和刘念跪下来,恭敬道:“臣领旨。” 福瑞站得笔直,两脚微微分开,双手抱着拂尘,头高昂着,只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刘行止,道:“陛下的原话,朕本想借着乌木寒香提点丞相,既然丞相爱女心切,不忍责罚,便由朕代劳罢。” “丞相之女刘念胆大妄为、手段毒辣,即日起,每日辰时至宫门前罚跪一个时辰,方可离开,须得跪足三月,风雨无阻。丞相刘行止教女不严,罚俸半年。” 福瑞说完,咂了咂嘴,道:“丞相大人,可听清楚了?” 刘行止白着一张脸,恭敬道:“谨遵陛下圣谕。” 福瑞满意的点点头,道:“既如此,咱家这便回去了。” “福公公请。” 刘行止擦了擦鬓边的汗,刚要侧身,便听得徐慈心在身后迭声唤着刘念的名字。 他咬了咬牙,回身道:“公公在这里,喧哗什么?” 徐慈心抱着刘念,带着哭腔道:“老爷,你救救阿念罢!她一个姑娘家,在宫门前跪着算什么呢?辰时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她……” “闭嘴!”刘行止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一甩衣袖,转过头来,登时便堆了一脸的笑,道:“福公公,内人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 福瑞黑了一张脸,道:“大人客气了。” 言罢,也不等刘行止多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30章 . 托孤 她若是跪了,这辈子就完了………… “老爷, 你千万向陛下求个恩典,阿念她不能去跪呀,她若是跪了,这辈子就完了……”徐慈心一手托着刘念, 一边挺直了身子, 朝着刘行止喊道。 刘行止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只丢下一句“家门不幸”, 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是啊, 如此一来, 京城中说得上名字的世家都不会要阿念了。就算他腆着一张老脸去求萧家,萧家也不会应了。 刘念只觉身子软的像棉花,再也没有提起来的力气, 她紧紧攥着徐慈心的手臂, 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只不断摇着头,道:“阿娘,我不要……” 徐慈心再也忍不住, 捧着她的脸大哭起来, 道:“我苦命的孩子, 这可怎么办啊!” 云羡皱着眉头, 冷眼瞧着这一切, 心底却只有厌恶,没有半点同情。 一个算计自己女儿的父母和一个给自己姐姐下药的妹妹,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同情。 如果说, 当初她还认为徐慈心只是偏心,刘念只是骄傲,到现在, 她只觉得她们又蠢又坏,再没有半点亲情可言了。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容洵这法子虽然激烈,但于她们而言,也算是恰如其分。 她捏紧了拳头,转身走了出去。 只剩身后一片啼哭之声。 隐约的,听见徐慈心的咒骂,说她没心没肺,是灾星。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谁是谁非,她早已厌倦了。 * 刘君泽站在观心堂门前,见她出来,忙扑了上来,抱着她的手臂,眼中满是关切之色。 他上下打量着她,道:“云姐姐,他们为难你没有?” 云羡抚着他的头顶,低头看着他,浅浅一笑,道:“他们不敢。” 刘君泽重重的点了点头,道:“等我长大了,一定护着姐姐。” 云羡很是安慰的理了理他肩上的落叶,微微的闭了闭眼睛,道:“会有那一天的。” 两人自观心堂一路朝着大门外走去,徐家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许久了。 那马车比寻常官宦人家的马车更大些,装饰的也精致许多。帘子用的是上好的绫缎,车身则细细的雕了纹样,更不必提车顶上还挂了玉制的纹饰,华贵至极。 而华贵的另一面,便是纨绔,说得难听些,则是骚气十足。 徐思温斜着身子坐在车辕上,手里闲闲的握着马鞭,显得气定神闲。见云羡出来,他粲然一笑,向着他们招了招手。 云羡拉着刘君泽走到马车前,笑着道:“怎么,今日世子要做车夫吗?” “美人同游,乐意之至。” 徐思温悠然说着,利落的跳下车来,一把将刘君泽抱起,放在了马车上,又扶着云羡上了马车,道:“既是去收货,自是要许多时候的,让车夫等着反而局促,倒不如我们自己去。” 云羡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只是要辛苦你了。” 徐思温笑着道:“这算什么?做京城第一纨绔,走马斗鸡可是基本,更何况美人在侧,快哉快哉。” 云羡虚推了他一把,道:“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徐思温笑着摇摇头,只脚尖轻点,便跃上了马车,他道了一句“坐稳了”,便驱策起来。 他这车驾的平稳,的确是个中好手。 云羡不觉探出头来,坐在他身侧,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天。 “我从前也常带着寄柔出去,她是女孩家,人们总对她诸多苛求,我不愿她玩耍时都拘着规矩,便自己学着驾车,只我们两人出去,日子长了,便多了这驾车的本事。后来她长大了,书读的多了,自己倒先拘着自己了,也就不大肯跟我出来了。” 徐思温笑笑,道:“左右这本事也没白费,如今又用上了。” 云羡紧紧扳着车门,稳住身形,道:“技多不压身,多学些东西总是好的。” 徐思温浅浅一笑,半晌,他迟疑着开口,道:“有件事,我知道不该问你……” 云羡自与徐思温结识以来,他总是阳光潇洒,从未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不觉好奇,道:“你尽管问便是。” “是阿念,她一定是做了非常过分的事罢?” 云羡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含着难以言喻的苦涩,登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觉哑然,道:“你……” 徐思温回头看向她,只一眼,她便全懂了。 情不知所起,洒脱如徐思温,也未能幸免。 她抿了抿唇,道:“你放心,我已经打了她,便算是两清了。我不会再怪她,但恐怕也没办法把她当亲人了。” “那就好。”徐思温释然的一笑,道:“你不再怪她,就够了。” “可……”云羡咬咬牙,终是不忍心,道:“陛下已下了旨……” “我见到福公公了。”徐思温看了她一眼,坦然一笑,道:“无论旁人如何看她,我总是如过去一样的。” 阳光浅浅淡淡的洒下来,像是光斑,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眉间、眼角。 他分明可以开口,要她去向容洵求情,也分明可以挟着友情,逼她饶过刘念,可他都没有。当然,她大约也没有这个本事去动摇容洵的决定,自然也没有那个气度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还好,他只是笑着,告诉她,他理解她心中的不满,也愿意去包容刘念的不堪。 她很感念他,从她遇到他的第一次起,就这样觉得了。他从不让人为难,只是给你所有的支持,而不求任何回报。 云羡唇角微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她只是很羡慕刘念,能拥有他的倾慕。 两人都有些静默,可心底却是温暖和安全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徐思温握着马鞭的手朝着前面指了指,道:“就是那里了。” 云羡向那里看去,只见那几十米长的小道上,坐满了来卖古玩的人,他们大多衣着脏乱,只守着面前的小摊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来往的买主,仿佛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卖掉似的。 徐思温见云羡蹙了蹙眉,便解释道:“古玩这种东西于有钱人眼中,便是无上至宝,于百姓眼里,不过是祖上留下来的破东西,只随便开个价,他们便肯卖给你。只不过这里面大部分都是旧东西,至于值不值钱,能不能卖出好价,就全看你的本事了。” 云羡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下来,道:“多亏了你,不然我决计找不到这样的地方。” 徐思温笑着道:“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知道的,若是你去找那些古玩贩子或是盗墓的收,便没有这么便宜了。” 他说着,把刘君泽抱了下来,道:“你多与你云姐姐学学,她厉害着呢。” 刘君泽认真的点了点头。 云羡忍俊不禁的笑着,道:“你提前把这口夸下了,若是待会我认不出,不是要笑掉人家大牙?” 徐思温仔细端详着刘君泽的脸,一本正经道:“君泽的牙齿都换好了,可笑不掉咯。” 他说着,与刘君泽一道小跑着走了。 云羡无奈的笑笑,赶忙跟了上去。 * 成堆的物件就这样杂乱的摆放在小贩面前的破布上,云羡看得两眼放光,于她的专业而言,这些东西都值得研究,也都算是古董。 徐思温则冷静挑剔得多,他蹲下身子,一手捏着下颌,一手搭在膝盖上,只偶尔翻起那些物件瞧瞧,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拧着眉,仿佛眼前的东西都入不得他的眼似的。 刘君泽攥紧了云羡的衣角,道:“姐姐,从前我家里有许多东西比这些还破,你若是喜欢我都给你。” 云羡勾了勾唇,刮了刮他的鼻子,怜爱道:“傻孩子,姐姐收的是古董,不是旧货。” 刘君泽分不清这两者的区别,只掰着手指,仔细记那些云羡和徐思温目光停留过的东西。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旧货也没什么区别,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寻常百姓家里,能有多少精雕细琢、保存完好的老物件? 看了半晌,云羡和徐思温不约而同的看向一幅画。 这是一副仕女图,粗看平平无奇,可细细看去,虽纸张斑驳,却依稀可见作画者的笔力。 “意存笔先,画尽意在。” “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 两人不约而同的说着,突然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默契至极。 徐思温捡起那画来,仔细端详着,许久,暗暗叹息,道:“画是好画,只是保存的太差了些,只怕卖不出价。” 云羡笑笑,道:“这有什么?若是细细修复了,便如新绘的一般。” 徐思温道:“这是古画,若是请画师修复,只怕失了古韵,倒不如不修。” “若是修复,自是修旧如旧。” 云羡说着,问了小贩价格,利落的付了银子。 徐思温小心翼翼的将那画卷起来,抱臂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云羡莞尔一笑,道:“十日,十日之后你来看便是。” 第31章 . 托孤(二) 你在凉州时,可定过亲?…… 自容洵下了圣旨, 每日一早,宫中便有嬷嬷在宫门口等着,看着刘念跪足了时辰,才放她回去。 刘念自小便娇养惯了, 又素来心高气傲, 没多少日子便病倒了。 徐慈心日日啼哭,见刘行止不肯去见容洵, 便亲自去求了萧夫人, 只是萧夫人每每找了理由推脱, 避而不见,很明显,是不想再与刘念有什么牵扯了。 萧叙白倒是惯常来丞相府中, 可待刘念总是冷淡, 徐慈心不知萧叙白是因着刘念暗害云羡的事生气,反倒以为是他如旁人一般,是因着刘念罚跪的事,这才转变了对刘念的态度。 她暗恨萧叙白的薄情, 待他也渐渐冷落下来, 不似往常用心了。 徐慈心与刘行止商量着, 萧家是不能指望了, 还是要尽早为刘念另寻一门亲事才好。 刘行止叹了口气, 眉头拧成了“川”字,道:“你也不动脑子想想,如今谁还敢娶阿念?这京中数得上的人家, 哪家不是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连萧家都如此,别家又……” 他“唉”了一声,扼腕道:“若是低嫁, 别说你舍不得,就是阿念也是不肯的。” 徐慈心用帕子捂着嘴,眼里都是泪,哭道:“老爷不若逼萧叙白娶了阿念,他是老爷的学生,最是尊师重道的一个人,老爷亲自去说,他没有不肯的。” “糊涂!” 刘行止瞪了她一眼,捻着胡子,道:“如此行事,不说叙白之上还有他父母,便是勉强应了,只怕也要与萧家结下梁子,阿念嫁过去哪有好日子过?” 徐慈心心知这不过是刘行止的托词,他是怕失去萧家在朝堂上的助力罢了。她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只怪刘念命苦,命里该当有此一劫。 “还有一条路……”刘行止缓缓开口。 “什么?”徐慈心眼睛一亮,抬头看向他。 “让阿念进宫。” 刘行止沉吟一声,道:“左右,陛下是要刘氏女入宫的。” * 云羡这些日子都是在铺子里度过的。她将自己锁在二楼,细细的修复那幅画,她是考古专业出身,对于文物修复虽略懂一些,可到底与文物修复专业还隔着一层,她只能凭着从前在博物馆实习时的经验慢慢摸索。还好她天赋异禀,总算摸到了些门道。 可当日所说的十日之约,到底还是有些草率了。 云羡来不及感慨,只对着阳光,小心翼翼的调着颜色。这副画通体都是青绿色,可细细看来,却又绿的各不相同,凡山川、流水、亭台都是用这些颜色画就,却并不觉得模糊,反倒清晰至极。 她一边磨着颜料,一边感慨着此画笔触之细腻,能用这样刚正的笔法将山水的灵气与烟波之浩渺呈现于人前,没有数十年的功力绝不可成。 若非这画损毁严重,她是决计不敢去动笔的。 刘君泽趴在旁边,幽幽转醒,他揉了揉眼睛,道:“姐姐,你没睡呀?” 云羡笑笑,道:“午间阳光正好,趁着这时候调出来的颜色才正。你若是累了便多睡睡,不碍事的。” 刘君泽点点头,将枕在胳膊下的账本拎出来,翻开看着,道:“我陪你。” 云羡瞥了他一眼,道:“这账可看清楚了?” “不难。”刘君泽咧嘴一笑,道:“姐姐修复这画,才是真本事。” 云羡笑着摇摇头,道:“若要开店,你能看得懂账本也就够了。店里都是些老人,虽不能把这店经营的如何红火,总不至于有大差错的。” 刘君泽猛地抬起头来,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安的看着她,嗫嚅道:“姐姐……” 云羡放下手中的石青,温柔的望着他,道:“君泽,也许很快,我就要离开了。我走之前,会想办法把这家店盘下来,这样你就可以脱离刘家,好好的生活了。”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舍,很轻的摸了摸他的头,道:“将来有一天,若是有缘分,也许我们还是可以再见的。” 刘君泽攥紧了账本的一角,死死的咬着嘴唇。 他知道,云羡在丞相府的处境艰难。 因为刘念的事,徐慈心恨毒了她,连早膳都不许她与他们一起用,吃穿用度虽不算缺,可也完全不能和过去相比了。 现在因着未曾选秀,他们明面上总不敢对云羡做什么,可若云羡没有中选,到时云羡连婚嫁都拿捏在徐慈心手上,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他好恨,恨刘家人,更恨他自己,若是他足够强大,也许云羡就不必走到这一步…… 刘君泽想着,眼眸一寸寸的暗下去,小小的眉心紧紧皱着,像是载着说不完的忧愁。 “喂!”云羡轻轻弹了弹他的脑门,笑着道:“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呢?你要好好的长大,喜欢读书就去读书,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必在意别离,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明白么?” 刘君泽不懂她的话,他虽然早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在他心里,云羡就是他最重要的人,他舍不得她走。 他努力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脸印在自己脑海里似的,许久,他才终于开口,道:“姐姐,我明白……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 云羡叹了口气,将他揽怀中,深深道:“我也舍不得你啊。” 可是没办法,再不走,就要选秀了。她不能入宫,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勇气,去面对那结局。 哪怕这代价,是她不得不离开,哪怕这代价,是她再也回不了现实世界。 “云羡!” 云羡一怔,缓缓松开刘君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徐思温急匆匆的从楼梯上爬了上来,他面色铁青,在见到云羡的那一瞬间,才微微的舒了口气,道:“总算找到你了。” 云羡还从未见过他这样紧张,她的心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她站起身,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思温看着她,似是有许多话,可他只是抿了抿唇,道:“你跟我来。” * 丞相府门前已聚集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马车根本挤不进去。 徐思温与云羡、刘君泽下了马车,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勉强挤到人群之中。徐思温既要护着云羡,又要护着刘君泽,饶是他本事再大,也敌不过看热闹的百姓,他们摩肩接踵,各个都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着,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云羡几乎可以看见他们体内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正如火焰一般,将人们的理智全部吞噬——那是连魔法都无法打败的魔法。 很快,徐思温的衣裳便被挤得皱在了一起,头上的玉冠也歪了下去。云羡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的脚不知被人踩了多少下,裙裾也蹭脏了。 三人找了处还算僻静的角落,终于能够停下脚来,喘息片刻。 云羡擦了擦汗,又帮着徐思温把玉冠扶正,方看向那人。 那个叉着腰站在丞相府门口,大放厥词的人。 “丞相府怎么了?老子告诉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拦着老子找老婆!刘云羡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这婚书上写的清清楚楚,不是你们仗着人多就可以不认的!” 他说着,将手里的婚书顶在刘子宁脸上,像是生怕他看不清似的。 刘子宁只觉得眼花,他心里的不耐,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摆摆手,几个小厮瞬间围上来,将那人与他隔开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丞相府惹事!不要命了吗?”刘子宁说着,指着他的鼻子,气鼓鼓道:“你少在这里生事,我告诉你,官差马上就来,你若是再不走,便别怪我不客气!” “老子还怕官差不来呢!这婚书白字黑字写的明白,老子不信你能越过王法去!” “你!” 那人见小厮们涌上来,脸上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只越发的大吼大叫起来,道:“老子是你们丞相府的姑爷,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 “你给我住口!” …… “云姐姐,他……” 眼看着刘君泽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揍他,云羡赶忙拉住他,微微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不能看着他这样败坏姐姐的名声!”刘君泽咬着牙,拳头紧紧的握着。 云羡攥紧了他的手,看向徐思温,道:“这是什么情况?” 徐思温眼睛死死盯着那人,低声道:“那人叫宋平,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今日一早便在丞相府门前惹事,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说什么也不肯走。” 他说着,看向云羡,道:“你在凉州时,可定过亲?” 云羡见那人粗鄙至极,不觉蹙了眉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刘云羡在凉州时是否定过这样一门亲事,按理说,这书里应该没这段,可因着沈让是为了恶心她才写的剧情,倒也不能排除。 毕竟她是真真切切的被恶心到了。 徐思温略一思忖,道:“如此……我们先从后门回去,你别露面。” 云羡自知现在出去只会长了宋平的威风,便点点头,拉着刘君泽一道离开了。 第32章 . 婚约 我倒不知道,女子除了名节,还有…… “此事, 只怕不能草草处置。我朝最重礼法教化,我虽忝居丞相之位,也断然不能做有违礼法之事。若当真有此婚约,却因对方身份低微便随意悔婚, 只怕会被天下人指责, 说我丞相府背信弃义,仗势欺人。” 刘行止说着, 长叹了一声, 道:“难呐。” 刘子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道:“父亲,难不成就让那个泼皮无赖住在府里?这叫什么事啊。” “什么泼皮无赖,若那婚约属实, 他就是你妹夫!” 刘行止重重的叩了三下桌子, 怒斥道。 刘子宁一甩衣袖,冷笑道:“我可不和那种人攀亲戚!” “你放肆!”刘行止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混账东西!你懂什么?” 刘子宁不屑的看着他,道:“我是不懂, 可我也不能看着云羡嫁给那么个东西。” 刘行止眼看就要发怒, 徐思温立即站起身来, 道:“姨父, 此事只怕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婚姻是大事,切不可听那宋平的一面之词。” 刘行止强压着性子,道:“那婚书已着人验过了, 的确是真的。云羡又不记得此事,无法否认,如今, 那宋平的一面之词,便是铁证呐。” “婚书也可造假,须得派人去凉州细细查访了,才能做得准。” 徐思温说着,看了刘行止一眼,道:“此事我愿去做,还请姨父给我点时间。” 刘行止沉吟着点点头,道:“那就有劳思温了。” 徐思温拱手道:“姨父不必客气。” 正说着,便见萧叙白走了进来,行礼道:“恩师。” 刘行止摆摆手,道:“你若是为了宋平的事来,便不必多言了。我累了,你们先回去罢。” 他一脸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愿再谈。 萧叙白无奈,只得道了声“是”,便与徐思温、刘子宁一道走了出来。 三人都有些沉默,便是一贯话多的刘子宁,也有些恹恹。 见四下无人,他方埋怨道:“我父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处处护着那宋平,似是铁了心要云羡嫁给他似的。要我说,只告到京兆府里去,随便治他个罪名,他也就怕了。” “如今是多事之秋,姨父一向谨慎……” “什么谨慎,他就是放不下那些虚名。当初便是为着他的清誉,不肯去求陛下,才把阿念害成这样,如今又为了什么家族名声,竟要把云羡活活推到火坑里去,真是……唉!” 刘子宁叹了口气,不甘心似的瞥了萧叙白一眼,阴阳怪气道:“我看,你还是快想办法劝劝父亲,不然呐,我这两个妹妹,你一个都娶不到咯。” 他心里怪萧叙白不肯娶刘念,自然也不屑与他为伍,见他没有反应,便冷哼一声,大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萧叙白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方才看向徐思温,道:“思温兄,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徐思温双目深沉,抬眸看向他,道:“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去凉州细细查证此事,是真是假,到时自有分晓。叙白兄,请你务必稳住姨父,千万等我回来。” 萧叙白的眉头紧紧拧着,眉宇之间尽是戾气,他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郑重道:“一定。” * 见徐思温离开,萧叙白便独自一人在丞相府中走着,与其说是走,倒不如说是游荡。 如今因着刘念的事,丞相府上下都待他冷落了许多,虽碍于刘行止的面子,面上并不敢苛待他,可也不敢与他过分亲近,生怕拂了徐慈心的意。 因此,下人们对他是能避则避,对于这份清净,他倒也乐在其中。 萧叙白揣着心事,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云羡的院子。 她说过,不许他再来的,可不知为什么,他竟很想来看看她,哪怕是隔着山隔着水,只要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也是好的。 自从刘念出了事,他心里便抱着微末的希望,希望容洵未曾把云羡选入宫廷,那他便有些微的希望,可以娶她为妻。无论她愿不愿,只要她能嫁给他,天长日久,他总能把她的心捂暖。再不济,就算没有情,她能留在他身边,也是好的。 可如今却凭空冒出个宋平…… 他骨肉匀称的指节微微紧了紧,连带着眼眸都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半晌,他稳了稳心神,眼眸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清明。 许是因为刚用过了中饭,院子里并没有什么人,他伸手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大步走了进来。 云羡屋子里的窗子大开着,温暖而略带潮湿的风轻轻吹进去,夹杂着雨后泥土的青涩味道和淡淡的桃树香气,铺满了整个屋子。 云羡素来不用什么香,倒是这种自然的气味最得她意。 她靠在窗前,细细的描摹着那幅画,每次下笔,都要端详许久,生怕勾勒错了一星半点,伤了这画的神韵。 刘君泽坐在她身侧,静静的看着手里的书,只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的侧脸,怔怔的有些出神,很快又会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像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他舍不得这梦醒来。 萧叙白站在窗前,遮住了一线阳光。 云羡很快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来了?” 云羡率先开口,带着三分无奈,微微的蹙了蹙眉。 隔着窗子,萧叙白张了张口,他只觉嗓子里干涩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变化,道:“来看你。” 云羡几乎被他气笑了,道:“不是和你说过,以后不要来了吗?” 萧叙白没说话,只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他本就长得矜贵清冷,宛若仙人,如今却像是隐忍到了极致,堕到了尘埃里。 云羡心里微动,叹了口气,道:“进来罢。” 萧叙白呼吸一滞,道了声“好”,转身走了进来。 刘君泽的目光跟随着他,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护在云羡身前。 云羡将纸笔仔细收好,方才回头看向他,道:“说罢,找我有什么事?” 萧叙白心里一紧,道:“恩师……可有问过你?” “问我什么?” 话一出口,云羡便反应了过来,浑不在意道:“你说婚约的事?父亲问过我了,可我着实不知道是否有这么个婚约,与其在那里等着,倒不如回来做些正经事,免得浪费时间。” “正经事?” 萧叙白的唇上挂着冷冽的笑意,幽幽的望着她,道:“我倒不知道,女子除了名节,还有什么更正经的事。” 云羡眉头轻皱,她懒得解释,只道:“自是有的,你不理解,那是你出身时代的局限性,我不怪你。可你若这样阴阳怪气的和我说话,就请你出去。” 萧叙白动了动唇角,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话锋,道:“只要你否认这婚事,其余的事,我都可以替你做。” “没什么好否认的。”云羡摊了摊手,道:“此事思温表哥会去查证,你不必做什么。” “若是婚约属实呢?” 萧叙白扬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这婚约属实,你要怎么办?难道你真的要去嫁给那个……” 他咬了咬牙,道:“无赖?” “也未尝不可。”云羡坦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自有我的命数,你不必担心。” “你……” 萧叙白猛地靠近她,近得几乎听得到他沉重的呼吸,他似是气极了,连眼眸都隐隐有些发红,声嘶力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只想要她嫁给他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你总问我明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 云羡歪头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道:“我有我的命数,你也有你的。你不是我的命,我也不是你的。我们两个的命是两条平行线,最好的平行线,你明白吗?” 云羡见他咬紧了嘴角不说话,忙用手比划着,解释道:“平行线你知道吧?就是那种不相交的,永远不相交那种。” 萧叙白盯着她,许久,只是静默。 他像是用尽了心力,才能维持住这表面的平静。他看向她,突然极轻的笑起来,半晌,他从嗓子里吐出来一个字,道:“好……” 你不是我的命么?我便偏要争上一争。 哪怕是逆天,我也逆定了。 即使已经失望到了极点,我也还是无法放手。那么,便去争一把罢。 原来,我已经喜欢你,到了这种程度么?真是可悲可笑,却又可喜。 第33章 . 婚约(二) 平素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 “此事已定, 不必再说了。我明日便进宫去,将此事禀明陛下,云羡便不必参加十日后的选秀了。” 刘行止黑着一张脸说完,看向徐慈心, 沉声道:“给宋公子安排好住处, 待择了良辰吉日,便让他与云羡完婚。” “丞相大人圣明!”宋平拱手笑着, 挑衅似的看了刘子宁等人一眼, 道:“那我便回去歇着了, 敬候佳音。” 刘行止摆了摆手,嫌恶的避过头去,仿佛多看他一眼, 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看着宋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刘子宁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厉声道:“父亲,难道你真要云羡嫁给那么个肮脏东西?” 刘念白着一张脸, 靠在一边的椅子上, 见状, 不可置信的看了刘子宁一眼。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仿佛脆弱的蝴蝶, 只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似的。 她身子刚好,本就有些孱弱, 如今便更显得憔悴,她用力的闭上了眼睛,只觉喉咙一热, 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子宁连忙回头,蹲在她身前,道:“阿念,你要不要紧?” 刘念摇摇头,手却攀上了他的手臂,低声道:“哥,你别惹阿爹生气。” “我……” 刘子宁张了张口,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睛,终究没说出什么来,他避过头去,看着刘行止阴沉的脸,道:“阿念,这些日子你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等你好了,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刘念勾了勾唇,苦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的?哥,你对她那么好,是忘了她怎么把我害成这样了?还是……你觉得你们俩才是至亲的兄妹,我不过是个庶出的妹妹,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 刘子宁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云羡是我妹妹不假,可我心里最疼的始终是你啊。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又哪是她比得上的?什么庶出不庶出的,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了,知道吗?” 刘念乖觉的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笑了笑,道:“知道了。” 刘子宁见她脸色好了些,心下稍安,便站起身来,刚要开口,便见刘行止已起了身,徐慈心陪在他身侧,轻轻的挽着他的手。 见刘子宁还要再争,徐慈心不禁蹙眉,苦口婆心的劝道:“子宁,你父亲身子不好,他累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徐慈心叹了口气,道:“是云羡那孩子命不好,怪不得旁人。你父亲要保全这个家的名声,只能这么做。” “可思温表哥还没回来……叙白兄也……” 徐慈心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道:“自家的事,你父亲做主便是,与旁人何干?” 刘行止终于不耐烦的看向他,道:“再多说一句,便滚回荆州去!” 刘子宁一时有些语塞,他握紧了拳头,不甘心的盯着刘行止离去的方向,直到他和徐慈心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重重的垂下头去。 * 刘行止和徐慈心一路向前走着,已是初夏时节,园子里的花都开了,处处都是郁郁葱葱的。 遮天蔽日的竹子高耸着,两旁的竹子在半空中交汇,宛如云盖,遮住了晌午温和而明媚的阳光。 徐慈心微微抬手,掀开了挡路的竹枝,道:“老爷,你真的打算把云羡嫁给宋平吗?”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可惜了些。”徐慈心说着,咬了咬唇,像是纠结着措辞似的,道:“我虽怪云羡,可她到底是我亲生的孩子,她虽顽劣,性子也狠毒些,可嫁给宋平,还是太可惜了。” 刘行止拍了拍她的手,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难得温存,倒让徐慈心有些受宠若惊,她抬头看向他,目光盈盈,宛如秋水。她性子虽怯弱,可的确是难得的美人。 云羡与她,的确是有几分相像的。 刘行止叹了口气,道:“云羡有了婚约,自然不必入宫,陛下若要刘氏女入宫,便只能选阿念了。至于宋平,等选秀事过,我想个法子把他打发了,也就是了。” “若是那宋平不肯呢?我瞧着,他倒是个油盐不进的。” 刘行止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狠厉,幽幽道:“肯不肯的,就由不得他了。” 徐慈心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抹欣喜,道:“阿弥陀佛,如此,倒也算为阿念谋了个好前程。当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刘行止笑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阿念那孩子。” 徐慈心应和道:“阿念那孩子,果然是招人疼的。” 两人正说着,便见前面出现一个阴影。 两人一怔,只见云羡从那阴影里款款走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淡淡的看着他们,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觉得暗暗有些心惊。 也许,只是因为她目光不闪不避,无端的便带了睥睨天下之气。 她有些倨傲的看着他们,话语不卑不亢,却又十足十的强势,不容质疑,道:“要我嫁给宋平,我同意了吗?” “自古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事二者皆占了,自然无须你同意。”刘行止耐着性子道。 “是么?” 云羡缓缓走过来,脊背笔直,神情淡漠,她逼近了他们,一字一顿道:“要是我说,我不肯呢?” “你……你能如何?”徐慈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云羡冷冷一笑,道:“我大概有一百种方法,让这亲结不成罢。” 她目光笃定,只轻飘飘说了一句,刘行止和徐慈心便深信不疑。他们知道,云羡素来说得出做得到,而且她的行为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测,她的本事,绝不是寻常闺中女子所能有的。 “你想说什么?”刘行止眯了眯眼睛,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也不难,只要你们答应我三个条件,我便听你们的。如何?” 云羡背着手,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仿佛他们不过是她股掌之间的猎物,极好操纵。 “你说。”刘行止沉声道。 “一,我要你们把古玩铺子过给我,包括地契,掌柜、伙计们的卖身契,都要给我。” 刘行止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她看不上宋平贫穷,要留个铺子傍身,便道:“可以。” “二,我要你认刘君泽为义子,要拜了宗祠,进了族谱,昭告天下那种。” “这……”徐慈心忙看向刘行止,道:“老爷,这怎么成呢?” 云羡笑笑,道:“父亲,这不难罢?据我所知,刘君泽本就是二叔的儿子,虽说当时二叔为了个青楼女子叛出家门,可祖母却并不责怪他,反而在临终时嘱咐你,让你分一份家产给他。如今只是认义子,又不用分家产,不是简单多了?” “你如何知道这些?”刘行止厉声道。 自然是沈让的本事。 云羡没说话,只浅浅一笑,道:“这便无可奉告了。父亲只说,应也不应?” 见刘行止犹豫,连面上都蒙上了一层晦暗之色,云羡只觉可笑,道:“父亲放心,我没别的图谋,不过是想为刘君泽谋一个名正言顺的栖身之所罢了。” 刘行止看了徐慈心一眼,见她满脸都写着不安和惶恐,只觉厌烦至极。若是她有云羡一半的凌厉,只怕他也不必操心至此。 他想着,叹了口气,道:“便依你。第三呢?” 云羡满意的点了点头,道:“第三,我要五百两金子,五百两银子,都兑成银票。算是……嫁妆。” “好。” * “是不是刘行止那个老匹夫逼你的?看我去卸了他的腿!” 沈让说着就把刀拔了出来,恨不得登时就去砍了刘行止。 云羡忙伸手拦住他,道:“没有的事,你别咋咋呼呼的,吓到小朋友怎么办?” 沈让听着,一低头,只见刘君泽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觉挠了挠头,道:“不是,那个……君泽啊,平素哥哥不是这样的,哥哥很温柔的一个人……” “皇城司指挥使沈让,杀人如麻,我知道。” 刘君泽微微垂眸,一本正经道。 “也,也不是……你听我解释,哎!” 沈让来不及去抓他,刘君泽就捧着一叠子账本,大步走了出去。 云羡无奈的笑笑,把他的刀按回刀鞘里去,道:“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杀人如麻,啧啧,怪可怕的。” 沈让听出她言语里的讽刺,也不恼,只揉了揉鼻子,道:“我要是真杀人如麻,就分分钟去把宋平杀了,也就没这事了。” 云羡幽幽点点头,道:“是嘛,我们沈同学可是守法公民,不干那种杀人越货的事。” 沈让点点头,又很快的摇摇头,叹息道:“最近也没少干……哎,不说这个了,宋平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直接跑路了?” “不然呢?”云羡看着他,道:“我想过了,这是最好的法子,一来不必入宫,二来也能四处走走,享受人生,还能顺便安置了君泽,一举数得,也就顺水推舟了。” “你不回去了?”沈让俯下身来,趴在桌子上,与她四目相对。 云羡道:“再等机会罢。那七彩琉璃宝盒是先帝之物,只怕容洵是不会轻易示人的。我虽走了,你还在京城,又是天子近臣,我们徐徐图之,总有机会的。” 沈让认命的爬起来,歪着身子靠在货架上,仰天叹息道:“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刘行止那个老匹夫,居然不等徐思温回来……” 他见云羡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指天发誓道:“天地良心,我书里真的没有宋平这个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剧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云羡摇着头,浅浅一笑,道:“我信你。也许因为我们做出了改变,连带着后续的剧情也不同了。如今这剧情,只怕连你这个作者也做不得主了。” 沈让见她信自己,方才松了一口气,他抖擞了精神,道:“我听说,这些日子萧叙白和疯了一般,整日跟在刘行止身边,不知惹怒了他多少次,可刘行止根本不为所动。人们私下里都说,他们俩这师徒情分,也算是走到头了。” “不至于罢?”云羡随口道,“萧叙白最是尊师重道的一个人,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沈让看了她一眼,道:“要我看,萧叙白待你倒是……” 云羡捂上了他的嘴,道:“他是正道男主,我是倒霉女配,我要想长命,还是离他远点好。” “说不定……”沈让还想再说,只见云羡递给他一个眼刀,他便立马噤了声,改口道:“你哪天走?我来安排。” 哪天走,云羡倒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无数次要离开,可真的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她又有万般不舍。 她这个人,总是念旧的。这里再怎样不好,也总有值得珍惜的人。 她想着,看着面前的画微微的有些出神,道:“成亲那日死遁,不难罢?” 沈让拍着胸脯,道:“不难,我来操作,包你满意。” 云羡正要开口,便见刘君泽走了进来,她示意沈让先离开,方将那画仔细收好,放在他手里。 “姐姐……” 她抚着他的头顶,温言道:“以后这铺子就是你的了,等你长大了,是离开刘家还是仰仗刘家举个孝廉,都随你。我只是想多给你几条路,等你有能力选择了,再自己选择最想走的路。嗯?” 刘君泽用力点点头,他知道云羡所有的不容易,所以他不能告诉她,他其实不在乎什么自由、什么前程,他想要的,至始至终都只是陪她走下去而已。 “这幅画,你帮我交给思温表哥。朋友一场,我没什么能给他的,这幅画正和他的心意,便留给他罢。”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前,望着眼前古朴的四角院子和斜出的青绿,只觉一切都如一场镜花水月般的幻梦,等选秀事过,这梦,便该醒了。 第34章 . 选秀 别哭,还不到哭的时候。 “姨父, 那宋平根本不是凉州人,他不过是个住在京郊的无赖,只因早年在凉州住过几年,才会说凉州话的。至于那婚书根本就是假的, 在京城, 只要花三五两银子,便能做个差不多的出来。姨父……” 徐思温犹自说着, 仿佛全然看不见刘行止眉间的不耐与晦暗的脸色。 徐慈心看不下去, 方半推半拉的把他拽了出来。她回身急急掩了书房的门, 压低了声音,道:“明日便是阿念入宫选秀的日子,你姨父心里事多, 你别扰他。” “姨母, 此事事关云羡的终身大事,又如何能……” 徐慈心见他还要再争,不觉蹙了蹙眉,打断了他:“思温……有什么话, 都等选秀之后再说罢。” “可……” 徐慈心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微微的摇了摇头。 徐思温见状, 心知无论是刘行止还是徐慈心, 都是指望不上的了。颓败与失望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铺天盖地的将他压制和裹挟着,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低下头去,攥紧了手中的信笺, 平时第一次没有向徐慈心道别,便转身离开了。 * 徐思温一路朝着云羡的院子里走去,见云羡正坐在窗边看书, 便一把握紧她的手腕,拉着她向外走去。 云羡不明就里,心中却是一喜,道:“你何时回来的?” 徐思温脸上难得的没有笑意,道:“跟我走,这个家是不能待了。” 云羡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停下了脚步,道:“你要带我去哪?” 徐思温脚下一顿,道:“无论去哪里,先离开京城再作计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嫁给宋平。” 云羡一听是此事,倒松了口气,她眼中带着笑,道:“我不走。” 徐思温一急,眼里像是淬了火,道:“难道你还在指望姨父和姨母给你做主吗?云羡,你不能指望他们,他们……” “我知道。”云羡浅浅一笑,语气尽可能的轻松,道:“我知道他们想让我嫁给宋平。他们原也不关心这婚约是真是假,他们关心的,也从不是我。” “那你为何……你若是担心什么名声,放不下什么孝悌,大可都交给我。等事情过去,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到时候你再回来也是一样……” 云羡望着徐思温诚挚的目光,第一次想把一切都告诉他,可是她不能。即便不论他是否相信她是穿越而来,单是知道她与沈让的关系,恐怕也会使他们所有人坠入危险境地。 她不能小看容洵的掌控力。 “思温。”她轻声唤他。 徐思温很快平静下来,凝望着她。 “你能相信我吗?我可以处理好这一切,而且,绝对不会嫁给宋平。” 徐思温望着她的眼睛,半晌,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 “老爷,夫人,宫中来人了。” 管家躬身说着,脸上带着隐隐的不安,迟疑着道:“我思忖着,该不会是二小姐明日选秀的事罢?” 刘行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刚打发走了徐思温,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作响着,如今宫里便又派了人来,只怕也并非好事。 临近选秀,只差着临门一脚,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他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来人可是福公公?” 管家摇摇头,道:“领头的是个面生的嬷嬷。” 也是,若是福瑞,只怕如今已闯进来了。 “他们如今在哪?” “我已安排他们在观心堂等着了,命人上了茶点,好生侍候着。” 刘行止缓缓点点头,道:“我这便过去。” 徐慈心闻言,赶忙扶他起身,又细细为他系上衣带,见管家出去了,方惴惴不安道:“老爷,不会是陛下不许阿念入宫选秀罢?” 刘行止皱着眉,脸色阴沉,道:“别乱想。” 徐慈心道了声“是”,又为他正了衣冠,方才陪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 观心堂里,宫人们已等得失去了耐心。 为首的嬷嬷随手将茶盏搁在桌子上,看向一旁侍候的管家,道:“不是说丞相大人马上来了么?我还得回去复命,只怕没这么多工夫在这儿耽误着。” 管家赔笑着,将她的茶盏斟满,道:“嬷嬷千万再等等,我家老爷马上就来了,再不敢骗嬷嬷的。” 那嬷嬷哂笑道:“左右你诓着我罢了,我再不受骗的。” 说完,她便站起身来,其余的几个宫人也都跟着她站起来,一副要走的架势。 管家急得满头大汗,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他躬着身子,壮着胆子拦在那嬷嬷身前,道:“嬷嬷,我……” 正说着,只见刘行止和徐慈心一道走了进来,管家心下一松,忙侧身让出条道来。 那嬷嬷见刘行止来了,也就顺势坐下来,继续喝她的茶水。 刘行止笑着道:“是赵嬷嬷来了,有失远迎。” 赵嬷嬷笑笑,道:“不敢当。丞相大人知道的,老奴平素是不出宫的,内侍省里事多,实在是走不开,若非陛下旨意,老奴也不敢贸然叨扰大人。” “怎么能说是叨扰?赵嬷嬷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刘行止在她面前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茶是今年新得的,嬷嬷若喝的惯,走时便多带些回去。” 赵嬷嬷浅浅一笑,道:“丞相大人美意,老奴心领了。只是老奴喝惯了宫里的香片,旁的茶再好,也总觉得差些滋味。” 刘行止应和着笑笑,道:“宫里的东西自是最好的,倒是我多虑了。” 赵嬷嬷微微颔首,显然不愿再谈,只见她敛了笑意,端坐着道:“大人,陛下的意思,明日请云羡小姐一道入宫,参加选秀。” 刘行止一惊,还未回神,便听徐慈心已惊呼出声,她捂着胸口,道:“嬷嬷,这如何使得?云羡是许了人的,这……” 赵嬷嬷神色一凛,道:“老奴只是传达陛下的旨意,旁的一律不知。” 她说着,站起身来,看向刘行止,道:“大人、夫人稍安,老奴先回去复命了。” 刘行止赶忙拉着徐慈心起了身,道:“嬷嬷慢走。” 赵嬷嬷一行人前脚刚出了门,徐慈心便忍不住问道:“老爷,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莫不是他还念着云羡么?那阿念呢?阿念怎么办呐?” 刘行止沉着一张脸,半晌没有出声。 徐慈心撑不住,瘫坐在了椅子上,掏心掏肺的哭道:“我可怜的阿念,要怎么办呢?” 刘行止只觉心里烦腻的紧,禁不住斥责道:“哭什么?陛下不过是让云羡入宫选秀,又没说不要阿念,你急什么?”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阿念是我的女儿,我总会顾着她的。” 刘行止冷冷丢下这句话,便站起身来。他心里乱得很,没人比他更清楚,容洵此举是意味着什么。而更可怕的是,容洵已经开始生疑了,否则,他断不会在选秀前一日派赵嬷嬷前来宣旨的。之前他面见容洵禀明此事,容洵分明是允了的。 容洵此举,还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刘行止他心里盘算着,眼眸一寸寸的暗下来,缓缓向门外走去。 徐慈心见状,也再顾不得哭,忙胡乱擦了一把泪,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外头阳光正好,刘念便站在这明媚的阳光之下,她姿容秀丽,却是这院子中唯一的灰败所在。 刘行止和徐慈心不觉脚下一滞,一时间,都有些寂寂。 “阿爹,阿娘,你们说,陛下是不是想让姐姐入宫,再容不下我了?” 刘念惨白着一张脸,连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眼角分明没有泪,却让人觉得她的泪已经流干了。 “我可怜的孩子!”徐慈心扑过去,将她揽在怀中,道:“你放心,爹娘一定会想法子,一定会让你入宫的。” 刘念似是不信,只直勾勾的看着刘行止,仿佛想要他给自己一个承诺。 可刘行止只是避过头去,沉沉的叹了口气。容洵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做不成的,他不想做的事,自然也没人能逼迫他。 刘念见状,便已懂得了□□分,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她的脸颊如珠链般滚落下来,道:“阿娘,我都省得,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难道……难道只是因为姐姐回来了?” 徐慈心心疼不已,心脏抽痛着,痛感那样清晰,使她的脸也有些变形。 她抱紧了她,安慰道:“阿念,你放心,阿娘不会放弃你,永远都不会。” “可是阿娘,我若是不能入宫,又能去哪呢?萧哥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啊!难道,要让我去嫁给那些寒门子弟,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她抬头看着徐慈心,拼命的摇头,道:“我不要……阿娘,若是那样,我宁愿死……” “胡说什么?你还年轻呢,说什么死不死的?”徐慈心的头抵在她额头上,虽是责骂的话,说起来却极尽温柔。 她看向刘行止,半是乞求半是催促,道:“老爷,你想个办法啊!” 刘行止眼中划过一丝不忍,对刘念这个女儿,他是真心疼爱的,她就像他倾心培养的花朵,又怎么舍得让那些身份低微的人撷取呢? 她生来是金枝玉叶,便一辈子都该锦衣玉食的,她该站在万人之上,而不是被人践踏成泥。 他谋定,眸光冷冽,沉声道:“别哭,还不到哭的时候。” 第35章 . 选秀(二) 再近一步,死!…… “这是怎么说的?哪有一大早才来通知小姐今日要选秀的?” 紫苏叉着腰, 一脸的愠怒,她眼眸微挑,气冲冲的瞪着来人。 张嬷嬷揣着双手,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道:“紫苏姑娘, 实在是对不住,昨日夫人便吩咐了我来的, 可我偏忙忘了, 你看这……” 紫苏急的红了脸, 道:“小姐连衣服、首饰也没添置,如何能去选秀呢?” “紫苏。”云羡轻声唤道。 紫苏应了一声,恨恨的一跺脚, 便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方才她俩的话云羡已听了个十成十, 她对着镜子,气定神闲的簪了支玉簪,道:“打发了张嬷嬷回去便是,她不过是个传话的, 能懂什么?” “可夫人也……”紫苏忙收了话头, 蹙眉道:“哪有这样的?这明摆着便是不想让小姐入选, 夫人偏二小姐都偏到天上去了。” 云羡笑笑, 道:“我原也不想入宫, 如此正好。你快来,帮我绾个髻子,我再绾不来的。” 紫苏点点头, 走到云羡身侧,她手指翻飞,嘴里却忍不住抱怨, 道:“从前二小姐惦记着嫁入萧家,便推了小姐出来,盼着小姐替她入宫。如今二小姐做了丑事,萧家不要她了,她又打起了入宫的主意……” 她正说着,便见张嬷嬷走了进来,她赔着一脸的小心,嗫嚅道:“大小姐,您看,我还得回去侍候夫人,这……” 紫苏冷眼瞧着她,道:“嬷嬷记得要侍候夫人,怎么昨日就忘了过来?” 张嬷嬷不知怎样回她,便求助似的看向云羡,道:“大小姐,您最是体恤人的……” “嬷嬷回去便是。”云羡淡淡说着,截住了她的话头。 张嬷嬷来不及欢喜,便听得云羡接着道:“料想此事嬷嬷也做不得主,我若是罚你,倒是我不近人情了。” “大小姐,此事当真是我的错,我……” 云羡勾了勾唇,眼如烟波,魅惑至极,却也危险至极,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气息,道:“这错在谁,你便把我这话告诉谁。” 张嬷嬷被她的气势所迫,再不敢回嘴,只屏气凝神,道:“是。” 云羡站起身来,逼近了她,一字一顿,道:“凡事都适可而止,不要欺人太甚。” 她说着,眯了眯眼睛,像是带着蛊惑,道:“张嬷嬷,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真到了那一步,只怕平白让外人看了热闹。” “是,是。” 张嬷嬷忙不迭的答应着,她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冷冽了许多,连她的腿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见云羡摆了摆手,她再顾不得许多,忙低着头跑了。 紫苏嫌恶的摇了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云羡倒浑不在意,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罢。” 紫苏点点头,道:“车已在相府门口候着了,张嬷嬷方才说,二小姐已收拾齐备了,如今正在车上等着呢,小姐一到便可走的。” 云羡微微颔首,便沿着路走了出去。 还未到大门口,远远的便听见宋平的声音,他似是喝了些酒,声音越发的浑浊高昂,撒泼道:“天子竟会抢庶民之妻,当真是闻所未闻!大家都来评评理,陛下竟让我的未婚妻子入宫选秀,这算什么事啊!” 刘子宁见云羡来了,气急败坏的走过来,道:“这人和疯狗一般,一大早便坐在门槛上,一边喝酒一边叫骂,赶都赶不走的。你别急,大不了我送你从后门走。” 云羡原也不想入宫,便只浅笑着,道:“无事,等他骂够了,自然就走了。我等得起。” 她远远瞧着,只见刘行止、徐慈心都站在门口,面上虽焦急,可细细看去,却没有丝毫要驱赶宋平的意思,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看向刘子宁,道:“你也不必做什么,只由着他去骂也就罢了。” “这怎么行呢?你是女孩家,哪能由得他如此糟践!” 刘子宁说着,跟在她身旁朝着大门口走去,道:“你还是别过去了,没得长了他的威风。” 云羡笑笑,看着刘行止和徐慈心,意味深长道:“他的威风,自有人替他长,用不着我。” 刘子宁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她便已经走远了。 相府门外早已围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把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徐慈心见云羡来了,忙推搡着她出去,道:“快走罢,再不走便要误了时辰了。” 刘念扒在马车上,从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来,她白着一张脸,见云羡出现,忙大声喊道:“姐姐快上车!” 那宋平一听,登时来了精神,他一猛子拦在云羡身前,舔着脸道:“娘子,你哪也不许去,就和我待在此处,老子看谁敢动你!” 云羡蹙了蹙眉,道:“你叫谁娘子?” “你……” 宋平话音未落,便见云羡不知何时抽了车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把他抽到了地上。 宋平几乎被抽懵了,他缓了半晌,方从地上爬起来,发作道:“你敢打老子!” 刘子宁连忙护在云羡身前,道:“有什么不敢的?” 她打你,她还打我呢!我说什么了吗? 宋平把酒瓶子一摔,伸手便拽住刘子宁的肩膀,用尽了蛮力,一把将他甩到一边,直直的往云羡身上扑过来。 云羡向后退了一步,只见沈让飞身上前,挡在了他们中间。 沈让拔出刀来,架在宋平脖子上,冷声道:“再近一步,死!” 宋平不敢再动,只壮着酒胆,道:“你什么人!” 沈让冷冷道:“你不配知道。” 宋平似是被激怒了,越发的不依不饶起来。他是街头的混混无赖,武艺虽不算精进,却到底有些混不吝的本事,沈让不愿杀他,招式上难免被他钻了空子,渐渐的,倒有些控制不住。 宋平见沈让招招避其锋芒,只当他不敢杀自己,便越发得意起来,道:“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动老子!” “朕敢!” 宋平一愣,只见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一队侍卫,将他团团围住了。 片刻之后,宋平便被绑成了粽子带了上来,跪在相府门前。 容洵便站在那里。 他着了玄色朝服,金玉为簪,组带为缨,色如其绶,隐隐的能看出上面的日月星辰等纹路,精美如光华,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他气度非凡,带着睥睨天下的神气,垂着眼看向宋平,他的眼神那样不屑,带着几分玩味,仿佛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脏东西。 宋平的脑袋被压在地上,仍犹自叫嚣着,道:“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洵极轻的瞥了他一眼,道:“朕就是王法。” 他眉飞入鬓,一双眸子轮廓极深,眼角微微向上斜着,瞳孔黑如潭水,只一眼,便让人胆寒。 太监们已搬了椅子给他,又捧了热茶来,他便施施然坐下来,握着那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盖撇去浮沫,优雅闲适至极。 若非他眼角的冷厉,只怕旁人再看不出,他便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刘行止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躬身道:“陛下。” 徐慈心站在刘行止身后,抖得如筛糠一般,她本想借着宋平一闹,让云羡出不了门,无法去选秀也就罢了。谁知容洵竟会出现在自家门口,还摆出这么一副架子,而他方才扫过她脸颊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活剐了她。 容洵没说话,只若有所思的看了刘行止一眼,云淡风轻却又阴寒彻骨。 刘行止顿时汗如雨下,仿佛容洵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的,他只觉容洵的眼眸深沉而诡谲,像是一张大网,将他网罗其中,慢慢吞噬,却根本无从逃避。 他轻啜了一口茶水,状似无意,道:“丞相,这是闹得哪一出?” “陛下……此事是宋平一人所为,臣是万般无奈,做不得主呐。” “是么?”容洵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如此,这丞相之位,只怕你也坐的勉强了。” 刘行止心头一震,忙跪下来,道:“陛下明察!臣,臣只是……碍于礼数,这才……” “哦?”容洵唇角抿直,道:“什么礼数?丞相是觉得,朕要云羡入宫选秀,是坏了礼数?” 刘行止张了张口,还未想好如何答话,那宋平倒先喊起来,他酒精上了脑,全然不晓得什么是怕,只道:“云羡是老子的未婚妻,入宫选秀怎么不是坏了礼数?” 容洵眯了眯眼,转头看向福瑞。 福瑞会意,走上前来,将一纸退婚书放在宋平面前,道:“按个手印。” 宋平挤着眼睛,大着舌头道:“这是什么?” “退婚书。”福瑞不耐烦道。 “老子不按!刘家大小姐那样神仙似的人,是老子的未婚妻!说什么老子都不会退婚!” 宋平挣扎起来,龇牙咧嘴的喊着。 侍卫们咬了牙,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又有一个侍卫蹲下身去,拽了他的手指去按。 宋平抵死不肯,又叫又闹,生怕旁人不知道云羡是他的未婚妻似的。 容洵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挥了挥手,侍卫们瞬间松开了宋平。 宋平翻身起来,肿了一双眼睛,呆呆的看着容洵。 容洵似是有些不耐烦,他蹙了蹙眉,身子微微向前,胳膊肘放在膝盖上,逼视着宋平的眼睛,语调浅淡至极,道:“凌迟还是退婚,选一个。” 宋平一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连酒劲都褪了几分。 “选!” 第36章 . 皇后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深意,我只知道…… 宋平一个激灵, 起身要逃,却被容洵一脚踹在了地上。 容洵仍保持着那姿势,唯一不同的,是脚下多了宋平的脑袋。 他看起来并未用什么力气, 可宋平却动弹不得, 他双手拼命撑着地面,挣扎着想要起来, 却根本用不上劲道。 反复几次, 宋平终于停了下来, 只剩鼻子里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容洵看着脚下,冷声道:“你既不愿选,朕便替你选了。” 他说着, 朝一旁看了一眼。 两个刽子手应声走了上来, 他们似是刚从刑场上下来,身上满是血腥气,两人熟练的把宋平按住,又从腰间抽了刀出来, 那刀铁迹斑斑, 刀刃却异常锋利, 正是凌迟用的。 宋平的眼睛一会子往那刀上瞥瞥, 一会子又朝着容洵瞧着, 实在是有些顾不过来。 眼看着那刀就要往宋平身上招呼过去,宋平禁不住喊道:“陛下!陛下!我认了,我退亲!求您饶了我, 求您了啊!” 容洵将那茶盏放下,掷地有声,道:“晚了。” 手起刀落, 宋平厉声叫起来,血溅了一地。 有一两滴血点子溅在容洵的云纹裘皮靴子上,容洵不觉皱了皱眉。 福瑞极有眼力见,他立即走过来,俯身用帕子将那血点子细细擦了。 容洵用手揉了揉鼻子,似是嫌弃那血点子不净,连带着靴子也不想要了。 福瑞示意那两个刽子手将宋平拖到一边去,啐道:“早退了亲不就完了,白受这么一遭,真是活该!” 容洵没说话,他强压着恶心,看向刘行止和徐慈心,勾了勾唇,道:“丞相最重礼数,敢问丞相,依着礼数,如今云羡可能入宫选秀了?” “自,自然可以。” 刘行止倒吸着凉气,只觉肺都隐隐的疼起来,冷汗一层一层的腻出来,浸透了衣裳,寒气入骨,是擦也擦不干的。 “夫人觉得如何?” 徐慈心没想到容洵会问自己,她咬着唇,惨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道:“宋平死了,这亲事自然作废,云羡想嫁谁,就……就嫁谁去。” “那朕就放心了。” 容洵满意的笑笑,看向众人,他目光辽远,仿佛众生都在他眼底,却又熠熠生辉,威视迫人,道:“如此,还有谁有异议吗?” 无人敢答。 所有人都低着头,匍匐在他脚下。 这一刻,云羡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帝王之气,那是神祗都无法比拟的所在,因为神祗是假的,而容洵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她站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他。或者说,她是被震撼的根本移不开眼。 她想,什么秦皇汉武,大概也不过如此罢。 容洵似乎也看到了她,他的眸光凌厉而清冷,宛如刀锋,唇角却微微上扬着,带着致命的邪魅感,朝着她浅浅一笑。 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云羡几乎以为是她看花了眼,容洵那样的人,又怎会冲着她笑呢? “宣旨罢。” 容洵说着,向后微微一靠,说不出的自在惬意。 福瑞走上前来,道:“刘云羡接旨!” 云羡一怔,还是沈让戳了戳她的背,她才回过神来。 她忙走上前来跪下去,道:“刘云羡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刘氏云羡,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夙著柔嘉,素娴礼则,早膺象服。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皇后。授金册金印。钦此。” “什么?” 云羡一惊,呆呆的看向容洵,用口型道:“你在逗我?这么草率的吗?” 容洵没理她,只低头去细品他的茶水,仿佛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可他分明是始作俑者啊! 若不是众目睽睽,云羡真想跳起来打开他的脑袋,看看他脑子里都想的点什么东西! “你瞧着朕做什么?接旨呐。” 容洵见她只顾看着自己,无奈的抬了抬眼,淡淡道。 “可……”云羡一句话哽在嗓子眼里,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 福瑞走过来,笑着把云羡扶起来,道:“云羡小姐,哦不,是皇后娘娘,接旨罢。” 云羡缓缓站起身来,道:“这……” 福瑞笑笑,道:“娘娘不适应也是有的,等日子久了,自然能明白陛下的深意。”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深意,我只知道按这个剧情走我俩都得完蛋! 云羡不觉看向沈让,只见他眼中满是悲悯,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间,竟是无言。 所谓命运,或许便是如此,阴差阳错,总也会走到既定的路上去。 沈让绷紧了唇,极轻的点了点头。 云羡微微颔首,倒吸了一口冷气,垂眸看向福瑞手中的圣旨,她犹疑再三,才慢慢伸出手去。 指节触碰到圣旨的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战栗,仿佛那可怕的结局就此打开了似的。 容洵冷目灼灼,将她与沈让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了眼底,他玩味的看着手中的茶盏,垂在膝盖上的手指虚虚的握了握,又很快松开了。 “三日后,朕派人接你进宫。” 容洵抬眸看向她,缓缓开口。 “可是……”云羡咬了咬牙,还未说完,便见容洵站起了身来。 他将手中的茶盏塞在一旁侍奉的太监手中,沉声道:“回宫。” 刘念此时已下了马车,她靠在马车边上,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万千滋味在她胸口翻涌着,憋闷到了极点,那气息向上顶着,直顶到她喉咙里去,强烈的血腥味几乎冲得她想吐。 徐慈心望着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道:“陛下,这选秀的事……” 福瑞皱了皱鼻子,道:“夫人,咱家方才不是已宣了陛下的旨意了么?” 刘行止赶忙去拉她,可徐慈心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抢先道:“是……可是这选秀只选云羡一人,是否太……” 福瑞有些哭笑不得,刚要开口,便听得容洵清冷的声音。 “夫人说得对,既如此,入宫人选便由皇后来定夺罢。” 我?定什么东西? 云羡张了张口,像被烫着了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可容洵的车辇却已经走远了。 沈让走到云羡身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周围,压低了声音,道:“没事罢?” 云羡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走过沈让身侧,低声道:“后门见。” 沈让会意,趁着人流涌动,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刘行止和徐慈心相携着站起身来,两人面容憔悴,全身都像水里滚过一般,湿漉漉的。 两人望着云羡,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嘴里却只有苦涩。 * “此事全听你的,你若要走,我一定想法子把你平安送出京城。” 沈让信誓旦旦的说着,嘴里却叼着一根竹叶,也不知道到底靠不靠谱。 云羡坐在湖边,十指交叉着抵着下颌,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不觉出神,道:“凭着容洵的本事,只怕你前脚送了我出京城,后脚就得满门抄斩罢?” “那也未必。”沈让蹲下身子,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道:“兴许他能念着些往日的情分,饶我一命呢。” “我看难。”云羡看向他,道:“他那样的人……” 只怕根本不在乎什么情分。 她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沈让知道,她是怕他涉险。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嘴里的竹叶也不香了,他吐了那竹叶,道:“没想到我们两个被个纸片人难成这样,真是窝囊。” 云羡道:“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其实入宫也不错,万一能找到七彩琉璃锦盒,我们两个也就能回家了。” 沈让看了她一眼,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道:“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容洵性子冷戾,你千万要小心。若是……” 他嗓子有些沙哑,道:“若是他要和你那样,你怎么办呢?” “哪样?”云羡不解。 “就……那样。”沈让红了脸,道:“你毕竟是他的皇后,万一他对你不轨,可怎么办呢?” 云羡推了他一把,嗔道:“你这脑袋里想的都是什么?” “我这不是让你未雨绸缪么?总不至于为个盒子就……让你牺牲色相。”沈让结结巴巴道。 云羡看着远方,半晌,笃定道:“我自有法子。” 沈让看着她的侧颜,不知为什么,竟有些怔忪。 第37章 . 皇后(二) 我是皇后。母亲这样指着我…… 翌日一早, 福瑞便送了各家闺秀的小像来。每张小像都用卷轴细细装裱了,一旁用簪花小楷写着这女子的生辰八字、出身、外貌、性格、才艺等,不厌其详。 福瑞见云羡目瞪口呆,不觉轻笑, 道:“娘娘自可慢慢挑选, 陛下说了,娘娘选谁便是谁, 若是都看不上, 不选是使得的。” 云羡只觉脑仁微微发胀, 道:“这婚嫁之事又不是买菜,哪能如此草率呢?公公还是禀了陛下,让他挑了中意的女子罢。” 福瑞双手叠在身前, 道:“说句大不敬的话, 娘娘才是正经的主子,这些闺秀就算入了宫,也只是妃嫔,放在民间, 那便是妾室, 自古都是由正房夫人管教的。娘娘大可随了性子去选, 无碍的。” “可这关系到这些女子的一生, 我见都没见过她们, 就安排她们婚嫁之事,只怕不妥。” 福瑞笑笑,道:“娘娘想见她们也不难, 待奴才回去禀了陛下,便为娘娘安排。” 云羡忙不迭的摆手,苦笑道:“那倒也不必, 这小像都画的颇为细致,想来也与真人差不多了。陛下若信得过我,我选了便是。” 福瑞点点头,道:“那娘娘便多费心了。奴才还要回去复命,不能亲自侍奉娘娘,这两个小子便留在这里,娘娘若有什么缺的,支使他们便是。” 他说着,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入,齐齐跪下行了礼,道:“娘娘万福。” 云羡垂眸打量着他们,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周正,且是那种放在人堆里都找不出来的长相,见他们举止利落,想来是福瑞精心教过的,倒是颇合她的心意。 云羡暗暗想着,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浅浅一笑,道:“好。” * 福瑞走了没半个时辰,便见紫苏来报,说是老爷命小姐去一趟观心堂。 紫苏一边为云羡整理着衣裳,一边嘱咐道:“来送信的小厮惯常与奴婢交好,他偷偷告诉奴婢,观心堂那里摆了好大的阵仗,老爷、夫人都在呢,想来不是什么寻常事,小姐千万当心。” 云羡挺直了背脊,由着紫苏为她理好领口的纹饰,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左右再过几日咱们便进宫去了。这里的事,碍不着咱们。” 紫苏“扑哧”一笑,道:“是了,如今小姐是陛下的人,谁敢给小姐罪受,陛下第一个便饶不了他的。” 云羡登时红了脸,道:“不许胡说。” 紫苏吐了吐舌头,道:“这有什么?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小姐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如今哪家的闺秀想入宫,都得看着小姐的脸色呢。” 云羡只觉脸颊微微发烫,忙打岔道:“不听你混说了,我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紫苏开口,便匆匆走了出去。 天色灰蒙蒙的,似是憋着一场大雨,连空气都粘腻得紧。 云羡抚着自己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的手过分的冰凉了些,直冻得她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她一路走着,心里却浮起紫苏的话来。 容洵怎么会选她做皇后呢? 他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若说他有心,她是不信的。可他却待她那样好,几次三番的帮她,甚至为了她,不惜为世人留下不重礼教的话柄。这又是因为什么? 难道,这只是因为书中安排,是命运使然? 可书里,他该是一心想娶刘念的,不是么? 云羡思忖着,她只记得书中的大致走向,书里以萧叙白、刘念为男女主,又怎会去交代容洵和云羡这两个倒霉配角的感情线呢? 若细论起来,书里只说云羡因爱生恨设计刘念失了名节,可云羡是如何做了皇后,却并没有多少笔墨。或者书里是有的,可无论是她还是沈让本人,都忽略掉了。 云羡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早说这东西是考点,她就算是背也能把这本书背下来啊! 现在好了,连重点都没划就考试,这谁考得过?这不是逗人玩吗! 云羡正想得入神,猛一抬头,便见萧叙白正站在她面前,蹙眉望着她。 他没说话,只是一瞬间,他便收回了目光,目不斜视的自她身前走过,进了观心堂。 云羡紧随其后,也走了进去。 与想象中的大阵仗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观心堂里冷冷清清的,除却刘行止、徐慈心和萧叙白,竟再无一人,连侍候的小厮、丫鬟也被打发了出去。 萧叙白坐在下首,低头烹着茶,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只在云羡进来时,微微的掀了掀眼皮,便很快垂了下去。 刘行止接过萧叙白手中的茶,道:“近来可好?” 萧叙白淡淡道:“劳恩师费心,还好。” 刘行止缓缓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向云羡的方向,见她百无聊赖的站在那里,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道:“坐罢。你如今是皇后了,我受不起你的礼。” 云羡闻言,也不推托,便大大方方的在萧叙白身侧坐了下来。 萧叙白手指微动,他抿了抿唇,也不看她,却将手中的茶送了出去。 云羡一愣,伸手接过那茶盏,低低的道了声“谢谢”。 萧叙白似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和颜悦色的模样,他侧身道了声“无事”,眸光却不自觉的落到了她脸上,只见她神情坦然,明明未施粉黛,却美得惊人肆意,一双美目宛如盈盈春水,衬着胭脂色的薄唇,便魅惑十足。 他的心脏不觉一滞,仿佛倏的被人攥紧,又很快恢复如常,连带着眉间,都染上了一抹愠色。 原来入宫,竟能让你如此欢喜。 他猛地云羡手中的茶盏夺走,“啪”的一声,将茶水倒在了地上。 见云羡诧异的望着自己,他面无表情道:“这茶烹苦了,我另煮些。” 云羡“哦”了一声,她喝不出这茶中的细微分别,只当是萧叙白龟毛病犯了,也就没再多想。 萧叙白见她一脸的无所谓,越发气得厉害,索性避过头去,不再看她。 倒是刘行止的手顿了顿,他看着手中的茶,只觉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便将那茶盏放在手心里握着,道:“再过几日你便要入宫了,东西可收拾齐备了?” 云羡知道他在问自己,便抬起头来,道:“都好了。” “唔。”刘行止点点头,有些默然。 徐慈心催促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开口,便有些沉不住气,道:“云羡呐,入宫妃嫔的事……你可定下了?” 云羡看了她一眼,道:“还没有。” 徐慈心抚着胸口,道:“那就好。” 她说着,又朝着刘行止看了看,打量着他眉宇间的神色,道:“我与你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你将阿念选入宫去。你们是自家姐妹,入宫之后,相互帮扶着些,日子也就不难过了。更何况阿念素来伶俐,你有什么不懂的,她也可教教你……” 她见刘行止瞪了她一眼,慌忙住了口。 刘行止清了清嗓子,道:“云羡,阿念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也就只有你这个做姐姐的能帮着她些了。她性子乖顺,入宫之后,定然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宫中的波诡云谲,我见得多了,最后能倚靠的,也就只有自家人了。将来,无论是我,还是你哥哥,都会帮着你们的。” 云羡冷眼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胃里隐隐的有些泛着恶心,他们软硬兼施,不过是为着他们的阿念,又哪里为她想过? 她从来没想过要得到怎样的权势地位,自然,也就不需要仰仗谁,更不会害怕谁的威胁。 她只知道,若是刘念入宫,便很有可能会通向书里那可怕的结局,到时候,谁又会顾惜她呢? “云羡?” 见她半晌不说话,徐慈心终于忍不住,不耐烦道:“我和你父亲的话,你可听见了?” 云羡扬眉看向她,道:“听见了。” “那你……” 刘行止朝着徐慈心摇了摇头,示意她态度要好些。 徐慈心强压着怒意,挤出一抹笑来,道:“你觉得如何?” 云羡不卑不亢,道:“母亲问的是哪件事?是选刘念入宫去,还是倚仗刘氏在宫中立足?” “这有什么区别?”徐慈心不解。 “是没什么区别。”云羡浅浅一笑,道:“我都不需要。” “什么?”徐慈心一急,登时便站起身来。 “我既不会让刘念入宫,也不需要什么家族助力。” 云羡说着,见徐慈心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觉眯了眯眼睛,幽幽道:“还有,我是皇后。母亲这样指着我,是大不敬呢。” 言罢,她再不理旁人如何,便转身拂袖而去。 “逆女!” 刘行止恨恨的看着她的背影,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咬着牙,道:“我怎么生了她这么个东西!” 徐慈心顾不上附和他,只颤颤巍巍的捂着胸口,道:“老爷,她不肯让阿念入宫,咱们的阿念可怎么办啊!” “怕什么!”刘行止沉声道:“阿念才貌俱佳,谁能娶到她,那是谁的福气!” 他说着,不动声色的瞥向萧叙白,徐慈心顺着他的眼神,目光也静静的落到了萧叙白身上。 他白衣胜雪,温润如冠玉,气度雅正端方,只低眉烹茶,便自成一景,更难得的是稳妥持重,即便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也再挑不出比他更适合做女婿的人选。 若是…… 刘行止想着,状似无意,眼睛却盯着萧叙白的身影,道:“谁娶了阿念,便是我们丞相府的乘龙快婿,我一定不会亏待他的,位极人臣,前途无量。” 徐慈心隐约知道萧叙白待云羡的心思,便故意道:“如今云羡已做了皇后,除非做皇帝,否则是再难回头了,倒不如娶阿念,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多好。” 萧叙白似乎觉察到他们在看他,不觉抬起头来,眉头轻皱,道:“还未向恩师禀明,我已订亲了。” 第38章 . 入宫 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我不信……我不信萧哥哥竟变得这样快……” 刘念捂着脸, 泣不成声。 刘子宁看着趴在徐慈心怀里的刘念,低低的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道:“阿念,萧叙白那小子的心早就不在你身上了, 他订了亲也好, 省得你再惦记他。依着我说,多的是男子比他强, 没什么可伤心的。” “他之前和我说, 他会娶我的。” “那是你出事之前!他那样顾惜名声的人, 又怎么会……” “子宁!”徐慈心打断了他,道:“不许再提这件事了,你妹妹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刘子宁把未说完的话强压在了嘴里, 一甩衣袖, 背转身去看向窗外。 徐慈心忍不住骂道:“那萧叙白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父亲那样提携他,你那样全心全意的待他,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如今咱们府里出了事, 他却说订亲就订亲, 全然不念当初的情分, 偏你父亲还向着他, 哎。” 刘念听了, 越发的难过起来,她仰面望着徐慈心,道:“阿娘, 姐姐不许我入宫,萧哥哥又订了亲,我可怎么办呐!” 徐慈心拍着她的肩膀, 一边安慰,心里却有了计较,咬着牙道:“阿娘会想办法的,你放心。” * “萧叙白订亲了?是谁家的姑娘?” 云羡随口问着,手上翻阅着古玩店送来的账本,见这些日子生意尚好,便略略的安下心来。 刘君泽年纪虽轻,眼光却不差,进的东西虽算不上珍品,却也不错了。 紫苏低下头来,凑在她耳边,道:“听说是徐家的表小姐。” “徐寄柔?”云羡有些吃惊,侧头看向她。 “是呢。徐家的表小姐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话总是低声细语,旁人常说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想到却是个有福的。” 紫苏眼里晶亮晶亮的,道:“二小姐素来与表小姐交好,所看重的也不过是表小姐处处都不如她,抢不了她的风头,如今知道了这消息,可气坏了。奴婢听说,她自今日早上起便在夫人房里哭,到现在都没出来。” 云羡耳朵里听着,心里却不由得盘算起来。 她记得,书里萧叙白娶的人就是徐寄柔。那时刘念被刘云羡设计入了宫,萧叙白万念俱灰,一心只想复仇,而他走的第一步,便是娶了徐寄柔,与徐氏一族联姻。 徐寄柔的父亲徐少康的侯爵之位并非荫封,而是自己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拼来的。 大楚的武将之中,除却死了的纪老将军,在军中最有威望的,便是徐少康了。所不同的是,纪家满门武将,虽是一门忠烈,却颇为先帝所忌惮,最终自然落得惨淡收场。 而徐少康却不同,他为人谨慎谦卑,不自居功,不仅不提携家人入朝为官,连唯一的儿子也不沾染朝堂之事,因此极受皇帝宠幸,屹立三朝不倒。 如今,他任卫尉,位列九卿之首,职掌禁军,其掌管的龙虎军,更是京畿之地的驻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因此,萧叙白之后能顺利起兵攻占皇城,徐家功不可没。不必说徐少康的兵权和威望,便是徐思温,也是隐藏大佬一般的人物,他军事才能出众,平素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便是韩信、卫青之类的将才。 云羡之前还奇怪,徐思温这么一个厌恶官场与政治的人为何会卷入这场夺权纷争之中,现在她却明白了,徐思温深爱刘念,为了刘念,他愿意做的并不比萧叙白少。 云羡本以为她之前做了那么多事,连小的剧情点都发生了连锁改变,结局自然也会不同。可是她没想到,这绕着绕着,竟还是走回了老路上去。 她攥紧了拳头,指尖一寸寸的掐到肉里去。 难不成,她注定要做这个倒霉皇后,也注定要悲惨的死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是无论如何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最起码,不想这么快就再经历一次了。 那么,便只有想法子回去。 七彩琉璃宝盒…… 她心里默念着,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当初她打开宝盒时,里面的信,上面写着: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可天时是什么,她参不透。 也许入宫做皇后是天时,也许,死亡更是天时。 至于能不能解脱……恐怕没那么简单。也许,那信就是墓主人随便写的,也未可知。 正想着,突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紫苏吓了一跳,当即便后退了两步,她警惕的看向房门的方向,道:“什么人!” “是我,怎么,你也要盘问几句吗?” 门外传来徐慈心冷冷的声音,她很快走进来,眉宇间压着难以忽视的怒气,连她素来养生处优养出来的美丽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 她一手捂着胸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紫苏,道:“你这丫头好大的架子!” 紫苏只当是自己惹怒了徐慈心,生怕给云羡带来麻烦,忙低眉道:“奴婢不敢,还求夫人恕罪!” 徐慈心冷笑一声,斜睨着云羡的脸,道:“还知道不敢?我还以为你得了势,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紫苏不敢回嘴,只小心翼翼的觑着徐慈心的脸色,道:“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夫人息怒。” 云羡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护在紫苏身前,道:“母亲何必拿下人撒气?紫苏再笨,左右是要随我入宫去的,碍不着母亲的眼。” 徐慈心冷哼一声,也不理她,便自顾自的走了进来,径自在她身旁坐下,道:“怎么,如今我训斥个丫头都不行了?” 云羡低头道:“女儿不敢,女儿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罢了。” “没必要?那你说说,什么是有必要的?是害妹妹失了名声,还是为自己谋了皇后之位?你把这个家搅和的天翻地覆,你可满意?” 徐慈心一句接一句的说着,全然不见平日里温柔端庄的模样,再柔弱的女人为了自己疼爱的孩子,也会变得棱角分明,将对方刺的体无完肤,哪怕对方是她的亲生女儿,也不能幸免。 云羡听着,忍不住心疼起那个死去的刘云羡来。她千里迢迢从凉州来到京城,不过是想有个家,不过是想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可她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送了命,如今为了那个抢占她一切美好东西的庶妹,还要接受她亲生母亲的斥责和伤害。 徐慈心见云羡不说话,只当她是故意忽视自己,便越发的气起来,道:“我有时候真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或者,就根本不该认你回来。当初要你回来,是希望你帮帮阿念,却没想到,你竟把她害成这样。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该选了她入宫去,给她条路走。” 她说着,吸了吸鼻子,眼圈已然红了。 张嬷嬷赶忙将帕子递给她,道:“大小姐,老奴多一句嘴,您看看您都把夫人气成什么样了?她身子本就不好,再气出个三长两短来,可怎么得了哟!” 云羡连气都懒得生了,只淡淡道:“我是不敢惹母亲生气的,母亲发泄完了便早些回去,我还要准备入宫的事,只怕没空陪着母亲演戏。”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也太不近人情了。您不能仗着您要做皇后,便连孝道都不要了呐。您要知道,咱们大楚是以孝治天下的,陛下最重孝道,您这样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可不得了。” “是么?那嬷嬷便自去告诉陛下知道,我倒乐得逍遥。” 云羡随便丢下一句话,便悠哉游哉的坐下来,自去喝她的茶水。 张嬷嬷急得赤急白脸的,却又不敢再说,只长叹道:“您就选了二小姐入宫,让夫人舒心,又如何呢?” 如何……会死人的好吗? 云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不卑不亢道:“母亲今日来闹这一出,恐怕为的便是这句话罢。母亲若是有什么事,下次来直说便是,不必演这么一遭,怪累的。” 她将茶盏在桌上一掷,道:“刘念入宫这件事,我不会同意的。” 她说着,直直看向徐慈心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只要我还是皇后,刘念就别想入宫。” “你……” 徐慈心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恨道:“你这个逆女!你当初怎么不和杳娘一起死了?” 云羡只觉胸口里翻涌着,她从未听过有母亲会诅咒女儿去死的。 她的眸光一寸寸的冷下去,道:“让母亲失望了。”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路过紫苏身边的时候,她微微俯身,将紫苏拉了起来,目光坚毅,道:“我们走。” 紫苏连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安的朝徐慈心看了一眼,只见她正气得发狂,整个人都颤抖着,死死的盯着云羡的背影。 紫苏不敢再看,便跟在云羡身侧,大步走了出去。 第39章 . 入宫(二) 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身败名…… 刚到门口, 便见刘念闪身而出,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她伸出双臂,将整个大门都遮在了身后,她抬头直视着云羡的眼睛, 里面像是蕴含着无限恨意, 咬牙道:“你如此对母亲不敬,你信不信, 我能让你身败名裂, 做不成皇后!” 云羡冷笑一声, 道:“身败名裂?你是说,像你一样吗?” 刘念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她咬着唇, 微微的颤抖着, 望向云羡的眼眸凌厉的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还有,随你怎么做。”云羡淡淡说着,将刘念的手推开,拉着紫苏向前走去。 刘念身子微微一颤, 像是瞬间失了精气神似的, 软软的靠在门上, 突然, 她冲着云羡的背影喊道:“只要阿娘昭告天下, 说你根本不是相府的小姐,你便完了!” 云羡脚下一顿,转过头来, 轻笑道:“我倒是第一次听闻,一个冒牌货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这种话。” 刘念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有人重重的打了她一巴掌似的, 脑子里晕乎乎的。她紧紧扒着门框,才能使自己不至于晕倒,孤注一掷道:“你别忘了,你是在凉州长大的!” “那又如何?”云羡眸光一暗,幽幽道:“难道你以为鸠占鹊巢,那鸠就真的能成了鹊吗?” “你……你欺人太甚!”刘念一跺脚,眼眶都红了起来。 “便是欺负你了,你待如何?”云羡懒怠理她,只丢下一句话,便拂袖向前走去。 “阿念说的没错!似你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没有!” 徐慈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她站在刘念身边,恶狠狠的瞪着云羡,那目光全然不似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像是看仇敌。 她似乎是忘记了。忘记她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是谁,也忘记了刘云羡曾经是多么卑微的想要得到她的爱。 那一刻,云羡才猛然发现,原来徐慈心对刘念的感情已经使她盲目到了这种程度。 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拔剑相向。 云羡连头都懒得回,只继续朝前走着。她在现代社会长大,并不缺亲情,自然,也就不必卑微到用自己的委屈和痛苦去换取什么虚假的母爱。 她第一次觉得,皇后的身份也是一件好事。