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残疾将军后 作者:明月卿酒 简介: 腹黑装傻太子攻X忠犬宠‘妻’将军受 赐婚圣旨到的时候,萧则绪还蹲在冷宫数蚂蚁; 紧接着就被套上嫁衣打包送到了将军府…… 萧则绪曾经惊才艳艳,有如贤君; 却遭人陷害饮下毒酒变成痴傻,废除太子之位,赐婚残疾将军,彻底断了他复位的可能性…… 大婚之夜突然清醒过来的萧则绪看着身侧躺着的老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罢了,且留你性命!给孤做挡箭牌吧! 再后来,太子殿下借着痴傻的名头吃了夏将军一次又一次的豆腐…… 真香! ** 夏寒青将门出身,骁勇善战,将星转世,再回京城却坐着轮椅托着一身病骨; 皇帝褒奖夏家,将自己的儿子赐为将军夫人。 夏寒青在殿前跪了三天三夜都没求皇帝收回旨意,只能无奈娶妻。 大婚当夜掀开盖头,漂亮的小傻子穿着大红嫁衣软软喊了一声“相公!” 夏寒青手一抖,老脸通红,应了一声。 真香! 从此萧则绪数蚂蚁的地方从冷宫变成了将军府的后花园。 身后还跟着一个狗皮膏药问他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 杀伐果断的夏将军擦干手上的血,温声细语地哄着他的小娘子,要星星不给月亮。 夏将军宠极了他的娇弱美人儿…… 直到某一天夏寒青看到他“娇娇弱弱”的殿下穿着毛领大氅。 笑盈盈地一剑斩断了杀手的头颅,慢吞吞吐出几个字“不留活口!” 头颅滚落夏寒青脚边,夏寒青吞了吞口水,对上萧则绪的视线。 萧则绪立马飞扑过来一头钻进他怀里,“相公,我好怕啊。” 再后来夏寒青与他的小娘子终于圆房,最后发现自己的肚子居然渐渐大了起来。 夏寒青:???定是得了积食之症 经验丰富的老大夫喜极而泣:将军,您这是喜脉 夏寒青:???绝无此种可能 话未出口他就被人抱在怀里,萧则绪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把孤的孩子叫做积食之症?” 【划重点: 1.生子!!萧则绪是攻!!美攻帅受!!强强!美强惨! 2.互宠;前期受宠攻,前期攻痴傻!是真的傻!又软又爱哭 3.年下;年龄差9岁! 4.小儿科权谋,配角无脑,甜甜的恋爱为主,请当成小甜文看 5.攻有时候是傻的, 所以受的视角也不少】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则绪,夏寒青 ┃ 配角: ┃ 其它:预收:这是另外的价钱求收藏丫 一句话简介:太子殿下今天还在演吗 立意:困境只是暂时的,相信会有黎明到来 第1章 春寒料峭,红墙绿瓦。 嫩蕊细开,绿意成双。 赐婚圣旨到的时候,萧则绪还蹲在冷宫数蚂蚁。 红衣若枫,不浓不淡的剑眉之下,狭长的眸子宛如潺潺春水,青丝如墨只用一根红绳简单地绑起来。 他正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面前的蚂蚁洞,手里带着寒意的树枝时不时清点一下。 “一百三十八、一百三十九……” 衣衫垂落在地上,沾了些稀碎的枝叶,他浑然不觉,只数着那些蚂蚁,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听澜,这里有好多蚂蚁啊。” 声音清朗却宛如三岁孩童一般稚嫩。 大太监冯保河带着人一脚踹开了冷宫破败的大门,轻蔑地扫视着院子里仅有的三人。 “圣旨到——” “还不接旨?” 尖锐的嗓音传遍了整个长春宫,可惜头顶的乌鸦盘旋,徒留天地一片寂静苍凉。 冯保河面露尴尬,轻咳一声,下巴微抬,开始宣读圣旨。 宫人继续扫着院子的落叶,萧则绪数完蚂蚁丢下手里的树枝抱着面前的大树两三下爬了上去,他坐在粗壮的枝干下。 修长的腿垂在半空中幽幽地晃动,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枝干下吊着一只蜂巢,萧则绪撸起袖子,眼底闪烁着狡黠,一手抱着树干,一手费力地摘下了那只蜂巢。 砰—— 他瞄准宣旨的老太监,直接将蜂巢丢了过去,黑压压的马蜂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老太监叮去。 连带着老太监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都倒了大霉。 “哎哟,这哪儿来的马蜂,蛰死咱家了,快弄走。” 萧则绪坐在树杈上哈哈大笑。 旁边还在扫地的两个素裙宫女见此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驻足观望,并没有要帮忙的打算。 冯保河的脸上被叮出了好几个大红包,他吓得撂下圣旨转身就跑,身后的人也一窝蜂跑出了长春宫。 他们走后素裙宫女的神色才渐渐好转,稍大一些的宫女扔下扫帚站在树下,语气变得轻柔。 “殿下,快些下来,上面危险。” “听澜,树上有蚂蚁。” 萧则绪挥舞着双臂,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殿下,奴婢帮您把树上的蚂蚁捉下来,您快下来。” 听澜身后,另一名俏皮些的宫女将石桌上老太监留下的圣旨捡了起来,只看了两行便气得忍不住掉眼泪。 “听澜姐姐,他们太欺负人了。殿下乃龙子,怎能、怎能嫁于夏将军为妻?” 听澜见身旁无人,一脚踩在树干上,脚步蹬上,运着轻功,身形灵巧,一只胳膊将萧则绪抱了下来。 “殿下,我们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她抬头望了望这四面高墙,不见天日。 她放下萧则绪从袖中取出一张薄纸在桑月面前展开,声音清冷,干脆利落。 “殿下手谕,嫁!” 只见那薄薄的一张纸上,龙飞凤舞的一个“嫁”字,笔锋凌厉,苍劲有力,足见此人的魄力。 桑月突然惊呼一声,“殿下何时……” “夏将军回京那日,醒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 萧则绪乃中宫所出,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性情温和,惊才艳艳,坊间传闻贤君当如是。 直到三年前被废除太子,幽禁长春宫,又遭奸人所害饮下毒酒,一夜痴傻,心智倒回三岁孩童。 四面高墙,龙困浅水。 长春宫是最后一个得知赐婚消息的,大概是生怕萧则绪逃跑,直到成亲当日才有太监领着人过来传旨。 圣旨一下,萧则绪再无复位可能…… “给杂家捉住他,大将军那儿可都备好了。” 刚才的太监去而复返,身后多了几个力气粗大的嬷嬷,听澜两个人根本拦不住她们,只能任由他们按住萧则绪将他拖进室内。 “放开我!” “放开我!” 萧则绪双手双脚并用来回扑腾,嬷嬷们将他身上的旧衣脱下,强行套上一件大红牡丹的婚服。 “放开我!听澜救我。” 一番扑腾之下居然还真叫他逃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一半,头发散落,满院子乱跑。 冯保河一阵头疼,“把他绑起来。” “放肆!阉人尔敢!” 桑月气得怒目圆睁,要上前将他们赶出去,却被听澜拦住。 听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同桑月开始收拾长春宫的东西,他们两个也要同萧则绪一并嫁过去的。 将军府总比这冷宫里好过的多。 整个长春宫闹得鸡飞狗跳,萧则绪最后还是被按在椅子上,五花大绑,嘴里被塞着白布。 “呜呜呜……” 嬷嬷打开旁边的箱子开始给他上妆,如今的萧则绪不过是失了圣心的傻子,他们手上的力气也变没了个轻重。 虽说是傻子,但样貌却是随了先皇后那副好皮囊,唇红齿白,发如黑玉,便连脖颈都细致如美瓷一般。 真是可惜了。 “把他塞进轿子里。” 就这样,萧则绪被打包进花轿内,从皇宫小门内一路抬到了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的两座石狮子挂着红绸,颇有几分喜气,来来往往的下人时不时张望一番。 门口屋檐下一人坐着木质轮椅,脸色极不好看,金冠束发,宽肩窄腰,红色婚服笼罩着身躯,相貌堂堂,姿颜雄伟。 夏寒青剿灭乱匪,击退蛮夷,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废了一双腿,沦为残疾,是坐着轮椅回来的。 三日前,班师回京,为褒奖英豪,当今皇帝大手一挥居然将自己的儿子赐给臣子为妻。 夏寒青拖着病骨,跪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求得皇帝收回旨意,只能无奈娶妻。 这会子坊间都等着看笑话呢。 看看这残疾和傻子到底是怎么个成亲? “娘,您别哭了,且回屋等着吧。” 他旁边的老夫人穿着华丽却是拿着手帕不断地抹眼泪。 “我的儿……陛下这是要咱们夏家断子绝孙啊。” 男子成婚在大燕不算什么稀罕事儿,只是男子不易受孕,若是两位男子成婚便要做好无后的准备。 夏寒青苦笑一声:“我不过一介残废,以后也不会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能得殿下为妻是我之幸事。” 傻子配残废,陛下一下子解决两个心头大患。 实在是高明! 锣鼓吹吹打打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看到远远的花轿落在了将军府门前。 夏寒青捶手轻咳一声,勉强地扶着门前的大红柱子站立,一瘸一拐地忍着疼痛。 “请……娘子下轿。” 周围看热闹的群众忍不住发出阵阵嘲笑声。 听澜站在轿前,掀开轿帘,扶着萧则绪从花轿内走出。 萧则绪蒙在盖头里什么也看不清,有些害怕。 他呜咽两声,想要挣扎逃跑。 听澜扶稳他劝慰道:“殿下,等您的相公把盖头揭下来您就可以看到了。” 夏寒青冷着脸看着眼前这一切,他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废太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只是互相可怜罢了。 他只希望双方不要互相惹事,友好相处,将军府也不介意多养一个人。 他转身一瘸一拐拖着步子重新坐在轮椅上,声音冷冽。 “请殿下恕臣不便!” 勉勉强强被人按着拜了堂,夏家的根基不在京城,堂下宾客不多,部分是来看热闹的。 夏寒青简单敷衍了下,便坐着轮椅进了屋。 月度银墙,燕宿雕梁。 大红喜烛静静燃着,屋内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捶手站着,终于听着门吱呀一响,终于有人进来了。 “还不走吗?” 夏寒青冷冷地扫视她们一眼。 站在最中央的大太监冯保河尖着嗓子依旧高傲道:“请将军掀盖头。” 想来这些人也是带着任务来的,非要逼他和这个傻子圆房。 夏寒青脸色铁青,扶着轮椅上前,一把掀起小傻子的盖头。 “可以滚了吗?” 他对这个傻子、对这些恶奴,没有半分兴趣! “呜呜呜……” 盖头掀开,里面坐的人终于看到一丝光亮,开始奋力挣扎。 夏寒青听到呜咽声转过身来轻轻一瞥,顿时愣住。 他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人,便是搜罗天底下最好的词语都不至于形容,只是这傻子现在正泪眼朦胧,嘴里塞着白布,双手被绳子困住。 夏寒青勃然大怒:“他是皇子,你们胆敢捆着他?” 夏寒青拿下白布,轻手轻脚地将他手上的绳子解下来,生怕弄疼了他,纤细白皙的手腕被勒住一些红痕,格外触目。 傻子穿着一身大红喜袍乖乖地坐在床上,眼底含着泪水,咬着唇,眼泪突然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额头贴着蓝色金边的四叶花钿,唇瓣上擦着一些口脂,脸色微红。 流苏金簪挽起三千青丝,一缕垂落肩头,散在胸口的位置。 矜贵的手指死死揪着衣角,看起来有些紧张。 夏寒青的视线落在了他耳垂上的一颗小痣,突然有些晃神,心头咚咚地跳。 “相公!” 漂亮的小傻子穿着大红嫁衣突然软软地喊了一声,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水光潋滟。 夏寒青拿着红盖头的手猝不及防一抖,老脸一红,应了一声。 “殿下……” 他从来不知道这位三殿下原来是这等天人之姿。 “将军,殿下痴傻,奴才们是怕他跑了。” 冯保河低眉顺眼地解释原因,听在夏寒青耳中却显得并没有那么恭敬。 萧则绪太子之位被废,母族没落,心智倒退,又失了圣心,幽居冷宫,这些下人婆子们难免故意欺辱他。 如此一来,夏寒青突然有些庆幸是自己娶了他。 至少在将军府不会有这些恶奴欺主。 萧则绪听着冯保河说话,吓得瑟缩一下,突然想起了听澜的话,他鼓足勇气似的抓住了夏寒青的衣袍,轻轻摇头,唇瓣一张一合。 “不跑……” 脆生生的声音听着夏寒青心里一揪,捏着衣袍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 “殿下,莫怕,有臣在。” 定不会让这些恶奴再欺辱半分。 作者有话要说: 【康下本预收啦—《这是另外的价钱》】 暴躁嘴欠桀骜不驯吉他手X小甜椒疯批大明星 生活不易,酒吧卖艺; 出门不看黄历,转角遇见傻逼! 地下歌城酒吧新来了一个驻唱,又帅又飒,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新晋音乐天才慕名而来,当场翻了个白眼。 秦屿也翻了个白眼,“你看你爹呢?” 新晋音乐天才周慕白出道便凭着一首“毁约”一跃晋升失恋忧郁风歌手顶流,后续他的所有作品通通朝着失恋风越走越远,据说这首歌是为了纪念他去世的前男友…… 前男人本人听到就是一阵mmp。 前男友祭天,法力无边是吧?! 周慕白看着他白天天桥卖唱,晚上酒吧卖艺:你好像很缺钱? 秦屿:我缺你妈! 周慕白:做我男朋友…… 秦屿:我他妈今天就是从这跳下去,我也绝对…… 周慕白:月薪十万! 秦屿话到嘴边一转弯:我也绝对是你男朋友! 周慕白:陪我上恋综 秦屿:你有病吧,我真是脑子坏了我…… 周慕白:酬金百万全部归你 秦屿吞了吞口水:我真是脑子坏了才不会陪你去,mua~ 周慕白:跟我结婚 秦屿:你不要跟我得寸进尺,这一次我死也不可能…… 周慕白:郊区的那套别墅划到你的名下 秦屿:我死也不可能跟你离婚!!! 后来,周慕白又凭着一首“赴约”再次成功出圈,作品一改往日风格,每一首都透露着甜甜的恋爱风,甜到发腻,甜到人想谈恋爱。 记者采访:请问周先生您最近的作品风格为什么突然开始转变? 周慕白微微一笑:因为前男友复活了 周慕白曾以为庄周梦蝶,此情只待成追忆,不料蓦然回首青山依旧在。 这一次,他死也不会放手。 再后来,周慕白酒醉头眼发晕把人抵在墙角正欲轻薄。 突然听见那人幽幽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周慕白:“……” 婚后,秦屿抱着人猛亲,“宝贝儿,亲一口。” 却被人推开冷笑一声:“我现在是你老婆,得加钱!” 结婚前作的死婚后都得还回来! 第2章 “滚!” 夏寒青拂袖厉声,眼神格外冷戾,将那些恶奴全部赶走。 他出身将门,是从千万人血战中厮杀出来的,盛怒之下,宛如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活阎王一般。 萧则绪也被他一声厉喝吓得抖了一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相公好可怕!] 夏寒青恐怖如斯! 那些太监宫女们接收到他的眼神后便是吓得一个激灵,怕是再不走,这煞神真敢血溅喜堂,连忙战战兢兢从屋内退了出去。 只留下两个素裙宫女脚步缓缓。 听澜抿着唇,一步三回头,她担心萧则绪一个人留在这里会被夏寒青折磨。 听说夏寒青这个人铁血手段,性情怪异,曾活埋坑杀敌军几万大将,如今双腿被废之后更是脾气古怪,刀剑时常见血。 听澜一咬牙,突然俯身跪在夏寒青面前,浑身颤抖。 “将军……” “还请将军怜惜殿下,切莫过于……” 粗暴二字她没敢说出口,只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咚地一声,把萧则绪吓了一跳。 桑月见状也跪倒在夏寒青面前,双手交叉垫着额头,身子发颤。 萧则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澜如今畏惧地跪在夏寒青面前,让他不由得心慌。 “听澜,我想回家,我怕……” 萧则绪挣扎着跑过去抱住听澜,泪眼汪汪。 听澜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眼圈微红,“殿下莫怕,奴婢在外面守着。” 