可以使她看清很多人,也可以使她有底气去反抗许多事。 “你若不选阿念入宫,我便让你做不成这个皇后!” 云羡冷笑一声,声音却无比平静,道:“我拭目以待。” “轰隆隆”,天空打响了一个惊雷,大雨如约而至,空气骤然冷下去,像是入了秋似的,带着秋凉的味道。可分明,如今还是盛夏。 * “陛下,皇后娘娘今日可受了许多委屈,那徐氏真不是个东西!” 福瑞说着,恨恨的啐了一口,道:“陛下,您可得为娘娘做主啊!” 殿内点着香,淡淡的白梅香气自古铜香炉中氤氲而出,如一缕烟尘,倏的升起,又很快弥散开来,再寻不见踪影。 香屑零落,伴着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腻了一案几。 容洵握着御笔的手指一顿,抬头望向窗外,目光淡泊辽远,道:“她用不着朕做主。” 福瑞一愣。 容洵似是早知道他会不懂,很快补充了一句,道:“朕听你方才所言,她并未吃亏。” “想来,她也并不会希望朕插手她的事。” 容洵顿了顿,像是看足了窗外的景致,很快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案上摊开的奏折上。 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看不进去。 那些字清清楚楚,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却是云羡倨傲而倔强的面容。 他几乎能看到,她因微扬着头而显得过分瘦削的尖尖的下颌,以及她紧紧抿着的微微向下的唇角。 她今日,一定很难过罢。 再坚强的人,面对来自母亲的伤害,也总是难以招架的。 他有些出神,御笔笔头上沾染的墨汁浓浓的挂下来,在笔端汇聚成一粒大大的珠子,笔头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似的,重重的向下滑去,在奏折上留下一滴斑驳的影子。 “哎哟!”福瑞忍不住叹了一声,忙躬身向前,去擦那奏折上的墨汁。 容洵由着他去擦,眸光却凝在那墨汁上,久久未曾离开。 再开口,只觉喉间干涩灼烫,道:“不必擦了。” 福瑞手上一顿,忙将那奏折捧上去,道:“是,奴才这就找人新誊写一份。” “也不必誊了。”容洵说着,将那奏折接过来,很自然的打开看着,全然没有嫌弃它已经脏了。 福瑞暗自惊叹,却也不敢多言,只静静的候在一旁。 不多时候,便有人来禀,说是昭阳公主到了。 “阿姐这时候来做什么?”也不怕淋了雨。 福瑞已殷勤的命人奉了姜茶来,道:“许是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呢。” 要紧事?他不信。 容洵抬了抬眼,只见昭阳公主身姿婀娜的走了进来,很快便出现在了他近前。 她身上并未淋湿,只是头发上有些水汽,微小的水珠凝在发丝上,晶亮亮的。 福瑞扶了她坐下,又捧了姜茶给她,道:“殿下暖暖身子。” 昭阳公主笑着喝了一口,道:“我哪里这样娇气了?这么点子雨,根本不算什么。从前父皇在的时候,倾盆大雨我和陛下也跪过的。” 她正说的起劲,见容洵看了她一眼,忙改了口,道:“福瑞有心了。” 福瑞笑笑,道:“殿下有日子没进宫里来了。” 昭阳公主道:“我忙着收拾公主府呢,等重山回来,便可舒舒服服的住下来了。” 她说着,斜睨着容洵的眼色,道:“陛下,重山这次回京祭祖,是不是就能不走了?” 容洵轻轻放下笔,垂眸将案几上的茶盏端起来,道:“朕从未拘着纪重山,只要他想回来,随时都可留在京中。” 昭阳公主目光有些闪烁,道:“陛下若不下令,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留在京城的。” “君王死社稷,将士守国门,素来如此。守卫边疆,是他的愿望,阿姐何不成全他?” 容洵抬眸望向她,不知为何,竟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我又何不乐得随他?只是……” 昭阳公主突然住了口,望着窗外的雨和浓墨似的天空,重重的闭上了眼睛,道:“从前,重山是纪家最特别的孩子,他不喜战争,也讨厌到军营里去,他总算捧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树杈上,看见我来了,就会笑着从树上跳下来,眼睛晶亮晶亮的……” 她绝望的看向容洵,道:“阿洵,你知道吗?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他改变原本的命运。” 虽然,纪氏一族的命运已经被她改的乱七八糟了。 从她嫁给纪轻舟的那一日起,就改变了。 只是细细想来,变得又哪止他们的命?她的,容洵的,大楚的命,全都改变了。 容洵抿了抿唇,脸色亦有些凝重,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朕会劝他的。” 昭阳公主听着,眼中也沾染了些喜色,道:“他素来最敬重你,一定肯听你的。” 容洵瞧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这个阿姐,还是孩子气。有时候他都分不清,她究竟是真的,还是演的。 昭阳公主得了容洵的许诺,总算是心满意足,安安静静的喝完了手中的姜茶。 她见容洵忙着批奏折,便与福瑞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道:“那选秀,陛下当真就选了云羡一人?” 福瑞忙不迭的点头,道:“是呢。不过陛下将选秀之权交给了皇后娘娘。” “这倒是新鲜,”昭阳公主轻笑,道:“她选了谁了?” 福瑞笑着道:“还未选定人选呢。奴才私心里想着,大约是不会选人进来的。” 他说着,回头看了容洵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压低了声音,道:“哪有人愿意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呢?” “你倒是通透。”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 福瑞有些羞赧的看了她一眼,道:“奴才也是自己忖度的。” 冷不丁的,身后传来容洵冷冷的声音,道:“你想的倒不少,看来还是太闲了些。” 福瑞忙回过头来,赔笑着道:“奴才日日只想着如何侍奉好陛下,旁的……都是梦里想的。” 容洵没理他,只继续去看那奏折。 福瑞噤若寒蝉的站在原地,低眉顺眼的,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昭阳公主歪着身子道:“你别理他,咱们接着说咱们的。” 福瑞小心翼翼的挪过来,凑在昭阳公主身边,道:“再说,只怕奴才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当真惹恼了他,你便随我回公主府去,我看谁敢欺负公主府的人。” 昭阳公主挑了挑眉,示威似的看了容洵一眼,惹得福瑞也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道:“奴才有殿下护着,这脑袋就算保住了。” “那你接着说。”昭阳公主催促道。 “是。”福瑞点点头,接着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皇后娘娘若不选人入宫,只怕陛下制衡朝臣的法子便不能奏效了。” 昭阳公主道:“这有什么,选十个人是制衡,选一个人也是制衡,各有各的法子罢了。” “殿下说的是,倒是奴才多虑了。”福瑞微微颔首。 昭阳公主笑笑,看向容洵,道:“我只是好奇,陛下怎么就选了云羡一人?难不成,陛下当真对她有情?” 第40章 . 入宫(三) 那就是个铁柱,开不了花。…… 昭阳公主话音一落, 福瑞的目光也聚在了容洵的脸上,两人都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他们不明白,似容洵这样冷戾孤寂到近乎变态的人,为何会做这样的事?选秀只选一人, 是只会出现在戏文里的事, 而且也只有世间难得的情种才做得出来。 容洵觉察到他们在看自己,不觉微微抬眸, 道:“朕从未对谁有情。” “那……” 昭阳公主还未问出口, 便听容洵金口又开, 道:“朕自有考量,阿姐不必再问。” 言罢,便又低下头去。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 与福瑞相视苦笑, 道:“我就知道。” 福瑞安慰道:“殿下别急,铁树也总会开花的。” “旁的铁树会开花,咱们陛下那不是铁树,那就是个铁柱, 开不了花。” 昭阳公主说着, 灰心的摇了摇头。 容洵依旧在看他的奏折, 仿佛全然没听到他们的话似的, 一副置身世外之感。 殿门被轻轻推开, 可因着这殿门已很是有了些年数,推开时便难免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像是老木头的嘶吼, 既哑又尖,带着悠远的悲怆,在空气里来回推拉着。 一个太监应声而入, 他战战兢兢的,生怕脚下的步子惊扰了容洵,已经有好几个宫人因着此事丢了性命了。 他心里越是紧张,脚下却越是不听指挥,在离容洵五丈左右的地方,猛地摔倒在了地上。他不敢出声,可肉重重的砸在地上的声音依旧引起了容洵的注意。 “这怎么话说的?”福瑞无奈的看着他,像看个不要命的傻子。 那太监动也不敢动,求助似的看向福瑞,一眼也不敢放松,仿佛在求他救命。 “拖下去,杖毙。” 福瑞还没开口,便传来容洵冷冽的声音。他处理这种事,一贯简单。 “求陛下饶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禄子有事禀告,奴才不得已才进来……否则就是给奴才九条命,奴才也不敢……” 那太监急得快哭了,一句不敢停的讨着饶,生怕晚一步就被杀掉了,便再也没有机会说这些话了。 眼看着侍卫都冲了进来,那太监显然是没救了。 福瑞只觉他是白费力气,忙闭上了眼睛。他这个人心善,看不得这些生啊死啊的。 “等等。” 容洵突然开口,道:“皇后怎么了?” 那太监见自己还能抢救一把,忙不迭的回道:“是皇后娘娘已将入宫名单定下了,让禄子呈上来给陛下过目呢。” 容洵拢在袖中的手微微蜷了蜷,道:“让他进来。” 那太监一愣,一时倒不知自己还要不要哭了。 福瑞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一脚,道:“还不快让禄子进来!” “是,是……” 那太监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一骨碌爬起身来,飞快的跑了出去。 不一会子,禄子便走了进来,将卷轴呈了上来,道:“请陛下过目。娘娘说,她不懂得这些,只是凭着感觉选的,若是陛下不满意,大可重新选定。” 福瑞看了他一眼,接过卷轴,示意他退下,方将那卷轴捧起来,走到了容洵面前,道:“请陛下过目。” 容洵一手接过,将那卷轴打开,目光触到卷轴的一瞬间,眉头便微微的拧了起来。 昭阳公主见状,好奇的凑了过去,道:“不会是一个人都没选罢?” 容洵见她过来,顺势将那卷轴塞在了她手里,冷笑道:“好的很,朕的皇后倒比朕还懂制衡之道,这该牵制的人一个都不少。” 他言罢,便垂下眸去,掩了神色。 昭阳公主望着那卷轴,忍不住啧啧称赞道:“这闺秀中但凡看得过眼的,除了刘念,可都在上面了。这个云羡当真与旁的女子不同……” 她说着,歪过头来,企图从缝隙中观察容洵的脸色,可他原本就算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今又敛去了眸中神色,便越发的让人看不明白了。 “难不成……她当真对陛下无意?”昭阳公主托着腮悠然道:“这道是有趣的紧。” 容洵阴沉着一张脸,眼底晦暗不明,虽未开口,福瑞也已揣摩到了七八分,道:“殿下说笑了,这世间女子,哪有不喜陛下的?想来是娘娘体恤陛下,这才……” 昭阳公主鼻子抽了抽,不屑道:“咱们陛下有这么个暴戾的名声,待人又没个笑脸,人家不喜欢也是常事,没什么可找补的。” 福瑞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怪难受的,道:“陛下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怎么会有女子不喜的,殿下说笑了……” 容洵不理二人争辩,只静静听着窗外雨声,一点点的在他耳边清晰起来,连带着他的心也越发清明。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知道不选刘念,还不算太笨。” 昭阳公主一怔,倒是福瑞先反应过来,赔笑道:“是了,娘娘这招甚好,旁人都选了,偏不选刘念,刘念定要气疯了。” 容洵深以为然,微微颔首,道:“打人打脸,她倒是通透。” 昭阳公主冷眼瞧着他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不觉勾了勾唇,轻笑出声。 容洵别过头去看向她,挑了挑眉。 昭阳公主含笑看向窗外,眼里顾盼生姿,幽幽道:“这天要变咯。” * 禄子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了。 “陛下允了?一字未改?”云羡蹙了蹙眉。 “是,陛下说了,既是说了由娘娘全权做主,便全听娘娘的。等娘娘入了宫,便会将此事昭告天下。”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 禄子应声而出,云羡方唤了沈让出来,他自屏风之后一闪而出,拍了拍身上蹭的灰,道:“后悔了吧?你这么一搞,可给自己弄进去不少情敌。你这招啊,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恶心了徐慈心和刘念,也恶心了自己。” “我……” “我早说,让我去剐了那两个毒妇就完了,出了气,你一个人进宫去,清清静静的多好。这下好了,你还得整宫斗,那些后宅的弯弯绕绕可多了,我真怕你活不过两集……” 云羡见沈让唠叨个没完,忙捂住了他的嘴,恶狠狠道:“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丢出去!” 沈让挣扎着,发出呜咽声,道:“我还不是担心你……” 云羡看着他的眼睛,道:“第一,我没生那两个人的气,更不会因为她们影响我的决断,她们根本不值得我这么做。第二,我选这么多人进宫自有我的考量。第三,别再说什么你去剐了她们了,你是沈光亭,不是沈让,你不能草菅人命,也……不敢。” 最后两个字刺痛了沈让的心,他眼中的火焰瞬间小了下去,有些颓然的看着她,道:“我是觉得没必要,不是不敢。” “就算是吧。”云羡放开了他,道:“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你在质疑一个男人的胆量和勇气,你不知道不能说男人不行吗?”沈让争辩着,用力挠了挠自己的头。 云羡没理他,声音出奇的冷静和平和,道:“入宫后,我会鼓励那些嫔妃们努力笼络容洵的心,他沉迷于声色,我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去找七彩琉璃宝盒了。等我们找到盒子,就迅速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沈让怔忪道:“你这个计划是不错,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按照书里的人设,容洵是不可能沉迷于声色的,他就是一工作狂,只搞事业的那种,你懂吗?” “人设就是用来崩的,不是吗?要是女人不奏效,就只能靠你了。”云羡眯了眯眼睛,拍了拍沈让的肩膀。 “靠我是什么意思?”沈让激动的搓手,道:“你觉得我能征服容洵?” 云羡白了他一眼,道:“靠你带我出宫。哪怕回不了家,我也不能在宫里了此残生,我还要去考古呢。” 沈让“哦”了一声,道:“说实话,你让我去□□容洵,也比让我从他眼皮子底下把你带走来得容易些。” 他顿了顿,突然郑重起来,道:“云羡,你真的想好了吗?开弓没有回头箭,若是我现在带你走,也许还多几分胜算……” 他说着,眼中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丝悲怆,宛如壮士断腕,总是让人唏嘘的。 云羡没说话,只叹了口气。 沈让是她的学生,也是她的朋友,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身为师长的责任,都让她没办法那么自私。 外面夜色如墨染,雨已渐渐的停了下来,只隐隐的能听到瓦砾之中的积下的雨水滚落的声音,它们淌过层层叠叠的瓦砾,自屋檐处落下来,一滴一滴,轻点在青石板的地上,将地面洗练出了应有的颜色。 两人俱是沉默,饶是沈让再没心没肺,此时也只觉寥落。 远远的,响起阵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听上去有些凌乱,可细细听去,又仿佛颇有些章法。 “这么晚了,谁会来?” 云羡侧耳听着,心不觉揪了起来。她打开轩窗,望向外面,可水汽浓重,她什么也看不见。 沈让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别怕,大不了我结果了他。” 云羡翻着白眼,无奈道:“你要结果谁?这可是在丞相府里,能有什么妖魔鬼怪?” 她说着,推了他一把,道:“你先离开,若是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反倒不好。” 沈让自知她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道:“那你当心些。” 第41章 . 醉酒 若有一日,我也可以给你那个位置…… “砰砰砰!” 门轻轻的低吟起来, 在宁静的夜晚,这敲门声显得太突兀了些。 烛火摇曳,门上浮现出一个浅淡的影子,虽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可瞧着轮廓, 也是很赏心悦目的。 云羡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靠在门边, 谨慎道:“谁?” “是我。” 他顿了顿, 道:“萧叙白。” 云羡自然听得出他的声音, 她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打发了紫苏去歇息的。 她颓然的拉开门,一股子酒味扑面而来, 她不觉蹙了眉, 道:“你喝酒了?” 萧叙白脸颊微红,眼底却是一片清明,他有些不安的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道:“对不住。今日同僚升迁请客, 便喝了一盏。” 云羡“哦”了一声, 本想提醒他不该这么晚来这里, 可瞧着他身上都被雨水沾湿了, 发髻上也带着潮气, 鬓发紧紧的贴在脸上,连带着眼睛也雾蒙蒙的,有一种不该属于他的脆弱和憔悴感, 这话到了嘴边,便有些说不出口。 她侧身让了半步,抱臂道:“进来喝杯热茶罢。” 萧叙白微微颔首, 将伞靠在门外放好,便走了进来。 云羡将门关上,低低的叹了口气。 她见他已坐了下来,正怔忪的打量着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言行举止倒与平常不大相同。 她走上前去,倒了盏热茶放在他面前,道:“喝些暖暖身子罢,这么大的雨……” 话还没说完,云羡便撞上了他灼灼的目光,这话便哽在了喉咙里。 只一瞬,两人便都避过头去,萧叙白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低低的道了声“多谢”。 云羡松了口气,见他望着那茶盏出神,便道:“我不懂烹茶,也不大讲究这些,这茶是紫苏随手泡的,你将就着喝些。若是喝不惯,我这里还有白水。” “很好了。” 他缓缓开口,抬头笑着看向她,道:“这就很好。” 云羡不懂他为何突然降低了标准,又变得这样好说话,只是有些尴尬的应和着,道:“你喜欢就多喝些,管够。” 喝完,就好走了。 萧叙白勾了勾唇,便低下头去,很认真的喝起茶来。他举止优雅至极,若不是云羡知道紫苏的手艺,几乎都会相信那茶盏里的是什么琼浆玉露了。 她有些漫不经心,见他喝完,便添了茶水给他,只盼着他喝够了就快点离开。 可他似乎并不急,只一点一点的品着,仿佛巴不得这茶永远喝不完似的。 许久,云羡实在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找了话题,道:“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什么?” “你和徐家表姐订亲了,自是可喜可贺的。”云羡随口道。 萧叙白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道:“不过是寻常事,没什么好恭喜的。” 这话怎么接…… 云羡有些汗颜,找补道:“徐家表姐性子沉静,人也和善,能娶她做妻子是很好的。” 萧叙白心里一沉,原本清澈的眼底也有些晦暗不明,道:“只要我不娶阿念,便是好的罢?” 云羡并不认为自己对刘念的态度会真正影响到他的决定,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他,轻笑道:“娶阿念也很好,只要你喜欢,娶谁都是好的。” “若我喜欢的,是你呢?” 他望着她,眼眸宛如一潭碧水,就那样直勾勾的,将他的心事袒露无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怎样轻易的便将这满腹心事说了出来。 他手指微蜷,指尖腻出了一层薄汗,握在茶盏的外壁上,滑滑的,几乎有些握不住。 他的心如饿鹰噬肉,搅动得不成样子,却只有静静等着她的回答,除此之外,根本无法纾解。 可她只是漠然,微微的别过头去,没再看他。 他努力控制着心头的波澜起伏,将那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喉咙微微的滚了滚,却什么都没说。 云羡亦是沉默,她虽活了两次,却都是母胎单身,并未经历过这种事。之前她虽隐隐察觉到萧叙白的心意,却总是刻意回避,如今,倒当真是避无可避了。 “我已经是皇后了。”云羡淡淡道。 她是那样的平静,连眼底都没有一丝波动。 萧叙白想要开口,却只觉喉咙里灼痛得厉害,他慢慢阖目,又很快睁开,逼视着她,道:“若有一日,我也可以给你那个位置呢?” 什么位置…… 云羡很快反应过来,心脏却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重新凝视着他的脸,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可他却是那样的郑重和认真,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书里他是为了刘念起兵造反的,如今他好不容易不喜欢刘念了,若是为了她走上了谋反的老路,可……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怔怔的看向他,几乎快哭出来了。 大哥,你行行好,你可千万不能喜欢我啊……. 我还想活啊! “我并不在乎什么皇后之位,所以,你也没必要为我做什么。”云羡诚实回答。 “是么?”他不甘心的垂下眸去,他竭力绷着心头的弦,使得声音听上去平稳如常,可一开口,他便知道,他输了。他的语调,分明已经不在一个调上了。 “你可是恨我当初太过决绝?” 云羡本想直接否认,可顾及着刘云羡当初的所作所为,又无法推得干干净净,只得道:“我只是发现,我所喜欢的你,与原本的你,并不相同。” 她见他不解,便接着道:“这么说罢,你既说你喜欢我,若我现在要你带我走,你可愿意?” 她将选择权交给了他,既然他说爱她,那么,她就要看到他能为她做到何种程度。是否愿意为了她,背叛他的家族,放弃他的前程,舍弃他的名声。 他瞳孔倏的张大,屏住了呼吸,脑子里却剧烈的转动起来。 云羡没说话,她会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意识到,她要的那种为爱一往无前,他根本给不了。 他的负累终究太多。他所真正爱的,也终究只是他自己罢了。爱情于他而言,从来都只是锦上添花的花,而不是他生命的全部。 萧叙白的呼吸渐渐凌乱起来,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抿了抿唇,痛苦的望向她。 他眼底幽深一片,仿佛熄灭了火的深潭,再不见一丝光亮和希望。他不易察觉的深吸了口气,半是羞愧半是绝望的别过头去,道:“是我唐突了。” 言罢,他猛地站起身来,几乎是头晕目眩的,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尽管外表还能维持所谓的君子之风,连步伐也勉强算得上平稳,可他的心,已乱了。 云羡望着他寂寥到令人心疼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是个聪明人,希望经此一事,他能彻底放下她,一别两宽,自然也就能各生欢喜了。 萧叙白推门出去,又很快将门关上了,他靠在门上,抬起头来,沉沉的闭上了眼睛,喉头滚动,竟酸涩灼烫的不成样子。 他背脊重重的抵着门,仿佛那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只要关上门,就可以把所有的狼狈、痛苦都关在身后似的。 可是,这都是自欺欺人而已,他骗不了自己。 听着不远处的滴水声,他就这样立在屋檐之下,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脚底冰凉,他才颓然的偻下身子去,坐在了台阶上。 他那样喜净的一个人,竟也不觉得脏。 或许,是他已经心痛到麻木,也或许,只是因为这里离她更近些。 他望着远处,兀自失神。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放弃刘念,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娶徐寄柔,也不过是为了徐家的兵权。为了她,他甚至动了谋反的心思。可她却告诉他,她要的,根本不是那个位置。她只是不爱他,仅此而已。 她甚至告诉他,她不需要他做任何事。她大概,只是想他离她远远的罢。 他回过头去,只见屋子里的灯早已熄了。 仰慕他的人众多,他却总是不屑,只觉得情爱都是麻烦,阻了他光耀门楣的路。有时,他便连拒绝都懒得拒绝,只冷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否伤了旁人的心。 现如今,他平生第一次动情,却落得如此下场,也不知是不是轮回报应。 萧叙白想着,自嘲的一笑,极低的,笑出了声。 明天,又该是明媚如洗的早晨了。可他的人生,却再也亮不起来了。 第42章 . 送别 陛下,娘娘她太苦了啊! 很快便到了入宫那日, 宫里的马车已在相府门前等候多时了。 云羡站在相府门前,望着不远处的马车,微微的有些出神。 “小姐……”紫苏心疼的扯了扯云羡的衣袖,低声呢喃道:“无论如何, 总还有奴婢陪着你。” 云羡正感慨着她即将失去的自由, 听紫苏这样一说,她才发现自己方才的失神在紫苏眼中, 大约有了不同的意义。 紫苏大概觉得, 她是很落寞的。 无论是刘行止、徐慈心还是刘子宁、刘念, 都没有出来送她。许是她未曾选定刘念入宫的事惹怒了他们,也或许,她对于他们来说, 原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不过无论是哪种, 于云羡而言,都无关紧要。 他们于她的意义也是一样的。 “有你就足够了。”云羡侧头看向紫苏,莞尔一笑。 紫苏认真的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小姐孤身一人, 今后除了自己, 还能依傍谁。 她这样想着, 望向云羡的目光便带了淡淡的悲悯之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从此而生, 便如未来的路,模糊的令人害怕。 福瑞躬身上前,带着盈盈的笑意, 道:“娘娘,吉时到了。” 云羡点点头,刚要踏出步子, 突觉腰上一软。她伸手去摸,只觉一个滚圆的脑袋低低的埋在她背上,而他的双手正环在她腰间,低低的抽泣道:“姐姐……” 云羡叹了口气,她转过身来,俯下身去捧着他的脑袋,温言道:“不是说了,男子汉不许哭的,对不对?” 刘君泽抬起头来望着她,眼里像是盛满了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他本就眸如星子,如今更是满心满眼都是她,干净又纯粹,令人动容。 他吸了吸鼻子,又抬手胡乱蹭了蹭眼睛,郑重道:“我不哭。” 他仿佛是一夕之间便长大了似的,像男人一样承诺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姐姐的倚靠。等着,等着……姐姐能离开的那一天,为姐姐撑起一片天。” 云羡会心的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大人一样接受了他的承诺,认真的闭了闭眼睛,道:“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马车缓缓拉动起来,云羡靠在窗前,透过竹帘,静静的望着窗外。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看着京城的街景,生平第一次,她感念古代交通的不便,这样车马轻慢的日子,像是载着无限的心事,却在这车马无尽的晃动中,又将这些心事缓缓消散了。 要改变结局,她该怎么做呢?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找到那盒子,可若是找不到,她又要如何?她不能,也不愿将岁月消磨在宫廷之中,她无法接受那沉闷的日子,更无法接受与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哪怕那个男人是至高无上的帝王。这世上除了真理,原也没有什么真正至高无上的东西。 大约,还是要防着萧叙白罢。 云羡暗暗思量着,她并不想干涉任何人的生活,可若是真的无法离开,她便不得不出手了。 云羡咬了咬唇,猛地听到窗外有人唤她,她心头一跳,几乎咬了舌头。 云羡将帘子掀开,探出头去看着,只见徐思温正骑了马赶来,他向她招招手,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意,像是五月的风,就那样和煦和毫无保留的包裹着她的心。 云羡亦向他招手,又冲着前面的侍从喊道:“停下!快停下!” 福瑞回身道:“娘娘,街市上不安全,咱们还是快走罢。” 云羡见他不肯,忙探出头来,她顾不得发髻上佩环叮当,只朝着徐思温道:“这里不许停的,不必送了。” 徐思温策马上前,隔着侍卫们的长枪,弯下腰来,含笑望着她,可眼角眉梢,又分明全是不舍与愧疚。 她不懂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只当是别离的果子太苦,他们都不敢轻尝。 “没事,总有再见的日子。”她浅笑道。 徐思温用力点点头,道:“照顾好自己……若是……” 他本想说,若是有需要,他总在的。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没说出口。如今云羡是皇后,隔墙有耳的,这种话说出来,只怕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转而从包袱里取出那卷轴来,冲着她摇了摇,惊喜道:“画修复的很好,我很喜欢。” 云羡会心一笑,道:“喜欢就好。若是将来你再得了画,我还是一样帮你修好它。” 徐思温很轻的道了声:“好”,他本想说句珍重,可宫墙太高,他所有的担心、不安和嘱咐,都显得多余起来。 他越不过那宫墙去,她大约也出不来。未来的路,只有她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再苦再累,都只能咬着牙走下去罢了。 他想着,眼底便染上了一层霜,眉眼虽还含着笑意,却渐渐的有了一丝淡淡的愁绪。 “珍重。”他终于开口。 云羡再忍不住,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可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她喜欢笑着,向所有人告别,尤其是徐思温。他拥有这世上最沉稳舒展的笑意啊。 她背过身去,哑声赶人,道:“你也珍重。” 福瑞见状,便嘱咐了车夫,将马车赶了起来。 这次徐思温没再追,他只是立在原地,望着天边的烟紫色朝霞,微微的有些出神。 直到云羡一行人消失在街角,他才略略回过神来,低声道:“对不住,云羡。” 对不住…… 这些日子他都不敢来见她,是因为他查到了一件事,那个找了宋平来污蔑云羡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妹妹,徐寄柔。 他说过要为云羡查明真相,可事到如今,他却只能选择包庇那个罪魁祸首。 朋友与妹妹之间,他终归是选错了人。他,终归是太自私了些。 * 宫里没有任何装饰,没有挂红色的灯笼,没有铺红色的地毯,就连来往的宫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喜色。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大婚的痕迹,更不必说,做好了迎接女主人的准备。 这座宫城仍旧是灰暗而肃穆的,带着历史所沉积下的庄严沉重,伫立在京城的正中央。 “陛下请娘娘住在椒房殿。”福瑞说着,面上亦有些羞赧,道:“陛下已命人细细收拾过了,各处也都洒扫过,添了些必要的东西,娘娘瞧瞧有什么缺的,奴才这便差人去置办。” 云羡略略打量着眼前的宫室,这便是她在古书上无数次读到过的椒房殿了。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那些属于古代王朝最尊贵女子的快乐与辛酸,便都埋葬在这里。 若说心中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原也不在乎入宫与否,可此时此刻,她心底还是小小的开出朵微弱的花来,那些透过故纸堆扑面而来的历史沧桑感,使她觉得连这里的空气和砖瓦的泥土味都令人迷醉。 她微微垂眸,道:“没什么缺的。” 无人打扰,就这样静静的沉浸在历史之中,在这短暂的瞬间,她满足到无以复加。 至于什么恩宠,什么权势,本也不在她的人生规划当中。 本来嘛,她一个搞学术的人,要什么自行车?荣华富贵也就算了,没人会和钱过不去,至于什么狗男人,她是一点都不稀罕。 福瑞一怔,愈发的不好意思起来,迟疑道:“要不您再瞧瞧?过些日子再告诉奴才也是使得的。” 云羡急于去研究椒房殿的墙是否真的涂了花椒树的花朵,便随口打发道:“既如此,便多取些红烛来罢。” 有了灯,晚上也好亮堂些。 福瑞一听,看向云羡的目光瞬间带了些悲悯之色,他重重的应了,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把内侍省的红烛都搬来。” 言罢,他又啰啰嗦嗦的嘱咐了殿内的宫人们仔细侍奉娘娘,方才缓缓退了下去。 * 福瑞自椒房殿出来,便一路朝着紫宸殿走去。 这个时候,容洵总是在紫宸殿里批阅奏折的。作为帝王,他或许太执着于玩弄权术人心,便显得阴鸷暴戾,可却没人能说,他不是个合格的皇帝。 守在宫门外侍奉的太监见福瑞来了,忙恭顺的将殿门拉开,道:“公公请。” 福瑞低低的“唔”了一声,便躬身走了进去。 “不是自告奋勇去接亲?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洵头也不抬,只御笔一批,便将那奏折合了起来,轻巧的扔在一边。他很快将下一本奏折拿起来,目光浅浅的扫下去。 见福瑞半晌不说话,他才不耐烦的掀了掀眼皮,冷声道:“哭什么?” 福瑞犹自抽泣着,鼻子一吸一吸的,朝着他看了一眼,又回过头去,像是故意哭给他看的。 容洵抿了抿唇,强压着一口气,将那奏折扔过去,砸在他脚边,道:“干什么?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福瑞呆呆的望向他,张了张口,像是哽住了似的,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容洵蹙了蹙眉,刚打算低下头去由得他去哭,便见福瑞猛地哭出声来,道:“陛下,娘娘她太苦了啊!” 第43章 . 花烛夜 她要的,只是您与她………… 容洵看着他捶胸顿足的模样, 不觉皱了皱眉。 福瑞平素还算稳重老成,可每次遇到云羡的事,他便蠢钝了许多,全然不似一个在宫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老人, 倒像是个无知无畏的孩子。 容洵匀称的指节轻轻叩在极其珍贵的红木雕花案几上, 隐隐的透露着他心底的不耐。他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黛紫色软缎帷帐上,上面用金丝银线细细的绣了云纹, 在阳光下微微的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彩, 在这空旷而冷清的大殿之上, 这点子柔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容洵似是忍耐到了极限,猛地抬起眼来,他的瞳仁黑白分明, 犹如千秋明月般温润清冷, 瞬间便吸引了福瑞的目光,只是他那黑色瞳仁如同墨染,深深的沉了下去,连带着福瑞的心亦为之一震。 福瑞熟知他的脾性, 知道他已是忍无可忍, 旋即回道:“今日奴才陪着娘娘一路行至椒房殿, 宫中各处全无大婚景象, 更无半点热闹, 娘娘都默默受了,没有半句不满,奴才实在是惭愧的紧。” 他说着, 低低的埋下头去,无限感慨道:“似娘娘这般贤惠不争的女子,实属难得。” 容洵冷笑一声, 道:“依着朕看,她并非不争,只是不在乎罢了。” 他垂着眼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只是紧抿的薄唇略略的袒露出他心底的思绪。 “娘娘并非不在乎。”福瑞急道:“奴才问娘娘需要添置什么物件,娘娘什么都没要,单要了红烛,陛下您说,这是什么意思?” 容洵将手指拢在袖子中,指腹缓缓摩挲着袖底的银色龙纹,在听到福瑞回话的一瞬间,他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抿成直线的唇角向上微挑,道:“你问朕?” 福瑞忙低下头去,恭顺道:“奴才不敢。” 容洵“嗯”了一声,幽幽道:“那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福瑞一本正经道:“红烛乃是大婚必备的东西,所谓洞房花烛夜,便缺不得这花烛。娘娘此举,是在念着陛下呐!” “哦?” 福瑞见容洵不信,忙补充道:“娘娘可以不要大婚的仪式,可以不要什么贵重物件,她要的,只是您与她……” 福瑞迟疑着,打量着他眼底的暗色,不敢再说下去。 “说下去。”容洵端起手边的茶盏,他轻抿了一口,茶却已然凉了。 “圆房……” 福瑞身体紧绷着,哆哆嗦嗦的说了,忙走上前去接过容洵手中的茶盏,跪下道:“奴才万死!竟让陛下喝了凉茶。” 容洵摆了摆手,倒是难得的没有因着茶凉而动怒。 福瑞忙不迭的起身,他一边去添着热茶,一边思忖着容洵的脸色,只是他素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只要他不想让旁人看出他的心绪,便没有人能看得出。即便福瑞在他身边侍奉多年,也是一样的。 “陛下意下如何?” 冷不丁的,大殿的大门被推开,昭阳公主袅袅走了进来。她面容沉静,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正如她耳侧的白瓷珠钗,只冷眼瞧着,便有种岁月静好之感,可看到深里去,却只觉彻骨寒凉。 容洵并不习惯这样的昭阳公主,不禁神色一凛,道:“阿姐指的是什么?” 昭阳公主杏眼圆瞪,道:“自然是圆房。” 容洵手上一滞,随即从容的打开了手边的奏折,道:“阿姐不该过问这些事的。” 昭阳公主也不恼,只捡起地上那本奏折,随手放在容洵面前的案几上,道:“我是你姐姐,成亲是家事,我自然问得。” 容洵见她认了真,便也不避着,坦然回道:“既如此,朕便告诉阿姐,朕是不会与她圆房的。” “那你为何选了人家姑娘入宫来?” “朕与她有过几面之缘,她陷于危机,朕愿意伸手帮她一把,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他说着,浅浅勾了勾唇,道:“阿姐与其在此义愤填膺,倒不如去看看她,说不定她正乐在其中呢。”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能有什么乐的!”昭阳公主一甩衣袖,恨道。 容洵眼眸之中泛起了一丝兴致,道:“阿姐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说不定她就是与众不同呢。” 昭阳公主白了他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言罢,便拂袖而去。 * 翌日一早,福瑞便陪着昭阳公主一道去了椒房殿。 刚到寝殿门前,便见禄子和寿子捧着几支烛台走了出来。 那烛台是黄铜所制,如今却已全然看不出内里金灿灿的颜色,红色的烛泪像是包浆一般,层层叠叠的流下来,将那烛台侵蚀得面目全非,宛如一座座红色的山。 福瑞看着有些心惊,面上也不觉讪讪,道:“娘娘可在里面?” 禄子点点头,嘴朝着里面努了努,道:“在呢。” 昭阳公主看着那烛台直蹙眉,道:“怎么点了这么多蜡烛?” 寿子压低了声音回道:“娘娘一宿没睡呢,一整晚都把这寝殿点的亮堂堂的,您瞧,这不……” 他朝着手里的烛台看了一眼,正要说下去,便见禄子瞪着自己,忙住了口。 禄子与寿子都是福瑞放在身边调教过的,也都叫福瑞一句“师父”,见着福瑞,他们的话也就难免多了些。可与旁人说主子是非是大忌,即便那人是师父,也不能例外。 昭阳公主和福瑞心中明了,也就不再多问,只道了声“去罢”,便打发他们走了。 两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心里有愧,面上也就提不起什么劲头来。 这算什么?新婚之夜便让人家独守空房,点了这么多红烛,不就是垂泪到天明的意思? 昭阳公主叹了声“作孽”,便抬腿走入了寝殿。 福瑞亦是摇了摇头,低低的念了声“阿弥陀佛”,方才跟着走了进来。 * 云羡的确是一夜没睡,她点了一夜的灯烛,将椒房殿的建筑草图画的清清楚楚,连一丛花、一棵树都标的仔细。 所谓考古挖掘,为的就是还原古代最真实的生活面貌,如今有了现成的资料,倒省去了考证的麻烦。 她望着面前的图纸,心满意足的伸了个懒腰。 “云羡……”昭阳公主轻声唤她。 云羡不妨有人来,心里一惊,忙回过头去。 只见昭阳公主正站在门边,秀眉微蹙,眼里满是不忍与疼惜。她似是看到了云羡身前摆着的图纸,眉头便拧得更紧,而眼中便更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她声音发颤,走上前来握住云羡的肩头,道:“苦了你了。” 云羡忙站起身来,笑着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这宫里甚好,我住的很舒服。” 她说的是真心话,可落在昭阳公主眼中,便是强颜欢笑。 昭阳公主恨铁不成钢的朝着紫宸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能平心静气也是好的,只是宫里日子漫长,靠自己挨,是挨不过去的。” 云羡不解的看着她,不挨日子,难不成要去谋反吗? 昭阳公主见她懵懂着一张脸,半是无奈半是心疼的摇了摇头,低叹道:“你还年轻,自然不懂这情爱也要靠自己去谋算的道理。” “殿下说的是幸福要掌握在自己手里?我懂。” 昭阳公主浅浅一笑,道:“你懂什么?你如今还唤我殿下呢。你啊,该唤我阿姐才是。” 她说着,拉着云羡一道坐下来,像是闺中絮语一般,言辞亲切而温柔,道:“陛下是我的亲弟弟,他那个人我是知道的,他小时候很是受了些苦,如今又身处高位,不得不去思量、去算计,这才变得阴戾冷漠,若非如此,他也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 “他的心底啊,其实是很柔软的,只是冰封的久了,就连他自己也忘了。若你愿意花时间去捂暖它,你就会知道,他待人多好,多真。” 昭阳公主说着,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淡淡的,却总也散不开的。她吸了吸鼻子,感慨万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盼着那一天……” 云羡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温言道:“会有那一天的。” 只不过,那个捂暖他的心的人并不是我。我自问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兴致。 昭阳公主只当她应了,便略略舒了心,柔声道:“你有什么缺的都和我说,若是闷了,便着人来告诉我,我若是无事,就进来陪你说话。” 云羡笑笑,道:“这宫里的学问多着呢,不会闷的。” 更何况,我还要早点找到七彩琉璃宝盒,也好早日脱身。 “娘娘。” 福瑞轻声唤她,打断了云羡的思绪。他似是有些羞赧,连头也埋得比平日更低些。 昭阳公主看向她,笑着道:“是了,福瑞还有事要找你呢。” 云羡一怔,道:“何事?” 福瑞斟酌着道:“陛下问,那选秀人选的诏书,可还要改么?” 云羡眯了眯眼睛,道:“什么?” “若是不改,这诏书今日便发下去了……到时,便是覆水难收了。”福瑞好心提醒着她,希望她能将那诏书改上一改,便是弄个椒房独宠,也是好的。 云羡略一思忖,似是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转而大手一挥,爽声道:“不改了,发下去便是。” “呃……”福瑞看了昭阳公主一眼,见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只得无可奈何的应了声:“是。” 第44章 . 封妃 我可是大楚的皇后。 紫檀木方桌上的青铜牡丹纹香炉内, 浅浅的插了两支线香。紫苏素手点燃它们,没一会子,一缕青烟便自那红色的光点中悄然泄出,宛如满头星尘一般, 幽幽香气瞬间便沾染了整个正殿。 云羡斜躺在贵妃榻上, 一手托着脑袋,一手闲闲的拨弄着一个象牙制的鲁班球, 她只觉清香扑鼻, 没一会子便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 只见烟雾缭绕之中,数个美貌女子正站在她面前,齐刷刷的朝她笑着, 她们各个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 只露出一双如秋水剪过的双眸,盈盈的望着她。 这么多古装美女……上一次看见这么多美人,还是在看《甄嬛传》的时候…… 云羡脑子里涨涨的,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只胡乱想着, 伸手向前够过去, 只盼着关了电视继续睡。 突地, 她手里一软, 全然不是电视机该有的质感。还有,她这是在书里呢,哪来的电视机? 云羡心中一惊, 梦也醒了大半,只眯缝着眼睛,等眼前渐渐清明, 她的神思也就理的差不多了。 “这是……” 云羡望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惊得几乎咬了自己的舌头。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众女子见她醒了,皆齐齐的跪了下去。 福瑞走上前来,堆着一脸的笑意,道:“娘娘,这是新入宫的秀女。陛下的意思,是让她们先来拜见您,至于她们所封位份、所住宫室,也全凭您安排。” 云羡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压低了声音,道:“这不好罢?她们是陛下的人,自然要陛下先见过才好。还有,那位份、宫室,还是由陛下见过再定罢。” 福瑞应和着笑笑,道:“陛下政务繁忙,自是顾不得这些,娘娘只凭着心意做主便是。” 云羡无奈的看着他,心里更是把容洵骂了一百遍。这种人事问题,处理的好也就罢了,处理不好可是大矛盾,要被人把八辈祖宗拉出来骂的。 她从前带队去考古挖掘,光是分配宿舍就能花上大半天的时间。什么这个人不和那个人住啦,这个人打呼噜那个人抠脚啦,什么奇里古怪的事都能遇到。要是掰扯不清,影响考古进度是轻,惹出安全问题来才可怕。女生之间扯个头花,男生之间打一架都算是好的,若是遇上哪个心理变态的,杀人放火也是有的。 旁的不说,就说眼前的这些女子,家里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若是行差踏错,惹得人家家里造了反,她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况且现在容洵虽说无妨,可真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容洵第一个就要拿她问罪。 云羡想着,只觉脖子里股股的冒出些凉风来,她捂紧了身上的单衣,道:“各位先起来罢,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了。” 众女子道了声“是”,极恭顺小心的站了起来,各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云羡,便也不必在这宫中混了。 她们尚未入宫时便知道,皇后娘娘是与她们不同的。皇后是陛下亲封的、心尖尖上的人,而她们只不过是皇后随手选的,她们之所以能入宫,全凭皇后一句话罢了。 如今进了宫来,见陛下事事以皇后为先。皇后权柄在握,她们连所封位份、所住宫室都要仰仗皇后的心意,自是不敢对皇后不敬的。 云羡没工夫揣摩她们的心思,她的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只盼着找一个折衷的法子,保住自己的小命。 她这个皇后做的,当真是窝囊。前面被容洵压榨,后面被妃嫔威胁,说一句高危职业一点也不为过。她现在就盼着自己能早日找到七彩琉璃宝盒,早日脱离苦海。 半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浅笑道:“既如此,便按着各位家中父兄的官职来定各位的位份罢。” 众女子不敢妄言,只相互看看,齐齐的道了声“是”。 云羡知道,她们其中是有人不服的,虽不敢直言,可心思却全挂在脸上。这些女子大多是家里娇宠惯了的,虽有些小聪明,却并没有多深的心思,反而都生出了一颗不肯认输的心。 譬如最左边站着的叶蓁蓁,她是这些女子中容貌最出众的,又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极通书画诗词,可偏生她父亲官职不高,封不得什么好位份。 想来她入宫前觉得凭着自己的美貌才情,能封一个好位份,如今失了算盘,心里便有些不甘。 云羡见她白着一张玉瓷似的小脸,眼眶微微的有些发红,实在是我见犹怜。可规则已定,是绝不可能为她一个人改的。 云羡低低的叹了口气,心底里暗暗啐着容洵作孽,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们不服,可还是那句话,昨日你们以你们父兄为荣,明日便该你们父兄以你们为荣。” 云羡拿出了校长每年开学典礼时的说辞,接着道:“现在所定下的位份、宫室,都只是一时的,只要你们认真完成本职工作……” 她顿了顿,道:“认真侍奉陛下,赢得陛下宠爱,便不愁有改变现状的机会。我会制定一个完善的考评机制,每半年一考评,考评优秀的嫔妃便可向上晋一晋位份,到时什么贵妃、夫人,还不由得你们去当?” 左右又不是我给你们发工资,只要你们哄得住容洵,别让他管我,自然升职加薪一条龙安排。 云羡心里盘算着,面上便露出了隐隐的笑容。 众女子不明就里,只觉得云羡说的极有道理,又见她浅笑,只当她极爱护她们,全心全意都在为她们着想,便愈发的佩服起来,道:“全凭娘娘做主。” 云羡笑笑,道:“我没什么,只盼着大家尽心尽力侍奉好陛下便是了。” 她说着,侧头看向福瑞,道:“福公公,如此可使得?” 福瑞忙不迭的点头,看向她的眼里满是小星星,赞叹道:“娘娘端庄贤惠,是陛下之福,是大楚之福。” 正说着,便见紫苏走了进来。她脸色凝重,眉头紧绷着,一看便知是出了大事。 云羡旋即打发了众人离开,方询问道:“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紫苏攥紧了帕子,双手紧紧的搅在了一起,嗫嚅道:“娘娘,夫人进宫来了。” 她脚下有些虚浮,圆圆的脸上满是仓皇,仿佛虽稚气未脱,却已懂得了愁苦的孩子,令人心疼。 云羡伸出手去,握住她僵硬到冰凉的手指,灿然一笑,道:“别怕,现在不是在丞相府了。” 紫苏猛地抬起头来,怔忪的望向她。 云羡亦昂着头,卷翘的睫毛在她的瞳孔中投下细密的阴影,便越发显得她眼眸清澈,坚毅笃定。 她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在皇宫里,便再没人能伤害我们。” 即便徐慈心是她母亲,也不能。 紫苏释然一笑,道:“是了,小姐现在是皇后娘娘了,是咱们大楚最尊贵的女人,是这座宫城的女主人。” 丞相夫人,又算什么呢? * 徐慈心却没这样想。 她着了一身朝服,满头的珠翠,就这样直直的站在云羡面前,若非她眉间隐隐的喷薄而出的怒意,她几乎可以算得上一句雍容华贵了。 周遭是长久的静默,只余她与云羡两两相望,仿佛对峙一般,看谁先败下阵来。 只见云羡气定神闲的歪在贵妃榻上,一边端着茶盏,一边幽幽的打量着她。不时地,云羡垂下眸去,用茶盖撇去茶水中的浮沫,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散漫与悠闲,轻啜一口茶水,方缓缓抬起头来。 “你……”徐慈心指着云羡的鼻子,手中的帕子抖得不成样子,嗔怒道:“成何体统!” 云羡停下手中的动作,略略坐直了些,掀起薄薄的眼皮,道:“母亲指的,是什么?” “杳娘在凉州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自以为入了宫做了皇后,便连行礼都浑忘了?” 徐慈心一贯懂得如何扎云羡的软肋。若是刘云羡,听她提起凉州和杳娘,一定如芒刺在背,难过得不能自已。可云羡素来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她的出身,长在凉州也好,被姨娘养大也好,都没什么可攻讦的。 云羡面色如常,只淡淡道:“该行礼的,恐怕是你罢?” 徐慈心咬了咬唇,全身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恨道:“我可是你母亲!” 云羡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可是大楚的皇后。” 自古先论君臣,再论父子,她虽是个现代人,却也知道这其中关窍。 紫苏见两人唇枪舌剑,只觉空气里都弥漫着战火的味道,她紧贴了云羡站好,用力攥住自己的裙裾,生怕自己哆嗦起来,败了云羡的气势。 云羡冷笑一声,道:“母亲该不是欺我是凉州来的,不懂规矩罢?还是说,这京城的规矩倒与凉州的格外不同些?若如此,我便着人去问问陛下,看是否有这样的事,咱们大楚的规矩,可得统一了才好。” “你!” 徐慈心张口结舌,攥紧了帕子,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隐怒。可她望着云羡的脸,话语就好像卡在了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来。 半晌,她微微的屈下膝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道:“娘娘万安。” 第45章 . 筹谋 顾好自己,别让容洵占了你的便宜…… “母亲入宫来, 为的就是这个?” 云羡近乎嘲讽的轻笑一声,原来徐慈心一大早赶过来,为的不过是刘念入宫的事。如今诏书已下,新人都已入宫, 算得上是木已成舟, 可她还抱着这点子希望不放,云羡真不知是该说她固执, 还是愚蠢。 徐慈心坐在一旁的圆凳上, 被她这么一笑, 脸上便有些挂不住。她轻咳了一声,微微的避过头去,道:“也并非是我的意思, 你父亲也这么想。阿念如今这样子, 入宫才是她最好的出路。你是她姐姐,于情于理,都该帮帮她。” 若是旁的,云羡帮也就帮了, 可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大楚的命运, 影响着整本书的走向, 更事关她的小命, 她是绝不能答应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云羡体恤徐慈心待刘念的心意,也就不忍心言辞太激烈,只道:“母亲还是收了这个心思罢。我没有姐妹共事一夫的打算, 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徐慈心捂着胸口,垂泪道:“你若是因着怪我, 才不肯让阿念入宫,我……” 她刚想说完,触到云羡嫌恶的目光,后半句话便吞在了喉咙里,连哭都忘记了,只怔怔的看着云羡出神。 云羡秀眉微蹙,道:“母亲忘了为何会认我回来了吗?” “什么?” “母亲当日肯认我回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替刘念入宫么?如今母亲心愿得偿,我不知道,母亲还有什么可哭的。” 云羡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她见徐慈心愣在原地,不觉摇了摇头,叹息道:“让刘念远离宫廷纷争,在锦绣富贵里安享一生,不是母亲的夙愿吗?” 她沉着脸,眼皮微微垂下,眼睑幽深一片,越发显得眼底晦暗不明,道:“我还有事,母亲想清楚了,便自去罢。”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紫苏跟在她身后,急急的朝着徐慈心福了福身子,便一路小跑着追了上去。这么可怕的环境,她是一刻也不想呆着了。 * “她当真这么说的?” 刘行止沉吟一声,黑着一张脸,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是。”徐慈心微缩着身子,道:“一进去就没给我好脸色,想来是恨毒了我了。若老爷去劝劝她,兴许还有转机。” 刘行止冷哼一声,眼底满是阴霾,道:“她是铁了心要阻止阿念入宫,我去劝能有什么用。” 徐慈心忖度着他的神色,低低的道了声“是”。 见他不说话,徐慈心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云羡说得也对,阿念性子单纯,入宫只怕要受人欺侮,倒不如……” “阿念如今这个样子,你让她嫁给谁去?” 徐慈心见刘行止动怒,心中便生了怯意,她咽了一小口唾沫,嘴里阵阵发苦,道:“寒门家的子弟,若是有好的,也不是不行,有老爷帮扶着,不出几年也就起来了。若是世家子弟,就算不在京城,也没什么……有老爷的面子在,想来没人敢欺负阿念的。” “妇人之见!”刘行止愤愤扔出了四个字,道:“你懂什么?云羡她敢这么做,就是没把我和这个家放在眼里,她根本就不能为我所用,她这颗棋子就算是废了!只有阿念入宫……阿念必须入宫!” 他嘶吼着,眼睛死死的瞪了起来,连带着呼吸也粗重了许多,他大口喘着气,吓得徐慈心几乎噤了声。 他恨云羡的背叛,一如他恨徐慈心的无用。在这世上,他原也没指望过谁,一步步走到现在,靠的便是这股子狠劲。既然一个女儿失了控制,那便用另一个女儿填上,只要他够狠,他便总是赢的那一个。 * 半个月后,皇宫御花园。 “我看他就是想气死我这只小猫咪。” 云羡叉着腰,两个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沈让瞧着她,不觉笑出了声。 他好不容易进宫来一次,自是想尽了法子也要来见云羡一面的。 “又要我给嫔妃们定位份,又要我给她们安排住所,得罪人的事全让我干了,他还能落个不好色、尊重妻子的好名声……他那种人还在乎名声?” 云羡数落着容洵的可恨之处,道:“你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想出个嫔妃的考评机制,就盼着理顺她们的升职之路,好让她们把力气都使到职场上去,能让我空出时间来找宝盒。谁知道容洵根本不配合,这么多天了,别说宠幸了,他连一个妃子都没召见过。” “我本还想了一百种办法劝他雨露均沾,给嫔妃们公平的竞争机会什么的,现在一句也用不上,全吞我肚子里了。这下好了,那些嫔妃们各个都闲得不得了,整日在椒房殿中坐着,我现在别说找宝盒了,连出门都难。” 云羡抱怨着,沈让便静静听着,眼里晶亮晶亮的,没有半分不耐烦的神色,他勾着唇,满心满脸都是笑意,好心在听天下第一好玩的事,怎么都听不厌似的。 御花园里的紫薇开的正艳,像是一团团炽热的火苗,烧在沈让的心上,他只觉周身都酥酥麻麻的,可却并不难受,反而迷醉得紧。 不知为什么,他希望这时间无限的延长下去,哪怕将他们长长久久的困在这里,也是好的。 “你想什么呢?”云羡推了推他,又旋即低下头,拍了拍裙裾上的落花,坦然道:“我这么唠叨,你定是烦了。算了,我们说别的。” 沈让笑笑,道:“我正听得起劲呢,你说的这些,倒比上课时候讲的东西有意思多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喋喋不休的时候,可舍不得打扰你。” 云羡轻哼了一声,磨牙道:“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若是讲课绘声绘色些,咱俩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沈让挠了挠头,拱着手赔罪道:“你看你又误会了不是?云教授讲的课那是一等一的好,听不下去是我的错……是我没品味,有眼不识泰山,好了吧?” 云羡忍不住笑出声来,比划着挤了挤他的眼睛,道:“那你就睁大你的氪金狗眼,等回去了好好上课。” “一定一定。”沈让忙不迭的应着。 两人说着,一时都有些怅然。 回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去了…… “每月第三个休沐日容洵都会召见我,届时我只要得空,便来看你。”沈让突然开口。 “我在这里也没什么,虽不能出去,事情倒也是做不完的,并不觉得闷。容洵此人深不可测,手段更是狠辣,我们两个加起来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你要当心些。” 云羡随手折了一支紫薇,望着满目粉紫色,微微的有些出神。 “好。你放心。” 沈让应着,见她脸色黯然,又接着道:“找宝盒的事你不要急,我也在外面打探着,等有了线索,你再去找也不迟。” 云羡点点头,道:“我也知道此事急不来,这宝盒多半在容洵手里,我们只能徐徐图之。” 沈让略松了口气,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步。” “什么?” “我带你走。” 他很认真的望着她,语气淡然而坚定,几乎就在这一瞬间,云羡突然觉得沈让长大了,他不再是事事都要寻求她帮助的学生,而是一个男人了。 一个她可以信任,可以与她并肩战斗的男人。 云羡浅浅一笑,道:“好。” 沈让亦是咧嘴一笑,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日的阳光分外耀眼明媚,在这枯木般煎熬的日子里,照进了一抹春天。 他伸出五指,对着阳光瞧着,微微的眯了眯眼,道:“还有……” 云羡一怔,等着他说出剩下的话。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眉目清朗。 他望着她,眼里满是内疚,而隐藏在他眸底深处的,却是疼惜。这种情绪如同暗流,在他的心里涌动着,平和而不易察觉,他开口嘱咐道:“顾好自己,别让容洵占了你的便宜。” 云羡正要感动,便听得他幽幽说道:“为了个盒子卖身,可不值当啊!” “去死!” * 沈让走后,云羡又在御花园逛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朝着椒房殿走去。 一想到回去就要面对满屋子的嫔妃,她只觉心情堪比上坟。 她一个好端端的考古学教授、天才少女,怎么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简直比居委会大妈还累,而且这工作毫无成就感,人家好歹解决的是民生大事,她呢?费尽心力,管的不过是容洵的个人生活问题,他还懒得理她,这算什么鬼事情? 还没摸到椒房殿的门,紫苏便远远的迎了出来。 她急了一头的汗,挤眉弄眼的朝着椒房殿里努了努嘴,道:“娘娘怎么回来了?千万在外面再避避,等到午膳时候,这些嫔妃们也就该走了。” 云羡无奈的朝里面瞧了瞧,道:“早起不就过来了?还没走吗?” “还不是叶良娣带的头?她口才可好,说的那些嫔妃们一愣一愣的,便都不肯走了。” “她说什么了?” “说她们从前仰仗父兄,如今进了宫,便只能仰仗娘娘,她们定是心不够诚,才换不来娘娘为她们去求陛下。陛下心中最重娘娘,只要娘娘亲自去求了陛下,陛下定会依着娘娘所言,挨个宠幸她们的。” 紫苏叹了口气,道:“娘娘每日为着她们劳心劳力,她们懂些什么?尽在这里胡搅蛮缠,有本事自己去找陛下啊。” 紫苏话还没说完,便见众嫔妃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她们面前,想来是得了云羡回来的消息,因此一窝蜂的涌出来了。 她们各个都是美人,站在云羡面前,她本该觉得赏心悦目的。只可惜她们各个面带愁容,有的甚至哭哭啼啼的,乍一看去,还当是云羡死了在哭丧。 这便不怎么美好了。 云羡揉着脑门,道:“别哭了,都是二八年华的姑娘,整日该笑吟吟的才好。你们这样闷闷不乐的,最容易老。等你们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了,保养啊,得趁年轻。” 众人听了,忙收敛了情绪,可到底还是绷着脸的。 叶良娣便是叶蓁蓁,她不愧是有名的才女,果然比旁人更强些,她很快理清了思路,上前走了一步,行礼道:“臣妾不敢叨扰娘娘,只是心中悲苦万分,在宫里唯有倚靠娘娘,还请娘娘怜惜!” 不就是个男人,何至于悲苦万分…… 云羡心疼她们的没见识,扶额道:“你们的要求我都知道,可陛下不愿,我又有什么法子?” 叶良娣不卑不亢,道:“臣妾不敢奢求旁的,只要与陛下见上一面,无论陛下的宠幸是否长久,都各凭本事,再不敢来叨扰娘娘。求娘娘千万怜惜!” 众人一听,都齐齐跪下来,道:“求娘娘千万怜惜!” 我怜惜你们,谁怜惜我啊! 云羡咬了牙,道:“我去试试……说好了,就这一次啊!” 第46章 . 侍寝 皇后错了,朕只是你的夫君。 “娘娘, 御膳房已按您说的,将饭菜备好了。” 紫苏说着,指了指手中的食盒,战战兢兢道:“您确定……要去见陛下?” 云羡“唔”了一声, 走上前来将那食盒打开看了看, 道:“再不去,那些嫔妃就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容洵再可怕, 也比她们强些。” 她将食盒的盖子“啪”的合上, 轻巧的拍拍手, 道:“走罢。” “是”。紫苏将食盒提着,忙不迭的跟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行至紫宸殿前,云羡方接过紫苏手中的食盒, 道:“你在这里等我罢。” 紫苏长舒了一口气, 她本不放心云羡只身进去,可想着自己一贯毛手毛脚的,万一惹怒了容洵,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便道:“娘娘当心些。” 云羡点点头, 道:“放心。” * 福瑞远远的便看见云羡来了, 他将拂尘甩在一边, 小跑着走到云羡近前, 接过云羡手中的食盒,笑道:“娘娘怎么得空过来了?” 云羡笑笑,没答他的话, 只道:“陛下可在里面?” 福瑞点头道:“在呢,还没用午膳,娘娘来的正是时候。” 云羡一边向前走着, 一边道:“侍寝的事,陛下考虑的如何了?” 福瑞一听,面上便有些讪讪,道:“娘娘知道的,陛下日理万机,还顾不上这些……” 他见云羡有些失望,便赶忙道:“娘娘说的法子,奴才都是和陛下禀了的,陛下也说了都由娘娘做主,只是每次一到晚间,陛下便忙得脱不开身,这才……” “一两日也就罢了,都耽误到如今了,还脱不开身吗?” 云羡脚下顿了顿,叹道:“我晓得陛下政务繁忙……这种事,你也没法子的。” “是。”福瑞躬身说着,道:“多谢娘娘体恤。” 他说着,命人推开大殿的门,陪着云羡一道走了进去。 * 大殿里阴沉沉的,只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射/进去一缕阳光,门一关上便湮没了。大殿又恢复了往常的肃穆,像一座围城,困住了所有的压抑与不安,再也没有旁的情绪能够进来。 紫檀色的帷帐,玄色的乌木案几,鸦青色的地板,配着暗红色的地毯,沉闷如斯,遮住了所有的生气。 云羡看着这阴间似的配色,只觉得心脏狠狠抽了抽,她长吸了一口气,方鼓起勇气朝着容洵走去。 他就坐在大殿之上,他难得的着了件月白色的常服,脸却比那衣裳还要白上三分,当然,也更冷厉些。 在这大殿之上,他是唯一的亮色。 云羡还未开口,福瑞便先出了声,他将食盒递上去,轻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云羡眼皮跳了挑,小心翼翼的等着容洵的反应。 可他只是随口“唔”了一声,便自去看那些奏折,连眼皮都没掀。 福瑞有些尴尬的看了云羡一眼,苦涩的勾了勾唇,犹疑着张了张口,却终是没敢出声。 云羡瞧着他的嘴型,似是在唤她。 云羡轻轻抿唇,抱以他一个极近友好的微笑,可容洵气场太强,她离他尚有几丈的距离,便已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云羡心里忍不住的发怵,她虽不怕容洵,可一想到自己要关心人家的生理问题,还是忍不住汗颜,还未开口,便先露了怯。 她心里迅速盘算着,思来想去,众嫔妃加在一起到底也没有容洵难搞些,大不了回去再做几天思想工作,她们终究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没有什么忽悠不了的。 她主意一定,便松了口气,笑眯眯道:“陛下政务繁忙,臣妾便不叨扰了。” 福瑞见她转身便走,心里一急,险些将案上的烛台碰倒。 烛台微微摇晃着,在案几上打了个旋,方停了下来。 容洵皱了皱眉,轻瞥了福瑞一眼,福瑞便一猛子跪了下去,道:“陛下恕罪!” 容洵没理他,只淡淡道:“回来。” 云羡脚下一顿,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陛下在和我说话?” “不然呢?”容洵抬起头来,眼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冷漠疏淡,道:“他不算。” 福瑞张了张口,又赶忙低下头去。 云羡迎着他的目光,道:“也没什么要紧事,等陛下得空时再谈也不迟的。” 容洵没说话,只不动声色的合上了面前的奏折,道:“说罢。” 云羡见躲不过去,便一咬牙,道:“臣妾今日来是想问陛下侍寝之事,嫔妃们入宫已半月有余,却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实在是……” “什么?”容洵眯了眯眼睛。 “也没什么……就是,不大好。”云羡忖度着容洵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斟酌着措辞,道:“嫔妃们都盼着能见陛下一面呢,陛下毕竟是她们的夫君,哪有成亲多日还……” 容洵似有些不耐,硬生生的打断了她的话:“皇后错了,朕只是你的夫君。” “那她们呢?” 容洵抿了抿唇,侧过脸来看向福瑞,道:“你说呢?” 福瑞赶忙回道:“陛下是她们的主子。” 云羡听了,不觉有些哑然。封建主义虽万恶,却也不带这样不尊重人的。那些小姑娘哪个不是父母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她们不过十几岁,正是憧憬爱情的年纪,入宫虽是因着家族势力的博弈和考量,可她们心里也仍是期盼夫君纵容宠爱的。 她们被迫与旁人共侍夫君,是制度的悲哀,可若容洵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便是容洵太过冷血了。 云羡心里虽明白,与容洵提什么平等、尊重不过是天方夜谭,可她还是忍不住冷笑一声,目中尽是嘲讽之色,道:“既如此,臣妾与陛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言罢,她便作势要走。 容洵眼眸一沉,笼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紧,这一次,他没有拦着她。 福瑞见云羡走了,方试探着爬起身来。他见容洵面色不善,亦不敢多言,只静静站在他身侧。 半晌,容洵突然开口,道:“把食盒拿来。” “是。”福瑞一怔,忙将一旁的食盒拿了过来,他将食盒放在容洵近前,一边把那些碟碗拿出来,一边赔笑道:“这食盒沉得很,想来是娘娘心疼陛下辛苦,特备了午膳给陛下补身子呢……” 话还没说完,福瑞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抽了抽唇角,急得一头的汗,连握着碟子的手指都有些微微发颤,他觑着容洵的脸色,道:“陛下,这……” 容洵看着满目的壮阳食材,眼眸一寸寸的冷下去,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 “娘娘她兴许不是那个意思……”福瑞紧张的挫着手,道:“许是担心陛下疲累,无法宠幸妃嫔,这才……” 一记眼刀袭来,福瑞赶忙住了口,他的腿肚子哆嗦的不成样子,饶是他再会哄人,此时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得体的话来,只能是越描越黑。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您这干的是什么事哟! 福瑞叫苦不迭,请罪道:“陛下息怒!” 容洵头偏抬着,周身都带着肃杀之气,他气极反笑,道:“朕的皇后,果然大度的紧。” “陛下……” “滚!” “是……这食盒……” “一起滚!” “是!”福瑞擦了擦额角的汗,带着食盒麻利的消失在了容洵面前。 * 云羡趴在贵妃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软垫上的织锦纹路,暗自懊恼。 那日,她怎么就那么硬气呢?她怎么会幼稚的认为这些嫔妃容易安抚呢? 她的下颌抵在手臂上,微微的有些发麻,道:“紫苏,她们还没走吗?” 紫苏应声从外面推门走进来,笑着道:“娘娘,您瞧是谁来了?” 云羡偏过头去瞧着,只见昭阳公主正站在门前,她着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伴随着朝霞那金红色的光,一道涌了进来。 云羡连忙翻身起来,道:“阿姐怎么来了?” 昭阳公主唇角含着些微的笑意,走到她身边,拉着她一道坐下来,道:“我刚去见了陛下,如今回去还早,便想着来瞧瞧你。没想到你这里这么热闹。” 云羡朝着外面努了努嘴,叹了口气,道:“让阿姐见笑了,原是我没本事,才闹成这样。” 昭阳公主目光温存,道:“这有什么?她们再闹也不相干的,只是你那样去劝陛下,倒会无端伤了你们之间的夫妻情分,这便得不偿失了。” 我和容洵之间可没什么情分。 云羡腹诽着,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道:“是我太急了,阿姐可有什么好法子?” 昭阳公主笑笑,道:“你这丫头,平日里看着聪明得紧,怎么遇到这种事,却笨成这样?” 云羡仰着一张愿闻其详的脸,昭阳公主便继续讲了下去,道:“世人都说男子喜欢妻子大度,实是骗人的。他若真在乎你,是不喜你如此大度的。” 她见云羡若有所思,目光便更加柔和起来,道:“你只去细细忖度我的话便是了。” “话是没错,可……可陛下根本不在乎我啊!” 昭阳公主笑而不语,只道:“还有,陛下这个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当真?”云羡不信,他不是软硬不吃吗…… “真,比真金还真。” 第47章 . 出宫 就那个皇帝,把男二万箭穿心了呢…… 云羡在宫中踌躇了七、八日, 才鼓起勇气重新去见容洵。 正是黄昏时候,天边的晚霞美的如同织锦,明明是层层叠叠的颜色,却又融合得如此巧妙, 应和着辉煌的落日, 宛如在这织锦里溶进了金色,便是用足了金线、费尽了绣娘, 也再织造不出这样的璀璨夺目。 云羡站在紫宸殿前的汉白玉阶梯上, 仰天望着天空, 不觉迷惘。 她竟这样轻巧的来到了这里,就像她从前无数次在梦中所期望的,亲眼望着历史从她身边汩汩流淌而过, 可当她真正身在其中, 却又并不是那样简单的一回事了。更何况,还有死亡的利刃时刻悬在她头上,实在不知是劫还是缘。 “娘娘。” 耳边传来福瑞惊喜的声音。 云羡回过头来,果然见他躬身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一扫而过, 眉间便染上了些隐忧。 “娘娘怎么过来了?”他说着, 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忙不迭的补充道:“陛下已用过晚膳了。” “我知道。陛下勤谨, 总会看折子看到深夜的,这些东西做宵夜吃正好。”云羡说着,抬脚便向着大殿走去。 福瑞面露难色, 又很快敛了情绪,跟在她身后,赔笑道:“娘娘心疼陛下, 陛下心中定是欢喜的紧。” “上次我备的菜陛下可喜欢?”云羡随口问道。 福瑞一愣,苦笑道:“还……还行。” “那便是不喜欢了。”云羡挑了挑眉,道:“真挑食。” “嗯?”福瑞张了张口。 “你们这么纵着他可不成,这样日日熬夜,又不补身子,等嫔妃们开始侍寝了,可受不住。”云羡一边说着,一边推门走了进去。 她站在门边,见福瑞怔在原地,便随手拿过他手中的食盒,道:“我自己进去便是。” 言罢,也不等福瑞反应,便轻轻的将大门关上了。 * 殿中已掌了灯,灯光昏黄,影影绰绰的,映衬着大殿倒比白日里温暖和煦些。 窗外落霞微卷,窗内灯火微明,轻尘流转,映在容洵如镌刻般的侧颜上,越发显得他俊逸出尘,可他脊背笔挺,举止沉稳,又带了帝王的威严霸道。 这两种特质奇妙而又和谐的融和在他一人身上,云羡瞧着,不觉呼吸一滞。 他似是听到了声响,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极清冽的一双眼。 云羡挤出一抹笑来,道:“臣妾担心陛下辛苦,便带了些吃食来,陛下若是晚间累了,不妨用上一些垫饥。” 她说着,便举了举手中的食盒,算是示好。 容洵脸上微不可闻的抽了抽,落在云羡眼中,只当是烛火微动,在他脸上投下了一丝暗影。 他轻咳了一声,淡淡道:“这次带的是什么?羊肉、牛鞭、鹿茸还是虎骨酒?” 云羡面上有些讪讪,道:“这些东西是白天吃的,晚上吃只怕要流鼻血。陛下若是喜欢,我明日再送来,今日陛下便凑合些,用些清粥小菜。” 她说着,将食盒顺手放在案几的一边,回眸望向他。 她面容沉静,眼眸在烛火映照之下,微微的闪动着,容洵望着她,一时间,竟有些默默。 他手指微动,道:“放在那里做什么?既是清粥小菜,这时候用正好。” “陛下不是用过晚膳了?”云羡有些诧异。 容洵垂下眸去,将奏折收罗在一边,道:“还未用过。” 云羡闻言,忙将食盒打开,把一碗梗米粥和几碟小菜放在他面前,笑着道:“都是刚做好的,比起御膳房准备的晚膳来是简陋多了,可味道是不差的。” 见容洵微微出神,云羡只当他是嫌弃,便催促道:“你尝尝。你不知道,晚上就是吃这些东西才舒服呢。” 容洵端起碗来,极轻的抿了一口粥,眉目微微舒展,道:“嗯。” 云羡知道他这种宫里长大的人定是恪守规矩,食不言寝不语的,便也没在意,只径自取了案几旁的书籍随手翻着。 光晕斜斜的洒在她身上,为她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周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静到只能听到烛火的“哔剥”声和汤匙微微搅动粥碗的声音。 容洵用完膳,一抬头,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好像有太久,没有这样用过膳了。也太久,没有人陪他用过膳了。 云羡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含笑看着他,连带着睫毛都沾染上了些微笑意。 那笑容又炽热又耀眼,仿佛冬日暖阳砸窗。 容洵轻咳一声,道:“的确不错。” 云羡笑笑,俯下身子,将臂肘支在案几上,一手托着腮,眼睛扑簌簌的眨着,道:“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见嫔妃们的事啦?” 容洵眸光一沉,面上一片淡漠,道:“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云羡有些羞赧,像是被击中了心事,道:“也不全是……” 容洵静静看着她,似乎在耐心等着她说下去。 云羡喉咙滚了滚,咬牙道:“主要是为了给你送东西吃。” 这话着实是恶心了些。 云羡暗暗觑着容洵的脸色,可他的脸上既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他这个人,本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正说着,便见福瑞走了进来。 他满脸都是无可奈何,有一种被迫打扰别人的无助感,他瞥了云羡一眼,正色道:“陛下,丞相府来了人,说是丞相夫人病得厉害,请皇后娘娘千万回去瞧瞧。” 徐慈心病了?云羡不信。分明前几日,她还是好好的。 容洵看了云羡一眼,又看向福瑞,淡淡道:“知道了。” 福瑞犹疑着道:“那奴才如何回他?” 容洵将一边的奏折拿过来,随手打开,垂了眸光,道:“皇后自己决定罢。” 云羡本不想回去,可想着能出宫去透透气也是好的,便道:“我明日一早回去。” 福瑞张了张口,又看了容洵一眼,方低头道了声“是”。 “皇后既要出宫,便先回去歇着罢。”容洵突然开口,道:“让沈让陪你去。” “沈让?” “皇后与沈让相谈甚欢,不是吗?” 容洵说着,抬头看向她。他墨眸深邃,仿佛深不见底,让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云羡背上一凉,道:“也就……还行。” 他薄唇微微抿起,弧度冷峻彻骨。云羡还未来得及反应,他便又垂下眸去,之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云羡知道,他是不愿再谈的了。只得趁着夜色不浓,及早离开。 *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云羡便出现在了含凉殿前。 这里是容洵的寝宫,每到夏日,容洵都住在这里。 福瑞得了消息,连忙赶出来迎她,关切道:“娘娘今日不是要出宫去?怎的到这里来了?” “陛下可起身了?”云羡朝寝殿里看了看,里面宫灯闪烁,有些星星点点的光亮。 “还没有。”福瑞答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事?” 云羡低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他,嘱咐道:“我见陛下昨日咳嗽得厉害,想来是着了风寒。我早起熬了一碗冰糖梨子汤,一碗红糖姜汤,你着人温着,等陛下醒了再给他吃。若是他吃着有效,你差人告诉我,我晚上回来再去熬。” “这……娘娘有心了。”福瑞接过食盒,重重一拜,满眼都是感激。 “这有什么,不过举手之劳罢了。”云羡浅浅一笑,道:“我先走了,你记得提醒陛下,国事虽要紧,自己的身子也是要当心的,劳逸结合才好。” “是,谨遵娘娘教诲。”福瑞郑重道。 “不必不必。”云羡摆摆手,便回身离开了。 * 沈让驾着马车,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 “车夫呢?”云羡说着,轻轻巧巧的爬上了车。 沈让正想伸手去扶她,见她已坐了上来,便悻悻的收回了手去,道:“我想着我们两人还清净些,便打发车夫走了。” 云羡“哦”了一声,坐到车里去,她掀开帘子,望着沈让的背影,道:“你说,容洵干什么让你陪我去?” “许是怕相府的人欺侮了你。”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道:“我好歹有个皇城司指挥使的名号,有我在,他们自然不敢造次。” 云羡鼓了鼓腮,似是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说话。 沈让别过头来,道:“怎么?想什么呢?” 云羡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昨日容洵突然说你我相谈甚欢,你说,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两个上次见过面了?” 沈让一惊,猛地拽紧了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睁大了眼睛,道:“他真这么说?” “是啊。”云羡点点头,道:“怎么了?” 沈让提着一颗心,压低了声音,道:“他不会恼羞成怒,要弄死我吧?” “不至于吧,”云羡眯着眼睛,道:“我觉得他就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背着他做事,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中呢。” “什么不至于,你没看过《东宫》吗?顾小五,就那个皇帝,把男二万箭穿心了呢。” 云羡看着沈让神神叨叨的样子,不觉推了他一把,道:“你乱想什么呢?还顾小五……那是顾小五怀疑男二和女主有一腿,咱俩清清白白的怕什么?” “也,也是。”沈让挠了挠头,避过她的目光,又将马车继续赶了起来。 他偷偷睨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坦然,唇角不觉溢出一抹苦笑。 第48章 . 允诺 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 京城早晨的繁忙倒是可以与现代社会一较高下的。今日是休沐, 不必上朝,来往行人便少了着朝服的官员,大多是贩夫走卒、平头百姓,偶有几个世家子弟, 大约是早起相约去玩的。 人们大多行色匆匆, 赶着做自己的买卖营生,只有街边的小摊上, 才能见到独属于古代人的闲暇生活。人们坐在街边, 或是吃一笼屉包子, 或是吃碗馄饨、胡饼,都是慢悠悠的,仿佛独享这天光似的。 云羡望着窗外, 不觉会心一笑, 诗里所说的车马慢、书信远,大约便该是如此模样了。 两人行至丞相府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管家早已候在门前,笑着迎上来, 道:“老爷得了消息, 说娘娘和大人要来府里的, 嘱咐奴才一大早便在这里候着, 万不可误了事。” 云羡扶着沈让的胳膊跳下马车来, 神情疏淡,道:“父亲只嘱咐了你一人在此候着?” 管家一愣,嗫嚅道:“是……” 云羡看了沈让一眼, 冷笑道:“我看我这遭大约是白来了,我们回去罢。” 她说着,作势便要回身上马车。 沈让亦沉下脸来, 道:“皇后娘娘驾到都不知出来相迎,相府好大的架子。” 管家急了一头的汗,赔笑道:“老爷和夫人在用早膳,这才耽搁了……娘娘,大人,这……” 他的眼睛一会看看云羡,一会看看沈让,发现二人都是他所惹不起的,只得苦了一张脸站在原地,劝又劝不得,拉又不敢拉,左右为难。 他还没想好如何是好,云羡一只脚便已踏上了马车。 “站住!” 突然,耳后响起刘行止的声音。那声音分明沾染了几分隐怒,一如他的脸色,阴沉得不成样子。 云羡转过身来,凝眸看着他,不发一言。 刘行止屏着一口气,强压了怒意,向着云羡行礼道:“皇后娘娘。” 他说着,又微微侧身,朝着沈让拱了拱手,道:“劳烦沈大人送小女前来。” 沈让板着一张脸,亦朝着他拱了拱手,道:“职责所在,丞相大人不必客气。” 云羡从马车上跳下来,迎着刘行止的目光,没有半分怯意,道:“父亲安好,怎的未见母亲?” 刘行止沉着一张脸,道:“你母亲病得厉害,不能出来迎驾,还请娘娘恕罪。” 云羡自知这话是诓她,可也没戳穿,只淡淡道:“如此。” 刘行止引着两人一道走进去,亦步亦趋的跟在云羡身侧,在观心堂前,他停下来脚步,看向沈让,道:“还请沈大人在此地稍坐,内子心里惦念娘娘,我带娘娘去她院子里瞧瞧她。” 沈让看了云羡一眼,见云羡微微颔首,便会了意,道:“臣在此地恭候娘娘。” 云羡点了点头,便随着刘行止一道朝着徐慈心的院子里走去。 *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只炉子,上面支着个紫铜锅炖了药,“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张嬷嬷守在一边,用芭蕉扇轻轻扇着,见云羡来了,站起身来躬了躬身,便又蹲了下去。 屋子里四处都拉着帷帐,遮蔽了所有的光亮,也隔绝了外面可能吹进来的风。空气是雾蒙蒙的,氤氲了浓的化不开的药味,裹挟着木制家具的陈腐味道和果子的清香,算得上五味杂陈。 徐慈心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倒颇有些病入膏肓的意思。想来是刘行止防着容洵,便做戏做足了全套。 云羡蹙了蹙眉,将披风脱了下来挽在手里,道:“如今就我一个,父亲、母亲也不必演戏了。” “你这孩子……”徐慈心咳嗽了一声,咬着帕子,道:“什么演戏……” 刘行止大步走了进来,将门“砰”的关上,径自走到徐慈心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道:“你不预备坐下来?” 云羡坦然道:“我既不必探病,也就没有坐下的必要罢。” 徐慈心看了刘行止一眼,将身子支了起来,道:“我……” 刘行止似乎并不意外云羡的反应,只压了压嘴角,道:“那我便直说了。” 云羡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稳着语调,道:“父亲请说。” “我要你帮阿念入宫。” 云羡摆明了没有商量的余地,淡淡道:“此事我早已回过母亲,在此回父亲,答案也是一样。” 刘行止逼视着她,道:“不是和你商量,是命令。” 云羡挺直了腰背,冷笑一声,道:“我还不知道这天下有谁可以命令大楚的皇后。” 刘行止“啪”的拍了桌子,猛地站起身来,粗粗的喘着气。 徐慈心已顾不得演戏,忙站起身来帮他顺着气,嗔道:“你这孩子,你父亲身体不好,你气他做什么?” “孝顺孝顺,没有顺,哪来的孝?你这不孝女!我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刘行止作势要打她,可看着她蔑视的目光,到底没敢把手打下去。 云羡顺着他的手看下去,直视着他的目光,道:“我从未说过我会孝顺,这么高的道德标准,父亲还是拿来约束旁人罢。” 她说着,不理刘行止起伏的胸膛,嗤笑道:“二女共事一夫,我竟不知道丞相府已落魄至此了。” 言罢,她便款款回身,推开大门大步踏了出去。 刘行止指着她的背影,颤抖的不成样子,道:“你看见了吧?她根本不堪大用,不让阿念入宫,怎么成?怎么成!” 徐慈心双眼含着泪,抿唇道:“老爷,可云羡这个样子,阿念当真入了宫可怎么得了啊!她斗不过云羡的……” * 云羡一路朝着观心堂走去,脚下的石子路蜿蜒崎岖,直到到了观心堂近前,才有豁然开朗之感。 沈让见她冷着脸进来,忙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没事罢?” 云羡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沈让取过她手里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道:“走罢。” 云羡点点头,道:“我还想去铺子里瞧瞧,君泽这时候该在那里。” 沈让勾了勾唇,道:“好。你还可以顺便去朱雀大街逛逛,那里有不少新开的铺子,你肯定喜欢。” 云羡松了口气,浅浅一笑,道:“还是小沈同学深得我心。” 沈让站直了身子,绷着笑道:“为云羡同学服务,是我的光荣。”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刚出大门,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只是眉间微蹙,再不是那个不沾凡尘的云间公子。 他看见云羡,不觉脚下一顿,可到底没说什么,只垂了眸,极郑重的行了礼。 云羡刚要开口唤他起身,便见刘念远远的跑了出来,她走到萧叙白近前,娇声唤道:“萧哥哥,我……”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发现云羡也在这里,不觉有些讪讪。她梗着脖子,不肯向云羡行礼,便是唤她一声也是不愿意的,便低着头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裙裾,连指尖都微微发白。 云羡也不为难她,只轻轻瞥了她一眼,便转头看向沈让,道:“走罢。” 沈让道了声“是”,便随着她一道走了出去。 萧叙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方直起身来,可眼睛的余光仍忍不住朝着外面看了看。 “萧哥哥。”刘念又唤他。 萧叙白回过神来,声音醇厚的像是一潭碧水,道:“阿念。” 这一声久违的名字使刘念顿时红了眼眶,她双眸如剪秋水,含羞带怯的望着他,道:“萧哥哥,你终于肯见我了吗?” 萧叙白眉间隐隐有些不耐,道:“前些日子事忙,并非有意避着你。” 刘念重重的点了点头,可泪水还是忍不住滑了下来,她低着头,轻轻的抵在萧叙白手臂上,道:“萧哥哥,你是一定不肯娶我的了,是不是?” 萧叙白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了回来,眼神冷漠疏离,道:“父母之命,实难相悖。” 刘念仰起头来看着他,道:“若是为了姐姐,这父母之命便是可以违背的了,对不对?” 萧叙白抿了抿唇,面上淡淡,拢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道:“不会。” 刘念心中一喜,道:“你已把她忘了?” 萧叙白不语,只是呼吸一滞,道:“阿念,我还有事……” 刘念忙打断了他,道:“那萧哥哥可喜欢寄柔表姐?” 萧叙白迎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他竟想起了那个雨夜,那个醉酒的雨夜,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只喜欢权势。” 只有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势,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有可能…… 刘念怔忪的望着他,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明明茕茕孑立,却又那样孤寂,像是冰封了的寒冰,又像是高耸入云的山峦,直白的让人心疼。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她是爱他的啊。从小到大,她心里都只有他一个,那样彻骨的爱,那样完美的婚约,她全都失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云羡。她突然出现,然后轻轻巧巧就抢走了属于她的一切。 她恨她。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 “那我便助你得到权势。最至高无上的权势。”刘念倏尔开口,唇角紧紧抿着,浮起一丝冷意。 她眼眸幽暗,只有到那一天,我才能把刘云羡踩在脚底,碾落成泥。 萧叙白避过头去,喉咙上下微微滚动着。 半晌,他抬起头来,望向天边,目光平静而深邃,却再未开口。 第49章 . 中秋家宴 你还真是男女主的亲妈啊。 沈让驾着车, 一路朝着朱雀大街奔去。 云羡支肘斜靠在马车上,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回忆着书里的内容。 她记得,书里的徐寄柔, 似乎结局并不好。 从徐寄柔嫁给萧叙白那天, 到萧叙白起兵夺权,她都只是一个工具人, 书里的萧叙白一心只爱刘念, 对于她这个正妻却从未正眼看过一次。 等到萧叙白称帝, 虽封了她做皇后,却也只是拿她堵徐家人的嘴罢了。后来,刘念得了协理六宫之权, 她便更成了个空架子, 连普通太监、宫女也敢给她脸色看。 再后来…… 云羡猛地起身,掀开帘子,戳了戳沈让的背,道:“书里徐寄柔的结局是什么?” 沈让被她问的一愣, 他挠了挠头, 仔细思索着, 道:“她就是个不重要的配角, 我给她安排结局了吗?” 云羡翻了个白眼, 道:“我记得……” “我想起来了!”沈让一拍脑门,道:“她死了。我把所有影响萧叙白和刘念感情线的人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好像最后萧叙白削了徐家的兵权, 灭了徐家的门,她没了利用价值,就被萧叙白赐死在冷宫里了。” 云羡“啧啧”的叹息着, 摇了摇头,道:“你还真是男女主的亲妈啊。” 沈让纠正她,道:“我是亲爹,Father,知道吧?” 云羡没理他,只恨恨的拽下了帘子,再不愿和他多说一个字。 *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马车便在古玩铺子门前停了下来。 沈让掀开帘子,堆了一脸的笑,道:“云大小姐,下车吧。” 云羡点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古玩铺子的掌柜见有人来早迎了出来,见来人是云羡,不觉又惊又喜,忙冲着里面的小厮喊道:“快请东家去,有贵人来了。” 云羡眯着眼笑着,道:“什么贵人,不过是来讨杯茶喝。” 掌柜笑着道:“东家日日都盼着小姐来,别说是喝一杯茶,便是把铺子里的茶都喝了,也是使得的。” 话音未落,便见刘君泽冲了出来,他站在门前,轻轻的唤了一声“姐姐”。 几日未见,他已长高了许多,眉目也更加清隽,脸颊也瘦了几分,全然不似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如玉少年了。 他着了一身石青色杭绸袍子,眼中满是喜色,眉骨高耸,托起浓密的眉毛,鼻子小巧清秀,配着薄而窄的唇,显得矜贵清冷。举手投足间,又带了大人才有的沉稳和是故,云羡不知他是被生意所累,还是在刘家太过艰难,才让他这么快便长大了许多。 云羡不觉微红了眼,她向前走了几步,想把刘君泽揽入怀中,可刘君泽却再不愿向从前一般依靠她了。 他眼眶微红,声音有些发颤,可脸上却带着坦然的笑意,道:“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五了。” 云羡接受了他所期望的距离感,浅笑道:“我们君泽是少年郎了。” 沈让打量着四周,走上前来,道:“进去谈罢。” 云羡点点头,与众人一道走了进去。 * 二楼阳光正好,案上已摆了三盏清茶。 沈让躬身拿了一盏,便径自走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坐好,道:“你们聊,不必管我。” 云羡将茶盏捧在手里,一边捂着手,一边低头啜了一口,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可还好?刘行止……我父亲没有为难你罢?” 刘君泽望着她,眼眸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似的,道:“姐姐放心,他并未为难我。” 云羡见他肩膀瘦削,眼窝也略略有些凹陷,不觉心疼,道:“你日日在铺子里,虽能学些东西,可到底太辛苦了些。你有读书的天分,更不该放弃读书的。等我回去想想法子,送了你去国子监去,可好?” 刘君泽浅浅一笑,温柔清冽至极,道:“姐姐在宫中艰辛,不必顾着我。如今铺子里生意尚好,我养活自己绰绰有余,等我再攒些银子,便另辟了府邸去住,姐姐出宫也就不必去丞相府里,可以直接去我那里了。等将来……”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微微蜷了蜷握着茶盏的手指。 云羡接过他的话头,道:“等将来我不做这个劳什子皇后了,便靠着你过活,好不好?” 刘君泽眼睛一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一定会努力,把姐姐养的白白胖胖的。” 云羡笑笑,道:“我吃的不多,把我养胖很容易的。”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云羡突然开口,道:“君泽,你这些日子可见过思温哥哥?” 刘君泽点点头,道:“他每隔三五日便会来一次的。” 云羡道:“你下次见到他时告诉他,我有要紧事要和他商量,请他务必想法子进宫来见我。” “姐姐放心,我一定转告他。” * 宫门下钥之前,云羡已出现在了含凉殿前。 她风尘仆仆,着的仍是民间女子的装束,在繁复华丽的大殿之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殿前只有两个太监守着,并未见到福瑞,想来是容洵给他安排了差事,他便办差去了。 “陛下可在里面?”云羡轻声问道。 守门的太监回道:“陛下一日未出,娘娘请。” 他二人说着,将门缓缓推开,云羡便径自走了进去。 殿内暗得厉害,只在案几旁闲闲的点了一盏宫灯,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 云羡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脚踩在地毯上,发出些微声响,痒痒的,像是挠在人的心上。 容洵一手抵着额头,靠在案几上。他闭着眼睛,睫羽厚厚的覆盖着,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黑影,他眉间微微蹙着,似是已疲惫至极,只是呼吸绵长,想来是已睡熟了。 云羡屏住呼吸,将她身上的披风缓缓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隔着烛火,容洵的脸也显得影影绰绰,仿佛隔着云端似的。平素里,他总是阴鸷霸道,可如今睡熟了,却是沉静而节制的,宛如涓涓细流,让人无端的便想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八个字来。 云羡想,若是旁人见了他这个样子,大约“云间公子”这个称号便该是他的了。萧叙白与他相比,便像是玉石与明月,虽也清丽明亮,却少了那日月光华,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了。 云羡感慨的摇摇头,正要转身离开,便见他袖中的扇子滑了出来。 “总是贪凉,不生病才怪。”云羡低声吐槽着,躬身将那扇子理好,放在了他手边。 她不放心,又低下头去,趁着烛火的光,在纸上写道:扇子很好,不许再扇了。 她咬着笔头,一个字一个字的斟酌着繁体字的写法,生怕写出个简体字来,被容洵发现疑点。 他那个人,精明的很呢…… 她感叹着,猛一抬头,便撞上了一双沉稳内敛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幽静平和的如同潭水,让人沉迷。 云羡还未看清,只一瞬,他便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厉肃杀的模样,眉间带着帝王所特有的不怒自威,薄唇轻抿,有一种克己复礼的禁欲感。 “你……”云羡心头一惊,哆嗦着将笔扔在了案几上,道:“你怎么醒了?” 容洵没理她,只将案几上的宫灯凑近了些,又将案几上的笔轻轻拾起,递到她手中,道:“这么暗,仔细眼睛疼。” 云羡把笔放在一边,摊手道:“用不着这些,我已经写完了。” 容洵看了她一眼,垂眸去看那纸上的字,只见这字写得歪斜扭曲,一脸嫌弃,道:“字写成这样,的确也用不着宫灯。” “什么?” 容洵揉了揉眉心,道:“看得分明了,越发觉得辣眼睛。” 云羡张了张口,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怎么?”容洵缓缓开口,像是拨弄着猎物似的,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没什么,你的风寒可好些了?”云羡问着,不觉打了个冷战。 容洵这才发现她只着了件单衣,而她的披风却是好好的披在自己身上。 他不动声色的将那披风扯下来,塞在云羡手里,道:“朕不穿女人的衣服。” “你……”云羡眉头轻挑,气鼓鼓的看着他,眼中满是愠怒。 “晨起的汤朕喝了,还算可口。”容洵像是没看见她的神色,只自顾自说着,他顿了顿,金口又开:“明日可再送些来。” 云羡懒怠理他,只翻了个白眼,道:“我累了,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抱着披风转头朝着门外走去。 身后,容洵突然开口:“中秋家宴。” “什么?”云羡回眸望向他。 “中秋家宴,朕召见她们。” “当真?”云羡眼眸一亮。 容洵没说话,只握着那扇坠,幽幽道:“明日朕想喝绿豆百合汤。” “有有有,要什么汤都有!”云羡笑着道。 直到看不见云羡的背影,容洵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肩头有些凉意。想来,是夜里起风了。 只是从来凉风习习,最乱人心。 第50章 . 扇坠 可既答应了她,便不能言而无信。…… 翌日一早, 云羡便照例送了汤来。汤是容洵钦点的,绿豆百合汤。 福瑞送了云羡出去,笑得脸上都生出了许多褶子,道:“娘娘的手艺真是御膳房没有的, 奴才头一次见陛下用了那么多。陛下让奴才转告您, 明日要干姜桂花汤。” 云羡挤出一抹笑来,犹疑着道:“宫中事多, 这汤还是……” “陛下说了, 中秋家宴, 一定让娘娘满意。”福瑞见她要推脱,忙回道。 云羡咬了咬牙,梗着脖子说了个“好”字。 紫苏候在殿外, 见云羡出来, 忙迎了上来,接过福瑞手中的食盒,道:“公公回去侍奉陛下便是,奴婢陪着娘娘回椒房殿去。” 福瑞将拂尘甩到一边, 笑着道:“紫苏姑娘客气了, 今日陛下派了奴才差事, 要到内库里去挑件东西给福王贺寿呢。” 云羡知道福王是容洵的皇叔, 书中他忠心耿耿, 常年带兵驻守边塞,容洵很是尊重他。算起来,他今年也该有五十岁了。 云羡想着, 突然眼神闪了闪,笑着道:“福公公入宫有多长时间了?” 福瑞倒没想到云羡会问他这个,他心里粗略算了一下, 面上却很是恭谨,道:“奴才自六岁起便入了宫,如今得有十多年了。” “哦”,云羡微微颔首,道:“这内库可是一直由你管的?” 福瑞有些摸不着头脑,眼底划过一丝诧异,道:“奴才管过一段时间,后来只顾着侍奉陛下,这些事便疏忽了,如今是旁人在管,奴才只偶尔去清点清点东西便是了。” “那你可见过一个七彩琉璃宝盒?” 福瑞脚下一顿,又赶忙跟上去,低眉道:“奴才并未见过。” 云羡微微阖眼,遮住了眼底失落的光彩,道:“你去忙罢,我四处里走走,晚些再回椒房殿去。” “是。”福瑞回道。 * “她当真问你那七彩琉璃宝盒的事?” 容洵紧了紧身上的身上的大氅,眸底有些意味不明,像是藏着什么旁人看不出的情绪。 “千真万确。”福瑞躬身回着,为容洵添了些热茶。 “你怎么回的?”容洵拿起那茶盏来,浅抿了一口,抬眸看向他。 “奴才不敢多言,只推说没见过,娘娘便没再问了。” 福瑞微微抬头,打量着容洵的神色,道:“陛下,您看……” 容洵将茶盏放下,冷沉着一张脸,道:“下去罢,朕自会处置。” “是。”福瑞将茶壶放下,又道:“关于中秋家宴的事,内侍省着人来问,是否还如往常一般,只备陛下与昭阳公主的晚膳?” “皇后与众嫔妃的晚膳也一道备着。” 容洵说着,见福瑞有些怔忪,不觉蹙眉,道:“怎么?” 福瑞一愣,旋即赔笑道:“奴才还以为,陛下不喜人多。” 容洵垂眸打开了手里的奏折,语气中隐隐有些无奈,道:“朕是不喜人多,可既答应了她,便不能言而无信。” 正说着,便有太监来报,说是云羡到了。 福瑞赶忙躬身退了下去,偌大的紫宸殿,便只留下容洵与云羡两个人。 云羡默默走到容洵身边,将食盒轻轻的放在案几上,取出熬好的干姜桂花汤,顺势放在他近前,道:“你着了风寒,光吃些汤水是没用的,还是该找个太医来瞧瞧才是正经。” 她见容洵抬眸望着自己,忙解释道:“我不是偷懒不想给你熬汤,实在是看你这几日咳嗽的厉害……”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容洵将扇坠从扇子上解了下来,放在她面前,道:“你喜欢这扇坠吗?” 云羡不解其意,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便将那扇坠拾起来,仔细端详着,道:“这是紫玉做的?雕工倒是平常,可这玉却是极难得的,色彩浓烈,又通透如烟霞,只怕一座玉山也挑不出几块这样的玉来。” “送你了。”容洵轻咳一声,淡淡开口。 “啊?”云羡手上一顿,笑着道:“我要这个做什么?还是你自己留着……” 对上容洵寒凉的眼眸,云羡一句话便哽在了喉咙里,她吞了口口水,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好……” 她说着,胡乱将那扇坠揣起来,可又怕掉了,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思来想去,便将它系在了自己腰间的衿子上。 系了半天,总算系得结实,云羡方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容洵,道:“多谢了。” 她说着,拍了拍腰间的扇坠,道:“好看吧?” “嗯。”容洵轻声应着,只咳嗽了一声,便又提笔批阅起奏折来。 云羡见他不肯再谈,只得叹了口气,挎着食盒走了出去。 临近午时,虽入了秋,却也是暖洋洋的。 云羡一边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一边皱了眼皮看向福瑞,嘱咐道:“还是得给陛下传个太医来,我不懂医理,这汤也不过是我家乡的土法子,做不得准的。我见陛下咳嗽得厉害,千万别耽搁了。” 福瑞忙不迭的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只是陛下素来是讳疾忌医的,从前病得再厉害也有,从不肯传太医,只靠自己抗过去。此次陛下愿意喝娘娘做的汤水,奴才已是感恩戴德了。” “可是……” “奴才瞧着陛下这些日子已好了许多,只要娘娘坚持送汤水来,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痊愈了。” 福瑞说着,深深的低下头去,像是无限虔诚,却堵得云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云羡走后不久,守门的小太监走上前来,凑到福瑞身侧,低声道:“师父,陛下不是早就大好了吗?这些日子奴才守夜,未听见陛下咳嗽啊。” “闭嘴。”福瑞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道:“当好你的差,旁的不许多问。” “是。”小太监灰溜溜的退了回去,守在门边站好。 福瑞凝眸望着远方,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笑意,悠然道:“铁树也要开花咯!” * 云羡自紫宸殿回来,没过多少时候,紫苏便急急走了进来,她低着头,像有什么天大的事压着,神神秘秘的将一个纸条塞在了云羡手里,道:“奴婢方才一出门,便有个宫女撞了奴婢一把,奴婢还没反应过来,那宫女就不见了,手里却多了这个。” 她指着那纸条,道:“奴婢不识字,想来这东西是给娘娘的了。” 云羡没说话,只将那纸条打开略扫了一眼,便站起身来,道:“我出去一趟,若是旁人来问,便说我出去走走,不必来寻我。” 紫苏应了声“是”,便见云羡行色匆匆的走了出去。 纸条是徐思温差人送来的,他陪着徐少康一道入了宫,可时间紧迫,为不引起旁人注意,他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来见她。 云羡一路小跑,总算赶得及见到他。 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徐思温面前,一手扶着墙,一手抚着胸口,大口的呼吸着,她抬眸睨着他,两人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都忍不住轻笑起来。 徐思温扶了她起身,温言道:“可觉得好些了?” 云羡点点头,呼吸却还是局促得紧,道:“好多了。” 徐思温满是内疚的望着她,道:“我一听君泽说你要见我,便急急入了宫,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云羡摇摇头,直起身子,面露难色道:“我并没有什么难处,只是有一件事,我知道不该我来说,可还是……” 徐思温诚恳的望着她,目光清澈依旧,道:“你我之间,不必藏着什么。你只管说,旁的都交给我。” 云羡咬了咬牙,壮士断腕似的看着他,道:“萧叙白于寄柔表姐而言,并不是良人。” “为何这么说?” “萧叙白心中只有权势,待寄柔表姐并无半点真心,假以时日……”她抿了抿唇,倏尔住了口,书里的结局,除了沈让和她,是没人会信的。 她知道自己这样说很单薄,可还是忍不住要告诉他。她不能看着徐寄柔毁了一辈子的幸福,更不能看着徐家满门忠烈被萧叙白所利用。 “你放心,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向父母言明,希望他们做主退了这门亲事的。” 徐思温说着,唇角绽开淡淡的笑容,也从来都是体谅她的。 “为何?”云羡不解。 他笑了笑,似是浑不在意的说道:“因为萧叙白,他本是阿念的未婚夫啊。” 若是寄柔嫁给他,阿念又该如何自处呢? 等到他离开了多时,云羡仍站在原地,一颗心像是被人揉捏过,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对刘念用情这样深,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 云羡怀揣着心事,跌跌撞撞的从宫墙之后走了出来,猛地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云羡抬起头来,只见萧叙白正站在她面前。 他着了一身朝服,鬓发高高的束在官帽之中,倒与平日里潇洒俊逸的样子相差许多。看样子,他是刚下了朝,只是不知道方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 云羡心里想着,面上不觉有些讪讪。背后说人是非本就够尴尬了,还被人家抓包,简直可以尬到抠出三室一厅了。 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神色,只避过身去,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萧叙白亦是无言,只静静站在那里,由着她自他身侧离开,只是澄澈的眼底渐渐浮上一丝苦涩,像是浓的化不开的雾气,遮蔽了他眼里的光彩。 呵,她说他没有半点真心,可他的真心,分明已经给她了…… 第51章 . 中秋家宴(二) 不就是要找乐子吗?来…… 云羡足足伺候了容洵二十多日, 才等来了他口中的中秋家宴。 她看着自己貌似粗糙了几分的双手,感动的落下了泪来。 二十多日啊,当牛做马的二十多日,总算熬出头了! 紫苏一边为她梳着发髻, 一边看着她对着铜镜又哭又笑, 不觉心疼的摇了摇头。 看看这些日子娘娘都被磋磨成什么样了? 先是被各宫嫔妃围追堵截,后是被陛下威逼利诱, 中间还有老爷、夫人来闹了一次, 便是铁打的人也被累脱一层皮了。 紫苏心里想着, 看向云羡的目光更柔和了几分,她瞥了瞥窗外,那空落落的院子和迷蒙的朝阳, 让人看着便觉受用得紧。 她手中绾着发, 低声道:“今日咱们椒房殿总算安静了一次。奴婢听说各宫的嫔妃们一早便都把自己锁在宫里,连个苍蝇都不肯放出去,说是这妆容、衣裳都说独一份的,怕走漏了消息, 被旁人艳压了下去呢。” 云羡无所谓的笑笑, 体谅道:“她们难得见陛下一次, 自是要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的。” “那娘娘呢?”紫苏望着镜中的云羡, 不觉蹙了眉头。 云羡今日梳的是最简单不过的发髻, 着的衣裳也算不得如何出挑,怎么看都不像是精心准备过的。 “我?”云羡透过镜子看着紫苏的眼睛,道:“我怎么了?” 紫苏咬了咬唇, 道:“娘娘不想把她们比下去么?她们若是受宠了,娘娘可怎么办呢?” 云羡笑着道:“我巴不得她们各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算不能达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效果, 也好歹榨干陛下,给我多一点时间完成工作。” 工作? 紫苏眨了眨眼,她只知道夫君的女子的天,除了讨得夫君喜欢,她实在想不出云羡还有什么旁的工作要做。 云羡摇了摇头,望着镜中那个平平无奇的自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就不信,容洵这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能过得了美人关。层层叠叠的美人关。 * 云羡在椒房殿里悠哉游哉的读了大半天的书,又喂了鱼、逗了猫,方才慢悠悠的起身去参加所谓的中秋家宴。 家宴设在湖心亭,掬水月在手,最是赏月的好去处。 宫人们早已在湖边候着了,见有人来,只朝着湖心一招手,便有人划了小舟来。 云羡站在湖边,望着平湖秋月,不禁感慨,古代封建贵族是会享受啊…… 她长这么大,从没好好的看过月亮,即便是中秋节,他们考古人也只能弓着背在地里挖啊挖,从来没想过抬头看看天上。 “娘娘仔细脚下。”一旁的太监提醒她。 云羡回过神来,轻轻的,道了声“多谢”。 她踏上小舟,很快朝着湖心亭划去,周遭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湖水搅动的声音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嬉闹声。她抬头望着远方,不知为何,竟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便是在这小舟上划一辈子,也是使得的。 她正沉溺于这景色之中,只觉小舟微摇,有人踏了上来。 云羡一回身,只见容洵正站在她身后,他静静的望着她,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中清晰的映着她的样子,连她脸上的仓惶与无奈都映得分明。 “皇后似是不欢迎朕。”他淡淡开口。 云羡迎着他的目光,尽量把背挺得直些,也好看上去理直气壮,道:“怎会?” 他没说话,只是微微垂眸,像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浅浅勾了勾唇,道:“答应皇后的事,朕会做到。” 云羡眼睛一亮,笑着道:“陛下今日打算召几个嫔妃侍寝?” 她见容洵眼眸一沉,知道是自己唐突了,忙改口,道:“陛下打算连续几日召嫔妃侍寝?” 容洵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脸却已沉了下来,眸中尽是寒凉。 云羡见他不答,只当他没有听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抬起,喊了一声“陛下?” 容洵没说话,只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走过,拂袖踏上了岸。 云羡的手指虚虚握了握,不甘心的收回了袖中,暗自悔恨自己到底是太急了些,容洵这样面皮薄的人,自然是听不得这样露骨的话的。 她叹了口气,亦踏上了岸。 亭子里布置得极好,地方虽不算大,却并不显得拥挤局促,处处都是协调有序的。 嫔妃们早已到了,见容洵来了,都急急噤了声,各个都显得柔顺乖巧,全然不似在椒房殿时咄咄逼人的模样。 果然,她们都是拣软柿子捏的。而她,就是那个被捏碎的软柿子。 云羡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在容洵身侧坐了下来。 甫一坐下,她便觉得容洵的气场不对。平日里他虽凉薄疏离些,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觉得如坠冰窖,连头发丝都是冷的。 云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倒是昭阳公主笑着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湖水寒凉,你该多穿些。” 她说着,取了宫女手中的披风,轻轻披在云羡身上,道:“我多带了一件,你若是不嫌弃,便穿着罢。” 云羡笑着道了谢,忙抬手去接,长袖拢起,便露出了衿子上挂着的扇坠。 昭阳公主瞳孔一震,捡起那扇坠仔细瞧着,旋即释然一笑,道:“他竟把这个给了你?” 云羡低下头去看着那扇坠,不明就里,道:“这东西可有什么讲究吗?” 昭阳公主回头看了容洵一眼,见他一脸阴鸷,便又回过头来,温言道:“没什么讲究,只是这扇坠是陛下从不离身的,我还以为他舍不得给别人。” 云羡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许是陛下带厌了,这才便宜了我。” 昭阳公主浅浅一笑,并没再说什么,只不动声色的看了容洵一眼,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 家宴很快开始了,云羡敢说,这是她吃过的最沉闷尴尬的宴席,就算是他们考古系的年终聚餐,也比这个强些。 虽有丝竹管弦之声,有佳人盈袖在侧,可这饭吃的也太没滋味了些。 容洵坐在高位之上,一言不发,阴沉的脸倒比他身上的大氅还黑些。嫔妃们各个眼眸如剪秋水,枯木逢春似的望着他,可即便望穿秋水,也终是徒然。 因为从头到尾,容洵连眼皮都没抬。 嫔妃们那薄如蝉翼的衣服,精致厚重的妆容,如今看来都像是一个笑话。 约么半炷香的时辰,容洵猛地站起身来,道:“朕已用好了,你们慢用便是。”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像是全然没看见身后嫔妃们幽怨的眼神。 昭阳公主见他离开,便也没了兴致,她停了箸,与云羡简单道了别,便陪着容洵一道离开了。 云羡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涌上来一百个问号:这就是你所谓的召见嫔妃?你眼皮都没抬吧亲! 昭阳公主一走,嫔妃们便如撕下羊皮的狼,纷纷涌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哭诉着。 “娘娘,臣妾不依……这怎么能算召见过臣妾了呢?” “是啊娘娘!” “难为臣妾提前半月便托人在外面制了这身衣裳头面,陛下却连看都没看呢!” …… 眼见嫔妃们哭个不停,云羡终于忍无可忍:“别哭了!” 云羡揉着太阳穴,道:“不就是个男人,不见就不见了,有什么要紧的?” 叶良娣挺着腰背走上前来,她一贯巧言善辩,云羡一看见她,就觉得眼皮直跳。 “娘娘,臣妾们正值韶华,不得陛下相见,人生还有何乐趣?” 叶良娣质问着,一双美目盈盈似水,我见犹怜。 可是谁见她怜惜都没用,容洵不怜惜啊! 众人都附和起来,道:“是啊娘娘,臣妾们活着还有何乐趣?倒不如死了。” 云羡只觉得耳朵里“嗡嗡”的响着,她忍无可忍,吼道:“不就是要找乐子吗?来椒房殿,有的是乐子。” 第52章 . 交换 这就是个游戏,你是不是玩不起……… 容洵与昭阳公主一道行至紫宸殿外, 只见不远处已有轿辇在那里候着了。 容洵停下脚步,看着天边的月色,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中的折扇。他神情淡漠,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是满怀心事, 却又仿佛根本没什么事能落在他心上。 昭阳公主的目光凝在他手中的折扇上,叹息道:“你总不肯丢了这扇子……” 容洵有些默然,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折扇, 半晌, 他喉头微微滚动,道:“不过是个念想。” 昭阳公主点了点头,突然开口:“你肯把扇坠给她, 是动了心罢?” 容洵抿了抿唇, 紧缩着眉,道:“不过是个物件,给了便给了。” 昭阳公主也不恼,只浅笑着道:“云羡与旁的女子不同, 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我倒是很喜欢她。” 容洵闭了闭眼, 道:“她的心思多着呢, 只是阿姐不知罢了。” 昭阳公主苦笑着摇了摇头, 道:“夫妻之间不该有这么多防备,没有真心就换不来真心,这个道理, 不消我多言,陛下也应该明白。” 容洵没说话,只垂下眸去, 薄唇微启,道:“天色不早了,阿姐该回去了。”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她张了张口,终是没说出什么。 在上轿辇之前,她忍不住回头望向他,只见他长身玉立,在月色之下,却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高处不胜寒,他狠了心去做孤家寡人,她是知道的。可她,偏想拉他去人间,见识过尘世繁华,才不枉活这一遭。 而云羡,便是这漫长的黑暗中,唯一一点希望。 容洵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了一抹冷峻的弧度。 真心……大概是这宫里最奢侈的东西了。 他给不起。 * 容洵见昭阳公主的轿辇渐渐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方才转身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守宫的太监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早回来,忙不迭的提着宫灯迎了出来,远远的,便见数点星光自那偌大的宫殿中涌出,而宫殿便似渐渐黯淡的月亮,他们靠的越近,也就显得那宫殿越发孤冷寂寥。 容洵心思微动,脚下也不觉停了下来,道:“湖心亭那边如何了?” 福瑞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忙道:“奴才刚得了信儿,说是皇后娘娘带着嫔妃们去椒房殿了,只怕……” “只怕什么?” 福瑞壮着胆子,道:“只怕此时,皇后娘娘正头疼呢。” 容洵头偏抬,冷目灼灼,虽未开口,福瑞却已知道他要他说下去。 福瑞赶忙回道:“奴才听说陛下离开后,各宫的嫔妃们都翻了天,闹着要皇后娘娘给个说法呢。皇后娘娘担心她们在湖心亭闹得不成样子,这才拉了她们去椒房殿里,想来此时,她们已哭哭啼啼的吵翻了天了。” 他掀起眼皮,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容洵的脸色,感慨道:“也不知皇后娘娘如何安抚得下她们……奴才听说,娘娘带她们走之前说了,要去椒房殿寻乐子,也不知这宫中到底有何乐子可寻……” 福瑞正说着,只见容洵脸色一寒,他望着手中空落落的扇子,沉声道:“走,去瞧瞧。” “陛下要去哪?” “椒房殿。” 福瑞一怔,忙扯着嗓子朝前面掌灯的太监喊道:“起驾椒房殿!” * “今儿晚上是个平安夜!” “谁说的?叶良娣死了呢。” “谢芳仪也死了!” “依着我说,肯定是张婕妤杀的……” “什么呀,要我说,定是皇后娘娘杀的……” …… 椒房殿内,隐隐传来女子的嬉闹声,容洵站在宫墙之外,早已面色铁青的不成样子。 福瑞出了一身的冷汗,赔笑道:“真是胡闹,生啊死啊的,也没个避讳。陛下千万息怒,别……” 别一怒之下灭了人家九族…… 话还没说完,福瑞便见容洵抬脚走了进去。 福瑞擦了擦额角的汗,提心吊胆的跟了上去。这里是椒房殿,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若是吓到了皇后娘娘,可怎么得了哟! “啪!”里面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 “谢芳仪你干什么?冒冒失失的。” “瞧她吓得那样,活像是见着陛下了呢。” 众人齐齐笑起来,很快,笑容便都僵在了她们脸上。 “怎么,笑不出声了?”容洵阴沉着脸,他本就有残暴冷酷的名声,虽长得风光霁月,可此时他双眸冷厉,眉头紧紧拧着,周身都萦绕着一种不好招惹的气势,使人不敢直视。 嫔妃们都怔在当场,吓得瑟瑟发抖,有些胆子小的,更是几乎哭出声来。 她们在家中大多都听说过容洵的威名,也不过是仗着美貌,才敢去搏一搏他的宠爱,如今见他当真动了怒,各个都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他一怒之下把她们拖出去砍了,甚至连累家中父母都丢了性命。 还是叶良娣头一个反应过来,猛地跪下去,道:“陛下恕罪!” 众人见状,忙连滚带爬的俯下身去,把头埋得低低的,齐齐哭着请起罪来。 “酒来喽!” 云羡笑着从小厨房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两个酒壶,甫一抬头,便撞上了一双冷戾阴郁的眼睛。 她心头一跳,结结巴巴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朕若是不来,只怕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皇后还有这种本事。” 他淡淡说着,走上前来,拾起石桌上的卡牌,逼视着云羡的眼睛,居高临下,道:“这是什么?” 云羡走上前来,将酒壶放在石桌上,指着那卡牌,道:“这是狼人杀的牌,我做的。陛下若是想玩……” “狼人杀……”容洵说着,唇角微微挑起,道:“不知皇后预备让朕怎么死呢?” “什么?”云羡双眸微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容洵一把捏起她的手腕,咬牙切齿的咬着耳朵,道:“朕都听见了,皇后还装什么呢?” 福瑞赶忙打着圆场,道:“娘娘有所不知,方才陛下与奴才在外面,听各宫娘娘们说谁死了,谁被杀了什么的……这生啊死啊的,可不能乱说啊,实乃大不敬啊!” 云羡听着,释然一笑,解释道:“这就是个游戏,你是不是玩不起……” “游戏?何以轻言生死?” 容洵将她一把拉近自己,迫使她抬起头来望着他。 云羡知他认了真,连忙斟酌着措辞,道:“此事是我有欠考虑,我不过是想给大家找些乐子,没有想那么多。” “找乐子……”容洵冷笑一声,道:“皇后预备带她们找什么乐子?若今日朕不管,只怕明日,皇后便敢带着她们上青楼去了。” 云羡赶忙摆手,道:“青楼是糟粕,怎会带她们去……” 话音未落,只见容洵面上一沉,冲着侍卫道:“把她们给朕拖出去!杀!” “什么!” 云羡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侍卫已齐齐冲了进来,将嫔妃们团团围住,作势便要将她们拖下去。 嫔妃们吓得花容失色,就连平素最淡定的叶良娣,此时也已惊慌失措,仓惶的说不出话来,连哭都不敢了。 “娘娘!娘娘救救臣妾!”谢芳仪挣扎着爬到云羡脚边,还未抓到云羡的裙裾,便被侍卫抓了回去。 云羡拼命想要从容洵手中挣脱,可他手如铁钳,她根本动弹不得。 “容洵!”云羡忍不住吼道:“此事因我而起,你若是要撒气,要打要杀,都冲着我来!” “这可是你说的。”容洵嘴角浮起一丝冷意。 “是我说的!” “好。”他俯下身去,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夜,你侍寝。” 云羡瞳孔骤然一缩,咬紧了唇角。 “你若不愿,还来得及。” 云羡嘴里一阵发苦,她喉咙一哽,道:“我愿意。” “如此……”容洵沉/吟着,略一回身,看向众人,低吼道:“滚!” 第53章 . 尝试 如果被伤害,就杀了她好了。…… 椒房殿内又燃起了红色的灯烛, 这不是这里第一次燃红色的灯烛了,可是这一次,云羡的心境却与上一次完全不同。 灯烛摇曳,她望着那红色的火苗, 微微的有些出神。 不是没想到过这一刻, 从她答应入宫,便想过有这一刻了。她虽是母胎单身, 倒也对男女之事并不抗拒, 喜欢也就罢了, 若是不喜欢,只当是被狗咬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事出突然, 直到现在, 她还有些缓不过神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不就是带着嫔妃们打个狼人杀,怎么就把自己弄到了这种地步?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被推开了。容洵站在那里, 月色自他头顶上倾泻而下, 宛如月下仙人。 可他分明是个狼灭…… 云羡觉得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 她警惕的望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 他在她面前站定, 俯下身来。 他只着了件单衣,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片如玉的锁骨。 云羡吞了口口水, 目光却一刻都不敢停的追视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见他抬起手来,云羡条件反射似的猛地将他推开, 站起身来。 她强自镇定,道:“我知道陛下娶我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斗胆,想与陛下做个交易。” 容洵靠在床上,支肘撑起上身,半是慵懒半是散漫的望着她,道:“说来听听。” 云羡挺直了腰背,迎上他的目光,郑重道:“我愿助陛下削相权,平党争,固天下!” 容洵深深望着她的脸,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半晌,他清浅一笑,欣然允诺,道:“有意思……” 他说着,重重的躺了下去,青丝瞬间如瀑布般,泄了满枕,玩味道:“丞相得女若此,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呢……” * 一整夜,云羡都睡得心惊胆战。她虽睡在容洵身侧,身子却紧紧贴着墙壁,生怕容洵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禽兽之举来。 事实证明,她是想多了。 灯烛摇曳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寝殿里却越来越暗,想来是灯烛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她望向他,他早已睡熟了,眼眸紧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呼吸极轻,均匀绵长,表情是那样的平静安宁,让人几乎忘记了他拥有怎样漂亮夺目的眼眸,也忘记了他醒着时是怎样的阴戾残忍。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连身子也不敢翻动,像是害怕惊扰到他似的。直到困极了,她才终于撑不住渐渐睡去。 终于,灯烛熄灭了。黑暗之中,容洵倏的睁开了眼睛,他偏过头去,静静的凝望着她,她眉头微皱着,手指紧紧的攥着被子,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般,只露出个脑袋来。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向她的脸颊,可就在离她咫尺之间的地方,他却停了下来,手指只是虚张了张,便又蜷紧了。 他眼眸凌厉,可望向她的时候,这份凌厉之中却又夹杂了别的东西。 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想试一下,试试付出真心是怎样一种感觉,哪怕被伤害…… 如果被伤害,就杀了她好了。 容洵自嘲的勾起了唇角,大约,是阿姐的话太有诱惑力了。 * 云羡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身旁却早已是空无一人了。她伸手摸过去,床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大约已离开很久了。 不知为何,无端的,她竟有些怅然。 “娘娘,您醒了?”紫苏笑着走过来,手中端着一个铜皮面盆,道:“奴婢见盆中的水凉了,刚去兑了些热水,可巧,您就醒了。” 她将面盆放下,又来扶了云羡起身,脸上虽是笑着,却带了三分怜惜,手上动作也极轻,像是生怕弄疼她似的。 云羡揉了揉迷蒙的眼,径自下了床,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赶忙跟在她身后,道:“已是巳时了,娘娘若是累了,大可多睡一会子的。” 云羡走到脸盆边,捧起水来洗了脸,道:“我没事。” 她抬头望着窗外,太阳穴又“突突”的跳了起来,无奈道:“她们什么时候来的?” 紫苏走到她近前,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道:“一早就来了,奴婢告诉她们娘娘还歇着,她们便老老实实的待在院子里,都说不妨等到什么时辰,今日总是要见到娘娘的。” 云羡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道:“你让她们去正殿里候着罢,我马上就到。” 紫苏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脸上并无疲惫之色,方才犹疑着道了声“是”,缓缓走了出去。 半炷香的时辰之后,云羡便出现在了正殿里。她坐在正中央,脸上有些讪讪,连看向诸位嫔妃的目光都显得底气不足。 相反的,各嫔妃都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仿佛在等她一个解释。 云羡叹了口气,强打着精神,道:“昨日……陛下虽是召了我侍寝,到底也算是个好的转变……你们认真争宠,多一点套路,那些民间流传的话本子可以多少看一点,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陛下便会召幸你们的……” 云羡说完,便自去取手边的茶盏吃。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连云羡手中茶盖轻碰茶盏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云羡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紧促,手指也禁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做了坏事被当场抓包,明明说好是为嫔妃们争取侍寝的机会,结果最后侍寝的却是她,虽是非她所愿,却也是解释不清的了。 半晌,云羡放下了茶盏,抬起头来。她见叶良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觉心头一紧,道:“叶良娣,你有什么要说的?” 叶良娣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小心翼翼道:“娘娘,您……还好罢?” “嗯?”云羡狐疑的看着她。 她咬了咬唇,猛地跪下身来,道:“臣妾谢娘娘救命之恩!” 接着,嫔妃们都齐齐跪了下来,感念道:“臣妾谢娘娘救命之恩!” “这是……你们快起来。” 云羡赶忙起身去扶她们,道:“昨日的事因我而起,若当真连累了你们的性命,那才是我的不是。” 叶良娣挣扎着不肯起身,道:“娘娘,臣妾自请撤下绿头牌,再不侍寝,只盼终生侍奉娘娘左右!”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云羡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嫔妃们都低下头去,郑重道:“臣妾也愿再不侍寝,只终生侍奉娘娘!” “我用不着这么多人侍候……”云羡扶额道:“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因为我就不去侍寝呢?我不是说了?只要你们努力套路陛下,还是很有机会的……” “娘娘……“叶良娣打断了她。 云羡看向她,心中一喜,道:“你想通了?这就对了,不侍寝怎么行嘛……” “不是……”叶良娣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臣妾是真的不愿侍寝,臣妾真的害怕陛下,臣妾想活着……” “是啊娘娘,臣妾再也不想见陛下了!” “臣妾也是!” …… 云羡看着她们,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容洵这个狗男人,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云羡生无可恋的看着她们,道:“你们先回去罢,我想静静。” 叶良娣凑上来,道:“臣妾愿留在椒房殿侍奉娘娘!” 云羡眼看着众嫔妃也要附和起来,忙道:“我知道你们的心了,可你们都是家里娇宠大的姑娘,哪能受得了这个苦呢?” “那娘娘……我们能留下来玩狼人杀吗?”谢芳仪红了一张脸,抬头忖度着云羡的神色。 “狼人杀?” “是啊娘娘……” “我也想留下来……玩一会。” “我也……” “娘娘昨天说斗地主也好玩,还没教我们呢……” …… 云羡无奈的看着她们,见她们越说越兴奋,便不忍扰了她们的兴致,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道:“行叭……” “娘娘千岁!”众人呼唤起来。 第54章 . 真相 容洵这个混蛋!我杀了他! 将军府。 “思温……”徐夫人低声劝道:“此事已是板上钉钉, 再无更改的余地了,你这样揪着不放,只会让你父亲为难。” 她斜睨了徐少康一眼,见他满面愁容, 便接着道:“当初与萧家定亲, 我与你父亲都是极愿意的,如今却贸然去说退亲的事, 这让你父亲如何张得了口啊?” “出尔反尔之事, 我不会做!”徐少康冷哼一声, 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徐思温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指,道:“父亲, 这如何是出尔反尔之事?明明是他们萧家不义在先, 毁了与刘家的亲事,这才……” 徐少康打断了他,道:“刘念做出那种没脸的事来,萧家不愿与她结亲也是常事。更何况他们两家本也没正式定亲, 算不上背信弃义。” “难不成, 父亲为了面子, 便要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坠入这根本不可能幸福的婚姻中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萧家是大楚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萧叙白无论人品、家世、相貌、能力都是极出挑的, 我不知道,阿柔嫁给他,怎么就会不幸福!” 徐少康一口气不落的说完, 整张脸都憋得有些发紫。 “你别急,好好和孩子说话。”徐夫人劝着,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道:“思温说的也有道理,那萧叙白自小便与阿念感情甚笃,做什么都在一处,全京城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是要结亲的?如今阿念出了事,他转头便能与阿柔结亲,的确是有些古怪的。” “古怪什么?”徐少康狠狠瞪着徐思温,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哪能拘泥于儿女之情?我与你母亲未成亲时,也没什么情分,可成了亲,心里自然也就只有她一人了。别说萧叙白与刘念没什么,便是真有什么,他与阿柔成了亲,自然也就收心了。” “萧叙白与父亲怎么一样?此人只顾着仕途罢了,他今日能抛弃阿念,明日便能抛弃妹妹,若我当初在京城,是绝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徐思温说着,眉头都紧紧的拧了起来。他一贯是温润如玉的,如今却为此事争辩得如此激烈,徐夫人心中不觉有些动摇。 她心里念着女儿的幸福,便也不敢草草应了,只向徐少康道:“此事事关阿柔的终身,老爷千万再斟酌些日子,萧家若是来说成亲的事,我自会找借口拖延些时日的。” 徐少康不忍拂了徐夫人的意,只得点点头,叹息道:“那便听夫人的……” 话音未落,便见门被猛地推开。 徐寄柔站在门口,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刚哭过。 “阿柔?你这是怎么了?”徐夫人赶忙起身,将她拉进来,道:“谁欺负你了?” 徐少康亦关切道:“谁敢欺负你,阿爹去打断他的狗腿!” 徐寄柔摇摇头,看向徐思温,哀求道:“哥哥,你别管我的亲事了,好不好?我自小便知道,萧公子将来会是阿念的夫君,即便我再喜欢他,本也是对他死了心的。可如今上天既怜悯我,给了我与他结成夫妇的机会,我便是绝不肯放弃的了。” “妹妹……”徐思温苦涩的望着她,道:“可是萧叙白待你并非真心……” “除了哥哥待阿念是一片真心,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真心?”她质问着他,逼视着他的眼睛。 从小到大,徐寄柔都和顺文静,徐思温竟不知道,她会为萧叙白做到这一步。 “妹妹……”徐思温闭了闭眼睛,痛苦道:“此事与阿念无关,我只是不忍你……” “与阿念无关?”徐寄柔是声音颤抖着,无端的,带了三分讥讽,诘问道:“若不是为了她,哥哥又岂会咄咄相逼,不肯让我嫁给萧公子?” 话说到最后,竟已有些声嘶力竭。 徐寄柔颤抖着,泪水一滴滴从眼眶滑落,道:“在哥哥心里,究竟是阿念重些,还是我这个妹妹更重些?” 徐少康和徐夫人看着面前的兄妹二人,一时感慨万千。他们从未真正审视过他们的子女,本以为他们还是孩子,却没想到,他们已藏了那么多心事。 徐思温用力闭了闭眼睛,解释道:“妹妹,我承认,我的确喜欢阿念,也因此更看不上萧叙白的人品,他能在阿念困境之中抛弃她,若将来你遇到什么难事,他便也一样会抛弃你,这样的男子,又怎能倚重?” “呵……”徐寄柔冷笑一声,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我见犹怜,可此时,她却如同护崽的鹰,是怎么也听不进旁人的话的了。 “又是阿念……是她自己作孽坏了亲事,又哪能怨得了萧公子?” “她确实做错了事,可只是一时糊涂,这才……” “一时糊涂?哥哥该不会以为,阿念还如当初一般,只是个骄矜的小姑娘罢?”徐寄柔发了狠,生生的往徐思温的痛点上踩去,道:“哥哥以为,是谁让宋平坏了云羡名声的?” 徐思温不忍的望着她,眼中满是受了创伤的隐痛,道:“阿柔……” “没错,就是你的阿念让我做的,千真万确!”徐寄柔说着,崩溃大哭了起来,仿佛壮士断腕,有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悲壮。 “哥哥以为我坏,却没想到,她才是幕后黑手吧!”徐寄柔说完,便转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门“吱呀呀”的晃动着,发出凄厉的声响,一点一点都剜在徐思温的心上。 他怔在当场,深深的埋下头去,握紧了拳头,只剩下肩膀微微的耸动着,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知道,徐寄柔不会说谎。 徐少康和徐夫人都被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惊呆了,许久,徐夫人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低声道:“思温,这……” 徐思温缓缓抬起头来,挤出一抹温良的笑容,道:“母亲,我没事。” “你若是真心喜欢阿念,我便去刘家提亲,想来你姑母会同意的。”徐夫人说着,心疼的望着他。 “不必。”徐思温苦笑道:“母亲,不必了。” * 中秋一过,日子便过得快了起来,今年雨水较往年多了许多,即便已至深秋,也总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窗外雨下得极大,想来,今天是不会有人来叨扰了。 云羡百无聊赖的看着腰间的扇坠,微微的有些出神。 “我的云大小姐,陛下都做不到的事,你乱承诺什么呢?削相权,你知不知道刘行止在朝中的势力有多大?” 沈让双手抱臂,斜靠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生无可恋的看着她。 云羡掀了掀眼皮,语气难得的柔软,道:“我这不是没办法么?我若是不这么说,只怕……” 她咬了咬唇,没说下去。 “怕什么?”沈让收敛了方才满不在乎的神情,他微蹙着眉,俯下身来撑在案几上,看着云羡的眼睛,道:“是不是你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 他神色一凛,道:“容洵欺负你了?” “没有。”云羡赶忙否认,又看向一旁盘着账单的刘君泽,见他似乎没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才松了一口气。 她压低了声音,道:“好不容易出宫来看看君泽,我不想说这些。你只要帮我留意着,刘行止与哪些人过从甚密,看看怎么能掰掉刘行止的爪牙便是了。至于别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办法!” 沈让的语气顿时强硬了起来,他站直了身子,周身都透露着阴寒怒气,仿佛已恨到了极致,怒不可遏道:“容洵这个混蛋!我杀了他!” 他作势便要冲出去,云羡急忙挡在他身前,斥道:“你不要命了?” 沈让大口喘着气,道:“那也不能让他这么欺负你!” 他猩红了眼,咬着牙道:“他是不是想强迫你?” 云羡忙否认,道:“没有,我只是担心他让我侍寝,便主动提出了这个法子。” 她背过身去,望着窗边的雨,眼神微微有些神往,安慰道:“不要紧,只要我们找到七彩琉璃宝盒,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就算削不了相权,也没什么大不了……” 话音未落,云羡便撞在了一个怀抱里。 她一惊,用眼角的余光朝后看去,只见沈让用一只臂弯拥着她,双拳攥得死死的,道:“云羡,你信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云羡挣扎着推开了他,笑着道:“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离开这里的。” “姐姐……” 云羡一回身,只见刘君泽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戒备的看着沈让,好像担心他会对云羡做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挡在云羡和沈让之间,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云羡抚着他的肩头,道:“去云游四方,不过,要很久以后了。” 刘君泽扯了扯嘴角,像是祈求一般,语调低到了尘埃里,道:“若有那一天,姐姐带着我一道,可好?” 云羡看了沈让一眼,又看向他,郑重道:“若到了那一天,你愿意随我离开,我便带着你。” 第55章 . 千秋节 既是皇后想看,便看看罢。…… 饶是云羡乘了马车, 可回到椒房殿的时候,裙摆还是湿透了。 她懊恼的掀起裙摆,踮着脚一路走回正殿里,猛地跳到贵妃榻上跪着, 一边甩了鞋子, 一边冲外面喊道:“紫苏!帮我拿双鞋袜来……” 只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云羡心头一跳, 后面的话便被咽回了肚子里。 她缓缓转过头来, 只见容洵正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紫苏在一边奉着茶,满脸无奈的看着她。 “陛下?”云羡艰难的转过身来,光着脚踩在地上, 赔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容洵扫视了她一眼, 目光在她的脚上停留了一瞬间,很快又抬起头来,道:“给她瞧瞧。” 福瑞道了声“是”,忙躬身走到云羡面前, 将手中的圣旨递给她, 道:“娘娘, 下个月初九就是陛下的千秋节了, 陛下的意思, 是要您来操办。” “我?”云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此事往常不是都由内侍省去做吗?” 福瑞怔了怔,道:“原是内侍省筹备的, 可如今您是皇后,依着规矩,便由您来操办更为合适。” 云羡抿了抿唇, 看向容洵,道:“陛下明鉴,臣妾自小在凉州长大,并不懂这些,千秋节是大事,只怕要闹出笑话来。不若臣妾向陛下举荐一人,叶良娣出身书香门第,颇精通这些礼教之事,做事也很得体,不若由她……” “你今日见到你弟弟了?”容洵淡淡开口,一双眸子沉沉的望着她,辨不清其中神色。 “是……”云羡不明白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觉有些困惑。 “坐下说。”容洵垂了眸子,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 云羡不明就里,只得先乖乖坐了下来,脚离开冰凉的地面,瞬间便觉得全身舒畅了许多。她把脚缩回裙裾里,双脚交叠,悄悄的取着暖。 “刘君泽小小年纪便能把铺子经营的有声有色,倒算是个人才。”容洵看向她,仿佛故意挑动着她的情绪似的,可云羡望去,他的眼底却分明只有一片寒凉。 可无论如何,她要为刘君泽争一把。 她迎上他的目光,道:“臣妾有一不情之请。” 容洵不易察觉的舒了口气,道:“说来听听。” 云羡道:“臣妾想求陛下开恩,让君泽去国子监读书。” 她怕容洵不肯,忙解释道:“君泽那孩子极有天分,只是从小没有机会读书,这才耽误了。若是他能去国子监,臣妾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成为大楚的栋梁。” “如此……”容洵沉吟一声,道:“也未为不可。只是……” 他站起身来,走近了她,双手撑在她两侧,身子微微向前倾着,明明气势迫人,可不知为何,云羡并不觉得害怕,大约是因为他身上隐隐约约带着的寒梅香气。 她身子略略朝后,避开他的鼻息,道:“只是什么?陛下不妨直言。” 容洵的眼中透出些微笑意,像是漫天星子,很快又沉寂下去,他玩味着,道:“朕帮了皇后这样一个大忙,皇后是不是也该为朕做些什么?” 云羡一愣,旋即笑开了,道:“这千秋节的差事,臣妾应下了。” * 翌日一早,容洵便下旨,让刘君泽入国子监读书,并可以随侍左右,听从议事。 这旨意一下,便是摆明了要提拔刘君泽了。 云羡只觉得自己像被吊了胡萝卜的驴,而容洵就是那个给她吊了胡萝卜的人。 她虽是学考古的,可论到操办千秋节的仪制规矩,她还是两眼一抹黑,不过好在具体的事情都有内侍省承办,她只要盯着些,大体不出纰漏便是了。 很快便到了千秋节当日。 虽是晚宴,从下午时候起,便有大臣携着夫人、子女入宫了。 宴会的地点便定在花萼楼前,临近傍晚,赴宴的群臣已各自落座,云羡独自一人坐在高台之上,百无聊赖的等待着容洵的到来。 他是皇帝,自然要摆足了架子,姗姗来迟也是应该的。 只是旁人看着,便觉得云羡格外寂寥些。 萧叙白坐在徐思温身侧,两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耳畔传来妇人们的絮语,“我听说陛下是个不近女色的,这么些日子,便连后宫都不曾去过呢!” “怎么可能?皇后娘娘那样的美人,陛下得多有定力才能……” “你瞧瞧,皇后娘娘是不是清瘦了许多?我听说啊,她日日独守空闺,可怜的紧呢!” “我猜啊,陛下是看不上娘娘的出身,毕竟是凉州来的,就算给她穿上凤袍,她也不像皇后。” “我也听闻,陛下原本要选的,是刘念小姐。” …… “够了!”徐思温猛地站起身来,他出身极好,又鲜少疾言吝啬,如今甫一发怒,那些妇人便齐齐噤了声,只瞪了眼睛惊恐万分的看着他。 徐思温没说话,只一推案几,大步走了出去。 徐少康看了徐夫人一眼,低声道:“你去唤他回来,马上就开宴了,若是得罪了陛下,可不是玩的。” 徐夫人忙不迭的应了,正要起身,便见萧叙白站起身来,道:“夫人稍安,我去寻思温兄回来。” 他说着,便朝着徐思温离开的方向追去。 云羡早已察觉到徐思温的异样,她趁着旁人不留神,悄悄的跟在徐思温身后追了出去。 云羡没打算避着人,就在宫墙之外将他唤住了,她走到他近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徐思温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里面太吵,我出来透透气。” 他略略避开云羡的目光,像是羞于见她似的,迟疑着道:“你在宫中……过得可还顺意?” 云羡不明就里,笑着道:“衣食倒是不缺,只是太闷了些,比不得宫外自在逍遥。” “我……”徐思温咬了咬牙,黯然道:“对不住你。” 云羡犹自不解,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 今日是容洵的生辰,他自不敢再穿白色的衣衫,只着了朝服,瞧着倒也是极挺拔英俊的。 他拱了拱手,微微垂眸,道:“皇后娘娘。” 云羡缓缓回身,眯了眼睛,道:“萧大人来做什么?” 萧叙白不疾不徐,道:“臣来找思温兄。” 云羡看了徐思温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坦然道:“如此,那你们细谈便是。” 她说着便要离开,一转身,她腰间坠着的扇坠便撞在了萧叙白眼里。 他瞳孔一紧,只觉一阵寒意自他背脊上蹿了上来,直撞得耳朵“嗡嗡”作响,连手脚都是冰凉的。 这扇坠他是见过的,容洵从不离身的东西,竟给了她,而她,便这样坦然的坠在腰间…… 这算什么? 他的付出与真心,又算什么? 他强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他听上去如往常一般冷漠淡薄,道:“娘娘与陛下,当真是感情甚笃,臣羡艳不已。” 云羡脚下顿了顿,道:“萧大人与未来的夫人也应如是。” 她言罢,也不理萧叙白作何反应,便大步离开了。 徐思温不解的看着萧叙白,道:“萧兄……你这是?” 萧叙白没说话,只望着云羡离去的背影,攥紧了衣袖,指尖都捏得发白。 刘云羡,你说我没有真心,那你说,江山和美人,陛下又会选哪个呢? 半晌,他重重的闭了闭眼睛,道:“思温兄,我们回去罢。” 徐思温紧蹙了眉,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道:“好。” * 云羡落座不久,便见容洵姗姗而来。他脸色晦暗,一双剑眉微微蹙着,薄唇紧抿,显得意味不明。 福瑞跟在他身后,意味深长的朝着宾客们看了一眼,便又匆匆低下头去。 众人齐齐站起身来,躬身道:“陛下康乐宜年,福寿绵长!” 容洵极轻的“嗯”了一声,在云羡身侧坐了下来,他端起酒盏,玩味似的扫视着眼前的宾客,许久,唇角浮上一抹阴鸷的笑意,道:“都坐下,开宴罢。” 乐声随之而起,舞姬们随着音乐徐徐入殿,翩若惊鸿。 酒过三巡,刘行止站起身来,朝着容洵举起酒盏,堆了一脸的笑意,道:“陛下,臣女阿念为了今日,特向胡姬学了霓裳羽衣舞,她苦练多日,盼着能呈给陛下、娘娘一观。” 容洵疏离的笑笑,亦举起酒盏与刘行止对饮了,看向刘念,道:“妻妹有心了。” 刘念此时已有些薄醉,眼眸更胜秋水,两颊红红的,双唇像是擦了胭脂,艳丽得惊心。 她站起身来,柔若无骨的盈盈一拜,道:“多谢陛下。” 她刚想走出位置去献舞,便见容洵幽幽望向云羡,道:“只是朕素来不喜歌舞,不知皇后意下如何?” 云羡似是未曾想到容洵会突然点到自己,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恢复如初,道:“臣妾未曾见过霓裳羽衣舞,倒是很愿意看看的。” 这霓裳羽衣舞被史学家吹的神乎其神,可到底未亲眼见过,没想到在这里竟有了机会,云羡自是不想放过。 至于是谁跳,她倒并不在乎。 容洵眸子暗了暗,连唇角的笑意都冷了几分,他手指攥紧了酒盏,道:“既是皇后想看,便看看罢。” 第56章 . 献舞 臣女想请娘娘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 刘念着了羽衣,踮着脚尖翩然而入。 她本就生得绝美,如今带了醉意,更添了几许风情, 便当得起一句美不胜收。身上的羽衣是用百种鸟儿的羽毛制成, 底色是鹤羽的白,再加上孔雀、翠鸟、鹦鹉等鸟的尾羽, 不必费心去染色, 便是熠熠生辉的。 月光之下, 她周身宛如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便说是月中嫦娥,也是有人信的。 美人曼舞, 本就引入遐想, 若是这美人本就带了旁的心思,那只怕是没有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的。 宾客们都目不转睛的望着她,无论是美丽的脸庞、曼妙的舞姿,还是纤细的腰肢、赤着的脚背, 都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一刻也不忍离开她。 霓裳羽衣舞本是壮丽的, 可落在刘念手中, 便多了几分清丽婉约和欲拒还迎的味道。 她的前襟微微袒露着, 素白的身子就这样呈现在容洵面前,像是迫不及待的要把自己呈给他似的,美得通透而大胆。 她微微屈膝, 跪在容洵面前,低眉一笑,带着无限风情, 道:“臣女舞艺不精,恐污了陛下的眼,还请陛下恕罪。” 乐声渐渐停下来,宾客们都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连推杯换盏都忘了。 刘行止和徐慈心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满是笃定与自信,他们知道,刘念这一舞,定会名动天下。别的或许不够,可勾引男人是足够了。 刘子宁不安的望着台上的刘念,她丰腴的胳膊露在风中,微微的有些发寒。 容洵没说话,只看向云羡,道:“皇后以为如何?” 云羡想了想,很诚实的评价道:“舞得极好。” 刘念一喜,道:“不知臣女可能向陛下和娘娘讨两个赏赐?” 容洵垂眸看着自己的酒盏,道:“说来听听。” 刘念含羞带怯的看着他,浅浅的勾了勾唇,道:“第一个赏赐,臣女想请陛下赐酒一盏。” 容洵冷笑一声,道:“这有何难?” 他微微向福瑞示意,福瑞躬身走上前来,捧着一个大酒壶放在刘念面前,道:“小姐不必客气,这酒啊,管够。” 刘念媚眼如丝,盈盈一拜,道:“多谢陛下。” “第二个赏赐……”刘念咬着唇,看向云羡,道:“臣女想请娘娘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让我入宫侍奉陛下和姐姐。” 话音一出,宾客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刘念这是什么意思,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勾引自家姐夫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刘子宁猛地看向徐慈心,嗫嚅道:“母亲……” 徐慈心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刘子宁看着一旁刘行止成竹在胸的模样,便瞬间明白了。 “你……” 云羡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她说今日刘念为何好心好意的跳舞给她看,原来在这等着呢……当真是好算计。 云羡本想直接拒绝,可又怕容洵被她迷惑了,万一她驳了容洵的面子,倒是不好。 可若是让她入宫……那不是又走回书里的老路了? 云羡犹自纠结着,便听身边容洵的声音响起,他明明声音阴厉,可不知为何,她竟从中听出了些许笑意。 “想伺候朕么?” 刘念蓦然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喜色,道:“臣女愿意。” 容洵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神情淡漠,道:“可惜……你不配。” “什么……”刘念咬着唇,眼睛圆瞪,盈盈的闪着水光,似是不敢相信。 云羡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便听刘念接着道:“陛下不肯要我,可是因为怕姐姐吃醋?可我并不期望做什么妃嫔,只要做个宫女便心满意足了。” 叶良娣听不下去,率先站起身来,道:“刘小姐,此事与皇后娘娘有什么相关?可不能胡乱攀扯。” 谢芳仪等人忙附和道:“就是啊,皇后娘娘宽宏大量,我们可都是小肚鸡肠的,看不惯旁人这样说娘娘。” 福瑞见容洵已心生厌烦,忙走上前来想拉刘念起身,道:“风凉了,小姐穿得单薄,还是先回去罢。” 刘念挣扎着不肯起来,她还想再说,便听到容洵看向侍卫,声音彻骨幽寒,道:“没看够吗?还不把这女人拖下去!杖责五十大板!”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刘念按在了地上,向外拖拽着。一路上,都能听见刘念凄厉的哭声。 刘行止和徐慈心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从万人瞩目到万人鄙夷,似乎就发生在一瞬间,形势便急转直下了。 “陛下……”刘行止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求情道:“臣女自幼体弱,只怕受不住五十大板,求陛下开恩呐!” 容洵冷凝着一双眼,脸色阴鸷得不成样子,道:“朕未治丞相个教女无方之罪,已是看皇后的面子了。若丞相觉得朕处事不公,大可告老还乡。” 容洵头偏抬着,狭长的眸子瞥着刘行止的脸,全然是一副睥睨天下的模样,直看得刘行止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他几乎没有迟疑,只重重的拜下去,道:“臣不敢。” 刘行止还算坐得住,徐慈心却已面色灰败,憔悴的不成样子了。她不敢向容洵求情,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如刀绞。 五十大板可不是玩的,基本上就是生死由命了。 刘子宁忍不住,刚要起身便被徐慈心死死的攥住了,她朝着他摇了摇头,眼中盈着一汪泪。 “可是妹妹……” 刘子宁一句话没说完,便已看到了刘行止不耐的神色。于他而言,无论是多疼爱的女儿,到了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舍弃的。 而徐慈心,大约也认为没有什么比老爷的官职更要紧。 他恨恨的握了握拳头,终是没有起身。 云羡抬头望着刘念一路被侍卫拉出去,身上的羽衣被滚得满是脏污,只怕是再也不能穿了。 刘念是自作孽不可活,那衣服倒是白白糟践了。 云羡抿了抿唇,她收回目光,无意间瞥见徐思温,他直直的望着刘念离去的方向,眼中是难以言喻的隐痛,想来,是他怎么也想不通,他心爱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从前明明是很单纯、很骄傲的。 云羡叹了口气,轻轻的摇了摇头。 人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似的,满堂都是饮酒谈笑之声,仿佛那只是个不重要的插曲,仍是宾主尽欢的。 临近尾声,宾客们开始依次向容洵敬酒祝寿。 云羡瞧着络绎不绝的来人,他们脸上都带着盈盈的笑意,只有徐思温紧绷着脸坐在原地,他只是不住的喝酒,一盏酒一盏酒的灌下去,好像拼命要喝醉似的。 容洵端着酒盏,有人来敬酒,便抬头浅酌一口,到后来,便连头都不抬了,想来是有些乏了。 云羡坐在他身侧,悄悄的把他酒盏中的酒换成了桂花茶,趁着没人,她低声在他耳边道:“这宴席没意思,待会酒席散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容洵听着,微微侧目看向她,她正浅浅笑着,眸光温柔而赤诚,他好像有很多年,都未曾见到这样好看的笑容了。 云羡在他的眸光里看出了一抹不可置信,正要开口,便见刘行止走了过来。 云羡懒怠见他,便避过头去,自顾自的喝着茶。 容洵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杀意,道:“丞相好贪的心,家中出了一个皇后还不够,还想再出一个贵妃。假以时日,只怕这天下,丞相也要置喙了。” 刘行止忙请罪,道:“臣知错!臣教女不严,竟教出这样胆大包天的蠢东西,还请陛下责罚!” 容洵眸色一冷,只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不置可否。 刘行止跪在地上,只觉周身都冷得彻骨,却不敢抬头,只深深的把头埋下去。 “王景行、顾忠、崔言!”容洵猛地唤道。 这三人皆是一惊,顾忠胆子小,几乎把一整杯酒都泼到了袍子上。 他们战战兢兢的走出来,跪在容洵面前,极谦恭的喊道:“陛下!” 容洵掀了掀眼皮,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声音不疾不徐,道:“你们三个成婚多久了?” 三人一怔,相互对视了一眼,王景行率先回道:“臣成婚十三年有余了。” “臣……臣成婚八年。”顾忠抖得不成样子,还是崔言看不下去,虚扶了他一把。 崔言吞了口口水,道:“臣成婚七年了。” “如此……”容洵勾了勾唇,道:“休妻,你们可愿意?” “什……”顾忠张了张口,道:“不知贱内犯了何事……” 容洵笑笑,拍了拍顾忠的脸,道:“如此说来,顾爱卿是不愿意的了。” “不……不是……”顾忠的舌头打了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 “来人!即日起,这三个妇人流放凉州,永不许踏入京城一步!”容洵说着,看了沈让一眼,道:“沈指挥使,你亲自派人送她们去凉州,若是敢跑,便打断她们的腿,死活不论!” “是!”沈让站起身来郑重应了,只一眼,便有皇城司的人拥上来,押着那三个妇人走了。 女子流放即便在大楚也是极少见的,这一去路途遥远,虽不是死罪,也差不多了。若是侥幸活下来,只怕也要剥层皮。 这三个女子都是高官之妻,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只怕是遭不住。 宾客们皆在心底感叹着,却大气都不敢出,只静静看着。 崔言大着胆子,道:“不知贱内所犯何事?还请陛下开恩哪!” 容洵冷嗤一声,道:“崔大人倒是个重情重义的,你既心疼爱妻,不若你同她换换?” “这……”崔言深深的低下头去,道:“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他的妻子本来存了一线希望,如今一见,只觉心头一空,绝望到了极点,忍不住的恸哭起来。 其余两个女子一听,也都哭号着,骂自己的丈夫无情无义,不算男人。 沈让唯恐惊扰了容洵,冲着皇城司的人比划了一下,他们便捂住了那三个女子的嘴,饶是她们天大的本事,也哭不出来了。 福王是容洵的皇叔,常年驻扎在边境的,为了给容洵过寿才特意赶了回来,他皱着眉,道:“陛下,今日是陛下的寿辰,如此行事,是否不吉?” 容洵浑不在意的笑笑,道:“皇叔思虑的是,朕也是顾及这个,才没让人将她们杖毙,也好多积些福德。” 福王怔了怔,颇有些无奈的回道:“陛下宅心仁厚,实乃大楚之福。” 容洵知他说的是反话,也并不恼,只看向刘行止,声调一沉,道:“丞相起身罢,朕福薄,此生有皇后一人,便足矣了。” 云羡眸子倏的睁大,她这才反应过来,容洵惩处的那三个妇人,便是方才嚼她舌根的人。 她望向他,心里一时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心底深处在翻涌着,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微微发麻。 刘行止若有所思的看了云羡一眼,重重的道了声:“是。” 第57章 . 生辰 那盒子,朕已经给你了。 曲终人散。 与刚开始人们看向云羡的充满同情的目光不同, 如今他们看向云羡的目光变成了敬畏和羡艳,经此一事,谁不知道云羡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呢? 刘念貌若神女,又贵为丞相之女、皇后之妹, 不过动了些勾引姐夫的心思, 便被容洵罚的没脸,命能不能保住不知道, 就算是没事, 只怕这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了。至于那几个妇人, 便更是可怜,不过是议论了几句,便丢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宾客们很快散尽, 想来明日一早,此事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不过于云羡和容洵而言,这些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事。他们俩原本就没有什么好名声, 再加上旁的名声也是无妨的。 周遭很快寂静下来, 寂寥的仿佛方才根本没有热闹过似的。 宫灯应和着月光, 将整个院子照的明如白昼,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醇的酒味和浅淡的脂粉气, 宫人们都侍立在侧,高台之上只余容洵和云羡两人,这院子还是显得太大了些。 凉风袭来, 容洵看了云羡一眼,站起身来,道:“皇后辛苦了, 早些回去歇息罢。” 云羡伸了个懒腰,笑着站起身来,道:“陛下可觉意犹未尽?” 容洵眸光晦暗,淡淡道:“年年都是如此,朕糊弄着他们,他们糊弄着朕,虚与委蛇而已。” 云羡笑笑,道:“我也觉得这生辰过得无聊的紧。” 她一把攥住容洵的衣袖,道:“陛下可敢随我疯一次?” 容洵淡淡掀起眼皮,意味不明的望着她,半晌,他轻笑着摇摇头,道:“这世上,还有谁比朕更疯?” 云羡捕捉住他眼中的些微光亮,只浅浅一笑,便拉着他冲了出去。 * 他们跑得那样快,像是携着风,连衣袂都远远的卷在身后,与如瀑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像是两个没长大的孩子,可他们也只是在今夜才拥有没长大的特权而已,因此,也就格外疯魔些。 云羡拉着他一路跑到御花园的山顶上,这里其实并不算很高,可俯瞰整个宫廷却是足够了。 云羡喘着气,看着眼前的景色,大口的呼吸着,道:“好久没运动了,这两步路就不行了,我从前跑个半马都不带喘的。” 容洵的呼吸倒是平稳得紧,他只是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仔细着凉。” 云羡弓着身子,一手叉着腰,一手抚着胸口,侧头看向他,赞叹道:“你可以啊,穿着这么繁复的衣裳还能跑这么快,我可是专业训练过的,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容洵望向她,两人目光相撞,都忍不住笑起来。 刚开始只是轻笑,后面便变成了大笑,他们笑得那样放肆,好像多少年的积郁都在这一刻释放了似的,没有半点保留。 许久,他们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云羡从身后的石头后面好一顿翻找,拎着两个酒囊走了出来,她扔给容洵一个,又低头拿了一个食盒,这才走了出来。 两人并肩坐下来,云羡将那食盒打开,取出几碟子小菜和一个发面糕,道:“在我们那地方……不,在凉州,我们过生辰是要吃生日蛋糕的。” 她在发面糕上插了一只蜡烛,道:“京城没有,就用这个凑合吧。” 容洵微蹙了眉,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用火折子点燃了那蜡烛,双手捧着,道:“许三个愿望吧。” “什么?” “就是对着这根蜡烛许愿,许完了吹灭它,将来这些愿望都能实现的。”云羡哄孩子似的说着,轻轻催促道:“来吧,闭上眼睛。” 容洵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朕不信这蜡烛能成全朕什么心愿。”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眸色一沉,道:“朕只相信自己。” 云羡无奈,道:“那你闭上眼睛,我唱生日歌给你听。” 他看着她,半晌没有动静。 云羡忍不住推了他一把,挑眉道:“快点,待会风吹灭了蜡烛就不吉利了。” 容洵一怔,似是从未有人敢推他,可他也不恼,只深深的望了云羡一眼,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 云羡低低的吟唱起来,容洵平日里未曾觉得,可今日却觉得她的声音好听极了,偶尔的,带着些微的细喘,有些中气不足,想来是方才累着了,还没缓过劲来。 不知为何,听着这歌声,他竟觉得安宁。久违的安宁。 这歌词明明没什么营养,调子也算不上华丽,可他还是觉得这歌好听的紧。 他忍不住去想,若那根蜡烛当真可以完成他的心愿,他倒希望这首歌可以唱的长一些,又或者,这样的夜晚能多一些。 他这样想着,歌声却已走到了尽头。 “吹蜡烛。”云羡笑着催促他。 容洵缓缓睁开眼睛,云羡的笑容就这样坦率的呈现在他面前,连带着他也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凑上前去,很轻易的吹灭了那蜡烛,道:“朕许愿了。” “什么?” 他看着她惊诧的模样,将那蜡烛拔了,道:“朕便信这蜡烛一次。” 云羡笑笑,道:“它不会辜负你的。” 她说着,仰头喝了一口酒,道:“这是我托人从外面买来的烧刀子,可比宫里的温吞酒带劲许多。你尝尝。” 容洵浅酌了一口,道:“这酒辛辣,你少喝些,当心醉了。” 云羡的两颊红扑扑的,宛如两坨薄薄的胭脂,道:“你不懂,这人生啊,就是要醉上几次的。一直这么清醒,太累了。” 容洵大口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唇,道:“习惯了。” “唔?”云羡看向他。 容洵苦笑着摇摇头,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问道:“你找那七彩琉璃宝盒做什么?” 云羡喝了口酒,道:“回家。” 她记得曾经在生死存亡之际告诉过他,她要那盒子,是为了回家。 她知道他不信,便没再说下去,只将那发面糕掰开,分给他一块。 “你若是要去凉州,不必这样麻烦。”容洵喝着酒,接过她手中的发面糕,道:“等空了,朕陪你回去,你想待多久都行。” 他说着,目光辽远而寂寥,像是零落成泥的星子,再也回不去天边。 “不是凉州。”她苦涩的笑笑,道:“是更远的地方。” 她知道他只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便补充道:“马车去不了的。” 容洵没说话,只静静的喝着酒,眸光静如潭水,可眼底分明有浮光掠过,半晌,他突然开口:“那盒子,朕已经给你了。” “什么?” 云羡瞬间便酒醒了一半,她看向他,激动得无以复加,连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容洵垂了眸,目光轻轻落在她腰间的扇坠上,道:“将来你会明白的,带好它。” 云羡不解的望着他,食指指腹反复摩挲着那扇坠,久久都不肯离开,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 原本,这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一定”。 她郑重承诺着,朝着容洵粲然一笑。 容洵亦看向她,轻轻的勾了勾唇。 无端的,她就这样相信他,而他,竟也是懂得她的信任的。 * 直到太阳初升,福瑞来请容洵上朝,两人才不舍的放下手中的酒囊。喝了一夜,其实酒囊早就空了,可这晚上太过美好静谧,他们都舍不得离开,哪怕是装装样子也是好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洵站起身来,将蜡烛和小半块发面糕递给她,道:“朕只许了一个愿望,还有两个,送给你罢。” “愿望还有送人的?”云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容洵神情淡漠,语气却不容置疑,道:“朕说可以,就可以。” 云羡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又看向手中的蜡烛,虔诚道:“那就请蜡烛仙人保佑,我们都能快快乐乐的。” “还有一个。”容洵淡淡开口,他蜷紧了拢在袖中的五指,道:“给你自己的。” 云羡闭上眼睛,认真把双手合十,道:“蜡烛仙人,我这个愿望很重要,一定要实现……我要我们都长命百岁,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 容洵似是松了一口气,连手指都虚张开来,他眼底流淌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道:“不改了?” 云羡笑笑,道:“不改了。” 她要活着,在这本书里,活到结局。不,是比结局更久的地方。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会实现的。” 他以为,她的愿望会是离开这里,回她所谓的“家”去,可她没有。 这一次,他信了那蜡烛仙人。 第58章 . 天机 陛下,你要防着些萧叙白。…… 云羡独自一人站在山上吹着风, 直到看不见容洵等人的踪迹,才缓缓往山下走去。 喝了一夜的酒,又一宿未眠,她只觉脑袋有些懵懵的, 吹了风, 身上也寒凉起来。她用力钻到大氅里面,只露出个红扑扑的眼睛来, 可回到椒房殿的时候, 她还是感觉到自己已经发烧了。 刘云羡这具身子果然不大行, 不仅跑两步就喘,连宿醉都会发烧。想她自己的身子,别说是在山上喝一夜酒, 就算是在泡在水里刨一晚上沙子, 第二天照样是精神抖擞的。 云羡想着,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遭隐隐传来紫苏的惊叫声和啼哭声,她想伸手去安慰她,却已经是办不到了。 * 入夜, 云羡烧的晕晕沉沉的, 只觉得口干舌燥, 身上冷得厉害, 她紧闭着眼, 喃喃道:“冷……冷……” 紫苏坐在床边,一口一口的将热水喂给她,急得眼睛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她偏头看了一旁的宫女一眼,道:“禄子可回来了?” 那宫女摇摇头,道:“禄子说陛下还在紫宸殿议事呢, 他还没找到机会禀告陛下。” 紫苏道:“你让他去找福瑞公公帮个忙,好歹先让陛下知道,咱们才能定心。” “禄子说福瑞公公一早便出宫去了,说是过些日子陛下要祭祖,他要先去皇陵那边准备着…….”那宫女忖度着紫苏的神色,接着道:“守门的两个公公都不敢进去通报,说是怕陛下动怒……” “行了,我知道了。”紫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头,她望着床上的云羡,只觉回到了当初在丞相府的时候,那时,云羡病得半条命都没了,她就这样握着云羡的手,看着她一点点的虚弱苍白下去,无助又绝望。 她放下手中的碗,将云羡的额头上的毛巾取下来,在热水中拧干了,方才又给她敷上去。 “你好好守着娘娘,我自己去紫宸殿见陛下。”紫苏咬了咬牙,站起身来,还未走出门,便见容洵一行人已远远的赶了过来。 前后都有太监提着宫灯,容洵站在中间,腰背挺得笔直,一瞬间,积石如松便有了具象。 紫苏看不清他的脸,只知他眉头紧拧着,脚下走得飞快,风吹起他的衣衫,裹挟着他的袍子,绕在身后打着转,发出“噗噗”的声响。 “陛下……”紫苏还未躬下身去,便被容洵的扇子挡在了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眼里满是急切,道:“皇后如何了?” 紫苏赶忙起身,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飞快的汇报着:“娘娘的额头还是烫的厉害,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风邪所侵,吃些药便会好的。可奴婢瞧着娘娘实在难过得紧,这才……” 话语未落,便见容洵大步跨入了云羡的寝殿,门倏尔关上,将一干人等都关在了门外。 容洵不理跪了一屋子的人,径直走到床边,轻轻拉起帷幔,凝望着云羡的脸。 只是一日未见,她却像是整个瘦了一圈,连下颌都尖了几分。她的脸颊微微发红,眼底深深的凹陷下去,明明已经捂了几层被子,可她还是不住的打着冷颤,全然不似昨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容洵伸出手去,擦了擦她额角的冷汗,又把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她的手,还好,她手指温热,并不是冰凉的。 他略略放下心来,道:“朕在这里,你们都退下罢。” 言罢,他便在床边坐了下来。 紫苏见他衣袍宽大,唇浅浅抿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照顾人的模样,不觉担心,道:“陛下,不若奴婢……” “退下!”容洵冷冷的丢给她两个字。 “是!”紫苏一吓,急忙应了,跟在众人身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 寝殿里很快安静下来,连外面人们琐碎的脚步声也渐渐消失了。 借着昏黄的烛光,容洵将云羡头上的毛巾换了又换,又沾湿了帕子,轻轻点在她的嘴唇上,见她神情平静下来,他才松了口气。 她眉头略松了些,小嘴微微张着,呼吸倒还算是均匀绵长,他皱眉看着她,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病了?笨。” 云羡似是听见了他的嫌弃,嘤/咛着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毛巾也就掉在了地上。 容洵无奈的摇摇头,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他的手背刚触到她的额头,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正怔怔的看着他,像是没缓过神来。 “你醒了?” “唔……嗯……”云羡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全身都酸痛得厉害,像是被锤子捶过一般,她龇牙咧嘴的问道:“陛下如何在这里?” 容洵神情疏离淡漠,可还是伸了手来扶她,道:“你病了,朕来瞧瞧。” “哦。”云羡点点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道:“天不早了,陛下回去罢,紫苏侍候我就是了。” “紫苏笨手笨脚的,朕让她下去了。”他说着,端了碗来给她喝水。 云羡就着碗喝了一口,才发现容洵的袖子早已湿透了,她仔细打量着他,只见他身上到处是水渍和药渍,想来是替她拧毛巾时弄湿的。 也不知谁笨手笨脚…… 云羡叹了口气,道:“那真是……多谢陛下了。” 容洵“嗯”了一声,理直气壮的受了她的感谢,道:“朕还是生平第一次照顾旁人,你福分不浅。” “是,是吧?”云羡苦笑着,低头把碗里的热水都喝了个干净。 云羡用眼角的余光瞥着他,他那样金尊玉贵的一个人,竟会来照顾自己,又送了那样珍贵的扇坠给她,怎么看都好像不太对劲…… 万一…… 云羡拼命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动心呢?她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想来,是他感念自己为他庆祝生辰,这才以礼相待。 可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白白受人家这么大的人情…… 她咬着碗边,挣扎着缓缓抬起头来,道:“陛下,你要防着些萧叙白。” “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容洵接过她手中的碗,微微的蹙了蹙眉。 “还有,千万不能让刘念进宫……还得想法子,收回徐家的兵权。”云羡一口气说完,方才看向他,道:“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去做,不然追悔莫及。” 容洵不置可否的笑笑,道:“这就是你想出的削相权的法子?” 云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剧透吧…… 陛下,其实你不是人,你只是个三流小说里的角色…… 这种话云羡说不出来,便只得应了。 “萧叙白……”容洵口齿之间碾着他的名字,道:“他是有些才干,也的确与刘行止走得很近,可若论防着他,只怕他还不配。” 那你恐怕不知道作者会给他开多大的金手指…… 云羡见他不信,忙道:“他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 她见容洵目光之中带了一丝冷意,不觉住了口,道:“怎么了?” 容洵眼眸一眯,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像是请君入瓮,道:“你如何会知道,他不简单?” “我……” “难不成,你与他很是相熟?” “自然不是!”云羡忙不迭的否认,道:“他常与我父亲来往,又是我父亲的学生,他性情如何,我自然是知道几分的。” 她见容洵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便避过头去,道:“你记着我说的话便是了。” 她说着,回身看向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若是不听,后果自负。” 容洵沉着眼眸,深深望着她,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倒像是早已知晓了未来似的。” 云羡被戳中了心事,不觉红了脸,道:“怎……怎会……” “莫不是,你懂得观星?” “不懂……”云羡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道:“你这么理解也行,只要照我说着做便是了。” 容洵点了点头,思索着道:“朕是不会让刘念入宫的,至于徐家的兵权,如今徐少康还算老实,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便再留上一留。” 他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冷厉森然,道:“萧叙白……他有多大的能耐?谋朝篡位?” 云羡刚想说一句“对”,又生生的把这句话压了下去。 若是容洵知道他将来会谋逆,只怕现在就会把他拖下去砍了吧? 让一个人死于他未做的事,她做不到。 “就凭他?”容洵嗤笑一声,不屑的摇摇头。 “你……”云羡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了一声,她现在总算知道历史上那些君王是怎么死的了,一个个都是自大死的。 容洵突然凑近了她,只觉他的鼻息都与自己的交缠在了一起,云羡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离开了她。 他难得的笑了笑,道:“烧退了。” 第59章 . 得宠 陛下留宿椒房殿,与娘娘…… “恭喜娘娘!” “恭喜娘娘!” 翌日一早, 云羡甫一出门,遇到的所有宫人都屈膝向她道贺。云羡一头雾水,她实在不知自己何喜之有,若说是大病初愈, 倒也是件好事, 可这样普天同庆的架势,倒也大可不必。 云羡伸了个懒腰, 眯着眼道:“紫苏, 什么时辰了?” 紫苏端着盆热水走到她近旁, 道:“卯时了,奴婢这便侍奉娘娘梳洗,待会各宫嫔妃便该过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羡点点头, 一手揉着颈椎, 一手扶着门框,慢慢走了进来。 *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只见众嫔妃穿得灯红柳绿,活像一副要过年的模样,一个个脸上都带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喜色, 直直的表露在云羡面前, 只笑得她脑仁疼。 云羡捂着自己受了审美伤害的眼睛, 道:“怎么一个个的都说要恭喜我, 我倒不知道, 我有什么喜事?” 叶良娣抿唇笑着,道:“人家说,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果然是这样了。” 周淑媛走上前来,赔笑道:“可不是?娘娘如今啊就是这个当局者, 咱们都看清了,娘娘还云里雾里呢。” 她们二人一唱一和,众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云羡只觉脑子云里来雾里去的,都不会转了,她无奈的看着她们,道:“你们两个别打哑谜了,就直说吧。” 叶良娣笑着道:“臣妾也不好说的。” “有什么不好说的?”云羡不解,她胆子那么大,都敢逼着她让皇帝宠幸她去,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就是……”叶良娣红了脸,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看着她,道:“阖宫上下都知道了,昨日陛下留宿椒房殿,与娘娘……” “与我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干啊!”云羡急道。 这误会大了! “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臣妾都省得的。”谢芳仪忍不住插嘴道。 云羡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道:“你省得什么?我昨日病得那个样子,能……能干什么?” “病有什么打紧?人家说采阴补阳,娘娘昨日还病着,今日便生龙活虎的了,可见此言非虚。” 张婕妤笑着,道:“若非陛下、娘娘早已情根深种,陛下又怎会在千秋节上如此袒护娘娘?” “你还懂采阴补阳,成日都看得什么书……”云羡忍不住吐槽道。 张婕妤眼眸晶亮,道:“臣妾出身书香世家,自是什么书都有涉猎的。” 云羡扶额,眼见着此事不仅解释不清,还越扯越远,只觉耳朵里“嗡嗡”的响了起来。 她倒不是怕旁的,误会了也没什么,她又不是靠贞节牌坊活着,只是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她们因此心里不平衡又闹起来,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她正想着,便听叶良娣敛了笑意,郑重道:“娘娘,经上次一事,臣妾们是当真对陛下绝了心思,也当真知道娘娘心里爱护臣妾们,臣妾们是真心盼着娘娘好的。陛下与娘娘琴瑟相和,臣妾们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是啊娘娘,陛下与您郎才女貌,多般配啊!” “臣妾们都希望娘娘与陛下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真的没有半点不甘心。” …… 众嫔妃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云羡望着她们真诚的面庞,忍不住感动起来。 