她不敢顶撞夏寒青,往后在这里还要靠着夏寒青过日子,她只希望他们能在将军府熬到殿下彻底恢复。 那到时也算是苦尽甘来。 夏寒青伸着手想去拉萧则绪,不料萧则绪却吓得四处逃窜,根本不给他机会。 “出去!”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波澜,视线转向听澜,神情不悦。 她们跪在这里倒显得自己是个欺男霸女的地痞恶霸。 夏寒青眉宇间隐隐有些许怒气,听澜吓得连忙起身拉起桑月退出房间。 现下殿下渐渐会恢复一些神志,有融雪的药撑着,约莫三日殿下便会清醒一次,只是每次不知会清醒多久。 三日前夏寒青回京那日萧则绪醒了一次,按照时间看今晚或许会再醒一次。 希望夏寒青不要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门口大太监冯保河还在候着,早就听到了里面的哭闹声,见她们出来嗤笑一声,丝毫没掩饰眼底的鄙夷之色。 这傻子废太子能不能撑过这新婚之夜还另说呢?不会死在这喜床上吧…… 屋内终于只剩下两个人,夏寒青望着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突然有些紧张。 “殿、殿下……” 萧则绪爬到一旁的坐榻上,缩在角落,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眼睛通红,双手抱着膝盖,眼神怯生生地时不时看过来。 夏寒青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殿下,臣方才不是对你,是在骂那些奴才,臣不是这个意思。” 他八岁上战场,纵横沙场十七年,身边全是糙汉子,从未见过这样白净的贵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萧则绪相处。 他扶着轮椅想要靠近,却见萧则绪瑟缩一下。 夏寒青立马停住了脚步。 “别过来,听澜救我……” 萧则绪眼睛哭得有些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只觉得眼前这个人凶神恶煞,甚是可怕,他想回家。 空气中一瞬间凝滞,肚子咕噜噜地开始叫。 从长春宫被那些人套上嫁衣送进将军府,直到现在萧则绪滴米未进,况且平日本就没多少粮食可用,现在自然有些扛不住。 萧则绪捂着肚子,将头埋进去,没一会儿的功夫感觉面前的光被人挡住。 他抬起头来,面前是一盘雪白的糕点来。 背对着烛光,萧则绪肚子又叫了两声,面前甜甜的奶香涌入鼻尖,他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拿了一块,但没敢往嘴里送。 好饿,点心看着好好吃、好香。 听澜说,不可以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相公不是别人…… 可是、听澜说随便吃东西,会死掉的,他不想死。 夏寒青见他犹犹豫豫不敢吃,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 带着薄茧的指尖,从萧则绪手边掠过,拿走了那块点心,放入自己口中。 见他吃完点心并没有死掉,萧则绪这才敢再重新拿起一块雪白的点心,他捏着糕点,张嘴咬了一口,软糯香甜。 这三年他吃惯了剩食冷食,许久没见过这等干净香甜的糕点,仿若一股热流涌入心间,填的满满当当。 “好甜啊……” 小傻子满眼都是眼前白白嫩嫩的点心,早把刚才夏寒青满身戾气的模样忘了。 夏寒青见他卸下防备,目光微动,唇角不经意间勾起一丝浅笑。 他又递过去一杯清水,抬着衣角擦了擦萧则绪嘴角的粉屑。 小傻子咕咚咕咚一口气把水喝干,眉眼弯弯。 再看向夏寒青时已经没有那么畏惧。 相公真好。 会给他甜甜的点心吃,还有甜甜的糖水喝! “殿下,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好不好?” 小傻子眼角还挂着干涸的泪痕,眼尾通红,头上的金钗发簪早不知被他扯下来丢到哪里去了。 乌发青丝柔顺地倾泻在红衣间,羽捷弯曲,鼻梁高挺,唇角挂着点点糕点碎屑,眉间的花钿映着泛起微红的清秀面容。 萧则绪眨着眼睛,睫毛忽闪挂着泪珠,似乎还在想他的这个问题。 夏寒青生怕被他拒绝连忙继续引诱道:“会有很多甜甜的糕点,栗子糕、芙蓉糕、绿豆糕……殿下喜欢吃的都有。” 萧则绪:!!! 他眼前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寒青眉眼扬起些笑意。 “臣去唤人传膳。” 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则绪就看到有丫环仆人端着膳食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珍肴美味。 米香菜香充斥着整间喜堂,烛火摇曳,小傻子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菜。 “我去叫听澜和月月吃饭。” 他说着便要出门,夏寒青急忙拉着他的衣角。 “听澜姑娘已经在吃饭了,殿下在这里用膳就好。” 萧则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这才勉强地坐在桌子前,拿着筷子,有些笨拙地夹菜吃。 只一口他就吐了出来。 “烫……” “殿下,喝口水。” 夏寒青急忙倒了一杯温凉水递给他,让他冰一冰舌头。 “新做出来的,是会烫一些,我们再等等,殿下先尝尝这个……” 萧则绪眨眨眼睛,饭不是凉的吗?他从来没吃过热乎乎的饭菜。 夏寒青小心翼翼夹了一块嫩黄的鸡蛋放入萧则绪碗中。 萧则绪看着鸡蛋,再看看他,张嘴吃掉…… 好好吃! 萧则绪从未见过这般好吃的饭菜,相公一定是神仙,可以变出这么好吃的东西。 “殿下,要吃鸡腿吗?” 夏寒青挽起袖子,夹了一只鸡腿递给他。 小傻子高兴坏了,鸡腿好好吃…… 他左手一只鸡腿,右手干掉一碗米饭,吃得圆溜饱,心满意足。 夏寒青拿着帕子擦擦他嘴角的残留。 “我困了……” “那、我们早些歇息吧。” 夏寒青喉结微动,脸颊绯红,洞房花烛夜…… 他鼓足勇气伸手握住了萧则绪隐藏在宽大袖袍内的指尖,入手冰凉,细腻如玉,夏寒青红着脸,宽厚的手掌包裹想要帮他取暖。 手边暖洋洋的温度传来,萧则绪突然展颜一笑,眉眼如月。 夏寒青被这个笑容砸了个头晕眼花,心头猛跳。 “殿下,先饮合卺酒可行?” 他扶着轮椅慢吞吞地挪到酒桌前。 喜烛泣泪,金樽清酒,桌上摞着几盘点心,金制酒壶刻着鸳鸯,两杯水酒还能映出人影来。 “殿下。” 夏寒青端起一杯递给萧则绪,自己则拿起另一边,手臂挽过,一饮而尽。 回过神来萧则绪还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夏寒青抿着唇,心下又是一阵乱跳,头眼发晕。 殿下好可爱…… 萧则绪学着夏寒青的样子拿着杯子抿了一口,当场辣的他眉头紧蹙,吐着舌尖,双手不断地扇风。 “好辣。” “那……那咱不喝了。” 夏寒青一阵慌乱,将杯子里的酒倒掉,改而换了茶壶,倒了两杯清水,重新递给他。 “以水代酒可行?” 萧则绪点了点头,学着他刚才的样子,挽住对方的胳膊,将杯子里的水喝掉。 夏寒青这才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礼已行完,他们是拜了堂、饮过酒正儿八经的夫妻了。 夏寒青脸色突然红润起来,刚才那杯水酒让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燥热。 “殿下,天、天色不早了,我们该……” 夏寒青偏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出这话来,对上萧则绪清澈的眼神,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不该染指。 青丝垂肩,落在脸颊上,夏寒青深呼吸一口气抖着指尖将萧则绪额头上的花钿卸下来,挪动着轮椅拧了毛巾帮他把脸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才红着脸想要去扯萧则绪的外套,繁琐的婚服一层又一层,夏寒青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有些粗重,心底跳的飞快。 他丢下外袍,指尖落在萧则绪的腰带上,衣袍一点一点剥落,最后只剩下一件里衣和裤子。 寒风乍起透过窗子的缝隙,吹着单薄的红色里衣,突然腰带一松,露出大半个胸膛,冷风划过皮肤,萧则绪一个寒颤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直接将夏寒青鼓起来的勇气全部湮灭。 雪白的脖颈下锁骨外露,往下春光小泄,皮肤如瓷似玉,没有一点儿疤痕。 夏寒青老脸通红,愈发觉得自己像一个地痞无赖,他瞥了一眼散落的衣衫,抖着手帮他把衣服拢了起来。 “殿下,歇息吧。” 他牵着萧则绪往床边走去,将他塞进被子里,自己则心慌意乱地将身上的衣服褪下,扶着床边的柱子艰难地起身上床。 他虽然坐轮椅,但偶尔也可以勉强直立行走,只是大夫不建议他站起来,会影响后期的恢复。 夏寒青钻进喜被,侧过身去。 他捏起旁边一粒花生朝着喜烛处指尖一弹,花生穿过,烛火熄灭,室内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相公……” 萧则绪突然软软地喊了一声。 他缩在被子里只露着一个圆圆的脑袋看向夏寒青,透着月色夏寒青呼吸一滞,声音变得结结巴巴的。 “怎、怎么了?” “有人……” 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夏寒青耳边小声道。 轻热的呼吸打来,砰地一下夏寒青耳根子都红透了,整个人直直地远离萧则绪一大截。 好大一会儿后他才顺着萧则绪的手看向窗外,有几道人影在听墙角。 夏寒青脸色一冷,眸中如千年寒潭一般,看来这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势必要亲眼看着自己圆房。 “殿下,可能要辛苦你陪我演一场戏。” 夏寒青从被子里爬起来,反手压在萧则绪身上,双手撑着床面看着他,对上那双眸中突然又是一阵慌乱。 “殿下,我们一起摇床,把外面的坏人赶走好不好?”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生怕再吓到他。 萧则绪眼底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寒青手落在床柱上开始用力,床板吱呀吱呀摇晃。 萧则绪突然咯咯笑出声。 “摇床好玩。” 夏寒青一怔,视线落在他有些凌乱的衣衫上,香肩半露,如果趁这个机会自己假戏真做的话…… 另一只手突然伸手挑开了萧则绪的上衣,胸膛外露,他指尖刚触碰到对方的肌肤便像是被烫了一样将手缩回来。 怎可如此欺辱殿下! 层层帷幔之内,隐隐约约能看到起伏的人影,还有两个人细小的谈话声。 大太监冯保河透过窗户眼儿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嗤笑一声。 没想到这残废将军居然还能人道。 真是身残志坚! 这傻子当年又是何等威风,舌战群儒、游说百官……如今也只能被一个残废压在床上欺负。 夏寒青有些不自然,脸颊滚烫,甚至不敢对上对方清澈的眼神。 萧则绪眨了下眼睛,恍惚间曾经的懵懂散去,灵台一片清明。 凉飕飕的冷风忽过,萧则绪低头看了眼被扯得有些有些凌乱的衣衫,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按捺着想要把夏寒青踹下去的冲动。 这老男人居然真敢…… 第3章 夏、寒、青! 在萧则绪眼里夏寒青此刻仿佛已经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是个死人了。 夏寒青还压在萧则绪身上,只顾着窗外,丝毫没意识到眼前人悄悄发生了变化。 萧则绪静静躺着,身上热气环绕,温热的发丝落在他脸颊上,痒痒的,他没好气得拨开。 一想到方才这厮拿糕点美食诱哄,又意图解他衣裳同寝便恨不得一脚废了这人命根子。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暴露自己清醒的状况,还是要和夏寒青周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如果夏寒青真敢碰他,他现在就要了夏寒青的狗命! 夏寒青的视线还在外面冯保河身上,窗上映着人影,夏寒青神色不悦,眉头紧皱,伸手从枕下摸出一粒硬物。 指尖轻弹,花生穿过雕花窗子,精准地射在冯保河的眼睛上。 “哎哟——” 冯保河惊呼一声,感觉眼珠子都快疼掉了,刚一出声,他便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收到夏寒青警告,他不敢再看下去,生怕被这暴戾将军当场大卸八块,直接灰溜溜地离开了洞房。 冯保河离开后,萧则绪没好气地推开夏寒青,翻身就要下床,脚下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坐在夏寒青腰上。 “嗯……” 夏寒青闷哼一声,脸色绯红。 腰间的带子本就松松垮垮,此番大幅度动作之下,直接抽开,透着月光,萧则绪的上身就这么敞开怀落在夏寒青眼里。 常年在冷宫内不见天日导致他身上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白,宛如天然的美玉一般细腻,喉结微动,锁骨在红衣下若隐若现,再往下,漂亮的人鱼线和腹肌让夏寒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萧则绪:“……” 这衣裳这会儿落下来,怎么倒显得孤自己投怀送抱似的? 夏寒青偏过脸去,帮他拢上衣衫,指尖掠过冰凉的肌肤,他吓得又连忙收回来。 萧则绪眉梢轻挑,有些意外。 这老男人装的倒挺正经。 他正要起身,忽然感觉身下好像有什么硬物一般,硌得他不舒服,莫非是那些花生、红枣之类的没扫干净? 新人成亲,喜被上总是要放上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他们成亲自然也不例外。 顺着硬物摸过去,他一把抓住某个不一般的东西。 萧则绪一愣,眼底错愕。 好大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老男人疯了吧?他真打算和自己洞房不成? 夏寒青整个人大脑砰地一下炸开,心跳猛地窜到喉咙处,随即便是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 落在萧则绪眼里却又是另一幅景象。 睫毛扑闪,眼尾泛红,因被碰到某处而有些难以启齿般地咬着下唇,领口半露,有种被人**过的香艳之感。 夏寒青这幅样子躺在他身下,像个被他强迫的新娘子,带着情。欲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要亵玩焉。 见老男人这般光景,萧则绪忽然玩心大起,生起一丝戏弄的心思。 他故意抬手恶趣味地在上面戳了两下,佯作懵懂无知的模样,“相公,这是什么呀?” “是……” 夏寒青咬着牙,抬着手臂挡在眼睛上,试图掩饰尴尬之色。 他现在浑身发烫,说话都不利索了,“是、武器,对、武器……臣这就把他拿下来。” “殿下莫要乱动……” 萧则绪一动,夏寒青感觉他那武器更厉害了。 夏寒青磕磕绊绊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没脸见人了,他试图把手伸进去解决一下,但萧则绪在这里他也不好这么做。 “殿下,您先睡吧。” 夏寒青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他整个人缩在里面,忍得有些难受,他在等萧则绪睡着。 萧则绪见状勾了勾唇角,故意坐在床上不睡,看着他忍耐。 虽说大燕朝也有两个男子成婚的先例,甚至有的男子体质特殊能孕育子嗣。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逼着坐上花轿嫁给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大他九岁的老男人! 他是不是要谢谢他的好父皇没有把他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子? 眼看着老男人忍得愈发难受,腰部蜷缩,但双腿不能动弹,额头沁出些密汗,萧则绪这才放过他。 “我渴了……” 萧则绪突然喊道。 也算是给了夏寒青一个台阶下。 “臣去给殿下倒水。” 夏寒青蹭地一下起身,依旧没敢对上萧则绪的视线,他挣扎着下床坐上轮椅,水声哗啦,感觉到后面炽热的眼神,夏寒青脊背一僵,好像更硬了。 “殿下,水凉了,臣再去烧些热的来。”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夏寒青冷静了许多,脸色依旧烫的发红。 但很快他的声音埋没在寒气中,木门闭合,连带着夏寒青的声音一并阻断在外面。 趁他不在,萧则绪翻身下床,借着喜堂新燃起的烛火,寻了笔墨纸,写了什么东西。 他披着外衣踏着月色立在院中,外面风起月落,竹影摇曳映在白墙之上,他抬头手背半遮着眼睛看了看天。 好宽阔啊!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院落内的一切。 风声、虫鸣、鸟叫、花香、以及小厨房内灶火燃起、水声咕噜…… 他捶手轻咳了几声,手指落在唇边模拟出一阵鸟叫声,声音悠长,很快浓厚的黑夜之内,多了一个小黑点,从屋顶上踏空下来一个黑衣人。 “主上!” 萧则绪咳嗽两声,将方才的信筏交给他。 “融雪现在哪儿?” 黑衣人单膝跪地,有些犹豫,半响才难以启齿道:“属下等人自谋生路,融雪他、改了个名字,现在在鸳鸯楼做花魁。” 萧则绪眼皮轻跳:“……” 鸳鸯楼?花魁? 孤才倒台三年,孤的暗卫都沦落到去做花魁了? 风声渐起,绿柳新芽,院落空荡荡的,树枝摇晃,只剩下萧则绪一人,他紧了紧外衣,依旧望着天色。 “殿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萧则绪的思路。 “您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夏寒青从小厨房内冒出来,手里还端着一壶热水,视线落在萧则绪身上,不由得愣神。 萧则绪就那么静静站在石阶,身材修长,姿态挺拔,衣角忽然被风掀起一块儿,连带着夏寒青心底也被掀起些波澜。 一瞬间,夏寒青总觉得这个人气质骤然换了一圈,他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京城人人赞誉的太子殿下。 “殿下……” 萧则绪回眸,微微一笑,却突然破功,蹦蹦跳跳地朝他招招手,好似三岁顽童。 “相公!” 萧则绪的视线往下移了一些,并没有看到什么突兀挺立的东西,看来夏寒青已经处理好了。 夏寒青应了一声,脸色发烫。 “我们快回屋吧。” “天黑夜凉,殿下会生病的。” 夏寒青倒了热水给他暖手,看着眼前人乖乖地捧着杯子喝水,脑中还是忘不了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不禁想起他和萧则绪曾经应当是见过一次的。 “殿下……” “其实、我们应当是见过的。” 七年前,夏寒青功成回京,彼时尚是太子的萧则绪头戴金冠、一身红色宫袍,他站在群臣之首,代替皇帝前来迎接。 “大将军一路行军辛苦,孤代燕云百姓谢过大将军。” 萧则绪年方十一,作为储君,姿态得体,性情温和淳厚,唇角常年挂着淡淡的笑意,气宇轩昂,势似骄阳,泰然自若站在城门口的位置,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夏寒青身骑高头大马,铁叶嵌梅铠甲包裹着他的身躯,身似苍松,手持一杆红缨烈枪,威风凛凛,战功赫赫,被誉为将星转世,所到之处鲜花铺路。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手中的红缨烈枪咚地一声杵在地上,泛着光辉。 “微臣夏寒青参见太子殿下。” 骄阳似火,喧声正浓,两个正是意气风发的人恰好四目相对。 不过七年的光景,当年的人俱是高台跌落,摔得个狼狈不堪。 “殿下,还要吗?” 夏寒青又给他倒了一杯水,兑着方才的凉白开,混成温水。 萧则绪摇了摇头。 他确实还记得夏寒青,整个大燕谁不认得夏寒青呢? 夏寒青,八岁随父入军营,十五岁剿灭东夷,收复失地,所向披靡,被封为骠骑将军。 二十岁歼灭乱匪,平定流寇,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二十七岁大败平珠,班师回朝,手握重兵,本该风光无限,可惜中了敌人的毒箭,腿脚半残,沦为鱼肉。 说起来,他们两个倒是同病相怜。 他转身脱掉鞋子爬上了床。 夏寒青帮他掖好被角,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抱出来两床褥子铺在地上,合衣而躺。 萧则绪眉梢轻挑,突然有些不明白夏寒青这又是何意? “殿下,早些睡吧。” 烛火再次熄了—— 月色透过雕花窗子洒落一地银霜。 萧则绪继续盯着夏寒青不语。 若是细细看,这老男人样貌倒是不错。 五官硬朗,英气逼人,些许俊美,这样的样貌在京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若是没有这一茬,估计京内不知多少贵女挤破头皮想嫁他呢。 夏寒青被那道炽热的视线盯得不自在,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则绪睡去。 身后的萧则绪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目光深邃。 他本打算慢慢杀了夏寒青,再假死脱身,不过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的好父皇既然将这位将星转世的大将军送到他手边,他自然要好生感谢。 只要夏寒青没有不轨之心,他便好好陪老男人玩玩。 恍惚间又想起方才夏寒青冒着冷风出去烧水的背影,喉中暖流涌动,他闭上了眼睛。 罢了,且留你性命,给孤做挡箭牌吧。 第4章 尘埃在光中静静飞舞,雕花镂空窗前竹影晃动,光线穿透层层帷幔,落在榻上的两个人身上。 小傻子睁着眼睛躺在夏寒青旁边,还在玩自己的头发,绑成一个结,再打开,逐次循环。 夏寒青动了动眼皮,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漂亮的脸正盯着自己看,近在咫尺,他呼吸一顿。 “相公!” 见他醒来小傻子立马爬起来,拄着胳膊肘托着脑袋,软软地喊了一声,小腿晃来晃去,看起来很兴奋。 “殿下,你的头发?” 他的头发全打成了结,炸呼呼地顶在脑袋上,看着异常可爱。 “将军,您醒了吗?” 门外响起江陵的声音。 夏寒青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殿下,你先回到床上去。” 萧则绪一走,他连忙将地上的床褥收拾妥当,轻咳一声。 “进来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陵才敢端着水盆进去伺候。 夏寒青已经坐在轮椅上,脸色憔悴,眼底青黑,带着些疲惫之态,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江陵脚步一顿,看来昨夜这二位折腾的挺厉害? 确实很厉害,一会儿是外面的冯保河偷听,一会儿萧则绪要喝水,最后还是在地上将就了一晚,能睡好就怪了。 帷幔拉起,江陵的视线落在萧则绪身上,突然呼吸一滞,新夫人好漂亮!长得跟个神仙似的。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废太子? “乱看什么呢?” 夏寒青怒喝一声,眉宇间隐隐带着怒色,眼神如钩,像是属于自己的珍宝被人觊觎了一般。 他对萧则绪轻声细语地哄着,其他人可就没有这么好脸色。 江陵心里一咯噔,感觉自己脑袋下一秒就要分家了。 将军前些日子不是还在书房里摔的乱七八糟说什么誓死不娶三殿下? 但是这傻子长得这么好看,也难怪将军护着。 夏寒青挣扎着开始穿衣物,挪到轮椅上,江陵几次想帮他更衣,都被夏寒青瞪了回去。 夏寒青身残志坚,誓死都不许江陵帮忙,否则在殿下面前显得他像个废物。 “哎哟——将军和殿下终于醒了,昨儿个真是辛苦了。” 昨晚那床榻吱吱呀呀的响声,隔着门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真是羞死个人了。 没想到这傻子居然没死在床上,真是可惜。 冯保河尖锐的嗓音又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便见一满头红色大包的太监抬脚进来。 他左眼还青了一块,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脸上的伤一半拜萧则绪所赐,另一半则归功于夏寒青。 “将军,奴才给将军请安,陛下说三日后您记得带殿下回门呐。” 夏寒青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 所谓回门,无非是鸿门宴,陛下想要自己手里的兵权。 但他又不能不去…… 见夏寒青吃瘪,冯保河感觉自己隐隐作痛的眼角都没那么痛了。 “陛下心忧三殿下,还赐了汤药来。” 冯保河拍了拍手,身后跟着一名小太监,双手端着红木盘子,一碗黑漆漆的药汁送到萧则绪面前。 单闻着那难闻的味道,萧则绪眉毛拧成一团,后退一步。 “我不喝。” 冯保河内心骂骂咧咧,面上依旧挂着假笑,“殿下,这可是陛下特意赐的汤药,您不喝、也得喝。” 他脚步逼近,脸上的笑容在萧则绪看来极为恐怖。 “不喝……” 那碗药汁儿看得萧则绪头皮发麻,转身就要跑,但冯保河身后跟的几个太监嬷嬷可不是吃白饭的,力气粗大,打算故技重施,按住他。 “听澜,听澜救我……” 萧则绪转身抱着头,连鞋都没顾得上穿就要往外跑。 路过夏寒青时,眼泪没绷住,啪嗒啪嗒就开始往下掉,羽睫上挂着泪痕,小脸通红。 “相公救我!” 指尖死死抓着夏寒青的衣角,抽噎出声,泪珠子如线一样滑进夏寒青心坎里,当即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 “放肆!” 唰地一声寒光冷冽,夏寒青抽出架子上的宝剑架在冯保河脖颈上,脸色铁青。 “你是奴才,他是主子,殿下金枝玉叶,你也敢去拉扯他的衣裳。” “当着我的面便敢动粗!是觉得本将军废了,连你一个阉人也要爬到我的头上来?” 一声冷喝吓得冯保河打了一个寒颤,脚底生寒,脖间的铁剑冰冷,稍稍用力,他的脑袋就掉了。 锐利的双眸中隐隐透露出嗜血的光芒,他像一匹草原上刚刚苏醒的狼,露出骇人的獠牙。 夏寒青手上稍稍用了些力气,冯保河的脖子上立马出了一道血痕,血渍顺着寒剑留下。 冯保河已经吓得一动不敢动。 “将……军,饶命,奴才、奴才只是奉陛下口谕。” 长剑继续送了一下,冯保河扑腾一声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头。 他这一跪,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们也扑腾扑腾尽数磕在地上。 “将军饶命,奴才、奴才……” 他吓得额头冷汗直冒。 萧则绪也被剑上的血吓了一跳,他的指尖还死死抓着夏寒青的胳膊,眼眶微红,眸子里含着泪,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弹。 [杀、杀人了!相公要杀人!] [好可怕。] [救命……] “江陵,把药端过来。” 江陵迈步过去,端药的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把头埋的更低了,根本不敢对上他的眼神。 夏寒青接过药碗,闻了一下。 红花? 这是……避子汤? 看来陛下是真想绝他夏家的后,为此不惜伤了自己儿子的身体。 他直接将药倒在了花盆里。 “药已经喝了,你等回去复命。” “但你若是敢乱嚼舌根,别怪本将军割了你的舌头!” 他收回长剑,拿着帕子慢悠悠地擦着剑上的血迹,每一下的动作都仿佛砍在冯保河脖子上。 直到擦拭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才将帕子丢到冯保河的脸上。 冯保河也顾不得脖子上的血顺着脖颈流进衣衫内,整片肩膀的衣裳都被血迹染成了深色。 疼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紧咬牙关。 “是是是,奴才亲眼看着殿下喝进去的。” 他哪里敢惹夏寒青。 刚才那把剑只差一点儿就能要了他的命。 就算他真的死在将军府。 估计夏寒青也顶多是落一个责罚,而自己却是真的丢了小命。 他现在才真的意识到夏寒青到底有多恐怖,听说西北那边的敌军听到夏寒青的名字,便是闻风丧胆、抱头鼠窜…… “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奴才告退,这些是陛下赐下来留下伺候殿下和将军的人。” 他双手交叉挡着满是大包的脸,脚步倒着往回走,一步留神拌在门槛上,整个人“哎哟”一声险些从上面滚下去。 他急匆匆落荒而逃,不敢再待半分。 这份差事真是晦气,被派来伺候傻子和残废,不仅没落了什么好,还留了一身伤。 回去恐怕要被那些杂碎们笑死。 他退回去时正好碰上听澜和桑月两个姑娘进来,见他如此狼狈,桑月忍不住嘲笑两声,眉眼弯弯。 “冯公公大早上的这是喝多了吗?当心脚下啊,这亏心事做多了,走夜路还容易碰到鬼呢。” “你……” 冯保河刚要出声对骂,余光一瞥,里屋内夏寒青直勾勾的眸子望了过来,他当场闭嘴,连滚带爬地跑了。 听澜抱着萧则绪要换洗的衣服,迈了进去,里面跪了一圈人。 萧则绪看到听澜的一瞬间,像是有了主心骨儿一样,心里愈发委屈,光着脚就扑了过去,死死躲在听澜身后,揪着她的一片衣角。 “听澜……听澜救我,相公杀人。” “殿下,臣不是,他还活着……臣只是想、想吓唬他一下。” 夏寒青丢下长剑,那柄曾斩杀过无数敌将头颅的宝剑就这么被丢在地上。 “殿下,臣不会伤害您的。不哭了,是臣、臣不好……” 刚才的气焰瞬间消散,他扶着轮椅朝萧则绪挪了两步,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轻声细语地哄着,手足无措。 夏寒青从未哄过人,此时看萧则绪离他远远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生嘴笨不会说话。 听澜想起刚才冯保河脖子上的血痕,再看一眼地上那柄寒剑,突然明白了什么。 屋子里还带着一股浓厚的药味儿,夹杂着一丝丝血腥气。 “殿下,将军没有杀人,将军是为了保护您。” 听澜柔声宽慰道。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萧则绪眼角的泪痕,心下一片酸涩。 若是放在几年前,冯保河那等阉人连跪在殿下脚边的资格都没有。 “保护我?”萧则绪不解。 “是啊,刚才是不是有人欺负殿下,将军把他们打跑了?” 萧则绪歪着头想了片刻,突然重重地点了点头,阴霾之气一扫而空,又重新高兴起来。 “相公是为了保护我!” 听澜三言两语把他哄好。 转头朝夏寒青一抱拳道:“多谢将军,但殿下心思单纯,还望将军下次避着些殿下。” “嗯……” 夏寒青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注意力还放在听澜身后的萧则绪身上。 萧则绪慢悠悠地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望着夏寒青,目光落在地上的剑上,又迅速将自己藏了起来。 江陵见状,轻移脚步,一脚将那把剑踢进了床底下。 萧则绪见没了那把剑才敢出来,软软地喊了一声“相公”。 相公是为了保护他,相公是好人! “哎……” 夏寒青几乎喜极而泣,没想到殿下见到他凶神恶煞后还愿意搭理自己。 “殿下,先把鞋穿上吧。” 夏寒青盯着那双白皙的小脚上,突然脸色一红,连忙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 萧则绪还是有些害怕,慢吞吞地挪过去,视线还时不时看向听澜,在听澜的鼓励下才慢慢坐到床上。 夏寒青拿着鞋子想帮他穿好,指尖刚碰到脚踝的一刻,脸颊都变得火辣辣的。 好不容易才穿好鞋子。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 桑月话音刚落,隔空又伸出另一只手夺走了她手里的衣服,桑月低眸赫然对上一双黝黑的眸子,吓得她手一抖。 夏寒青淡淡瞥了她一眼,“我来吧。” “还是奴婢来吧。” 桑月死死抓着衣角不肯松手,她是想更衣时偷偷看一下殿下衣服内有没有被这暴戾将军弄出来的伤。 