她们都是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却这样懂得为别人着想,她不过滴水之恩,她们便如此感念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都要成全她。 叶良娣觉察她神色凝重,忙道:“娘娘放心,臣妾们原本就是为家族所迫才入宫的,对陛下并无半点感情,却得到了娘娘照拂,已是万般感念了。若得娘娘怜惜,他日有机会,放了我们出宫去便是了,若是没机会,便在宫中与姐妹们玩乐到老,也是肯的。” “是啊!”众人纷纷应和道。 云羡眸光微明,道:“你们放心,有朝一日,我一定想法子让你们出宫,让你们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 三日后,紫宸殿。 “朕让你在皇陵待着,怎么就回来了?”容洵掀了眼皮,看着一路风尘仆仆的福瑞,神情凝肃。 福瑞笑着奉上茶来,道:“奴才去皇陵瞧过了,守陵的那几个太监还算勤谨,并没有什么要格外添置的。奴才教训了他们几句,又命他们这些日子仔细打扫收拾了,便自行回来了。” 他说着,腼腆一笑,道:“奴才实在是不放心这几个毛猴子侍奉陛下。” “你就是猴子王,还不放心旁人。那几个人哪个不是你带出来的?” 福瑞见容洵眼中含着些许笑意,不觉有些惊诧,他表面不动声色,只将茶盏放在他近前,回话道:“陛下说的是。” 容洵拿起茶盏来浅浅啜了一口,还未开口,便听福瑞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奴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问……可若是不问,只怕奴才这心里,总是堵得慌的。” 容洵瞥了他一眼,道:“那就堵着。” “奴才倒没什么,只是此事是事关皇后娘娘……” “讲。”容洵淡淡道。 “是!”福瑞忙应了,道:“奴才听底下人嚼舌根,说陛下已宠幸过娘娘了?还,还是在娘娘病中……” “你从哪听的这些混账话!”容洵重重的放下茶盏。 福瑞忙跪下请罪,道:“奴才该死!这宫里都传遍了,奴才才忍不住问问,照理说,陛下是决计不可能在娘娘病中……可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说娘娘第二日便容光焕发,更是动了要遣散后宫的心思,要一心一意的与陛下在一处……奴才思忖着,此事既不是陛下传出去的,想来,便是皇后娘娘着人去传的了……” 容洵听着,唇角微不可闻的勾了勾,道:“既是皇后说的,自然所言非虚。” 福瑞张了张口,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又是哭又是笑的,道:“陛下,奴才可以将此事告诉公主殿下吗?” “不必告诉了,我已经知道了。” 昭阳公主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福瑞身后,她着了一身明丽的鹅黄色衣衫,鬓发上依旧簪着那支白瓷珠钗。 她看着福瑞,神情怜悯,道:“我已问过皇后了,陛下那日只是照顾了她一晚上,并无旁的事发生,你啊,只怕是白高兴了一场。” 她说着,略一闪身,便露出了身后的云羡。 云羡看向容洵,讪讪一笑,道:“臣妾也是怕陛下误会,今日特来澄清的。这些谣言是臣妾宫里的宫人胡乱揣摩着传出去的,臣妾已教训过他们了,保证没有下次,还请陛下恕罪。” 容洵冷目灼灼,唇角浅淡的笑意不知何时已僵在了脸上,很快又消失不见了。他望着云羡,道:“如此,那真是有劳皇后了。” 云羡应和着笑笑,道:“不算怎样劳烦,我说开了,也就不怕陛下误会了。” “哦?”他眯了眯眼睛,周身的空气都变得冷凝起来,他迫视着她,道:“是怕朕误会,还是怕天下人误会?” 他顿了顿,气势凛然,道:“不知皇后是否要将此事昭告天下呢?” 云羡觉察出他的不悦,只是方才他还是很高兴的,也不知她怎么这么倒霉,一来就撞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她喉头一滚,道:“倒也不必……” “嗯?” 她咬咬牙,道:“陛下与我原也是夫妻,这种事没必要向外人解释。” “如此。”容洵似乎听到了什么顺耳的字眼,眼眸里的寒意略略收敛了些,道:“那便听皇后的罢。” 昭阳公主在一旁看着,早已是心知肚明,她笑着走到云羡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朝着容洵努了努嘴,道:“别理他,他啊,最是口是心非。” 云羡赔笑着道:“皇姐说的是。” 昭阳公主拉着她一道坐下来,由福瑞侍奉着给她们上了茶。云羡自知昭阳公主和容洵感情甚笃,也就只静静听着,径自去喝她的茶。 “今年先帝忌日,朕会亲自去皇陵祭拜。”容洵突然开口。 “什么?” 昭阳公主一惊,手上不稳,茶盏都几乎扣在地上,她稳了稳心神,道:“陛下不是从不肯去的吗?怎么今年……”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云羡一眼,道:“日子久了,倒也想去看看。” 昭阳公主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点了点头,道:“也好。他既已作古,当初种种,便该过去了。” “朕已派福瑞去打点过了,下月初一便启程,约么三五日,便可回来了。” 昭阳公主沉吟一声,道:“我与你同去。” “皇后也去。”容洵看向云羡,说的却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显然,他并没有征求云羡的意见。 云羡抬起头来,双眼被热茶熏得湿漉漉的,可目光却坚定而坦然,没有一丝不安,道:“好。” 她也正想去瞧瞧书中的皇陵是什么样。 皇帝带着她逛皇陵,这回去说起来,可够一辈子吹嘘的。 第60章 . 皇陵 所以,是还是不是? 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起来, 转眼便摸到了冬日里去。去皇陵祭拜的日子,也很近了。 云羡与沈让走在宫中的甬道里,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只是寻常遇到了一般, 并未刻意避着人。 北风呼啸, 在这甬道之中感觉格外明显,连空气都是凛冽的, 呼吸到鼻子里, 有一种吃了薄荷糖似的通透感, 而吹到人身上,则有种透骨的凄寒。 云羡将身上的雪狐披风捂得更紧了些,露出一双灵气逼人的眼睛, 睫毛上像是夹了霜雪, 带着隐隐的水汽,衬得眼睛也水汪汪的。 她微微侧头看向沈让,低声道:“容洵说,他已经把七彩琉璃宝盒给我了, 可我并未见到那盒子, 想来他的话是有些深意的, 我还未参透。无论如何, 此事终于有了点眉目了。” 沈让脚下微顿, 又急忙跟上来,可他脚下的步伐却已乱了。 云羡放慢了脚步,道:“怎么, 欢喜疯了?连路都不会走了?” 她浅浅一笑,道:“沉住气啊,少年。这才哪到哪呢。” “不是……”沈让急急跟上来, 连与她保持一丈的距离都忘了。 云羡停下步子,回身看向他,见他眉头紧皱着,心头不觉涌起一丝不安,道:“怎么了?” 沈让神情凝肃,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紧张,他抿了抿唇,道:“他怎会突然给你这个?该不会,是你真的使了美人计吧?” “哈?”云羡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让道:“这些日子宫中本就传言你与容洵……感情甚笃……我原是不信的,可他却肯把先帝的宝贝给你,这不是逼着人往坏处上想吗?” 云羡笑笑,道:“宫里传言倒也并非全是虚言,不过还是夸大其实了。” “这么说,你真的……” 沈让不自觉的握住了她的双臂,道:“以后不许了,知道吗?” 云羡忙推开他的手,无奈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这些日子我与容洵走得近了些,发现他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般不可理喻,他性子的确冷厉,可若你待他三分好,他也总会回给你五分的。” 沈让眸光有些晦暗,他明明听到了他想听的,可不知为何,心底却是空落落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闷得他呼不上气来。 半晌,他不安的望向她,道:“你……”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云羡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连握着刀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他鼓起勇气,猛地抬头看向她,唇齿干涸,道:“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谁?”云羡一愣,道:“容洵?” 沈让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云羡,你别怕,正视问题咱们就还有办法。”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像是抓学生早恋似的。”云羡白了他一眼,道:“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是还是不是?”沈让突然认真起来。 云羡倒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对容洵,似乎总是格外的有耐心一点,她一直以为,这种耐心来自于他的绝对强权和她对他颜值的偏好,如今听沈让提起,一时间,她竟有些踟蹰起来。 从最初的惊鸿一瞥,到后来的肌肤之亲,再到一起喝酒、一起被迫承受谣言的情分,若说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只怕也太假了。 可若说动心……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已经达到了动心的程度。 她犹自估量着,沈让却已懂得了几分。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的暗下去,到后来,甚至有些颓败之感。 “大概不是的。”云羡思考着,很诚实的答道,“我虽未谈过恋爱,却也从书上看到过。不过有没有动心本身也不重要,等拿到了盒子,我们就穿回去,这才是头等大事。你放心,我是个理智的人,控制得住自己。” 沈让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眼里浮动着微弱的光亮,附和道:“穿回去,我们一定能穿回去。” 云羡打量着他,只觉今日反常得很,也不知是不是近日事情太多,他有些累了。毕竟容洵去皇陵祭拜,首先要劳动的便是皇城司,而沈让作为皇城司指挥使,自然的当仁不让的了。 她心里盘算着,只推说自己有事,便早早打发了他回去休息了。 左右过些日子便可出京城的,到时见面就容易多了。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冷风吹的容洵的大氅“噼啪”作响,他微蹙着眉,下颌干净利落,只一双眸子冷得发寒,静静的望着甬道的方向,显得高压诡谲、锐利洞隐。 很快,他收回了目光,一声不吭便转身走了下去。 福瑞跟在他身后,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身边北风呼啸,可容洵周身的气场倒比这冬日里更冷些,便是严冬,只怕也没这么冷寂沉重。 半晌,他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头也不回道:“去告诉沈让,若是他的爪子不想要了,朕不介意帮他卸下来!” “是!”福瑞忙应了,他见容洵不作声,急忙补充道:“奴才这就去办。” 福瑞向后退了几步,方才快步朝着宫外走去。 这也就是沈大人,与陛下有着十几年的情分在,若是别人,只怕此时已血溅当场了。 福瑞摇摇头,若不是今日他陪着容洵到处走走,只怕再难发现一贯精明的沈大人竟有这样蠢的心思…… 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呐! *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早,云羡一行人出发至皇陵这日,天上下了漫天的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像是天地在编织一场绮丽的梦。 只是容洵似乎并不喜欢下雪,一路上,他的脸色都深沉得像是要去上坟……当然,他原本也是要去上坟的。 云羡跪在车窗前,双手扒着车窗,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他,只见他正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可眉头分明是蹙着的,只怕有一脑袋的愁思,精神是再难养的了。 她实在不知这些日子他是怎么了,明明前些天还好好的,突然就…… 也许男人一个月也有那么七八天不开心叭…… 云羡想着,又将帘栊掀开了些,望着外面的雪景啧啧赞叹起来。 此次前往皇陵祭祀的队伍很是悠长,不仅有皇亲胄贵、天子近臣,更有皇城司的人、禁军、侍卫和宫人随行,一路浩浩荡荡,夹着风雪,颇有些铁马金戈的肃杀之感。 云羡望着雪花落在车驾两旁禁军的铠甲上,不觉有些痴了。 身后,容洵微微睁开眼睛,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很自然的便落在了她的背影上,她趴在那里,歪着的脑袋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的来回看着,唇角微微上翘,阳光模糊了她的侧颜,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于她,便越显娇憨可爱。 他心头微动,像是冬日暖阳砸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和安恬,连唇角都会抑制不住的上扬的。 云羡猛地转过身来,撞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眸,她见他瞬间敛了笑意,似乎又准备闭上眼睛,把自己锁到那参禅悟道的世界里去,忙轻声唤道:“你笑什么?” 容洵崩着唇,道:“你看错了。” 云羡凑上来,眼波流转,带着三分慧黠,肯定道:“你在偷看我。” 容洵耳朵顿时便红了,像是发烧,嘴上却斩钉截铁的否认道:“朕没有。” “我都看见了。”云羡嘻笑着,又凑近了些,道:“你也想看雪,对不对?但是又不好意思,抹不开面子,对不对?” “不是。”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像是乱了心神。 云羡越发觉得是自己看穿了他的心思,便一把拉起他的手,将他拉到车窗前。 她的力气其实并不大,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拒绝——不想拒绝。 她双手掀开帘拢,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像一个向同伴展示宝贝的孩子,兴奋道:“你看罢!外面人看不见你的。” 容洵原对这雪景分毫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的凑上去了些。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着实没什么可看的,可马车中燃着的寒梅香气与车外的雪景竟异常的相合,虽是赏雪,他有一种赏梅之感。 她的气息萦绕在他身侧,裹挟着雪的味道,直直扑进他的怀里。 他拢着袖子的手指微动,不觉看向她,极浅的勾了勾唇。 “好看吗?”她望着窗外,含笑问他。 “好看。” 他答的真心实意。 车外,福瑞微微掀起帘子,低声道:“陛下,沈指挥使过来了。” 容洵闻言,剑眉一蹙,猛地将云羡拉了过来,那帘拢应声而下,紧紧的阖了起来。 他望着她有些惊慌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有磁性,道:“不过不许再看了。” 云羡微微抬眸,他的眼底清晰的倒映着她的轮廓,平白的,让她生出一种他眼里只有她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分不清,这是她的心跳声,还是他的。 她咬了咬唇,推开了他,径自走到车窗边待着,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了。” 她没敢去看他的神色,她只知道,她是要离开这里的,不能沉沦,绝对不能沉沦于情爱之中。 第61章 . 皇陵(二) 皇后娘娘,你好大的威风啊…… 皇陵在京城以西二十多公里的地方, 古时车马虽慢,一天一夜也足够了。 翌日一早,云羡随着容洵祭拜了列祖列宗,便在皇陵旁的行宫里歇了下来。 据说, 这行宫是先帝在位时建的, 他老人家吃不了苦,也不愿意委屈自己, 便命人在皇陵东侧建了座行宫, 以便他祭祀时居住。 此处虽比不上宫里华贵讲究, 却也差不多了。布局虽小,却别有一番风致。类似于圆明园与故宫,自然是各有千秋的。 云羡顶着一脑袋的珠翠, 着了十几斤重的朝服站了一上午, 自然是累的腰酸背痛,她换了常服,坐在寝殿门口的石阶上,疼得龇牙咧嘴的。 紫苏为她揉着肩膀, 道:“娘娘忍着些, 奴婢这手艺是祖传的, 包管明日一早您就好了。” 云羡点点头, 道:“你该用多大力气就用多大力气, 争取让我下午就动起来。” “好嘞!”紫苏得了令,越发的使劲起来。 云羡当即便疼出了一头冷汗,连眼睛都死死皱着, 用起力来。 “表少爷……” 云羡只觉紫苏手上力道一轻,她睁开眼睛,只见徐思温正站在她面前。 多日不见, 他仿佛清瘦了许多,连一双肩膀都单薄了些,眼窝深深的凹着,眼里虽仍有神采,也依然当得起清俊洒脱四个字,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变了一些。可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云羡怔了怔,道:“思温表哥,你怎么来了?” 徐思温笑了笑,道:“我随父亲一道来的,见你闲着,便来瞧瞧你。顺便,来向你辞行。” “辞行?”云羡坐直了身子,有些吃惊的看着他,道:“你要去哪里?” “边境。”徐思温开口说着,在她身旁坐下来,全然不在乎坐在冰凉的石阶上,举手投足仍是优雅好看的不成样子。 “看惯了京城的繁华,我倒想去边塞走走,大漠孤烟,定然另有一番景致。我已托父亲与守将福王说了,让我入军中历练历练。” “纪重山也在那里,我与他自小交好,去了有他陪我喝酒,是不会闷的。”他说着,看向她,会心一笑,道:“放心便是。” 云羡释然的笑笑,道:“你都已做了万全的打算,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云羡这才想起来,书中,徐思温也是去了边境的。当时刘念被强纳入宫,他心如死灰,便自请戍边。 而现在,刘念虽未入宫,他却还是走到了原本既定的轨迹上去。 云羡的努力仿佛改变了一切,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平安回来。”她叮嘱道。 “一定。”徐思温重重应了她。 紫苏不知何时已退下去了,偌大的院子,便只剩下云羡和徐思温,就着热茶,望着冬日里有些阴沉的天,两人都有些寂寂无言,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可心里却是无比畅快的。 半晌,徐思温迟疑着开口,道:“我没能劝下阿柔,对不住……” 云羡虽早知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道:“寄柔表姐……她还是执意要嫁给萧叙白吗?” “阿柔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她认定的人,再难更改的,便是知道要撞了南墙,也心甘情愿去撞一撞的。” “你们徐家人,都痴心的很。”云羡看向他,苦笑着勾了勾唇,道:“我明白。” 徐思温正要开口,便见刘子宁冲了进来。 他着了一身朝服,气喘吁吁的看着他们,神色凝重得不成样子,道:“表哥,我有事找你。” 徐思温垂下眸去,语气少有的冷淡,道:“若是那件事,便不必再提了。” 刘子宁急道:“此事事关阿念的终身,如何能不再提?” 他冲到徐思温近前,蹲下身来,诘问道:“你不是和阿念说过,无论她遇到什么,总有你在吗?如今她当真遇到了事,你又为何当起了缩头乌龟?” 云羡不知出了何事,却见徐思温略略避过头去,眼睛微微的泛着猩红色。 她看向刘子宁,道:“怎么了?” 刘子宁看了她一眼,道:“你在正好,帮我一起劝劝他。” “劝他什么?” “让他娶阿念。”刘子宁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态度倨傲,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直看得云羡气不打一处来。 云羡冷笑一声,道:“刘念想嫁谁,谁就一定要娶她吗?” 刘子宁一愣,察觉到云羡语气不善,登时便来了火,道:“怎么,你不许她入宫,还不许她嫁人了?刘云羡,你以为你是谁?做了皇后就了不起了?” 云羡无奈道:“我何时不许她嫁人了?可她嫁人的前提是人家愿意娶她,既然思温表哥不愿,你们便该另找旁人去,哪有逼着他娶她的?” 刘子宁恨道:“你以为我们想这样?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她丢脸出丑,我们又何必走到这一步?你明不明白,若是阿念不嫁他,整个京城便没谁会娶阿念了!到时候,你让她嫁到哪儿去?” 他咬牙切齿,道:“是不是她嫁到凉州去,你就得偿所愿了?” “你!” 云羡猛地将他推倒在地上,道:“你给我说话注意点!” 刘子宁将右脸伸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道:“怎么,你还想打我吗?皇后娘娘,你好大的威风啊!” 云羡“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恨道:“我就是好大的威风,你能奈我何!” 刘子宁站起身来,眼看着就要扑到云羡身上去,徐思温急忙闪身挡在云羡身前,态度凛然,道:“你够了!” “我够了?”刘子宁指着自己的鼻子,又指向云羡,道:“你知不知道,她有多恶毒?自从她来了,我们家就没一天好。阿念,阿念以前多单纯,多快乐,你看看现在被她逼成什么样了?好好的一个大小姐,被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名声全毁了,整天在家以泪洗面,你有没有想过她?啊?” “刘念她是咎由自取!”徐思温硬声道。 他垂着眸,面上隐有不忍,道:“若不是她想要的太多,事情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要什么了?女孩家要强,想进宫有什么错?萧叙白发神经不要她了,她还不能自己找条路走了?” “她走的那是歪门邪道!”徐思温忍无可忍。 “什么是正道?什么是歪门邪道?她刘云羡命好,自然可以走正道,我们阿念命不好,只能去走歪门邪道。你知不知道,若是刘云羡当初帮阿念一把,帮她入宫,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刘子宁气的五官横飞,看着云羡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好像恨不得食她的肉,喝她的血似的。 云羡嗤笑道:“姐妹共侍一夫,这就是你们家的道?” 刘子宁摆摆手,扯着嗓子道:“我不管什么侍不侍一夫,只要阿念要走,我便陪她走!” 徐思温失望道:“刘子宁,你还有没有什么是非观念?” “没有!我只知道,阿念她是我妹妹!” “云羡也是你妹妹!”徐思温看向他。 “我说过,我这辈子,都只认阿念一个妹妹!”刘子宁看着他,眼中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云羡走上前来,道:“思温表哥,你无须和他争什么,我原本也没想当他妹妹。” 徐思温眼中似有隐痛,道:“我早说过,你当我妹妹,也是一样。” “是。”云羡倒吸了一口气,勾了勾唇,道:“比当他妹妹强多了。” 刘子宁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几乎气得发起抖来,他指着徐思温的鼻子,道:“好,你真好,徐思温,若是阿念出了事,我饶不了你!” 言罢,他便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刘子宁一走,徐思温顿时像松了吊着的那口气似的,颓然的坐了下来。 他苦涩的笑着,绷着下巴,无奈的摇了摇头。 云羡望着他,眼神也不觉柔软下来,温言道:“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徐思温摆了摆手,自嘲道:“我不是笑他,我是在笑我自己……事到如今,我竟还是放不下她……我自诩洒脱,在这件事上,却只能画地为牢,囚住自己罢了。云羡,我是不是恨很可笑?” 云羡此时才知道,他要去边境,也许不过是为了躲开京城的纷扰罢了。 她在他身侧坐下来,道:“情之一字,从来都是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的。在这件事上,没谁能笑话谁,也没谁能真正帮的了谁。你只听凭自己的内心便是了。” 徐思温回味着她的话,半晌,他缓缓站起身来,道:“闹了这么些时候,你也累了,早些歇息罢。” 云羡抬头望着他,只觉他神情萧索,可心事根本无人能真正开解他,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罢了。 她点点头,冲着他微微一笑,道:“好。” * 闹了这么一场,云羡也再没了出去考察行宫的心思,只缩在寝殿里烤着火,早早便躺在床上睡着了。 夜很快沉了下来,黑暗之中,只隐隐听得到炉火燃烧的声响。 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便到了云羡枕边。 云羡睡眠一向浅,她警醒的睁开眼睛,猛地朝那人扑过去,用头上的簪子将他抵在墙上,冷声道:“什么人!” 那人似是轻笑,道:“你猜。” 第62章 . 皇陵(三) 这墓室,她竟觉得如此熟悉…… 那气息很熟悉, 带着隐隐的寒梅香气,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样的味道。 云羡手上一松,利落的将簪子簪在自己头上, 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抱臂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他的侧颜上, 越发显得他芝兰玉树, 精致如镌刻。 他俯下身子, 在她耳边道:“可要去找那盒子?” 他带着蛊惑,眼角眉梢都有着隐隐的笑意,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云羡别过头去, 避开他的目光, 嘴上却忙不迭的应了,道:“要去!” 容洵低低一笑,伸手握起她的手腕,向外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宫人们早已去歇着了, 只有四个守夜的宫人跪在门边, 噤若寒蝉, 眼看着容洵将云羡带出去, 却一个字都不敢多问。 月黑风高,两人一路从行宫里走出去,顺着蜿蜒的小路, 向皇陵的方向走去。 像是担心云羡会害怕,容洵一路上都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一丝一毫, 而云羡因为太过惊喜,连同感官的触觉都已消失殆尽,整个人都沉浸在即将拿到宝盒的快乐之中,也就任由他握了一路,好像这原本就是很自然的事似的。 等到容洵松开手,她才发现周围的空气凉的刺骨,而手腕上的那一抹温热,也随着寒冷的来袭,显得格外分明。 微微的,有些发烫。 她不自觉的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望着面前雄壮的皇陵和起伏连绵的山峦,困惑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大半夜的,在坟墓边站着,虽算不上恐怖,却多少有些诡异。 容洵没有看她,他只眯着眼,望着眼前的皇陵,牵起唇角,道:“你不是要找那盒子?” 他顿了顿,眸底一黯,沉声道:“它就在里面。” “什么?”云羡吃惊的望向他,不可置信道:“你说,那七彩琉璃宝盒被埋在皇陵之中?” 容洵微微垂眸,娓娓道来:“它是先帝的爱物,先帝驾崩之前亲口说了,要那盒子做陪葬品。” 他喉咙有些干涩,目光却越发的辽远清冷,道:“朕虽恨他,这点子要求,倒也没什么不满足他的。这盒子,还是朕亲手放在先帝陵寝之中的。” 云羡怔了怔,她自然知道开坟掘墓对于古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这坟墓还是他父亲的,而那盒子,也是他父亲点名要陪葬的。 她体谅的望向他,本着死者为大的心,木然道:“既然如此,便依着先帝所愿,让那盒子陪着他罢。” 她嘴上虽大度的说了,心底却有一种不真实的痛感,钝钝的,虽不似刀割般凌厉,却足够让人停止思考。一种如海潮般的绝望感涌上她的心头,这种绝望来自她对未来的迷茫和对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 容洵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道:“怎么?害怕了?” “不是……”这是她的老本行,怎么会怕? 云羡斟酌着道:“毕竟是你父亲的陵寝,古人说得好,死者为大,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容洵极浅淡的一笑,语气凉薄,道:“他算什么父亲?” “可……”逼着人家儿子挖人家老爸的坟,总是……怪怪的。 他低头望向她,道:“再者说,朕答应过你的,那盒子,朕会给你。”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拾起她腰间的扇坠,迟疑着道:“你若是害怕,便在这里等着,朕去去就来。” 容洵说着,转身便向那墓碑走去。 云羡一愣,忙跟了上去,坚定道:“我随你一起。” “你不怕了?”他的眼眸如星子般明亮好看,眼底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慧黠的笑意。 云羡笑笑,道:“开玩笑,我会怕这个?” 容洵不置可否的笑笑,伸出手来,像是想要揉揉她的发顶,可他的手指虚张了张,终究还是将手指拢了回来,道:“你若害怕,便抓紧朕。” “不需要。”云羡斩钉截铁的回道,在专业面前,她有足够的自信。 她说着,便朝着那皇陵走过去,微微躬身,极专业的将那皇陵环视了一周,寻找着适合打盗洞的地方。 容洵望着她的背影,微微的有些出神。 这种超出他掌控的自信与笃定,令他着迷,也令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好像她随时都会离开他,而他却根本没有留住她的砝码。 容洵不禁蹙了眉,正想着,便见福瑞远远的跑了过来,他一边跑着,一边压着嗓子,不住的喊道:“陛下,陛下……” 容洵的眉头拧得更深,瞥向他的目光也带着隐隐的不耐,他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福瑞将背上背着的铲子、铁锹等工具一股脑的卸下来,丢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道:“奴才知道陛下今日要带娘娘来……怕陛下手边没有趁手的家伙,便偷偷从行宫里偷了这些……也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陛下放心,奴才下手时很是谨慎,并无人发觉的。” “胡闹!” “奴才担心陛下龙体,这么冷的天,徒手刨可不成啊!”福瑞战战兢兢的说着,指了指皇陵上覆盖的厚厚的土层,拜倒下去,道:“这就是找十个庄稼汉来,也挖不动的。陛下金尊玉贵,如何能做这些?陛下三思啊!” 云羡站起身来,躬身在福瑞脚边的工具里翻弄着,又捡起那铲子来瞧了瞧,道:“你放心,有我在,用不着你家陛下动手。” 容洵极不屑的瞥了他们俩一眼,宛如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 他唇角下压,径自略过他们俩身边,走到墓碑旁,将那扇坠扣在墓碑下方的凹槽里,只听“咯哒”一声,宛如钟表上弦的似的,墓碑便在三人面前缓缓打开了。 容洵犹自泰然自若,云羡和福瑞却早已看得目瞪口呆了,饶是云羡做了这么多年考古,挖了这么多皇陵墓葬,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 这是什么操作?我家大门常打开?! 她眨了眨眼,生怕待会会有两个小人钻出来,说一句“欢迎光临”。 本来嘛,古人一旦下葬,就是为了墓室永远不被打开,谁会去做这样的东西呢?又不是做景点,弄成这样轻易便能开启的样子,也太奇葩了些。 福瑞显然被吓得不轻,他攥紧了云羡的裙角,脑袋恨不能贴到云羡腿上去,两眼发直,娇怯怯的出声道:“娘娘,奴才害怕……” 云羡还未应声,便见容洵冷着一张脸走了过来,握紧云羡的手,冲着福瑞道:“害怕就滚回去!” “奴……奴才守着陛下和娘娘!”福瑞手上一松,只觉得心底都拔凉拔凉的,他忙跟在他们身后,哆哆嗦嗦的朝着墓碑走去。 这大半夜的,留他一个人可要了他老命了! 容洵也不理他,只拉着云羡朝前走着。 云羡仔细瞧着,那墓碑已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了,它原本所在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里面隐隐的铺着些台阶,像是能直通到皇陵里面去。 容洵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无声的告诉她,即将发生什么。 云羡朝着他微微一笑,使她尽可能看上去平静安然,好让他放心。 她知道,任何一个正常的小姑娘面对此情此景,都该是有些害怕的。即便她再怎样声明自己没事,他也只会认为自己是在强撑。 容洵略颔了颔首,便点燃了一个火折子,侧身踏上了台阶。 初时,因为有月光,台阶还算清晰可辨,可随着他们越来越往深处走去,四周便渐渐暗了下去,最后,变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世界,所能依凭的,也就只有容洵手中的火折子而已。 三人都没有说话,精神都有些紧张起来。隐隐的,能听到三人鞋底落地的声音和福瑞低低的喘息声。 而容洵的手,只是握得她更紧。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台阶的尽头。 “到了。”容洵淡淡开口,他犹疑了片刻,轻轻的松开了云羡的手,道:“别怕,朕去点灯。” 云羡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他也许看不见她的动作,便低低出声,道:“好。” 也许是长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自然,像是感冒了似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容洵离开了她,不知去往何处,只能看见那火折子影影绰绰的,带着微末的光亮,脆弱的好像随时都可能熄灭似的。 福瑞又贴紧了她,浑身上下都是颤抖的,他屏着呼吸,紧张兮兮的注视着周围的环境,可他分明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娘娘,奴才替陛下保护您。”他说着,牙齿险些咬了舌头。 云羡安慰道:“这里面没什么危险,放心罢。” 福瑞腻了一鼻子的汗,小声道:“奴才听闻,这种地方……是可能诈尸的。” 云羡苦笑着摇摇头,道:“仔细你家陛下听见了,又要骂你。” 福瑞缩了缩脖子,赶忙住了口,道:“奴才不说了,娘娘别告诉陛下。” “别告诉朕什么?” 不知何时,容洵已走到了他们近旁,而周遭也应声一点点明亮了起来。 云羡这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墓室,而这墓室,她竟觉得如此熟悉…… 第63章 . 祸根 咱们先试试看,能不能回去。…… 是了, 她穿书前挖掘的最后一个古墓,不就是长这样! 云羡心头一颤,连带着呼吸都停了几拍。 当时,他们一致认为那古墓的建制异常奇特, 其风格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同, 如此看来,那古墓竟是现代社会和这本书的交叉点, 或许, 正是她无意间动了那个盒子, 或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才导致时空穿越的出现。 容洵见云羡微蹙着眉,一言不发, 只当她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便没有打扰她,只冷冷看了福瑞一眼,道:“守着娘娘。” “是!”福瑞忙不迭的应了,生怕容洵一生气会赶他出去, 只要容洵不和他计较刚才的事, 便是让他开棺, 他都是肯的(不是)。 云羡总算稳住了心神, 不去想那些空间折叠的事, 而观察起面前的墓室。 这墓室簇新,到处都繁复而华丽,没有了时光的洗礼, 显得尤为不真实,与其说这是一座墓,倒不如说, 这是一座宫殿。 永远沉睡的宫殿。 陵墓全部由砖石砌成,墓室顶部为叠涩状,整个墓室呈现为方形,设计算是中规中矩,像是一座无梁殿。 墓室正中放着棺椁,两旁则是各种陪葬品,有金银玉器、桌椅、陶器等,应有尽有。不过古代皇帝大多穷奢极欲,对于死后的世界,更是尤为看重,这里布置的虽算不错,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 云羡走上前去,细细瞧着那棺椁,古代帝王的棺椁,大多用料考究,就算不用金丝楠木,也至少该用个差不多的,可眼前这棺木,一看便是下等的柳木,这种木头最易腐烂,是古人最忌讳的,便是穷苦人家,也不会用这种材料。 而且,周利中记载,“君里棺用朱绿,用杂金错,大夫里棺用玄绿,用牛骨鐟”,可眼前这棺椁,分明是用了玄绿,生生的给先帝降了一级。 云羡满腹狐疑,正要开口,便听容洵唤道:“福瑞!” “奴才在!”福瑞摸着黑跑到他身边。 “将这棺椁打开。”容洵声音冷厉。 “不……”巨大的恐惧感迫使福瑞生平第一次说了“不”字,他眼巴巴的望着容洵,难受的都快哭出来了,扭捏道:“陛下,奴才不敢,奴才害怕。” “无用。”容洵丢下两个字,便自去开那棺椁。 “奴才没用,奴才是废物……”福瑞一边说着,一边捂着眼,哆哆嗦嗦的找了墙角蹲着,生怕看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云羡将袖子一挽,走到容洵近前,道:“我帮你。” 她眉目舒展,手脚利落,仿佛要打开的根本不是棺椁,而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 容洵手上一顿,道:“你若是怕……” 云羡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冲着他自信一笑,道:“我不怕,我可是信仰马克思的。” “马……”容洵双目犀利的望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那个隐藏在她内心深处,名叫“云羡”的灵魂似的。 云羡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她躲闪着低下头去,专注于打开面前的棺椁。 容洵敛声屏息,亦俯下身去,帮她寻找其中诀窍。 因着棺椁原本就没被封死,材质又轻,打开并不怎么难。 云羡向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道:“此番取物实是不得已,还请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容洵已将那七彩琉璃宝盒递到了她手里。 昏暗的烛火照着他的脸庞,越发显出他轮廓的好看来,只见他剑眉星目,鼻子高挺,薄唇紧紧抿着,而肩背却宽阔而结实,弧线匀称得宜。 他喉结微滚,淡淡道:“不必这么麻烦。” 云羡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做个样子,可古人大多迂腐,能像容洵这么通透,实在是难能可贵。 她不禁啧啧感叹,道:“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破除了迷信,孺子可教也。” 容洵挑了挑眉,只看了她一眼,便走到棺椁边,极不屑的看着里面躺着的人,轻佻一笑,道:“用此物换你往后的太平,便宜你了。” 他说完,便重重的将那棺木阖上,又仔细擦了擦手,方看向云羡,道:“走罢。” 云羡心愿得偿,自是他说什么都肯听的了。再者说,这毕竟是人家的安息之地,待得久了,也总是别扭的。 容洵朝着她伸出手来,她很自然的握上去,笑着道:“走罢。” 容洵瞳孔一缩,旋即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神情,拉着她一道朝着台阶走去。 福瑞见状,忙不迭的跟上来,道:“陛下,可要吹灭那些蜡烛?” “不必。”容洵脚下没停,只是话语中带了三分戏谑之意,道:“或者,你去熄了它。” “那……那就不用了。奴才听说,这叫长明灯,是好的。”福瑞赔笑着道。 容洵极低的轻笑了一声,又继续朝上走去。 福瑞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今日的容洵,心情似乎格外好些。难不成,陛下的特殊癖好,竟是开棺?开先帝的棺? 他不敢细想,更不敢多问,只老老实实的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上去。 * 外面天虽未大亮,却已泛起鱼肚白了,只是太阳仍隐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想来,今日是个阴沉的天。 天空飘起鹅毛大雪来,在深蓝色的背景中,显得尤为明显。 云羡手中捧着那七彩琉璃宝盒,松开握着容洵的那只手,微微伸展,很快,手上便积了一层薄雪。 她抬头看向容洵,粲然一笑。 容洵勾了勾唇,也伸出手来,接着那落下的雪花,手心冰冰凉凉的,可他的心底,却从来没有这样暖过。 两人相携着,一步一步,缓缓朝着行宫走去。虽未开口,可他们脸上都洋溢着难以忽略的璀璨笑容,像是一对真正的夫妻,在雪中,留下一串脚印,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脚印。 * 容洵陪着云羡回到寝殿,便匆匆离开了。云羡知道,他虽身在行宫,可仍有如山的政务要等着处理,是一点都耽误不得的。 世人虽说容洵是个暴君,可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勤政的君王,而他除了手段狠厉,也再挑不出别的错处来,甚至可以算得上雄才大略。 只是,他对先帝的态度,不似父子,倒更像是仇敌。古人大多看重死多过生,他却只肯给先帝用下等棺木,想必是恨他恨到了极点了。 云羡想着,望着窗外的雪色,竟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她抖擞着精神,看向紫苏,道:“你去瞧瞧沈大人在哪里,若是他不忙,便请他过来一趟。” 顿了顿,她又嘱咐道:“不必避着人。” 紫苏点点头,将一碗牛乳粥放在她面前,道:“奴婢这便去,娘娘一夜未眠,多少歇歇才是。” 云羡扯着嘴笑笑,只望着手中的七彩琉璃宝盒出神。 这样日思夜想的东西到了手里,除了刚开始的兴奋,平静下来,倒也并未觉得有多开心,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在云羡心中流淌着,直冲得她的舌根也有些淡淡酸涩。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更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起,她就要离开了,该很高兴才是啊。 云羡犹自出神,便见沈让走了进来,他显然是赶着来的,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见到云羡,微微的松了一口气,紧握着刀柄的手指也略松快了些,道:“你找我?” 云羡回过神来,将手中的七彩琉璃宝盒放在他面前,道:“不算什么急事,只是……我找到了这个!” “七彩……”沈让的舌头有些打结,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盒子,俯身坐下来,道:“从哪来的?” 云羡望着那盒子,道:“容洵给我的。” 沈让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唇角却抿得更紧,他微微垂眸,再次抬眼时,眸色便深沉如墨染,道:“你可打开瞧过了?” 云羡摇摇头,玩笑道:“我不知这东西有何诀窍,总想着你来了一起研究,万一我先穿回去了,把你留在这里,你岂不是要恨我一辈子?” 沈让怔了怔,讳莫如深,道:“是啊,我可是要赖你一辈子的。” 云羡不以为意,只将那盒子打开,道:“咦?” “怎么了?”沈让凑近了些。 “我记得当时打开这盒子,里面是有一封信的……” 云羡说着,仔细翻看着,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沈让接过那盒子瞧着,道:“有没有信的不重要,咱们先试试看,能不能回去。” 云羡点点头,又突然抬头,道:“回去了可再回不来了,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或者,有没有舍不下的人?” 沈让看着她,轻笑一声,道:“我带上你就够了。” 云羡白了他一眼,道:“你看看你,就没有学术觉悟。” 她说着,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道:“我得带上这个。” 两人准备就绪,便回忆着穿书前他们在考古现场的举动,两人握着七彩琉璃宝盒站定,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64章 . 吃醋 这一次,终究是他输了。 “云……云教授, 你看这是什么?” “这盒子形制特别,历朝历代,似乎没有与它相仿的东西……” “这古墓处处透着诡异,该不会……” “没什么诡异的, 考古原本就是要发现未曾出现的东西, 推翻现已知晓的东西。” “啊!” 沈让模仿着当初的惊恐神情,大声一喊。 两人忙屏住呼吸, 紧张兮兮的等着穿越时刻的到来, 手指攥紧了七彩琉璃宝盒的一角, 力道大的几乎要把那宝盒的一角掰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耳边赫然响起一个冷厉至极的声音,裹挟着透骨的寒意,连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云羡一个哆嗦, 差点把那盒子甩在地上, 她睁开眼,只见容洵正站在她面前,眸光阴沉得像是能杀人。 他一把推开沈让,气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瞬间便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中, 他捏起她的下颌, 黑瞳深深的凝视着她, 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幽幽道:“你问朕要这盒子,是为了他?” 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其实并未用力,可不知为何, 云羡却觉得动弹不得,她被迫望向他,眼眸之中有流光闪过, 道:“不是……” 容洵极轻的一笑,说不上的苦涩还是自嘲,他逼视着她,唇角微微下压,侵略的意味十足,而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却无比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这两种极端的情绪复杂的交织着,将他和云羡全都裹挟其中,谁也无法抽身。 半晌,他突然放开了捏着她下颌的手,像是给她最后的机会,也给自己最后的机会,道:“那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他面上一片淡漠,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眼底的墨色更浓,仿佛化不开的夜,带着彻骨幽寒。 沈让重重跪下,道:“陛下,此事与娘娘无关,是臣……” “住口!” 容洵打断了他,他欺身上前,一把攥住沈让的领口,咬牙道:“你以为,朕会放过你吗?” 他气势迫人,巍峨若玉山之将崩,压得沈让喘不过气来。饶是沈让在古代历练了这么久,连杀人放火的事也干了不少,此刻,他还是抑制不住的冒起了冷汗。 沈让撑在地上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唇齿相碰,道:“臣不敢。” 一时间,云羡全然忘记了她与容洵不过是契约婚姻,容洵这种对待“捉奸”一般的审问,原是小题大做了。 她脸色煞白,连指尖都泛着青白色,走到容洵身前,鼓起勇气,道:“我是想研究这盒子有何关窍,才请了沈大人来与我参详的。” 容洵冷笑一声,眼底透着一丝绝望,像是怪她说谎都不会找个好借口,道:“是么……那皇后为何,偏偏找了他?” “一来沈大人刚好空着,二来,我入宫之前便与沈大人熟识,请他帮忙,也是水到渠成。” 话一旦说开,云羡便没那么慌张了。 她挺直了腰背,从容不迫的与他对视着,阐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本来嘛,沈让与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熟识……”容洵说着,像是要在唇齿之间碾碎这两个字似的,冷硬着嗓音,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朋友。”云羡淡淡开口。 “那你呢?”他看向沈让,道:“你与皇后,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又狠又冷的砸过来,沈让额头上的冷汗大滴大滴的掉下来,落在地毯上,变成一个个斑驳的黑影。 他紧锁着眉,太阳穴隐隐作痛,只觉得脑容量都有些跟不上来,斟酌道:“娘娘是君,臣是臣,臣不配,也不敢做娘娘的朋友……” 容洵剑眉微挑,鹰隼般的眸子逼视着他,嗤笑道:“朕倒觉得,你是胆大包天。” 容洵顿了顿,敛了笑意,反手拍着沈让的脸,拧紧了眉心,沉声道:“你喜欢她,对不对?” 沈让猛地抬起头来,像被人戳中了心事,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他回过神来,拼命掩饰着眼底的黯然,道:“臣的确心悦娘娘,只是,娘娘并无此意……” 他望向云羡,猩红了一双眼,苦笑道:“若娘娘有此意,臣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带娘娘离开的。” 云羡只当他是为了糊弄容洵在演戏,可这戏演的用力过猛,只怕是要赔上性命的。 她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倒坦诚。”容洵幽幽说着,目光缓缓移到云羡脸上。 云羡咧了咧嘴,赔笑着道:“这个……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容洵眼底闪着寒光,他凑近了她,清冽的气息自她头顶沉沉的压下来,与她鼻息交缠,连呼吸都灼烫起来。 她的心砰然跳动着,险险避过他的目光,手足无措的攥紧了裙裾。 “若有下次……”他将她圈在墙角,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朕定会杀了他。” 云羡猝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他,目光盈盈,如倾泻的湖水。 “正常来往也不成吗?”云羡咬了咬唇。 他浅浅一笑,语气却显得寒凉:“皇后大可以试试。” “那陛下不若杀了我,倒省了这许多麻烦。”云羡忽然生出些绝望,硬声道。 他悲悯的望着她,可他目之所及,又仿佛早已穿透了她,而是在悲悯的望着他自己,哑然道:“你以为朕不敢?” 云羡冷声道:“陛下自然没什么不敢的。” 可是朕,舍不得。 他在心里默默说着,嘴上却冷得发寒,凛然道:“皇后自是不怕死,可也要问问,旁人怕不怕。” “陛下?”福瑞小心翼翼的走进来,道:“丞相和诸位大人已在殿内候了许久了。” “知道了。” 容洵不耐的皱了皱眉,又极不屑的瞥了沈让一眼,叱道:“滚回皇城司去,自去领一百杖!今后非召不得入宫!” “是!”沈让干脆的应了,不敢说半个不字。 容洵又看了云羡一眼,方拂袖而去。 那目光刺痛了沈让,他将头深深的埋着,久久都没有再抬起来。 云羡见容洵走了,忙走到沈让身边,扶着他起身,关切道:“没事罢?” 沈让摇了摇头,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木然的望着她,道:“你放心,他现在能信任的人不多,不会轻易动我……” 云羡点点头,道:“我知道,可一百杖也不是玩的,你……” 沈让颓然的望着她,自嘲道:“云羡,我是不是很没用?” “你说的什么话?”云羡抿了抿唇,道:“他掌握生死之权,你害怕也是正常的。而且你方才急智,演了那么一出,果然骗过了他,光凭这一点,已经很厉害了。” “我方才不是演的……”他说着,突然住了口,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云羡不解的望着他。 “没什么。”沈让眼中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他咬了咬牙,喃喃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的。” * 经此一事,沈让和云羡都觉得心有余悸,再没了研究那七彩琉璃宝盒的兴致。 对于这么容易就穿回现代,云羡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此倒也不算十分灰心。 云羡递了盏茶给他,自己则双手捧着茶,贪婪的吸收着茶盏的温热,道:“穿书这件事只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光有这盒子并不够,大约还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等回了宫,我去找钦天监问问,咱们穿过来那日可有什么异象,到时找个差不多的日子再试试。” “而且,咱们穿过来时,那盒子分明有封信,我想,这其中恐怕还缺点东西。” 云羡说着,偏头看向他。 他平素是话最多的,可今日却沉闷的紧,只默默望着手中的茶盏出神,一句话都没有。 “怎么不喝茶?还是惊魂未定吗?”云羡温言道。 沈让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攥紧了腰间的刀,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可……” 沈让没听她说下去,只微微躬身将茶盏放下来,又意味不明的看了云羡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云羡亦跟着他站起身来,望着他萧索的背影,低低的叹了口气。 * 在行宫住了两三日,便到了该动身回京的时候。 因着上次的事,云羡心底隐隐的在生容洵的气,回京时,她便找了托词,蹭在了昭阳公主的马车里。 容洵站在原地,目光一直追随着云羡的背影,直到她与昭阳公主亲亲热热的上了马车,才转身向前走去。 福瑞跟在他身后,眼见着他眼底划过一丝黯然,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也足够让人心疼了。 容洵走到自己的马车旁,只略一旋身,便踏了上去。 车帘放下的一瞬间,容洵终于有些疲惫的拧了拧眉心,他眼中冷霜褪尽,如今,只剩下浓浓的疲惫。 “陛下……”车外传来福瑞战战兢兢的声音。 容洵强打着精神,冷声道:“何事?” 福瑞掀开帘栊,将一个锦盒奉了上来,道:“娘娘命人拿过来的,说是……” “什么?”容洵不耐烦的睁开了眼睛。 “说是物归原主。”福瑞说着,头低低的埋了下去,屏气凝神,生怕冲撞了容洵似的。 容洵没说话,只伸手将那锦盒拿了上来,放在膝上。 他长舒了口气,“砰”的将那锦盒打开,他瞳孔微震,脸色猛地一僵,面上瞬间便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寒霜。 果然,那锦盒里静静的躺着他的扇坠。他给她的扇坠。 他重重的将那锦盒盖上,随手扔在案几上,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半晌,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像是已经累到了极点。 这一次,终究是他输了。 他赢不了,他早知道的。 第65章 . 往事 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 “你和陛下吵架啦?” 昭阳公主笑得如春花般绚烂, 仿佛这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像是东家买了萝卜,西家买了白菜一般,没什么好惊讶的。 她说着, 一边递了果子给云羡, 一边又张罗着烹茶。她这间马车外面看着虽不大,里面却是雅致得紧, 案几、铜炉、炭火、软毯一样不少, 座位又用软垫细细包裹了, 便是在里面住上几日,也是使得的。 “没有。”云羡否认道,“陛下高高在上, 我自是不配与他吵架的。” 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 将手中的果皮丢到炭火里去,霎那间,车厢里便氤氲起果子的清香来,甘甜可口, 沁人心脾。 “你是皇后, 是他的妻子, 若说旁人, 或许配不上, 可你却是顶配得上的了,别说是吵架,就是你动手打了他, 阿姐也是站在你这边的。” 昭阳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将剥好的果子丢到茶里煮着,又抬头望向她, 眼里带着淡淡的怜惜,轻声安慰道:“陛下脾气不好,你受委屈了。” “算不上委屈。”云羡长叹了口气,道:“我没输……起码气势上没输。” 她勾了勾唇,算是一笑,可那笑却分明没有笑到心底里去的。 昭阳公主并不戳穿她,只应和着点点头,抿唇轻笑道:“那就好。” 似是担心云羡无意多谈,昭阳公主便没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下头去,认真调配着茶香与果香的比例,仿佛沉湎其中,根本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 云羡望向窗外,手里紧紧的攥着那果子,微微的有些出神。 雪早已停了,路上的积雪被宫人们细细洒扫过,除却远处山峦上一簇簇的白色,便再也找不出雪存在过的痕迹了。 “砰”的一声,果子滚到了地上。 云羡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怔忪了许久了。她赶忙回神,将地上的果子拾起来,朝着昭阳公主尴尬的笑笑,羞赧道:“对不住,阿姐。” 昭阳公主浑不在意的摇摇头,道:“人总要有时间去处理心事的。我明白。”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我想心事的时间还要多,日子久了,便能自己与自己和解了。” 云羡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凑近了她,迟疑着道:“阿姐,陛下他……和先帝的关系是不是不大好?” 昭阳公主听着,手上停了下来,道:“不是不大好,可以说,世上再没有旁的父子,会像他们一样。” 她转过头来,将烹好的茶递给云羡,苦涩一笑,道:“虽不是仇敌,却也差不多了。” 云羡捧着那茶盏,里面茶水滚烫,温度透过白瓷传导出来,灼得她的手也刺痛起来,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怔怔的望着淡黄色的茶汤出神。 昭阳公主眸光渐渐黯了下来,自顾自的说着:“生在帝王家,其实是天下第一的苦差事。百姓的苦,是吃不饱、穿不暖,而我们,却是在锦衣玉食里挣扎着、猜忌着,日日有刀剑悬在头上的隐忧,生怕有一天醒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连性命都没了。” “我父皇是个最不能容人的人,可陛下偏偏生了一副惹眼的相貌,又聪慧异常,处处都踩在他的逆鳞上,便是想躲都躲不开的。” “我母亲生来懦弱,为着讨好父皇,便再不敢对陛下好一分,刚开始只是漠不关心,到后面,心硬了,便连和颜悦色的说句话也不曾有。自己的母亲避自己如同瘟神,自己的父亲看自己如同仇敌,兄弟们都想置他于死地,宫中就连最卑贱的宫人都敢折辱他,陛下小时候,真的过得很苦。” 云羡咬了咬唇,道:“还好,他有阿姐。” 昭阳公主唇角溢出一抹苦涩,道:“我当时也是自顾不暇罢了。女儿对于父皇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花,高兴了便似逗猫逗狗似的逗一逗,不高兴了便连奴婢都不如的。大多数时候,还是陛下帮着我多些。” “日子久了,再热的人也被磋磨得冷下来了。这宫中弱肉强食,宫外党争伐异,世人都说陛下行事狠厉毒辣,可人们不知道,他若不这样,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又怎能坐得稳身下的位置呢?” 昭阳公主叹息着,望向她,道:“其实陛下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云羡想起他对沈让的态度,不觉摇了摇头。他们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可也没什么用处,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 昭阳公主知她不信,便接着说道:“你的那枚扇坠……就是陛下送你的那枚,其实是陛下乳娘留给他的东西。她待他好,他就念了她一辈子。当年,他乳娘为了护着他,生生的被父皇剥了皮,做成了人皮灯笼,陛下痛不欲生,便把她留下的扇坠当宝贝似的带着,他愿意把那扇坠给了你,我便知道,他是真的对你动了心的。” 云羡胸口一滞,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是五脏六腑都皱到了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那扇坠…… 她本是赌气,可如今却带了深深的愧疚,她是那样轻易的,辜负了他的心。可她终究是要走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也许对他更好。 昭阳公主笑笑,道:“他不许我说的,他一向把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我却是憋不住话的,你别见怪。” 云羡沉浸在窘迫之中,只微微的勾了勾唇,道:“不会。” * 转眼间,云羡回到京城也有半个月之久了。这些日子,容洵忙着前朝的事,是一刻也不得闲的,云羡也就乐得清闲,日日除了与嫔妃们聊天,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可做,只写写田野调查的日志也就罢了。 她在这里的每一日,都算是沉浸式生活,是旁人再没有的学术机会,都是值得记录的。 “娘娘,外头来了信儿,说表小姐三日后便要出阁了,您可要出宫去瞧瞧?”紫苏说着,将茶盏放在她手边,笑着道:“您不是最喜欢热闹了吗?只要您去向陛下求个恩典,陛下一定会准的。” 云羡神情有些落寞,她虽想亲眼见见这里的婚礼,可一想到要见容洵,便有些头皮发麻,她到底是要回现代社会去的,和古人的来往还是越简单越好,付出感情不可取,而获得人家的感情便更是要挨千刀了。 她心里盘算着,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道:“我与徐寄柔虽是亲戚,却并不算熟识,你只去库房里选个礼物送去便是了。” 紫苏有些诧异的望着她,道:“是。” 云羡又嘱咐道:“选个贵重些的。” 到底是徐思温的妹妹,总要替她撑撑面子才好。 正说着,便见一个少年笑着走了进来,他着了一袭青色的长衫,清瘦得厉害,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可眼睛却极有神采,双颊也带着淡淡的绯红,像是兴奋至极。 “姐姐。”他轻声唤她。 云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迟疑着开口:“君泽?” “是我。”刘君泽笑着走到她近前,道:“多日未见,姐姐认不出我了?” 云羡又惊又喜,拉着他瞧了半天,才从他脸上看出些过去的影子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果然是长得快的,几个月没见,他便变了许多,如今瞧着,倒完全不像个小孩子,而是个大人了。 “个子高了许多,人却瘦了不少。是不是读书太累了?在国子监待着可还适应?”云羡一口气问了他许多问题,像是生怕没机会说似的。 刘君泽嘴角噙着一抹笑,可神情却瞧着持重端庄,道:“姐姐放心,我一切都好。陛下已准了我可随时入宫,只要课业不忙,我便进宫来看姐姐,陪姐姐说话。” 云羡笑笑,感慨万千的望着他,道:“陪我说话有什么要紧的,你照顾好自己才是。有空了便多读读书,不必顾着我。” 刘君泽在她身边坐下来,语气带着克制的轻柔,道:“我读书本也是为了姐姐,能陪着姐姐,于我才是天下第一的要紧事。” 云羡知道他是个重情重义的,顾念着她当初施予他的一点点恩德,他便记到了现在,然而她其实做的很是有限,也实在是惭愧的紧,便劝道:“你这是什么话?哪有男子日日跟着姐姐转的?你好好读书,将来谋个好仕途才是正理。” 刘君泽不易察觉的深吸了口气,道:“陛下说了,等再过些日子,便会带我去他身边历练。” 云羡抿了抿唇,眼底不觉染上了一抹黯然。她这样避着容洵,他却事事都为着她,连这件事也想在了她前面。 她长舒了口气,声音哑然,道:“这很好。” “姐姐觉得好,便一定是很好的。” 他会心一笑,见云羡蹙着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也不觉一沉。 他抿了抿唇,深深的望着她,带着少年人所特有的蓬勃朝气,连静默无言时,都有一种淡淡的清苦之感,这种感觉萦绕在他周身,连他眼中也染上了一抹愁绪,却更加氤氲流光。 紫苏奉了茶给君泽,笑着道:“娘娘,让君泽少爷去送贺礼好不好?倒省得奴婢找人去送,还要担心他们毛手毛脚的出岔子。” 云羡略一沉吟,看向刘君泽,道:“徐寄柔出嫁,你可会过去吃席?” 刘君泽笑得温柔清冽,道:“自是要去的,陛下方才嘱咐了我,要陪着姐姐一道去瞧瞧呢。” “陛下他……还说什么了?”云羡心底略微一颤。 “陛下还说,要我护着姐姐,不能让姐姐受半点委屈。” 第66章 . 失德 他酒后失德…… 三日后, 便是徐寄柔出嫁的日子。 依着大楚的规矩,帝后大过天,云羡若是来了,这拜高堂便得改成拜她了。云羡受不得这种大礼, 怕是要遭雷劈, 便和刘君泽商量着,等拜过了天地再来。 左右是体验民俗, 婚庆之事, 只要看个大概便能窥见全貌了。 徐家和萧家都是世家大族, 一个是掌握军政大权的朝廷重臣,一个是桃李天下的簪缨世家,萧家孙辈的嫡长子娶了徐家的嫡长女, 他们联姻所办的婚礼, 自然是繁复华丽无比的。 两家虽都在京城,隔得却也不算远了,红毯自萧家一路铺到了徐家,延绵数里, 连带着半个京城的人也跟着沾了喜气。 据说, 萧家的彩礼足有三四十箱, 人们虽未见里面的东西, 却也知道萧家对这门亲事是极看重的了。 而今日徐家的陪嫁亦连绵了半条街, 世人常说十里红妆,往日里从未亲眼见过,今日倒是开了眼了。 萧叙白着了一身红衣, 骑在棕红色的汗血马上,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凝肃。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徐寄柔坐在八抬大轿之中,浅浅的勾了勾唇。她想着盼着,生怕会出什么岔子,如今,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喜帕,殷红色的指甲鲜艳如血,越发显得手指青白。 “映月。”她低声唤道。 轿外的丫鬟忙应了,道:“奴婢在。” “哥哥呢?” “大少爷在后面跟着,可要奴婢请他过来?” 徐寄柔绷着唇,迟疑片刻,道:“好。” 轿外没了动静,只听见唢呐、锣鼓吹打的声音,那声音宛若嘶鸣,像是恨不得把这天大的喜事传到天上去。 而盖头之下,徐寄柔的眼前却只有一片迷蒙的红色和微微摇动的珠翠,她用力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直到耳边响起徐思温的声音,她一颗吊着的心才落了下去。 “哥哥。”她轻声道。 “我在。”徐思温的声音宽厚低沉,令人心生安稳。 “你还生我的气吗?”徐寄柔怯生生的问着,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响着,不觉便带了些哭腔。 徐思温眉目微沉,望着前面不远处萧叙白的背影,一种对于未来的不安感瞬间便席卷了他。 他的眼神幽深而空旷,略顿了顿,认命似的叹息道:“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徐寄柔眼睛一亮,道:“你能来送亲,我很欢喜。” 徐思温的心底泛开一片酸涩,他能送她的,也就只有这一程而已。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本就是该欢喜的。哥哥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欢欢喜喜的过日子。” “我会的,哥哥。”徐寄柔沉湎于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不觉浅浅一笑,连目光也缱绻温柔,道:“能嫁给萧公子,我这辈子便都是欢喜的了。” 徐思温没说话,只是垂了眸光,敛去了所有的笑意。 他是男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明白,萧叙白看向徐寄柔的目光意味着什么。他的眸色深不见底,有算计,有估量,却偏偏没有感情。 用家世和权势来稳固一段婚姻,自然是足够了,只是可怜了徐寄柔待他的一片心。若是她当真认命也就罢了,若是她还贪恋那点子温柔,只怕日子久了,便要生出怨怼来。 徐思温想着,伸手轻轻触了触那轿子,上面雕刻得繁花似锦,好像只要花团锦簇,便能过出烈火烹油般的日子来。可到头来,也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 队伍很快便在萧府门前停了下来,徐寄柔被扶着与萧叙白行了礼,而徐思温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的喝着酒。 刘行止、徐慈心与刘子宁正坐在他对面,三人说着话,不时的看他一眼,好像全然忘记了萧叙白与刘念的前尘往事。 刘念自从上次被容洵当众训斥之后,便不再露面了,一来是她自己觉得没脸,二来是刘行止担心她影响到刘家的脸面,倒不如装作没这个女儿。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尖锐的喊声。 众人一愣,忙敛了衣装,齐齐跪了下去,道:“皇后娘娘万安!” 云羡与刘君泽一道走了进来,她脸上都带着盈盈的笑意,上前扶了萧叙白的祖父起身,道:“恭喜萧老,喜得佳媳。” 萧叙白的祖父忙拱了拱手,笑着道:“多谢娘娘。” 云羡又命众人起身,方走到萧叙白和徐寄柔身前,望向徐寄柔,道:“表姐成亲,我于情于理都是要来贺上一贺的。” 她说着,将一对八宝攒珠的赤金镯子戴在徐寄柔手上,道:“这不算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上面的花纹还算别致,希望表姐喜欢。” 徐寄柔原本便对云羡有些歉意,如今便更添了几分愧疚之感,她哑着嗓子,道:“多谢娘娘。” 云羡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那便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萧叙白面上一片淡漠,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来,只是眼角微微有些猩红,在云羡向他道贺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瞳孔一缩,话语却还算平静,道:“借娘娘吉言。” 云羡点点头,便依着萧叙白祖父的引导,径自寻了上首坐着,刘君泽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他的眼眸扫过萧叙白,又不动声色的在刘行止等人身上转了一圈,才收回了目光。 “可是有什么不妥的?”云羡递了茶给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刘君泽笑笑,道:“姐姐放心。” * 席间热闹非凡,不时有人来向云羡敬酒,云羡刚开始都干脆的喝了,后面便渐渐有些不胜酒意。 云羡支着脑袋,道:“我假装睡一会,养养精神。” 刘君泽点点头,道:“姐姐安心睡便是,我替姐姐把这婚礼细节都记下来,等回去了写出来,下次进宫时带给姐姐。” 云羡脸上带了些许酡红,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乖。”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一阵阵的发沉,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眼前一黑。 她挣扎着睁开眼,只见萧叙白正站在她面前,虽着了一袭红衣,脸色却沉得吓人,他的唇紧抿着,没有半分笑意,只蹙眉望着她。 “何事?”云羡咬着牙,尽量使自己看上去清醒些。 萧叙白没说话,只将手中的披风递给刘君泽,淡淡道:“酒醉易伤风。” 刘君泽略一迟疑,他便已将那披风放了下去,干干脆脆的转身离开了。 刘君泽眯了眯眼,伸手将那披风从案几上捡起来,披在云羡肩上,道:“他这人着实别扭得紧,心思倒是细的。” 云羡见那披风是女式的,虽是旧的,却浆洗得很干净,想来是萧府女眷的东西,便没拒绝,只由着它披在身上,挡住些寒气。 她身上本热得发烫,如今披了这披风,倒略略清醒了几分,道:“这酒喝上去甜甜的,没想到劲头这么大。” 刘君泽笑笑,道:“这种果子酒是这样的,我瞧着思温哥哥独自在那里喝了很不少,方才离了席,想来也是喝多了,找地方去歇着呢。” “今日是他妹妹的好日子,他心里高兴,多喝几杯也是有的。”云羡说着,朝着徐思温的座位上看了一眼,那里横七竖八的摆了几个酒壶,桌上的菜却没吃几口,空腹喝酒是大忌,饶是他再大的酒量,想来也是要醉的。 她摇了摇头,唤了紫苏来,道:“你嘱咐徐家的小厮去瞧瞧,思温喝多了酒,总要有个人跟着才行。” 紫苏点头应了,正要出去,便见不远处有人喊了起来,虽听不真切,可依稀有“徐思温”的名字。 云羡心头一跳,忙站起身来,道:“出了何事?” 登时便有人扑在她面前,禀告道:“回娘娘,是徐家少爷……” “他怎么了?” “他……他酒后失德……睡了……” 云羡见那人吞吞吐吐的说不清楚,心里一急,便匆匆朝着人群聚集的方向走了过去。 刘君泽担心她出事,忙陪在她身边,一道走了过去。 离那里还有不少距离,便可隐隐听到人们议论的声音。 “果然是纨绔子弟,我以前只当他是性子顽劣了些,却没想到他竟在自己妹子成亲的日子做下这种事,真是作孽哟!” “我瞧着徐将军脸都青了……他将来可是要袭爵的。” “能不青吗?我要是生出这种儿子,都恨不得打死他,偏偏徐家就他一个独苗,打又打不得……” “若是睡了个丫鬟也就罢了,可偏偏是……” 云羡听着,脸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手指都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刘君泽低声安慰道:“姐姐别慌,思温哥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并无功名在身上,不过是酒后失德,算不得什么大错处。” 云羡耳边“嗡嗡”的响着,酒醉夹杂着不安,使她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只是机械的点了点头,道:“我没事。” 不远处的院子外面已围了许多人,云羡大略瞧着,只怕一大半的宾客都跑到了这里。萧叙白和刘子宁站在外面,劝大家回去,可却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肯听他的劝,大多数人还是挤着脑袋朝里看着,生怕错过什么桃色新闻。 “让开!让开!” 刘君泽努力挤出一条路来,咬牙拥着云羡走了进去。 第67章 . 失德(二) 眼前是一片旖旎之色。…… 眼前是一片旖旎之色。 刘行止和徐少康面色铁青, 都是一副怒气腾腾的模样。 徐思温站在徐少康身侧,衣着还算整齐,只是发髻微微有些凌乱,他脸上分明有个掌印, 想来是徐少康气极了打的。 徐夫人和徐慈心拥着一个女子, 她虽穿了一身枣红色的衣衫,脸色却白的没有血色, 眼神也空洞得厉害, 活像是一个假人脑袋, 虚虚的安在那衣服上面。 那女子身上裹着件不合体的大氅,她的领口微微敞开,隐隐可以看见里面衣衫已扯得不成样子, 一条素白的脖颈就那样袒露着, 直直延申到里面去,如玉的锁骨用大氅松松垮垮的包裹着,上面有些红色,饶是云羡再蠢, 也可以想到方才发生了怎样不堪的事。 云羡只觉头疼得厉害, 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还是那女子率先看见了云羡, 顾不得衣衫不整, 跌跌撞撞的跑过来, 一猛子跪倒在她面前,从大氅中伸出条白净的胳膊来,攥着云羡的裙裾, 哭喊道:“姐姐,求姐姐给我做主啊!” 云羡一惊,酒顿时醒了三分, 她迷蒙着一双眼低头看去,只见那女子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刘念?”云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是没来吗? 刘念点点头,缩在大氅里哭着,肩头不停的耸动着,道:“我本是一时贪玩,便扮作丫鬟跟了来,谁知表哥喝醉了酒,竟……” 刘子宁不知何时赶了进来,拽着刘念死活把她拉起来,冷哼一声,道:“你求她做什么?她和徐思温倒更近些,哪里还记得有你这个妹妹?” 刘念顺势哭着靠在刘子宁肩头,捂着脸道:“哥哥,我已然是没脸了,你不必管我,便由着我去死罢!” 刘子宁偏头看着徐思温,恨道:“徐思温做下这种龌龊事,便是押,我也押着他娶了你!” 云羡自是不信徐思温会酒后失德至此,可众口铄金,只怕不到明日,徐思温与刘念的事便会传遍京城,到时碍于两家的脸面,徐思温便是再不愿,也得娶了她。 她正想着,便听徐慈心拉着徐夫人哭道:“此事的确是阿念顽皮,她着了丫鬟装束,想来思温是弄错了……可如今事已至此,嫂嫂也是从小看阿念长大的,只盼着哥哥、嫂嫂顾念着这点子情分,做主让阿念嫁入府里罢。” 徐夫人为难的看了徐思温一眼,又看向徐慈心,道:“慈心,此事还未查明,如今便谈及嫁娶之事,只怕太早了。” “嫂嫂怎能如此说?这生米都煮成了熟饭,还有什么可查的?思温是男子,自然不怕,可我们家阿念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让她怎么活呢?” 徐慈心说着,便抽抽嗒嗒的哭起来,仿佛全然不怕旁人看笑话似的,怎么造作怎么来。 徐思温皱了眉,墨眸深邃,全然不见一丝意乱情迷的意思,想来,这酒是全醒了。他看着徐慈心,又看向刘念,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那笑容畅快无比,却听得人心里发毛。 倏尔,他停了下来,迫视着刘念的眼睛,冷峻一笑,半是失望半是无奈的说道:“阿念,多日未见,你变得多了。” 他还是第一次和刘念这样疾言厉色的说话,虽未说什么重话,刘念脸上却已有些挂不住了。 她泪水盈盈的在眼眶里打着转,道:“表哥,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周遭的宾客们听着,只觉徐家欺人太甚,刘念一个女子受了如此的委屈,已然是不易,又这样委曲求全,实在是难得。 有人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便凑趣道:“思温兄,无论如何刘小姐也是丞相之女,又生得天姿国色,不算埋没了你,你还是娶了她罢。” 刘君泽看了云羡一眼,低声道:“姐姐,此事十有八九是刘家的算计,思温哥哥虽冤枉,却也是难以脱身的了。” 云羡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她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清醒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却也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哪怕拼着皇后的尊严不要,只怕也挡不住这悠悠众口。 “等一下。”她缓缓开口。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齐齐望向她,连刘念和徐慈心也停了下来,含泪抬起头来。 “方才徐夫人说,此事尚未查明,那么,我便来查上一查,也好让诸位安心。” 云羡说着,神色一凛,目光坚毅有力,道:“紫苏,命人将徐思温今日用过的酒菜都带回去,着太医细细察看了,再做定夺。” 紫苏道了声“是”,忙退了下去。 “君泽,命人将府中小厮、丫鬟带回去,着人细细查问,看可有知情的。” 刘君泽微微颔首,道:“我这就去办。” 刘行止黑着一张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把你妹妹往绝路上逼吗?” 云羡哂笑一声,不屑道:“父亲这话,我倒是不明白了。” 刘行止眸子一沉,道:“你这样查,是不相信阿念的为人吗?” 徐慈心忙附和道:“是啊,你虽素来不喜欢阿念,却也不能这样怀疑人的。阿念一个女儿家,她便是再怎样,也不会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的。” 云羡目光平静,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幽幽道:“我自然不相信此事是阿念故意设计的,只是徐家表哥素来为人端方,人们自然不信他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我若是查实了,他便是辩无可辩了,到时,他便是不想对阿念负责都不成了。” 她勾了勾唇,道:“难道父亲、母亲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徐慈心一怔,求助似的看向刘行止,道:“这……” 刘子宁见母亲被她糊弄得哑口无言,忙挺身而出,道:“父亲、母亲不过是觉得没这个必要罢了。” 他指着徐思温的鼻子,恨道:“他徐思温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可查的,自然是他鬼迷了心窍了。依着我说,今日便该将这亲事定下来,省的闹起来大家都没脸!” 徐思温上前一步,迎着刘子宁的目光,不卑不亢道:“你也不必拦着,我徐思温在此承诺,若是娘娘查出此事皆是我一时意乱,我自会八抬大轿娶了刘念回去,绝无二话;可若是娘娘查出这背后另有牵扯……” “你待如何?”刘子宁扯着嗓子喊道。 “那刘家也就没脸咄咄相逼了。” 徐思温腰背挺得笔直,任凭谁瞧了,也不由觉得此事另有隐情。 众人的眼神在徐思温和刘念身上来回觑着,一个说得斩钉截铁,一个哭得梨花带雨,实在拿不定主意该相信谁。 云羡见徐思温说着,心中便有了计较,她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那今日本宫就做个见证,若此事是徐思温有错在先,徐家便务必对刘念负责,迎娶她进门,可若此事是有人算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刘念脸上,忖度着她的神色,只见她的脸上瞬间便没了血色,倒比墙上糊着的白泥还惨败些。 “本宫定不轻饶!”这种时候,还是自称本宫带感! 云羡言罢,便收回了目光,拂袖而去。 众人忙让出一条路来,齐声道:“恭送娘娘!” 不远处,萧叙白亦微微躬身,他垂着眸,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是望向云羡的那一瞥,多少透露了些他的心思,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 入夜,喜宴的欢闹已接近了尾声,宾客们渐渐散去,脸上都挂着满意而真挚的笑容,仿佛他们都不记得今日发生过怎样不堪的事,又仿佛他们都打心眼里认为这是一场再完美不过的婚礼。 趁着宾客纷乱,萧叙白避着人,一路朝着暗处走去。 后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他见四下无人,便利落的上了车,重重的甩下了帘子。 “你放心,车夫是我的心腹,他会盯着街上的动静的。”刘子宁说着,将帘栊都拉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阿念的事,你有何打算?那药是我从西域弄来的,说是无色无味,太医应该查不出什么端倪,你们萧家的小厮、丫鬟可靠得住?” 萧叙白没说话,只垂着眸,看着手中的镯子出神。 那是他从徐寄柔那里要来的,说是一人一只,便可定情。徐寄柔自是兴高采烈的给了他,再不疑有他的。 刘子宁推了他一把,脸上显露着不耐,道:“阿念可是听你的才闹到如今这地步的,你若是想撒手不管,我饶不了你!” 因着萧叙白与刘念退亲的事,他本就不大看得上他,可无奈刘念铁了心要听萧叙白的话,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只有成全她而已。 萧叙白抬起头来,眼里像是凝了寒霜,道:“你与其担心我府中的下人,倒不如让恩师和师母去求徐少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叙白将那镯子不动声色的拢在袖中,淡淡道:“我的意思,是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刘子宁眼睛亮了亮,道:“你……” 刚一开口,他便触到了萧叙白的眼神,那眸色漆黑如墨,深不见底,那眼中毫不掩饰的凌厉,压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子宁一怔,后半句话便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第68章 . 联姻 这里没人,只有朕一个。 “娘娘, 已查明了,表少爷所饮的酒中被掺了……春药。” 紫苏说着,脸上一红,道:“太医说, 这东西药性极烈, 是大楚没有的东西,想来是有人花了大价钱, 从胡人手里买的。” 云羡的目光清冷幽寒, 道:“萧家的下人可招了?” “有个小厮说, 他一直在那屋子附近当差,并未听见里面有挣扎声和喊叫声。还有人说曾见过二小姐,她进了萧府后便径直进了那屋子, 并未去瞧表小姐。” 紫苏说着, 看向云羡,秀眉轻挑,道:“娘娘,如此看来, 表少爷当真是被人设计的了。您可得还了他清白才行。” 云羡眯了眯眼, 道:“这件事只怕后面牵涉甚广, 要查得清清楚楚, 才能还他清白。” 紫苏点点头, 崇拜的看着云羡,道:“有娘娘在,自是万事无虞的。” 云羡苦笑着摇摇头, 正要开口,便见有宫女走了进来,禀道:“娘娘, 徐夫人求见。” 云羡忙坐直了身子,道:“快请她进来。” 紫苏笑笑,道:“定是徐夫人心中不安,这才进宫来探探消息的。” 云羡心里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们都退下罢。” 紫苏道了声“是”,便带着宫人们齐齐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室,瞬间便只剩下了云羡和徐夫人两个人。 云羡扶了她坐下,又斟了茶放在她近前,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道:“舅母怎么来了?思温表哥可还好?” 徐夫人叹了口气,眼角微微凹陷着,想来是多日未休息好了,她疲惫的望向云羡,道:“多谢娘娘惦念,思温他……还好。” 遇到这种事,怎么会好呢? 云羡眼眸一黯,郑重道:“舅母放心,此事我已查了个七七八八了,再过些许时日,定能还思温表哥清白。” 徐夫人眼里满是憔悴,只这一瞬间,便又苍老了许多,她伸手握住云羡的手,道:“娘娘已为思温做得够多了,我们徐家上下,都不知该如何感谢娘娘。只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云羡柔声道:“舅母只管开口便是。” 徐夫人犹疑着,半晌,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我想请娘娘,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什么?”云羡不解的看着她。 徐夫人闭了闭眼睛,泪水在她眼角里打着转,道:“是老爷的意思,徐家与刘家是亲戚,出了这样的事,只有两家联姻,才能堵住世人的嘴……阿念毕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老爷心疼她,也是有的。” 她抽出帕子,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道:“只是可怜我的思温……他被人算计,却要和算计他的人共度一生,他冤枉啊!” 云羡来不及安慰她,只迫切道:“舅母,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感情用事?若表哥当真娶了刘念,便是坐实了他酒后乱性,将来,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徐夫人再顾不得什么体面,道:“你母亲在老爷门前跪了三天,老爷也是被逼无奈……” 她吸了吸鼻子,望向云羡,道:“左右思温无心仕途,名声不过是身外之物,倒也罢了。我只是心疼他,娶了阿念那样狠心的女子,两个人心不在一处,这日子又如何能过得好呢?” 云羡紧蹙了眉,道:“此事,表哥是如何说的?” 徐夫人长长的叹息着,道:“老爷拉了脸来求他,思温孝顺,总是不愿老爷为难的……” 徐夫人说着,连茶也喝不下去,只胡乱抿了一口,便站起身来,道:“婚期便定在三日之后,一切从简,也不请什么亲朋故旧,只抬了人进来便是了。” 她苦着一张脸,略微挤出一抹笑来,道:“我也是实在忍不住,才和娘娘说了。还请娘娘体恤,千万不要再追查此事了。” 云羡站在原地,直到徐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颓然的坐了下去。 “紫苏。”她无力的唤着,太阳穴突突的跳着,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什么。 “娘娘。”紫苏笑着走了进来。 “把萧家那些人都放了,告诉太医院的人,此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 “咱们不查了?”紫苏瞪大了眼睛。 云羡摆摆手,道:“不查了。” * 翌日一早,云羡便听闻徐少康因着教子无方,被陛下扣了一年的饷银。 云羡心里发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紫宸殿前,她顺着汉白玉的阶梯走上去,直走到大殿门前,道:“陛下可在里面?” “在是在……”守门的太监恭敬的回着,还未说完,便见云羡推门走了进去。 那好吧…… 守门的太监相对而望,谁都没胆子去拦她,便只当没看见,老老实实低头去守自己的门。 大殿里站着七、八个大臣,见大门“吱呀”被推开,都不由转头朝着大门的方向望了过来。 正在议事的大臣本是自顾自的说着,将容洵神色一凛,也忙不迭的住了口。 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遇到,谁人不知,陛下素来是最讨厌旁人打扰的,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闯进来,只怕即便是皇后,也逃不掉一顿责罚。 大臣们都屏气凝神,生怕喘息的声音略大了些惊扰到容洵,若是赶上他心情不好,这种细微的小错处,也是能要命的。 云羡脚下一顿,似是全然没想到里面会有这么多人,她有些困窘的抿了抿唇,道:“对不住,我不知道陛下在议事……” “朕没在议事。”容洵淡淡开口。 云羡一愣,和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架势不是在议事,是在干嘛? 倒是为首的大臣年纪大些,看出了些端倪,他用眼神向其余的大臣传达着消息,陛下如此说,明显是被皇后扰了心情,在说反话呢!过不了多久,只怕皇后就要完蛋了!咱们别掺和,快把头低下去。 众大臣见他分析得有理,便纷纷低下头去。 “我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多人,我这就走。”云羡忙道。 “这里没人,只有朕一个。”容洵金口又开。 云羡只当是自己眼花了,她揉了揉眼睛,面前分明站着七八个人,容洵这个人,明显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正要开口,便见容洵眉头微蹙,轻咳了一声。 瞬间,大臣们心领神会,齐齐退了出去,没有半分犹豫。 要死了,陛下要单独处置皇后了,这不是咱们能看的,快走! 只听“砰”的一声,大门被紧紧的关上了,偌大的宫殿,转眼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连蚊子、苍蝇都在容洵的气场威逼之下跑得干干净净。 云羡无奈的看着他,道:“我晚些再来也没什么,你们议的是要紧事,自是耽误不得的。” 容洵望着她,将手中的奏折一把阖起来,道:“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没你要紧。 他喉咙滚了滚,强压着心底的情绪,道:“你来找朕,所为何事?” 云羡咬了咬唇,迎上他的目光,道:“徐思温之事确有隐情,陛下不该如此处置徐少康。” 容洵似是有些失落,勉强冲她勾了勾唇,语气尽是无奈,道:“你来找朕,就为了这么点小事?” “不是小事。”云羡挑了挑眉,道:“此事事关徐思温的清白,我不能……” “你说的隐情,朕都知道。”容洵打断了她,眼底有着淡淡的嫣色,像是开在冬日里的梅花,混合着白雪的氤氲之气,越发得寒凉起来。 “陛下既然知道,又为何……”云羡攥紧了手指,诘问道。 “那些所谓隐情,只是旁人想让你看到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此事根本是徐家和刘家共同做的局?徐少康知道朕忌讳党派之争,更不希望军权和相权混在一起,便出此下策,使徐思温有了不得不娶刘念的理由……” “我不知道徐少康会不会,可徐思温一定不会!” “徐思温是徐少康的儿子,徐少康会,便等同于徐思温会。如今他们两家联了姻,你说,当真出了事,那徐思温是向着自己的岳丈,还是向着朕这个皇帝?” 容洵的话语掷地有声,他唇角微寒,道:“朕不过是敲打他一二,算不得什么。” 他凑近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是你告诉朕,要削了徐家的兵权?怎么,如今只是第一步,就舍不得了?” 云羡后退了一小步,不动声色的避开了他,坦然道:“削徐家兵权我没意见,可此事事关徐思温的名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至此。” 容洵冷笑一声,道:“他徐少康都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名声,朕为何要在乎?” “你……” 云羡有些哑然,她只是读过几本书,可离真正的政治、朝堂,还差得远呢。她从来都无意干涉容洵的治国手段,可事关徐思温,她不能就这样看着他蒙受冤屈。 她闭了闭眼睛,认命道:“陛下要如何做,本不是我该过问的,陛下要敲打徐少康,多的是法子,何必定要拿着此事做文章?如此一来,岂不是将此事昭告天下?