若是他晚上故意折腾殿下…… 夏寒青同样不松手,两方争执之下,只听撕拉一声,衣裳坏了。 “我的衣服……”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手里的碎布料,委屈巴巴道:“相公把我的衣服撕坏了。” 第5章 “不是,殿下,臣……不是故意的。” 夏寒青满脸通红,握着那一片红色的衣角,结结巴巴没解释通。 他才刚松了口气,好不容易把人哄过来,这会儿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最后只能又唤了江陵。 “江陵,去街上挑最好的布料,请绣娘和裁缝来家里给殿下裁衣服。” 夏寒青看了一眼,桑月手里拿的那衣裳颜色洗的都有些发白,袖口、下摆的位置磨得破旧。 “给两个姑娘也裁几身春衣。” 萧则绪的衣裳很旧,身边两个丫环穿的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将军。” 听澜和桑月俱是一愣,他们许久都未换过新衣服了,当年东宫抄家,只来得及留下几件常穿的衣物,来回换洗,自然显得破旧。 “新衣服!” 萧则绪两眼放光。 “阿绪喜欢新衣服,谢谢相公。” 他说着突然跑下来,又扑到夏寒青怀里抱着夏寒青,仰起小脸,突然他啪叽一口亲在夏寒青脸上。 咣当—— 江陵手里的洗脸盆没拿稳,全洒在了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居然有人敢亲他们的铁面将军?不想活了吗? 听澜和桑月也呆住了。 谁教他们殿下这么做的?难道是夏寒青? 夏寒青人已经傻在原地,头眼发晕,感觉整个人漂浮在云层之际,四周暖洋洋的。 殿下好乖、好可爱! 必定多做几身,春衣、夏衣、秋衣、冬衣……全买! 他恨不得整个京城都包下来捧到殿下面前。 听澜看着萧则绪的反应,也算是舒了一口气,殿下虽心智不全,但不是傻到谁都能欺骗一二。 他这般喜欢夏寒青,看来夏寒青昨夜并未做什么欺辱之事。 “殿下,那衣服……” 桑月看着手边有些破的衣物,这是最新的一件衣服了,想着今儿要去见老夫人,他们才拿出来。 江陵许是看出了两个姑娘的难处,突然开口打圆场道:“将军,您前些日子不是做了两套新衣,只穿了一两次,小的看您和殿下身形相仿……” “若是殿下不嫌弃,江陵去把那套衣裳取来。” 江陵麻溜儿地找了衣服,捧着那套崭新的红色衣袍恭恭敬敬地放在夏寒青面前。 听澜伸手要拿,却被夏寒青率先抢过。 “臣替殿下更衣。” 听澜这才弱弱地收回了手,生怕再扯坏了这件衣裳。 夏寒青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衣物穿在他身上。 他看着萧则绪穿着自己的衣物,老脸通红,总觉得有些怪异,有什么东西酥酥痒痒的正在心底根上发芽。 “手巾。” 江陵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手巾递了过去。 一群人静静地看着夏寒青有条不紊地伺候萧则绪擦脸穿衣,最后又坐着轮椅,拿了一把木梳子,开始帮他束发。 听澜和桑月开始帮他们收拾床褥,被褥整整齐齐地铺着,没有什么不堪的污渍。 难道说昨夜殿下和夏将军没有发生什么? 听澜收起枕头,突然在里侧的枕头下方摸到一张纸条,想必是昨夜殿下清醒后给她们留的。 她看了一眼后方,夏寒青还在一脸谨慎小心翼翼地束发,江陵在一旁候着。 无人注意到这里的动作,她这才敢打开纸条。 上面赫然是一行小字—— [按兵不动!] 听澜瞬间了然,将纸条塞进怀里,继续收拾床榻。 另一头萧则绪坐在镜子前,手里还捧着一只白色的米糕,嘴角全是糕点碎屑,背后夏寒青拿着木梳子一点点拆开那些打结的地方。 指尖在柔软的发丝间穿来穿去,最后接过听澜递上来的红绳,替他绑好。 “好看!” “相公真厉害!” 小傻子欢乐地拍了拍手,衣衫上还掉了些糕点碎屑。 夏寒青被他夸得羞红了脸。 他也太捧场了,自己只是稍微束了一下居然就得到了他的夸奖。 江陵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真是稀罕事儿,这千年孤寡老阎王居然脸红了? “将军,老夫人说头疼,殿下又是金枝玉叶,就不必请安了。” 新妇进门第二日是该给给公公婆婆请安敬茶,但是萧则绪是皇子,去不去全随他心意。 夏寒青眉头微蹙,“身体怎么样?” 江陵瞥了眼还在收拾的听澜两人,压低音线。 “挺硬朗的,估计是老夫人不想见……” 夏寒青了然。 圣旨一下,将萧则绪赐给他为妻,就意味着他此生便如驸马一般不能再纳妾。 若是萧则绪不能生,他将一生无子嗣,夏家一脉就此断裂。 早在他及冠之年,母亲便就开始张罗着娶妻之事,只是他常年征战,凶名在外,京内贵女甚少愿意嫁过来的。 便是有些愿意的,两个人只见过一次,他当时扛着一杆枪,差点儿把那姑娘吓哭,后来那姑娘第二天就跟别家定了亲事。 一直拖到现在,娶了皇子,估计她又要头疼些日子才能接受这件事。 “殿下,传膳可好?” “好。” 没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就摆满了水晶包、蟹粉酥、燕窝鸡丝粥等各种早膳吃食,看得萧则绪眼睛都直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 “相公!我想吃那个,我够不到。” “臣来!” 夏寒青漫不经心地扬起唇角,麻溜儿地夹了一只虾,小心翼翼地帮他剥好才放进他碗里。 一顿饭吃的很愉快。 江陵都快吓尿了,他何时见过夏寒青这等满面春风的模样,笑得像那寒日里的冰窟窿一般,多看两眼就脚底生寒。 “殿下,咱们去院子里转转可好?” 既是成亲,皇帝免了夏寒青这几日的朝会,也不必理会军营之事,便腾出时间来好好和他的小娘子相处。 萧则绪在前面蹦蹦跳跳往外跑。 夏寒青跟在他后面慢悠悠扶着轮椅,甚至江陵都不许他跟着。 江陵靠在门前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将军真是有两幅面孔。 “将军疯了!他真的疯了!” “哎?听澜姐姐,咱们一块儿上街买布去呗,小的也不知殿下喜欢什么花色?” “桑月,你跟着他去。” 听澜可也没心思搭理他。 桑月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跟着江陵转身上街去了。 夏家人丁稀少,大多是战死沙场,如今将军府正经儿的主子也就两位,夏寒青和夏老夫人,现在又添了萧则绪。 府里有些冷清。 春日里尚有些冷意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身上,庭院略显萧条,墙壁处种了许多翠竹。 斑驳的树影荡漾在河面上,萧则绪凑在水面上照了照,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他惊奇地伸出手指蹲在池子边儿在水里搅了搅。 水面泛起圈圈涟漪,滴答滴答,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殿下,小心掉到水里。” 夏寒青摇着轮椅跟了过来,笑意不减。 忽有一阵风过,萧则绪突然回头,额间的碎发轻扬,红色发带飘荡,他扬起一个笑脸,指着水面。 “相公,水里还有一个我。” 夏寒青噗嗤一笑。 “水里还有一个相公?” “殿下说的是,但是水岸危险,我们离远点儿好不好?” 夏寒青生怕他掉下去,小心翼翼将他拉走,手边拿着一件厚实的袍子挣扎着想披到他身上。 “相公!” “我也想坐着椅子走路。” 他盯着夏寒青身下的轮椅两眼放光。 相公居然可以坐着椅子走路,他好厉害啊! 夏寒青见他喜欢,连忙从轮椅上耐着疼痛一瘸一拐地下来,挪到一旁的红色走廊前坐着。 萧则绪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但他不会用轮椅,只用双脚在地上滑着走,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伴随着他的欢呼声,在后花园里玩得不亦乐乎。 “相公!” 他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眼底闪烁着光芒,像是藏匿着漫天星河。 “你坐!” 他扶着轮椅靠背的位置,拍了拍椅子垫,神采飞扬,大概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还带着狡黠之色。 嗯?夏寒青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按照萧则绪的指示重新坐了回去。 “相公,我带你飞!” 萧则绪等夏寒青坐稳后,就推着他在院子里乱跑,夏寒青下意识双手扶住把手,身体前倾。 夏寒青本就力重,这轮椅也重量不轻,萧则绪居然推起来毫不费力。 石子路上有些颠簸,夏寒青被颠来颠去,冷风呼呼地砸到脸上,飞得极快。 但身后人玩得开心,笑声传入耳中,他却恍然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没一会儿萧则绪便玩累了,趴在桌子上,身上盖着件泼墨扎染的银狐大氅,颇为无聊地在石桌上画着圈圈。 “相公……我想回家!” 夏寒青一惊,连忙哄道:“殿下,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要不我们继续玩椅子。” “不要……” “那我们去数小蚂蚁玩?臣叫人拿了栗子糕、糖糕来。” 他还要再说什么,正巧有下人来报,说是来替夏寒青诊治伤势,查看恢复情况。 恍惚间夏寒青感觉双腿隐隐作痛,摆手要请人过来。 “见过将军。” “不必多礼,过来瞧瞧。” 来人是夏寒青营帐下的军医,年岁不大,却是多年的老手,穿着件青绿衣袍,拎着药箱,还有些腼腆的站在那里。 萧则绪歪着脑袋打量着他,突然咯咯笑出声。 “相公,他长得真好看。” 陆修文被他这么一夸,脸色微红,抬头正巧对上萧则绪的视线,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气血一下子冲到脑门,心口猛跳。 手里的药箱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陆修文心道:这春天果真是到了,将军府四下里的空气都显得有些燥热。 “将将将……将军……” 口上喊着将军,视线却忍不住落在萧则绪身上。 夏寒青脸上的不悦已经达到了顶峰,他扶着轮椅挪到萧则绪前面,试图挡住陆修文的视线。 可陆修文是站着的,自己坐着,根本挡不住!! 夏寒青双手死死抓着轮椅扶手,手背上经脉凸起,直勾勾地看着萧则绪,声音还有些委屈。 “殿下,臣长得……不好看吗?” 陆修文:“……” 第6章 “好看!” 萧则绪十分捧场地夸了一句。 “是臣好看,还是他好看?” 夏寒青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殿下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能再乱夸别人? 萧则绪托着脑袋思索了半天,没给出回答,视线晃来晃去,似乎很难抉择。 夏寒青见状,忙从袖中摸出一个黄纸袋子,他缓缓打开纸包。 一股红枣香甜的气息涌入鼻尖,萧则绪眼前一亮,四块完完整整地红枣糕映入眼帘,上面还撒着白芝麻。 “相公好看!” 萧则绪终于给出了一个答案。 青葱玉指捏着枣糕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绵软香甜。 夏寒青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抹淡淡的笑意涌上唇角。 陆修文见状有些惊奇。 老阎王开花了?笑得这么开心? 上次他见到夏寒青笑得这么开心还是他一枪挑断了平珠二王子的脑袋。 “去书房看诊!” 夏寒青幽幽地瞥了陆修文一眼。 他前脚刚走,江陵后脚就带着裁缝绣娘进来给萧则绪量了尺寸,又从库房抬出来两口大箱子的布匹,全是上好的江南锻锦。 不仅如此,江陵还带来了裁缝铺子里近百件男装女装,尽数挂在架子上让萧则绪挑选。 萧则绪看着这么多新衣服,眼睛都看花了。 “殿下喜欢哪件?” 江陵笑眯眯的,俨然已经拿他当小孩子哄。 “嗯……不知道。” 萧则绪摇了摇头。 好多新衣服,都是买给他的吗? 相公家里真好,有甜甜的糕点,还有新衣服,晚上睡觉还有暖和的被子…… “那殿下不喜欢哪件?” 萧则绪歪着头指着一件极为浮夸的衣裳,他一眼就觉得很丑。 傻子虽然傻,但是眼光没有傻。 江陵赞同般地点点头,“那咱们让相公穿那件丑的,剩下的都是殿下的。” 江陵大笔一挥把所有的成衣全买了下来,走的夏寒青的账。 “江陵真好,我喜欢江陵……” 萧则绪在旁边拍着手,银狐大氅白色的绒毛围在脸侧,薄红衣衫映着玉面,脸庞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笑意不减。 江陵险些看傻了眼,难怪这才一晚上的功夫将军就喜欢的不得了。 这等美人谁舍得冷落,江陵心里忽然也热了起来,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美人一笑值千金! 用将军的钱,哄将军的男人! 听澜站在一旁看着这堆衣服,若有所思,她总觉得夏寒青对萧则绪的态度有些过分热情,怪异至极! “殿下,听澜姐姐说殿下有个球忘了带来,小人给您做了新的小玩意儿……” 萧则绪一回头,一只带着流苏坠子的彩色绣球抛了过来,萧则绪下意识接住。 绣球沉甸甸的,上面用彩线绣着花纹,流苏坠着金铃,抛过来时叮当作响。 “好漂亮。” 萧则绪的心思完全被这只绣球吸引住了。 他只当是普通漂亮的球,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姑娘家抛绣球招亲时用的东西。 “殿下,快抛过来,小的陪您玩。” 江陵年岁也不高,两个小孩子自然能玩到一起,很快便混得熟络起来。 “江陵,快接住……” 萧则绪大喊一声,将绣球抛了过去。 江陵身体腾空而起,一个后空翻,双手撑地,身体倒立,双脚在半空中稳稳接住了绣球。 “好厉害!” 萧则绪此刻对江陵崇拜得五体投地,带着星星眼。 书房内,夏寒青掀起衣袍,双腿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细针,看得人头皮发麻。 陆修文手中的针包几乎用空,他还捏着一只银针刺入下一个穴道。 夏寒青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将军,疼吗?” “不疼……” “疼就说明你的腿还有救,至少还有感知。” 夏寒青:“……” 他轻咳一声,“偶尔。” “可惜属下学艺不精,只能缓解疼痛,治不了将军的腿,属下回去再多翻些医书。这天下能人异士俱多,将军多招揽一二,或许就能找到可以治腿之人。” 陆修文语气间有些惭愧,他只恨自己医术不佳,治不了他们的大将军。 “不必自责,或许自有定数吧。” 双腿残废后夏寒青倒没有很大的波澜起伏,若是他能站着回来,迎接他的就是帝王的猜忌。 现在这幅样子,虽然平日不方便,倒省了皇帝疑心。 “属下只是寒心,忠臣良将,不得善终。” 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来,多少大将死于君王的猜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怎么能容忍一个声名显赫、手握重兵的将军威胁他的地位。 四海平定,夏寒青也便没有用了。 “将军,尽量少起身,少站立,容易伤骨。” 陆修文收好银针,又嘱托了一番。 夏寒青扶着轮椅推开书房的门,外面天色晴朗,本该是一片清明,却总觉得迷雾重重。 或许哪一天君上的刀就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回到后院时突然听到清脆朗朗的声音正喊着他。 “相公!” 夏寒青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高楼阁上正站着一个人影,正挥舞着双臂朝他招手。 “殿下?殿下怎么站的那么高!” “江陵,快去将殿下带下来。” 夏寒青心急如焚,这么高的地方若是掉下来可怎么办? “将军,殿下要抛绣球呢。” 江陵笑嘻嘻地摆开姿势,准备好了接绣球,旁边还站着听澜、桑月,宫里派过来的那八个人,都站在底下等着萧则绪抛绣球。 “绣球?” 夏寒青眉梢一挑。 绣球、招亲?! 绣球如流星般划过长空,直坠而落,众人围拥去抢,然而绣球稳稳砸在夏寒青怀里。 萧则绪在上面蹦了半天,蹭蹭蹭地下了楼梯,张开双臂朝着夏寒青扑过来。 “相公!” “你接到了我的绣球。” 小傻子抱着夏寒青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他,又埋到夏寒青怀里抱住他。 “嗯……” 夏寒青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左手边绣球的纹路摩擦着掌心,怀里那人柔软的发丝埋在他下颌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相公?” 萧则绪突然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刹那间万千光辉聚集在他眼角,不及灵动。 夏寒青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如果圣上不逼得那么紧的话,他愿意放弃此生征战沙场的心愿,带着妻子母亲归隐乡林,草草一生。 “嗯……” 夏寒青抬手揉了揉他的秀发,指尖从青丝间穿过,残留着一丝药香。 萧则绪在院子里玩了许久,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陪着他玩,所有的事情都听他的,所有人围着他转,小傻子高兴坏了。 ** 而陆修文这边刚回军营便见一群汉子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将军是不是气疯了?” “那傻子到底有多傻?我还没见过傻子呢?” “将军没打那傻子吧。” 陆修文眉头一敛:“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殿下?” 众人:“……” “陆修文,不是你说要去看傻子长得什么模样的吗?” “是啊,长得丑吗?我听说三殿下貌若潘安。” “再好看,住了三年冷宫,还是个傻子……” 陆修文突然把药箱一放,“需称呼殿下,不要妄言。殿下君子如玉,天人之姿,岂是你们能乱谈论的?” 众人:“……” 陆修文疯了! 陆修文扯了扯嘴角,他没疯,将军是真的疯了。 ** 夏老夫人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萧则绪三朝回门那日,他才看到了夏老夫人出来送人。 她穿着件鎏金百蝶红缎袄裙,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衣裳确实端庄,只是穿在她身上倒有几分潇洒。 看来三日的时间,她已经说服自己艰难且勉强地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只是看萧则绪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幽怨。 夏寒青特意换上了武官朝服,黑袍玉带麒麟纹样;萧则绪则是红衣蟒袍皇子服制,衣裳都有些藏灰。 听澜这几日特地拿出来晾晒洗刷干净。 “入宫时小心些,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没事的,娘,只是回门罢了。” 夏老夫人点点头,拿着帕子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目光落在一旁,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张了张嘴朝夏寒青嘱托道:“好生护着殿下……” 马车摇摇晃晃从将军府离开,朝着玄武门的方向驶去。 车内空间窄小,夏寒青正襟危坐,胳膊时不时发生一些碰撞,他敛起衣袍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小傻子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一时失了神。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一个、两个、三个…… “好多人!” “相公,相公,有好多人啊。” 他扯了扯努力缩起来的夏寒青,朝外指去。 过去三年他身边只有听澜和桑月两个人,多了也便是那些使着法子过来踩他们一脚的太监宫女,可没见过这么多人。 门外江陵驾车,旁边坐着听澜,她一条腿搭在车下,另一条腿拱起垫着胳膊肘,正托着脑袋看向外面。 许久没见过外面的光景了。 一晃三年,言家的府邸想必都破败结草了吧。 “听澜姐姐,宫里头什么样啊?小的还是头一次进宫,若是哪里不妥当的,听澜姐姐记得指点一二啊。” 江陵赶着马车还在试图跟听澜搭话。 听澜却嗤笑一声,“你想多了,你我根本就进不了玄武门。” 只有主子们才进得了玄武门。 街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小儿闹于街市,妇人挎着篮子讨价还价,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到过嗅到过这等自由的味道。 后悔吗? 听澜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当初一腔孤勇留在殿下身侧。 她闭了闭眼。 “皇太子萧则绪,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勾结权臣……酒色极於沈荒……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 残阳似血,枯树墨鸦,破败的气息笼罩着整座长春宫。 诏书既下,长春宫宫人四散,进进出出的侍卫官兵搬走了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宫女太监搜刮了细软慌不择路。 大殿之上、帷幔散乱,萧则绪金冠散落披头散发,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隐隐有血迹殷出。 “父皇……” 他嘶吼出声,眼角一滴清泪轻轻落下,瞬间顺着脸颊滑落,扑腾跪在地上,对着金銮殿的地方匐膝跪拜。 怎能如此轻易定了他的罪名? 怎么能听信旁人谗言? “明、鉴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是知道金銮殿听不见,结局已定,至此便是万劫不复,话说到最后越来越轻,也没了气量。 他几乎心如死灰一般喃喃自语。 “儿臣、叩谢父皇不杀……之恩。” 他说着几乎泣不成声。 额头白布因为他的叩拜殷出一片红花。 他摇摇晃晃起身。 母后薨逝、言家流放、一日之间连他也被冠上了罪名,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自证清白。 身上金线绣制着团纹鱼兽,红色外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捡起一柄宝剑,手腕轻转。 宝剑掠过长明灯台,挑起烛火,落在地上的帷幔轻纱之上。 漆黑的夜里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吞噬下整座长春宫。 火光之内红色人影若隐若现,血色长袍,乌发轻扬。 作者有话要说: 【注】:摘选字《全唐文》废皇太子承乾诏 第7章 坊间传言太子殿下萧则绪文武兼备、品德皆修,堪称一等一的明君。 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扣上一个勾结权臣,意图谋反的罪名。 当今圣上不杀,已是念在先昭和皇后的情分上,只是幽禁长春宫,终生不得出。 “殿下、殿下!” 宫女脚步匆匆,使劲平生的速度,只来得及看到长春宫正殿内一片火海内飞扬的一片红色衣角。 “殿下!” 她怒吼一声,意图冲进火海,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她刚要抬脚便被一股热浪阻了回来。 “殿下……夏侯澜来迟了。” 她扑腾一声跪在长春宫门前,双手交叉垫着脑门,懊悔不已。 若是她路上再快一些,是否能来得及救下殿下。 恍惚间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头上,她抬头瞧去,窸窸窣窣的小雪在天空中漂浮着。 雪势越下越下,几乎没一会儿的功夫便铺满一层厚厚的白霜,如飞蛾扑火一般,雪花浸入大火之中。 冷风雪水席卷着火势,将火苗全部吞噬殆尽,等到火势不大之时,她铆足劲冲了进去。 房梁塌陷,周围烧得黑漆漆的一片,咣当一声,她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终于摸到一个被房梁压着的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掀翻柱子,将人背起来,冒着火光,冲出大殿。 白鹅大雪飘飘散散,落在两个人身上,红衣烧穿了好几个大洞,萧则绪就这么仰面躺在雪地上。 雪片落在睫毛处抖动片刻,身上的炽热渐渐散去。 “澜……澜……咳咳……” 萧则绪猛地咳嗽两声,喉咙内吸入了不少尘烟,导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漫天的雪花落进眼里。 “殿下。” 听澜一把扑进萧则绪怀里,眼泪滚烫止不住地落在他衣衫内。 “孤还活着……” “便不会死!” “天不收我,老天爷派了一场大雪。” “长春宫门闭了,你不走吗?” “不走。” 听澜摇了摇头,“夏侯澜此生不离开殿下。” “委屈你了……” “咳咳……” ** “听澜,芝麻糕。” 从帘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掌心放着一块芝麻糕,带着糕点碎屑,萧则绪正仰着笑脸,春风和煦。 听澜指尖捏过芝麻糕,咬了一口,里面黑色的馅料儿带着浓厚的芝麻香味,甜甜的溢于唇齿之间。 “很甜。” 听澜勾起唇角,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萧则绪掌心的碎屑。 连带着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如葱白般握在她掌心里。 这双手生得漂亮,从前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这双手就该用来指点江山…… 说起来,算算日子,今儿殿下便该清醒了,就是不知何时会醒,若是一会儿这般傻着进了宫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她心下有些担忧,细致地擦干净萧则绪的手,这才收起帕子。 萧则绪鼻尖泛着一点红,唇似胭脂,脸上带着傻傻的笑。 听澜看着他,也露出抹笑容。 “殿下,快坐稳罢。” 萧则绪探着身子许久,马车内的人终于等的有些急了,语气不悦。 殿下这贴身丫环与他过于亲密了。 萧则绪把自己缩回去,乖乖坐在夏寒青身侧,捧着芝麻糕吃,时而又捏起一块放在夏寒青嘴边。 夏寒青红着脸,手伸出来又放下,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顺着他的手咬住芝麻糕。 萧则绪掀开帘子,闻着外面的香气,两眼放光。 “相公,我想吃那个。” 夏寒青笑笑,“我们回来买可好?” 萧则绪久久不语。 “殿下?” “嗯……” 萧则绪淡淡应了一身,按着眉心,眼底一片清明。 夏寒青见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停了,一脸不高兴地皱眉深思,突然伸手掀开了帘子。 “江陵,去买两串糖葫芦。” “好嘞,爷。” 没一会儿的功夫,萧则绪手里被塞了两串糖葫芦,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 夏寒青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殿下还想吃什么?” 萧则绪:“……” 他一手抓着一串糖葫芦,虽然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撼。 然而夏寒青还是一副想要什么我给你买的态度,期待地看着他。 “将军,再买咱可就误了进宫的时辰。”江陵忍不住提醒。 “无关紧要。” 夏寒青才不在乎皇帝是不是等了多久,反正他现在不敢动自己,顶多落一个藐视章规的责罚。 皇帝想杀他的心思也不会因为这一时半会而急于动手。 萧则绪看着那两串糖葫芦,脑子一抽,居然有些想吃,他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咬了一口。 冰冰凉凉,酸酸甜甜,冰糖渣一口下去嘎嘣脆,酸甜适中,上面还撒着白芝麻,实在香甜。 他没忍住又吃了一个。 夏寒青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殿下开心最重要! 萧则绪咬着糖葫芦一抬头就看到夏寒青满面春风、笑意盈盈,顿觉口中糖葫芦没那么香了。 这老男人是拿自己当小孩子哄,还是拿自己当儿子养? “你吃一个?” 本着演戏就要演到底的态度,萧则绪学着傻子的模样将另一串递给他。 “谢殿下。” 夏寒青如获珍宝般地接过糖葫芦。 身高八尺、剑眉冷眼的大将军,此刻捧着一根糖葫芦吃的欢喜,看得萧则绪嘴角直抽。 “我还要吃回味楼的桃花酥!” 萧则绪突然喊道。 江陵哭丧着一张脸,生怕时辰迟了,然而夏寒青摆了摆手,他又麻溜儿地跑到回味楼买了糕点。 队伍很长,他花了好些银子买到队首的位置,第一时间买到桃花酥,亲手送到萧则绪面前。 只盼着这祖宗可别再折腾了。 若是误了时辰,这可如何是好? 萧则绪抱着桃花酥,却没有下口的打算,他要送给皇帝一份大礼。 “殿下,玄武门到了。” 听澜在外面喊了一声,率先跳下车递出来一只手。 很快一只手搭上来,借力从马车上下来,那只手如羊脂玉般柔和。 萧则绪站直身子朝她眨了下眼睛,顺势捏了捏听澜的手。 听澜顿时惊呼一声。 “殿下!” 萧则绪指尖落在唇瓣上,示意她噤声。 听澜点点头,笑意溢于言表。 殿下清醒了,太好了。 江陵停好车,将夏寒青的轮椅搬下来,又扶着夏寒青下来坐好。 “江陵,你且在此停留便是。” 玄武门外早已有皇帝派来的人接应,带着他们到后宫内面见天子。 景顺帝下了早朝便在皇后寝殿等着,虽然先皇后已经薨了许多年,但景顺帝重情义,派人日日打扫,每逢初一十五便来长乐宫缅怀先人。 萧则绪推着轮椅,一路上沉默不语,幽禁三年,这皇宫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便是闭着眼都能找到。 父皇,孤回来了! 你害怕吗? “殿下……” 夏寒青见他沉默,有些担忧。 殿下一路上都很跳脱,这会儿莫不是触景生情?想起来先皇后? “三弟,今儿终于来了。皇兄可真是好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尚未看清来人,便听到了一阵讥讽声。 明黄色蟒袍,五彩团云,以紫貂作为披领,贵气凌然,浑然天成。 脚踩祥云纹靴,腰佩环形玉带,香囊悬挂,金冠束发,气势逼人。 萧则绪微微敛眉。 来人是他的二皇兄端王萧承允,圣上和淑妃之子,向来嚣张跋扈,仗着外祖势力,俨然早就将自己当作了下一任继承人。 淑妃的兄长是现任兵部尚书袁宜之,他的父亲更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平昌候袁介。 可笑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言家和袁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言家倒台,下一个就是袁家。 只是皇帝现在还没有动手的机会罢了。 “三弟?怎得现在都不会跟人打招呼了?本王听说你饮下毒酒傻了,还想着探望来着,可惜长春宫大门紧闭,本王也进不去。” 萧承允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下巴微抬,轻蔑地看着萧则绪。 不过是败军之将罢了。 “微臣参见端王殿下,请恕微臣不便,陛下已经免了一切参拜之礼。” 夏寒青扶着轮椅试图挡在萧则绪面前。 萧则绪眼底一片懵懂,死死揪着夏寒青的衣角,硬是挤出来两滴泪喊道:“相公,我怕。” “相公?” 萧承允听着他的称呼,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按住萧则绪的肩膀怒斥。 “萧则绪!你乃是皇子,怎可、怎可……自甘堕落,有辱门风!” “相公……” 萧则绪被他按着肩膀努力挣扎,眼圈一红,水光潋滟,“相公救我。” “你你你……本王又没把你怎么样?你哭什么!” 