世人最重名声,日后徐思温还如何在京中立足?” 容洵望着她痛苦的模样,心里不觉有些内疚,云羡一贯重情重义,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自然受不了徐思温平白担了这样的名声。 他绷着唇,许久,方无不残忍的说道:“朕很想成全你,只可惜,君无戏言。” 云羡眼中划过一抹失望,语气也沾染上了淡淡的绝望,道:“于你而言,这或许只是小事,可此事落在旁人身上,便是一座山,足以压垮人的。” 容洵望着她,一时间有些失神,于他而言,天下不过是棋局,世人不过是棋子,他从未想过,那些棋子的感受。 他攥紧了手中的扇坠,只觉得它明明温润如玉,如今却是滚烫灼人,半晌,他终于开口:“你放心,等徐思温在边境建了功勋,便不会有人记得此事了。” 云羡没说话,只是倨傲的望向窗外,下颌微微抬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是个聪明人,大概很快便能想通这个道理的。 容洵想着,缓缓垂了眸,打开了手中的奏折,可心却是悬着的,久久不能落定。 第69章 . 联姻(二) 云羡,朕怎么舍得,放你走…… 三日后, 刘念坐着一顶小轿从后门抬进了徐家。 这是妾室进门的仪制,她是正房夫人,本该是用八抬大轿抬着,风风光光的进门的。可依着楚礼, 她与徐思温这婚成的名不正言不顺, 既没有父母之命,也缺了媒妁之言, 算是私自成礼, 与私奔是一样的, 也就没那么多讲究,只娶进门便罢了。 屋子里几乎没有新置的东西,连灯烛也依旧用了白蜡, “喜”字也未贴一个。 刘念着了一身喜服, 坐在床上,只觉得一切都是空落落的。 她如愿做了世子夫人,如愿打了京中那些贵女们的脸,她们都以为她完了, 以为她没了名声, 便只能嫁到外地去, 却没想到, 她还有翻身的时候。 可外面越是烈火烹油, 内里便越是冷清,她没有像样的婚礼,就连进门也是鬼鬼祟祟的, 仿佛见不得人似的,而现在,她就连自己的丈夫也没见到, 整个将军府都一如往常,好像根本没有多她这个人,又或者,根本没人在意是不是多了她这个人。 “来人!”刘念攥紧了手中的喜帕,在这古朴清冷的屋子里,她的富丽堂皇的凤冠霞披,她的缀满珠宝的喜服,甚至于她指尖的红色,都显得格格不入,刺目至极。 没人应她。 “来人啊!”刘念一把扯下盖头,跌跌撞撞的扑到门口,大声喊着,全然不顾什么丞相府小姐的脸面。 守门的丫鬟不耐烦的推门走了进来,满脸的不屑,怨怼道:“少夫人何事?大喜之日,您这样可不合规矩呢。” “表哥呢?” 那丫鬟半是嫌弃半是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少爷忙着理行装,自是顾不上少夫人了。少夫人耐心等等,少爷若是得空,自然会来的。” 刘念听着,心像是灌了铅水一般的往下跌着,她猛地抓住那丫鬟的手臂,道:“整理行装?表哥要去哪里?” 那丫鬟白了她一眼,嗤笑道:“少夫人不知道吗?少爷要去边塞去,这三年五载的可不会回来呢。”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刘念疯了一般的冲了出去。 * 书房里,徐思温拜别了徐少康和徐夫人,他神情凝重,道:“儿子此去,不知何时能回,还请父亲、母亲千万保住身体,恕儿子不孝之罪。” 徐少康沉着脸,眼睛却极有神采,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哪怕沙场裹尸还,也总好过在这里花天酒地的,你只管放心去,家里有我和你母亲在呢,出不了大事。” 徐夫人亦附和着笑笑,道:“你父亲说的极是,你只照顾好自己便是了。” 她说着,无限温柔慈爱的看了徐思温一眼,道:“地上冷,快起来罢。” 徐思温刚要起身,便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猛地推开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刘念披散着头发冲了进来,似是力道太大,她蹒跚着向前走了几步,才勉强停了下来。 她戴了满头的珠翠,可珠光宝气之下,仍掩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她定是细细化了妆,那眉斜飞着,直插到鬓角里去,可眼里却只有疲态,全然不见半分妩媚。脸上虽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可那底色却过分惨淡了些,红如鲜血的朱唇微微张着,半是惊恐半是愤怒,不仅全无美感,反而显得形容憔悴可怖。 若不是那一身嫁衣,徐思温几乎有些认不出她。 那个貌若天仙的京城第一美人,仿佛已随着她心境的改变,再也寻不见了。 “阿念,你来做什么?”徐少康眉间有些隐怒,他强压着怒意,道:“这样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刘念表情凄厉,苦笑道:“舅父,我若是不来,只怕这三年五载都见不上表哥一面了罢?” 徐思温避过头去,像是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声音哑然,道:“阿念,我离开一段时间,对我们都好。” 刘念泪光涟涟,道:“表哥离开京城,是因为想避着我吗?” 徐思温抿了抿唇,道:“这是一早的打算,你嫁给我……本就是个意外。” 刘念走上前去,跪在他身边,哀求道:“表哥,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阿念……”徐思温无奈的看着她,道:“此事父亲已禀明了陛下,是再不能改的。” 刘念拼命摇着头,带着哭腔道:“我让阿爹去和陛下说,好不好?陛下最看重阿爹,定会答应的。” 徐思温垂了眸,叹息道:“阿念,你懂点事,成不成?” 徐夫人见刘念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忙走到她身边,扶了她起身,温言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思温,可你也得顾着他的前程,放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呐。不过是三年五载,一眨眼,他就回来了。” 刘念没有回头,目光只停留在徐思温身上,她以为,他还是当初那个心里眼里只有她的男人,只要她撒撒娇,他便什么都会去做。 她望着他落下泪来,道:“表哥,你想想我的处境好不好?你这样走了,旁人会怎么看我?” “啪!”的一声,徐少康将茶盏狠狠掷到了地上。 他站起身来,瞪着刘念,恨道:“你都把思温害成什么样了?你还想害他到什么地步?” 刘念哭着道:“舅父当真冤枉我了!我心里爱表哥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害他?表哥去奔前程,我自是没有不愿意的,可天下哪个女子不盼着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表哥想建功立业,在京城也是一样的。” 她说着,俯身凑到徐思温身边,紧紧环着他的腰,道:“表哥就留在京中,好不好?加入飞虎军,驻守京畿之地,不也很好吗?” 徐思温没有抱她,只微微扬着头,避开了她的气息,他轻轻推开她的手,道:“阿念,此事已定……” “我们去求姐姐,好不好?她与你相交甚笃,一定会帮你的。”她仰面看着他,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的滑落,便是再冷血的人看了,也总会动容一两分的。 徐思温闭了闭眼睛,缓缓站起身来,道:“云羡在宫中已很艰难了,你不要去烦她。” 刘念颓然的跪在地上,突然,她从发间抽出一支簪子,狠狠的抵在她素白的脖颈上,瞬间便划出一道血色。 徐夫人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念一路退到墙角,道:“表哥执意要走,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徐夫人心里厌烦,忍不住斥道。 刘念绝望的摇摇头,道:“自从姐姐回来,一切都变了模样。表哥原是最疼我的,如今却避我如蛇蝎,现在京中人人都瞧不起我,就连舅父、舅母也欺负我……我知道我不过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的,便由我死了算了!” 徐少康和徐夫人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们本就对这桩亲事不满意,却对刘念存着一丝怜悯之心,如今,便连这么一点子怜悯之心都磨没了。 徐夫人抚着胸口,道:“你这孩子怎能说这样的话?你舅父真是白疼你了!” 趁着刘念哭喊的工夫,徐思温一把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将她逼在墙角,箍得她动弹不得。 他目光冷厉,不带一丝温度,道:“够了!” 刘念怔怔望着他,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如果说原先她还不信,现在她却真的信了,那个宠她、爱她的徐思温,真的不见了。 现在,他的眼底只有冷漠和嫌恶。 那眼神深深刺痛了她,她低下头去,抱着壮士断腕的心,森然道:“表哥管得住我一时,管得住我一世吗?命是我的,我要寻死还不容易?” 徐思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他第一次看清她这个人似的,道:“阿念,别让我恨你……” “表哥不是说过,我变了。”她破涕为笑,唇角浅浅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低声道:“我知道表哥讨厌我,只可惜,我已经是你的夫人了呢。” * “皇后近日在忙什么?”容洵状似无意的问着,眼眸却已微微朝着福瑞那边瞥了过去。 福瑞一抬眼,正撞上容洵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瞬,都像被烫到似的,赶忙收回了目光。 容洵冷哼一声,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手中的笔却已停了。 福瑞忙敛了心神,回道:“娘娘近日已没在研究那七彩琉璃宝盒了,奴才上次去瞧时,娘娘已将那盒子收到了柜子里,只当个摆件似的放着了。” 容洵听着,只觉心情大好,道:“说下去。” 福瑞点点头,接着道:“还有就是娘娘这些日子赶着召见了几个钦天监的人,奴才去问过,他们都说娘娘问的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让找个日子。” “哦?”容洵掀了掀眼皮,他虽是闲闲一问,却也无端带了几分悍然气势,直看得福瑞心底一跳。 他赶忙回道:“娘娘要找一个日子,说是天象要与今年一个日子一样。钦天监的人说了,那日子是在两年后。” “两年后……” 容洵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案几,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云羡曾说,这盒子能带她回家,可她所谓的家在哪里,她却语焉不详。而如今,她又要找个日子,难不成,她回家的日子,就在两年后? 容洵想着,心一点点的沉下去,裹挟着阵阵寒梅香气,直跌到那冰天雪地里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五指张开,虚虚的握了握,却什么都握不到…… 云羡,朕怎么舍得,放你走…… 第70章 . 上元灯节 你只操心好你自己,皇后轮不…… 因着徐思温的事, 一连几天,云羡都没出椒房殿的宫门。这椒房殿也像有灵气似的,无端便带了一丝冷清,任嫔妃们每天来陪她说话解闷, 也救不回来。 “陛下今日下朝早, 来瞧瞧娘娘也是极好的,奴才记得, 自娘娘入了宫, 陛下还未来过几次椒房殿呢。” 福瑞堆了满脸的笑, 趁着容洵心情好,恨不得把话都一次性说干净了。 “闭嘴。”容洵掀了掀眼皮,冷声道。 福瑞脸上的笑僵了僵, 可他回过味来, 只觉今日容洵连训斥他的语气也算不得严厉,而细细品味,里面似乎还藏着一抹隐隐的傲娇。 难不成,他正说到了陛下的心坎里? “那日娘娘自紫宸殿出去, 形容憔悴得连奴才都心疼呢。陛下今日一定好好哄哄娘娘才是。”福瑞忖度着容洵的脸色, 再接再厉道。 容洵微蹙了眉, 回头看了他一眼, 道:“聒噪的很。” 福瑞见他面上不悦, 忙住了口,道:“奴才该死!” 容洵看了他一眼,眸色微沉, 道:“还有,你只操心好你自己,皇后轮不到你心疼。” 容洵顿了顿, 淡淡道:“朕自会心疼。” 福瑞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一时间竟怔在了当场。 见福瑞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容洵有些不耐,道:“怎么?” 福瑞回过神来,赔笑道:“奴才觉得陛下似乎变了许多,可变了哪里,奴才却有些说不上来……” 容洵正要开口,便见椒房殿门前站着一个男子,那人长身玉立,身形虽瘦削些,却也越发显得飘逸洒脱,风骤起,他衣袂飘飘,无端的便有一种少年郎的意气风发之感。 容洵顿下了脚步,望向那人的目光不觉多了几分打量。 福瑞躬身上前,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刘家的小少爷,这些日子他常来的。” “刘君泽?”容洵挑了挑眉。 “是。”福瑞回道:“他与娘娘感情极好,说是担心娘娘心结郁积,便与国子监那里告了假,日日来陪娘娘说话解闷。” “倒是个有心的。” 容洵幽幽说着,眉眼间却似蒙着一层薄雾,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朕记得,他与皇后并不是亲姐弟?” 福瑞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窍,更不懂容洵为何突然对刘君泽的出身那么感兴趣,他点点头,有些不解的望向容洵,道:“他是刘丞相的义子,据说,还是娘娘逼着刘丞相认下的。” “那便是了。”容洵眯了眯眼,大步朝着刘君泽走过去。 福瑞一愣,赶忙跟上前去。 刘君泽察觉到容洵走过来,忙回过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跪拜之礼,道:“陛下万安。” 容洵倨傲的看着他,周身的气场骤然放开,带着不可置疑的威严,道:“刘君泽。” “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君泽虽垂着头,语气却不卑不亢,道:“臣担心姐姐,却不忍再多叨扰姐姐,便假意先告了辞,在这里再等上片刻。” 容洵极冷淡的勾了勾唇,道:“你做事倒是周全。” “陛下谬赞。” 刘君泽态度谦和,反应却极快,说话滴水不漏,年纪轻轻便有此功力,将来必是前途无量的了。 容洵打量着他,神色中也多了一丝赞许的意味,可他的话语却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只淡淡道:“回去歇着罢,宫里不是你能久留的地方。” 他丢下这句话,便掠过刘君泽的身侧,大步走入了椒房殿。 只留下刘君泽一人,在风中凌乱。 * 寝殿的门窗紧闭着,往日里,云羡总会在里面哼些紫苏听不懂的歌,可现在,里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紫苏见容洵走过来,忙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行了礼,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福瑞见她这话问的冒失,刚要开口训斥一二,便听容洵道:“皇后呢?” 果然,娘娘身边的人都是有特权的,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得脱三层皮…… 福瑞感慨着,老老实实的龟缩在容洵身后,闭上了自己的嘴。 紫苏努着嘴朝里面看了看,道:“在寝殿里闷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娘娘这些日子总是这样,也就是各宫娘娘和小少爷来的时候,她能开心些。” 她抿了抿唇,道:“不过奴婢瞧着,娘娘也不是真的开心。” 容洵朝里面看了看,终是没推门进去,只道:“你可知道,她是有什么心事?” 紫苏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着徐家的表少爷。他蒙了冤屈,如今又要去边境待着,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回来,娘娘初来京城的时候,表少爷帮了她良多,娘娘素来最重情义,心里惦念他也是有的。” 福瑞见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觉这丫头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她是没见着陛下吃醋的模样,沈大人自小陪伴在陛下身边,尚且被陛下收拾了个没脸,这个表少爷和陛下非亲非故,若是陛下疯起来,只怕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你口中的表少爷,可是徐思温?”容洵蹙眉道。 福瑞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道“要完了要完了”。 “正是他。”紫苏忙不迭的点头。 福瑞见容洵冷凝着一张脸,赶忙道:“陛下别急,娘娘既是心情不佳,这普天之下,多的是法子让娘娘开心的。” “什么法子?”容洵斜睨了他一眼,气势凌然。 “比如说,咱们可以投其所好。寻常女子,都喜欢些衣服首饰、绫罗绸缎……” “皇后不是寻常女子。”容洵漠然道。 福瑞腹诽道,皇后的确不是寻常女子,旁人喜欢的是金银珠宝,她喜欢的却是挖坟,还是挖皇陵呢。 福瑞迟疑着道:“娘娘似乎对皇陵颇感兴趣,要不……带娘娘再去瞧瞧?”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带着浑厚的上位者之气,道:“只要皇后喜欢,倒也未尝不可。” 福瑞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应了,他默默朝着天空看了一眼,在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 先帝啊,您老人家就包容包容,为了陛下的终身大事,您就勉为其难的……清醒清醒罢。要是您实在生气,也别诈尸,就自己忍忍罢,忍忍就过去了。 容洵见福瑞一脸的神神叨叨的模样,也不理他,只看向紫苏,道:“你自去忙罢,朕在这里守着。” 他说着,便学着紫苏的样子,在门前大大方方的坐了下来。只是他天生贵气,便是坐在石凳上,也比紫苏来得风流俊雅许多。 紫苏见他坐在自己身侧,只觉心跳都漏了半拍,陛下跟着她守门,这算什么事啊?让人瞧见了,可怎么得了?而且……同样是坐在这里,怎么人家就坐的这么好看呢? 她咬着唇,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连目光都不知该落在哪里,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福瑞。 福瑞叹了口气,在容洵身侧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去给陛下倒盏茶来。” 紫苏如遇大赦,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她赶忙理了衣衫爬起来,结结巴巴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不必去了。” 只听一个清冽至极的声音,云羡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寝殿之外,她着了一身常服,头发闲闲的拢着,脸上不施粉黛,可不知为何,瞧着却只觉干净舒服,无端的便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只是她眉间隐隐有些愁绪,像是笼在远山之上的薄雾,朦朦胧胧的,却别有一番韵致。 她平静的看着容洵,神色之中不带半点情绪,道:“陛下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罢。我身上乏得很,便不相陪了。” “等一下!” 容洵见她转身要走,倏然开口,道:“朕向你保证,只要徐思温在边境有所建树,朕定不会因这种事看轻他。” 云羡抿了抿唇,道:“此事我已明了,陛下不必再提了。” 她想通了,从徐思温取刘念的那一刻起,便坐实了他强迫刘念之事,无论容洵是否责罚于他,于旁人而言,都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还有……” 云羡脚下一顿,眉间有些无奈,道:“陛下有何指教?若是论及朝堂大事,陛下便免开尊口了,这些事我不懂,也不想懂。” “你可否愿意出宫去走走?” “什么?” “过些日子便是上元灯节,你若是喜欢,大可随朕一道出去瞧瞧。” 容洵见她紧抿着唇,只当她心中不愿,便补充道:“若你只想一个人去,也未尝不可。只多带些侍从便是了。” 云羡鼻子有些酸涩,她移开了目光,道:“我愿与陛下同去。” 容洵眸中划过一抹浅淡的光亮,道:“你若不愿徐思温离京,朕可下旨,命他终生不得出京城一步。” “不必。”云羡眉间雾气散去,只是神色仍有些恹恹,道:“他的路,自有他自己决定,作为朋友,我无权干涉,唯有尊重。” 言罢,她似是疲惫至极,便转身进了寝殿。 容洵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不觉失神。 尊重…… 这似乎是他的词典里没有的东西。 第71章 . 祸起 “那朕呢?” 翌日一早, 椒房殿。 “我以为你已经启程了。”云羡浅淡的笑笑,望着对面的徐思温,道:“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几日不见, 徐思温似乎憔悴了许多, 虽还是那个模样,眼里却没了那份神采奕奕, 若不是他唇边那抹温柔和煦的笑意, 云羡几乎要认不出他。 这种瞬间的苍老和成熟, 是苦困和岁月的磋磨才有的东西。 云羡不觉内疚,踟蹰着问道:“这些日子,还好罢?” 徐思温点点头, 笑容温和清冽, 道:“你不必挂念,我过得很好。这些日子蹉跎着,不过是在准备些行头,等过几日置备妥当了, 便要动身了。我早就想进宫来看看你, 只苦于没有机会, 这次还是陛下开恩, 命我进宫来的。” “陛下让你来的?”云羡有些诧异。 “是啊, 陛下下旨,命我进宫议事。我还奇怪,这朝堂之事我一概不沾手的, 倒不知陛下命我入宫是要议什么事,没想到,我一进宫便被人带到这里了。” 他停了停, 缓缓道:“云羡,陛下待你……是有心的。” 云羡心头一滞,连呼吸都慢了几分,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那里微微发涨,却是不痛的,反而有些发热,裹挟着淡淡的酸涩,激荡在她心头。 她眼眸一黯,道:“我明白,只是……” 无以为报。 徐思温眼底有些水汽,氤氲着,显得有些晦暗不明,道:“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可等那感情退去,曾经所期盼的日日相守,便变成了折磨,想找曾经的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道:“云羡,花开堪折直须折,这个道理,我希望你能比我早些明白。” 云羡垂了眸,望着自己腰间空空的衿子,微微的有些失神。 她虚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站起身来,从身后的抽屉里取出那七彩琉璃宝盒,放在徐思温面前,道:“这个盒子我找到了。” “这……”徐思温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陛下给你的?” 云羡点点头,道:“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要这盒子做什么,现在我想说了,我要这盒子,是为了……” “砰!”的一声,将云羡的话语生生打断了。 云羡猛一抬头,只见刘念正站在门边,怯生生的看着她。 云羡一怔,赶忙将七彩琉璃宝盒掩在身后,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徐思温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将云羡挡在身后,硬声道:“我不是说了,你不许跟来吗?” 刘念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娇声道:“我只是担心表哥的安全,这才央了婆母带我入宫来的。” “母亲呢?”徐思温声音冷冽,充满了戒备。 “母亲在前厅吃茶呢,紫苏在侍奉她。” “所以,你就找到这儿来了?你不知道,后宫不得擅入吗?” 云羡自徐思温身后走出,七彩琉璃宝盒已被她藏在了宽袖之中,再不见了踪影。 她声音冷厉,刘念只觉心头一颤,泪水止不住的滑下来,道:“妹妹不懂规矩,甘愿受姐姐责罚,只是……只是妹妹有一件事,不得不冒死说与姐姐的。只要姐姐允了,便是要妹妹去死也使得!” “不许乱说!”徐思温走到她身边,一把攥起她的衣袖,道:“走!” 刘念被他拖拽着,死活不肯起身,扯着嗓子喊道:“表哥明明不愿去边塞,何不求了姐姐,让你留在京城?” “住口!”徐思温厉声道。 他怒目望着她,眼里依稀泛着猩红色,云羡还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想来是气极了。 云羡冷眼瞧着,也大略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刘念不愿徐思温去边塞,这才有了今天这场闹剧。 她走上前来,一把将刘念拽起来,话语虽说得不咸不淡,可眉间的神色却已流露出几分不耐和轻视,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丞相府,你若要演这一出,也该看看场合。” 刘念不甘心的站起身来,低声下气的看着她,道:“妹妹知错了。可是姐姐,表哥若是要历练,在哪都是一样的,京畿之地的驻军那样多,你随便捡一个让他去也是好的……” “刘念!”徐思温忍无可忍的低吼道,“你说的话够多了!” 刘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唤自己,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她眼里含着泪,紧紧的绷着唇,看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本是我见犹怜的模样,可徐思温只是叹了口气,故意避开了她的目光。 云羡见两人这样吵下去不像个样子,便故作为难的样子,道:“思温,我虽是皇后,却也无权干涉前朝的事,若贸然去见陛下提出此事,只怕陛下不仅不会答应,还会斥责我不守分寸。” 她这话虽是说给徐思温的,却也是故意说给刘念听的。 徐思温体恤道:“我明白,更何况……” 他瞥了刘念一眼,目光坚定而沉重,道:“去边塞本就是我心之所向,我不想为任何人而改变。” 云羡见他这话说得干脆,便也干净利落道:“那便贺你心愿得偿。” 正说着,便见徐夫人和紫苏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紫苏急得小脸煞白,还未踏进门,便喊了起来,道:“娘娘,不好了,二小姐她不见了……” 云羡苦笑着摇摇头,冲着紫苏道:“她人在这里,不必急了。” 紫苏扶着徐夫人一道走了进来,看向刘念的目光满是埋怨,道:“二小姐也不说一声,让我们好找呢。” 徐夫人亦有些不满,道:“阿念,你既求我带你入宫,再没有私自溜走的道理,娘娘也就罢了,若是在旁的地方,冲撞了贵人,可怎么得了?只怕不光是你,连我们徐家都要遭殃的。” 刘念是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种训斥?可徐夫人到底是她的婆母,她平日里再如何骄纵,此时也不敢造次,只得低低的应了声“是”。 可她唇角不住的颤抖着,脸上有些绷不住,大约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了。 徐思温紧锁着眉,只与云羡简单告了别,便带着刘念和徐夫人离开了,免得刘念当真哭闹起来,没得让云羡心烦。 紫苏见他们走了,忍不住摇了摇头,叹息道:“表少爷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娶了二小姐呢……” 云羡嘴里亦有些发苦,脑海中又浮现出徐思温憔悴的面容,她声音有些哑然,道:“所以,他去边塞,也许对他而言更好些。” * 没过多少日子,云羡便得了消息,说徐思温已经离开了。 临近年关,云羡倚在门前,看嫔妃们剪窗花、包汤圆,脸上皆带着深深的笑意,她们大声嘻笑着,仿佛在自己家中一般,好不热闹。 紫苏将新折的红梅抱进来,寻了个白玉瓷瓶插着,笑着道:“娘娘怎么不进来一起热闹热闹?” 云羡浅浅一笑,道:“我这样瞧着大家,就觉得很好了。” 紫苏取了一枝梅花递到云羡手里,道:“娘娘从前最爱热闹的,每年过年,娘娘都会偷跑出去看热闹呢。” 云羡嗅了嗅那梅花,享受道:“如今你们在,我也不必偷跑出去看热闹了,便是京城的大街上,也未必有你们这么热闹。” 众人听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芳仪顾不得沾了一脸的面粉,笑着道:“不瞒娘娘说,也就是在娘娘这里,我才这样疯。从前我家里规矩多得很,女孩家便是大点声说话都是不能的。” 叶良娣笑着抬起头来,道:“谁不是呢?跟着娘娘,我倒觉得比在家时都好,现在就算要我出宫,我都是不肯的。” 张婕妤忙不迭的点头附和,道:“我也是,娘娘还教我读书,随便什么书都肯让我看的,倒比家里那几本《女则》、《女诫》看起来有滋味多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讲着,云羡望着她们,眼底渐渐生出了些雾气。她们虽是书中人,去也一样有血有肉,能给她们乏味的后宫生活中带来些微生机,她亦觉得满足。 云羡浅浅笑着,道:“我也喜欢与你们在一处。” “那朕呢?” 耳边响起容洵醇厚的声音,他嗓音极沉,如玉珠一般,落在她的心上。 她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他着了一身常服,正含笑望着她。 仿佛一眼万年,直到很多年后,云羡仍能记起他此刻的目光,那是天光云影里,最亮的颜色。 第72章 . 穿回去 朕想知道,这封建帝王,指的可…… 云羡还未开口, 身后便“叮铃咣啷”的响起了盏碟摔碎的声音。 她一回头,只见嫔妃们已跪倒了一片,各个深埋着头,哆嗦得不成样子。 云羡叹了口气, 无奈的看着容洵, 道:“大过年的,你吓她们做什么呢?” 谁让她们这么没眼力见……大过年的, 她们霸在这里, 朕去哪守岁去? 容洵眉间隐隐有些愠怒, 只强压着性子,嫌弃道:“身为嫔妃,见了朕吓成这样, 成何体统!” 还不是你之前吓的…… 云羡翻了个白眼, 别说是嫔妃了,就是个彪形大汉,也得被你吓趴下。 果然,嫔妃们屏着呼吸, 没有一个敢回话的, 生怕容洵一动怒, 又要把她们拉下去砍了。 容洵扫视了一圈, 只觉越看越不顺眼, 他沉重一张脸,道:“畏畏缩缩……滚出去!” 嫔妃们如遇大赦,忙不迭的谢了恩, 你追我赶的跑了出去,连鞋子都跑丢了。 云羡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从大喜到大悲,不觉感慨, 道:“作孽啊!” 容洵蹙了蹙眉,道:“朕没杀她们,已是格外开恩了。” 云羡点点头,诚恳道:“陛下懂得积德,是好事。” 容洵没说话,只径自进了屋子,可因着方才嫔妃们受了惊吓,如今这屋子里实在是有些不堪入目,到处是洒落的面粉和纸屑,间或混着瓷器的碎片,几乎没有一处能落脚的地方。 容洵抬了抬脚,又迟疑着将脚收了回来,他面色铁青,道:“她们把这里弄得这样乱,要不要朕派人把她们捉回来?” 云羡一愣,道:“捉回来做什么?”打扫卫生? “杀掉。” 容洵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带一丝犹疑。 “那倒也不必。”云羡苦苦一笑,道:“暖阁里生了炭火,陛下去那里坐坐罢。” 容洵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见她仍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便道:“那你呢?你是还在生朕的气,不肯与朕同去吗?” “怎会?”云羡没好气道:“暖阁里什么都没有,我去里面拣些吃的、喝的出来,再去暖阁与陛下会和。” 容洵似是不信,道:“你不生朕的气了?” 云羡笑笑,道:“我这个人,不开心的事是不会带过年关的。” * 容洵一路走到暖阁,他命宫人们在外面守着,只自己一人走了进去。 暖阁内不算大,布置得也极简单,不过一方罗汉床,上面摆着只案几,地上放着只燃好的碳炉,便别无他物了。 想来,这里是云羡私人的地方。 他走到罗汉床边,见案几上横七竖八的放着几本书和一个本子,他便伸出手来,细细将那些书码好,又取了那本子来,细细瞧着。 说是本子,不过是个宣纸订成的册子,可因着厚,摸着倒是很有分量。 他随手翻了一页,只见上面的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却是他看不懂的样子。 “封建帝王……古人……” 他念着上面的字,眸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 “我让厨房煮了点汤圆,你尝尝,都是嫔妃们亲自包的。晚上守岁,咱们吃火锅,火锅你吃过吧……” 云羡掀了帘子进来,只见容洵正侧坐的罗汉床上,手中捧着那本子瞧着,长长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他是喜是怒,可他眉头微微蹙着,在光影之下,便显得神色有些……凝重。 云羡瞧着他的模样,活像是她导师看到她论文时的样子,明明没眼看,又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下去似的。 容洵听到她进来,只微微颔首,眸光却未从她本子上移开,淡淡道:“火锅?也是你家乡的新奇玩意?” 云羡快步走进来,将手中的汤圆放在案几上,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本子,道:“这没什么可看的,还是吃汤圆吧。” “朕倒觉得,这上面的东西有意思的紧。” 他抬起头来,静静望着她,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云羡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语气生硬,道:“这不过是我闲来随手写的,没想到,陛下还有翻看别人东西的习惯。” 容洵抿了抿唇,似是不习惯与人解释,只生生的挤出几个字来,道:“朕并非有意为之。” 云羡叹了口气,刚想原谅他,便听得他理直气壮的声音。 “朕想知道,这封建帝王,指的可是朕?” 云羡一愣,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朕是古人?”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道:“朕还活着,并未作古,可见你用词不当。” “呃……” “还有,你这里有许多错处,有的字虽复杂,却也不能躲懒乱写的。” “那个……”是简体字亲! “还有,你从未去过田野,这本子的封页却是’田野调查记录’……”他瞥了她一眼,道:“言过其实。” “田野调查是个泛指,大概意思是……” “你若当真想去田野上调查一番,朕春耕时陪你去瞧瞧便是了。” “也行。”云羡毫不脸红的应了,只要能出宫去走走,别说是被容洵误解,就是被容洵训斥几句也不是不行。 她看着容洵一脸凝肃的模样,不觉好笑,看向他的目光也从警惕探究变成了好奇。 她是真的想知道,容洵还能提出多少稀奇古怪的问题。 她挂着一脸姨母笑,不住的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而容洵也总不会让她失望,她不由得想,若是在现代,容洵去做个导师也是很好的。 半晌,容洵抬起头来,匀称修长的指节轻轻叩在案几上,道:“最后,穿回去是什么意思?” 他嗓音微沉,眼眸也一寸寸的沉下去,停在她的脸上。 云羡心头一滞,手指有些微凉,她紧绷着唇,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可容洵并没有强迫她,只是移开了目光,极清浅的勾了勾唇,不屑道:“那个破盒子,真有那么大的用处?那它怎么没有把那个老东西带走?” 空气骤然一松,像是寒冰初融,让云羡的心也放松下来。 容洵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的瞥过她的脸颊,落在那碗汤圆上,因着时间太长,那汤圆已有些肿胀了,不似方才软糯可爱。 他端起那汤圆,仔细看了看,坦诚道:“朕还未吃过这么不讲究的东西。” 云羡知道,他是不打算追究了。 她感谢他的体谅,笑着道:“你若不喜欢便别吃了,待会有火锅,底料是我亲自调的,包管你吃了还想吃。” “这么自信?”容洵似是不信。 云羡微微躬身,将手肘支在案几上,道:“这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从上大学到去地里刨坟,这个技艺早已被她拿捏的炉火纯青。 阵阵寒梅香气袭来,云羡一侧脸,才发现她离容洵那样近,近得她几乎可以看到他眼中的自己。 她脸色微红,猛地站起身来,道:“只是……” “只是什么?”容洵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没看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惶之色。 可惜了你这身味道。 “没什么。”云羡笑笑,道:“只怕我菜备的不够多。” * 夜幕降临,外面很快响起鞭炮声,一阵一阵的,带着要把天都炸下来的决心,响彻云霄。 云羡望着窗外,感慨道:“这样的热闹,在我们那边可鲜少见到。” 容洵也不多问,只将温好的酒递给她,道:“你若是喜欢,朕命人在窗外放给你看。” 云羡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倒也没那么喜欢。” “京中百姓却是极喜欢的,好像只要炮仗够响,明年便可丰衣足食。” 他不屑的笑笑,垂眸啜了口酒,道:“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云羡握着酒盏的手顿了顿,不由望向他。 他今日似乎话多了些,而看向她的目光,也格外的温和,连带着笑容也多了许多。 “怎么这样看着朕?” 容洵把酒拿下来,只在鼻尖微微一晃,带着几分慵懒和漫不经心,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洒脱优雅至极。 云羡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我只是觉得我看到的陛下和世间的传闻并不相同。” 容洵神色淡漠,只抬眸望向她,眼中隐隐的有些玩味之意。 云羡斟酌着用词,道:“我看到的陛下每每忙于政务,对于天下大事、百姓民生都了然于心,虽不说比之秦皇汉武,可也算得上勤政爱民,可世间却传闻陛下是个……” “暴君。” 容洵似乎全然不在意,极轻巧的就说出了这两个字。 “是。”云羡不得不认同:“陛下既知道,为何不想法子改变呢?” “不过是个名声,明君也好,暴君也罢,都没什么要紧。” “话虽如此,可……”云羡住了口,她没办法说,暴君的名声是会亡国的。 按照书里的说法,容洵最终亡国被杀,很大一个原因是失了民心,若非如此,萧叙白也不能顺利起兵,坐稳天下的。 她正想着,容洵的气息突然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他的眼眸离她不到一寸的距离,她几乎可以听得到他的心跳声。 他捧起她的脸,伸手抚了抚她皱着的眉,黑瞳幽幽的望着她,嗓音哑然:“史书里记了朕什么?” 云羡一怔,道:“什么?” “你是从未来来的,对不对?” 他的眸色是那样深,宛如秋日里最沉静的湖水,将她拖拽在里面,沉溺其中而不自知。 他见云羡目光闪烁,只轻轻的抵着她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两年后,朕会放你走。” 第73章 . 除夕 可若朕已当了真呢?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 云羡睁大了眼睛,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知道她从未来穿越而来,知道两年后她会等到那个特别的日子,也知道她所有的不安和纠结。 而现在,这一切都因为他的理解和体谅迎刃而解了。 “多谢。”她轻声道。 活了两个时空, 遇到了无数的人, 没想到,最理解她的, 居然是他。 一个古人, 一个暴君, 一个外人看来狠厉嗜血,甚至要想方设法逃开与他的婚姻的人。 “娘娘,火锅弄好了, 奴婢给您点上还是……” 紫苏掀了帘子, 陡然看见这一幕,一时间怔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腿肚子却不争气的抖了起来。 云羡干咳了一声, 缓缓推开了容洵, 声音带着些鼻音, 道:“该吃火锅了。” 容洵没说话, 只轻轻松开了她,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那样的轻柔温存,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云羡耳朵顿时滚烫起来, 她站起身来,下意识抚了抚脸颊,从紫苏手中取过火锅, 道:“我来弄就好了,你去和她们热闹热闹,说说话罢。” 紫苏忙不迭的应了,又不放心道:“这炉子不好生火呢,还是奴婢帮娘娘弄好罢……” “哼”,只听容洵清了清嗓子,他抬眼看向紫苏,眼里带着一贯的清冷阴鸷。 紫苏一吓,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连话也不说完,便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云羡有些哭笑不得,道:“你也太急了,紫苏也是好意。” 好意是好意,只是不懂得看时候。 容洵站起身来,接过云羡手中的炉子,淡淡道:“朕来生火便是。” 云羡“哦”了一声,心底不觉生出些敬佩来,似容洵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居然会生炉子,实在是难得。 她将火锅放在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只见容洵微微躬身,吹了吹火折子,用它点着炉子里的炭火。 没着…… 云羡赶忙鼓励道:“不急,你慢慢弄便是,这炉子是不好生火的。” 容洵没说话,只是脊背略略僵了僵,便又一次吹了吹火折子。 直到半个多时辰后,云羡才不得不承认,对于容洵的点火能力,她实在是脑补太多了。 她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撑在案几上,悠悠的荡着腿,表面虽还算淡定,可肚子里的五脏庙却已闹了起来。 容洵倒还算沉得住气,他腰背挺得笔直,肩背腰的弧线匀称而结实,在灯火之下,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精悍的身体里的确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只是用到这炉子上,大约也是白费劲。 “那个……”云羡终于忍无可忍,“要不然还是我来罢。” 容洵回眸看向她,像是智商受到了挑战似的,道:“怎么?” “让炉子过个安稳的年,好吗?” 容洵没说话,眼底却有些晦暗不明。他缓缓站起身来,用帕子仔细擦着手,道:“这炉子许是坏了,若是弄不来……” 炉子里的火苗蹭得冒了出来,一股热浪直冲得云羡眯了眯眼。 她不由一笑,道:“这炉子还是挺好用的。” 容洵望着眼前的一切,一句话便哽在了喉咙里,眼里也多了一层说不出的意味。 云羡只能说,他看向那炉子的目光,有些可怕。带着上位者生杀予夺的压迫感,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那炉子满门抄斩似的。 他的气场实在太过寒厉,云羡不敢说话,只默默的将火锅煮了上去。 “咕嘟咕嘟……” 火锅很快开了,云羡掀开了锅盖,闭着眼睛闻着味道,感慨道:“好香啊。” 容洵坐在罗汉床上,只垂眸看着案几上的汤圆,淡淡道:“朕突然觉得这汤圆顺眼了许多。” 云羡一怔,回头看向他,只见他已将那碗剩汤圆端了起来,他垂着眸,神色淡漠而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嫌弃之处,只是唇角紧紧绷着,没有一点要张口的意思,完全看不出半点“顺眼”的意思。 云羡没理他,只自顾自的夹了些肉和菜放在调料碗里。 霎那间,韭菜花和芝麻酱的香气便溢满了整个屋子。 云羡看了他一眼,将那碗放在他面前,道:“你尝尝,我调的酱料好不好吃?” “朕吃不惯太咸。” 容洵的目光扫过那碗,淡淡道。 “不咸。”云羡说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大口吃着,赞叹道:“太好吃了。” 她抬起头,见容洵全然没动筷子,不觉蹙眉,道:“你当真不吃?” 容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道:“朕吃汤圆。” 云羡认命的点点头,道:“那给我吧,我吃。” 她说着,就伸手去拿那碗,刚碰到碗边,便见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顺着那手掌看上去,只见容洵正冷着一张脸,面色凝重的看着那碗。 至于吗?就算是云羡当年做一套微积分的卷子,只怕也比容洵现在的脸色好看些。 “你……” “你吃东西不算讲究,朕帮你尝尝。” 容洵说着,端起那碗,摆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极细的嚼着。 “口嫌体正……” 云羡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去火锅里夹菜吃。 她刚吃了没几口,便见容洵的筷子也伸了进来。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正撞上他的眸子,那眸子中没有一丝慌乱,反而霸道得很。 “此物太烫,多食伤身,朕是担心你的身子。” 云羡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谢谢你哦。” 容洵伸手拂去她脸上的饭粒,道:“朕是你夫君,本该如此。” 他手上的动作极轻柔,指尖只在云羡脸颊上停留了一瞬,便很快离开了。可不知为何,云羡却觉得脸颊处滚烫灼人,好像依旧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连他的手指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辨,痒痒的,像是春风,暖而痴缠。 她咬了咬唇,道:“这不过是个空头名分,你不必当真。” “可若朕已当了真呢?” 他黑瞳幽幽的凝视着她,气场瞬间将她笼罩。 云羡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醒,这一切只是一个缓慢绵长而略带酸涩的梦,无论梦境如何,总有一刻,她是要醒来的。 “不是还有两年吗?” 容洵嗓音极轻,带着认命的酸涩,深深望向她。 月色如绸,暗光之中,他的眸子昳丽而魅惑,像是一个陷阱,诱惑她跳下去。 她带着仅存的理智,拒绝道:“感情这种事不是说开始就开始,说结束就结束的。” 她抬起头来,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极苦涩的勾了勾唇,声音微凉如叹息,道:“对不住……” 两年后,我怕就算你放过我,我也放不过我自己…… 容洵抿了抿唇,状似浑不在意,淡淡一笑,道:“好。” 云羡低着头,樱唇鲜红如血,却再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 大年初一,王公大臣和命妇们照例入宫朝贺。 昭阳公主与容洵走在宫中的甬道上,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火药的味道,想来,是昨夜炮仗放得多了。 宫人们到处洒扫着,甬道两侧堆了红色的碎屑,远处不时传来放炮的声音,旧的还没扫完,新的便来了,像是连绵无穷,再也扫不完的繁荣富贵。 可容洵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拧着眉,步伐沉重。 昭阳公主走在他身侧,道:“徐思温离开京城前,我去见了他一面。他与重山是旧识,此次去,又与重山在一处,我不好说的话,只有他说最为合适。” “上次重山回来祭祖,统共不过住了两日,便匆匆走了。阿沅欢天喜地的等着他回来,可连他的面都没见到,真是可怜。” 她的声音悠远而动听,只是眉间愁绪到底太深了些。 容洵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沉,他平视着前方,道:“阿姐不必抱太大希望,纪重山不是会听人劝的人。前次朕劝他,他只说要替父兄守好关隘,便不肯多谈了。”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道:“长嫂如母,我也只是尽心罢了。” 容洵眯了眯眼,望着远处被风扯得“噼啪”作响的旌旗,道:“依朕看,纪重山也极敬重关心阿姐。” “整个纪家,也就只剩我们两个人罢了。” 昭阳公主的眼中依稀有些凄哀之色,宛如墨汁入水,很快便被她眼中的坚定冲淡了。 “听闻昨日,陛下是与皇后一道守岁的。” “是。”容洵淡淡应了,眼中有些讳莫如深。 昭阳公主正要开口,便见容洵已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云羡正站在众多嫔妃之中,她眼里亮晶晶的,带着些微笑意,巧笑嫣然。 云羡今日着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倒比她手中的红梅更妍丽几分。因着冷,她的鼻子、眼睛都微微有些发红,越发显得生动可爱。 她不知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什么,嫔妃们都崇拜的望着她,各个捂着嘴,忍不住笑着,就连身边陪侍的宫女、太监,也比在他身前时快乐自由得多。 她好像有无穷的魅力,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 昭阳公主不禁感叹,这世上若当真有谁配得上“母仪天下”四个字,也就只有云羡了。 昭阳公主侧头看向容洵,只见他深深的凝望着云羡,唇角早已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云羡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微微颔首,正撞上容洵的目光,他的目光里像是揉了金子,炽热又耀眼,连带着微微颤动的睫羽都像是镀上了一层光晕。 她心里泛起阵阵暖意,宛如冬日暖阳,不由得便使人心生靠近之意。她朝着他会心一笑,可心底却涌起一丝淡淡的酸涩,她想着,眼底的嫣色便更浓了些,像极了她手中的红梅,美是美,可总归带了些寒凉。 两人皆是笑着,可那笑中却都带了一抹淡淡的悲凉。可无论如何,他们知道,只这一眼便足够记到天荒地老的。 “阿姐……”容洵的嗓音有些沉。 “嗯?” “朕想试试。” “什么?”昭阳公主不解的望向他。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滋味。”他淡淡道。 昭阳公主浅浅一笑,道:“轻舟说过,即便知道求之不得,可是能强求一次,也是好的。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也总还能守着回忆过一辈子的。” 第74章 . 上元灯节(二) 你看朕看了许久?…… 云羡盼星星盼月亮的数过了十五天, 终于等到了上元灯节。 上元节是古代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其地位甚至不亚于春节。历朝历代的史书上都对上元节做过详细的描述,云羡将那故纸堆里的片段背的滚瓜烂熟,可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下午起, 云羡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一时坐在美人榻上翻着书,一时倚在门边向外看着, 最后, 她实在忍不住, 便坐到了院子里的石凳上,全然不顾肆虐的冷风,挑战着紫苏的挨冻极限。 紫苏站在她身侧, 将火盆、汤婆子、狐裘齐齐搬了过来, 不厌其烦的往她近旁堆着,道:“娘娘,咱们回去等着罢,这天也太冷了。” 云羡咬着牙摇摇头, 道:“我不冷, 你回屋子里去罢, 我自己等着就行了。” 紫苏看着她冻得青白的脸和颤抖着的手脚, 无奈道:“陛下许是政务繁忙, 顾不得来也是有的。” 云羡缩了缩脖子,道:“不要紧,再晚也使得的。我听福瑞说过, 这上元灯节会热闹一整个晚上,误不了事。” 紫苏摇摇头,蹲下身子将炭火拨了拨, 猛地回头,道:“娘娘,您说陛下会不会早将此事忘干净了?” 她掰着指头算着,道:“这都快一个月了,陛下浑忘了也是有的。” 云羡听着,心头不觉一颤,人说贵人多忘事,容洵怎么着大小也算是个贵人,也的确有忘事的可能。 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朝着宫门走去。 “娘娘,您去哪儿啊?”紫苏来不及起身,忙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去瞧瞧去。”云羡漫不经心的回着,脚已冻得没了知觉,踩在地上只觉一阵阵的发胀,再走不快的,说是走路,其实就是挪动。 可今日,云羡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紫宸殿去抓着容洵的领口问上一问的。 “娘娘,您等等,奴婢陪您去。” 紫苏说着,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她的手脚也冻得厉害,全然使不上劲来。 云羡一边向前走着,一边回身看向她,道:“我自己能行,你快进屋子去暖和暖和,仔细冻伤了。” 话还没说完,她的脚就绊在了门槛上,一猛子摔了下去。 她背朝后倒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人将她揽入了怀中,那人胸膛宽厚而坚硬,让人觉得踏实可靠。 云羡一愣,呆呆的站在原地,抬头向后看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托着她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他似是低下了头,鼻尖微微的与她的耳廓相触,身后传来阵阵寒梅香气,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他嗓音极轻,像是恋人间的絮语,暗哑而痴缠,道:“当心。” 云羡跳出一步来,直起了身子,脸却不争气的红了,她垂着眸,道:“你总算来了。” 容洵笑笑,道:“朕既答应了你,自不会食言。前几年朕曾去过一次上元灯节,就是要暮色四合,万盏灯火亮起,才好看。” 云羡点点头,道:“不拘什么时候,只要能出宫去瞧瞧就好。” 她说着,一步步向前挪动起来,两条腿拼命捯饬着,生怕走得慢了会被容洵嫌弃。 果然,身后响起容洵清冷的声音:“你这腿……” 云羡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学生,条件反射似的辩解道:“我没事,我能去。” 容洵没说话,只紧抿着唇走到她近前,目光落在她的腿上,道:“朕看看。” 他说着,便蹲下身子,云羡赶忙向后退了几步,可她腿脚不利索,便连向后退都退得颇费工夫。 容洵冷目灼灼,气场顿时冷了下去,他抬头望着她,道:“怎么弄的?” 云羡顾左右而言他,道:“我没事……” “若是不说真话,朕便陪你在这耗着。” 容洵站起身来,微微理了理衣角,目光却凝固在了她的脸上,直盯得她心头一滞。 他这个人,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那个……”云羡闭了闭眼睛,咬牙道:“我心里急,便在院子里等了不少时候……” “你在等朕?”容洵的眼底有些意味不明。 “是……”云羡诚实道。 容洵直直望着她,眼里涌动着些云羡看不懂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 云羡还没想通,他便已突然走近了她,在离她咫尺之间的地方,他停了下来,伸出手来,道:“朕背你。” 云羡连忙摇头,道:“用不着,我没那么娇贵。” 容洵没说话,只固执的伸着手,全然没有被说服的意思。 “待会上了马车,暖和些就好了。” 落霞微卷,容洵站在她面前,风卷着他的袍子,发出轻微的响声。他面色沉稳而威严,带着不可拒绝的坚持,执意的伸出手来。 好像只要她不肯,他就能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似的。 “固执怪……” 云羡小声吐槽着,无可奈何的把手递给他,道:“你若是累了就放我下来哦,我最近吃胖了些,可重多了。” 容洵没理她,只微微躬身,将她背到背上,唇角却不自然的勾了起来。 “我重吧?”云羡试探着问道。 “不重。”容洵终于开口,道:“朕背得动。”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脚,又抬起头来。 天边挂着一轮再明亮不过的圆月,今日的月亮全然没有冷寒之气,它有人间的寄托和温度,主的是团圆。 * 宫外,灯火连绵了几里路,仿佛整个京城都是亮的。 云羡在心底暗暗估计着,只怕大楚的富庶与开放,并不输历史上的唐宋。而容洵,他长得这样好看,又沉稳内敛,不怒自威,颇具君王之气,若是他能有些微的好脾气,只怕大楚第一网红顶流就是他了。 云羡想着,靠在容洵的背上,眼中也不觉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你在想什么?” “啊?” “你笑出声了。”容洵淡淡道。 “哦……”云羡挣扎着跳了下来,道:“我腿已经好了,能自己走了。” “那就好。”容洵的眼眸沉了沉,最后的“好”字,也说的有些牵强。 他没看她,只看着面前如织的游人和万盏华灯,道:“前面便是朱雀大街了。” 云羡抬眼望去,只见整条街都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两侧摆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简单些的如八角灯笼、兔子灯,繁复些的便如八仙过海、蟠桃赴会等等,再比不出谁家的花灯更好看些。 云羡瞧着,只觉眼睛都花了。 人说接天莲叶无穷碧,到这里,便是接天花灯无穷红了。 这些花灯延绵数里,一个商铺接着一个商铺,从一条街延续到另一条街,好像能一直连接到天上去似的。 街市两旁,摆满了小摊小贩,他们大多简单扎了个灯笼,用细竹竿挑了挂在摊头之上,虽简单,却也算是点了题。 全京城的男女老少都像是涌了出来,各个都精心打扮了,一起出来游玩。孩子们大多手中提了花灯,拜的是兔儿爷。女子则灵巧些,手中的灯盏上或是画些花鸟,或是描个彩凤,都各有各的好看。 云羡一时趴到这个铺子里瞧瞧,一时蹲在这个摊头上看看,只觉目不暇接,任何一点东西都不想错过。 她在心底不断感叹着,原来故纸堆里那些昳丽到不可置信的词汇竟是真的。它们现在,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尽情的展示着自己的魅力。 容洵一手背在身后,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云羡在里面挤来挤去。她是那样专注和快乐,以至于勾着的唇角全然没有放下来过。 这街市,竟可以让她这么开心吗? 容洵不解的摇摇头。她既然来自遥远的未来,那个地方,竟连个像样的街市都没有吗? “你在笑什么?”云羡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容洵微微有些晃神,道:“朕没有笑。” “你明明笑了,我都看见了。” “朕没有。”他顿了顿,不自觉的活动了一下嘴唇,笃定道:“你看错了。” “这怎么会看错呢?”云羡没好气的看着他,道:“我在那边都看了你好长时间了,你一直笑着……” 笑得像个傻子…… 容洵眸光一沉,气压肉眼可见的低了下来。 云羡见状,赶忙改口,道:“肯定是我看错了,我最近用眼过度,有点眼花呢。” 容洵没说话,只凑到她身前,鼻尖与她轻轻相触,嗓音极轻:“你看朕看了许久?” 云羡脸颊倏的烫起来,道:“没有,我说错了。” 言罢,她也不等容洵反应,便急急向前走去。 容洵站在原地,眸中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意,连唇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笑,赶忙敛了笑意,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神情。 “你们那里……没有上元灯节吗?”容洵不经意的问着。 “有是有,不过完全没有这里的热闹。”云羡也不回避,大大方方的说道:“或许是我们那里消遣太多了……还是这里好,又生动又有烟火气,有一个词叫‘活色生香’,我看这里也差不多了。我很喜欢。” 容洵不自觉的看向她,她说起高兴的事来,总是表情很丰富的,手上的动作也很夸张,她喜欢手舞足蹈的来表达自己的喜欢,对于女子来说,这些动作明明是不雅的,可她做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可爱的紧。 第75章 . 上元灯节(三) “是,朕在。”他微微…… “当心!” 云羡来不及和容洵解释, 便猛地冲到了前面,将一个孩子挡在了身子底下,转瞬间,便有商铺的招牌砸了下来, 重重的砸到了云羡背上。 “阿云!” 容洵冲上前去, 一把将她抱起,道:“你怎么样?” 云羡挣扎着起身, 活动了一下筋骨, 笑着道:“我不要紧, 还好那招牌不是木头的,只是绢的,由此可见, 有时候偷工减料也不是坏事。” 她笑着, 容洵的脸却一寸寸的冷下来,便是周遭肆虐的寒风,也比他的脸色好看几分。 云羡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还未开口, 便见一个妇人带着那孩子走了过来。 “多谢姐姐。”那孩子诚恳的笑着, 将一个兔子灯塞在了云羡手里。 云羡笑着蹲下身来, 勾了勾那孩子的鼻子, 道:“没关系, 你没事就好啦。” 那妇人忙不迭的道谢,道:“多亏了姑娘出手相救,要不然……” 云羡见她眼角有些发红, 显然是吓坏了,忙出言安慰,道:“孩子没事就好, 别担心。” 那妇人点点头,道:“这兔子灯是孩子特为姑娘挑的,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怎会?”云羡笑着揉了揉那孩子的发顶,道:“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那妇人和孩子笑笑,千恩万谢的走了。 容洵这才走上前来,不屑的看着那兔子灯,道:“朕替你丢了。” “丢了做什么?” 云羡诧异的看着他,一手将兔子灯不动声色的放在身后,手指攥得紧紧的。 “幼稚。”容洵淡淡开口。 “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呢。”云羡笑着将兔子灯拿出来,在容洵面前晃了晃。 “你救了他的命,他只给你个三个铜板就买得到的兔子灯,这买卖倒是合算得很。” 容洵说着,极嫌弃的看了那兔子灯一眼。 那兔子灯的确做工粗糙,框架是竹子搭的,上面糊了一层薄薄的纸,若非用红色的纸剪了两个眼睛贴着,只怕再看不出来这是个兔子形状。 可云羡却浑然不在意,她只是满眼含笑的看着它,道:“怎么能这样算呢?那孩子可是他爹娘的宝贝,便是千金万金也不卖的呢。” 容洵的眼眸黯了黯,道:“那也未必。” 云羡无奈道:“怎么是未必呢?这世上的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呢。” 容洵没说话,只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羡会意,她知道,他必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她壮着胆子,思忖着他的脸色,道:“是宫廷之中,权势让人扭曲了。父亲因为权势不会爱自己的子女,而母亲对子女的不爱和忽视,正是对他最大的爱护。” 容洵抿着唇,眸底漆黑如墨,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半晌,他抬起头来,极轻的揉了揉云羡的发顶,叹息道:“笨。” “什么?”云羡一愣,正要开口问时,他已将手抽了回来,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了。 “你话说清楚啊。”云羡追上去。 容洵停下脚步,眼中带着三分无奈,伸手理了理她脸上凌乱的发丝,道:“朕不管旁人如何,朕只知道,一个人要首先护着自己的性命。” “你这个说法,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相悖的哦。”云羡笑笑,也踮起脚尖伸手理了理他的衣冠,道:“三观要正啊,少年。” 容洵呼吸一滞,几乎是屏着气,生怕扰乱了她。他眼里像是揉了碎金一般,如落日余晖,明亮而壮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他眼中流转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云羡终于停了下来,端详道:“这样好多了。” 容洵生咳了一声,略略别过头去,道:“社会主义……又是你那里的词了。” 云羡点点头,道:“是呢。” “可这里,是封建时代,不是吗?”容洵的眸子沉了沉,道:“护着自己的性命,是这里的生存法则。” 他目光凝肃而认真,使云羡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或许,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也只有以自己为先,才能活下去。 残忍而现实。 她咬了咬唇,道:“我做不到。” “嗯?”容洵神色一暗,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强迫之意。 “不是还有你吗?”云羡粲然一笑,道:“有你在,我很放心。” 容洵本是冷着脸,如今,却像是融化的坚冰,从这冰块脸中生生透出一抹些微的笑意来,宛如春水初生。 “是,朕在。”他微微颔首,纵容一笑,道:“一直在。” 话音未落,便见云羡已经跑到了前面去,正笑着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容洵摇摇头,似是对她的行为颇觉无奈,可脚下却诚实的很,已经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前面早围了一圈圈的人,云羡的小脑袋在外面跳来跳去,像是想看清楚里面有什么。 容洵走到她身边,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满眼写着嫌弃,蹙眉道:“里面是什么?” 云羡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好像是有人在变戏法呢。” “没什么可看的,走罢。” 容洵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云羡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央求道:“我还没见过人家变戏法呢,咱们往里挤挤,好不好?” 容洵的目光凝在她的手上,道:“非看不可?” 云羡认真点点头,道:“非看不可。” 容洵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她的手,只飞身一跃,便拉着她站在了一旁的台子之上。 那台子正对着变戏法的摊子,视野绝佳,只是太窄了些,云羡便不得不与容洵挤在一处。 容洵手掌温热,周身都带着好闻的气息,云羡本是要看那变戏法的人,可看着看着,就不由得看到了容洵脸上去。 他正皱着眉,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变戏法的人,全然没有注意到身侧云羡的目光。 街道上灼灼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影子,越发显得他高鼻深目,下颌如刀削斧劈一般界限分明。他的五官深邃而阴郁,精致而不失锐利硬朗,唇角紧抿着,让人无端便觉得他危险冷厉,却又有一种迫人的吸引力。 她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这个人,竟是她的丈夫么…… 若她当真只是刘云羡,也许,也是很好的罢…… 她这样想着,完全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目光也正凝视着她。 “夫君?”徐寄柔轻声唤道。 萧叙白没理她,只抬头望着前方,目光一寸寸的冷下来,他的手指紧紧蜷着,拢在衣袖之中,连指节都有些青白。 原来,你也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一个人吗…… 你的笑容,还真是刺眼的很呢…… * “你在看什么?”容洵觉察出她的目光,轻声问道。 “没,没什么。”云羡像被烫着一般,赶忙回过头来,道:“我看人家变戏法呢。” 容洵凑近了她,勾了勾唇,道:“你在看朕?” 云羡耸了耸肩,道:“怎会?” “你忘了,朕可是暴君,欺骗朕是要杀头的。”容洵眯了眯眼睛,神情矜贵而清冷,可声音却醇厚好听。 云羡笑着,将脑袋凑过来,闭上了眼睛,道:“来啊。” 容洵望着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吻在了她的脸上。 云羡一惊,倏的睁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目光平和而温柔,使她不由沉溺,竟连生气都忘了。 云羡脸颊滚烫,她努力挥开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旖旎画面,咬唇道:“我要下去了。” 容洵挽着她的腰,只一旋身,两人便稳稳站在了地上。 云羡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身上痒痒的,软软的,连他手掌触到的地方,都隐隐发烫,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掉。 她轻轻推开他,向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咱们去别处瞧瞧去。” 容洵含笑望着她,道:“好。” 云羡刚埋头向前走了几步,便见萧叙白走了过来。 他眉头紧紧拧着,躬身道:“陛下,娘娘。” “起来罢,此处是宫外,不必拘礼。” 容洵走上前来,不动声色的挡住了他看向云羡的目光。 “是。” 萧叙白缓缓起身,徐寄柔也跟着他一道站起身来。 “寄柔表姐,你也在这里。” 云羡笑着说着,拉住她的手。 徐寄柔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极冷淡的道了一声:“是。” 云羡见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容洵,道:“我们去前面看看罢。” 容洵微微颔首,眸光只冷冷扫过徐寄柔的脸,便与云羡一道向前走去。 萧叙白站在原地,头依然保持着方才那般谦恭的姿势,眸底却是一片猩红。 徐寄柔抿了抿唇,回身看向云羡的背影,只觉唇齿之间满是酸涩。 她恨恨的回过头来,道:“夫君,他们已经走远了。” 萧叙白没说话,只直起腰背,抬脚向前走去,仿佛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个她。 徐寄柔咬了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哭却是不敢哭的了,若是被萧叙白看见,只怕要不喜的。 她吸了吸鼻子,挤出一抹笑来,柔声道:“夫君,等等我。” 萧叙白脚下没停,他一意孤行的向前走着,冷风吹打在他的脸上,好像只要足够清冷,就能忘记方才的事似的。 身后万盏灯火,可他偏偏要走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 云羡,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像看他一样看着我。总有那么一天。 第76章 . 罚俸 陛下最近变了许多。 翌日, 朝堂之上。 “徐少康教女不严,罚俸一年。” “陛下?” 徐少康还未反应过来,他实在不理解,这大早上的怎么就议事议到他头上去了, 还是因为徐寄柔。阿柔那孩子一贯乖顺, 怎么会触犯天颜呢? 容洵沉着脸,道:“若再有下次, 你这官也不必做了。” 徐少康赶忙跪下, 道:“臣知罪, 臣一定好好管教女儿。” 萧叙白上前一步,跪下身子,道:“陛下, 女子在家从父, 出嫁从夫,既是臣下的妻子犯错,求陛下宽恕徐大人,臣愿领罚。” 容洵看了他一眼, 道:“你不必急, 朕没落下你。” 容洵说着, 朝着一旁的福瑞使了个眼色。 福瑞会意, 只拍了拍手, 便见四个太监抬着两个大箱子走了进来,将箱子放在大殿之上,连脚下的地毯都压下去几分, 想来,这箱子定是很沉的了。 “这里面是《女则》、《女诫》等规范女子德行的书籍,请萧大人回去, 亲自教化尊夫人。” 福瑞走上前来,躬身说着,看了萧叙白一眼。 只见萧叙白脸上一时青,一时白,好看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这些书,让你夫人每本都誊抄十遍,若是错了一个字,便去凉州蹲着,和她哥哥待在一处,不必回来了。”容洵冷声道。 “是。”萧叙白赶忙应了,道:“臣遵旨。” 一旁有几个大臣瞧着,只觉稀罕,陛下出手管教臣子之妻,真是稀罕的很。 容洵见他们几个面面相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不觉皱眉。 “你们三个……” “臣在。”那三人齐齐出列,上前一步跪了下来。 “你们既是不服,便一起抄罢。”容洵金口又开。 “啊?” “怎么?” “臣领旨。”三人不敢多言,只将头深深埋了下去。左右只是抄书,不是杀头,让抄就抄吧…… * “你笑什么?” 下了朝,容洵朝着紫宸殿的方向走去,福瑞跟在他身后,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直让人看了闹心得紧。 “奴才不敢。”福瑞躬身道:“奴才只是想起朝堂上的事,那几位大人吓得脸都绿了,煞是好看。” “不过是抄书就吓成那样,当真窝囊。” 容洵脚下不停,道:“若是灭九族,他们岂不是要当场吓死。” 福瑞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奴才斗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容洵脚步顿了一下,没好气道:“说。” “是。”福瑞道:“奴才觉得,陛下最近变了许多。” “说下去。” “从前遇到这种事,陛下会直接赐死的,不会用抄书这种……不痛不痒的刑罚。还有,陛下最近……爱笑了许多。” “自作聪明。”容洵淡淡道。 “奴才妄自揣测,还请陛下恕罪。”福瑞赶忙跪下身去。 容洵没说话,只抬手让他起身,便接着向前走去。 或许,是朕不想再被人叫封建暴君了罢…… 他不觉勾了勾唇,像是意识到自己笑了,又赶忙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里清冷阴鸷的模样。 “对了”,容洵骤然开口,“那些东西可给皇后送过去了?” 福瑞躬身道:“一早便命人送过去了。” “皇后可有说什么?” “彼时娘娘还未起身,就……”福瑞忖度着他的神色,道:“不若奴才去椒房殿打听打听……” “不必了。”容洵打断了他,道:“走罢。” “是。”福瑞见容洵面上有些恹恹,想来是有些失望的了。早知道,他一定嘱咐那办差的太监,等到娘娘起身再回来。 福瑞摇摇头,暗恨自己的不周,快步跟上了容洵。 * 紫宸殿前,云羡已等候多时了。 她着了一身蜜合色折枝花卉毛领的披风,映衬着她莹莹如雪的脸颊和殷红似血的唇,越发显得明艳动人。 她似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漫天飞雪之中,她这抹笑意如同春日嫩芽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容洵脚下一顿,微微的勾了勾唇,可笑意已直达眼底。 “陛下。”云羡迎上来,将脖子上戴着的珠链扯出来,给容洵瞧着,道:“我已经戴上了,很好看呢。” 容洵“唔”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略微一扫,淡淡道:“怎么不多穿些?大冬天穿得这样单薄,仔细着凉。” 云羡不理他,只笑着凑上来,道:“陛下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容洵低低叹息了一声,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来,裹在她身上,他一边帮她系着大氅上的带子,一边无奈道:“你昨日在那小摊前看了又看,朕岂会不知?” 她献宝似的,又在福瑞面前晃了晃,道:“好看吗?” 福瑞笑着道:“娘娘戴什么都是好看的,更何况,此物是陛下所选,便格外好看些。” “多话。”容洵冷声道。 福瑞赶忙住了口,可眼睛还是弯弯的,像是笑不够似的。 云羡没看他,只乖乖站在原地任他系着带子,眼里却只有那条珠链。 容洵眼角的余光扫过她的脸,不觉轻笑,道:“就这么喜欢吗?” 云羡点点头,认真道:“很喜欢。” “要不要朕命人去把那小摊上的东西都买回来?或者把整条街的东西都买回来,也是使得的。” 云羡有些无语,道:“我又不打算做生意,要那么多东西做什么呢?” 她说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过犹不及,过犹不及。” 容洵的目光在她手上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常,道:“好了。”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云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双手呈到容洵面前,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容洵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之色,道:“这是……” “礼物。”她顿了顿,眼里氤氲有光,道:“投桃报李,我还是知道的。” 云羡说着,昂了昂头,自信道:“你看看嘛,一定喜欢的。” 她见容洵不为所动,又催促着戳了戳他的手臂。 容洵抿了抿唇,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锦盒,将其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卷轴,还用红色的绸缎封紧了,细细的扎着一个极端正的蝴蝶结。 福瑞伸着脖子凑上来瞧着,道:“娘娘真是费心了。” 容洵瞥了他一眼,福瑞赶忙把脖子缩了回去,道:“奴才失言。” 容洵没理他,只微微颔首,道:“你费心了。” 啊这…… 云羡和福瑞面面相觑,拾人牙慧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容洵一展衣袖,将那卷轴打开,他瞳孔微微一缩,眉头倏的皱了起来,再看向云羡的目光也多了一些不同的意味。 “怎么,不喜欢吗?”云羡有些不安。 福瑞笑着安慰道:“娘娘送的东西,陛下哪有不喜欢的?便是送根针、送捆线,陛下都是高兴的。” “闭嘴!”容洵硬声道。 “是。”福瑞看了云羡一眼,又匆忙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容洵抬头看向云羡。 “就……那个……草图啊。” 云羡支支吾吾的说着,眼睛不时往容洵脸上瞟着。 “什么草图?” “皇陵。”云羡咬了咬唇,道:“我给你设计的……包管有排面,防水防盗功能绝佳。” 她说着,自信的抬起头来,拍了拍胸脯。 这可是她集合了历史上各大皇陵,博采众长才搞出来的,就算比不上秦始皇陵,却也差不多了。更重要的是,这个造价没那么高,用不着征上万劳役,民间也就不会怨声载道了。 “送朕这个做什么?”容洵走近了她。 “就……术业有专攻嘛。”云羡缩了缩脖子,道:“我没什么别的技艺,也就这个还拿的出手了。” “那也不能送这个啊娘娘,此为大不吉。”福瑞叹息道。 “我……真是对不住……”云羡红了一张脸,解释道:“我不知道这是不吉利的,我还以为你们古代人很重视墓葬,就想着让你开心开心。” 容洵叹了口气,道:“朕驾崩后大概会很开心了。” 他说着,将卷轴卷起来,递给福瑞,道:“吩咐太常寺,这就是朕皇陵的草图了。” “是。”福瑞走上前来,将卷轴捧起。 云羡有些尴尬的笑笑,道:“这个礼物不算,改天我另送你一个。” 容洵垂着眼眸,鸦黑色的睫羽遮住了眼底的暗光,他靠近了她,云羡鼻端又浮起淡淡的寒梅香气。 她的脸倏尔红了起来,比方才还要滚烫些。 “这个礼物很好,不必再送了。” 他凝望着她,眼里含了些微笑意,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宠/溺。 云羡不敢直视他,只看向一边,道:“方才,你还不大喜欢呢。” 容洵低下头,在她耳畔轻声道:“若是百年之后,你陪朕睡在那里,朕就会很喜欢了。” 云羡一怔,只觉容洵的嗓音带着蛊惑,像是毒蛇吐着信子,一点点的诱惑她走出她原本设定好的框架。 可她却不由自主,想要走到他身边去。 她用力摇了摇头,攥紧了手指,掐得掌心生疼,道:“不可以。” 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他,道:“两年后,我是要离开的,这件事不可能改变。你明白吗?” 言罢,她也不等容洵回答,便转身而去。 第77章 . 改变 娘娘,大兴善寺到了。 回到椒房殿, 云羡只觉心烦意乱。 她打开本子,在上面胡乱写着:一个古人吻了我,他邀请我与他死后同穴…… 没人比她更清楚,这对于容洵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 或许真的, 爱上她了。 而她,竟然也…… 云羡用力揉了揉头发, 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她只觉得越理越乱, 这一切,到底是理不清了。 “娘娘!”门外传来紫苏拍门的声音。 云羡没好气的冲着外面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谁都不见。” “可……”紫苏想要说什么, 可到底还是应了声“是”。 云羡看了门外一眼, 又愁眉苦脸的趴到了桌子上。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两年后她是否可以离开,可要她将容洵当作备胎,她做不到。 她没办法一方面想着要回家, 一方面又与容洵谈情说爱, 这样对容洵不公平, 她也会逼视这样的自己, 因为这种行径到底太过卑鄙了。 “啊……” 云羡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 颓然的支起下颌,看向窗外,哀叹道:“该怎么办啊……” 不知过了多久, 寝殿里渐渐暗了下来,云羡缓缓站起身来,冲着门外道:“紫苏, 该掌灯啦!” 没人回应。 云羡无奈,一步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猛地将门拉开。 只见外面已是傍晚时候,天边晚霞卷舒着,宛如一方巨大的绸缎,被风硬生生吹出了一层一层的褶皱,满布在天上。 而容洵,便站在这片落日溶金之下,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 他不知在此处站了多久,饶是伸手裹了白色狐裘,脸却仍比那狐裘还要白上三分,越发显得眼眸深邃,薄唇殷红。好看是好看的,只不过像是冻着了。 他看见云羡,唇边不由泛起淡淡的笑意。 云羡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不敢看他,也不忍看他,可心却是疼的,泛着酸涩,闷得厉害。 容洵走上前来,关切道:“怎么哭了?” 云羡摇摇头,冲着旁边长吸了一口气,道:“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容洵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笑一声,又叹一声,道:“不哭了,好不好?” 云羡点点头,泪水却仍是不争气的往下流着。 她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罢。” 容洵温柔的望着她,道:“好。” “你这么难过,是因为朕……唐突了你吗?” 容洵用帕子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鼻涕、眼泪糊了他一手,可他只是淡淡笑着,没有丝毫不悦。 “不是。”云羡摇摇头,道:“是因为我自己……” 她抬起头来,无助的看向他,道:“我是要回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去,我不可能,也不可以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 “朕知道。”容洵声音极轻,像是怕吓着她似的,道:“朕等你两年,好不好?若是两年后你没办法离开,再……” “就算两年后我没办法离开,我也是一定要回去的。”云羡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朕便一直守着你,好不好?”容洵笑着,好像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纵着她似的。 “不好。”云羡拼命摇头,“你要过自己的日子,找一个真正值得你喜欢的姑娘,然后活到一百岁……” 她说着,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容洵伸出手来,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小心翼翼的拍着她的背,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含笑叹息道:“好了,朕都依你,不哭了,成不成?” 福瑞和紫苏站在一旁,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福瑞感慨道:“陛下也太宠着娘娘了,旁的也就罢了,寿数这种事,常人如何做得了主呢?” 紫苏白了他一眼,道:“陛下是天子,又岂是常人?” 两人正说着,便见远处有太监急急跑了过来。 福瑞瞪了他一眼,将他生生逼停在原地,低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没看见这里有正事吗?” 那小太监昂起头来,带着哭腔,道:“师父,是不得了的大事……出大事了呀!” 容洵和云羡一听,连忙分开站了几步,容洵冷声道:“出了何事?” “边关告急!” 那小太监说着,俯身拜了下来。 * “娘娘,您说,这边关告急要不要紧啊……” 紫苏一边缝补着衣裳,一边喃喃道。 云羡双手捧着茶,看着橙黄色茶汤冒出的白色热气,微微的有些出神。 书里,似乎也有这一段。 彼时匈奴来犯,徐思温由此立下赫赫战功,取得容洵的信任,与徐少康一道,成为大楚一朝军事界的“双子星座”,也因此,徐家的势力达到顶峰。 徐少康执掌京畿之地的兵权,徐思温则成为福王麾下大将,一里一外,在军士中颇有威望。而萧叙白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拉了徐家下水,为今后谋朝篡位打下了伏笔。 云羡本以为,容洵未纳刘念入宫,便可以将一切都改变,可如今看来,似乎无论她怎样做,最终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走到老路上去…… 而目前,她手中唯一的筹码,也是这件事唯一的变数,就在于徐思温。 如今的徐思温与书中的处境,已全然不同了。 云羡咬了咬唇,可毕竟萧叙白是他的妹夫,在亲情与忠君之间,她摸不准他会选哪个…… “娘娘?”紫苏轻声唤道。 “怎么了?”云羡回过神来,有些迷惘的望着她。 “您的神情……有些可怕……是在担心边关的战事吗?”紫苏不安的放下了手中的衣裳,将针插在上面,道:“表少爷他……” “思温表哥不会有事的。”云羡挤出一抹笑来,道:“放心吧。” 紫苏点了点头,可眼中仍有些凄惶之色在微微的闪烁着。 也对,此次匈奴大举进犯,又是突然来袭,而整个大楚都洋溢在过年的氛围之中,无人有心恋战,强弱对比之下,的确令人担心。 云羡站起身来,望向窗外,道:“不知陛下如何了……” 紫苏将衣裳捡起来,继续缝补着,道:“方才奴婢听禄子说,陛下已有三天没出紫宸殿的门了,日日都在里面与大人们议事,连晚上都未曾停过呢。” 云羡听着,眉头一点点的蹙了起来,道:“去告诉各宫嫔妃,三日后与我一道出宫,去大兴善寺为大楚祈福。” “是。”紫苏应道。 * 三日后,云羡与嫔妃们如约坐上了去往大兴善寺的马车。 大兴善寺就在京郊,早些出发,到宫门下钥前便可回来,极是方便。而它也是大楚国寺,始建于前朝,至今已有一二百年的历史了。寺中主持灵藏大师佛学修养极高,深得大楚百姓爱戴,而他,也是容洵的挚友,算是忘年之交。 本次云羡说是去祈福,其实是去见他的。 容洵说,他懂得占卜,有通天之能,可借此问一问大楚的运势。 “要问运势,还不如问我呢。” 沈让压低了声音,眼中都是戏谑之意,道:“灵藏那个糟老头子懂什么?” 云羡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将马车上的帘栊放了下来,吐槽道:“我看容洵还是罚得你太轻了。” 沈让见她将帘子拉了下去,只当是她累了,便也没多想,只骑着马向前走去。护送这么多妃嫔至大兴善寺,他责任重大,自然不敢懈怠。 紫苏见云羡回身,忙递了些茶点、果子给她,道:“娘娘一大早什么都没用就出来了,还是多少吃些东西的好。据说大兴善寺的斋饭并不怎样精致好吃。” 云羡轻啜了口茶,道:“他们是出家修行之人,自然不会在意口腹之欲的。” 紫苏认同的点点头,悠悠道:“许久未见,沈大人待娘娘还是一样用心。奴婢瞧着,他一直在咱们马车附近徘徊呢,想来是担心娘娘安危。” 云羡向外瞧着,虽看不真切,却也大概能看到一个黑影在她窗前晃悠的。 她抿了抿唇,道:“他不是担心我的安危,他是话多,想找人和他说话。” 紫苏笑笑,道:“他也只是在娘娘面前才话多些。奴婢之前在紫宸殿见过他,很是严肃呢。” 那是他要维护人设…… 云羡没再多言,只笑了笑,吩咐道:“待会祈福用的东西可准备好了?” 紫苏将一个箱子拖出来,打开给云羡瞧着,道:“都准备好了,娘娘放心。” 云羡点点头,又不觉望向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可不知为何,她面对沈让,竟觉得有些赧然。 正想着,马车已悠悠停了下来。 外面有侍卫来禀,道:“娘娘,大兴善寺到了。” 第78章 . 祈愿 容洵……是你逼我的…… 大兴善寺不愧是大楚国寺, 整个庙宇都建的极其壮观,寺庙到处都是金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据说, 目之所及的金色都是用黄金细细镀了的, 自然并非寻常颜料所能企及。 主持灵藏看上去已有七八十岁了,他慈眉善目, 身形却极瘦, 袈裟空空的荡在他身上, 若说这世上真有什么人仙风道骨,云羡想,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云羡与众嫔妃一道在大殿中跪着, 聆听佛音, 为大楚祈福。 半晌,云羡站起身来,走到灵藏面前,双手合十, 道:“大师。” 灵藏看着她, 面容平和而安详, 像是一早知道她要做什么, 只伸出手来, 道:“娘娘,这边请。” 云羡点点头,跟在灵藏身后, 款款走了出去。 沈让本站在大殿之外,见二人离开,便嘱咐了手下好好盯着大殿, 自己则跟在他们身后,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灵藏与云羡坐在凉亭之中,沈让则站在不远处,身子向外站着,守卫着他们的安全。 “陛下要问的事,老衲已算过了。” 灵藏缓缓开口,声音空灵如禅音,云羡听着也觉心灵平和安静,道:“有劳大师。” 灵藏捻着佛珠,道:“无妨。烦劳娘娘转告陛下,他所求的事,会如愿的。” 云羡因着一早便知道这场仗的成败,也就没有太过惊讶,只诚恳道:“多谢大师,我定会转告陛下的。” 云羡说着,便缓缓起身。 “娘娘。”灵藏唤道。 云羡一愣,忙双手合十,道:“大师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灵藏笑笑,道:“娘娘不为自己请一卦吗?” “我?”云羡有些不解,笑着摇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如此……老衲却想为娘娘卜上一卦。” 他笑吟吟的,可望向云羡的目光却讳莫如深,好像知道什么似的,又好像他能洞察一切,原本也没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苍老而明亮,不似常人的黑瞳,反而是灰色的。看向人的时候,平静的一如大海,可那明明是看过波诡云谲、风云变幻才有的淡定与沉静。 那是足以窥见天机,足以穿过历史的眼睛。 云羡依着他坐下来,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灵藏从袖子中取出一个龟甲和三枚铜钱,将三个铜钱平入于龟甲,两手合扣,反覆摇动手中龟甲,然后将铜钱掷于盘中,细细察看着。 云羡屏气凝神,只无比虔诚的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六爻卦,此卦并不难卜,可解卦却极考验功力。她年少时也曾痴迷此道,可也只会照本宣科,搞成了封建迷信。可如今见灵藏占卜,她却无端的紧张起来,好像他真的能解出什么似的。 灵藏望着眼前的卦象,缓缓抬起头来,道:“娘娘是有福之人,只有一事,老衲不得不提醒娘娘。” “大师请讲。” “娘娘可知,万物皆有序,强行逆天而为,只怕会折损自身的福气。” 灵藏说着,双手合十,道:“老衲言尽于此,娘娘是聪明人,自会分明。” 言罢,他便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便转身离去。 云羡心头一沉,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逆天而为……是指她不该奢求离开,还是指,她不该妄图帮助容洵逆天改命? 可若当真能为他逆天改命,折损些福气又有何妨? 她心里想着,眼中的光彩也渐渐的暗了下去。 “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让走过来,一边四处瞧着,一边关心道。 “没什么。”云羡摇摇头,道:“我累了,咱们回去罢。” 她掠过沈让,头也不回的走下了阶梯。 沈让赶忙追上去,挡在她身前,道:“云羡,你是不是……” 他顿了顿,凝望着她的眼睛,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可我总觉得,你在故意避着我。” 云羡没说话,只微微避开他的目光,道:“我只是觉得有点累。” “方才灵藏和你说什么了?”沈让忖度着她的神色,道:“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你难受了?” 他攥紧了腰间的刀,好像下一秒就要冲到灵藏面前似的,眼底阴沉得可怕。 “你别乱来。“云羡眉头微蹙,道:”大师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大楚的国运罢了。” 沈让冷哼一声,不屑道:“大楚气数已尽,容洵注定要死,有什么可说的。” 云羡面上浮起一抹怒意,一言不发便大步朝前走去。 沈让见她生了气,赶忙安慰道:“你放心,在一切发生之前,我会带你离开。” 云羡回过头来,眉头紧拧着,斩钉截铁,道:“不必。” 云羡说完,便抿着唇向前走去。 * 嫔妃们都是爱玩的年纪,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自是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云羡准了她们出去走走,自己则留在大殿之中,静心祈福。 大殿空旷而空灵,到处都氤氲着檀香气,在这里与佛祖对话,好像真的能直达天听似的。 她跪在地上,闭着眼睛,无比虔诚的向佛祖祈愿。 “愿陛下能平安度过风波,长乐无极。” 沈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他俯下身子,跪在她身侧,苦笑道:“你不是信佛的人呐,这是怎么了?” 云羡睁开眼睛,望着金尊佛像,轻声道:“你我都能穿书,这世上真有佛祖也未可知。” 她俯身拜了拜,站起身来,道:“有什么话,出去说罢。” 沈让亦跟着她站起身来,道:“若真有佛祖,你为何不向他祈求让我们顺利穿回去?” “你想说什么?”云羡迈过门槛,回头看向他。 不知为何,她眉间竟有着隐隐不耐,全然不似往常待他的模样。 沈让呼吸一滞,道:“你不想回去了,对不对?” 云羡避过他的目光,道:“你想多了。” “我也恨不得是我自己想多了。” 沈让深深望着她,语气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容洵了?” 云羡咬了咬唇,带着壮士断腕似的悲壮感,道:“没有。” 可她这个“没有”说得极轻,仿佛虚浮在空中,根本落不了地。 沈让听着,心便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挣扎着,诘问道:“那你为何为他祈福?” 他声音嘶哑,仿佛心也跟着拉扯。 云羡迎上他的目光,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为他祈福有什么可奇怪的?” “丈夫……” 沈让重复着她的话,哑然失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眼中满是凉薄之意,自嘲道:“那我算什么?学生?朋友?还是根本就是你们爱情之路上的绊脚石?” 他双手竭力握着她的肩膀,逼问着她。 “你别这样!”云羡用力推开他,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沈让苦涩的望着她,道:“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居然去喜欢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云羡懒得和他争辩,只丢下一句话,便向前走去。 沈让失望的看着她,恨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云羡猛地回过头来,道:“他没有错……” “他暴虐成性,辜负天下苍生,如何没错?” “那不是他的本意!” “他只是对你好罢了!” 沈让伸手在她面前恨恨的指了两下,又颓然的放下手去,握成了拳。 “他对我好,于我来说就足够了。”云羡硬声道。 沈让耐着性子,叹息道:“云羡,你不是那些爱幻想的小姑娘,你该知道男人都是一样的,他今天对你好,明天就能对别人好。有什么千年修得何以琛,万年修得周生辰,你知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点吗?他们都是假人!是书里的!” “容洵不也是书里的人吗?” 云羡望着他,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仿佛要挡掉所有对于容洵的诋毁。 沈让气鼓鼓的看着她,胸口不断的起伏着,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云羡微微垂眸,避过了他的目光,颓然道:“等我确认他能平安,我会离开的。” 沈让只觉胸口痛得厉害,连胃里都泛着酸,舌根都是苦的。 他痛苦的望着她,强撑着一口气,道:“若到时候你不肯走,我就杀了他……” 话音未落,云羡便打断了他。 她眯了眯眼睛,道:“你斗不过他的。” “那也未必。” 云羡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让冷目灼灼的望着她的背影,周身都透着一股子寒意,他攥紧了手指,指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容洵……是你逼我的…… 第79章 . 轻吻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 临近傍晚时候, 云羡一行人才回了宫。 一路上,云羡都再没和沈让说一句话。 沈让望着她马车上紧紧阖着的帘栊,眼眸一寸寸的黯了下来,裹挟着浓重的痛苦, 尽化在这寒风之中。 云羡下车的时候, 容洵披着黑色的大氅,已在此等候了多时了。 嫔妃们见了, 都相视一笑, 悄悄的离开了, 谁都不愿多打扰他们一分。 “陛下如何在这里?” 云羡脸颊微红,站在马车上看着他。 容洵勾了勾唇,走上前来, 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道:“朕担心皇后辛苦,故在此等候。” 他说着,将福瑞递上来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道:“朕命福瑞用铜炉暖着的, 你试试, 可比寻常披风暖和些?” 福瑞笑着道:“都用铜炉暖着了, 自然是暖和的。” 容洵眉头微蹙, 还未开口, 便听得云羡道:“暖和极了,有劳公公。” 福瑞红了脸,羞赧道:“都是陛下吩咐的, 奴才不敢居功。” 容洵见他一脸喜色,不觉冷了脸,道:“聒噪。” 福瑞赶忙低下头去, 躬身退在了三丈之外。 他见沈让怔怔的站在原地,忙走到他身边,低声提醒道:“沈大人,请回罢。” 沈让眼眸中像是凝了寒霜,半晌挪不动步子。 福瑞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再在这里就碍眼了呐,沈大人。” 沈让紧绷着唇,朝着容洵和云羡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望着苍茫的前路,重重的闭了闭眼睛。 云羡见沈让离开,方缓缓低下了头,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内疚更多些。 容洵觉察到她神色恹恹,只当她是累了,便道:“朕陪你回椒房殿罢。” 云羡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道:“灵藏大师说战事顺遂,陛下必会如愿的。” 容洵笑笑,满目都是温存,道:“朕已知晓了。” 云羡一惊,有些惊慌的望着他,生怕灵藏将她的事也与他说了。 可容洵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款款道:“朕相信皇叔的能力,有他坐镇,朕很放心。” 他见她眼眸微微闪烁着,不觉轻笑,道:“怎么了?可是在担心打仗之事?” 云羡咧唇笑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这种事,没到最后一步,总是让人担心的。” 她说着,猛然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月亮,不觉出神。 今天的月亮,好像格外的圆一些,又大又亮,是现代社会不曾出现的模样。 容洵也停下了步子,抬头望着,道:“想家了吗?” 云羡轻声一叹,道:“有点……” “你在那边……有什么家人?” 容洵低头看着她,可云羡只望着那月亮,全然未觉他在看着她。 “其实我没有家人。”云羡浅浅一笑,道:“只有老师和同学……就是同窗,还有一些朋友……” “像沈让那样的朋友?”他眼中含着醋意,灼灼望着她。 云羡不解,道:“沈让……是怎样的朋友?” “就是那种……”容洵解释不清,只是薄唇紧抿,道:“就是那种……对你有非分之想的朋友。” 云羡苦笑,道:“沈让对我没有非分之想。” 容洵目光冷厉,道:“朕自会分辨。” 云羡没理他,只摇摇头,继续望着那月光。 容洵觉察到云羡有些不悦,不觉有些愧意,道:“你那里,女子是可以读书的吗?” 云羡悠然道:“不仅可以读书,还可以工作……所有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子都可以做。” “那你的……工作,是什么?” “考古。”云羡自信的笑着,道:“我很厉害哦。” 她回头见容洵怔怔的望着自己,只当是他不懂什么是考古,便耐心解释道:“就是那种研究历史的工作,会挖掘些陵墓什么的,类似于你们这边的史官。” 容洵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只是唇角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他戏谑着道:“史官可与你所谓的考古不同,起码史官不会去挖掘陵墓。” 云羡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臂,道:“你不懂。” 容洵笑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道:“朕是不懂那些,可朕懂得,朕的皇后是觉得冷了。” 他的体温就这样传导在她身上,属于他的独有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充斥着她的鼻腔,连带着脸也瞬间红了起来。 云羡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忘了。 她咬了咬唇,道:“我不冷。” 容洵不理她,只笑着将她揽得更紧,她整个人都置身于他的大氅之中,即便隔着衣服,她依然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胸口的温度,那种灼烫感瞬间包裹了她,使她全然忘记了外面的严寒。 她全身都是酥酥麻麻的,脸是烫的,耳朵是烫的,手是烫的,腿脚也是烫的,后背更像是被铁烙过一般,哪怕她努力挺直了腰背,却依然不得不靠在他的胸膛上。 他凑近了她,唇轻轻触碰着她的发顶,道:“你在那里没有亲人,为何还对那里如此眷恋呢?” 云羡只觉他说话时,气息微微拂过她的脖颈,痒痒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声音发颤,道:“住得久了,自然会生出些眷恋的。” “那你对这里,可有眷恋?” 他其实想问她,对他是否会有眷恋。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 云羡诚实的点点头,道:“也有。” 他望着她,目光温柔如水,可也只是沉默。 两年,他不知道,这两年足不足够让她留下来…… 他只知道,在这夜色之中,能短暂的拥有她,已是他人生最大的意义所在了。 他低下头,闻着她发丝的味道,低声道:“云羡,你是来救赎朕的,对不对?” 云羡回身看向他,猛地撞上了他殷殷的目光。 那目光澄澈如秋水,里面却全是她。只有她。 云羡的心脏“砰砰”的跳了起来,她踮起脚尖,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软软的,带着寒梅香气,是她喜欢的味道。 容洵眼眸倏的睁大,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向自己。 唇齿之间,极尽缠绵。 夜空之下,月光为媒,这一刻,他们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 三个月后,萧府。 “小姐!小姐!” “何事喧哗?”徐寄柔放下手中的女红,朝着窗外看去。 只见一个丫鬟跑了进来,双手扶在门边,一脸喜色,道:“小姐,这是天大的好消息!” 徐寄柔抿唇一笑,道:“什么好消息?说来听听。” “是少爷!少爷打了大胜仗,这就要从边境回来了!奴婢听说,陛下要亲自犒赏他呢。” 那丫鬟名叫映月,是随她一道从徐家来的,徐寄柔一下子就明白,她口中的少爷,指的是徐思温。 “哥哥要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徐寄柔猛地起身,一时间倒有些头晕眼花。 映月见状,赶忙上前扶着她,道:“听说这一两日便会动身,若是走得快些,这个月底就能到京城的。” 徐寄柔双手合十,拜了句“阿弥陀佛”,道:“佛祖保佑,哥哥一路平安。” 映月点点头,道:“小姐心诚,菩萨一定会保佑少爷的。” 正说着,便见窗外人影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徐寄柔望着那人影,眼中似有无限缱绻,又带着些许愁绪,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 映月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嗫嚅道:“姑爷又去书房了吗?” 徐寄柔叹了口气,绝望的坐了下来,道:“十日里倒有九日歇在书房,我这样巴望着,又有什么用呢?” 她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斑驳的倒影,越发显得她憔悴了几分。 自她嫁给萧叙白,这样的失望已经太多次了。刚开始,她还去挣扎、去讨好,可到现在,她也只得认命罢了。 算起来,他们自成亲到今日,他也只在成亲那日碰过她,一开始的时候,他还与她说说话,自那次上元灯节之后,他便连话都不和她说了,到最后,见了她他也只当视若无物,一整日也说不上一句话的。 这场争来的婚姻,到底是错付了…… 徐寄柔眼中隐有泪光,她吸了口气,道:“不说这个了,这些日子你只勤谨些,多多打探着哥哥的消息就是了。” “是。”映月应了,缓缓跪了下来,把头靠在徐寄柔腿上,温言道:“小姐这日子过得也太苦了,等少爷回来,小姐好好和少爷诉诉苦,他会有办法的。” 徐寄柔硬声道:“和哥哥说什么呢?不过是让他徒增烦恼罢了。再者说,出了这样的事,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父亲、母亲和哥哥面前,一个字也不许多言的,知道吗?” 映月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悲伤之色,喃喃道:“是……小姐,这次若是少爷得了封赏,只怕姑爷也要敬少爷几分,到时有少爷撑腰,也不知小姐的日子能不能好过些……” 徐寄柔听着,虽未开口,心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生出些微末的希望来。 她扭过头去,看着书房的方向,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第80章 . 重山 “她已经嫁给陛下了啊……”…… 春日结束的时候, 福王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京城。 “本次大战,臣等共歼敌5万余人,共俘虏匈奴120余人,包括匈奴王4人、王母3人、单于阏氏20人、王子13人、相国8人、将军近80人。臣麾下徐思温、纪重山功不可没, 两人奋勇杀敌, 多次挽救战局、稳定形势,堪为我大楚的栋梁之材。” 福王站在大殿之上, 银发显得有些蓬乱, 眼眸沧桑而凌厉, 可他腰背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看上去倒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 “皇叔快快请起。赐坐!” 容洵说着, 亲自起身扶了他坐下, 道:“经此一战,匈奴再不敢来犯,皇叔居功至伟。” 福王笑笑,道:“臣已老了, 即便想为陛下分忧, 怕也是不能了。这次打得匈奴大败, 并不是臣最高兴的事, 找到了两位小将, 才让臣真正放心,实乃陛下之福,我大楚之福!” 容洵微微颔首, 眸光落在徐思温和纪重山两人身上,道:“徐思温、纪重山接旨!” “臣领旨!” 徐思温和纪重山相视一眼,齐齐干净利落的跪了下来。 “封徐思温为正三品冠军大将军, 纪重山为正三品骁骑将军,听从福王调遣!” “是!” 福王见状,满意的撸着胡子,道:“陛下爱才如此,实乃百姓之福。” 容洵点点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思温和纪重山一眼,方抿了抿唇。 * 公主府。 “殿下,快瞧瞧是谁来了。” 宫女领着纪重山一路走了进来,将门轻轻推开,笑着道:“将军直接进去罢,殿下已等候多时了呢。” 纪重山“嗯”了一声,便抬手掀起珠帘,大步走了进去。 屏风之后,依稀有淡淡紫檀香气传来,让人闻着便觉心旷神怡。 “嫂嫂?” 纪重山轻声唤着,却无人应答,他赶忙放慢了脚步。绕过屏风,果然见昭阳公主靠在美人榻上,像是已经睡着了。 她着了鹅黄色衣衫,花纹样式都算不得如何繁复,可穿在她身上,无端便让人觉得高贵典雅。 她紧紧闭着眼睛,似是倦极了,地上放着一支燃尽的灯烛,看样子,是等了他一夜。 纪重山心中微痛,他本是担心她睡不好,昨日才故意没来,没想到,她竟等了他这么久。 昭阳是个死心眼的姑娘,他一直是知道的。自他大哥死后,她便守着纪家,如今,又要费心守着他了。 他眼中泛起一丝酸涩,微微的闭了闭眼睛,在美人榻前的地上坐下来,双手颓然的耷拉在膝盖上,目光却深深的落在了昭阳公主脸上。 他认识她,已有十多年了。 她眼角添了细纹,眼眸也不似当年那般明亮,可她在他心中,却仍是当年那个洒脱、爱笑的姑娘。 他挺起身子,掖了掖她身上的被子,就那样双手撑在她两侧,静静望着她。 这么多年,他在边关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只是念着她而已。 他伸出手,想轻轻抚抚她的脸颊,可看到她鬓边的那支白瓷珠钗,他的手便停了下来。 他心头一滞,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支珠钗,半晌说不出话来。 “嫂嫂,你还在念着大哥吗?” 他在心里问着,这话是不必问出口的,因为他早已知晓答案。她一定是很爱他大哥的,否则,也不会照顾他这么久。她为纪家,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是他大哥的妻子而已。 有时候,他真的恨。 恨她先遇到了他大哥,也庆幸,她遇到了他大哥。 “重山?” 她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也还是朦朦胧胧的,却挣扎着要起身。 纪重山赶忙扶住她,温言道:“嫂嫂再睡会,我不走,就在这里守着嫂嫂。” 昭阳公主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们男人家事多,你能来见见我就已经很好了。” 纪重山不动声色的避开了她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道:“如今边境安定,我这次回来多住些日子,多陪陪嫂嫂。” 昭阳公主轻声道:“好。” 她坐起身来,将身上的锦被叠好,放到一边,仔细端详着他,嫣然一笑:“黑了,也瘦了。不过,瞧着倒是更精神了。” 纪重山笑笑,依旧在地上坐下来,仰头望着她,道:“嫂嫂也瘦了许多,不过还是一样好看的。” 昭阳公主笑着道:“我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你找个好看的姑娘做妻子才是真的。” 她说着,唤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午膳可备好了?” 宫女掩嘴一笑,道:“殿下盯了一宿,奴婢们自是不敢怠慢的,早已备齐了,都是将军爱吃的。” 昭阳公主笑着摇摇头,又看向纪重山,道:“我让他们准备了些菜,都是你从前在家时常吃的,去尝尝合不合胃口。” 纪重山坐在原地,只望着她,像是有满腹的心事,却不肯移动步子。 昭阳公主会意,只遣了宫女下去,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纪重山垂着眸,眉头紧紧皱着,道:“嫂嫂不必再提什么娶妻的话了,我不会……” 昭阳公主无奈的看着他,道:“你之前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也由着你去了。可如今匈奴被逐出数百里,再无了反抗之力,我不可能再依着你了。” 她俯身席地坐在他身边,柔声道:“阿沅你是认识的,她从小就喜欢你,已和我说了多次,说想要嫁给你呢。” 纪重山低下头去,眸底的晦暗之色更深,道:“嫂嫂还是别费劲了,我不喜欢秦沅,自然也不会娶她。” “你不喜欢阿沅没什么要紧的,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帮你留心便是。” “我……”纪重山微微抬起头来,眼眸之中满是酸楚,他望了她片刻,又颓然的低下头去,道:“我喜欢的姑娘……再也找不到了。” 昭阳公主眼睛一亮,喜滋滋道:“你喜欢过姑娘?” 纪重山没说话,只抿了抿唇,算是默认。 “那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多少?家住哪里?你只管放心,我明日便让陛下下旨,派皇城司的人去找,总能找到的。” 昭阳公主心下略略安慰了些,原来这小子不是不开窍,是开过了窍啊! “她……她已经嫁人了。” “哦……”昭阳公主有些失望,道:“那你喜欢她什么?” 只要你敢说,我就能给你找个差不多的! “她很漂亮,眉眼间有英气,眼睛很亮,也很爱笑……”纪重山低低的叹息着,抬头看着窗子,像是陷入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之中,道:“她行事大方,全然不似寻常女子般扭捏,很仗义,待人总是很温柔……” 昭阳公主静静听着,突然开口,道:“我倒认识一个这样的姑娘。” 纪重山一惊,心跳都落了半拍,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脸颊滚烫,道:“嫂嫂知道?” 昭阳公主迟疑着道:“知道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纪重山直直看向她,带着三分忐忑和三分欢愉,紧紧的攥住了膝盖上的衣衫。 “她已经嫁给陛下了啊……” 她说着,颇感惋惜的看向纪重山,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嫂嫂帮你留意着,总能找到你所说的这种姑娘的。” “是么?”纪重山舌根有些发苦,他偏过头去,道:“那便随嫂嫂罢。” * 翌日,照例是昭阳公主入宫的日子。 她一早便收拾妥当,在紫宸殿等着容洵下朝。 “阿姐今日来得倒早。” 容洵神情淡漠的站在原地,由着福瑞将他的朝服脱下来,换上常服。 昭阳公主扭着腰肢,袅袅走了过来,站在他身前,道:“重山一早便去校场了,我在府中百无聊赖,倒不如早些进宫来瞧瞧你。” “朕没什么可瞧的。”容洵淡淡道:“阿姐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罢。” “若是有事呢?”昭阳公主昂头瞥着他。 “那阿姐可要快些说。” 容洵说着,一展衣袖,走到案几旁坐了下来。 “为何?” 昭阳公主不解,只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支肘望着他。 “陛下今日与皇后娘娘约好了,要陪娘娘出去玩……体察民情呢。”福瑞笑着奉了茶来,朝着昭阳公主挤眉弄眼道。 “你眼珠子若是不想要,朕可以帮你。” 容洵冷冷说着,垂眸啜了一口茶。 昭阳公主会心一笑,示意福瑞下去,道:“我今日来,是为着重山的事。” “他又怎么了?”容洵眉间隐隐有些不耐。 “他不喜欢阿沅,只怕陛下为他赐婚的事要缓一缓了。” 容洵无所谓的点点头,道:“好。” 昭阳公主叹了口气,道:“他还是不肯成亲……” “阿姐随他便是。” “可这次不一样,他有喜欢的姑娘,可那姑娘已经嫁人了。”昭阳公主说着,看了容洵一眼,道:“你知道他喜欢谁吗?” 容洵眼皮都没掀,似是浑不在意,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再暴虐,也做不出强抢人家妻子给他的事。” “他喜欢云羡……”昭阳公主低声道。 容洵猛地抬头,眼里像是淬了冰,冷得吓人,他眯了眯眼,道:“他的确出格了些,朕去命人打断他的腿。” “那样的……”昭阳公主一愣,忙将话说完。 容洵心头松了松,眯了眯眼,道:“那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孤独终老了。” 第81章 . 记得 娘娘若再不来,只怕陛下的妒火要…… 徐思温和纪重山自被容洵封赏后, 便成了京城中的新贵,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和他们结交,两人虽不喜应酬,可一言一行都尽在旁人眼里, 他们今日只要稍微流露出对某物的喜欢, 明日这东西便会被送到府中,便是退都不知退到哪里去。 因此, 两人便只得更加谨言慎行, 旁的也就罢了, 只是纪重山日日出入昭阳公主府,便是他自己如何行得正,也难免惹人非议。 “纪重山还没到吗?” 容洵抬了抬眼, 向着门外看了一眼, 便又低下头去,望着手中的奏折出神。 福瑞笑着道:“是,只怕还在椒房殿呢。可要奴才差人去催催?” 容洵紧绷着唇,面色铁青, 道:“不必了。” 他眯了眯眼睛, 只觉奏折上的每个字都可憎得很, 他叹了口气, “啪”的一声合上了奏折, 无奈道:“差人去催催。” “啊?”福瑞一愣,自觉失言,忙低下头去, 道:“奴才这就去。” 前些日子云羡提出来想了解一些边塞的事情,想请徐思温入宫详谈。 此事容洵确然是存了私心的,便七拐八绕的将详谈对象由徐思温换成了纪重山, 可没想到,纪重山那样一个平素沉默寡言的人,竟废话这么多…… 容洵只觉肠子都悔青了,这一刻,什么引狼入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等等词语都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徐思温来,起码他话没这么多。 他正想着,便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容洵抬起头来,与此同时,大殿的门被猛地推开,福瑞躬身走了进来,道:“陛下,娘娘和纪将军已到了。” 容洵微微颔首,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云羡巧笑着走了进来。 纪重山跟在她身后,双手背在身后,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眼里却也含着淡淡的笑意,显得谈性很浓。 容洵冷眼看着,脸色一沉。 云羡见状,忙赔笑着道:“臣妾多问了些,烦劳陛下久等了。” 福瑞眼里都是促狭的笑意,低声道:“娘娘若再不来,只怕陛下的妒火要把这大殿都烧了呢。” “福瑞!” 容洵狠狠打断了他,眉目间都是愠色,道:“退下!” “是!”福瑞说着,偏抬着头最后和云羡使了个眼色,方悻悻的退了下去。 云羡走到容洵身边,歪着身子坐下来,随手翻着案几上的书籍,仿佛全然不关心容洵和纪重山要谈什么似的。 而容洵也并不避着她,只淡淡扫过纪重山的脸,幽幽道:“纪重山……朕倒不知道,你在边境历练了许久,旁的本事没长,话倒是多了不少。” 纪重山一怔,忙敛了神色,跪下身来,双手抱拳,郑重道:“臣知罪。” 容洵冷眼望着他,金口又开,道:“你确实有罪,罪无可恕!” 容洵站起身来,手中捏着一本奏折,狠狠的摔在他脸上,道:“你自己看看!” 纪重山茫然的抬起头来,将奏折翻看上下看着,眉头却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他将奏折缓缓合上,放在一边,深深把头埋了下去,道:“臣罪该万死!” “昭阳公主是朕的皇姐,金枝玉叶,岂容这种诋毁?” 容洵的胸口起伏着,脸色阴沉的不成样子,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他嗓音极沉,一字一句都砸在云羡心上。 云羡的目光从书籍中缓缓移到纪重山脸上,只见他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滴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 他这样一个历经风浪的将军,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匈奴兵马都神色如常,却被一本奏折吓成这样,实在是不可置信。 她这样想着,眸光中也就带了一丝探究,久久未从纪重山脸上移开。 容洵回过头来,正撞见这一幕,当即便黑了脸。他不动声色的挪动了几分,遮住了云羡的视线,方回过头去,居高临下的看向纪重山。 “昭阳公主是你嫂嫂,你这样日日待在公主府中,可曾想过,旁人会如何看你,又如何看她?” 容洵厉声说着,一甩衣袖,道:“你不要告诉朕,你问心无愧。朕信你,可天下人又如何会信你?” “臣……” 纪重山艰难的张了张口,道:“臣问心有愧。” “什么?” “臣……心悦公主。” 纪重山说着,颓然的低下头去,道:“臣活到现在,都只是因为公主,臣爱慕她,感激她,想要和她一生相守,想要……娶她为妻。” 云羡听着,不觉坐直了身子。 容洵望着他,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道:“阿姐可知道?” 纪重山望着地面,微微的摇了摇头,道:“公主不知。” “你该死!”容洵咬着牙道。 纪重山重重的把头垂下去,道:“臣请陛下治罪!” 容洵闭了闭眼睛,冷峻的面容却有了一丝动容,像是冰雪初融,险险的露出一条裂缝来。 “滚!” 纪重山怔忪片刻,猛地抬起头来,道:“陛下……” “觊觎公主,你的确该死。可朕若杀了你,只怕会伤了阿姐的心。” 容洵倒抽了一口气,道:“纪家满门忠烈,别辜负了你的姓氏。” 纪重山喉咙一哽,重重的叩拜了容洵,方缓缓抬起头来,道:“臣,谢陛下!” 容洵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纪重山利落的爬起身来,缓缓退了下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走得艰难无比。 云羡见他离开,方站起身来,走到容洵身边,道:“陛下为何不治他的罪?” 容洵抿了抿唇,声音醇厚而有质感,道:“可能是因为,朕与他同病相怜。” 云羡瞳孔微震,唇角微微颤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容洵低头望着她,眼眸之中尽是她的倒影,道:“朕虽不喜他话多,却也欣赏他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而朕,也是一样的。 云羡咬着唇,目光闪躲着,避开了他的话锋,道:“纪将军,的确是个重情之人。若他当真与阿姐两情相悦,又哪怕人言可畏呢?” “不过……” 容洵压低了声音,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道:“你若再多看他几眼,只怕朕会忍不住杀了他……” “哈?”云羡无奈的看着他,苦笑道:“陛下不怕阿姐伤心了?” 容洵浅笑着摇摇头,在她耳边道:“朕妒火中烧,便顾不得阿姐了。” 他声音好听而旖旎,云羡只觉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缩了缩脖子,慌忙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他挽住了腰。 他轻笑一声,腰上的手臂也随之收紧,云羡正要挣扎,便听他继续道:“还有一事。” “什么?” “徐少康上了折子,求朕将徐思温留在京城任职。” 云羡眯了眯眼睛,道:“这是徐思温的意思?” 容洵摇摇头,道:“据说,是徐寄柔的意思。” 云羡有些诧异,在她的印象中,徐寄柔是最典型不过的古代女子,她温柔敦厚,可持家、可相夫教子,唯独不会操心这种事。 容洵似乎看出了她的怀疑,解释道:“曾有人看见,刘念出入过萧府。想来,是刘念去求了徐寄柔。” 云羡点点头,道:“徐寄柔耳根子软,肯听刘念的话也未可知。” 可若是徐思温留在京城,那京畿之地的兵权,岂不是全落在了徐家人手里?到时即便福王在边塞撑着,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全然奈何不得他们了。若萧叙白当真动了什么旁的心思,只怕…… 云羡只觉心惊肉跳,她斟酌着字句,道:“陛下打算怎么做?” “嗯?” “陛下可还记得,我与陛下说过的话?” 云羡抬眸望着他,一字一顿道:“要小心徐家……” 容洵伸手揉了揉云羡的发顶,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他将她的手心放在他胸膛上,深深的凝望着她,道:“放心,你说过的话,朕都记得。” 云羡低下头,轻轻的靠在他的胸膛上,鼻尖轻触着他的外衫,宛如蜻蜓点水一般,可容洵的耳根还是倏的涨红了。 他不敢开口,只是把她的手握得更紧,而胸膛上的温度也滚烫起来,像是要融化掉似的。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云羡听着他的心跳声,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依恋来。她会与他并肩作战,会陪他平安度过一切劫难,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再也不会承受生命的威胁,她才会离开这里,离开他。 可是,她只有两年的时间。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否会在两年内发生,也不知道她到底能陪他走多远。 若是…… 她不敢再去想,只沉沉的闭上了眼睛,闻着他衣襟上的淡淡香气,再也不愿把眼睛睁开。 第82章 . 不复相见 你怎么不死在边境?倒落得干…… “陛下的旨意……老爷打算怎么办?” 徐夫人轻轻帮徐少康捶着肩膀, 见他眉头紧锁,心也不觉沉了几分,再不复方才那般舒适惬意。 “唔……” 徐少康闭着眼睛,一边思索, 一边发出低沉的哼声。他脸色并不好看, 眉头也不舒展,似是疲于应付这旨意, 整个人都显得苍老了几分。 徐寄柔坐在下首, 只捧着手中的茶出神, 浑然不觉那茶已凉透了。 徐夫人看了她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阿柔。”徐少康睁开了眼睛。 徐寄柔猛地回神,心里一跳, 险些把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 她长舒了口气, 道:“父亲。” 徐少康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她,眼中带了一丝疼惜,道:“怎么失魂落魄的?萧叙白那小子又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徐寄柔连忙否认, 道:“夫君他对我很好。” “能有多好?半个月都不去你房里一次……” 徐少康顿觉失言, 连忙住了口。他这个女儿, 自小金尊玉贵养大的, 虽不比旁人家姑娘娇气, 他对她的疼爱却一点不比旁人家少。可萧叙白根本不珍惜她,自从徐寄柔嫁给他,便日日郁郁寡欢, 如今为了维护他,更是不惜撒谎…… 徐少康不忍再戳她的痛处,只道:“你觉得好便是了。” 徐寄柔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 强自争辩道:“这些日子夫君天天都来看我的,也留宿了好几次……” 那还不是因为你哥哥…… 徐少康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冷哼了一声,便又闭上了眼睛。 他这个女儿,样样都好,只是性子太柔顺了些,在萧叙白面前,又太卑微了些,拖泥带水的,没有一点将门虎女的架势。 依着他说,这种亲事早点和离早点好。他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何必留在萧家,看人家脸色? 徐夫人眼见着父女两个你来我往的打着太久,不觉叹了口气,道:“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阿柔愿意,老爷又何必管那么多呢?倒不如管管咱们家那位,我一想起她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啊,”徐寄柔帮腔道:“嫂嫂总来府中,说是找我,与夫君说的话倒比与我说的还多些。府中上下皆有怨言,只是碍于我在,这才不好明言……” 她说着,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我是担心,外人知道了要说闲话,人家不知是嫂嫂自己的事,还当是我们家家教不严……” 徐少康“砰!”的拍了桌子,恨道:“要怪也要怪他们刘家家教不严,如何怪得上我们家!” 徐夫人摇头道:“出嫁从夫,思温不在家,自是要我们这做公婆的多提点她的。” 徐少康摆了摆手,捏着自己的眉心,道:“那么个活祖宗,我是管不了她的。” 徐夫人听着,不觉红了眼眶,道:“刘念这孩子过去瞧着还好,怎么会变成这样?稍微不顺她的意,便闹得鸡犬不宁,连她母亲都劝不住她……可怜思温,在边塞拼死拼活的挣了些功名,回来还要看她的脸色……” “哭什么……” 徐少康半是嫌弃半是无奈的叹息着,取了帕子擦了擦徐夫人脸上的泪,道:“她不就是想让思温留在京城?我顺了她的意,她若能收敛些也就罢了。” 徐夫人一惊,连哭都忘了,脸上只挂着两行清泪,道:“老爷想好了?” 徐少康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没什么想不好的,我老了,思温还年轻,自然是先顾着他的前程。” 徐夫人吸了吸鼻子,道:“京畿之地的守卫事关重大,老爷当真卸了职,也可舒心些。” 徐寄柔听的云里雾里,嗫嚅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少康没说话,只徐夫人回道:“陛下下了旨,只有你父亲交出兵权,你哥哥才能留在京中任职……” “这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和你父亲都老了,所求的唯有家宅平安,任你嫂嫂这样闹下去,还不如早点顺了她的意,省得让旁人看我们家的笑话。” 徐夫人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徐寄柔一眼,道:“这样她也就没理由再去萧家找你了。她与萧叙白毕竟是从前差点订了亲的,若再生出什么事来,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她担心徐寄柔守不住她的婚姻,她虽不赞成这门亲事,可只要徐寄柔想守着,她便唯有帮她守着。 徐寄柔低下头去,眼眸却早已酸涩的不成样子。 她脑中浮现出萧叙白的脸,他眸色清冷,连与她温存时,都是冷的,眼中没有半点沉沦之意。她有时觉得,他连这些事,都是算计好的。 他要的,不过是权势。可他的野心有多大,又要做什么,她却一概不知。而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顺着他的意罢了。 要徐思温回京,也是他的意思。她原想着,哥哥回京也是好的,便帮着劝了劝徐少康,却没想到,这件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居然让徐少康付出了如此代价…… “阿柔……” 徐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轻轻的抚着她的肩膀,道:“不哭了。” 徐寄柔这才发现,自己已然泪流了满面。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反身扑到徐夫人怀里,低低的抽泣起来,眼泪、鼻涕都糊在了徐夫人身上。 “这是唱得哪出啊?” 刘念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促狭之意,幸灾乐祸似的看着徐寄柔,一惊一乍道:“寄柔表姐怎么哭了?” 她今日着了一身水红色描金的衣裳,越发显得眉眼含情,神态妩媚,全然不似未出阁时那般青涩,如今的她,像是早已知晓自己的美丽,便刻意彰显着,生怕旁人瞧不出似的。 徐夫人和徐寄柔具是脸色一僵,尤其是徐寄柔,几乎顷刻便避过头去,连看都懒怠看她一眼。 刘念出入萧家时,每每在书房与萧叙白详谈,即便在她面前,也总是有意无意的流露出她与萧叙白的亲昵来,碍眼的很。此次要徐思温回京的事,也是她现在萧叙白面前说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 徐寄柔心中暗恨,语气也就不善,道:“不关嫂嫂的事。” “如何不关我的事呢?”刘念轻笑一声,在她身侧坐下来,自顾自的倒着茶喝着,道:“要不要我在萧哥哥面前多言几句?只要我说了,萧哥哥总会听的。” “你要说什么?”徐少康恼怒道。 “舅父别急。”刘念满不在乎的笑笑,道:“我不敢胡说什么,只想劝劝萧哥哥,要多关心关心表姐。”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需要你置喙!”徐寄柔怒气冲冲的看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像是已恨到了极点。 刘念一怔,又转而笑着拍了拍徐寄柔的手,道:“表姐别恼,你不让我管,我不管也就是了。” 徐寄柔不动声色的抽出了自己的手,背过身去不看她。 刘念也不恼,只笑着道:“舅父,您递了折子上去,陛下可有旨意了?” 徐少康沉了眸,道:“陛下的圣意也是你能问的?” 刘念抿着唇,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道:“是我唐突了,可事关表哥,我也是关心则乱。” 徐少康怒目横眉,道:“你会如愿的。” 刘念一喜,道:“多谢舅父成全!陛下果然最器重舅父,舅父所提出之事,陛下总会允准的。” “你知道什么?”徐寄柔再也忍不住,哭着道:“我父亲为了这件事,连兵权都交出去了!” “阿柔!”徐夫人轻声唤她,道:“说这些做什么?” “是……”徐寄柔绷不住,嘴上虽说着,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 “父亲!” 徐思温猛地推门走了进来,经过多日的历练,他黑了些,瞧着却也健壮了许多,只是眉间隐隐有些怒意,不安道:“阿柔说的可是真的?” 徐少康闭了闭眼睛,道:“我心意已决,都不重要了。” “可是……” 徐夫人见徐少康不愿多言,便插嘴道:“只要你们夫妻和顺,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名利不过是身外之物,你父亲有个爵位,也就够了。” 徐思温微一沉/吟,道:“我去求陛下恩典,我只愿常驻边境,回京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表哥说的是什么话?”刘念倏尔起身,咬紧了牙关,道:“好不容易才争得陛下同意,你这样不是功亏一篑吗?” “你住口!”徐思温冷声道。 “我住口?我是你妻子,我不为你争一把,还有谁会为你争?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他们只顾着自己,何时考虑过你?” 刘念说着,又指着徐寄柔的鼻子,道:“还有你妹妹,没有我相劝,萧哥哥连话都不会和她说一句!” “够了!”徐思温吼道。 刘念冷笑一声,道:“我是够了,在这个家待够了!你怎么不死在边境?倒落得干净!” “阿念!”徐夫人难得的疾言厉色。 刘念不为所动,只迎上她的目光,道:“舅母,表哥到现在都没碰过我,你说,这和守寡有什么区别?” “你……”徐夫人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咒他去死啊!” 刘念还想狡辩,便听得徐思温冷厉的声音。 “既如此,你便只当我死了,我们二人今后死生不复相见!” 第83章 . 为她 我这一生,绝不会背叛姐姐,绝不…… “陛下已下了旨意, 让徐思温和纪重山都留在京城了,两人都在禁军中做副将,如此一来,便随了萧哥哥的意了。” 刘念笑着, 将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合, 道:“萧哥哥,我这件事办的可漂亮?你都不知道, 舅父和徐思温原是不肯的, 是我闹了好久, 他才挨不过……” 萧叙白猛地抬起眼眸,他虽抿着唇,一言未发, 可那眸子幽寒, 像是能直通到人心底去,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悦的模样。 刘念呼吸一滞,一颗心也“扑通扑通”的跳起来,她抚了抚额角沁出的汗, 嗫嚅道:“萧哥哥……” “出去。” 萧叙白淡淡说着, 便垂下眸去, 自去做自己的事。 “萧哥哥……”刘念娇声说着, 眼里已隐有泪光。她背弃自己的丈夫, 所为的,也不过只是他一人而已啊…… 萧叙白没说话,只当没听见, 仿佛她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什么流泪的摆件似的。 刘念知道,他是不会再多言的了。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又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来,方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出去。 她甫一推开门,正撞上徐寄柔怨毒的目光。 徐寄柔站在院子里,朝着这里远远的看过来,面容虽还算得上平静,可目光之中的痛苦和妒忌却已全然映在刘念眼中了。 刘念勾了勾唇,莞尔一笑,像是胜利者一般,做出坦然的姿态来,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我来找表姐说话,可巧表姐不在,便与萧哥哥聊了几句。” 徐寄柔身边的丫鬟映月忍不住插嘴道:“既如此,少夫人现在可与小姐说话了。” 刘念笑笑,道:“不说了,天色已晚,我得回去了。” 言罢,她也不等徐寄柔反应,便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小姐……”映月恨恨道:“她这种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徐寄柔的唇微微颤抖着,直到刘念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回廊之中,她才闭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道:“罢了,都是我自己选的路,能怪谁呢……” 她现在所求的,不过是不要把家人拖入漩涡罢了。 * 刘念走出萧家大门,便上了徐家的马车。她闭目养着神,想着萧府到徐府不过几条街,她小憩片刻,便可到了。 “砰!” 马车骤然刹住,刘念陡然撞在车辕上,这才幽幽转醒。 她抚着额头,懵懵懂懂的爬起来,一把掀开车帘,随即惊叫起来,道:“来人啊!这是哪里!”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刘念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她屏气凝神,缓缓爬到车门前,战战兢兢的把手伸过去,想要掀开帘子。 可因着害怕,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一张脸吓得素白,整个人哆嗦的不成样子,在她鼓起勇气,想要第无数次尝试的时候,车帘被猛地掀开了。 “刘……刘君泽?”她眯着眼睛,努力看清来人,倏的松了一口气,当即怒道:“你敢绑架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我父亲是丞相,夫君是禁军副将,你……” 刘君泽皱了皱眉,眼里满是不屑,他没听下去,只微一侧身,冷冷道:“下车。” 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刘念是什么脏东西,原不配与他说话的。 刘念小心翼翼的下了车,凛然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能入国子监,也不过是因着我父亲……” “是因为云姐姐。”他打断了她,眉目中满是不耐,道:“走罢。” 他在前面走着,刘念迟疑了片刻,终是跟了上去,只是手指紧紧攥着帕子,像是要活生生的把那帕子绞断似的。 此处是古玩铺子的后门,刘念来得虽少,可冷静下来便也认出来了。 她停下了脚步,警惕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天色已晚,我要回去。” 刘君泽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漠然道:“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他说着,将门推了开来,道:“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送你进去?” 刘念强自挣扎着,道:“你把我的下人弄到哪里去了?” 刘君泽唇角一抿,道:“我不过是告诉他们,我要教训你,他们便很自觉的离开了。” 他似是不愿多谈,只硬声道:“请吧。” 刘念白着一张脸,踟蹰着走了进去,她刚一进来,刘君泽便将门死死的关上了。 “刘云羡?”她似是不敢相信,道:“你怎么在这?” 云羡站在她面前,手中捧着本书看着,悠悠道:“我也不想在这里教训你,只是陛下厌恶你,不许你再入宫,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教训我?就凭你?”刘念嗤笑一声,道:“你不过是个下贱胚子,真以为自己做了皇后就了不得了……” “啪!” 云羡折着书脊,生生的甩在了她脸上。 刘念跪在地上,捂着脸,鼻子里重重的喘着气,道:“你敢打我?” 云羡眯着眼,冷笑道:“有何不敢?” 云羡俯下身去,捏住她的下颌,道:“这一巴掌,是替徐思温打的。” 她说着,又反手打了她一巴掌,道:“这一巴掌,是替舅父打的。” 云羡见刘念已然没了反手的力气,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气,手上便猛地一松,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你再不知收敛,便不是打几下的事了。” “你要如何?”刘念冷声一笑,道:“你敢杀了我?我告诉你,你若敢动我一丝毫毛,爹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云羡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道:“他们会不会放过我,我一点都不在乎。倒是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云羡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裙,道:“自你嫁入徐家,他们可曾看过你一次?于他们而言,你不过是家族的耻辱,是负累,丢出去也就丢了。” “还有……”云羡压低了声音,道:“你说,若是萧叙白知道你不过是个弃子,他还会见你吗?” “你!” 刘念咬着唇,眼里像是淬了火,鼻翼“呼哧呼哧”的翕动着,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全身都蜷缩了起来。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云羡直直的扑过来。 刘君泽一个闪身,挡住云羡身前,攥住了她的双手,他一言未发,可眼中的冷意却已足够使刘念害怕了。 刘念脚下一软,倒在地上哭了起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都是你!自从你回来……” 云羡没理她,只看向刘君泽,叹息道:“咱们走罢。” 刘君泽“嗯”了一声,护着云羡走了出去。 云羡最后回头,无限感慨的看了刘念一眼,道:“曾经,思温是那样爱你啊……” * 刘君泽陪着云羡走出去,两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市上走着,可云羡始终神情恹恹,像是提不起兴致来。 “姐姐……是在担心思温哥哥吗?”刘君泽忍不住开口。 云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也不全是。” 她担心的,是那结局。 如今,徐家的兵权被大大削弱,徐思温虽在禁军中任职,却只是个副将,且他资历尚浅,全然无法与徐少康相比。 可如此一来,萧叙白又会怎样做呢?她不信他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我听闻,丞相上书,推荐了几个去边境守将的人选。”刘君泽开口道:“徐思温和纪重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要有人添上。” 云羡迟疑片刻,思忖道:“依着陛下的意思,纪重山迟早还是要回边塞去的,他如今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陛下想成全他的一片心。” 刘君泽望着她,脚下一顿,道:“姐姐似乎很关注兵权之事。” 云羡郑重道:“兵权事关重大,我自是关注的。” “姐姐,是在为兵权之事忧心吗?” 云羡摇了摇头,道:“此事陛下自会考量的。” 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刘君泽突然开口,道:“我已向陛下请愿,自请去边塞历练,陛下已准了,让我在福王麾下做事。” “什么?”云羡瞳孔一缩,道:“你是文臣,去边塞做什么?我这便去和陛下说,求他收回成命。” 她说着,便快步上了马车,道:“我现在回宫,你先回府去,等着我的消息。” 刘君泽伸手一拦,握住了她的手腕。 云羡一愣,道:“这是大事,不许胡闹!你将来,是要做丞相的,不是要做将军的。” 刘君泽眼眸一黯,道:“姐姐,我是大人了,我没有胡闹。” “可是……” “我也想去边塞建功立业,以三年为期,若三年还没做出成绩,就回京城来,再不从军。” 他沉声说着,眼中满是坚定,极是郑重。 “三年……三年太久了。” 云羡颓然的望着他,也许不到三年,我就会离开了,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刘君泽没说话,只是生平第一次,朝着云羡深深的行了礼,便大步离去。 他望着远方的天空,沉默不语。 既然姐姐担心兵权旁落之事,便由我来替姐姐分忧罢。 我这一生,绝不会背叛姐姐,绝不会…… 第84章 . 不弃 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站在城楼之上, 虽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日出之时,城楼上还是透着股股寒意,冻得云羡身上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云羡顾不得这些, 目光只紧紧的追随着刘君泽的背影, 他骑着白马,跟在队伍最后面, 显得形单影只, 连身形都瘦削了几分。 可他背脊挺得笔直, 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倨傲而固执,带着几分少年才有的孤勇和骄傲, 甚至不肯回头看云羡一眼。 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就在身后。可他不能回头, 也不敢回头,他怕只要看到她,他所有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云羡身上骤然多了一件外衫,残存着体温, 使她全身都舒服了些。 她眉头舒展了些, 道:“你怎么来了?” 容洵笑笑, 从背后抱着她, 将她揽在怀中, 下颌抵在她肩膀的凹陷处,声音低沉暗哑,道:“朕不放心你。” 云羡苦涩一笑, 道:“我没什么,我只是不放心君泽那孩子……” 容洵的气息笼罩着她,她不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蹭了蹭脖子,轻笑道:“好痒……” 容洵轻吻了她的脖子一下,宛如蜻蜓点水,很快便放开了,道:“朕已嘱咐了福王,他会照顾好君泽的。” 云羡点点头,顺势靠在他怀中,紧紧的环住了他。 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要依靠一个人的感觉。也许是这里太冷,也或许,是这日子太过漫长,漫长到她已不期望离开,而只想与他相守到老。 “如果真的回不去……”容洵垂眸望着她,他抿了抿唇,终是没说出接下去的话,可他睫毛微微煽动着,暴露了他的心绪。 “给我一点时间。” 云羡抬眸望着他,诚恳道:“可以吗?” “好。” 他沉声应了,将她拥得更紧。 * 同心坊,富春茶楼。 云羡将斗篷披在头上,低低的遮住了她的面容,直到进了包厢,她才缓缓将斗篷拉下来,背对着小二,道:“不必再进来了。” 那小二是个懂行的,自然识趣的紧,忙不迭的应了,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你等了多少时候了?” 云羡一边问着,一边在案几的一侧坐下来。 “没有多久。” 沈让将一早为她点好的茶盏递给她,道:“茶已经温了,要不要让小二重新上一盏?” 云羡摇摇头,道:“不必了,我说几句话就走的。” 沈让眼中流露出一抹失望,因着今日要见她,他特意推了所有的事,提前了半个时辰坐在这里,于皇城司指挥使而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为了见她,他觉得很值得。 沈让强打起精神,笑着挠了挠头,道:“可是遇上什么难处了?” 云羡咬了咬唇,手指紧紧攥着那茶盏,像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 她脸色有些苍白,唇角也有些干涩,却分不出半点心思去喝眼前的茶。 沈让看着有些不忍,苦涩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吗?” 云羡无助的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沈让咧了咧嘴,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道:“说吧说吧,没那么讲究,措辞什么的就随便吧。” “我……” 云羡嗓子有些哑然,道:“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 “什么?” 沈让并不诧异的问了一句,道:“是因为容洵,对不对?” 云羡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道:“是我自己的决定。” “你不是说,只要看到他平安就好吗?如今徐家兵权已削,萧叙白再掀不起什么大浪来了,不是吗?” 沈让声嘶力竭的说着,他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静些,可还是无可奈何的显得凄厉起来,像是溺水的人,无论如何,都没法做出什么优美的表情的。 “我明白……”云羡缓缓抬起头来,郑重道:“我食言了,对不起。” 她长吸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只要你按照钦天监所算的日子去……去一个地方,我想,大概率是可以回去的。” “那个地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去的。” 云羡诚恳的望着他,可沈让只是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云羡,我陪你等,好不好?” 他突然开口,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两年不行,就再等两年,你在这里待的厌倦了,我们再一起离开,好不好?” 云羡蹙了蹙眉,不动声色的把手从他手中抽走,道:“光亭,我不回去了。” “若是容洵负了你呢?你后悔了怎么办?”他急切道。 “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明,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云羡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你可以慢慢消化,等什么时候你想通了便来告诉我,合适的时候,我会把七彩琉璃宝盒给你的。” 云羡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我不要什么盒子,我只要你!” 沈让猛地把案几上的东西扫下来,大声道。 云羡倏尔回头,直直的看着他仓皇的模样,不忍的回过头去,道:“等过些日子,我们再……” 沈让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冲过来,将她逼到角落,逼迫她看向自己,道:“我们是一起来的,就必须一起回去!” 云羡目光犀利,道:“从来没什么事是必须的。” “可是……”沈让双手撑着墙壁,颓然的低下头去,又抬起头,眼中满是痛苦,他摇摇头,道:“云羡,你知道吗?在这个鬼地方,是你让我看到了光……” 他舔了舔嘴唇,像是斟酌着措辞,道:“在比容洵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你明白吗?” 云羡偏过头去,长叹了口气,道:“对不起。”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云羡悲悯的看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他的手臂,大步走了出去。 很多事,只有自己才能帮助自己消化,别无他法。她给不了他承诺,便只有快刀斩乱麻,不让他越陷越深。 * 一路上,云羡都有些惶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沈让是否安好。 可她却连问候都不敢,她不能给他希望,哪怕是微末的火星,也可能会害了他。 直到走到椒房殿,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娘娘!”紫苏急急迎了出来,压低了声音,道:“出大事了!” 云羡揉了揉眉心,道:“别急,慢慢说。” 紫苏朝里面努了努嘴,道:“周淑媛在咱们院子里跪着,奴婢怎么劝都不肯起来,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了。” 云羡一怔,快步朝着院子走去,只见空落落的院子里,周淑媛着了一身单衣,就那样静静的跪着,她背脊挺得笔直,可身上已明显的发起抖来了,大约是已经疲惫到了极致。 似她这般的贵女,哪里受过这种苦楚呢?别说是两个多时辰,只怕半个时辰也够受了,她这样,恐怕是全凭一口气吊着的。 云羡快步走到她身前,俯身蹲下来,与她平视,道:“出了什么事了?快起来。” 她说着便去拽她,可周淑媛已没了力气,只瘫软在地上,气若游丝,道:“求娘娘,救救我弟弟……” 话还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云羡握着她的肩,冲着一旁的宫女喊道:“去传太医!” 那宫女慌忙应了,急急跑了出去。 云羡见状,方与紫苏一道扶着周淑媛往寝殿里走去。 * 云羡一边往周淑媛的嘴里喂水,一边低声道:“她让我救她弟弟,是什么意思?” 紫苏接过云羡手里的汤匙,道:“奴婢来吧。” 云羡叹了口气,将汤匙递给她,又拧了帕子给她擦了擦汗。 “奴婢听周淑媛随侍的宫女说,周淑媛的父亲出事了。”紫苏看了看门外,见四下无人,方道:“说是贪赃枉法,依着大楚律令,该株连九族的,不过,陛下念在周淑媛侍奉有功,便只判了满门抄斩。” “只?” “是啊,不过陛下说了,周淑媛不必抄斩,只静心思过便是。” “那她弟弟呢?”云羡问道。 “据说她弟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紫苏叹息道:“真是可怜啊,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 云羡没说话,只是眉头紧紧拧着,在脑海里思索着有关于周淑媛的信息。 周淑媛出身名门,她父亲是当朝的少府,职掌国家财货、山泽之税,官虽不算大,却是大楚第一的肥差。他父亲是萧叙白祖父的学生,与刘行止是否有所牵扯,云羡便不知道了。 如今看来,便是这肥差使她父亲生出了许多妄念来,这才要了性命。 贪官该死,这点无话可说,可她弟弟实在年幼,让人看了于心不忍。 正想着,便见周淑媛醒了过来,她拉着云羡的衣袖,哭道:“娘娘,臣妾愿用自己的命换臣妾弟弟的命,求娘娘开恩啊!” 云羡为难的看着她,道:“此事有关国法,不是我能置喙的。” 周淑媛呜咽着,挣扎着要下地,见紫苏拉着她,便在床上叩拜起来,道:“他还是个孩子,臣妾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去死啊娘娘!” 云羡闭了闭眼睛,道:“你先起来。” 第85章 . 不弃(二) 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好人,陛…… 云羡脚步深沉, 刚到紫宸殿门前,守门的太监便殷勤的将门打开了,赔笑道:“娘娘许久未曾过来了。” 云羡“嗯”了一声,便提着裙裾走了进去。 她眉头微蹙着, 还未开口, 容洵和福瑞便已察觉到了她神色间的愁绪。 福瑞躬身退到一边,屏着呼吸, 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来了。” 容洵抬了抬眼, 将手中的御笔放在一边, 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是心疼半是叹息道:“是谁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朕砍……打他一顿给你解气?” 云羡在他身侧坐下来,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双手环着他的胳膊, 道:“不是我,是周淑媛。” 容洵含笑看着她,眼里满是光彩,道:“朕可顾不得她。” “可是此事与陛下有关呢。” 云羡抬起头来, 仰头望着他, 道:“陛下英明神武, 自然知道我要说什么。” 容洵眸光暗了暗, 身上揉了揉她的发顶, 眯着眼道:“此事事关国法,为正社稷,只得如此, 并无转圜余地。能饶她一命,已是朕格外开恩了。” “我不是为她父亲求情,只是为她幼弟, 他还是个孩子,能懂得什么?他连生死都不知道,却已经要面对死亡,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容洵神情淡漠,道:“父债子偿,亘古以来便是如此。他如今知道心疼那孩子,当初犯下如此大错,怎么不想想会累及家人?那些被他害的家破人亡的人,又找谁伸冤去?” 他声音沉了沉,道:“云羡,你该知道,斩草务必除根。” 云羡低下头去,道:“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周淑媛实在可怜,她弟弟也实在无辜。陛下若是担心留有后患,大可将他带离京城,找个可靠的人家抚养,日子久了,他总会忘记的。” “不会。” 容洵淡淡道:“朕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 他眸光闪过一丝冷厉,道:“再微小的刀子,也很可能捅到人背后去。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能容许刀子的存在。” “可是……” “法不容情,不必再说了。” 容洵似是不想再说下去,只径自岔开话题,道:“过些日子朕……” 云羡猛地站起身来,道:“陛下还有政务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言罢,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容洵摇了摇头,终是没说什么,便垂下了眸去。 * 福瑞连忙跟在云羡身后追了出来,轻声唤道:“娘娘!奴才有话要说。” 云羡停下了脚步,有些烦躁,道:“若是要替陛下说话就大可不必了,我累得很,先回去了。” 福瑞赔笑道:“娘娘别急,奴才只有几句话,一定不耽误娘娘的。” 云羡抿了抿唇,偏头看向他,道:“你说吧。” 福瑞笑着应了,道:“娘娘心里一定觉得陛下很不近人情吧?” 云羡叹了口气,道:“他是帝王,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不怪他。我只是觉得,为了权势和平衡而去牺牲一个孩子的性命,实在太过残忍。” 福瑞点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可娘娘有所不知,按照陛下以前的做法,似周淑媛父亲这样的,是要灭九族的。陛下知道娘娘不喜杀戮,已是额外开恩了。” “我知道。”云羡望着别处,幽幽的有些出神。 “陛下知道周淑媛与您交好,还特意饶了她的性命,只是将她打入冷宫,算是小惩大诫。” “还有沈大人的事……陛下说了不许沈大人进宫,可您说要见他,陛下也准了您出去。其实陛下是很心疼您的。” 云羡苦涩一笑,道:“在你眼中,陛下大概是天下第一的好人吧。” 福瑞忙不迭的摇头,道:“在奴才心里,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好人,陛下算是第二。” 云羡无奈的看着他,两人都禁不住笑起来。 * “娘娘回来了!” 紫苏笑着迎出来,道:“周淑媛……周庶人已托人来问过几次了。她现在入了冷宫,不能再出来了。” 云羡皱着眉,道:“知道了。” 紫苏看着云羡的样子,便知道此事容洵并未允准,她扶着云羡坐下来,道:“娘娘不是一早便知道陛下不会允准吗?可瞧着娘娘的样子,似乎很是难过呢。” 云羡歪着身子坐下来,一手撑着美人榻,一手支着脑袋,道:“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做了,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叹了口气,颓然道:“我倦了,你先出去罢。” 紫苏道了声“是”,又有些不安的望着她,道:“娘娘,周庶人那边……” 云羡顺着美人榻躺了下来,道:“你亲自去和她说明罢,她会懂的。” 紫苏点点头,缓缓将门关上,悄悄的离开了。 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暗,而是昏黄、无奈,又让人绝望的暗。 云羡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帮不了周淑媛,帮不了她的幼弟,更帮不了她自己。 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却忘了容洵的思维,他是一个古人,更是一个帝王,他永远没办法理解她头脑中所认知的那个世界。 那个没有连坐,没有满门抄斩,更没有因为父亲的错误而杀死无辜的孩子的世界。 她可以因为爱而留在这里,可当激情退却,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云羡有些疲惫的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三观不合,五官合适有什么用啊……” 云羡忍不住轻叹道。 一个封建帝王和一个现代人,注定难以走到一起吗? * 三日后。 “娘娘!” 紫苏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无情的叫醒了还在睡梦中的云羡。 这些日子云羡因着忧思过重,都没怎么睡好,好不容易眯着大半个时辰,便被紫苏唤了起来。 云羡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嘟囔着道:“我再睡会,没有天大的事,都不要叫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背转身去,将被子紧紧的拉到了头上。 紫苏心疼她,便坐在床边,轻轻的揉着她的背,道:“不是奴婢不听娘娘的话,实在是事关重大,若是奴婢不说,只怕娘娘会难过的。” 云羡无奈的将被子掀下来,道:“何事?” 紫苏低声道:“昨日周家满门已经伏法,今日一早陛下传了旨意,将周庶人移去寺庙中清修,再不必回来了。” “什么?”云羡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看着她,道:“消息可靠吗?” 紫苏点点头,道:“千真万确,说东西都不许收拾的,周庶人这便要走了。各宫嫔妃们都已在冷宫候着了,都想见周庶人最后一面呢。” 云羡咬了咬唇,恨道:“果然是封建帝王,连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的道理都不懂,人家家里出了事,便连冷宫都不许人家待了,是怕吃他的米饭吗?” “哈?”紫苏不解。 云羡摆摆手,道:“没什么,我这便起身。” 紫苏欣慰的笑着,道:“奴婢就知道娘娘要去的。” 云羡叹息道:“相识一场,自然要去送送的。” 云羡命紫苏将宫中的金锞子和银票收罗好,用袋子装了藏在袖子中,方急急出了门。 * 云羡和紫苏赶到冷宫的时候,宫门前已站了许多嫔妃,大家日夜在一处玩狼人杀,又一起被容洵吓过,自然建立了极深的革/命友谊。 她们年纪相仿,出身也差不多,想及周淑媛的遭遇,都很是感同身受。容洵性情怪戾,处事又不循常理,今日周淑媛身上的事,也许明日便会落到自己身上也未可知。 宫里的规矩,是不许随便哭的,是为不吉。 云羡远远看去,这些嫔妃各个双眼憋得通红,像是盈着泪,却不敢落下来。她们面色灰败,秀眉紧蹙,看着周淑媛却不敢靠近,仿佛欲说还休,却又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相比之下,周淑媛却淡然了许多。她披散着头发,脸上不施粉黛,身上着了一身灰色的麻布披风,将她的一切都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几日未见,她的脸小了一圈,也苍白了许多,可眼眸却是平和沉静的,没了当初来求云羡时的凄厉和绝望。 “娘娘……”她低声唤道。 嫔妃们见云羡来了,都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来。 云羡抿着唇,快步走到周淑媛身前,内疚道:“对不住……” 周淑媛勾了勾唇,脸上有了些血色,道:“娘娘已为臣妾做了许多了,臣妾不敢再有什么怨言,只是命数使然,怨不得旁的。” 云羡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将袖子中的袋子塞在她手中,道:“拿着吧,外面日子清苦,有点钱总能好些。” 周淑媛还未来得及开口,福瑞便躬身走上前来,道:“娘娘,时辰到了,该送周庶人离开了。” “可是……” “陛下有旨意,娘娘可送周庶人至宫门前。有什么话,娘娘路上慢慢说罢。” 云羡点点头,拉着周淑媛的手,道:“咱们上车说话罢。” 第86章 . 携手 甜~ “娘娘, 陛下虽未改政令,却已命人救下了臣妾的弟弟,将他送到了好人家教养。” “娘娘不必伤心,在冷宫中孤孤单单的度过一生, 倒不如出宫去自谋生路, 陛下答应臣妾,只在寺庙中多少待些日子, 便会对外称臣妾暴毙, 臣妾便可自去了。” “娘娘, 如今臣妾才知道,陛下虽冷血,却也有人情。而这份人情, 是娘娘给的。” …… 云羡躺在床上, 想着周淑媛在马车上和她说的话,不觉会心一笑。 她猛地坐起身来,向外面喊道:“紫苏!” 紫苏揉着眼睛,急急进来, 道:“娘娘可是魇着了?” 云羡一边起身, 一边道:“将那套青玉首饰拿来。” “哪套青玉首饰?可是陛下赐的那套?” 云羡忙不迭的点头, 又趴在梳妆台前, 亲手绾了个髻子。她收拾停当, 一回身,只见紫苏还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她, 不觉好笑,道:“你看什么?” 紫苏结结巴巴道:“娘娘,现在可是二更天了……” 云羡轻飘飘道:“我知道。” “您这是要上哪去?” 紫苏颤颤巍巍的将那套青玉首饰找出来, 仔细为云羡戴好,看着铜镜中露出诡异笑容的云羡,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紫宸殿。”云羡浅笑道。 * 夜色如绸,整个楚宫,也只有紫宸殿还能透出些许光亮来。 守门的太监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猛地一个激灵,用力揉了揉眼睛。 借着灯火,隐约可以看清来者的面容,他吓得一惊,忙跪下身来,道:“娘娘万安!” 云羡忙扶了他起身,道:“陛下在吗?” 太监忙不迭的点头,道:“还未歇下呢。” 云羡“嗯”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吱呀”一声,陈旧端肃的木门发出些微的呐喊,带着时间的低吟,像是穿越了岁月,直冲到容洵眼前来。 他身前的案几上只点了一支宫灯,整个大殿也算不得如何明亮,他素来节俭,是不肯燃太多蜡烛的。 云羡踮着脚尖,悄悄的走了进来,迎着蒙昧的光,她依稀可以看到他如同刀刻般精致的侧脸,她虽早知道他生得好看,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垂着眸,好像全然不知道有个人进来似的,只认真看着手中的奏折,手上健笔如飞。 她提着裙子,在他身侧轻轻蹲下身来,双手扒着案几的边缘,大着眼睛打量着他,眼睛骨碌碌的转着。 她刚要开口,便见他唇角抿直,道:“都知道了?” “嗯……”云羡有些心虚,微微避开了眼睛。 “心里还怪朕吗?” ”不敢怪了。” “嗯?”容洵声音微扬,带着挑衅,道:”只是不敢?” 云羡抬起头来,猛地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忙急急避过头去,道:“也不完全是不敢……” 容洵眼里的笑意更深,道:“若然如此,朕便去把周庶人抓回来,再在冷宫里好好关上几日,皇后兴许就想清楚了。” 云羡忍不住轻笑,她仰起头来,直直的扑到容洵怀中,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虽是无言,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容洵的指尖理过她的乌发,道:“你说的事,朕总会办到的。” 云羡仰起头来,声音软糯,道:“陛下如此,是否会有麻烦?” 容洵眯了眯眼睛,道:“若有麻烦,也是将来的事,朕只能顾好眼前。”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道:“眼前最要紧的事,就是你……” 只见云羡环着他的脖子,衔上了他的唇。 他骤然睁大了眼睛,连同未说完的话,都一起吞到了喉咙里。他拥着云羡的手臂顿时收紧,握着她的手掌滚烫得不成样子,好像触碰到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熔化了似的。 云羡闭着眼睛,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当她睁开眼睛,那眼里便像是含了秋水,带着盈盈的光亮,直照到容洵心里去。 她呼吸有些重,挺直的鼻梁顺着他脖颈的线条向下滑着,在他的颈窝处停了下来,辗转流连。 容洵握紧了她的腰,将她无限的贴近自己,发出近乎野兽的低/吟。 她用上了唇齿,他忍不住全身战栗起来。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而他,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女子。 她的唇小而艳,脸颊红扑扑的,像是凝了霜。 他喉咙微滚,深深的吻住了她的唇。 云羡这才发现,他的每一寸肌肉之中,都包裹着极大的力量,禁锢得她无法抵抗。 她原也没想抵抗,只是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 旖旎之色…… 不需要什么花烛,甚至连床和被子都不需要,平素最端正庄严的紫宸殿,如今,便是旖旎一片,连空气都是潮湿和粘腻的。 她靠在案几上,伸手攀着他结实的肩背,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唯一的灯光。 可她分明觉得他身后有熊熊烈火在烧,从他身上,一直蔓延到她身上,是她从未体验过的灼烫。 她不觉睁大眼睛望着他,只是迷蒙了些,看不大真切。 他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平素一般冷静自持,可到底,还是无法自持了。 细细看去,那里面像是有天光云影浮荡,可看清楚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她。全是她。 许久,他才放开了她。 从她的角度,依稀可以看见他胸口上印着的牙印。 她有些羞赧的避过头去,可容洵只是轻笑,直直的盯着她,道:“别怕。” 他伸手替她穿好衣裳,自己的领子却是松松垮垮的,一片如玉的锁骨在缝隙里若隐若现。 “我不怕。”云羡迎上他的目光。 容洵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道:“朕知道,朕的小姑娘。” 云羡鼻子一酸,紧紧的钻到了他的怀里,道:“我想好了,我不回去了。我就留在这里,和你长长久久的。” 容洵手上一顿,亦紧紧环住了她,道:“多谢。” 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在这黑暗之中沉沦…… “还有一事……” 云羡抬起头来,道:“那些嫔妃,等时机成熟了,不若想法子放她们离开罢。” 容洵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眼里多了一抹促狭之意,道:“这就醋上了?” “不是……反正你也不喜欢她们,倒不如放她们自由,免得在这宫中虚度岁月。” “就是醋了,还不承认。”容洵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是醋……怎么,你难不成还想左拥右抱?” “朕有你就够了。” “那就放她们离开嘛……” “还是醋了,朕喜欢。” “不是……” “你若是醋了,朕便答应你。” “也,也行。” * 萧府。 “这些日子,陛下和皇后就如蜜里调油,阖宫里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只怕过不了多少日子,这大楚就要添个小殿下了呢。” “闭嘴!” 刘念一愣,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叙白,道:“萧哥哥……” 萧叙白懒怠看她,只将书打开看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心里烦乱得厉害,面上虽还算平静,可拢在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的蜷着,连指甲扣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你上次说,在椒房殿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 “是啊。”刘念见他问话,赶忙回道:“皇后像是怕我看见,赶忙藏在身后,可我也大概瞧了个七七八八。此事思温表哥大概是很清楚的,可他心里偏向皇后,只怕什么都不会说的。” 萧叙白抿了抿唇,道:“你可还记得那盒子的样子?” 刘念忙不迭的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再不敢忘的。” “画下来。”萧叙白沉声道。 他说着,将纸和笔递给刘念,眉间有着隐隐的不耐。 刘念的指尖故意碰到他的手指,萧叙白眉头一蹙,像是已厌恶到了极点。 刘念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莞尔一笑,便自去画了。 “这些日子徐思温待你可还好?”萧叙白随口问道。 刘念知道他是要问徐思温的动向,便道:“他心里恨毒了我,自是不可能待我如何好了。不过他是君子,倒也不至于苛待我。” 萧叙白神情冷漠,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没有搭他的话。 刘念偏头看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伏低做小的,他也总算待我和颜悦色了些。舅母是个好性子的,总能从他嘴里套出些表哥的近况的。” 萧叙白没说话,眉间只是冷峻一片。 刘念心里暗恨,便只专心去画那画了。 半晌,她笑吟吟的凑上来,道:“萧哥哥,我画好了。” 萧叙白看着她的画,瞳孔猛地一缩,迟疑道:“你确定是这样的?” 刘念点点头,道:“自然,萧哥哥知道,我自小记性便极好,琴棋书画也都是极通达的,不会有错。” 萧叙白眸子一沉,心里暗道:云羡,你不久便会知道,容洵在利益面前,也只会保全自身而已。 呵,真心……这世上,哪有什么真心? 第87章 . 危机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今日福王怎的也来了?” “不知道啊, 据说是八百里加急赶回来的……” “我瞧着宫门前的车驾,今日可不大一般啊。” “怎么不一般了?” “你看那些车驾的规格,各个都是王爷,连公侯都是不配用的。这些王爷自先帝驾崩之后便不大来京城了, 都在封地待的好好的, 今儿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 …… 大臣们议论着,眼看着快到太极宫了, 他们慌忙住了口, 生怕被旁人听到, 传到容洵的耳朵里去,这可不是玩的。 容洵这些日子虽变了许多,可在他面前, 仍是无人敢造次的。毕竟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 一时半会的实在缓不过来。 大臣们低着头鱼贯而入,只等着容洵到场,好戏便可开始。 “陛下驾到!”福瑞尖锐的嗓音响彻大殿,像是一根针, 直直的钻进人们心里。 大臣们的头随即埋得更低, 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容洵敏锐的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 他神色冷清, 眸子如鹰隼般锐利, 只匆匆一过,便可洞察人心。 他站在大殿之上,一展衣袖, 款款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向前弓着,绷紧了唇。 御史丁显上前一步, 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讲。”容洵淡淡道。 “皇后意图不轨,私藏先帝陪葬之物,求陛下严惩!” “敢弹劾皇后,朕看你是活够了。” 容洵冷眼看着他,不耐道:“拖下去!” 丁显丝毫不慌,像是早知道会如此似的,他猛地跪下来,道:“臣有证据!” 容洵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将他带下去,连争辩的话都不想听。 丁显未曾想到容洵还有这种操作,慌忙看向福王。 福王缓缓开口,道:“陛下,他既说有实证,陛下不妨听听。” 容洵眯了眯眼睛,探身道:“皇叔,什么话能听,什么话不能听,朕自会定夺。” 容洵一贯尊重福王,如此语气倒还是第一次。 福王微一怔忪,诚恳道:“陛下,皇后虽是后宫之主,却也只是一女子,若她当真意图不轨,陛下又怎能一味袒护?” 容洵目视着他,很是强势的迫视着他的眼睛,不卑不亢道:“皇后不仅是后宫之主,更是朕的发妻,不容诋毁!” 丁显很快被拖了下去,连喊都忘了,只留下一行斑驳的影子,那是他拖行在地毯上的痕迹。 萧叙白使了个眼色,又有人站了出来。 这一次,是御史王真。他年纪极轻,看着也像个愣头青。 “拖下去!”容洵根本不想听他废话,连张口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陛下!” 容洵面色铁青,也全然挡不住他的激情。 “陛下,有人看见皇后住处有先帝之物!而且,是先帝下葬之物!其心可诛啊!” 容洵只恨侍卫动作太慢,来不及捂他的嘴。 “慢着!” 赵王站起身来,拦住了王真被拖着走的道路,道:“此事事关重大,若当真如此,那便是对先帝的大不敬啊!” 容洵眉间微蹙,眼里讳莫如深,道:“皇叔当年与我父皇争皇位时,剑拔弩张,几乎要了我父皇的性命,若这样细细算起,只怕皇叔的不敬之处更多。” 赵王当年与先帝争皇位失败,便被圈禁了数年,堪为先帝的眼中的、肉中刺,若不是碍于当时的皇太后的面子,只怕赵王连命都保不住。 容洵即位之后,为了恶心先帝的在天之灵,才将赵王放了出来,勉强给了他的封地待着,如今他既然敢挑头,他便敢驳他的面子。 什么倚老卖老,在容洵这里,这些都不够看的。 赵王张了张口,他一贯知道容洵厉害,可因着容洵是小辈,待他也算不错,他便仰仗着自己的辈分,逾越了…… 赵王吃了瘪,看着容洵阴鸷的眼眸,也不敢再说。毕竟容洵满脸都写着,只要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牢房蹲着了。 赵王咂了咂嘴,无奈的看了萧叙白一眼,又颓然的坐了回去。 王真眼见着自己依旧要被拖下去,大喊道:“臣死不足惜,臣愿以死劝谏陛下!只求陛下看清皇后的为人,早作定夺,保住大楚江山稳固啊!” 他说的热血澎湃,与历史上那些死谏的忠臣别无二致,若容洵当真杀了他,只怕便坐实了暴君的名头。 福王看不下去,终是站起身来,沉声道:“事已至此,陛下何不彻底调查清楚,若无此事,也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啊!陛下如今这样,只会令忠臣寒心啊!” 萧叙白见状,忙起身附和道:“臣请陛下三思!” 刘行止不动声色的看了萧叙白一眼,难得的没有开口,只是眼中多了一层思量。 云羡再如何也是他的女儿,如此一来,他便很难独善其身了。若是细论起来,云羡其心可诛,那不就等同于他其心可诛吗? 他阴沉着一张脸,见大臣们一个个的跪下来请愿,周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缓缓跪下身来,道:“臣请陛下明鉴。” 容洵坐在龙椅之上,与他们对峙着。 他虽还沉得住气,可眉间已紧紧的拧了起来,自他当权以来,大臣们被他驯的服服帖帖,倒少有这样的时候。 “看来,这些日子是朕太过放纵你们,一个个的都敢造次了。” 大臣们慌忙低下头去,若非这些日子容洵开始施行仁政,连杀人抄家的事都做得少了,他们也不敢因着萧家的情分和威势,便与陛下为敌的。 他冷冷说着,神色一凛,道:“你们所说的东西,是朕给皇后的。” 他顿了顿,扫过他们的脸,逼视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王真刚一开口,见容洵冷目灼灼,又慌忙低下头去,全身如筛糠般抖了起来。 容洵那眼神,噬血而寒厉,像是要吃人。 福王率先迎上容洵的目光,道:“既是先帝陪葬之物,陛下又如何能给皇后呢?” “是啊……”众王爷不禁议论起来。 先帝虽是个死人,可到底是他们的兄弟、叔侄,这样不体面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无论如何,也得为他争上一争。 毕竟大家都是要死的,容洵现在能挖先帝的陪葬品,将来还不得平了他们的坟? 容洵不说话,只是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福王语重心长的唤他。 福王为人忠厚正直,又颇有才干,深得容洵信任和尊敬,可今日,容洵注定无法如往常一般待他了。 寂静,大殿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福王和容洵,其他人的脑袋都埋得低低的,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声如擂鼓,大约也不过如此。 半晌,容洵喉咙一紧,缓缓开口,道:“朕会下罪己诏。” “什么?” 众人皆是一愣,不仅是福王,连大臣们都有些回不过味来。 下罪己诏,古人虽有,于大楚却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当着天下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过失,这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容洵此举,虽狠辣,倒也堵住了天下人的嘴。 萧叙白眼中划过一抹狠厉,催促似的看了看王真,可王真只是低下头去,再不敢说什么了。 “还有谁有疑异吗?”容洵咬紧了牙关。 福王与他对视片刻,缓缓跪下身来,道:“臣遵旨。” 萧叙白不甘的咬了咬牙,终是没说出什么。 众人下了朝,刘行止难得的没有和萧叙白寒暄便大步离开了。 萧叙白望着他离开的背影,眸子一暗。 * 椒房殿。 “我听闻今日大殿之上,各位王爷和大臣们轮流发难,陛下都咬死了没说娘娘一句不是,将罪责全揽到了自己身上,还严惩了那些胡乱说话的御史,据说丁大人和王大人都掉了脑袋呢。” “我也听说了,一下朝福王便守在紫宸殿中,一直劝诫陛下不能被美色所迷呢。” “那福王懂得什么?娘娘纵有美色,却也不会迷了陛下误国,依我看,此事多半是那些御史编造出来的。什么先帝的陪葬品,那墓都封死了,娘娘便是天大的本事,也挖不开皇陵。” “可不是?皇后娘娘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陛下都未必配得上呢!” “你脑袋不想要啦?”谢芳仪赶忙捂住了张婕妤的嘴,道:“仔细被人听了去。” 张婕妤吐了吐舌头,道:“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谢芳仪笑笑,道:“我知道。” 嫔妃们说笑着,云羡的脸色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她望着窗外,不觉失神,此事,御史们倒没有冤枉她,而害了容洵,却是她始料未及的事。 紫苏见状,悄悄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坐下歇歇罢,您已站了许久了。” 云羡摇摇头,隔着珠帘望着里面的嫔妃们,道:“她们聊她们的,我进去,倒不知该说些什么。” 紫苏知道她心思重,便也不多劝,只道:“奴婢已差人去紫宸殿门前守着了,福王一离开,就会来回禀的。” “嗯。”云羡点了点头,攥紧了胳膊上的衣衫,手指微微泛着青白。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88章 . 仁君 正是因为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她…… 暮色四合, 楚宫已被落日余晖镀上了一抹灿烂的金色。这抹金色顺着屋檐一路滑下去,滑到树梢上、滑到石狮子上、滑到青石地板上,最后,便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天边彩色的云和渐渐暗下去的世界。 云羡踩在石阶上, 步履沉重。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看向守门的太监,唇角有些干涸, 道:“福王可离开了?” 太监点点头, 道:“刚走了没多少时候, 大约是要赶着宫门下钥前出去。” 云羡抿了抿唇,道:“陛下可好?” 太监低声回道:“陛下脸色不好,奴才见午膳和晚膳送进去, 几乎是原样的送出来了。旁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云羡随手赏了他一锞银子, 推门走了进去。 * 大殿里点着灯烛,显得格外明亮。 沈让正站在大殿中央,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云羡进来,他下意识的回了回头, 躬身道:“臣见过皇后娘娘。” 云羡未曾想到他会在这里, 忙道:“沈大人快快请起。” 她看了容洵一眼, 道:“陛下事忙, 我还是先回去了, 晚些时候再来。” 容洵没说话,只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她身侧, 攥着她的手,温言道:“怎么这么凉?” 云羡苦笑了一下,道:“夜凉如水, 自是有些寒凉的。” 容洵皱了皱眉,道:“还是穿的太少了些。” 他拉着她一路走进来,扶她在案几旁坐下来,将热茶塞在她手里暖着,道:“朕不觉得冷,便没让他们备下衣衫,你且坐坐,朕命他们去取。” 云羡乖顺的点了点头,道:“我喝些茶水就暖过来了。陛下忙着便是,不必管我。” 容洵很轻的道了声“好”,像是怕扰到她似的,眼里却全是笑意。 沈让低着头,刻意避开了这一幕,可他们的声音却如涓涓细流,直流到他心底去,搅得他心肝都疼了起来。 “朕一贯知道萧家在朝中势力颇大,却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 容洵淡淡说着,浅啜了一口茶水。 沈让认同道:“今日朝堂上一见,可谓只手遮天。旁的不说,这满朝御史,只怕都是萧家的门生、学生。丞相执掌天下文臣,这里面也少不了刘丞相的功劳。” 沈让说着,看了云羡一眼,可云羡神情冷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洵掀了掀眼皮,目光中带了三分警告之意,道:“今日的事,刘行止恐怕并不知情。” “陛下何以如此确定?” “皇后再如何也是刘家的女儿,刘行止不会自毁城墙。”容洵说着,眸子眯了眯,道:“如此看来,萧叙白倒生了取而代之之意了。” 沈让郑重道:“凭着萧家的势力和萧叙白的才能,取而代之也不是很难。” “刘家根基不稳,自然比不得萧家百年大族的厉害。”容洵沉声道:“只是,此事有些操之过急了。” “陛下说的是。” “去查,查查看萧叙白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容洵冷声道。 “是!” 沈让应了,不自觉的又看了云羡一眼。 云羡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 容洵轻轻抚了抚她的肩膀,温言道:“可是累了?” 云羡摇摇头,目光从沈让脸上划过,望向容洵,道:“我只是觉得,今日之事,我很是对不住陛下。” 她垂着眸,低叹道:“若非我执意要那盒子,事情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陛下不会被大臣们指责,也不必去下什么罪己诏。” 容洵浅浅一笑,目光缱绻而温柔,他俯下身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别乱想,朕不过是送了自己妻子一个小玩意,她有什么错?” “可……”云羡抬起头来,眼里隐隐氤氲着水光。 容洵勾了勾唇,道:“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即便没有这件事,萧叙白也会找到别的法子。而且今日也不算措手不及,沈让早就查到,萧叙白在查那七彩琉璃宝盒的事了。朕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请来了皇叔。” “更何况,不过是个不孝的罪名,朕早已背上了。” 他说着,将她拥进怀中,道:“朕要你留下来,不是要你吃苦的。” 云羡早知道,他会保全她。却没想到,他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保全她。 她靠在他怀中,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让不忍再看,他低下头去,悄悄退了下去。直到宫门在他身后紧紧阖上,他才背过身去,趁着夜色,大步离开了。 * 三日后,容洵下发罪己诏,全文细数自己八大过错,用词恳切狠辣,却无一字提及云羡。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也暗流涌动。趁着治理河东水患,大批官员被裁撤,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血流成河,最多只是杀头、流放,却并未央及家人。 云羡坐在容洵身侧,一边磨着墨,一边歪着脑袋看他,不时地,她的唇角勾出一抹笑来,又很快低下头去。 “笑什么?” 容洵淡淡说着,呼吸均匀而绵长,可当他的瞳孔对上她眼眸的那一刻,云羡还是不自觉的红了脸。 “你在偷看朕?” 容洵寒冰似的眼里瞬间有了一丝松动,他贴近了些,连呼吸也与她纠缠起来。 云羡只觉周身都微微的颤抖起来,他的鼻息那样近,带着两分微不可闻的细喘,而原本冷戾阴鸷的目光在望向她的时候,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明媚极了。 她向后退着,裙裾如花朵般铺洒在地上,仰头看着他,道:“我只是觉得陛下变了许多。” 他迎上去,双手撑在她身侧,瓮声瓮气道:“嗯?” “陛下为何不再用连坐了?” 他靠近了些,声音倨傲而轻缓,好听极了。 “或许,是朕不想再被某人称作封建暴君了。” 云羡向后缩了缩,道:“水患的事……还好吗?” “若在从前,此事不难,换在今日,便难了。”容洵幽幽说着,在她耳畔道:“你可得补偿朕。”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若是从前,朕让那些灾民自生自灭便是了,死了一了百了。可现在,既然朕下定决心不做暴君,自然便不能放任不管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说,朕如此劳心劳力,你要不要补偿朕?” 云羡笑着,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道:“这样算不算?” 容洵已然是动了情,他拥紧了她,低语道:“朕要……你……” 云羡笑着滚到他怀里,突然,她胸口一痛,赶忙避过身去,背着他站起身来,结结巴巴道:“我还有事,先……先走了。” 容洵只当她害羞,便也由着她,道:“那朕晚上再来看你。” 云羡连答应都来不及,只潦草的点了点头,便匆匆掩面跑了出去。 直到出了紫宸殿,她才在角落里停下来。 此时,她已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都滚了下来,整个人都像是大病初愈,疲惫得不成样子。 紫苏赶忙跟上来,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娘娘可是又犯病了?” 云羡大口喘着粗气,点了点头。 “这如何是好呢?还是让奴婢去告诉陛下罢,这样瞒着可不成啊娘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您让奴婢怎么办呢?” 紫苏急得眼睛都皱了起来,几乎要哭了。 云羡摆摆手,背靠着墙,仰头道:“没事,等过了这段日子再说……陛下事忙,不能耽误他。况且太医来瞧过,既看不出问题,大约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您三天两头的胸口疼,怎么会没问题呢?太医既看不出问题,便请个高僧来看,说不准是撞邪了。” 紫苏说着,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宫里不许怪力乱神,她是知道的。 云羡知道她只是关心则乱,便安慰道:“我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云羡说着,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她想起灵藏大师的话,也许,正是因为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她这个穿书者的身子才坏起来。 沈让也是穿书者,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云羡隐隐担忧起来,为容洵改变这结局,哪怕付出惨痛的代价,她也是心甘情愿的。可沈让不同,沈让与容洵并无什么感情,他是无辜的。 “你想法子去见沈让,告诉他,我要见他一面。”云羡缓缓开口。 紫苏蹙了蹙眉,想提醒她仔细自己的身子,可见她目光坚毅,紫苏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郑重的回了个“是”。 第89章 . 逆天 是宫里来的消息,云羡……似乎不…… 五日后, 古玩铺子。 二楼阳光正好,刺眼的日光透过窗棂上的纸照进来,显得温和而柔美,照在人身上, 无端的便使人觉得温暖舒适。 此时已到了盛夏, 这里却并不怎么热,反而处处透着阴凉, 只是偶尔蒸腾起老旧木头的味道, 让云羡仿佛置身于从前参观考察过的古建筑中, 可她再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教授,心境也就大不相同了。 沈让坐在她对面,脸色并不怎么好。他沉着脸, 眉头微微蹙着, 不时的看着案几上的茶盏,双手撑在腰间,显得戒备和无奈,好像恨不得马上离开似的。 云羡知道他在生自己的气, 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你这些日子还好吧?” 沈让看了她一眼, 又很快低下头去, 道:“还好。” 他举起茶盏来, 大口的喝着, 又很快将那茶盏放下去,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道:“你若是想问容洵, 那倒大可以放心了。这些日子他借着治理水患的事,一点一点的清除刘行止和萧叙白的势力,如今已收拢得差不多了。” 他绷着唇, 道:“大概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云羡咬了咬唇,道:“我不是要问这个。” 沈让眼里流淌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看到了希望,又像是永远沉寂。 他静静等着她开口,可她只是犹疑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让终是沉不住气,道:“你可是后悔了?你若是想和我一起离开……” “不是。”云羡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道:“我不是要说这个。” 沈让颓然的瘫坐下去,眉间隐隐有些不耐,道:“那你要说什么?” “你的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吗?就最近……” 沈让神色一凛,道:“你身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没有……” “那你为何要问我?” “我只是关心一下。”云羡松了口气,既然沈让身子无恙,她也就放心了。 沈让狐疑的看着她,似是不信她会平白问这一句,语气也不觉软下来,道:“我瞧着你好像又瘦了些。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吗?或者,容洵有惹你不开心吗?” 云羡摇摇头,露出一弯盈盈的笑来,道:“我没事,你放心吧。我现在有吃有喝,没什么可忧心的。” 沈让见她脸色不太好,刚要开口,便见她已倏的站起身来。 她略微摇晃了一下,手死死的抵着墙壁,急急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免得再惹出什么风波来,反倒是害了你。” 沈让伸手去扶她,只是一瞬,她便匆忙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沈让一急,脱口而出。 “这里有些阴冷,不打紧。”云羡笑着,脸色却苍白的吓人。 沈让心头涌起一抹不安来,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冷硬,道:“容洵知道吗?” “什么?” “你身子是不是……” “没有的事,你别多想。”云羡打断了他,盯着他的手,道:“我会照顾好自己,你放心。你只要顾好自己就是了。” 沈让见她急着要走,只得松开了手。 他刚一放开,她便很快从跑了下去。 他打开窗子,只见云羡靠在墙边,大口的喘着气,眉头紧紧皱着,好像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强忍着什么似的。 他不觉揪心,飞身追了出去,可当他站在古玩铺前,云羡却已经上了马车离开了。 他招了招手,一个皇城司的人很快出现在他身侧,跪下道:“大人。” “去查。”他淡淡道。 “可……”那人不觉犹疑,道:“她可是皇后。” “那又如何?”沈让声音冷到了极致,眼睛死死的望着云羡离去的方向。 “是!” 那人回着,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皇城司中谁人不知,如今的指挥使大人,倒比过去狠厉百倍,其手段狠辣,治下之严,天下无出其右。可他赏罚分明,罚得狠,赏得也狠,用人只看才能,不看出身,更不看什么道德品质,因此,短短一年便提拔起来不少人,且各个都对他忠心耿耿。 如今的皇城司,可谓他沈指挥使一人说了算,与过去大不相同了。 * 一个月后,丞相府,书房。 “恩师。”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刘行止斜靠在罗汉床上,连眼神都不想施舍给他,只奚落道:“我还以为,你萧大人已能只手遮天,用不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呢。” “叙白不敢。”萧叙白谦恭的行了礼,道:“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叙白不敢忘,更不敢逾越。” “你不敢逾越?” 刘行止嗤笑一声,道:“我看普天之下,‘卸磨杀驴’的本事也就是你萧叙白最大。” 这话说得极重,萧叙白脸上有些绷不住。 他神色一凛,无比郑重的跪了下来,道:“恩师,当日之事的确是叙白考虑不周,只一心想报仇,却没有顾及恩师的身份,险些害恩师陷入险境,实乃叙白之过!求恩师责罚!” 刘行止冷笑道:“你如今可了不得了,升任了御史大夫,执掌整个御史台,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怕过不了多久,我这个丞相之位便该让给你喽。” 萧叙白重重的磕了个头,道:“恩师折煞叙白了。” 他抬起头来,表情沉痛,道:“若非恩师提携,仅凭叙白一人,又如何能得居高位呢?更何况,陛下擢升我任御史大夫,实为明升暗降,不仅使我无法接触机要之政务,更是警示我他已知晓御史之事是我所为,如今我执掌御史台,只要御史再有过错,他便第一个可以栽到我身上来,如今叙白的处境,便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要一步走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刘行止见他言及利害,神思也不觉沉重起来。他端着茶盏,一手将茶盖在茶盏中反复划着,半晌,他终于叹息道:“起来罢。” 萧叙白低着头,道:“恩师不惩戒叙白,叙白万死不敢起身。” 刘行止道:“你跪了我半个时辰,也够了。” 他虽说着,眼里却满是阴鸷,而看向萧叙白的目光也少了以前的欣赏和疼惜,有的,只是利益的捆绑。 这些日子容洵的动作可谓大刀阔斧,无论是他,抑或是萧叙白,都未能幸免。他们的人被大批的裁撤,无论自己是否还身居要职,势力已大为削弱了。 明升暗降……容洵这招使得可真是好极了。 萧叙白缓缓起身,道:“恩师,若任由陛下这样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连恩师和我也难以幸免。我死不足惜,可恩师是三朝元老,陛下这样对待恩师,实在是无道至极。” 刘行止没说话,只沉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叙白见状,接着道:“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还请恩师早做决断,叙白一定追随。” 刘行止手上一顿,茶盖“砰”的落在茶盏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转头看向萧叙白,冷哼道:“早做决断……难不成,你是要我造反吗?” “有何不可?” 萧叙白眉头微蹙着,他的腰背挺得笔直,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事。 “混账!你不要命了!”刘行止叱道。 萧叙白作了个揖,道:“这天下本就是能者居之,当今陛下暴虐无道,不顾孝悌,为苍天所不容,恩师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他眯了眯眼睛,像是毒蛇般吐着信子,蛊惑道:“叙白愿辅佐恩师夺了这天下,到时候,恩师便是这天下之主,何其荣耀?又何苦屈居人下,惶惶不可终日?” 刘行止看着他,声音染上了几分隐怒,道:“你以为天下是那么好夺的?” 萧叙白不卑不亢,道:“因着皇后之事,各位王爷、大臣,乃至天下,都对陛下颇有微词,而恩师一贯享誉天下,对比之下,恩师得尽民心,有了民心,恩师还愁何事不成?” “你想怎么做?”刘行止坐直了身子,幽幽看着他,像是贪婪的狼,在看着自己的猎物。 “第一步,便是夺得兵权。起码,是京畿之地的兵权。” 萧叙白说着,薄唇抿成一条线,道:“子宁兄便可做这把锋利的刀。”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要把京畿之地的守将换成我们自己的人,便是陛下,也不得不有所顾忌的。” “你要换掉谁?” “纪重山。”萧叙白淡淡道。 “他有昭阳公主做靠山,动他只怕不易。”刘行止呷了一口茶水,缓缓道。 “不难。”萧叙白勾了勾唇,道:“我自有办法。” 两人正说着,便见徐慈心在门外轻声唤道:“老爷?” 刘行止心里一烦,脸上满是不耐,道:“何事?” 徐慈心推开门,目光扫过萧叙白的脸,款款走了进来,道:“有外人在这里,是不便说的。” 她心里本就厌恶萧叙白,如今因着萧叙白陷害刘行止之事,她对他就更没了好脸色,连装都懒得装了。 刘行止长叹了口气,道:“叙白不是外人。” “可是老爷……” 刘行止摆摆手,打断了她,道:“说吧,出什么事了?” 徐慈心没好气的看了萧叙白一眼,无奈道:“是宫里来的消息,云羡……似乎不大好了。” 第90章 . 逆天(二) 茶盏?捏碎了? “什么叫不大好了?”刘行止厉声道。 萧叙白面色铁青, 一言不发,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仿佛此事全然与他无关似的。 徐慈心语调温软, 可语速却快了很多, 道:“说是昨日突然吐了血,陛下诏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 都说是束手无策呢。” 她说着, 摸了摸眼角的泪, 道:“我素来怪她,见了她连好词色都没有,可哪知道, 这孩子竟是个没福的……若早知如此……我……” 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下来。她心里虽恨云羡挡了刘念的前程,可到底云羡是她亲生的女儿,如今听闻云羡要死了,她心里自然没有不难过的。 刘行止脸色也凝重起来, 许久, 他缓缓道:“都是命数使然罢了, 云羡那孩子会被换走, 便知道她不是个有福的。” “老爷……”徐慈心走到他身侧, 哭道:“老爷,咱们可得想法子救救云羡啊!” 刘行止皱了皱眉,道:“祸福都是天定, 寿命更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如今连陛下都没法子,我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更何况, 她原也没打算认我这个父亲,我到时为她哭上一哭,就算是全了我们父女的情分了。” 徐慈心心里酸涩得厉害,可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刘行止,只得认命的点了点头,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 萧叙白在一旁冷眼看着,只觉嘴里一阵阵的发苦,连胸口都胀痛得喘不过气来。 他重重闭了闭眼睛,手心里却已布满了一层汗。 刘行止看了他一眼,道:“叙白,你怎么了?” 萧叙白咬紧了牙根,逼迫自己看上去如往常一般清冷而淡泊,道:“叙白只是在想,这是一个好时机。” “说来听听。”刘行止幽幽盯着他的眼睛。 “陛下深爱皇后,此时,一定身心俱疲。” “哈哈哈,”刘行止止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瞬间便冲淡了这屋子里的悲恸之感。 徐慈心一愣,连哭都忘了,只呆呆的看着刘行止,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刘行止站起身来,大声道:“天助我也!” * 椒房殿。 云羡幽幽转醒,目之所及,已是铺天盖地的黑暗,只剩床边的矮几上燃了一盏灯,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她稍微动了动手脚,只觉身上酸痛得厉害,每动一下,都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倒吸一口冷气。 她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在紫宸殿里和容洵说话,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难不成,自己是晕倒了吗…… 云羡从被子里艰难的抽出手来,想看看手上有没有什么伤痕,可她还没看清楚,就听到耳边传来容洵温润醇厚的声音,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惊喜,道:“你醒了?” 云羡木然的点点头,挤出一抹笑来,道:“陛下怎么在这里?” 容洵坐在床边,显然方才是盹着了,他本是握着云羡的手,方才云羡一动,他便惊醒了。 他端了茶水来喂给她喝着,道:“朕不放心,便在这里等着你醒来。” “我这是……怎么了?”云羡迷惘的望着他。 “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累着了,太医说,只要你好好休息,没多少日子便能复原了。” 他唇角含着笑,只要看着他,云羡无端的便觉得安心。 云羡点点头,乖乖的喝着茶水,道:“我既已醒了,陛下快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朝的。” 容洵着了身素色的外衫,暗夜之下,宛若月之华光,熠熠生辉。 他伸手试了试她头上的温度,道:“不急。” 云羡知道劝不动他,便朝里面挪了些,拍了拍身侧,笑着道:“陛下既不肯回宫去,便歇在这里吧。” 容洵勾了勾唇,轻笑一声,道:“朕不累,朕在这里瞧着你,就觉得很好。” 云羡伸手挽了他的胳膊,半是脱半是拽的将他拉了上来,侧身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胸口上,满足的眯了眯眼睛,感慨道:“这样才舒服。” 容洵似哄孩子似的,低头抵着她的额头,深深的闭上了眼睛。 夜已深了,只偶尔听见几声蝉鸣、蛙叫,很快便都没在这浓重的夜色之中了。 身边传来淡淡的鼻息,想来,是她已经睡熟了。 容洵倏的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揽着她的手拥得更紧,一丝一毫也舍不得放开。 即便他贵为天下之主,即便她就在他身侧,他也觉得,自己根本拥不住她。 强烈的无力感席卷了他全身,那种绝望和痛彻裹挟着他喘不过气来。 许久,他才又重新闭上眼睛。而天,也快亮了。 * “紫苏,什么时辰了?” 云羡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起来,紫苏赶忙迎上来,将她按在床上,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娘娘别起身了,太医说了,娘娘气血两亏,要多养养才好。” 云羡见紫苏将窗子都用厚重的帘子封上了,一时有些语塞,道:“你这样捂着我,是要我辨不清白昼吗?” 紫苏道:“是太医的意思,让娘娘少吹风,说夏日里有暑热,娘娘体弱,还是少出去的好。” “什么暑热……这样闷着,没有新鲜空气,只会恶性循环,到时候啊,不光是我的病好不了,只怕还会连累你们一起生病的。” 紫苏听惯了她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便也不放在心上,只道:“娘娘突然晕倒,可把陛下和奴婢都吓得不轻呢,奴婢再不敢让娘娘胡来了,咱们啊,就老老实实听太医的话吧。” 云羡一愣,担心道:“陛下被我吓到了?” “可不是?奴婢从没见过陛下那个样子,失魂落魄的,脸色惨白的不成样子,连茶盏都捏碎了,便是之前河东水患闹成那样,陛下也是稳如泰山的呢。 “茶盏?捏碎了?”云羡一脸不信。 “可不是?那群太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奴婢瞧着那两个年纪大些的,差点都要原地去世了。只怕陛下随便说句什么,他们都得被当场送走。还好娘娘醒了,要不然……” 紫苏说着,无限温情的看了云羡一眼,瞬间红了眼眶,道:“娘娘,您可不能再这样吓奴婢了。” 她说着,俯身趴在云羡腿上,抽泣道:“奴婢在这世上也就只有娘娘了。” 云羡轻轻摸着她的发丝,道:“没事,太医不是说了,我只是累着了,休养一段日子就会好的。” 紫苏仰起头来,道:“可是……” 她见过云羡发病的样子,自然知道云羡这毛病绝不是累着了那么简单。她不敢告诉云羡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得顺着云羡的话说下去,道:“话虽如此,娘娘还是要多当心些才是。” 正说着,便见外面有宫人来禀。 紫苏爬起身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快步走到门口,隔着门道:“什么事?” 那宫人道:“是萧叙白萧大人引荐了名医,如今已在宫外候着了。陛下已准了他入宫给娘娘诊病的。” 紫苏心中一喜,又浮现出些微的希望来,道:“快请他进来。” “等等。”身后响起云羡和缓的声音。 “娘娘?”紫苏不解,回头看向她。 云羡抿了抿唇,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的拒绝道:“不必见了,你赏他五十两银子,就算是车马费,让他回去罢。还有,请他转告萧大人,我很感激他的用心,只是今后不必再费心了。” 门外的宫人忙应了,很快便离开了。 紫苏急道:“娘娘怎么能讳疾忌医呢?太医瞧不好的病,兴许民间另有高人呢!” 云羡浅笑着,目光盈盈的望着她,道:“什么叫太医瞧不好的病?太医不是说,我休养两天便好了吗?” 紫苏一愣,自知失言,急出了一头的汗,忙解释道:“娘娘……是奴婢浑说的,您别放在心上。” 云羡笑笑,拉着她坐下来,认真道:“紫苏,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哪有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做个明白人罢了,就算是死了,也得明明白白的去死。你就实话告诉我,好吗?” 紫苏的泪水早已止不住的落下来,虽未哭出声,声音已然是哽咽了,她掩着面,哭道:“陛下不许告诉娘娘,怕娘娘多思……太医说,娘娘这病来得极快,像是五脏六腑都同时衰竭了似的,却又查不出病因来……只怕,只怕是药石罔灵了……奴婢,奴婢舍不得娘娘受苦……” 紫苏哭的像个孩子似的,到最后,甚至是哇哇大哭了。 云羡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种莫名的伤感袭上心头。死生之外无大事,云羡虽早料到是这样的情况,可骤然听到,还是有些缓不过劲来。 她还没有强大到足够坦然面对生死,可事已至此,便全然顾不得她能不能面对了。 云羡望着窗外,那里遮了帘子,显得灰蒙蒙的,这一刻,她只觉她的眼睛都要干涸了。 死亡,竟就在眼前…… 第91章 . 兵权 大人可是要等谁出宫吗?…… “啪!” 萧叙白将手中的玉扳指捏得粉碎, 他粗粗的喘着气,阴鸷的看着面前的小厮,冷声到:“他还说什么了?” 小厮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跪在地上, 把头低低的埋下去, 道:“他还说,皇后娘娘说了, 请您不要再费心了, 您的心意她心领了。” 萧叙白气极, 嘶吼一声,拂袖将案几上的东西猛地扫在地上,咬牙道:“滚!” 小厮一怔, 连起身都顾不上, 慌忙爬了出去,将门紧紧的关上了。 萧叙白从案几上爬起身来,一双眼睛如千年寒冰,冷得不像样子。他灼灼的望着门的方向, 嗤笑道:“你为了他, 竟连命都不要了吗?” 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吗? 为什么……难道, 真的只是为了容洵吗? 萧叙白眼中满是苦涩, 裹挟着浓重的恨意和满腔的怒火,死死的盯着门的方向。 “既然如此……那他就留不得了……” 我要……他死! * 丞相府,观心堂。 “思温, 你来了。” 刘行止和徐慈心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 徐思温如今手握重权,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官职虽比不上刘行止,可胜在深得容洵信任,如今的境况,倒比刘行止好过多了。 刘念站在他身侧,着了最妥帖的服饰,华丽而不失端庄,眉目间虽稍显稚气,却也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贵夫人了。 两人站在一处,自是郎才女貌,甚是养眼。 刘行止和徐慈心越看,便越觉得当初那一招铤而走险用的极好,虽大胆,却堵来了女儿的前程,便是受人非议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他们细细看去,才发现两人中间始终隔了不远的距离,而徐思温眉间的冷漠,更映衬出刘念笑容的无力。 徐思温拱手行了礼,道:“姑父、姑母。” 他和刘念从小叫习惯了,总改不过来叫对方的父母父亲、母亲,刘行止等人刚开始还劝着,后面也就由他们去了。 刘念看了徐思温一眼,也不说什么,只热热络络的跑到徐慈心身边,娇声道:“几日不见,阿娘又美了许多。” 徐慈心笑笑,摸了摸她的发顶,道:“总是没大没小的,将来你当了母亲,可怎么办哦?” 刘念脸上一僵,打着哈哈道:“女儿还小呢。” 徐慈心叹息道:“小什么?周大人家的女儿比你还小一岁,如今也当了母亲了,林大人家的长女比你还晚出嫁些,如今也有了身孕了,你得抓紧些才是。” 刘念咬了咬唇,偏头看了徐思温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回过头来,道:“知道了。” 徐慈心察觉出刘念脸上的不悦,心里忍不住“突突”的跳起来。她挽着刘念的手,道:“让你父亲和思温说话罢,阿娘带你瞧瞧你哥哥去,他知道你要来,欢喜得不得了呢。” 刘念一听徐慈心提起刘子宁,忙道:“怎么未见哥哥?” 徐慈心看了徐思温一眼,低声在刘念耳边道:“你哥哥怕思温生他的气,不敢过来呢,他怕你为难。” 刘念心里泛着酸涩,道:“只有哥哥最疼我罢了。” 徐慈心听出她话里有话,也不多问,便挽着她一路向外走去。 观心堂中很快便只剩下了刘行止和徐思温两个人。 刘行止命他坐下来,自己则悠哉游哉的烹着茶,道:“今日休沐,难得无事,你可要尝尝我烹的茶,便是你父亲都说,这京城之中的酒楼茶肆,竟无一人比得上我的手艺呢。” 徐思温道了声“是”,便静心看着他烹茶。 徐思温心中虽不大看得上他的手段,可念在他是长辈,也只得耐着性子应付了。 刘行止见他谈性不高,只当他和刘念吵架了,便开解道:“阿念这孩子被我娇宠的顽劣了些,可性子是不坏的,她若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也只担待着些。” 徐思温看了他一眼,道:“是。” 刘行止接着道:“你父亲近日可还好?” “父亲一切安好,谢姑父关心。”徐思温说着,微微垂了眸,眸底有些晦暗不明。 刘行止顿了顿,将那茶水舀出来闻了闻,道:“你父亲虽卸了职,却总还有爵位在身,更何况我们是亲戚,有我在,总也不会让旁人看轻了他去。你只让你父亲宽心,颐养天年,不知是修了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呢。” 徐思温看向刘行止的目光有些讳莫如深,他不动声色的将唇绷紧,道:“是。” 刘行止叹了口气,递了茶给他,道:“和我这个老头子说话,定然是无趣的了。倒不如说说你,你们年轻人平时在一起谈什么?” 徐思温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道:“禁军事忙,责任重大,自是没有工夫闲谈的。” 刘行止笑笑,道:“这些日子,陛下可没闲着。趁着河东水患的功夫,打压了一大批官员,此事你可知道?” 徐思温淡淡道:“略有耳闻。只是陛下做事必有深意,不是我们做臣子的能议论的。” 刘行止暗恨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却只能耐着性子,道:“此处我们不是臣子,只是翁婿。一家人在一起,随便聊聊有何不可?” 徐思温摇摇头,道:“姑父心系朝政,我只守着自己的本分,不敢妄议……” 刘行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了。” 他喝了口茶,心里盘算着,缓缓开口道:“若有朝一日,陛下的手伸到了你我这里,你是否还能像今日一般,隔岸观火,稳坐钓鱼船呢?” 徐思温释然一笑,道:“我只是臣子,为人臣子,便只忠于陛下,至于陛下要如何,便是要打要杀,我也只受着便是了。” “你!”刘行止倏的站起身来,指着徐思温的鼻子,冷笑道:“好……好一个大忠臣,老夫自愧不如!” 言罢,他便拂袖而去,只剩那炉子中的茶汤,还在沸腾着。 徐思温不屑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利落的站起身来,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小厮见他出来,忙迎上来,道:“少爷,少夫人呢?” 徐思温淡然道:“把马车留下,你与我一道骑马回去。” 小厮点点头,道:“是。” * “这个徐思温,也太不像话了!” 刘行止恨恨的拍着椅子的扶手,道:“凭他是什么东西,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徐慈心蹙着眉,一脸苦涩的坐在他身侧,道:“我也正生他的气呢,方才阿念和我诉了苦,我才知道她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 徐慈心说着,忍不住哭起来,道:“他们徐家上下,根本没谁把阿念放在眼里,徐思温更是话也不肯与她说的。阿念嫁过去那么久,也只是守活寡罢了。” 刘行止听得心中厌烦,道:“还不是你出的主意,说徐思温爱慕阿念,便是使些手段也没什么的。可你瞧瞧,现在都闹成了什么样?徐思温连我都敢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对阿念好?” 徐慈心听他说着,自是内疚不已,也全然顾不得徐思温是她的亲侄儿,只哭道:“求老爷给阿念做主,定要让徐思温吃些苦头,才知道他就算今日得势,他日也不得不仰仗老爷的。” 刘行止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说的容易,如今的处境,只怕我还没让他吃苦头,他就先让我吃苦头了。” 他说着,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打发了徐慈心下去,又唤了小厮来,道:“去萧府,请叙白来。” * 皇城司。 “大人!” 沈让听得门外有人唤他,只垂了眸,淡淡道了声“进来”,便继续喝他的茶。 有人应声而入,干脆利落的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有着说不出的虔诚小心,道:“大人,宫里有消息了。” 沈让闻言,很快抬起头来,朝着门外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方站起身来,将门关上,道:“说。” 这里虽是皇城司,却也不是铁板一块,难保没有容洵的人,更何况打探皇家秘辛也到底逾越了些,沈让不得不小心行事。 “今日,灵藏大师入宫了。” “说下去。”沈让眸子微寒。 “据说是不请自来,陛下一下朝便见了他,还带他去了椒房殿,之后两人在紫宸殿中待了足两个时辰,陛下方派人护送灵藏大师离开。” “现如今灵藏人在哪里?” “大兴善寺。”那人顿了顿,道:“灵藏大师与陛下亦师亦友,小的们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动他。” 沈让瞪了他一眼,那人马上吓得低下头去,再不敢多言。 灵藏大师,他为何要来呢? 沈让在脑海里迅速思索着,突然灵光一闪,他记得,当初在大兴善寺,云羡有和他单独说过话,可说的是什么,却不是沈让所能知道的了。 莫非,对于云羡的病,灵藏大师知道些什么? 沈让心头一动,心中浮现出些许希望来,道:“去宫门前守着。” “是!”那人应着,终是有些不安,结结巴巴道:“大人可是要等谁出宫吗?” 沈让微微颔首,他眯着眼睛,道:“紫苏。” “是!” 第92章 . 背叛 我要的,只是一个人。 三日后, 宫门前。 “敢问您可是紫苏姑娘?” 紫苏左右看了看,又指指自己的鼻子,道:“你找我?你是谁?” 那人笑笑,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道:“姑娘且往前走几步便知道了。” 紫苏犹疑的看了他一眼, 见前面路还算繁华,便略略安下心来, 只朝那人说的方向走了几步。 正走着, 便有一驾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紫苏一愣, 绞着帕子缓缓抬起头来,突然一笑,道:“沈大人, 原来是你!” 沈让掀着帘子, 浅浅一笑,道:“上来说吧。” 紫苏点点头,利落的上了马车,道:“大人找我有何事?” 沈让扶她坐下, 道:“你要去哪里?” 紫苏道:“娘娘想吃南市的酥糖, 命奴婢去买些来。” 沈让听着, 不觉会心一笑, 道:“她惯常爱吃甜的。” 他想起从前在学校的时候, 云羡也总是带着些巧克力的,据她说,甜食能使人快乐, 哪怕是天大的事,吃些甜的也会好很多。 天大的事…… 她如今,可不是遇上天大的事了? 他心里一沉, 连脸上的笑都显得苦涩。 紫苏似是看出了他的不妥,忙道:“大人,你怎么了?” 沈让摇摇头,只冲着前面的车夫道:“去南市。” “是!”车夫应着,马车缓缓开动起来。 沈让神情淡漠,只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紫苏尴尬的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他,低声道:“大人?” 沈让抿了抿唇,道:“这些日子,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紫苏知道沈让和云羡相交甚笃,也就不隐瞒他,只老实回道:“娘娘人前看着虽还好,可人后受的罪,却只有奴婢知道。” 紫苏说着,鼻子一酸,忍不住红了眼,道:“娘娘怕陛下知道,就只忍着,可……这些日子,娘娘整个人都瘦了几圈,只是强提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沈让不愿再听,只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灵藏进宫了?” 紫苏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大人如何知道?” 沈让轻笑一声,道:“我是皇城司指挥使,有什么不知道的?” 紫苏点点头,深以为然,道:“也是。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他可给娘娘诊病了?” 紫苏“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道:“奴婢不知道,灵藏大师一个僧人,居然还会诊病呢。不过他诊病的法子也怪得很,也不开汤药,只说了一堆佛语,都是奴婢听不懂的。” “他说什么了?”沈让微微躬身,手臂撑在膝盖上,幽幽望着她。 紫苏见他郑重,也忙思索着,道:“说什么逆天什么的,奴婢听不懂,也就记不住什么。” 逆天…… 沈让在心里默念着,脸上却不动声色,道:“娘娘可听懂了?” 紫苏摇摇头,道:“奴婢也不知,只是娘娘听了神思凝重,多半是听懂了。娘娘聪慧,自然不是奴婢能比的。” 沈让没说话,只紧绷着唇,面色凝重。 是啊,云羡聪慧,她自然是懂的,也许,早在她在大兴善寺之时,她就懂得了。 她只是,视若罔闻罢了…… 沈让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像是跌进没有尽头的深谷,或是沉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海,那种绝望感压抑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他又不得不爬起来,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云羡。 她病着,他便不能倒下。 他想着,猛地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紫苏一惊,俯身看着他手中的帕子,急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沈让摆摆手,道:“不妨事。” 紫苏见他说的云淡风轻,忙道:“大人,恕奴婢胡言,你这病症……奴婢瞧着,倒与娘娘初时有几分相似……大人还是尽早去瞧瞧才好。” 沈让闭了闭眼睛,道:“此事不要告诉娘娘,她身子不好,不能再忧心了。” 紫苏担忧的望着他,可听他所言有理,也只得应了。 直到紫苏下了车,沈让也没再说什么。 马车很快离开,紫苏站在原地,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低低的叹了口气。 * 一路上,沈让都在想灵藏的话,他虽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灵藏竟能看破一二,也的确是很厉害的了。 逆天…… 是啊,云羡这一路走来,的确是逆天而行。在书中,容洵注定要死,注定要失了这天下,这条线,便是这个世界的天。而如今,大楚蒸蒸日上,哪有半点残破之意?萧叙白被容洵打压,又怎么可能造反成功? 书里的结局变了,他与云羡,这两个书外的人,自然难以幸免。 他擦去了唇角的血渍,眼眸一点点的暗了下去。 他不能再放任不管,他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云羡死去。而他自己的时间,大概也不多了。 沈让想着,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拳头却渐渐的攥紧,紧到无以复加。 * 入夜,萧府。 萧叙白想着刘行止前些日子和他说的话,一时有些怔忪。 他眉头紧蹙着,双手合十,下颌抵在手上,头低低的埋下去,好像疲惫至极。 徐寄柔轻轻叩了叩门,见他不应,便径自推了门进来,柔声道:“夜深了,我熬了些姜汤,夫君用些罢。” 萧叙白没说话,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似是不耐到了极点。 徐寄柔不敢多留,赶忙将姜汤放下,便朝着门外走去。 “等等。”萧叙白突然开口唤住了她。 徐寄柔心中一喜,忙回过身来,道:“夫君唤我?” 萧叙白凝眸看着她,道:“你与思温兄近日可有往来?” 徐寄柔愣了愣,诚实道:“前些日子见过一次,这些日子哥哥军中事忙,便没见到了。” 萧叙白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徐寄柔不知他是何意,只是近日刘念都没再来,萧叙白也主动和自己说了话,她心中便受用不已。见他没了谈性,便识趣的离开了。 周遭又安静下来,萧叙白揉了揉眉心,一睁眼,便见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他面前,那人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头上带了斗笠,将整个脸都遮了起来,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萧叙白一惊,猛地站起身来,冷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不说话,只与他对望着。萧叙白虽看不清他的脸,却隐约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正灼灼盯着自己。 萧叙白心里烦躁,自是无暇与他多费唇舌,只攥紧了手中的茶盏,作势要丢下去,道:“你再不答,我便喊人进来了,届时,你插翅难逃!” 那人一笑,似是浑不在意,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道:“萧大人,深夜来访,得罪了。” 萧叙白见来人是沈让,顿时神色一凛,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只伸手让他坐下,道:“沈大人,你若是想来,大可光明正大的进来,用不着这些。” 他说着,倒了盏茶放在他面前,道:“萧府总是欢迎你的。” 沈让接过茶盏,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潇洒自在极了,与萧叙白的故作镇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微昂着头,看向萧叙白,道:“萧大人难道不知,现如今你是什么处境吗?” 萧叙白眼中隐有愠怒,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沈让喝了口茶,道:“萧大人若连这点坦诚也无,我也就不必再谈了。” 萧叙白狐疑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戒备,只缓缓在沈让身侧坐下,幽幽道:“沈大人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自是不会体谅我们这些人的处境的。” 沈让将茶盏猛地放下,大笑一声,道:“萧大人果然爽快。” 萧叙白没说话,只冷眼看着他。 沈让敛了笑意,郑重道:“我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为什么?”萧叙白淡淡问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 沈让笑笑,像是神祇一般,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或许,是因为你够识时务。” 沈让说着,站起身来,全然不顾萧叙白冷淡而厌恶的目光,道:“我知道,你要这天下。” “你……” “别急着否认。”沈让回身看向他,道:“仅凭你,或者刘行止,根本不够与容洵相抗衡。他本就是多智近妖的人,别说是你们俩,就算加上我,也没有几分胜算。而我们仅有的机会,就是现在。” 萧叙白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步步走向沈让所设定的地方。他明知道,沈让这阴冷的邀请会使他步入深渊,可他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虽九死而未悔。 “现在皇后重病,容洵必会分心。还有……” “还有什么?” 沈让笑笑,道:“容洵现在大约想不到,我会帮你。” 萧叙白绷着唇,眯着眼道:“你帮我?你要什么?” 沈让悠哉游哉道:“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天下,更不会分你的权。我要的,只是一个人。” 萧叙白冷笑一声,道:“沈大人贵为皇城司指挥使,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得不到的?” 沈让脸色一沉,眉眼间满是戾气,道:“这便不是萧大人能知道的了。” 第93章 . 背叛(二) 那便由你……杀了他。…… “如今, 禁军权柄尽在徐思温和纪重山手中,纪重山年纪尚轻,不足为惧,徐思温却不然。他有勇有谋, 若能为你们所用, 自然是好的,若不能……” 沈让眸子一黯, 道:“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啊, 萧大人。” 萧叙白抿了抿唇,虽未开口,眼中却已存了杀意。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那碗姜汤, 只一瞬, 便略过了。 * “萧哥哥的意思,是让我劝表哥?” 刘念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道:“萧哥哥难道不知,表哥与我虽有夫妻之名, 却只是有名无实罢了。这些日子, 他虽愿意同我说上几句话, 可我若说这些, 只怕他……” “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恩师的意思。” 萧叙白淡淡说着,道:“你若不愿意,我再找别的法子便是。” 刘念咬了咬唇, 道:“我可以去试试,只是……” “什么?” “表哥极疼寄柔表姐,我想请寄柔表姐同我一起去, 也许,还有几分胜算。” 刘念说着,打量着他的神色,娇声道:“我知道萧哥哥做这些都是为着我们的未来,此事并非是我不尽力,只是力不能及罢了。” 她说着,见萧叙白并没有不耐,便接着道:“萧哥哥,我冒昧问一句,若最后表哥还是不愿,你打算怎么做?” 萧叙白没看她,只垂着眸,道:“挡路的人该有什么下场,你是知道的。” “你当真要杀了他?”刘念诧异的望着他,他们自小一起长大,虽不算挚友,也总说得上一句相熟,她虽早知道要踏上高位,必然不能拘于小节,却没想到,萧叙白当真会做到如此地步。 萧叙白正要开口,便见门被猛地推开。 徐寄柔白着一张脸,站在门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 萧叙白神情冷淡,只是眼角眉梢都似蒙上了一层寒冰,道:“谁准你进来的?” 徐寄柔无心答话,只怒气冲冲的看着他,诘问道:“你们要对我哥哥做什么?” 自萧叙白认识徐寄柔起,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 萧叙白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门紧紧阖住,道:“我只是想让你劝劝徐思温,并没有旁的意思。” 徐寄柔冷笑一声,抬手指着刘念的鼻子,道:“没有旁的意思?她是我哥的妻子,却每天和你厮混在一处,如今,你们两个谋划着要要了我哥哥的性命,你还好意思说没有旁的意思?” 萧叙白见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生怕她坏了事,忙安抚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与阿念只是兄妹之情,何来厮混之说?至于徐思温,我一向敬重他,你是知道的……” 徐寄柔看着他,嘴角满是苦涩,道:“夫君,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你真当我蠢笨如斯吗?” 刘念见状,早已吓得不敢开口,若逼急了她,将自己要谋害亲夫的事捅出去,只怕谁也保不住她。徐家上下,更是会要了自己的命。 徐寄柔平日里瞧着柔柔弱弱的,好像谁都能欺负欺负似的,可她当真发起火来,却很是有几分厉害的。 萧叙白心里厌烦,面上只一片冷漠,道:“话已至此,信不信全在你,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徐寄柔似是看清了他的无情,早已懒怠再说什么,只猛地拉开门,作势要走出去。 “来人!”萧叙白突然开口。 小厮们瞬间围上来,拦住了徐寄柔的路。 徐寄柔倏尔回头,道:“你这是做什么?” “少夫人病了,从今日起,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房门一步,也不许她见任何人!” 萧叙白看也没看她,只淡淡说着,便坐下身去,悠然喝他手中的茶。 徐寄柔似是失望至极,她闭了闭眼睛,努力不让眼角的泪落下来,半晌,她长吸了口气,认命的走了出去,只是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她只盼着,从今以后,她眼里都不会再有他。 刘念见徐寄柔离开,便走上前去,将门轻轻阖上了。她背抵在门上,眼见着书房里一点点暗下去,低声道:“萧哥哥,你打算怎么做?闹成这样,只怕寄柔表姐是不肯去劝表哥的了……” 她面上有些惭愧,道:“我知道萧哥哥都是为了我,可也未免太决绝了些……” 萧叙白连目光也不肯施舍给她,只幽幽看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萧哥哥?”刘念探身问道。 “不是……”不是为了你。 “什么?”刘念蹙了蹙眉。 “没什么。”萧叙白抿了抿唇,道:“事已至此,也只有你去试上一试了。” “若是不成呢?”刘念忙不迭的问道。 “那便由你……杀了他。” 刘念一惊,手中一松,帕子落在了地上,她瞳孔微震,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可萧叙白却置若罔闻,好像她怎么想,又有何难处,都与他无关似的。 * 两日后,入夜。 “萧大人可决定了?” 沈让吟吟笑着,缓缓摘下头上的斗笠,在萧叙白身边坐下来。 他闻了闻萧叙白备好的茶,唇角浮出一抹笑意,道:“太平猴魁。” 萧叙白看了他一眼,道:“我听闻,沈大人最爱太平猴魁。” 沈让笑笑,道:“那是从前。” “现在呢?”萧叙白看着他,道:“沈大人喜欢什么,我下次命他们备下。” 沈让苦笑着摇摇头,道:“恐怕萧大人力所不及。” 萧叙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也不想懂,只道:“我要的东西,沈大人可带来了?” 沈让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来,“啪”的一声放在案几上,道:“这是西域的蛇毒,无色无味,用之,三日即死,绝对神不知鬼不觉,便是皇城司,也验不出什么来。萧大人大可放心。” 萧叙白眯了眯眼睛,将那瓷瓶收入怀中,绷紧了唇。 沈让啜了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萧大人能做这个决定很好,等徐思温死了,我自会推荐自己人顶上去……” “不必。”萧叙白看向他,道:“恩师会推荐刘子宁顶替徐思温的位置。” 沈让嗤笑一声,道:“刘子宁?你不会以为,容洵会昏庸到让刘子宁统领禁军吧?” “恩师自会劝说陛下首肯。” 沈让眸子一寒,道:“刘行止如今连自保都难,他的话,只怕容洵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唯有我的人,容洵以为绝对可信,才会用来掌管禁军。萧大人只细想便是。” 他作势要走,萧叙白赶忙起身,道:“沈大人所言我岂会不知?只是恩师的命令,我不得不听从。” 沈让背对着他,淡淡道:“萧大人既要坐上那个位置,又怎能顾惜什么师徒之情?” 萧叙白站在灯光之下,令他看上去格外伟岸清寒,他屏着气,什么都没说,可沈让却知道,他已动了心思。 沈让微微侧身,道:“到了必要之时,还请萧大人做出正确的决断。” 言罢,沈让便推门飞身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一早,椒房殿。 “娘娘,表小姐求见。” 紫苏说着,轻轻扶着云羡坐起来,她瞧着云羡苍白的脸色,担忧道:“娘娘身子不适,要不要让奴婢打发了她回去?” 云羡捂着帕子咳嗽了几声,道:“她素来持重,如今贸然进宫,定是遇到了难事。” “再难能有多难呢?她不过中人之姿,也无甚过人之处,能嫁给萧公子,已是全京城贵女都羡慕的了。”紫苏替云羡披上件外衫,道:“娘娘还是莫要费心了。” 云羡挣扎着起身,坐在梳妆台前略涂了些胭脂,使自己的脸色看上去好一些,便道:“去请她进来罢。” 紫苏叹了口气,惴惴不安的看了云羡一眼,方才缓缓走了出去。 不一会子,徐寄柔便出现在了云羡面前。 她着了一件素色常服,脸上脂粉全无,连发髻都梳得简单凌厉,全然不似往日里那般妆容考究的模样。 她因着愧疚,平素并不喜欢凑到云羡身前来,可今日一见,她却再顾不得旁的,只急急跪了下来,道:“娘娘,求你千万救救我哥哥。” 云羡忙扶了她起身,急道:“思温表哥出了什么事?” 徐寄柔刚要开口,便见萧叙白推门而入。 “萧……”云羡一怔,道:“谁许你进来的?” 萧叙白还未开口,徐寄柔已吓得周身瑟缩起来,她急急往云羡身后躲着,生怕萧叙白看到她。 “臣见过皇后娘娘!”萧叙白跪下身来,道:“事出突然,臣只得先斩后奏。” “放肆!”云羡凛然道:“滚出去!” 萧叙白低着头,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是波澜起伏。他攥紧了拳头,道:“娘娘要臣滚,臣不敢不从。只是阿柔是臣的妻子,臣要带她一并离开。” 云羡冷声道:“我与表姐相谈甚欢,等晚些时候,我自会送表姐回去。萧大人还是请回罢。” 萧叙白微微抬眸,凝望着云羡的脸。 多日不见,她已瘦了许多,原本莹润的脸更是小了一圈,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他心中微动,道:“娘娘近日可还好?臣引荐的名医医术极好,娘娘若是需要……” 第94章 . 情深 最后一面。 萧叙白的唇齿微微颤抖着, 几乎不敢去看云羡的眼睛。他像是一个急于献宝的人,迫不及待的想把自己的内心剖给她看,生怕她拒绝了自己。 “不必了。”她淡淡开口。 他早料到会这样,可当她真的出口拒绝, 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坠了下去, 说不上是绝望还是无奈,只是沉沉的坠下去, 像是坠到一个看不到尽头的深渊里, 再也无法自拔, 有的,只是泛着苦涩的心境和弥漫在全身的酸痛。 他颓然的低下头去,道:“是。” 云羡见状, 心里不觉有些愧疚, 解释道:“宫中太医很好,我用着很是受用,便不劳烦萧大人了。” 萧叙白没说话,只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恭敬道:“是。” 他似是不甘心, 又补了一句, 道:“若他日娘娘需要, 尽可来找臣。” 言罢, 他站起身来,走到云羡身侧,几乎是擦过她的肩头, 一把攥住了她身后的徐寄柔。 那一瞬间,他离云羡那样近,近到几乎可以察觉到她的鼻息, 近到他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将她揽在怀中……近到,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他右手攥着徐寄柔的手腕,左手却握成拳拢在身后,掐得指尖都泛了青白色。 徐寄柔不似方才那般害怕,只直直的望着他,像是从未看清过他这个人似的。 她从未见过,他那样看一个人……他那样冷清的一个人,却有如此缱绻不甘的目光,那目光,他自然未施舍过她,可她细细想来,他似乎也从未那样看过刘念。 原来,他心里的人,竟是云羡…… 直到他将她拉起来,徐寄柔才反应过来,她尖叫一声,道:“我不回去!” 云羡伸手拦在萧叙白身前,蹙眉道:“萧大人,我说过了,晚些时候,我自会派人送表姐回去。” 萧叙白冷眼看着徐寄柔,道:“阿柔,你自己说,你要同我回去,还是……要留在这里?” 他声音清淡如钟罄之音,可听来,却宛如重压。 徐寄柔怔怔的望着他,她死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云羡见状,忙护在她身前,硬声道:“表姐,你放心,只要你不愿离开,便没人能把你从这里带走。” 萧叙白的手却未曾放开,他稍一用力,迫使徐寄柔看向自己,一字一顿,道:“阿柔,你且想好……” 他素来惜字如金,能说到这里,已是极限。 徐寄柔看着他幽寒的眸子,用力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她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同夫君回去。” 她缓缓回身,看向云羡的目光说不上是嫉妒还是羡艳,她浅浅一笑,唇角微微颤抖着,道:“娘娘身子不适,我便先回去了。等娘娘身子好了,我再来看娘娘。” “可……” 云羡伸手握住她的手,手指不自然的瞬间收紧,道:“表姐……” 徐寄柔下意识的看了她的手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娘娘,我该回去了。只是娘娘别忘了,别忘了……” 她没再说下去,只推开了云羡的手,跟着萧叙白一道走了出去。 * 紫苏端了茶盏进来,正好撞见萧叙白和徐寄柔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紫苏侧头朝着萧叙白他们离开的方向看着,道:“寻妻子寻到宫里来了,当真荒唐得紧……” 云羡没心思回答她,只急急换了衣衫,随手将头发扎成马尾辫,道:“我出宫一趟,办完事便回来,若陛下问起,你只管让他放心。” “娘娘……”紫苏话还没说完,便见云羡大步跑了出去。 云羡骑着马,一路朝着徐府跑去。她原就马术不佳,双手只能死死拉着缰绳,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她顾不得咳嗽得厉害,更无暇去擦唇角的血渍,只胡乱用袖子一抹,便继续策马而去。 “吁!”云羡勒住缰绳,跃身跳下马来。 她略一抬头,只见大门上的牌匾上写着“徐府”两字。云羡心里略松了口气,总算是找对了地方。 门口的小厮迎上来,见云羡打扮怪异,唇角又隐隐有血迹,不觉狐疑的打量着云羡,道:“您是……” 云羡眯着眼道:“你们家少爷在吗?” 那小厮迟疑着道:“这个时辰,少爷该是在禁军校场的。” 云羡一听,忙翻身上马,又急急朝着禁军校场赶去。 * 夏日的风粘腻,临近夏末,便又带了几分湿寒。 云羡有些撑不住,额角已沁满了汗珠,身上也腻出了一层冷汗。她咬着牙,生怕自己晕过去,挨到禁军大营时,她已几乎要虚脱了。 云羡从马上跌下来,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朝着禁军大营走去。 守营的军士拦住了她,怒目道:“什么人?” 云羡挺直了腰背,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找徐思温。” 守营的军士见她气度不凡,也就不敢不敬,只道:“你找徐将军何事?” “自然是要紧事,你告诉他,有个姓云的故旧找他,他自会出来见我的。” 军士一怔,看了她一眼,道了声“等着”,便转身走了进去。 云羡见军士离开,心里提着的一口气一松,整个人登时就有些支持不住,连忙躬下身子,扶了墙壁站好。 有军士端了茶盏来,道:“姑娘先喝些茶水罢。” 云羡道了声“多谢”,忙端起茶盏来大口喝了,才勉强能压抑得住喉咙间的血腥气。 “娘……” 不多时候,徐思温已赶了出来,他肤色黝黑了许多,可瞧着却比从前更加健硕,一双眼睛满是神采,可瞧着云羡的时候,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疼惜和担忧来。 他着了一身短打,头发高高的束起,再无了从前那般恣意潇洒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端成和利落,可眉间的那份温厚和煦却始终未变。 这还是徐思温自边境回来后,他们第一次相见。 两人皆是浅笑着,像是有无限心事要说,又仿佛全都泯然在这一笑之中了。 云羡率先开口,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徐思温点点头,道:“尚可,我听闻你身子不好,却找不到借口进宫去,如今可见到你了。” 云羡笑笑,道:“以讹传讹罢了,不过是小病,哪就传的这样厉害了?倒是你,要时刻注意身子才是,禁军虽比边境强些,到底也是辛苦的。” 徐思温侧头朝军营里看了一眼,道:“这里有的吃有的穿,又不是什么苦寒之地,已然很好了。我倒是时时记挂着边境的兄弟们,他们的日子才是真的苦。” 云羡心头一动,无端的便想起了君泽。他自去了边境便再也没了消息,偶尔来信,也只是让她安心,可她又如何能真正安心呢? “也不知君泽过得如何?我每次去信问他,他也只是胡乱安慰我一句罢了。”云羡叹了口气,道:“可人各有志,他既有心在边境建功立业,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只有支持罢了。” 徐思温勾了勾唇,道:“君泽能吃苦,人又聪明,你且放宽心便是。” 云羡点点头,眉间却到底染了几分忧思,再也散不去了。 “对了,你今日怎么得空来找我?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徐思温说着,扶了她坐下来,道:“军中不许外人进去,你且等等,我去找个马车来,咱们去酒楼里细说。” 云羡笑笑,拉了他坐下来,道:“不必麻烦了,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的。” 徐思温正要开口留她,只见她眼中满是疲惫,脸色也过分的苍白,显然是强撑着和他说话的。他不觉愧疚,暗恨自己的不体谅,连她身子抱恙都看不出来,竟把她方才推脱的话当了真。 他凑得近了些,温言道:“你说吧,我听着。” 云羡压低了声音,道:“是寄柔表姐入宫来找我,让我救你。她话说的没头没尾,我只有靠猜测,她境况似乎并不好,而且,她似乎很怕萧叙白。” 徐思温听着,不觉蹙眉,道:“阿柔身在宫外,要见我原比你容易得多,她这样舍近求远,只怕是遇到了难事。” “萧叙白似乎很不愿她与外人来往,看样子,是禁锢了她的自由,她逼于无奈,才找了我求援。”云羡说着,不安的看了他一眼,道:“无论如何,你要当心些,也许,是萧叙白做了什么事,对你不利。” 徐思温点点头,道:“我会当心的,待我想法子去见见阿柔,就什么都清楚了。” “萧叙白恐怕不会让你轻易见到她。”云羡提醒道。 “我会想法子的。”徐思温说着,眸子一沉,似乎心中已有了打算。 云羡听他这样说,也就略略放心了些,嘱咐道:“总之你先顾着自己的身子,万事小心。” 见徐思温应了,云羡便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宫了,若有事,你直接进宫来找我便是。” 徐思温和煦一笑,扶了她上马,道:“娘娘且安心把身子养好,别的事都有我呢。” 云羡莞尔,道:“那就有劳徐大将军了。” 徐思温微微颔首,无奈的摇摇头,道:“娘娘客气。” 第95章 . 身死 思温……思温……你看看我………… 云羡上了马, 最后看了徐思温一眼,便策马而去。 还未跑出多少路,她便听得身后传来军士们的疾呼,依稀是在唤“徐将军”。 云羡脑袋里“嗡”的一响, 赶忙转身回头, 却见军营门口已围了不少人,不时地有人从里面跑出来, 急急冲进军营里, 大声喊着:“军医呢!快去找军医!” 云羡心急如焚, 顾不得马还没停稳,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匆匆挤进人群中, 大声道:“出什么事了?” 方才的军士认得她, 忙让人让出一条路来,道:“姑娘,徐将军不知怎么,突然吐了好大一口血出来!” 云羡只觉脑子里一阵阵的发懵, 几乎来不及去想军士们的话。 映入她眼帘的, 是徐思温。可他再不是方才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是倒在地上, 大口的喘着气, 可他每次呼吸都是那样吃力,吐的气很快比进的气要多了。 她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上, 手脚并用的朝着徐思温爬过去,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唤他, 道:“思温……思温……你看看我……” 徐思温勉强睁开眼睛,勾了勾唇,想要伸手去拂她脸上的泪,却已是不能了。 他手指紧了紧,道:“没事……别哭……” 云羡拼命摇头,道:“好,我不哭,你坚持住,军医马上就来了。” 徐思温捂着胸口,艰难的呼吸着,道:“云羡,你养好身子,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不必为我报仇,也不必……再去牵扯什么人……知道吗?” 云羡泪水止不住的涌出来,道:“别说丧气话,你会没事的,别……” 徐思温含笑点点头,道:“好。” 军医很快赶来,他只看了一眼,便道:“将军近日可吃了什么东西?这症状瞧着,八成是中了毒。” 徐思温神智已渐渐不清楚了,他迷蒙着眼睛,强撑着道:“并未吃什么……和将士们吃的是一样的……只前日,家中送来了一碗银耳羹……” 他说完,便紧紧闭上了口,似乎是咬着牙在强忍什么疼痛似的。 云羡用力抱着他,想要给他力量,却什么都帮不上忙,只道:“军医既认得这是中毒,便速将解药配来。” 军医为难的看着云羡,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毒,况且……” 他叹息了一声,别过头去,没再开口。 云羡心里隐隐明白,军医的意思,是来不及了。就算他配的出解药,只怕徐思温也没有时间了。 徐思温在她怀里,一点一点的睡过去,她用力握着他的手,却发现自己根本抓不住他,他的生命飞快的流逝着。在她手中,渐渐的无力,渐渐的没了知觉。 “不要……” 云羡哭喊着,攥着徐思温的衣衫,想要唤醒他,可他只是一动不动,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呼号,他也听不到了。 * “娘娘,您醒了?” 紫苏惊喜的唤着,很快,周围便响起了脚步声。 云羡认得,这是容洵的脚步声。 云羡的眼珠滚了滚,迷茫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哑然道:“我这是在哪儿啊?” 容洵握紧了她的手,道:“这里是椒房殿,你已睡了不少时候了。” “椒房殿……”云羡呢喃着,道:“我方才是做梦了吗?” 容洵笑笑,道:“许是做梦了,你睡得熟,朕便没扰你。” 云羡释然一笑,道:“是梦就好……”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靠在容洵肩上,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陛下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我梦到思温死了……” 她轻笑着,道:“他那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死呢?这梦真是离谱得很,我竟然信了,真是蠢笨的紧。” 容洵抚着她背的手僵了僵,下颌抵着她的头,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未说出什么话来。 云羡心头涌起不详的感觉,她猛然抬起头,望着容洵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悲伤,带着无限的温情与疼惜,可底色,却是掩都掩不住的悲戚。 云羡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她猩红了眼睛,泪水顺着眼角不住的落下来,道:“这不是梦,对不对?” 容洵的唇颤抖着,像是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只是柔声道:“阿云,你太累了……” 云羡强忍着悲痛,道:“徐思温呢?他怎么样了?” 容洵知道她的性子,便也不瞒着她,只深深的望着她的眼睛,道:“他去的时候很安详,没什么痛苦……” 云羡长吸了一口气,颤抖着道:“他现在在哪里?” “徐家已收敛了他的遗体,明日便会下葬了。”容洵轻轻将她揽在怀中,安慰道:“朕赐了他最好的棺木,会让他风风光光的走。” 云羡闭了闭眼睛,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闻着容洵的味道,想要从他怀中汲取力量和温暖,更想要避开这一切,仿佛只要她不抬起头,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似的。 “他中了什么毒?” 容洵抚着她的发丝,道:“太医验过,是西域的蛇毒,这种毒……根本是无解的。那下毒之人,是存了要他必死的心。” 云羡哽咽着,道:“这毒下了之后,多少时候发作?” 容洵道:“太医说要两三天……” “是么……”云羡认命的睁开了眼睛,道:“我知道了。” 容洵望着她憔悴又倔强的面庞,心底酸涩一片。 * 翌日一早。 “娘娘,有什么事等陛下下了朝再说罢。” 紫苏急急挡在云羡身前,道:“娘娘还发着烧,怎能出宫去呢?” 云羡眼眸一凛,道:“我有要紧事。” “可是……” 紫苏还未说完,便见云羡冲了出去。 “禄子,快去太极宫门前候着,等陛下一下朝,你就将此事告诉陛下。” 紫苏头也不回的嘱咐着,自己则赶忙去追云羡。 今日本就微雨,云羡又是大病未愈,怎么受得了这个? *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紫苏一边将毯子盖在云羡身上,一边侧头朝着前面,冲着赶车的太监,道:“慢着些,仔细颠着娘娘。” “是,紫苏姑娘。”赶车的太监应了,又道:“今日徐将军出殡,咱们去晚了,怕是赶不上呢。” 紫苏一怔,道:“娘娘,您要去徐家吗?” 云羡咳嗽了一声,脸上泛出些红晕来,道:“我总要去送一送他才能安心。” 紫苏体谅的望着云羡,道:“奴婢陪您。” 马车外,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伴着秋雨所特有的寒气,直直的钻进人的骨头里。 紫苏将帘栊拉紧了些,生怕缝隙中透进一丝风来,温言道:“娘娘且闭目养养精神,等快到了奴婢再唤您。” 云羡心乱如麻,自是睡不着的,可为着不让紫苏担心,便只得佯装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全是徐思温的脸。 他是她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第一个好人,第一个对她友好和善的人。 可如今,她已经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了,他却离开了。 或许,这就是命罢……可她,素来是不信命的。 云羡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她都要为徐思温讨回公道。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死了。 正想着,耳边传来紫苏的声音,“娘娘,咱们到了。” 马车随即停下来,发出马蹄淌水的声音,伴随着雨打在车上的“哗哗”声,想来是外面的雨下大了。 紫苏还没来得及撑伞,便见云羡已跳了下去。她拿过太监手中的马鞭,憋着一股子气,沉着脸大步走了进去。 眼前便是徐府,高高的牌匾上已扎了白色的绸带,门庭两侧,也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片肃穆凄哀之色。 可几日前,这里分明还是快乐欢欣的。 云羡的心一阵阵的抽痛起来,她死死咬着牙,强忍着痛楚推开了徐府的大门。 整个徐府都是阴沉的,像是现在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像这雨永远也下不完似的,下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似乎是遥遥无期的事。 府里处处都扎了白绸,整个院子都空旷得很,连下人都没有,隐隐的,可以听见哀嚎之声。 云羡顺着那哭声一路走到礼堂,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口黑压压的棺材。那棺材四周都扎了白绸,前面放着灵牌和香炉、瓜果,供人拜祭。 徐家的族人和宾客分列两侧,大多已哭得泣不成声,徐夫人和徐寄柔、刘念更是瘫倒在了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因着今日下葬,许多亲朋故旧都来了,徐慈心、萧叙白、刘子宁,甚至是刘行止,都赫然在场。 见云羡骤然走进来,在场的人皆是一怔,他们齐齐转过身来望着她,直到徐少康反应过来,沉声道:“皇后娘娘万安!” 众人连忙跟着他跪下去,道:“皇后娘娘万安。” 云羡俯身扶了徐少康起身,道:“侯爷快快请起,我今日只是来瞧瞧思温表哥,您在他面前跪我,只怕他不愿,我亦心下不忍。” 徐少康缓缓起来,云羡这才发现,几日未见,他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似的,连鬓角都斑白了许多。 他眼窝深深凹陷着,道:“我替思温谢过娘娘。” 第96章 . 报仇 以下犯上,出息了。 云羡摇摇头, 只径直走到徐思温的牌位前,为他上了一炷香,泪水在她眼里打着转,她死死咬着牙, 不肯让那泪水落下来, 更不许自己在旁人面前显示出半点软弱来。 她只低声道:“思温,我来送你。” 徐少康跟上来, 温言道:“娘娘能来送思温, 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云羡吸了吸鼻子, 深深的望着徐思温的牌位,像是看着他明亮和煦的眼睛,道:“你说不要我为你报仇, 可我没有办法答应你, 哪怕要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我也不得不问上一句。” 她说着,呢喃道:“思温,你不要怪我。” 徐少康听着, 心中起疑, 道:“娘娘,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羡猛地看向他, 神色凛然, 道:“侯爷,我有个问题要问,可以吗?” 徐少康一怔, 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赶忙道:“娘娘请。” 云羡微微颔首,转过身来面向众人, 道:“几日前,曾有人送了一碗银耳羹至禁军军营给徐思温,是谁?” 她面色微沉,全身都微微颤抖着,可声音却清冷而平静,像是压抑了所有的情绪,听上去没有一丝波澜。 没人抬头,众人都把头低低的埋下去,鸦雀无声。 徐少康站在云羡身侧,打量着府中的人们,道:“若有知情不报的,当以家法处置!” 半晌,一个丫鬟纠结着抬起头来,磕磕巴巴道:“少夫人曾让奴婢做过一碗银耳羹,说是给少爷的。” “姐姐明鉴,我是命人送过一碗银耳羹给表哥,可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啊。” 刘念恨恨的瞪了那丫鬟一眼,她转过头来,娇怯怯的看着云羡,哭喊道:“表哥去了,我比谁都难过,姐姐若再疑我,我是真的没法活了……倒不如死了……” 徐慈心附和道:“云羡,阿念只是心疼思温,才送了些吃食给他,你这样胡乱揣测,不是要逼死阿念吗?” 云羡冷眼看着刘念,道:“我只是平白问一句,你便要死要活的,这是何故?” 刘念一愣,泪水僵在了脸上,无助的看了萧叙白一眼,可他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刘念心里一阵酸楚,她颓然的看着云羡,道:“是我多心了,姐姐见谅。” 云羡看向那丫鬟,道:“那银耳羹是你做的吗?从做银耳羹到送至军营,经过几个人的手?” 那丫鬟仔细想了想,不安的看了刘念一眼,咬牙道:“往日奴婢做完吃食,便会直接让小厮送到军营去,可那日少夫人说担心奴婢做的不合少爷口味,便打发了奴婢出去,她又亲自炖了炖,方才命人送去的。” 云羡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刘念身上,道:“我记得,阿念并不擅长烹饪。” 刘念有些哑然,还未开口,徐慈心便抢先道:“阿念心细,担心下人做的不好也是有的。” “是么?”云羡不置可否,只道:“阿念,你往那银耳羹里加什么了?” 刘念脑子里“嗡嗡”的响着,脸色一片惨白,道:“我……我担心银耳羹不够甜,便加了红枣,还……还加了点蜂蜜……” “你胡说!”徐寄柔再忍不下去,道:“哥哥素来不喜甜食,你既口口声声说顾念着哥哥的口味,又怎会加红枣和蜂蜜?真是一派胡言!” 徐夫人亦忍不住开口,道:“阿念,你说实话,思温的死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刘念见众人责问,赶忙捂着耳朵,解释道:“我……我……我真的没有下毒,你们别逼我!” 云羡头偏抬着,睥睨着她,眼底有些斑驳的笑意,直看得刘念太阳穴突突的跳了起来,她双腿如灌了铅一般,动也不能动,只是无助的看着云羡,道:“姐姐,你别……” 云羡握紧了手中的马鞭,道:“你怎么知道,思温是毒死的?” 刘念连忙看向四周,可没有一个人能帮她。 “是……是我听旁人说的。” “是么?你消息倒是灵通。”云羡躬身迫近了她,道:“那你说说,他是中了什么毒?” 刘念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缩着,道:“是……是蛇毒。”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哗然。 徐夫人捂着胸口,哆哆嗦嗦的指着刘念的鼻子,道:“此事我都不知,你又从何知晓?” 刘念咬着唇,道:“是,是我听人说的。” 徐慈心赶忙帮腔,道:“是我告诉阿念的。” 云羡嗤笑一声,道:“我记得,陛下曾告诉过太医,此事不许外传的。母亲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莫不是母亲神通广大,手都能伸到宫里了?” “不……”徐慈心百口莫辩,她不敢承认,怕害了刘行止,也不敢否认,怕害了刘念。 正当她进退两难着,只听“啪”的一声,刘念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刘念“啊啊”的叫着,疼的连话都说不出,只捂着胳膊粗粗的喘气,眼里满是惊恐的盯着云羡。 徐慈心这才发现,这一鞭子,更是云羡抽的。 她着了一身白衣,头发因为淋雨,湿漉漉的粘在脸上,越发衬得脸色青白,几乎是失了血色。此时,她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刘念,眼里冷得像是结了万年寒冰,再化不开的。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条马鞭,好像随时都能抽到刘念身上去似的。而此时的云羡,便如同地狱来的修罗,冷厉的不成样子。 尤其是眼里那毫不掩饰的蔑视,以及那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置你于死地情绪,着实令人胆寒。 徐慈心连护住刘念都忘了,只不住的发着抖。 “啪!”又一鞭子利落的抽下来,刘念的身上很快便显出一道血印。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说!”云羡恨恨道。 “不是我……”刘念蜷缩着哭道。 刘行止看不下去,沉声道:“此事还未查清,娘娘如此行事,只怕不妥。” 云羡置若罔闻,只狠狠的抽下去,道:“你一个深闺女子,从哪来的蛇毒?是谁给你的,说!” 刘念不吭声,只呜咽着,在地上打着滚。 徐慈心再忍不住,上去护在刘念身前,双臂张开着,道:“云羡,你要打死阿念,倒不如先打死我!” 云羡冷喝一声,道:“滚开!” 她见徐慈心不肯躲开,便将鞭子重重的抽下来,徐慈心疼的大叫。 刘子宁猛地站起身来,道:“刘云羡,你还知不知道孝顺的孝字怎么写?” 他说着,就要上来夺云羡手中的马鞭。 云羡闪身躲着,她脚下一软,直直的向后栽下去。 身后,有人伸手扶了她,她只觉撞进了一个怀抱里,那怀抱温暖而宽厚,无端的,便让她心安。 “陛下?”云羡且惊且喜。 容洵没说话,只小心翼翼的扶她站好,道:“没事罢?” 云羡摇摇头,可听着容洵的话语,她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容洵看着她握着马鞭的手,已磨出了一道红印,顿时眸子一沉,道:“刘子宁,那你知不知道,忠诚的忠字怎么写?” 刘子宁慌忙跪在地上,道:“陛下饶命!” 众人齐齐跪下来,道:“陛下万安!” 容洵毫不在意,连余光都懒得施舍给他们,只死死看着刘子宁,道:“以下犯上,出息了。” “不……不是……陛下,臣是一时情急,这才……” 容洵目光阴鸷,寒凉的不成样子,道:“还有丞相夫人,你若是想挨鞭子,朕成全你。” 徐慈心吓得瑟瑟发抖,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只是哭个不停。 刘行止赶忙道:“陛下,内人只是爱女心切,这才挡了娘娘的鞭子。” “爱女心切?”容洵的唇角勾出一个残忍的弧度,道:“一个毒杀亲夫的恶毒女人,丞相也要护着她吗?” 刘行止迟疑着道:“此事并无确凿的证据,如今就下定论,只怕太早……” “不是。”徐寄柔突然站起来,她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不住的颤抖着,道:“的的确确,是刘念害了我哥哥。” “你别胡说!”刘子宁大着胆子开口,道:“阿念心思纯良,又怎会……” “来人!”容洵淡淡道。 沈让大步走进来,道:“臣在。” 容洵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沈让会意,只一个眼神,便有皇城司的人闯进来,将刘子宁拖了下去。 刘子宁连挣扎都不敢,只直直的看着刘行止,可刘行止只是避过头去,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说下去。”容洵淡淡道。 徐寄柔的声音有些发颤,依稀听得到她牙齿相碰的声音,道:“我曾听夫君与刘念密谋,要她杀死哥哥……” 萧叙白急急打断了她,道:“陛下,臣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臣的妻子自她哥哥去世之后,便发了癔症,她的话不足为信!” “癔症?我倒宁愿我发了癔症,便能让我忘掉,是我,是我的愚蠢和一意孤行害死了我的哥哥!要不是我执意嫁给你,也许你就不会……不会和刘念勾结,处心积虑要杀死我哥哥!” 徐寄柔说着,突然扑上去,用力捶打萧叙白的胸口。 可萧叙白只是抿着唇,冷眼看着她,好像根本不屑理她似的,只道:“请陛下明鉴!” “刘念,你说,此事是不是萧叙白与你合谋?” 第97章 . 报仇(二) 刘念……死了!…… 刘念披头散发的愣在原地, 一脸的颓败之色,她环臂抱着自己,无助的看了徐慈心一眼,赶忙低下头去, 拼命的摇起头来。 徐慈心全然陷在刘子宁被拖走的恐惧和惊慌之中, 她双眼无神,只怔怔的看着门外的方向, 无暇顾及刘念投给她的寻求帮助的目光。 “说!”容洵眼眸冰凉, 语气生硬而冷厉, 带了不可商量的余地,死死的将刘念逼到了绝处。 刘行止见容洵的耐心已消耗殆尽,赶忙道:“阿念, 陛下问你话, 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绝不可隐瞒的。此事若当真与你无关,你只但说无妨,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刘行止希望刘念能听懂他的暗示, 目光紧张的跟随着她, 可她却毫无反应。 半晌, 刘念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 眼角的余光瞥向萧叙白, 可萧叙白只是垂着眸,并没有看向她。 不值得……为他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不值得的…… 刘念只觉自己的心都碎了, 像是碎了的镜子,一片一片,再也粘不起来了。她曾经炽热的爱过萧叙白, 可得到的,不过是伤害。 他一次又一次的令她失望,却也一次又一次的给她希望,可到了生死关头,他终究不会护着她。 她早知道这结局,也就谈不上多么痛苦,可不知为何,心里还是闷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可她不能说…… 刘念看了云羡一眼,目光怨毒。 如果不是为了爱,那便是为了恨罢,彻头彻尾的恨。 刘念狠下心来,紧紧的闭着眼睛,认命道:“不是……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萧叙白隐隐松了一口气,喉头微微滚动着,像是吞下了所有的不安。 “杀人是死罪,可若是旁人教唆你,朕便饶你一命。”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萧叙白一眼,又睨着刘念的脸,声音沉得不像话,道:“刘念,你想清楚。” 容洵的话宛如重锤,字字句句都砸在刘念心上。 她恐惧的缩了缩脖子,死死的咬着唇角,平日里娇艳的唇如今只剩下了苍白的底色,还隐隐泛着青紫。 刘行止紧张的看着刘念,她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舍不得她去死。 “是我一人……” 刘念固执的认着罪,手指死死的攥着衣角,一刻也不肯松开。 她不住的提醒自己,她绝不能把萧叙白拖下水,萧叙白要活着,只有他活着,才有可能把云羡从那皇后之位上拉下来,才有可能,让云羡也像她一样,尝尝名声尽毁,生不如死的滋味。 那时,云羡将把她所得到的一切都交还出来。权势、地位、尊重……都交出来。 云羡在一旁冷眼看着,再忍不住,道:“那你说说,蛇毒你从哪弄来的?” 刘念咬着牙,道:“我找胡人买的。” 云羡冷笑一声,道:“胡人?这东西便是西域王族都鲜能得到,又有哪个胡人有如此的本事卖给你?” 刘念答不出来,却不愿将萧叙白供出来,便只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容洵的目光划过萧叙白等人的面庞,道:“将刘念投入大牢,沈让,你来审她。” 皇城司的大牢比天牢还可怕,传说里面有大小七十二样刑具,件件都让人惊心动魄,只要随便用上几件,这个人就算是废了,就算能活着,只怕也是行尸走肉,再也没有做人的体面。 沈让道了声:“是”,他看了刘念一眼,道:“陛下,刘念乃皇后娘娘之妹,是否可以用刑?”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悸悸,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容洵淡淡道:“该怎么审犯人,还要朕教你吗?” 沈让会意,忙道:“臣明白了。” 沈让挥了挥手,便有人进来将刘念拖了下去,刘念一脸惊恐,她在京中长大,如何会不知道皇城司的厉害? 饶是刘行止,额上也不觉腻出了一层冷汗。他失神的望着刘念,眼里全是痛楚,连额角的汗水滴下来,都浑然不知。 容洵看了他一眼,再没理他,只柔声看向云羡,道:“朕陪你回宫罢。” 云羡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刘念离开的方向,终是狠了心,什么都没说。 * 马车上,容洵紧紧握着云羡冰凉的手,将她揽在怀中,道:“怎么伞也不打?紫苏是怎么做事的!” 直到现在,云羡才反应过来,身上不觉发抖,道:“是我一意孤行,不怪紫苏。” 容洵眼中的晦暗之色更深,他紧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羡微微昂起头来,正撞上他的目光,道:“审刘念的时候,我想去旁听。” 容洵低着头,拉过她另一只手,用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她手中的污渍,又拢到手掌中暖着,道:“好。” 他的动作轻柔而仔细,好像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与方才那个刘念一时答不出话便要动怒的陛下判若两人。 云羡想着,不觉有些出神。 容洵瞥见她的模样,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来,道:“怎么了?” 云羡紧闭着唇,道:“没什么。” 容洵笑笑,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的发,道:“朕知道,你反对用刑,可若朕不如此说,萧叙白等人又怎会上钩呢?” “陛下……” “不过,刘念罪有应得,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应该的。”容洵说着,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你放心,沈让会有分寸的。” 一时间,云羡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感激的望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是真的感谢他,在帮她找到凶手的同时,还顾念着她的喜好。 她低下头去,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半晌,方道:“多谢。” 容洵笑笑,将她揽得更紧。 阳光洒下来,映照在容洵的脸上,细细看去,他眼中似乎有着难以掩藏的隐痛,只一瞬,又消失不见了。 * 翌日,朝堂之上。 “陛下,昨日皇后娘娘大闹徐家,因着徐思温身故之事,竟用马鞭抽了自己亲妹,简直罔顾礼法。若陛下不加以惩戒,只怕京中人人自危!” “听闻陛下因着皇后教唆,还将徐思温遗孀投入皇城司大牢,如此行事,只怕军中人人寒心啊。” “是啊陛下,皇后娘娘如此,京中已流言纷纷,百姓都说,娘娘定是与徐思温有……有男女之情,否则又如何会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放肆!”容洵拍案而起,怒道:“皇后至情至性,与徐思温不过是兄妹之情、朋友之谊,岂容你们胡言?” “臣等自然相信娘娘的为人,可悠悠众口,又如何堵得住呢?”那官员说着,忙跪下身来,道:“陛下,皇后娘娘如此行事,岂非落人话柄?如今她名声受损,又如何堪为一国之母?” “住口!”容洵眉间的冷意更深,道:“皇后如何,岂是你可以评判的?” 容洵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很快便有侍卫冲进来,将那官员拖了下去。 “陛下!”又有官员站出来,道:“臣请废后!” 他说着,官员们纷纷出列,皆跪下身来,道:“臣请废后!” 刘行止和萧叙白站在原地,看着周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去,不觉脸色发白。 这架势,不太对啊…… 刘行止斜觑着容洵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沉着脸,看了萧叙白一眼,见他微微的摇了摇头,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又把头沉沉的垂了下去。 容洵看着满朝文武皆跪在地上,口呼“臣请废后”,眼眸一寸寸冷下来。 自他即位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场面。他当然可以把他们都杀了,可他们有一句话说对了,悠悠众口,他堵不住。更何况,他也不愿云羡为此背上什么恶毒的名声,她已经承受的够多了。 容洵捏紧了手指,暗中打量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双眸子如毒蛇一般,平静的吐着信子,等待着猎物漏出破绽,然后一击即中。 “皇后所为,皆为义举,若非徐思温死因蹊跷,她断不会如此。试问,若你们的至亲好友暴毙而亡,你们又如何会心甘情愿的让他含恨而去?” 容洵声音坚定而醇厚,无端的便让人信奉,他幽幽的注视着他们,道:“待真相查清,百姓们自会知道皇后的用心。” 一官员昂起头来,似是不信,道:“依陛下所言,难道害死徐思温的,正是他妻子吗?” 容洵眯了眯眼,那官员脖子一冷,赶忙瑟缩着低下头去,道:“还请陛下示下。” 容洵冷冷道:“此事已由皇城司去查办,届时……” “陛下!”沈让急急冲进大殿,猛地跪下来,道:“陛下,出事了!” 容洵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何事?” 沈让一脸的汗,他惶然的抬起头来,沉痛道:“刘念……死了!” 第98章 . 后路 那废后之事呢?也是为了我? “什么?”刘行止顿时一阵晕眩, 他勉力撑着,“扑通”一声跪下身来,道:“求陛下给小女做主啊!” “怎么回事?”容洵责问道。 沈让道:“昨日收监之后,臣并未派人审问, 今日一早臣带人去审她, 就发现她已经死了。” 沈让说着,重重的磕着头, 道:“臣看管不利, 请陛下治罪!” 容洵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切, 先是群臣突然发难,再是刘念暴毙狱中,这一切仿佛都是冲着云羡来的。 是谁, 是谁要害云羡?又是谁, 有这么大的能量? 他竟浑然不知……倒是小瞧了这些臣子了。 “查!”容洵金口又开,“朕倒想看看,谁有通天的本事,能在皇城司眼皮底下杀人。” “是!”沈让领命。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叙白再忍不住, 趁着夜色冲到了沈让府里, 一关上书房的门, 他便压低了声音, 道:“群臣怎么会突然上书请求废后?刘念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 沈让站起身来, 一脸嫌恶的看着他,沉着脸道:“我不是说了,有事我自会去找你。你这样贸然闯进来, 不消多少工夫,容洵就会知道你我之间有往来。” 萧叙白管不了这么多,只重重的叩着沈让面前的案几, 咬着牙道:“你是容洵的耳目,只要你弹压住皇城司,容洵便是个聋子、瞎子,能知道什么?” 沈让释然一笑,道:“也是。” 他浑不在意的坐下来,敛了笑意,道:“不过,容洵弄权多年,他的城府究竟有多深,手段究竟如何,你我都不知道,还是不要轻敌的好。” 萧叙白自然知道沈让说的大道理,可事关生死,饶是他再沉得住气,到了这一步,也不能作壁上观了。 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他受不了。 