萧承允突然心口一慌,松开萧则绪。 萧则绪得了空,连忙小跑到对面,紧紧靠着夏寒青,甚至小心翼翼地瞥过来。 萧承允稍微一瞪眼。 对面萧则绪又是一哆嗦,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萧则绪!你现在胆子怎么这么小?” 夏寒青伸手拍了拍萧则绪的手,示意他别怕。 “端王殿下,臣与殿下的婚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圣旨所赐,拜为夫妻,殿下称一句相公并无不妥,反倒是端王殿下所谓的有辱门风难道是对陛下的旨意有所怀疑?” 谁说武将不善言辞,夏寒青嘴皮上下一碰,便将萧承允的罪定的清清楚楚。 “你胡诌!本王怎会质疑父皇,那是他萧则绪……” 萧承允原想再骂两句出出气,余光一瞥,那傻子一身红色长袍,金线绣着牡丹样式,本该风光无限,却哭得眼角通红。 萧承允突然语气顿住。 他娘的,这傻子哭起来还怪好看的。 三年不见,萧则绪模样长开了些,不像从前那般稚嫩。 从前萧承允只觉得萧则绪咄咄逼人,又常端着姿态,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纳个妾也要参他一本,看着极不顺眼。 现在安静下来,他发现这傻子竟长得这般漂亮,性格又软,他府上的男妾加起来都比不得他。 “你别哭了,哭得本王心烦!” 一声厉喝,萧则绪又是抖了三抖,夏寒青拿着帕子帮他擦拭着眼角的泪痕。 “殿下,莫怕,他是你哥哥。我们先去见陛下吧。” 萧则绪仿佛了然般地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只是夹杂着一丝恶劣因子。 他推着夏寒青的轮椅故意从萧承允身侧走过,沉重的轮子直接从萧承允的脚面撵过。 一瞬间萧承允倒吸一口冷气,感觉每一根脚趾骨头都要被碾碎了,轮子从小拇指一直撵到大拇指,疼得他浑身的汗毛倒立。 “萧则绪你……” 萧则绪却仿佛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般,回过头来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哥哥……” 萧承允被他这一叫整个人又抖了一下,老脸通红,旋即咬着牙难得克制隐忍地憋出一句话。 “你、你你、你乱叫什么?本王是你皇兄。” 对上萧则绪茫然的视线,他忽然脊背一僵,脸颊通红,眼神飘忽,手脚都不自然地不知该放在哪里,言语结结巴巴。 “算、算了,本王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第8章 萧承允头也不回地快步朝前走去,脚步一瘸一拐,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仓皇而逃。 甚至都没来得及唤人把他脚面的泥土擦干净。 萧则绪嗤笑一声,继续推着轮椅走。 下次可就不止是脚趾这么简单了。 “三弟!” 又一道朗声突然传来。 萧则绪脚步暂停,对上远远来的那位蓝袍男子,来人身量高大,眸色深邃,长得很是端正,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萧建白—— 他的大皇兄! 和外祖显赫的萧承允不同。 萧建白是皇帝醉酒后和宫女乱来生下的孩子,皇帝素来不喜,就随意养在宫内的旮旯角里。 后来丽妃无子,便将萧建白抱在膝下养着。 看着宠妃的面子上,皇帝才难得正视这个儿子。 只可惜丽妃同样出身微寒,平日里到底争不过萧承允。 “微臣见过肃王殿下。” “嗯。” 萧建白只淡淡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夏寒青握着萧则绪的那只手,久久没有移开。 夏寒青被他看得有些奇怪,却握的更紧了。 对上萧则绪,萧建白眼底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复杂,“你回来了。” 萧则绪扬起笑脸,笑容底下还在想着怎么搞事情。 长乐宫内燃着上好的香料,萧则绪鼻尖嗅了嗅有些作呕,人都死了,还故作深情的模样给谁看呢。 生前不知善待,死后大修陵墓。 寝殿内四十多岁的景顺帝早已坐在上首之位,正值壮年,不怒而威,整座宫殿都隐藏在他的气压之下。 看着老了不少的萧启,萧则绪掩下一丝嘲讽,估摸着他这些年和那些世族争斗,费了不少力气。 景顺帝身侧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妃子,左侧的淑妃一袭大红宫装蜿蜒委地,身姿玲珑,凹凸有致,年过四十,却保养的当,盛气凌人的模样和萧承允如出一辙。 右侧丽妃温婉,身罩芍药翠绿烟纱碧霞罗,面似芙蓉眉似柳,性情温顺,是难得一等一的美人,难怪这么多年盛宠不衰。 “微臣夏寒青叩见陛下,陛下万安,微臣见过淑妃娘娘、丽妃娘娘,娘娘万安。” 夏寒青坐在轮椅上抱拳弯腰。 皇帝既然已经免了他的跪拜礼,他也不必惺惺作态。 台下一左一右分别坐着萧建白和萧承允。 后宫子嗣凋零,老皇帝虽然宫妃不少,但这么多年死的死,伤的伤,也只有三个儿子,新人再多,无子嗣傍身,后宫还是淑妃和丽妃的天下。 “夏卿,免礼。” 景顺帝的视线从夏寒青身上掠过,直直地落在萧则绪身上,这个儿子是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 无论是学识、武艺、还是为臣、为君,他都做得滴水不漏。 可偏偏他的母亲姓言! “三殿下莫不是连父皇都不认得了?” 声音娇柔带着嘲讽的意味,高高在上,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 景顺帝都未开口,她便迫不及待,母子二人不愧为母子。 夏寒青也意识到什么,扯了扯萧则绪的衣衫,“殿下,需拜见陛下和两位娘娘。” “陛下,许是三殿下久居未出,不若免了三殿下的礼罢。” 丽妃温婉柔和,如风铃般的声音响起,景顺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淑妃依旧不依不饶,“总要唤声父皇的,要不然还以为三殿下眼里没有这个父皇呢。” 萧则绪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两个妃子你来我往。 景顺帝眼底闪过一丝哀伤,萧则绪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的母后了。 夏寒青见事情有些不妙,扯了扯萧则绪的衣角。 “殿下,上面坐着的是你的父皇。” “父皇……” 萧则绪突然开口。 大殿内突然随着他的声音安静下来。 景顺帝却心里一咯噔,外面都传萧则绪已经傻了,他派了许多太医暗地里查探过,确实痴傻,现在看来怎么觉得他如常人一般? 萧则绪勾了勾唇角,突然故作茫然无知道:“相公,父皇是什么东西?” 他话音刚落,淑妃吓得杯子都滚落到地面上,咚地一声发出一声闷响,她匆忙将杯子捡起。 这天底下谁敢骂皇帝是个什么东西? 但萧则绪敢。 他不仅敢,而且有恃无恐,他现在是傻子,他可以随意口出狂言,顶多受到口头责罚。 他越是无礼,便越能坐实自己痴傻的情况。 毕竟哪个清醒的人敢指着皇帝鼻子骂。 萧建白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对面的萧承允反倒是一脸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殿下,不可无礼。” 夏寒青嘴上说着这话,却全然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殿下只是呆呆的,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很正常。 殿下这么乖巧,怎么可能当场辱骂陛下。 景顺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周围的气压有些低下。 忽然,他招了招手,“绪儿,过来,让父皇看看你。” 目光幽暗深沉,平淡无波,他必须要再确认萧则绪到底有没有傻。 景顺帝话音刚落,身旁的大太监康德禄康公公便下来请人了。 “三殿下,请吧。” 萧则绪脚步退了一下,死死揪着夏寒青的衣角,投去求救的目光。 “相公,我怕,我不去。” 夏寒青沉默半刻,反握住那冰凉的指尖。 “陛下,殿下怕生……” “哟,夏将军这是什么话?陛下是三殿下的父皇,怎么算得生人?反倒是夏将军才和殿下成亲三日,三殿下竟这般粘着将军,莫不是灌了什么迷魂汤,要父子离心?” 淑妃冷笑着看着两人。 夏寒青从战场回来参了兵部一本,讲什么粮草运送不及时,皇帝当场就罚了她兄长一年的俸禄。 这个仇她不得不报。 “微臣不敢当,只是三殿下心思单纯乖巧,只敢同性情温厚之人交谈,娘娘此言,三殿下自然不敢前往。” 眼看着夏寒青三言两语又将话怼了回去,话里话外骂她泼辣,淑妃两眼一瞪,刚要再说什么。 就见萧则绪迈着步子朝台上走过去。 他每走一步,所有人下意识握紧了杯子,不敢移开视线半分,他们必须知道萧则绪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终于,萧则绪停了。 “父皇!” 他仰起笑脸,傻乎乎地喊了一声。 就这般大大咧咧地站在皇帝桌前看着他。 景顺帝被这一声父皇唤地思绪一下子回到从前,整个人怔住,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 “绪儿,父皇许久不见你。” 景顺帝直勾勾地盯着他,试图看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然而萧则绪却丝毫不惧,他咽了咽口水紧盯着老皇帝桌前的四色馅白皮方酥。 景顺帝盯了半天没看出半点儿问题来,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和窃喜。 “喜欢这个?” 萧则绪疯狂点头。 “这是白皮酥,拿去,赐你了。” 萧则绪见状端着盘子就跑了。 “相公,有好吃的。” 他飞奔而下,捏起一块白皮酥塞进夏寒青嘴边,自己又塞得嘴边鼓鼓地想一只小仓鼠。 淑妃噗嗤一笑。 还真是个傻子…… “没有回味楼的好吃。” 萧则绪吃了两口便没了兴趣。 “回味楼?” 景顺帝来了兴致。 一旁的康德禄连忙补充道:“陛下,是京内一家酒楼,菜品一绝,糕点也是一绝,常常要排好些时辰的队才能买到。” “哦?朕竟是第一次听。” 萧则绪暗地里勾了勾唇角。 “那我请你吃桃花酥。” 他小跑着从夏寒青手边的轮椅后方取出油纸包,又小跑着过去放到皇帝面前。 轻轻解开绳子,纸包打开的一瞬间景顺帝呼吸一滞,神情紧绷,甚至做好了图穷匕见的打算。 然而黄色油纸包内却只是静静放着六块桃花酥。 景顺帝捏起一块来,没敢吃,反手递给了康德禄,康德禄眯着眼睛咬了一口。 “陛下,味道真不错。” 景顺帝这才敢捏着桃花酥咬了一口,入口香甜,齿间留香,他吃了一块竟还想吃。 一连吃了两块,都没觉得腻。 “确实不错,回味无穷,担得起回味楼三字。” 萧则绪继续站着傻笑。 回味楼是袁家是产业,近些年兴起,袁家利用回味楼赚了不少银子,然而回味楼谋取暴利的背后可不止是菜品一绝这么简单。 其中缘由只要皇帝再吃上几次便能察觉。 淑妃娘娘,就当作是儿臣尽孝了。 初次见面,这份大礼,您可好生收着。 “陛下,三殿下如今还是念着陛下的。” 丽妃笑盈盈地柔情似水,解语花似的说到了满怀愧疚的景顺帝心里。 淑妃向来不做这种面子功夫,当下冷哼道:“若是真念着陛下,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萧则绪脸色一沉。 很快又扬起笑脸笑嘻嘻地对着夏寒青道:“相公,这个是不是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话一出口,丽妃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色,心道一声不好,果然见淑妃脸色阴沉。 淑妃揪着手帕,面容扭曲,原来她是中了丽妃的套儿,这个贱人偏会做这种事。 萧则绪挑拨离间完成后便跑到夏寒青身侧,夏寒青依旧宠溺笑着,殿下真乖。 夏寒青和萧则绪入座,只是宴席间不知有意无意用的全是矮脚桌,所有人跪坐桌前,夏寒青腿伤,坐着轮椅,格格不入。 他坐在那里有些许拘谨,半响才准备站起身,试试能不能跪坐下来。 萧则绪皱了皱眉,最后自己跑到殿堂后方搬了一只稍微高些的凳子,麻溜地将椅子挪到夏寒青旁侧,坐了下来。 两个人坐的高,在整个宴席上格格不入。 萧则绪蹲下身子,拿着碗盛了许多菜,塞到夏寒青手边,根本没给他起身的机会。 “相公,吃饭!” 小傻子也坐在凳子前,比夏寒青肩并肩捧着碗专心干饭,丝毫不理会其余人震惊的眼神。 萧承允心想这傻子要是没傻,他吃屎! 夏寒青感动地一塌糊涂,殿下真好。 “夏卿,腿伤如何啊?” “回禀陛下,大夫说怕是站不起来了。” 夏寒青说的含蓄,倒不至于那么严重,若是能碰上名医,还是有可能的。 “既然入宫来了,康德禄,去请刘太医来为夏将军看腿。” 夏寒青敛眉称谢。 陛下的试探开始了,这一场鸿门宴终归是躲不掉。 第9章 刘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德高望重,医术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若是能治好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治好,也正好打消皇帝的疑虑。 夏寒青丝毫不惧。 刘太医蹲着身子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回禀陛下,微臣医术浅薄,夏将军毒素深入骨髓,恐怕是……” 他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在场的人心里明镜似的,夏寒青下半辈子怕是要废了。 “夏卿此番击退平珠立下赫赫战功,却受此苦楚,朕实在心痛。” “来人,拟旨,今大将军夏寒青立此汗马功劳,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忠义侯,食邑三千户,绫罗百匹,黄金千两……” 夏寒青扶着轮椅艰难起身,强忍着双腿酸疼扑腾跪倒。 “臣,谢陛下隆恩。” 萧则绪还坐在那里,嘴角挂着笑意。 给完甜枣,下一个就该收兵权了吧。 他本打算坐山观虎斗,但他现在和夏寒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夏寒青被收了兵权,皇帝对夏家动手,两个人都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看来,他只能帮夏寒青一把了。 他盯上了矮脚桌上一盘红油川菜,伸出筷子—— “爱卿,免礼。” 夏寒青重新坐回轮椅上,心里有些不安。 “爱卿,如今你成家立业,也算了解朕一块心病,绪儿顽劣无知,但胜在心性纯净,与你也算是相配。” 呸!无耻! 萧则绪看着他惺惺作态的模样连连作呕,夏寒青大他足足九岁,哪里的相配! 无非老皇帝是拿他最害怕的儿子嫁给他最恐惧的将军,断了萧则绪复位的可能,也断了夏寒青的后,让夏寒青无后而终。 无子嗣,一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便是夺了皇位,又能传给谁呢? 老皇帝自顾自地说了许久。 最后化为一声长叹,“朕听闻平珠那边自大将军重伤后便又蠢蠢欲动,唉……朕意遣将前往,爱卿以为何人可胜任?” 夏寒青抿着唇。 若是真的要派兵遣将,刨除自己外,杨善最为合适。 但杨善跟了他许久,此时举荐……还是应当避嫌。 “陛下圣明,朝中能人众多,想必陛下心中早有人选。” 他又将这个话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景顺帝哈哈大笑。 末了,又叹了一口气,“朕心有余,可惜若无虎符,只怕西北……” 啪—— 清脆的一声碗筷碎裂声音传来,适时地打断了景顺帝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则绪突然捂着肚子整个人栽在地上,身体蜷缩,额头冷汗密出。 “相公,疼!肚子疼!” 夏寒青顾不得腿伤,挣扎着起身,将他抱在怀里。 “殿下,殿下!” 景顺帝脸色一白,“刘太医,速速去瞧。” 刘太医急忙挪到萧则绪面前,探上他的脉象。 “敢问殿下,方才是吃了什么?” 萧则绪指了碗边的一盘川菜,川椒烧鱼,极辣无比,萧则绪此刻脸色泛白,唇色红的滴血。 “辣……好辣!” 