见萧叙白没说话,沈让又道:“还有,萧大人,你我既是合作,你便该守着我定的规矩,如若不然,这合作便到此为止吧。” 萧叙白强压着怒意,道:“只要沈大人不事事瞒着我,我自然很乐意守着你的规矩。” 沈让看了他一眼,见他真动了气,语气方和缓了些,道:“只因事出突然,我才没有与你商量罢了。” 萧叙白偏抬着头,道:“沈大人这是何意?” “刘念是身骄肉贵的大小姐,凭她如何,进了皇城司,只要受了刑,就一定会把你供出来。我杀她,不过是为了保全你啊,萧大人。” 沈让刻意加重了“萧大人”三个字,目光落在他身上,宛如寒冰。 萧叙白绷着唇,道:“那废后之事呢?也是为了我?” 一夜之间,能将谣言散满全城的,他实在想不出,除了沈让,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又还有谁,会这么做。 “那便无可奉告了。”沈让浅浅一笑,道:“此事与萧大人无关。” “什么无关?”萧叙白撑着双臂,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他的双臂死死的抵着案几,肩膀微微耸动着,像是气愤至极,道:“为何要造谣皇后与徐思温有染?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让盯着他的脸,狐疑道:“这倒是奇了,萧大人恨容洵,却不恨皇后。如今,倒替皇后来我这里讨公道了。” 萧叙白遮掩着心绪,险险避过头去,道:“我只是担心,沈大人如此行事,会坏了事。” 沈让并不信他的托词,只幽幽望着他,揣摩着他脸上的每一丝情绪,道:“容洵心思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不是吗?而且今日的事可没牵涉御史台,萧大人放心,此事查不到你身上去。” “你……” 萧叙白一甩衣袖,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道:“我只是劝沈大人,不要多生事端。” 沈让笑笑,凑近了他些,道:“萧大人如此,倒让我想起一个传言。” “什么?” 沈让站起身来,悠哉游哉的看着他,道:“有人说,萧大人当初喜欢的并不是刘念,而是……皇后。” 萧叙白的瞳孔猛地一缩,唇角紧紧抿着,却一言不发。他面上淡漠冷清,可微微颤抖的睫羽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沈让心下了然,道:“萧大人放心,我对这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提醒萧大人,江山美人,从来只能要一样。” 萧叙白没说话,只死死的盯着他,像是从未真正看清过他这个人似的。 半晌,他骤然开口,道:“刘念之事你打算怎么做?容洵总能查到你身上去,不可能搪塞过去的。” 沈让唇角微微勾了勾,道:“不是查到我身上,而是……查到你身上。” 萧叙白眉头一皱,显然是动了怒。 沈让赶忙拦住他,道:“不是我要害你,只是此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无论是谁,都会查到你身上的。” “你……”萧叙白冷目灼灼的看着他,嗤笑一声,道:“沈大人当真好算计。” 沈让见他拂袖要走,也不拦他,只冲着他的背影道:“就看萧大人舍不得弃车保帅了。” 萧叙白猛地回过头来,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沈让,你无耻!” “无毒不丈夫。”沈让轻巧的笑着,道:“如何抉择,就看萧大人了。” * 椒房殿。 “今日朝堂之上,听说有大臣带了棺材上殿,求的就是一死,说是要用这一死,换青史留名呢。” “你懂什么,这叫死谏,是忠臣用的。” “依着我看来,只怕娘娘被废是迟早的事了……可惜了,娘娘这么好的人,不跟着娘娘,我都不知能跟着谁了。” “可如今到处传言说娘娘与徐思温将军有染……” “娘娘与陛下感情甚笃,这传言分明是有心之人为之,只恨我出不去,要不然一定撕烂他们的嘴!” 宫人们正说的热络,便见紫苏绷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众人赶忙住了口,站起身来,道:“紫苏姐姐。” 跟随云羡这么些日子,紫苏为人处世已成熟了许多,再不是当初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少女。 她没说话,只冷冷凝视着他们,便足够让他们局促不安了。 紫苏眸光扫了一圈,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刚歇下,你们就在这里聒噪,若是吵醒了娘娘可怎么得了?” “是。”众人齐齐应了,乖顺的低下头去,等着紫苏发话。 紫苏知道他们也是关心则乱,便不忍计较,只道:“以后这些不中听的话少说,没得惹娘娘烦心。” 她言罢,便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 云羡这些日子身子时好时坏,稍微好些又遇到了徐思温的事,自然是心情郁结。本想着让刘念将萧叙白牵出来,也好为徐思温报仇,可如今刘念死了,此事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再难查清,而群臣们又为人挑唆,日□□着容洵废后…… 容洵的日子自是比她还要艰难许多的。 云羡在床上辗转着,方才院子里宫人们的话也三三两两的飘到了她耳朵里,她神思便越发的清明起来。 她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随手披了件单衣便下了床。 紫苏推门进来,正撞上云羡要出去,忙道:“娘娘这是要去哪里?外面天色已晚了,仔细身子……” 云羡摆摆手,什么都没说,便径自走了出去。 紫苏知道她是想出去散散心,也就没再多言。 紫苏望着云羡离去的身影,目光中满是疼惜,呢喃道:“娘娘实在太苦了。” * 云羡一路顺着六棱石子路走着,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紫宸殿也就近在眼前了。 月色正好,可云羡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娘娘,您怎么穿这么少?紫苏怎么做事的……您的身子……”福瑞急急迎上来,见云羡穿的单薄,一时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她穿上了。 “我没事。”云羡笑笑,道:“陛下可在里面?” 福瑞点点头,道:“议了一整天的事,如今刚消停些。” 云羡轻轻叹息一声,道:“我进去瞧瞧。” 福瑞听着,忙引了她进去,又悄悄将门关上了。 陛下和娘娘,一定有许多话要说的。 * 偌大的宫室,便就只有容洵和云羡两个人。 容洵抬起头来,与云羡目光相对,两人皆是浅浅一笑,又皆是一言不发。似有无数的话要说,又仿佛一切只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灯烛“噼剥”作响,容洵才站起身来,走到云羡身侧,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紧实而温暖,云羡不觉沉湎,连到口的话都有些说不出来。 她重重的闭着眼睛,放纵自己再享受一次他的怀抱,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眸清明而果决,喉头微微哽咽着,道:“陛下,请陛下准了大臣们所请,废后吧。” 容洵的手紧了紧,不可控制的叩紧了云羡的胳膊,道:“别胡说。” 云羡抬头望着他,眼里有些氤氲,可唇却是勾着的,道:“皇后之位于我而言不过如此,我不在乎这些。” 她顿了顿,道:“我只在乎,能否与你长相厮守。就算没有这名分,也不甚要紧的。” “可朕在乎。” 第99章 . 后路(二) 难不成,他们两个大男人突…… 不是不感动的。 云羡活了两辈子, 有老师,有同学,有学生,有朋友, 唯独没有亲人和爱人, 而愿意将她捧在掌心里宠着的,也就只有容洵一人而已。 她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很多话到了嘴边, 却又说不出口了。 她没办法告诉他, 曲终人散,他们终归是要分开的。哪怕她拼尽一切,哪怕她放弃回到书外面的世界, 也终究抵不过命运。 她的病, 只怕是拖不了多少日子了。 云羡避过头去,掩藏着眸子中的隐痛,道:“陛下不要太过勉强便是。” 容洵笑笑,双手握着她的脸颊, 轻轻的在她眉心一吻, 道:“你放心, 这么点小事还难不倒朕。” “若真到了那一步, 我愿意自请废黜, 以安民心……” 云羡目光灼烫,抬手拂去容洵鬓边的发,可容洵只是猛然握住她的手, 低头含着她的唇,截断了她所有的话语。 “若朕连自己妻子都护不住,还管什么民心?”他哑声说着, 眼底已染了几分情/欲。 云羡心头微动,正要开口,便见案上的灯烛闪了三下,影影绰绰的,分明是有风进来的,可这大殿中的窗户都紧紧阖着,真不知这风是从何而来。 云羡警醒的看了看周围,不安的蹙了蹙眉,凭着她考古多年的警觉,她可以确定,这大殿之中一定还有别的人在。 容洵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微微的摇了摇头,道:“别怕。” 云羡抬头望着他,见他神色淡然笃定,心下也就了然了几分。 她抿了抿唇,道:“我先回去了。” 容洵点点头,又将身上的外衫褪下来披在她身上,方道:“朕已命福瑞备了轿辇,你坐轿辇回去罢。” 云羡“嗯”了一声,又冲着他笑了笑,方才转身离开。 屏风后面的那个人……是沈让吗? * 云羡怀着心事,一夜都睡得不大安稳。 翌日一早,紫苏便来报,说是徐夫人求见。 云羡赶忙道:“快请。” 徐夫人着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头上只戴了一支素银钗子,便别无他物了。她神思凝重,可礼数却仍是周道,见了云羡只款款一拜,道:“娘娘。” 云羡伸手扶了她起身,面容沉静而不忍,道:“舅母快快请起。” 徐夫人道了声“多谢娘娘”,便直起身子,坐在云羡身边,双手拘谨而妥帖的放在腿上,道:“是陛下让我来的。” 云羡一怔,道:“我以为,舅母是为着刘念的事……” 徐夫人苦涩的笑笑,道:“来兴师问罪么?刘念害死我儿,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只是揪不出她幕后之人,思温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思温最是大度之人,他不会在乎这些。” 云羡缓缓说着,骤然抬头,却见徐夫人已红了双眼。 她怔怔望着云羡,半晌,突然开口,道:“这世上最懂思温的,没想到竟是娘娘。” 她感怀的擦了擦眼角的泪,道:“说句大不敬的话,若当年思温娶的是娘娘,想来一定比现在的境况好得多……” 云羡没说话,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舅母放心,此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的,陛下一定会为思温讨回公道的。” 徐夫人咬着唇,将一个纸条塞在云羡手里,道:“阿柔自回了萧府,便被萧叙白软禁了,便是我要见她,也是不能……这字条是思温下葬时阿柔悄悄塞给我的,我想,她大概是想给娘娘的。” 云羡打开那纸条,已被揉搓的不成样子,依稀可以看出是徐寄柔的笔迹。 “阿柔说,她亲耳听到,是萧叙白伙同刘念害了她哥哥,若非她执意嫁给萧叙白,也许一切就不会发生。” 云羡抬起头来,看了徐夫人一眼,道:“此事与寄柔表姐无关,她不必把事情都归结在自己身上的,舅母该劝劝她。” 徐夫人红了眼眶,道:“阿柔那孩子……心思重……本就是爱胡思乱想的,如今被关在府里,还不知会如何呢……她让我告诉你,只要能帮思温报仇,她什么都愿意做。” 云羡听着,将那纸条折起来,道:“舅母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帮思温报仇的。舅母若得空见到表姐,一定好好劝劝她,还有,请您帮我转告她,若想报仇,便要出其不意,不能让萧叙白有所警觉才是。等到了用得着她的时候,我自会告诉她。” 徐夫人似是不信,仔细打量着她,像是不相信她说这些话是出自真心似的。 “舅母为何这样看着我?”云羡无奈的勾了勾唇。 徐夫人抿着唇,思忖半晌,方道:“世人都知道,萧家与刘家私交极好,甚至有人说,萧刘本是一体……我以为,娘娘不会趟这趟浑水。” 云羡浅浅一笑,眼中不觉多了一丝感伤,道:“我不过是父母舍弃的女儿,我回京之后,思温表哥是第一个待我好的人,如今他出了事,我便是拼尽一切,都要为他报仇的。” 徐夫人幽幽看着她,见她说得诚恳,突然面容像是裂开一般,骤然悲恸起来。她俯身跪下来,大拜道:“我替思温,谢过娘娘……” 云羡扶了她起身,道:“舅母这是做什么?我受不得的。” 徐夫人勉强稳了稳心神,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命锁来,放在云羡手中,道:“娘娘,这个你收着。” “这是……”云羡低头看着那长命锁,见那长命锁做得精致,瞧着倒像是有些年头的。 “这与思温、阿柔小时候戴的是一样的,老爷特命匠人做了的,娘娘可以放心。”徐夫人说着,低声道:“娘娘只管收着,等到了时候,娘娘自然便知道它的用处了。” 徐夫人说完,便站起身来,道:“娘娘所关照的事,我会想法子告诉阿柔的。” 云羡点点头,目送着徐夫人缓缓走了出去。 大门洞开着,有风吹进来,云羡忍不住咳嗽起来,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正要关门,便见容洵已出现在了门外。 他眉目清朗,只浅浅望着她,便足够使她感到和煦温暖了。 “徐夫人来过了?”他含笑问她。 云羡微微颔首,将手中的长命锁捧到他面前,道:“她给了我这个。” 容洵笑笑,将她的掌心阖上,手掌轻轻覆在她手上,道:“她既给你,你便收着,仔细别丢了便是。” 云羡心下了然,道:“这也是陛下让她给我的?” 容洵眉眼带笑,道:“朕只让她找个信物给你,并不知道她选了长命锁。不过朕瞧着,也甚合意。” 云羡不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却也不再追问,只仔细将那长命锁收好了,道:“关于刘念的事,陛下可查出什么了?” “快了。”容洵说着,背身将门关上,只径自找了个椅子坐着,气定神闲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觉轻笑,道:“也不必这般小心的。” 云羡扭头看了他一眼,道:“方才陛下还说要仔细收好呢。” 容洵笑着摇摇头,眸子微沉,道:“你与沈让……” 云羡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沈让,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道:“陛下不是说过,不再追究此事了吗?” 容洵的眸光有些意味不明,道:“朕不是醋了,朕只是想知道,在你心里,沈让究竟有多重要?” “他是我……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云羡坦然道,“在这里,我并没有多少朋友。” 容洵的黑目蒙上了一层浓重的冷意,他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羡收拢好东西,回过头来,才发现他神色的凝重异常。 她轻轻走过来,端了盏茶放在他身侧,道:“陛下在想什么?” 容洵抬手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道:“没什么。” “可是沈让出了什么事?刘念的事,他……” 容洵握紧了她的手,冰凉的情绪瞬间收敛,温言道:“别担心,有朕在。” 云羡心头涌起一抹不祥,身上有些寒凉,道:“刘念的死与沈让有关,对不对?” 容洵抿着唇,抬眼看着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是他监管不力,还是……”云羡一顿,颓然道:“还是,根本就是他杀了她?” 容洵脸色一僵,像是覆着一层薄薄的寒霜。他顾念着云羡的身子,并不想让她忧心,可他知道云羡的性子,若是瞒着她,只怕她又要胡思乱想,于她的身子反而不好。 他想着,也就决定不再隐瞒,只道:“皇城司守卫森严,若无他的授意,只怕没人能闯得进去,更别提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个人了。”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云羡不懂,若说沈让是想杀了刘念为自己泄愤,可既然已查到徐思温的死与刘念有关,便迟早要处置她,并不必急于这一时的。 “刘念死了,谁得利最多?”容洵提醒她。 “萧叙白。”云羡轻咳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陛下的意思是,沈让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萧叙白?” 可据云羡所知,沈让与萧叙白并无私交,难不成,他们两个大男人突然看对眼了? 第100章 . 身份 皇后并非刘行止之女。 容洵没说话, 可云羡却觉得他眼中的晦暗之色更深,像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雾气,只有望向她的时候,才透出一抹光亮来。 云羡心底涌起一抹不详, 冷得她牙齿都忍不住打起颤来。 沈让去帮萧叙白,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让已经和萧叙白勾结在了一起, 而萧叙白是要谋反的, 没有谁比沈让更清楚这一点。 也就是说, 沈让背叛了容洵,也背叛了他们的情谊。 “云羡?” 容洵轻声唤她,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眼中藏着深深的痛惜, 道:“你怎么了?” 云羡拼命摇了摇头,她攥着自己的领口,大口的呼吸着,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 道:“我没事, 只是沈让他……” 容洵正要开口, 便见福瑞在门外躬身道:“陛下?” “何事?”耳边响起容洵淡淡的声音。 “沈指挥使求见。” 云羡手指忍不住一蜷, 不安的看向容洵。 容洵握着她的肩的手掌紧了紧, 低头看着她,道:“别担心,朕去去就来。” 容洵推了门出去, 他担心风凉,便反身将门关上了。 隔着窗棂,云羡可以清楚的看到容洵映在门上的影子, 他背脊挺拔,一身朝服站在阳光下,令他看上去恍如谪仙般好看和伟岸。 看得出,他的唇紧紧抿着,冕上的旒珠垂下来,越发显得他眉目深沉。他的手贴在身前,手指轻轻捻着袖口,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么,是怒不可遏,抑或是浑不在意,他都不会显露出来。 可云羡瞧着,无端的就觉得心疼。 她病了,便龟缩在这里,由他遮风挡雨。可他累了,却无从躲避,甚至连最信任的人,也会捅他一刀。 福瑞躬身道:“陛下,沈大人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许多位大人,看着像是来势汹汹。” 容洵牵起嘴角,声音淡然而醇厚,道:“无妨。” 福瑞有些忧心,道:“萧大人也在。” 容洵朝着门里的方向看了看,像是怕惊扰到云羡似的,道:“出去说。” 两人很快离开了,门外又变成原本空落落的样子,空得好像只看得到明媚的阳光。 云羡眯了眯眼,抬起手来,隔断了那束光,道:“紫苏。” 紫苏应声而入,道:“娘娘。” “走,我们去紫檀殿瞧瞧。” * 紫檀殿。 “陛下,臣已查到了杀害刘念的凶手。” 沈让跪在地上,义正言辞道:“此人已被臣押入了皇城司大牢,昨夜审了一夜,他终于承认,是丞相大人指使他潜入皇城司大牢,杀害刘念。” 刘行止本是因着沈让说查到杀害刘念凶手才随着他们到这里的,如今见他反咬一口,登时气白了脸,指着他的鼻子,道:“沈让!你血口喷人!” “沈让,慎言。”容洵神情淡漠,冷眼看着他,道:“丞相是刘念的父亲,怎会指使旁人杀害她?” 沈让看了刘行止一眼,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丞相大人却可为了保全家族声望而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城府不可谓不深。” “你!”刘行止强压着眉间的愠怒,道:“老夫倒是要听听,你是怎么把白的描成黑的!” 沈让呈上一份口供,上面隐约有着斑斑血迹,道:“这是那凶手的供词,可供陛下一观。若是丞相大人想要对质,臣大可以命人提了他来,只是他如今已不成人形,大殿之上,恐怕会吓到陛下和各位大人。” 福瑞眼中划过一抹不忍,将那供词接过来,放在容洵身前的案几上。 容洵眼角的余光冷冷扫过那供词,道:“屈打成招,不足为信。” 沈让心底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道:“除了这个,他还供出了别的,或许可以证明他是丞相大人的亲信。” “哦?”容洵抬了抬眼,极闲适的向后靠着,道:“说来听听。” 沈让眸底晦暗,道:“他还说,丞相大人要谋反。” “沈光亭!”刘行止已然怒到了极致,他再也忍无可忍,连指着沈让鼻子的手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像一条破了的棉絮,胡乱随风摆动着,已然是到了强弩之末。 他猛地跪下来,痛心疾首道:“陛下,沈让如此污蔑老臣,臣实在是冤枉啊!臣二十岁入仕,如今已有三十余年了,臣待陛下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啊!” 容洵眉眼有些阴鸷,他轮廓深,眼珠极黑,加上喜怒不形于色,本就让人觉得不可捉摸,冷峻至极,偏又生得极好看,便显得这十分的深沉之中,又带了三分出尘绮丽,无端的,便更觉他诡谲莫测。 沈让望着他,心下也不觉一颤,像是生怕他识破了什么,急急埋下头去,道:“丞相大人,你说你一片赤诚,那你豢养的三百死士,作何解释?” 刘行止冷嗤一声,道:“京中世家豪强多豢养死士,又有何奇怪?” “那你贪墨治理水患的银钱,又作何解释?” 沈让的声音一阵沉过一阵,直打在刘行止的命门上,他的腿脚忍不住哆嗦起来,这些事他都做得极小心,沈让又从何知晓? 头上大滴的汗滴下来,道:“陛下,是臣糊涂,臣……” “沈让,说下去。”容洵打断了刘行止的话,声音清冷而平静,好像这一切原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似的。 沈让道了声“是”,顿了顿,道:“还有一事,臣的人拦截到了丞相大人与匈奴单于的通信,丞相大人勾结匈奴,看样子,是要来一出里应外合。” “刘行止!” 容洵猛地拍响案几,道:“你倒解释给朕听听,这也是你一时糊涂吗?” 刘行止颓然的抬起头来,苦涩道:“陛下,笔迹可以模仿,这书信只怕是有人构陷啊!” 沈让冷目灼灼,道:“丞相大人,我早料到你会这么说,不过,此事我还有人证。” “那人被你打到如斯地步,自然是你要他说什么,他便说什么了。”刘行止嘶吼道。 “陛下,臣的证人,是萧叙白萧大人。” 沈让掷地有声,几乎是嘲笑一般看向刘行止的脸,道:“萧大人是丞相大人的爱徒,若非丞相大人太过逾矩,萧大人绝不忍揭发丞相大人的恶行。” “萧……”刘行止绝望的看向萧叙白,带着一丝浅薄而卑微的希望,道:“叙白,你……” 萧叙白没想到沈让会如此公然的点到自己的名字,他虽答应提供些线索,却从来没想过要在大殿之上与刘行止闹到这种地步。 萧叙白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像是全然没听到沈让的话似的。 “萧大人?”沈让催促道。 萧叙白知道此时已是骑虎难下了,若他不证实此事是刘行止一人所为,只怕沈让就会让他成为下一个刘行止。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他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衣袖,掩饰着自己的心绪,道:“是。” 容洵眯了眯眼,道:“丞相私通外敌,此事可当真?” 萧叙白面上划过一抹隐痛,道:“确有此事。臣怕恩师酿成大错,所以告诉了沈大人,只求恩师能悬崖勒马,陛下也能看在恩师尚未铸成大错的份儿上,网开一面。” “萧叙白!”刘行止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连责骂的话都懒得再说。 容洵定睛看着刘行止,眼眸之中却平静无波,没有痛惜,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恨。 沈让不觉有些心惊,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容洵究竟是城府太深,还是他根本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将刘行止收押天牢,朕亲自审他。”容洵金口又开。 “是!”侍卫们应声而入,将刘行止拖了下去。 萧叙白不忍再看,只避过头去,面上却是仓皇一片。他咬紧了牙关,将这为人胁迫的屈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等有朝一日,他一定,一定把今日所受的一切都从沈让身上讨回来…… “陛下!”有官员站了出来,道:“刘行止勾结外敌,吃里爬外,这样的人,岂能做国丈?” “臣请陛下废后!” “皇后父亲私德有亏,只怕会为天下人所不齿!臣请陛下三思啊!” …… 官员们接二连三的站了出来,他们都是大楚的肱骨之臣,平日里也是针锋相对的时候多,可面对这件事,他们却难得的一致。 萧叙白没想到此事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平白的会将云羡拉下水,可他方才已然让容洵起了疑,若再多言,只怕会把自己也一道折进去。 他不敢说话,只微微垂眸,拼命掩饰着心中的波澜。 云羡在门外,听着大臣们废后的论调一阵高过一阵,心也不觉揪了起来。 “娘娘……”紫苏不安的看着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道:“咱们回去罢,别听这些事了,陛下总会处置好的。” 云羡眸中有些意味不明,她低声道了声“你先回去”,便推门走了进去。 众人齐齐望向她,她挺直了背脊,使自己配得上一国皇后的尊容,刚要开口,便听得容洵清冷的声音响起。 “朕已查明,皇后并非刘行止之女。” 第101章 . 身份(二) 你应该知道,若云羡不离开…… 哈? 云羡错愕不已, 她看着面前朝臣们瞪大的眼睛,心下知道,大约这种给丞相大人戴绿帽子的狗血剧情,他们也是第一次听说。 “传徐少康觐见。”容洵淡淡道。 他说完, 便走到云羡身侧, 温言道:“不好好养着,来这里做什么?” 云羡勾了勾唇, 浅笑道:“事关臣妾的身世, 臣妾自是坐不住的了。” 她面上虽隐有病容, 可这一笑,亦算得上嫣然无方,倾国倾城, 霎那间, 便将这昏暗的大殿照的明媚生动起来。 容洵挽过她的手,道:“这里风凉,进来坐罢。” 两人一路朝着大殿中央走去,虽没说话, 可俨然是一对璧人了。连方才要求废后的朝臣们也噤了声, 再说不出什么对云羡不敬的话来。 这样的女子, 又怎会是外界所传的那般不堪呢?至于旁人所说的她与徐思温有情, 她身侧可是容洵啊, 徐思温何德何能能抢得了容洵的女人? 有些胆子大的,忍不住看向沈让,可此刻的沈让目光却更为沉重阴冷, 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悻悻的回过头来,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自云羡出现,沈让的目光便凝在了她身上, 曾经伸手可及的人,如今却相隔咫尺,宛如千里。她站在旁人身侧,在他触不到的地方,展露出那样美丽的笑容,而他,却只能跪在这里,仰望着她,或者说,连这份仰望都要小心翼翼。 她爱容洵,自然愿意为了他与这世界为敌,可他呢?难不成为了成全她,他就要颓败的死去?他不怕死,亦愿意成全她,可他却不愿成全容洵。 他生来已是帝王,已经得到了够多,不能再为了他的命运,赔上云羡的命。 沈让咬了咬牙,避过了头去。 在整个大殿之上,能与他感同身受的,大概只有萧叙白一人。他沉浸在背叛恩师与为人要挟的痛苦之中,连看向云羡的目光也沉重得让人心疼。 方才他很害怕,废后这件事远在他的预期之外,可他却无能为力,只能被沈让裹挟着,一步步向前走着,哪怕前面是黑暗,是万劫不复,他也只能走下去。 他几乎忘了,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想要云羡站在他身侧,而不只是想要容洵的江山。 很快,徐少康出现在了大殿之上。他初从丧子之痛中醒来,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全然不似他统领禁军时威风霸气。 他沉沉的跪了下去,拜道:“陛下。” 容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说说罢,把你那天和朕所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他们听听。” 徐少康道了声“是”,他微微抬眸,目之所及却停留在云羡身上。 “当年,臣的夫人身怀六甲,夫人去妹妹府上不知怎的受了冲撞,便生下一个女儿。当时我在外征战,全然不知此事,等我回到家中,却发现夫人以泪洗面。原是有高人相看,说这女儿命格奇特,养在寻常府中怕是压不住,只有送到庵堂之中,方可平安长大。” “我夫人是个没主意的,便听了高人的怂恿,求妹夫派人将那孩子送到了庵堂中养着,只给那孩子带了信物,以便日后相认。” 徐少康说着,微微叹了口气,道:“谁知后来这孩子找到京城来,却因着当初是丞相府派人送她去庵堂的,便误以为自己的丞相之女,我妹妹怜惜她,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便认了她做女儿,瞒下了她的身世。后来阴差阳错,我儿思温知道了此事,私下心疼妹妹,便与那孩子亲近了些。谁知,竟惹出这样的事来……竟有好事者怀疑,他们有男女之情,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顿了顿,凝望着云羡,道:“那个孩子,臣失散多年的女儿,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他说着,忍不住老泪纵横,道:“这么多年,娘娘孤身在外,着实是受苦了!” 沈让抿着唇,开口道:“侯爷所言可有凭据?” 容洵不动声色的看了沈让一眼,沈让意识到自己有些操之过急,忙低下头去,道:“此事事关皇后娘娘的身世,不得不谨慎些。” “嗯。”容洵浑不在意的说着,脸上却是一片清明,道:“永平侯可有凭据?” 徐少康从怀里掏出一个长命锁来,道:“这是我儿思温的,若臣没猜错,娘娘也该有一个。” 云羡见状,迟疑道:“我的确有一个,只是不知与侯爷这个是否一样。” 她说着,命人去椒房殿中取了来比对着,果然是一模一样。 众人皆有些哗然,朝臣们相视看着,一时间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说不出来。 既然云羡和徐思温是亲兄妹,也就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了,而为了自己的兄长,一时情急打了自己的表妹,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容洵垂着眸,睫羽遮住了眼底的神色,道:“既如此,朕便下诏昭告天下,澄清此事。废后之说,今后也不必再提了。” 沈让向着身边的几个大臣使着眼色,可他们却只当没看见,纷纷避开了视线。 无论容洵是做戏也好,是真的也罢,既然演到了如斯地步,他们再去质疑,便是不识时务了。 这些老家伙都是官场里摸爬滚打惯了的,对这个道理自然是门清,无论沈让许给他们多少好处,他们都不会再去冒险触怒容洵了。 沈让气急败坏的捏紧了拳头,几乎要把他手上的扳指捏碎。他怨憎的看着徐少康,冷笑道:“侯爷仅凭一个长命锁便认了女儿,只怕太草率了些。” “沈让……”云羡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可话到嘴边,她还是没说出口。她只是蹙眉望着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似的。 毕竟,面前咄咄逼人的沈让与她记忆中那个玩世不恭的沈让完全不一样。 容洵没说话,只冷冷的看着他,道:“沈让,你太过放肆了。” 沈让喉头干涩,猛地低下头去,请罪道:“臣该死,求陛下恕罪!臣只是就事论事,皇后流落在外多年,仅凭一枚人人都可能得到的长命锁便认下身份,岂非……” “啪!” 御笔打在了沈让脸上,又摔在了地毯上。 沈让抬起头来,那一瞬宛如鹰视狼顾,令人胆寒。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将杀气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那个谦卑稳重的模样。 “臣失言。”他干脆利落的认罚。 “记着自己的本分!”容洵一把捏起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道:“朕不希望,这里再出一个刘行止。” 以下犯上,他见得多了。这些人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是!”沈让大声应着,脸上隐隐作痛。 容洵一把丢开他,像是丢下一个没用的东西,满脸都是轻蔑和不屑。若在往常,沈让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可他是云羡的朋友,是云羡所珍视的人,他便不得不腾出空来警告他一次。 容洵一甩衣袖,命众人退下。他背对着他们,微微的揉了揉眉心。 云羡走过他身侧,担忧的看向他。 “没事。”他低声说道。 “什么?”云羡凑近了些,伸手去拂他鬓边的发,他却只是一把握住云羡的手,将她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 “朕没事,别担心。”他冲着她笑笑,眼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着。 云羡抬头注视了他许久,在天光云影下,粲然笑出声来。 “陛下!”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这仅存的美好温情。 容洵不耐烦的转过身来,眼底冰凉,道:“沈让?” 沈让道了声“是”,又开口道:“臣有事启奏。” “说。” “此事,臣只能说给陛下一人。”他看了云羡一眼,又低下了头去。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容洵满脸都写着这句话,虽未说出口,可嫌恶之色已很明显了。而他显然没想把这种情绪藏起来,只直直的呈现在沈让面前。 “此事事关重大,臣不得不多言。”沈让又道。 云羡叹了口气,知道沈让是铁了心要和容洵说话,便道:“陛下先忙,我先回去了。” 容洵微微颔首,目送了云羡离开,方道:“说罢。” 沈让见大殿的门关着,便猛地站起身来,面上的神情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模样,恣意而张狂,道:“凭着陛下的聪慧,自然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容洵盯着他,看着他逾矩之举,眼中像是淬了冰。 他向前一步,逼视着沈让的眼睛,道:“朕不管你是什么人,在这里,你就得跪着说话!” 沈让显然是动了怒,他薄唇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线,道:“在我们那里,可没有’跪’这个字。 怎么,云羡没和你说过吗?” “放肆!”容洵一个旋身,死死的将沈让压在了身下,道:“皇后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 沈让的头被压在地上,气势却丝毫不减,道:“你是忌讳我喊了她的名讳,还是嫉妒她终究要随我一起回去?” 他见容洵一怔,手上的力道略轻了些,便乘机翻身起来,道:“你应该知道,若云羡不离开,她迟早会死在这里。” 第102章 . 密谋 只希望,沈让当真如他所言,不会…… “我做这一切, 都是为了云羡好。” 沈让眯着眼睛,像是一条毒蛇,在发出残忍的邀请,“你口口声声说爱她, 却置她的生死于度外, 只求把她留在你身边,这算是哪门子的爱?” 话说到最后, 竟带了一丝歇斯底里。 容洵眸光微微闪动着, 气势却丝毫不减, 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散布流言,败坏皇后的名声, 害她被千夫所指, 也是为了她好?” “你教唆萧叙白害死徐思温,害她伤心难过,也是为了她好?” “你利用手中权力,迫使朝臣们上书废后, 也是为了她好?” “沈让, 你所谓的好, 也不过如此。” 容洵咬牙切齿的说着, 仅显威仪, 他本就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又加之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过,其风姿气场, 自然不是沈让可以比拟的。 他这话状似说得轻而易举,却字字打在沈让的命脉上。 沈让望着他的眼眸,只觉心底一寒。他虽早料到容洵已经知道了他的筹码, 却没想到容洵连自己害死徐思温的事都了然于心。 除了皇城司,容洵一定还有可用的人,甚至,那些人比皇城司的人更为凌厉,也更为忠心。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几乎没有胜算。而他唯一的筹码,也只有云羡而已。 想到这里,沈让强撑着抬起头来,硬声道:“我如此做,也不过是要她心灰意冷,早早跟了我回去。” “你大约不知道吧?你命数所定,不过是个失了江山的暴君,是云羡用她的命,一步步为你逆天改命。如今,她已受尽了苦楚,你也该把这命数还给她了!” 沈让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几乎是嘶吼着了。他像一头暴怒的野兽,连脖子上的青筋都泛了起来,“是,这些都是我做的,可我要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江山权势,也不在乎谁生谁死,我只在乎云羡。我要她活着。” 容洵神情冷漠,目光清冷而理智的看着他,云淡风轻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装了?” 沈让梗着脖子,道:“你既已想出给云羡换身份的法子,自是早知道我有今天这一出。你既已通盘知晓,我还装什么?” “也不算通盘知晓。”容洵淡淡说着,唇角微微上挑,缓缓道:“不过现在,朕倒是全知道了。” “你诈我!” “也不算诈,是你自己愿者上钩。” 容洵说着,挥了挥手,刹那间便有侍卫冲了进来,蓄势以待,只等容洵一声令下,便将沈让捉起来。 沈让眼中只慌乱了一瞬,便骤然笑起来,道:“你不敢动我。” 他笑得厉害,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恣意的笑过似的,连面上也松弛了下来,全然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凑在容洵身旁,低声道:“只有我活着,云羡才能离开这里。” 他见容洵呼吸一滞,自觉得意,便接着道:“要想云羡活命,只有两条路,要么让她和我走,要么你便弃了这江山不要,滚去做末代皇帝,任人宰割。你说,我要是你,会选什么?” 沈让说着,轻巧的笑起来,道:“想都不用想吧……江山美人,于你们古人而言,到底孰轻孰重?” 容洵眸光一沉,道:“这江山弃了也就弃了,没什么可惜的。” 他言罢,顾不得沈让错愕的神情,便挥了挥手。 侍卫们一拥而上,按着沈让跪下身去,明晃晃的刀也架在了他脖子上,只等着容洵一声令下,就结果了他。 沈让这才反应过来,容洵这个人,只怕不光是狠,他还疯。 剧烈的恐惧感席卷了沈让全身,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的感觉到,容洵是真的会杀了他。 方才的意气风发、张狂霸道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沈让忍不住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微微发颤。 他强自抬起头来,倨傲的看着容洵,挑衅的笑着,道:“云羡与我的关系,绝非徐思温能比的,徐思温死了云羡都难过成那样,若是你当真杀了我,你说,云羡会怎么样?” 他见容洵不为所动,赶忙接着道:“你若当真要弃了江山不要,届时云羡又该如何自处?就算她身子好了,她也绝不会允许你落到如斯地步的。” 容洵冷如坚冰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喉头微微滚动着,却没有说话。 沈让趁势道:“你留着我的命,我会想办法,救云羡的命。没有人,没有人比我更珍视她……” 他说着,神色也有一丝黯然。若说刚开始是为了吓唬容洵,到后面,便有了几分真情实感。 这书里的世界他根本不在乎,权势、生死,于他而言都不值一提。可是云羡…… 他的心一阵阵的抽痛着,他那样爱她,绝不允许她就这样死了。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纸片人,把命葬送在这里。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颓然的低下了头去。 容洵冷眼看着他,眉头不觉蹙了起来。半晌,他淡淡开口,道:“退下罢。” 侍卫们一怔,道了声“是”,便鱼贯退了下去。 容洵看了沈让一眼,道:“你说说,如何才能救云羡的命?若有一字虚言,朕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沈让瘫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脸色惨白,道:“一年,我们一年之后才有机会回去,可云羡的身子已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究竟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又有谁能保证?如今之计,也只有利用萧叙白,假意将这天下让给他,看能不能骗过老天爷了。” 沈让说着,昂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无奈的叹了口气。 “书里……”沈让觉得容洵大概无法理解,就接着道:“历史上,萧叙白是下一任皇帝。” 于他而言,谁当皇帝都根本无所谓,哪怕容洵登时把萧叙白剐了,他也完全不带内疚的,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容洵没说话,只是静默,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此之前,你可以让云羡跟我离开,我会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一丁点伤害。等到我们离开了,你大可以把江山拿回来,到时候,你还做你的皇帝,就像这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怎么样?” 沈让自以为这法子绝妙得很,可容洵只是垂着眸,双手背在身后,眼底晦暗不明。 半晌,他突然开口,道:“你们回去……只要那七彩琉璃宝盒就可以?” 沈让不敢告诉他,此事他根本没有把握,只强撑着道:“据云羡说,还要等一年后的那个时辰……” 容洵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回去。” “什么?”沈让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急急向外走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腻了一身的汗了。 “还有,你回去后称病。皇城司指挥使的位置,该让出来了。” 容洵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冷峻得骇人,沈让脚下一停,道了声“知道了”,便大步向外走去。 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着了。 等到沈让终于踏出殿门,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模样,仿佛他还是那个陛下信任的指挥使大人,只是趁着阳光,才能发现他眼底已如墨深沉。 * 容洵见沈让离开,大殿的门开了又关上,周遭又暗了下去。 他缓缓坐下来,生平第一次不是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地上。他将头深深的埋下去,双手抱着后脑勺,心中似熬到了底的粥,粘腻苦涩的不成样子。 他的云羡,为了他,受了太多的苦了…… 若非灵藏的话与沈让不谋而合,他是不会信什么天命的。逆天而行的事,他做的多了。 原本灵藏告诉他,云羡的身子是因为违背了天意,他还将信将疑,可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信了。 就算是假的,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去试试。哪怕代价,是舍了这天下。这原也没什么,没有云羡,他要这天下也没什么意思。 容洵心中有了计较,便利落的站起身来,从案几上取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天时,方可解脱”八个字,又仔细的将这纸条封在七彩琉璃宝盒中,方唤了福瑞进来。 “将此物放到先皇的皇陵之中。”容洵说着,将那块紫玉扇坠塞在他手里,道:“要快。” 福瑞一怔,腿肚子不停的打着哆嗦,道:“陛下,奴才……奴才一个人去吗?” 容洵掀了掀眼皮,反问道:“皇陵的事,你还想几个人知道?” “奴才不敢。”福瑞忙低下头去,道:“可是奴才,奴才害怕。” “朕打你几个板子,你是不是就不怕了?” “奴才……奴才可以克服一下。”福瑞赶忙说着,将七彩琉璃宝盒塞在袖袋中,道:“奴才这就去。” 容洵点点头,随手翻开一旁的奏折,心底却是澄明一片。 沈让自然是不可信的,可是,他还有别的路吗? 只希望,沈让当真如他所言,不会辜负云羡…… 第103章 . 拱手 我的夫君自是最聪明的。 徐少康重新掌管禁军, 是云羡没有想到的事。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纪重山调回边境,萧叙白接替刘行止,拜为丞相。 云羡抱臂倚在门前, 眉头微蹙着, 心底却涌起一阵不详的预感。 她不知道那天沈让究竟和容洵说了什么,可这半月以来, 容洵推行政令, 变化实在太大了。 大到, 她甚至觉得,她所努力经营的一切,都在慢慢脱离她的掌控。 云羡伸出手来, 看着手上的掌纹, 一片落叶盘旋着飞到她手掌中,又很快落在了地上。 “云姐姐!”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羡一怔,赶忙抬起头来,泪水瞬间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紫苏走在前面, 远远的领了一个少年, 朝着她走了过来。 紫苏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好像这宫里太久没有好事发生了, “娘娘, 您快瞧瞧,是谁来了?” 云羡吸了吸鼻子,破涕为笑, 道:“君泽,你怎么……” 刘君泽大步走到她面前,有着从前所没有的自信和洒脱感, 只一年多未见,他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神情淡然而平和,举止没了年少时的青涩局促,眼里满含着笑意,道:“是陛下召我回来的。” 云羡上下打量着他,生怕错过什么似的,道:“陛下召你回来,必有他的用意。” “陛下,让我接掌皇城司。”刘君泽顿了顿,眼里流露出一抹云羡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扼腕,又像是无奈。 “那沈让呢?”云羡忍不住问道。 “沈大人身子不好,自是不堪重任了。”刘君泽垂眸说着,又接过话头,道:“姐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云羡笑着道:“这些日子好像好多了,连晚上都不曾咳嗽了。” 紫苏附和道:“可不是?依着奴婢说,娘娘是有福之人,有天神护佑,一定会没事的。” 云羡含笑摇摇头,道:“自我病了,紫苏就总信些神啊鬼啊的。” 刘君泽看着紫苏,抿唇一笑,道:“紫苏是关心则乱,她的心和我是一样的。若姐姐能安康,别说是信鬼神,便是在各地大兴佛寺,我也没有二话。” “越说越离谱了。”云羡凛然道:“看来还是得给你们普及一下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刘君泽和紫苏相视一看,皆是一脸茫然。 云羡宠溺的笑笑,看向刘君泽,道:“外面冷,进来喝盏茶吧。” 刘君泽笑着应了,随她一起走了进去,紫苏自去准备茶点,偌大的暖阁中也就只剩了云羡和刘君泽两个人。 先前云羡畏寒,便总歇在暖阁中,这些日子倒逐渐好些了,可暖阁中的炉子还是燃着的。 云羡往里面扔了些果皮,很快便传来一阵水果的清香,夹杂着一丝丝焦味,勉强还算好闻。 两人褪去了刚见面的喜悦,如今看上去便都有些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京中变化很大。”云羡看了他一眼,道:“陛下让你执掌皇城司,自然是看重你的本事,我也相信你可以胜任,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有些不安。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刘君泽点点头,他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澄澈,道:“姐姐放心,我会顾着自己的,也希望姐姐能事事以自己为先。” 紫苏端了茶盏进来,将茶盏放在矮几上,道:“少爷不知道,娘娘日日不是操心这个,便是揪心那个,前些日子思温表少爷出了事,娘娘更是难过的厉害,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连奴婢看着都忧心呢。” 刘君泽将茶盏递给云羡,担忧道:“思温哥哥的事我听说了,当真是可惜的紧。” 云羡听着,脸色也不觉凝重起来,她叹了口气,道:“思温……” 话到嘴边,终是吞了下去,只剩下一声叹息。 刘君泽宽慰道:“如今刘念和刘行止已得了报应,姐姐也可勉强将此事放下了。” 云羡咬着唇,道:“可我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萧叙白也脱不了干系。” 云羡怀疑萧叙白,可如今萧叙白深受重用,她心底自然是不甘的。 刘君泽眸子暗了暗,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道:“事情总有昭雪的一天。” 云羡轻轻“唔”了一声,她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管这些事,只顾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刘君泽突然开口。 他迟疑着,回应着云羡的目光,道:“三日后,由我护送你出京城。” 云羡木然的点了点头,道:“好。” * “娘娘不必担心,陛下也是为了让您好好把身子养好,行宫里山清水秀的,倒比这里舒服多了。奴婢还听闻,行宫里的冬天景致极好,还有温泉,娘娘定会喜欢的。” 紫苏一边替云羡理着衣裳、首饰,一边笑着劝道。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好的。”云羡淡淡说着,只望着手中的紫玉扇坠出神。 那是容洵前几日给她的,说是让她留个念想,也好睹物思人。 她明明很快就会回来了,实在不懂容洵要她睹什么物,思什么人。 这些日子容洵来椒房殿看她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以前不管他忙到多晚,也总会来瞧瞧她的。她犹记得有许多个深夜,她听见他进来,便故意钻到被子里,等他一坐在床边,她就探出头来吓唬他。 晶亮亮的眸子看着他,他便总是笑,然后揉揉她的发顶,心疼的问她“怎么还不睡”,而她也总是答他,她在等他。 一定,一定是有什么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 云羡想着,不觉捏紧了手中的扇坠,她猛地站起身来,道:“我出去一下。” 紫苏一愣,还没顾上给她披衣裳,云羡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 “容洵!” 容洵听到有人唤自己,猛地一抬头,只见云羡已俏生生的站在了他面前,双目如剪秋水一般,带着盈盈的笑意。 福瑞本侍奉在容洵身侧,见状忙低头退了下去。他惯常是个有眼色的人,这种时候,断不能扫了陛下和娘娘的兴致。 容洵强忍着关切之意,不易察觉的吸了口气,道:“你怎么来了?朕还有事要忙。” 他说着,眼眸却迟迟不肯从她身上离开,而捏着奏折的手指,也微微的颤动起来。 他脸色沉着,可眼眸却是热切的,而眼底的欢欣与不舍,更是掩都掩不住。 他实在是……太想她了啊。 “别装了。” 云羡大步走上前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生生把他拉起来,道:“陪我出去玩。” 容洵有些诧异的望着她,可身子却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着,道:“可……” “就玩一天。”她半是耍赖半是撒娇的说道。 他凝望着她,突然释然一笑,道:“好,朕陪你痛痛快快的玩一天。” 他眼中满是感怀,像是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似的。如果他们有长长久久的岁月,如果她能平安康乐,别说玩一天,便是她要太阳、月亮,他也会给她。拼了命的给她。 * 两人换了常服,没带什么侍从,只二人骑着一匹马,自宫门前策马而去。 深秋时节,京城处处都是红色的,那是枫叶的颜色,漫山遍野的舒展着,阳光铺洒下来,整个京城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喜悦和热烈,人行走其中,也不觉心驰神往。 “我要去东市买首饰,还要去朱雀大街吃馄饨和糖饼,还要吃南市的酥糖,还有……” 云羡如数家珍的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容洵,他含笑看着她,目光一刻都不舍得离开,在他眼里,她鼓着的脸颊是可爱的,她明亮的双眼是可爱的,甚至,她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可爱的。 “你慢慢想,朕每一家都带你去吃。” 云羡望了望天色,道:“只怕来不及……” 容洵笑笑,道:“今日不宵禁了。” “啊?”云羡一愣,道:“这么草率吗?” 容洵握紧了缰绳,将她护在怀中,策马朝着东市跑去。 风掠过他的脸颊,传来阵阵寒梅香气,云羡聚精会神的看着面前的小摊,却知道,他总是在她身后的。 她把珠钗插了满头,笑着道:“哪支好看?” 容洵丝毫不嫌弃她的差品味,只仔细的看着她头上的珠钗,道:“那只玉兰花的不错,那只蝴蝶的有些俗了。” 云羡若有所思的将那几支珠钗拿下来,递给那小贩,道:“要那只玉兰花的。” 小贩千恩万谢的接了容洵的银子,将珠钗递给他。 容洵将那珠钗插在云羡鬓边,认真看着,道:“好看。” 云羡笑着道:“我戴什么不好看?” “也是。”容洵勾了勾唇,递给她一支糖葫芦,道:“方才趁着你挑珠钗,朕找了个孩子买的。听那孩子说,这家的糖葫芦很是不错。” 云羡接过糖葫芦,赞叹道:“难为那孩子肯听你指使。” 容洵骄傲道:“朕给两份钱,他有糖葫芦吃,自是肯的。” 云羡踮起脚尖,捂着他的耳朵,轻吻了他的唇,又很快松开,满是得意,道:“我的夫君自是最聪明的。” 第104章 . 离别 非走不可。 两人不知玩了多少时候, 总也玩不够似的,直到月色高悬,才纵马慢悠悠的回到宫城。 两人身侧都萦绕着彼此的气息,连呼吸都是清甜的, 虽然早知道琉璃易碎、彩云易散, 可有彼此在身边,哪怕是一分一毫, 都胜过独自天长日久的活着。 这一点, 容洵和云羡都心知肚明。他们本是再理智不过的两个人, 可如今,竟也生出些有一日算一日,有一时算一时的心思来。 体温相接, 呼吸交缠, 又有无边月色相伴,自是舍不得浪费半分的。 云羡扭过头去,双手仍紧紧握着胸前的缰绳,抬头吻上他的唇。 容洵低下头去, 一手挽着她的腰, 一手覆上她的后脑勺, 使她靠得更紧。 不多时候, 他的呼吸便粗重起来, 眼眸也不似方才清明冷静,更谈不上如何自持了。 周遭都是旖旎之气,索性趁着月色, 夜色浓稠如墨,才无人知晓。 笼着衣裙,他猛地贴近了她, 云羡瞳孔微震,只见他已然是动了情,连眼眸之中也沾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朦胧之色,而其中流淌着的,便是“想要她”三个字。 他原本生得清俊好看,长了一张坐怀不乱的脸,可如今他就算是仙人,也已然被她拖入了凡尘之中,成了堕仙。心甘情愿的那种。 云羡渐渐闭上了眼睛,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到底还是有些痛的。 两人明明穿了最正经的衣裳,却做着最不正经的事,在这月光之下,在这宫墙之内,明明是最束缚的地方,于他们,却又是最自由的。 云羡忍不住轻喘,她压抑着,拼命咬着牙,想把一切的声音都吞噬在喉咙里。可随着他一点点的靠近、逼迫,又远离,她终是忍受不住,将所有的声音都化为极低的沉/吟。 容洵的呼吸也有些暗哑,头上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俯下身去,将下颌抵在她的颈弯处,大口的喘息着。 那鼻息温热而痴缠,云羡身上很快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血脉喷张。 她的手指攥紧了缰绳,头微微昂起,素白的脖颈上很快便多了几抹红痕。 她只知道,他离她那样近,只是这一点,就足够欢喜了。 而他,也拼尽一切将她拥紧,再紧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云羡终于重重的靠在了容洵肩头。她似乎累极了,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只迷蒙着双眼,贪婪的呼吸着属于他的空气。 而他,也只是轻轻摩挲着她的发,目光是那样的疼惜和缱绻,一刻都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 “容洵,我是非走不可吗?”云羡突然开口。 容洵眸光一沉,微微的点了点头,道:“非走不可。” “那我…..还能回来吗?”云羡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她早知道答案,只是不信。 “等朕处理好一切,就去找你。” 他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虽然她一早知道会是这样,可心底还是忍不住的沉了下去,道:“会有那么一天吗?” “当然。”他斩钉截铁的说着,握紧了她的手。 她手指温凉,真奇怪,明明方才还是滚烫的。 云羡重重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眼底一片清明,是从未有过的冷静和理智,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虽不忍,却知道她劝不动他。 他会为了她牺牲一切,就像她会为了他牺牲一切一样。他们同样固执,也同样爱着彼此,哪怕什么都不说,她也懂得。 “你做完那件事之前,宫中的嫔妃……” “你放心,朕会妥善安置好她们。她们若想回家,朕便放她们回去,若是不想,朕便帮她们隐姓埋名,给足生活用度。” 容洵说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有一封信……朕已命紫苏替你收着了,等你出了京城再看罢。” “还有那扇坠,你一定贴身放着,不要假手于人,知道吗?” 他一字字的嘱咐着,不厌其烦,而云羡的泪水却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知道这结局,只是没想到,竟是他为了她,亲手安排的结局。 “别哭。”他替她拂去泪痕,“等朕安排好了,便去找你。” * 翌日,云羡一行人便离开了京城,赶往行宫。 这日格外的冷,好像一夜之间便入了冬似的。 云羡裹在毛毯里,一动也不想动,只闭着眼睛假寐。左右马车摇晃着,再怎样体面的人,此时也有些昏昏欲睡的。 紫苏见她看了信之后便神色恹恹,只当是信里容洵写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得云羡多思忧心了。 紫苏见她心情不佳,也就不打扰她,只坐在一边缝补着衣裳,偶尔抬头看云羡一眼,见她睡着,便又低下头去。 偶尔的,马车停下来休整,紫苏和刘君泽说话的声音有那么一两句传到了云羡耳朵里。 “娘娘睡到现在了,奴婢瞧着,娘娘大约是半梦半醒的,有时候明明是睡着的,眉头却是紧蹙着,便是连梦里都不自在。”紫苏说着,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陛下写什么了,娘娘本就心思重,哪里受的住这些……” “哎……姐姐素来聪慧,会明白陛下的心意的。” “奴婢怕娘娘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心伤。” “……” 云羡猛地睁开眼睛,望着马车的穹顶发呆。 容洵信里什么都没说,除了让她珍重,只告诉她,一年后的某某日,在皇陵相见。 那个日子,分明是她当初让钦天监算出来的。 他……大约是全知道了。而不出意外的,他选择放弃这江山,随她一道离开。 她心中酸涩,既心疼他,也恨这命运,当真是半点不由人的。若他们当真能一起离开也好,可她怕自己的身子,或许拖不到那一日,又或许回到了现代也没多少时间。 那时候,容洵该怎么办呢? 他会不会恨,他放弃了一切,却只换来与爱人的短暂相守,又或者,他们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那也太残忍了。可命运又总是残忍的。 云羡不敢细想,不敢去想一年后的那日他们是否真的可以穿越时光,不敢去想容洵是否真的可以和她一起离开,更不敢去想,没有了她,容洵在现代该如何立足……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道:“紫苏。” 紫苏应声进来,笑着道:“娘娘,您醒啦?” 云羡点点头,道:“还有多久能到行宫?” 紫苏笑笑,道:“已经快到了,只等着沈大人遣人来接便是了。” “沈大人?”云羡有些诧异,不是说容洵对沈让弃之不用了吗? 紫苏递了茶盏给她,道:“是啊,就是沈让沈大人,他辞了皇城司的差事,如今倒成了这行宫的侍卫统领呢。沈大人素来对娘娘忠心,陛下如此安排,娘娘也可安心了。” 云羡木然点点头,却未见得有多高兴。 紫苏正犹疑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响动,紫苏手上一顿,道:“大约是沈大人来了。” 云羡没说话,只靠在枕靠上,轻轻啜自己手中的茶,神色倦怠。 沈让的声音很快在马车旁响起,道:“臣沈让,见过娘娘。” 紫苏见云羡不说话,便道:“沈大人请起身罢,娘娘身子不适,便不多言了。” 沈让的声音有些急切,道:“娘娘凤体如何?可还是咳血吗?” 云羡看了紫苏一眼,紫苏会意,便道:“娘娘无妨,只是小病,沈大人不必……”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让猛地将马车的车帘掀起,饶是他长得再好看,如今的目光也显得有些阴戾。 他盯着云羡的脸,苦涩道:“娘娘凤体违和,已到了一句话都不愿与臣说的程度吗?” 刘君泽赶忙赶上来,拦在沈让身前,将车帘放下来,淡淡道:“沈大人逾越了。” 见沈让眸光晦暗,刘君泽便接着道:“娘娘是君,我们是臣子,再没有臣子质问君主的道理,娘娘想如何便如何,沈大人无从过问。” 他说着,看了看那帘子,见帘子拉的好好的,方道:“更何况外面风凉,仔细凉着娘娘。” 沈让不服气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车,见众人都在,他到底不敢发作,方道了声“娘娘保重身子”,便拂袖而去。 刘君泽看着他的背影,不动声色的眯了眯眼睛。见他走远了,方才低声道:“姐姐没事罢?” 云羡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张了张口,道:“我没事。” 刘君泽不放心,一路便都守在马车旁,生怕沈让又发起神经来冲撞了云羡。 不过沈让似是寒了心,这一路上便再也没有来过,只孤身一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再也没和谁说过一句话。 直到在行宫安顿下来,刘君泽才略略安下心来。 第105章 . 恩断 不想死的话,滚! 刘君泽在行宫中住了几日, 沈让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听侍卫们说,如今守卫行宫的事沈让已交给了旁人去管,他只日日饮酒作乐而已。 刘君泽懒怠管沈让的行踪,只选了几个靠得住的侍卫亲自保护云羡的安危, 又做足了规矩, 命他们八人为一班,三班倒着, 日夜不停。他观察了几日, 见行宫中各处运行都算有序, 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皇城司的差事不能拖,如今安顿好云羡,他便再不敢耽搁了。虽有万般不舍, 可到底公务在身, 只等明日一早便启程了。 “少爷放心回京去便是,这里有奴婢,总不会让娘娘难过的。” 紫苏压低了声音说着,将寝殿的门轻轻阖上, 里面虽仍点着一盏宫灯, 可云羡已然是睡熟了。 这些日子云羡梦里总惊醒, 点盏宫灯, 她梦靥起来, 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刘君泽点点头,可眉间仍是蹙着,道:“仔细照顾姐姐, 有什么缺的,一定差人告诉我。这几班侍卫都是我千挑万选的,还算堪用。等我执掌了皇城司, 便派几个得力的人来,到时候你找人传话就方便多了。” 紫苏点头应了,道:“今夜是奴婢值夜,少爷只管放心回去歇着。” 刘君泽微微颔首,又冲着寝殿里看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寝殿里黑洞洞的,只有些许昏黄的灯光,可不知为何,他却只有在这里,心思才能平静些。 可他不能流连,回京之后,还有场恶仗要打。他得养足了精神才行。 他想着,伸手揉了揉眉心,缓缓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 云羡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可她知道,自己不歇下,刘君泽是不肯离开的。 他忧心她,倒比当初她忧心他还来得重些。 云羡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坐起身来,又寻了衣裳披着,才倚在床边出神。 风水轮流转,谁知道她如今,竟也要靠当初救下的孩子庇佑了呢? 她睡不着,只将自己的笔记本拿出来看着,来这里没有多少时候,倒像是把一辈子的喜怒哀乐、兴衰荣辱都经历了。 她眉间掠过一抹苦涩,可翻到容洵那一页的时候,她眼中又分明有着隐隐的笑意,焕发了无穷的生机,耀眼而夺目。 “今天,他吻了我……他是一个古人,一个我最痛恨的封建暴君……” “这些日子他变了许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云羡抚摸着上面的字迹,正出神,便听得外面响起紫苏的声音。 “沈大人,娘娘已歇下了,你还是明日再来罢。” “你走开!”沈让怒吼着,随即便传来紫苏的轻呼声。 门被猛地踹开,沈让幕天席地的出现在门外,全然不理会被紫苏死死拽着的衣角,随之而来的,还有浓重的酒气。 云羡忍不住屏了屏呼吸,眉间有些淡淡的不悦。 紫苏赶忙拦在沈让身前,硬声道:“沈大人,请自重!” 紫苏昂首看着他,身形虽柔弱,却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可沈让已然是喝多了,他猛地把紫苏拉开,道:“不想死的话,滚!” 侍卫们在沈让身后站着,可因着沈让是他们的上司,便没人敢上前。 眼见着紫苏还要上前,云羡担心她出事,赶忙开口道:“紫苏,让他进来罢。” 紫苏不安的看了云羡一眼,眼中满是不甘。 云羡微微摇了摇头,命她将宫灯全都点燃,方低声道:“去找君泽。” 紫苏点点头,低头跑了出去。 沈让见身后那些侍卫们还警惕的看着自己,怒道:“滚!” 他拔出刀来,在他们面前虚晃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动手杀人似的。 “把沈让的刀解了!”云羡骤然开口。 那些侍卫只略一犹疑,便齐齐上前,将沈让手中的刀夺了下来。 云羡站起身来,款款走到沈让面前,冷冷看着他,她本想说些叱责的话,可当着侍卫们的面,总不好驳了沈让的面子。 解下武器已然是打他的脸了,若再出言训斥他,只怕沈让今后也无法服众了。 云羡低低叹了口气,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沈让略微清醒了些,苦笑道:“你如今,已如此防着我了吗?” 云羡没理他,只看向侍卫们,道:“让厨房给沈大人送碗醒酒汤来。” 侍卫们应了,云羡又道:“你们在外面守着罢。” “是!”侍卫们依次退了下去,将门轻轻阖上了。 云羡又看了沈让一眼,方寻了个稍远些的地方坐下来,道:“你说吧。” 沈让见她避着自己,心头顿时一凉,这酒劲也就醒了大半。他眼神无比清明的望着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道:“就这么讨厌我?” 云羡淡淡道:“我只是讨厌酒味。” “是吗?”沈让轻笑一声,道:“不讨厌我?” 云羡叹了口气,道:“谈不上讨厌,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道不同?咱们俩是一个地方来的,这世上纵使真有千万条道,咱俩的道也是一样的。” 云羡强压着对酒气的厌恶,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沈让冷嗤道:“是你永远站在容洵一边,甚至不惜牺牲掉我这个昔日的……好友?还是说,我为了救你扶持萧叙白,让容洵难做了些,便碍了你的眼?” 云羡心里厌烦,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挑眉道:“我从来没想过牺牲你,就算我不回去,也会帮你返回现代。还有,你大可不必为了我做任何事,更不必为了我去做违背原则的事,你这样的所谓付出,不会让我心生感激,只会让我不安。” “你没想过牺牲我?你改变了书里所有人的命格,我们这两个外来者,务必会受到影响,你是心甘情愿,难不成要我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云羡抬起头来,意味不明的看着他。 沈让仰天大笑了几声,道:“你该不会不知道,你病成这样,不过是因为破坏了这书中的平衡罢?” “可……”云羡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你也病了?” 沈让攥紧了自己的胸口,道:“不然呢?所以我说,我们是同一条道上的人啊,云教授。” 云羡愧疚的看着他,嗫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沈让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自嘲道:“你当然不知道,你心里眼里只有容洵,何时容得下别人?” 云羡咬了咬唇,终究没有反唇相讥。在这件事上,无论沈让有多少错,到底是她有错在先。 沈让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她默认了,心底便越发烦躁起来,一股无名的邪火蹭的从心底蹿出来,直冲得他脑仁“嗡嗡”作响。 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心安理得的糟践自己对她的心意?为什么,她可以这样直白的承认她对于容洵的爱? 那他算什么?他受过的苦,又算什么? 沈让猛地拥紧了她,云羡一惊,慌忙伸手推他,可沈让力气太大,她根本推不开他。 “你疯了!” 云羡拼命向后退着,她伸手摸到桌上的茶盏,想要泼在沈让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沈让像是早已洞察了她的举动,只一个反身便将她压在了桌上,他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云羡的双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推到了远处。 “沈让!” 云羡再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可沈让从她腰间抽出帕子,死死的塞住了她的嘴。 云羡被他禁锢得挣扎不得,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除此之外,连一丝响动都发不出来。 云羡吓得脸色惨白,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从未想过会出现现在的情景,更没想过哪怕外面就有侍卫,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自救。 沈让像是一头行至陌路的野兽,已然是不管不顾了。 他欺身上前,贴在云羡腰上的手臂也随之收紧,鼻尖在云羡耳廓边上,轻轻的触碰这她。 云羡心里已恶心到了极致,她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试图引起寝殿外侍卫们的注意,可到底还是拧不过他。 沈让发现她的挣扎,越发的恼怒起来。他气急败坏的按着她,试图去撕她的衣裙。 “呜呜……”云羡拼命摇着头,她已经能感觉到,沈让完全失控了。 借着酒劲,他已经完全变了。 云羡眼中划过一抹绝望,她望着窗外侍卫们影影绰绰的影子,泪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她知道,她和沈让,再也不是朋友了。 他们回不去了。 第106章 . 恩断(二) 马上结局了。。。…… “砰!” 寝殿的门被猛地踹开, 刘君泽出现在门外,他年纪虽轻,身量却极高,甚至比沈让还要高出一些。 云羡还没看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便见他冲了过来, 将沈让摔在地上,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云羡赶忙站起身来, 将自己的衣裳理好, 紫苏亦跑了进来,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连忙反手将门关上。 还好,侍卫们并未察觉里面有何不妥。 紫苏略略安心, 走到云羡面前仔细打量着她, 急得几乎哭出声来,道:“沈大人,你怎么能这样对娘娘呢?娘娘待你那么好,你都忘了吗?” 沈让脸上挨了一拳, 唇角溢着血, 抬头凝望着云羡的脸。 她没有看向他。 她甚至, 连厌恶的目光都不愿施舍给他了。 她只是望着窗外, 眼神平静而木然, 好像疲惫失望至极。 刘君泽没有给沈让喘息的间隙,他咬着牙打向他的胸口,沈让胸口吃痛, 猛地躬身,退到了墙角上。他几乎是任刘君泽打着,全然没有还手。 可他的目光仍凝在云羡身上, 迟迟不肯移开。 云羡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她微微蹙了蹙眉,道:“君泽,别打了。” 刘君泽恶狠狠的最后捶了沈让一拳,方停了下来,可他的手肘仍抵在沈让脖子上,他气喘吁吁道:“姐姐,让我杀了他!” 云羡微微避过目光,道:“不值得。” 为了他这样一个人,不值得。 沈让颓然的闭上了眼睛,像是等待着刘君泽杀他似的。他也没什么好反抗挣扎的了,云羡的话已经是给他判了死刑。 她连杀他,都怕脏手了。 刘君泽松开了手,沈让一下瘫坐在地上,他睁开眼睛,脸上带着苦涩的笑。突然,他仰天大笑起来,好像止不住似的,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半晌,他停了下来,用手掩着面,道:“云羡,我们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啊?” “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你……”紫苏啐着,死死瞪着他。 “因为我?”沈让把手放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你们都觉得是我错了。” 他咬着牙,重重道:“都他妈说是我,都是因为我!” 云羡避过头去,懒怠看他,只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等到那一天,一切就都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沈让点点头,极低的道了声“好”。 他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朝着门外走去,再没回头。 心里不是不痛苦的,可是,再没有人愿意听他说了。 他永远失去她了。 刘君泽恨恨的看着沈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云羡鼻音有些重,道:“我没事,还好你及时赶到。” 刘君泽有些后怕的看着她,道:“我会叮嘱侍卫,以后都不许沈让进来。” 云羡看着门外的方向,道:“他也不会再来了。” 紫苏咬牙切齿道:“可不是,他但凡有点脸面,也再没脸来了。娘娘待他如亲人一般,他却恩将仇报,简直不是人!” 云羡知道紫苏定是恨毒了沈让,连沈大人也不肯叫了,只“你啊、他啊”的称呼沈让。 其实不止紫苏,连她自己,也恨他。 “今日的事不许告诉陛下,知道吗?”云羡郑重道。 “为什么?娘娘难道不想陛下砍了他?”紫苏不解。 倒是刘君泽懂得了云羡的意思,他纠结着看了云羡一眼,道:“好。” “我不想让陛下分心。”云羡解释了一句,便缓缓朝着床的方向走去,道:“我累了,你们回去罢。” “可……” 紫苏还想再说,见刘君泽冲着她摇了摇头,便只得止住了话匣子。 “姐姐,你好好休息。”刘君泽担忧的看了云羡一眼,见她没再说话,便知道她已是累极了。 他抿着唇,与紫苏一道走了出去,眉头却拧的更深。 他死死攥着拳头,他是真的想杀了沈让啊…… * 不知不觉,云羡已经在行宫中住了半年多了。 冬去春来,消磨掉了不少时候。 她的身子一天天的好了起来,想来容洵的目的是达到了,而他的处境大约也一日比一日更艰难了。 大多数时候,云羡都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从不踏出行宫一步,只在偶尔的时候,会通过紫苏知道些外面的事。 紫苏有时会出去采买些吃的用的,倒是总能带回些新的消息。 市井百姓总有自己得到消息的渠道,这些传言虽夸张,可细细分析着,倒也有几句差不多的,可以抽丝剥茧的描摹出真相来。 譬如外界传言,说陛下虽未废后,可到底因着刘行止之事厌弃了云羡,将她送到了庵堂里,再不许她回京。 也有人说,皇后其实不是失了宠爱,而是病死了,只是陛下秘不发丧而已。 紫苏对这些传言很是不忿,云羡倒是处之泰然,她知道,容洵是要故意降低她的存在感,好让她顺利脱身,从这泥沼之中离开。 “奴婢今日听行宫中新来的宫人们说,陛下如今放了不少宫人离开,还放了宫中的嫔妃们归家,据说那些嫔妃们很是不愿回去,说在宫中住着舒适,倒比家中自在许多,陛下还很是费了些心思,说若是不愿投奔自家父兄,便赐银钱给她们,大可自己谋生,那些嫔妃们才肯了。” 云羡听着,轻轻一笑,道:“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会再想回去了。” 紫苏笑笑,道:“都是娘娘把她们给宠的。” 云羡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道:“女子生来不易,能宠着便宠着些罢了。” “听闻自老爷……姑老爷被判了流放之后,萧叙白倒是一日日起来了,如今也算是重权在握,如日中天了。真是……小人得志。” 紫苏愤愤不平的说着,道:“连自己恩师都能背叛的人,能有什么好的?” 云羡没说话,只是眼眸一点点的沉下去。 萧叙白当然没有什么好的,可容洵为了她,也只能这么做。 天命……真是讽刺…… 天命让徐思温早死,又让萧叙白主导江山,当真可笑。 紫苏见云羡神色有些恹恹,只当她是累了,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云羡浑然不觉,只怔怔的望着窗外,在心底盘算着离开的日子。 大约很快,她和容洵就能团聚了罢。 这些日子沈让倒的确再没来见过她,她也不问他的消息,只隐约听说他现在荒唐得很,日日喝酒狎妓,把那些纨绔子弟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 下属去找他汇报,十次里倒有八次他是醉着的,天长日久的,也就没人再去请示他了。 云羡闭了闭眼睛,沈让变成如今这样,她大抵也是要付点责任的,可经过上次的事,她想起他只觉失望厌恶,只怕再也没办法好好说话了。只希望等他回了现代,能重新开始。 * 紫苏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更沉痛,云羡几乎可以感受到,容洵是在不遗余力的扶持萧叙白的势力,而他对于大楚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少了。 现在的大楚,就像是一头巨兽,拼命朝前奔跑着,却全然不知已经行至了陌路。 云羡知道,那一天就快来临了。 她把紫苏叫到身边,取出一个小包袱交给她,道:“紫苏,这些年你跟着我,待我尽心竭力,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我也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一般……若是可以,我宁愿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和你待在一处。可天下,到底没有不散的宴席……” 紫苏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哭了起来,道:“娘娘,您是不要奴婢了吗?” 她用袖子擦着泪,怎么都擦不干净似的,道:“奴婢哪都不去,奴婢只跟着娘娘……” 云羡看着她,不觉心酸,红了眼眶道:“紫苏,我要离开了,你如果再跟着我,会有危险的。” “奴婢不怕危险……” “可是,我不能让你置身危险之中啊。” 云羡攥紧了她的手,心一横,道:“这包袱里是我托君泽为你新做的身帖,从今以后,你就用这个身份活着,再不要和旁人提起你的过往,也不要告诉别人你叫紫苏,知道吗?” “奴婢……” “以后你不是奴婢了,再也不是了。你可以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屋子、银钱,将来,也会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只要你愿意,别的女子有的东西,你都会有。” 云羡见她眼里亮了亮,便接着道:“我在京郊给你买了处宅子,可以暂时安身。之后你想留在哪里,是在京城还是回凉州,都可以。这里面还有几张银票和两个铺子的房契,那两个铺子不在京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年底会有人送银子给你,虽没有多少钱,可也够你日常吃用了。” “你拿着这些银子置地也好,花了也好,都随你。若是遇上难事,便去找君泽,他一定会帮你的。知道吗?” 云羡看着她,直到她点了头,才略略放下心来。 “三日后,会有马车送你离开。”云羡缓缓道。 第107章 . [最新] 大结局 尾声咯~~ 紫苏离开后, 日子便一天天的快起来。或者说,是混沌起来。 云羡日日都浑浑噩噩的,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日子快快过去, 然后, 到那一日,她便可以和容洵相见。 她已有太久太久没见过他了。 因着紫苏不在, 云羡也时常自己出去走走, 去采买些吃用, 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在茶馆里坐坐,听听来往的人说京城中的事, 偶尔一两句能牵涉到容洵的, 她听来便觉满足了。 今夜,便是时候了。 白日里,云羡照例在茶馆中坐着。 说是茶馆,其实只是乡间小道上一处简陋的窝棚, 摆几张桌子, 配几条长凳, 再加上一壶淡的不能再淡的茶, 便算是好享受了。 这里是出京城的必经之路, 讲究些的达官贵族自然不会在这里停留,来的多是些贩夫走卒。他们性子大多爽朗,也不拘小节, 因此云羡总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些世家公子、贵女们不敢议论的事。 云羡着了一身再朴素不过的衣裳,低低的戴了帷帽,坐在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 可心思却全然在旁边那桌的几个食客那里。 “这些日子生意越来越多了,你们猜猜,现如今雇一辆车要多少银子?” 那脚夫骄傲的翘起腿来,一手攥着茶杯,一手轻轻的叩在桌子上。 几个同伴不知比了个什么数,他当即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翻三倍还差不多。” 那几个人惊呼一声,赞叹道:“老哥可发了大财了,这顿得你请才行。” 那脚夫笑笑,道:“都是提着脑袋干活,朝不保夕哦!” 见众人不解,他摇摇头,指着天空道:“这天啊,要变咯。” 云羡心里一沉,虽早知道会这样,可心还是忍不住揪了起来。 “砰!”她手中的茶盏掉在了桌子上。她慌忙回过神来,却见这几个人正怔怔的看着自己,好像很是惊恐似的,大约怕她将他们方才所议论的话说出去。 云羡站起身来,走到他们身边坐下,浅浅一笑,道:“诸位大哥不要见怪,是我胆子小,才唐突了。大哥们所说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瞒大哥们说,我家中父兄们也是日日担心着,想早些出城去呢。” 那几人听她说了,方安下心来,道:“小娘子胆小怕事些也是有的,不要紧。” 云羡笑笑,命小二又添了几道肉菜、一壶薄酒来,道:“这顿算是我请大家的,算是为方才赔罪。” 几人都是做惯了苦力的,自是最喜酒肉,见云羡识趣,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三杯两盏下肚,也就什么都肯说了。 那脚夫压低了声音,斜觑着云羡,道:“小娘子不知道,如今这京里简直乱的不成样子,那些大富大贵之家都晓得要改朝换代了,家家都雇了车马,不吝金银,只盼着能将家中女眷、家产带出去,生怕出事呢。” “大哥可知道陛下如何了?这天下乱成这样,他不管吗?”云羡忍不住问道。 那脚夫道:“这咱们哪知道?我只听说如今这天下啊,马上就不姓容,是姓萧的啦。恐怕陛下也早被萧丞相架空咯。” “是啊,他想使劲也使不出了。”有人窃窃笑着,道:“陛下从前也算是个能人,这一年多来,倒是荒唐得厉害了。” 几人又啧啧叹息起来,云羡却不由担忧容洵的处境,她能独善其身,那他呢?他困在京城之中,又如何脱身呢? 云羡正想着,便见一辆马车幽幽停在了路旁。 云羡睁大了眼睛,那驾车的人,分明是沈让。 他利落的跳下马车来,眼里全然没有常年喝酒的迷醉,反而清醒冷静。他微含着首,大步朝她走过来,在她面前微微一顿。 见她诧异的望着自己,只伸出手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那几个人仗着酒劲,站起身来拦在沈让面前,道:“小娘子,你和他认识?” 沈让冷嗤一声,看了云羡一眼,道:“你还真是有本事。” “你说什么?”领头的脚夫隐约有些怒意。 云羡赶忙赔笑,道:“无事,他是我家大哥,来带我回去的。” 那几个人听着,上下打量了沈让一眼,方让开一条路来。 沈让拉着云羡一路走到马车旁,将她一把抱上去,道:“我去解决了那几个人,咱们就走。” 云羡忙拦住他,道:“你干什么?” 沈让冷着脸道:“他们看清了你我的样子,留着会有大麻烦。” 云羡道:“不管有多大的麻烦,也不能草菅人命。” 她趁着沈让迟疑,赶忙问道:“你来做什么?” 沈让抿了抿唇,道:“时候到了,我带你去皇陵。” 云羡点点头,道:“既然要走了,也就不怕什么麻烦了,对不对?” 沈让拗不过她,便没再说话,只侧身上了马车,策马而去。 “你先歇歇,皇陵那里……容洵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麻烦。” “嗯……”云羡低低应了,睡意却是全无的。 * 到达皇陵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云羡和沈让一路摸着黑进了先帝的陵寝,果然没遇上什么阻拦。 进入陵寝之后,沈让将事先备好的蜡烛点燃,他四处看着,不觉道:“这里果然与我们当初来时挖掘的那个皇陵一模一样。” 云羡咬着唇,哆哆嗦嗦的将那棺椁上放着的七彩琉璃宝盒拿起来,她长吸一口气,缓缓将那宝盒打开,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一封信。 这是容洵给她的信里说的,他想对她最后说的话。 如果他能来,将来便有无尽的话可以说。如果他来不了…… 云羡不敢再想,只鼓起勇气将那信笺打开,只见里面赫然写着八个字: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她的唇微微颤着,全然没有发现沈让已凑了上来,目光也死死的盯在那信笺上。 “顺应天时,方可解脱……” 沈让若有所思的念着,半晌,他突然抬眸,道:“真没想到,这八个字,竟是容洵写的。” 云羡没说话,只低头将那信笺折好,贴身放着,便自去找了个角落坐着,等着那最终时刻的来临。 她现在相信,今日,真的是开通时空之门的时候了。可容洵……他真的会来吗? 沈让看了她一眼,也不打扰,只斜靠在棺椁之上,闭目养着神。 云羡的心却是悬着的,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墓室门口,可容洵始终都没有出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也许已临近午夜了。 只听“咚”的一声,那放在棺椁之上的七彩琉璃宝盒突然打开了,瞬间,炫丽的七色光彩便照亮了整个墓室。 如果不是在古代,说这里有人蹦迪云羡都是信的。 那光彩流转着,扫过云羡和沈让的脸,又缓缓停了下来。七色光彩汇集在一处,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像是在指引着他们走过去似的。 这光柱与他们来时的璀璨光芒完全一样,云羡依稀还记得,当初她甚至怀疑自己是看到了太阳。 云羡眯了眯眼睛,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沈让已朝着那光束走了过去,他脚下一顿,回身看向她,招手道:“云羡,快过来!别愣着了。” 云羡脚下迈了一步,又立即停了下来,她看了门的方向一眼,摇了摇头,道:“你先走罢,我要等容洵。” 沈让无奈而失望的看着她,道:“容洵让我带你先走,他会赶来的。” 他说着,便大步向云羡走来,一把攥住云羡的手腕,道:“他的信里不是和你说了,要你和我走?” 云羡抬眸看向他,不自觉的向后一退,道:“我想再等等,他不来……我不安心。” 沈让的目光似是被她的举动刺痛,他苦涩的望着她,道:“云羡,你听话……” 云羡松开他的手,道:“你先走,我很快就来。” “你以为我会信?我就那么蠢?”沈让苦笑着道:“我一离开,你就会回去找容洵吧?” “不……” 沈让逼近了她,一把捏起她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道:“云羡,你比我更清楚容洵的处境,他来不了了。” 他蹙着眉,面容冷酷到可怖,诘问道:“今日萧叙白就会攻占皇城,你以为,容洵还出得来?他有那么大本事?旁人也就罢了,他是皇帝!谁都能逃,你可以,我可以,哪怕是福瑞都可以,只有他容洵不行!” 他咬牙切齿道:“容洵,他必死无疑!” “你住口!”云羡猛地打了沈让一耳光,道:“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大不了我们一道死,也没什么。你只活你的,别管我!” 沈让擦去唇角的血渍,也不理云羡挣扎,只死死的拖着她朝那光束走去。 他不管,哪怕她恨他也没什么,他要带她走,他要让容洵知道,哪怕他贵为皇帝,最后能和云羡在一起的人,也是他沈让。 云羡拼命挣扎着,整个身子都拖到了地上,可沈让力道太大,她根本没法挣脱他。 “你放开我!” 云羡哭喊着,可沈让置若罔闻,只一步一步的拖着她向前走去。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没想到最后一刻,他还是顺了容洵的嘱托。 没办法,哪怕他再恨容洵,也不得不承认,容洵是真的为云羡好,而容洵看人,也算是堪破人心。 “别怪我……要怪,就怪容洵他命不好。” 沈让说着,突然手上一痛,只见云羡不知何时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将那珠钗深深的扎进了他的肉里。 沈让正打算不理会,便听得外面传来车马之声,听上去,还有不少人。 云羡立即挣脱起来,她见沈让不肯放开,便用珠钗抵着自己的脖颈,恨恨道:“你若定要带我回去,便带着我的尸体回去!” 沈让手上不肯放松,咬牙道:“你听这外面有多少人,定是萧叙白的人追杀了容洵而来的,你若冲出去,只怕咱们都得死!” 云羡不卑不亢道:“那我等你走了再出去。” “你……” 沈让一时语塞,依旧攥着云羡的手腕,只是换了方向。 两人来到墓门处,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可外面除了打斗声、马鸣声,什么都听不到。 “容洵狗贼,快滚出来!”外面突然有人喊道。 云羡一愣,猛地推开沈让,道:“你快离开,不必管我。” 她说着,便作势要出去。 沈让略一迟疑,眼见着那光柱越来越微弱,再顾不得别的,上前用手刀猛地砍在云羡脖颈上。 云羡瞬间便倒了下去。 他抱起云羡,快步朝着光柱走去。 光柱瞬间将他们包围,云羡闭着眼睛,泪水却从眼中悄然滑落,可她却动不了……哪怕用尽了一切力量,她也无从挣扎。 隐约中,她仿佛听到墓室的门被打开,好像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可是她却再也听不清了。 * 一年后。 云羡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手中的资料发呆。 “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校园里有个男生向女生求婚呢。” “这有什么稀奇的?现在的零零后都了不得啦,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咯。” “那个男生可是第一次见那个女生呢,说是一见钟情。我看啊,就是见色起意。云教授,你说是不是?” 云羡突然被cue到,猛地回过神来,道:“说不定,是宿世情缘呢。” 那两个教授一愣,没想到一贯理智的云羡会说出这种话来,其中一个反应快些,笑着道:“云教授肯定是古装剧看多了,连宿世情缘都信。” 云羡抿了抿唇,轻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她的手机一亮。 云羡打开手机,上面有一条短信,是一串从未见过的电话号码发来的。 这种年代了,除了骗子和银行,谁还用短信哦…… 云羡正打算把它删掉,可手上一滑,将那短信点了开来。 是一封邀请函。 “楚洵粉丝见面会……” 云羡轻声念出来,眉头微蹙着,说:“楚洵是什么人?又是选秀出来的?” 一旁的两个教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连楚洵都不知道?他可是今年最炙手可热的明星,影帝!帅的不要不要的。” 她说着,从手里找出一张照片:“喏,就是这个,我的爱!” “啪!”云羡手上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云教授,你没事吧?” “我没事……”云羡的泪水忍不住的流了出来,她笑着道:“我只是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