他倒吸一口冷气,将夏寒青递来的水一口喝干,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他在冷宫三载,饮食上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冷饭残羹,胃里落下不少毛病。 这种川椒辣菜入肚,刺激伤胃,自然会腹痛不止。 夏寒青,孤为了你的虎符可是拼了。这份恩情孤要铭记于心。 景顺帝此时被他这般打断,也不好再提虎符一事。 “回陛下,小殿下应当是吃不得川辣,所以才会腹痛难忍,饮些蜂蜜水缓解,臣开一剂良贴便是。” 康德禄连忙亲手冲了蜂蜜水,夏寒青小心翼翼地拿勺子给他喂进去,这才缓解了腹痛一二。 刘太医开了方子,寻宫女太监熬了药端来,黑漆漆的药汁儿看得萧则绪头皮发麻。 “苦……不喝。” “殿下,不苦的,臣这里有桃花酥……” 提到桃花酥,夏寒青猛然想起那盘桃花酥已经被萧则绪献给皇帝。 景顺帝连忙唤康德禄将桃花酥又重新拿下去。 萧则绪计谋得逞,这才勉为其难地喝了药,一口药,一口糕点,腹中好转了许多。 他没敢吃太多,毕竟这糕点里面的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捏起最后一块糕点,直接塞进了刘太医口中。 “谢谢大夫……” 刘太医看着这么乖巧的萧则绪,几乎老泪纵横,“殿下……” 他也是看着萧则绪长大的,三年前的宫变说不心痛都是假的。 “陛下,殿下腹痛,请陛下容臣先行告退,回府中休养。” 景顺帝也只能摆手作罢。 这次鸿门宴事件到此结束,景顺帝最终还能要到兵符。 夏寒青坐在轮椅,景顺帝赐了轿撵,萧则绪坐在轿撵上东倒西斜,还是有些难受。 宫门口听澜看到萧则绪时忙迎了上来,走近些便看到他惨白着一张脸,额间冒出不少密汗。 “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则绪摆摆手,“吃了些辣,腹痛罢了,不碍事。” 现下已经好多了,刘太医那贴药还是很管用的。 听澜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急得团团转。 “怎么会腹痛,难不成是他们刁难殿下?” 夏寒青有些愧疚,“是我没有保护好殿下。” 他的视线不应该移开半点,否则萧则绪就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倒下。 萧则绪坐在马车上,神色缓和了许多,面色看着也没有之前那般惨白。 马车驾驶摇摇晃晃,听澜想进马车内照顾萧则绪,但里面空间狭窄根本没有她可以坐的地方,只能耐着心思在外面等着。 过了皇宫的一小段路不太好走,有些颠簸,萧则绪腹痛,身上没几分力气。 突然马车轮子压过石子,再次一个颠簸下,萧则绪整个人倒在夏寒青怀里。 “殿……殿下……” 突如其来的温玉入怀,夏寒青双手都不知放在哪里,整个人面色通红,身体僵硬,任由萧则绪靠着。 萧则绪捂着肚子,有些懊悔。 早知他便不吃那些川菜,哪怕装上一装,也好过现在这般难受。 但刘太医医术精湛,若是佯装,恐怕难逃他的法眼。 夏寒青身上热乎乎的,像冬天里的小火炉,他靠上去竟然有些不想再下来了,干脆任由这般。 似乎做个傻子什么都不知情也挺好的。 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一丝清香,夏寒青身体更僵了,他伸出手试探地想把萧则绪抱在怀里,最后伸了半天又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 萧则绪看着他的小动作有些想笑。 这老男人怎么这么纯情呢,像个小媳妇似的,夏寒青越是这样,他便越恶劣地想欺负他。 “殿下,还疼吗?” “疼~” 萧则绪故意将头靠在他身上。 “臣、帮您揉一揉可好?” 夏寒青抿着唇,还是鼓足勇气,温热的大手落在萧则绪上腹处,想帮他揉一揉,但刚触碰到衣料,他又是老脸一红。 上腹处指肚轻柔,温热传来,萧则绪突然心头一跳,这老男人…… 好像有点意思。 夏寒青根本不敢看他,脸颊绯红,偏着头去看窗外的景象。 正巧路过回味楼,一眼便瞧见了那长长的队伍。 “这回味楼这般招人喜欢,难怪殿下喜欢回味楼的点心。” 萧则绪腹议一声。 若不是查出回味楼有猫腻,他才不会买回味楼的点心,这不是上赶着给袁家送银子吗? 萧则绪感觉自己好了许多,终于舍得从夏寒青身上离开,他还得去见一个人。 “我要下车!” “殿下?殿下想吃什么,臣让江陵去买,咱们先回府休息可好?” “不好,我要下车。” “我要自己去买。” 傻子是不可以讲道理的。 萧则绪做足了傻子的戏份,直接就往车外钻。 吓得夏寒青连忙叫停了车。 “殿下,您要去哪儿?” 萧则绪从车上跳下去,后面夏寒青扶着轮椅紧跟其后。 “殿下!您等等臣。” 夏寒青此刻恨不得自己双腿能用,他就能追上萧则绪了。 萧则绪终于站住了脚步。 他若是直接甩掉夏寒青,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想到这里,他又堆起笑容,“相公,我要吃这个。” 夏寒青终于追上他,舒了一口气,“好……” “但是殿下不可以乱跑,若是跑丢了可怎么办?”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人已经在摊位前开始等糖炒板栗了。 付了铜板,萧则绪欢喜地捧着油纸包,深棕色的糖炒栗子油光锃亮,皮脆易剥,他小心翼翼地剥开一粒刚出炉的板栗,入口沙沙的感觉,又十分香甜。 萧则绪不知多久没再吃过外面的东西,竟有些满足。 他突然觉得夏寒青这个人虽然年纪是大了些,但是人倒是不错,贵在听话,想来接下来的日子一定会十分有趣。 “相公!吃!” 葱白般的指尖捏着一粒剥好的栗子,送入夏寒青口中。 指尖触碰到温软的唇瓣那一刻,夏寒青浑身一抖,宛如过电一般,从触碰点蔓延至全身。 萧则绪抬头看看天色,还早着,他今日感觉甚佳,应该能撑段时辰,正好可以先在这街头闲逛片刻,再去寻融雪也不迟。 江陵将马车寻了个地方停好,与听澜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敢凑得太近,打扰主子们玩闹,又怕离得远跟丢了人。 “相公,我要这个。” “好……” 夏寒青眉开眼笑,但凡萧则绪提出来的要求,莫不服从。 萧则绪在前面跑跑跳跳,左右手拿满了小吃,夏寒青扶着轮椅,怀里抱了许多东西。 “相公,这是什么?” 萧则绪在一处糖画摊子前立足,仰着脖子挤进人堆里。 周围的人刚想怒骂,一抬眼看见个漂亮的小公子,当下脸色一红住了口。 “小公子,这是糖画。” 摊主是位上了年岁的爷爷,笑眯眯地拿着铜勺在纸上浇灌,以竹签为连接,写了客人家的名字。 “相公,我也要糖画。” 夏寒青挤进人群内,满脸笑意,摸出几个铜板,“老人家,来个糖画。” “好嘞,公子,咱们这糖画写个什么字?” 萧则绪歪着头想了半天,目光瞥到夏寒青身上,体内的恶劣因子再次复苏,饶有恶趣味地答道:“就写亲亲相公。” 第10章 夏寒青老脸一红,手扶着轮椅,挂着几分羞涩,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哈哈哈小公子有趣。” 摊主看着他二人哈哈大笑,旁人见像是新婚夫妻也难得打趣起来。 萧则绪拿了糖画,递给夏寒青一个,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 夏寒青本想唤“殿下”,突然意识到这街头百姓居多,似乎不太合适,他张了张口,突然唤了一声“娘子”。 萧则绪被他这一声险些惊掉了手里的糖画,脸色憋成了猪肝色。 许久才硬着头皮吐出一句话,“我叫阿绪。” 言家本是百越一带书香世家,后来族中有人中了进士,全族搬来了京城,萧则绪母后在世时,便喜欢唤他“阿绪”。 夏寒青脸色通红,捏着糖画,慢吞吞地说了一个“好”字。 想到昭和皇后,萧则绪脸色突然沉静下来,嘎嘣一口咬断了手里的糖画,也没了逛街的心思。 两个人穿梭于人群,终于到了河岸烟柳之地。 暮色西沉,香罗翠袖。 花花绿绿的姑娘小倌儿摇着手帕对着路过的客人拉拉扯扯,红楼亮着灯笼,香粉入鼻,萧则绪打了个喷嚏。 他抬脚就要往里进。 “殿下……阿绪,不可,这里是青楼。” “我想听琴。” 萧则绪故作懵懂地看着他。 “臣回去招募些琴师入府,这里不可以进。” 夏寒青脸色很难看,他不想萧则绪涉足这种地方。 “哟,爷,怎么就不能进了。” “咱们这儿的姑娘哥儿全是个顶个的好。” 萧则绪才不管他如何,推着夏寒青就进了青楼,里面哄闹调笑声充斥着耳膜。 “阿绪……” 夏寒青实在无奈,但凡他能走路,此番早就扛着萧则绪把他塞回马车内,只可惜他坐着轮椅只能任由萧则绪折腾。 “相公,我们看仙女跳舞好不好?” 萧则绪眯起眼睛,推着夏寒青站在角落里,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老鸨尖锐的嗓音。 他是万万没想到融雪竟然会流落在这烟花之地。 短短三年,他的暗卫散如满天星。 今儿据说是有位异域美人登台,所以老鸨才花了好些力气招揽客人,就等着他们一掷千金。 不多时,便瞧见漫天花瓣空降,一手牵着绸缎,一位金发美人慢慢降落。 美人威武霸气,身材高挑、肩宽腰细腿长。 灯光正照在他那蓬松而卷曲的金发上,金发盖在胸前,如金沙瀑布般一泻千里。 脖颈间戴着金质项圈,上身几乎只有一丁点的布料遮盖重点区域,从胸前位置勾出几条金链来松松垮垮地一直缠绕在美人裸露的腰间。 身下是一块紫蓝色的布裹着修长的双腿,绘制着日月星河。 美人不曾穿鞋,纤细的脚腕上带着两串金铃,跳舞时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几乎要响在人心坎里。 面容深邃,带着一方金色的面纱,眸色是罕见的浅碧色,如宝石般亮眼。 一颦一笑间俱是勾人,稍稍抛个媚眼过去,便要引起一片惊呼。 他正扭动着腰肢,怀抱一方琵琶,指尖轻扣,嘈嘈切切,琵琶铮鸣。 萧则绪:“……” 呵呵。 “我们的波斯美人乌那雪……” 萧则绪险些用口水呛死自己。 他居然还用回了本名! 夏寒青几乎没眼去看,脸色通红,非礼勿视,他垂下了头,很不适应这里的情况,如坐针毡。 没一会儿的功夫台下人开始竞价,萧则绪闹着也要出价,直接推到了顶峰。 “阿绪,我们、没带那么多钱。” 夏寒青头皮发麻,若是一会儿殿下真要闹着和那金发美人洞房可怎么办? 价钱翻倍,萧则绪直接将一块金子拍过去,老鸨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出来了,直接将乌那雪送进房间。 夏寒青眼睛都看直了。 他哪儿来的金子? 萧则绪摆摆衣袖跟了过去,夏寒青如临大敌,紧跟其后,却被老鸨拦住了。 “公子,咱们只能一个人上去。” “让开!” 夏寒青看着萧则绪越走越远,当下脸色沉了下来。 “这可不能坏了规矩啊。” 老鸨笑眯眯的,眼神却止不住打量夏寒青坐着轮椅的双腿。 一个瘸子也学人来寻花问柳? “滚开!” 老鸨被他一蹬,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去,这瘸子怎得如此吓人? ** 萧则绪推门而入,尚未看清眼前的一切,便觉得见一团金色的身影扑了过来扑腾跪在他面前。 “殿下~” “可算是等到你出来了,属下等得好苦啊。” 萧则绪弹开他,扶额落座,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融雪?还是我要叫你乌那雪。” 乌那雪讪笑两声。 “殿下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萧则绪抿了一口茶,味道不佳,比不得长春宫的碧螺春,他撂下茶杯,没了兴致。 “你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 乌那雪乖乖站在他背后给他捏背,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面色红润,带着一丝羞涩。 “眼看殿下出宫遥遥无期,属下们迫于生机,只能各自谋出路。” “我在赌坊欠了不少银子,最后只能卖身还债,一不小心就成了花魁……” 他抓抓腮,尚有些不好意思。 “挺好的。孤看你过的很滋润,这身衣裳也好看。” 萧则绪瞥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裳,已经不能算是衣裳,顶多几块布料遮掩。 乌那雪见他表情淡淡,吸吸鼻子,掩面无泪,拿着帕子故作矫情。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当了三年的女人,都快变成阉人了。” “当女人也就罢了,唐白玉都跑过去做和尚了,他现在遁入空门,六亲不认,见面就喊人家女施主。” “风荷在外面要饭呢,您从这条街过去,拐两个弯就能看着;百刃在回味楼做厨子,还有陆一昨个儿刚出去走镖。” 噗—— 萧则绪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的护卫们为了生计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真是难为他们了。 “罢了。” “先看看孤体内的毒素清的如何了。” 再问下去,大概他要被气死了。 这些年大家过的都不太容易。 乌那雪见萧则绪伸出手腕,表情终于正经起来,搭上他的脉搏,手中银针刺入萧则绪脑后。 萧则绪紧闭双眼,只觉得头痛欲裂,快要炸开一般,脑海中某一根筋突突地跳动,让他恨不得撞柱而死。 嘶—— 他咬紧牙关,额头沁出丝丝密汗。 “殿下现在多久醒一次?” “约莫三日。” “恐怕还要些时辰,若是加上药浴、针灸排毒,能好的快些。” 乌那雪说着取下萧则绪脑后的银针,银针尾部已经变黑。 “你开个方子出来,孤回去让听澜抓药。” 乌那雪突然扑腾又跪下。 “殿下,您把属下赎出去吧,再不赎人,属下清白难保,他们已经开始逼我接客了,呜呜呜……” 萧则绪胳膊垫在茶几上拄着脑袋,拇指揉动着太阳穴的位置。 “属下跟着夏侯哥哥一并伺候殿下,还能跳个舞给殿下解闷。” 萧则绪还在想着法子。 他现在也是寄住在夏寒青家里,不好往里带人。 外面的夏寒青已经拔剑而起,殿下被带走许久,他总有些心慌,剑刃泛着寒光,怒目圆睁。 “把他带出来,否则我血洗你的鸳鸯楼。” “哎哟客人,您这话……” 呲—— 夏寒青手中的剑已经落在老鸨身上,他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脸面,当即亮在众人面前,“再说一遍!放人!” 老鸨看见令牌上的“忠义”二字险些吓晕过去,扑腾一下再也忍不住跪倒在夏寒青面前。 娘嘞,早知道这阎王就是夏寒青,她死也不敢拦。 听说这活阎王在西北的时候能徒手撕人,拿敌军的脑袋当球踢。 老鸨吓得亲自推着他便寻到乌那雪的房间外,夏寒青一拳便震碎了屋门。 沉闷的一声响让人忍不住心尖一颤,夏寒青用力捏紧扶手,指尖泛白。 入眼的便是萧则绪躺在榻上,乌那雪正跨坐在他身上。 乌那雪嘿嘿一笑,将手腕中的银针藏起。 殿下还没来得及答应带他出去,整个人就晕倒了,他刚施完针,这人就踹开了门,倒是巧了。 “放开他!你敢碰他?” 一剑劈开了面前的桌椅,夏寒青如鬼魅般扶着轮椅,手中长剑直接刺了过去。 若是不加以闪避恐怕要直刺心口而亡,乌那雪不敢暴露武功,只能往后一翻,打了个滚躲了过去,那柄剑直愣愣地刺入墙面。 “殿下。” 夏寒青上前,见萧则绪双眸紧闭,眼底沉冷,他小心翼翼将萧则绪扶起来抱在怀里。 “相公……” 萧则绪动了动眼皮,幽幽转醒,眼底混沌,不见灵光。 “相公!我要他!” 萧则绪指着乌那雪。 夏寒青的脸色瞬间从欢喜阴沉下去,“不行!”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萧则绪的请求。 怎么能带一个烟柳之人回府。 “相公……” 萧则绪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潜意识告诉他,要想办法带这个人回去。 “不行!我们该回家了。” 他一手拉上萧则绪,另一只手扶着轮椅往外走。 青楼的老鸨龟奴堵在门口根本不敢进来,但也隐隐猜出傻子的身份。 几天前,大将军夏寒青班师回朝,迎娶三殿下,傻子配残废的故事,早就在坊间传了个遍。 甚至还有赌坊开注,赌这傻子能在将军府活多久。 现在这傻子又公然逛青楼买花魁,他们都怕夏寒青一怒之下提剑砍了这傻子。 “不走,要他……” 萧则绪抱着一旁的柱子,任夏寒青怎么拉,死活不走。 乌那雪屈膝跪坐在床头看好戏,有生之年看到殿下一哭二闹三上吊也算是值了。 夏寒青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哄骗道:“我们没带银子,晚些时辰取了银两再来赎他。” 萧则绪看看他,一脸怀疑。 最后摇了摇头,“不走……” 夏寒青看着他满脸坚定,几乎都要怀疑乌那雪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买他好不好?相公……” 萧则绪突然松开柱子扑到夏寒青怀里紧紧抱住夏寒青的腰,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 突然他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口,扯着他的衣角,带着撒娇的意味。 “求求你啦。” 被他这么看着,夏寒青脸色通红,根本就抵挡不住,看一眼心脏都要跳出来。 “买……” 这他妈谁受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章 买就是了。 夏寒青移开视线,摸了摸身上,他的所有银钱都在江陵那里,仅有的碎银子,方才全买了零嘴。 他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抛给鸳鸯楼的老鸨,“这块玉价值不菲,赎他够吗?” “够够够!” 这要是往日,她怎么也要狮子大开口狠狠宰一顿才是。 但这俩人,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三子。 心知这俩人的身份,即便是残废和傻子,也不是青楼能招惹的,妈妈桑根本不敢乱说话,他怕夏寒青血洗鸳鸯楼! 收好卖身契,夏寒青这才无奈地点了点萧则绪冻得发红的鼻尖轻笑道:“高兴了?” “嗯。” 萧则绪猛地点头,突然又低头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口,“谢谢相公,阿绪最喜欢相公了。” 夏寒青又是脸色一红。 “回府吧。” 乌那雪噗嗤一笑。 殿下傻乎乎的,怪可爱的。 要不是怕殿下醒来秋后算账,他也想逗一逗小孩子。 他麻溜地收拾了包袱,跟着萧则绪就出了鸳鸯楼的大门。 听澜和江陵在街头找两个人都快找疯了,终于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一位红衣男子推着另一位黑袍男子穿过来。 “将军!” “殿下!” 听澜舒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萧则绪身边多了一个人。 乌那雪看到听澜的一刻,眼神锃亮,低声喊道:“夏侯哥哥……” 听澜眼神如刀子般剜了他一眼,瞬间明白了什么事,冷哼一声,最后嗤笑似的硬憋出一句话:“衣裳好看。” 乌那雪一僵,恨不得当街把这露骨的衣服换掉。 “将军,这……她是……” 江陵不敢置信,怎么出去一遭,带了个女人回来? “鸳鸯楼的花魁,刚买下来了。” 夏寒青面无表情地答道。 江陵看着一脸欢喜的萧则绪,再看看眼神想杀人的夏寒青,额头青筋突突地跳。 “将军,殿下他只是小孩喜欢玩具,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兴致就淡了。”他努力安慰着可怕的夏寒青。 “嗯……” 鸳鸯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坊间传了许多版本,什么太子纳妾、将军血洗鸳鸯楼、什么争风吃醋、两男争一女。 风波不平,最后自然传到了皇宫内,景顺帝眉梢一挑,继续专心看奏折,倒是没说什么。 “华屋美婢,绪儿向来如此。他身边那些个宫女太监长得一个比一个漂亮。” 康德禄在旁奉茶,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杯放在景顺帝身侧。 “小殿下孩子心性。” 景顺帝哈哈大笑,突然落笔的动作一顿,对着康德禄道:“你觉得夏寒青长得如何?” 康德禄脸上端着笑,心下却还想着皇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夸,还是贬? 景顺帝眯着眼睛不怒自威,根本看不出喜怒,带着天然的气场。 康德禄冷汗都快出来了,最后只能赌一把道:“夏将军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品行甚佳,有武神赵子龙之相。” “哈哈哈……” “朕也是觉得这两个孩子是能相处好的,可惜夏寒青年纪是大了些。” 康德禄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暗道他这次算是赌对了。 皇帝感念昭和皇后,对于三殿下虽有不喜,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夏将军即将而立之年,想来能照顾好小殿下。” “可惜了……” 景顺帝突然话锋一转念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朱笔在面前的奏折上圈了一笔,做上批注。 康德禄咽了咽口水,皇帝这是……还要对夏将军下手?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他把三殿下嫁过去又是什么意思? 跟了皇帝几十年,这一次康德禄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缘由。 但他又不得不想,景顺帝这些年身体日渐衰退,最后这天下大业还是要交到三个儿子手上。 站好队,才能活命长。 “陛下,这是淑妃娘娘那边儿送过来的桃花酥,想着陛下爱吃。” “桃花酥?” 景顺帝瞥了一眼,与萧则绪奉上了的一般无二。 “淑妃有心了,放这儿吧。” 景顺帝看着那盏桃花酥,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他尝了一口,味道竟比御膳房的还要可口,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吃完了几块。 “以后不要送过来了。” 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 “相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萧则绪只穿着件红色里衣坐在床边,裤腿挽到小腿处,脚下木桶冒着热气,雪白的脚趾泡在热水里。 听澜站在他身侧伺候着,正抬手取下他头顶的金色发冠,青丝泼墨,垂落肩头。 “听澜,相公是不是生气了?” 烛光灯影中,夏寒青披着外衣坐在窗前正在翻阅一本兵书,根本没有理会这边的事情。 “相公怎么会生殿下的气呢?殿下这么乖,相公喜欢殿下还来不及。” 听澜替他铺好床铺,萧则绪的脚落在热水里,来回晃动,水声哗啦,溅在地板上,他依旧垂着头,时不时看向夏寒青那边。 [相公真的生气了,以后是不是没有甜甜的芝麻糕了。] 夏寒青将自己埋在书本中,根本就没有心思看书,从回府后,他就遣人查了乌那雪的身份。 可惜没有什么结果。 乌那雪的母亲本是波斯人,逃难途中遇到乌那雪的父亲,两个人暗生情愫,生下了乌那雪,她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后来也抑郁而终。 乌那雪自幼流浪江湖,平生好赌,两年前终于欠的银子越来越多,利滚利,实在还不下。 就把自己卖到了鸳鸯楼。 老鸨看中她的好模样,关起门来好生**了一年才把人放出来,更是一举夺得花魁之位。 这般看着,并无不妥。 但他总觉得这个乌那雪不对劲。 “相公……” 萧则绪弱弱地喊了一声。 夏寒青收回遐想,望了过去,见灯下美人眸中含泪,带着鼻音,一时有些慌神。 “殿下!” 夏寒青丢下手里的话本子,扶着轮椅靠近萧则绪。 “听澜姑娘,我来侍候殿下吧。” 听澜拱手,退了出去。 “殿下,怎么了?” 不问倒好,他一开口,萧则绪突然心头委屈酸涩涌上,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他突然抓住夏寒青的衣角,这是一贯的动作,抬头泪眼朦胧地盯着夏寒青。 “相公……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夏寒青猛地心间一跳,那眼泪洪水爆发似的冲到他心间上,他下意识垂头偏过视线。 低头一瞧,正好看见挽起的裤腿下纤细的脚腕,水波轻荡,热水朦胧中一双脚像白玉一样漂亮。 他吓得急忙又避开视线,心跳如雷,抬着衣袖帮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殿下,臣没有生气。” 萧则绪手心摊开,一块芝麻糖,他伸着胳膊摸索着夏寒青的唇瓣,将芝麻糖塞了进去。 “殿下?” “相公,甜吗?” 萧则绪笑眯了眼睛。 “甜……” “听澜给了我两个,相公一个,我一个。”声音又甜又软,比芝麻糖还甜。 暖流流动,芝麻香下包裹着软软的麦芽糖,甜的夏寒青喉咙发干,一颗心蹦的乱七八糟。 “多谢殿下,我们早些休息吧。” 夏寒青转身要去衣柜里抱他打地铺的东西。 “好……相公不要生气了,我要抱着相公睡。” 萧则绪率先抓住了他的胳膊,不许他走。 “殿下,臣还是下去打地铺吧。” 他不敢同殿下睡一张床。 “不要!” 小傻子吓得急忙抱住他的胳膊。 夏寒青哭笑不得,他不能拒绝殿下的要求,但是他实在不敢…… 萧则绪躺好,直接将夏寒青拽到了床榻上,从背后抱住他,小脑袋蹭了蹭,一脸餍足。 感受背后的温度,夏寒青终于哑声吐出一句话来。 “殿下,您可饶了臣吧。” 第12章 “将军,您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吗?他们都在外面传您沉迷美色,还纵容傻子纳妾,笑您窝囊。” 不肖几日的光景,外面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更有甚者,夸大其词。 借此功夫,夏老夫人把家里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谨防那些吃里扒外,乱嚼舌根,胆敢造谣主子的恶奴。 除了宫里来的那八个人,该打的打,该赶出去的都叫了人牙子发卖了。 江陵简直要被那些传言气死。 在他心里夏寒青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怎可如此被人羞辱。 夏寒青却微微一笑,拿着手里的鱼食递给萧则绪,陪他在河边喂锦鲤。 扑腾一声,一条红白相间又大又肥的锦鲤蹿了出来,甩了萧则绪一脸水。 萧则绪闭着眼睛,双手抹了一把水,继续笑着。 “相公……它好大啊。” 夏寒青掏出帕子来温柔地擦擦他脸颊上的水渍,毫不在意江陵口中所说的。 “不必在意。” “将军!”江陵恨铁不成钢地直跳脚。“好歹咱们先想办法把流言止住。” 江陵还站在边儿上,试图说服夏寒青,然而夏寒青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只笑着地望着栏杆前趴着的人。 “不必了,名声臭些也好让陛下安心。” 开春后,天气暖和了很多,萧则绪穿着一身白衣镶红边、金线绣制的长袍,倚在蜿蜒长廊的座椅上,正盯着湖里的锦鲤。 “相公,它可以吃吗?” 小傻子指着湖面上最大的一尾锦鲤。 “殿下想吃鱼?” “嗯……” “那晚上叫厨房烧条鲤鱼来。” 夏寒青瞥了江陵一眼,仿佛在说:还不速去? 江陵只能放弃他婆婆妈妈的啰嗦,转身去了厨房,准备主子们晚上的膳食。 “殿下,饿不饿?臣带了烧饼来,想不想吃?” 在亮晶晶的眸子注视下,夏寒青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摸出一块焦焦黄黄的烧饼,上面撒着白芝麻。 “想!” 萧则绪捧着烧饼,又脆又香,他手边留了不少饼渣,残余的洒进了湖边,喂了小鱼。 夏寒青正要拿着帕子帮他擦手,就看到萧则绪继续盯着自己。 萧则绪舔了舔嘴角的芝麻,烧饼好香,“我还想要……” “没有了,臣一会儿再差人去买。” 小傻子满脸写着不相信,脑海中回忆里夏寒青从胸前的口袋里变出了烧饼。 [相公的衣服里可以变出烧饼!] 他这般想着,也并未想过是否不妥,脑袋里只剩下烧饼两个字,突然凑近夏寒青。 在夏寒青还未反应过来,那双有些冰凉的手直接进了夏寒青的领口内,来回搜寻。 小傻子一通乱找,眉头紧锁,为什么没有变出烧饼? 突然他摸到什么,眼前一亮,惊喜道:“是糖吗?” 他抓着小糖球,捏了半天,没拿出来。 “殿……殿下……” 夏寒青满脸羞红,指尖掠过的地方好像都在发烫,浑身僵硬,“不是糖,殿下,别找了。” 他终于握住萧则绪的手腕,制止了他乱动的手。 四目相对,萧则绪也愣住了。 这傻子疯了吧! 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好像捏了什么不该捏的东西! 萧则绪迅速抽回手来,背过身去,有些尴尬,恨不得砍了这只作恶的手。 夏寒青垂着头,连忙将有些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空气一瞬间凝滞—— “殿下,口渴吗?” 夏寒青倒了一杯热茶,端来想要他暖暖身子。 萧则绪偏过视线,接了茶,一饮而尽,撂下茶杯。 空气再次沉默。 萧则绪托着脑袋。 距离他上次从鸳鸯楼内把乌那雪赎出来约莫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几日背着夏寒青,融雪日日为他针灸药浴,渐渐苏醒的时间越来越长。 只是他每次想到傻子背着自己,和夏寒青亲亲我我,便有些难以适应。 偏偏傻子毫无顾忌,傻子随心而行…… 幸好夏寒青这个人还算正直,到底没敢真做出什么来,甚至晚上会自觉睡地铺,除非傻子强烈要求才敢上床。 忽然一件水墨色绒毛大氅披到了身上,毛茸茸的领子落在脸颊上,痒痒的。 萧则绪回眸,夏寒青正在低头帮他系领口的带子。 “天色回暖,但是晚上还是会凉。” 萧则绪微愣,眼底有些复杂。 按理说,自己是夏寒青仇人之子,自己嫁过来他应该感觉到屈辱,不暗地里弄死也就算了,怎么还加以照顾? 夏寒青被迫闲赋在家,也没有别的爱好,平日就到处跟着傻子闹腾。 这些日子但凡他所提出的要求夏寒青无不满足,他想吃什么,用不了多久就能送到嘴边。 萧则绪没想明白。 罢了,就当是欠夏寒青的人情。 “将军、将军……” 江陵脚步匆匆,一路喊着就朝这边过来,猫着腰气喘吁吁。 “将军,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小贩,说要赊刀。” “赊刀?” 夏寒青眉头微蹙。 萧则绪伸手拨动着湖里的鱼儿,清澈的湖间,波光粼粼,鱼儿簇拥着他的手指,轻轻咬着他手里的糕点。 鱼儿要上钩了。 “那小贩自称为赊刀人,衣衫褴褛,背着刀具,卖给了厨子一把刀,但没有收钱,说……” 江陵欲言又止。 “说什么?” 夏寒青俨然想到了江湖上那个隐秘的组织。 他看过一些坊间流传的书籍,那群人自称出自战国鬼谷子一门,通常以小贩打扮,走街串巷,与人约定刀具价格,但并不收钱。 他们会做一预言,等到预言成真时,会上门前来收账。 因此便被称为“赊刀人”。 江陵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顿地将赊刀人的原话吐出。 “等到红月升天,飞雪连三十,树木不长,人多冻死,会再来收取刀钱。” 短短十几字箴言,夏寒青却心头一震。 每一个字都是不祥之兆。 “相公,会下雪吗?” 萧则绪突然笑盈盈地看着他。 刚开始确实不适应,很难喊出那两个字,但为了不被夏寒青发现,只能硬着头皮,现在喊出那两个字倒是越发熟练了。 “或许会吧。” 夏寒青神色突然正经起来,眉宇间带着忧虑。 “江陵,跟老夫人那边打个招呼,家里所有人入冬的棉衣先备上,煤炭柴火、粮食也先准备着,现在就去采买。” 他行军打仗去过很多地方,也听说过很多赊刀人的传闻,所做预言,无一不真。 不论真假,总归是要先做防备。 红月升天和飞雪三十都不是什么好征兆,恐怕会出乱子。 “殿下,臣要去筹备一下府里的事情,臣叫听澜姑娘来陪着您。” “嗯……” 萧则绪起身,负手而立,望着湖面鱼儿轻跃,脊背笔直,瞧着有些清瘦。 冷风刮过,碎发轻扬,脖间的毛领愈发柔和温暖。 视线忽然落到夏寒青离开的背影,他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看在寄住之情上—— 孤勉强可以护着你。 “殿下。” 萧则绪伸着手腕,忽然枝头一片叶子打着旋儿摇摇晃晃落在他手心。 “听澜,玉佩赎回来了吗?” 听澜面色一喜,忙从袖口中取出一枚玉佩,“已赎回。” 萧则绪捏着那块双鲤玉珏,入手温润,质地极佳,上次夏寒青为了把融雪弄出来,玉佩留在了青楼。 只是不知道借个什么由头还给夏寒青。 他指尖把玩着玉佩,手腕轻转,突然系在自己腰间,指尖微弹,发出清脆的响声。 “听澜,陪孤手谈一局如何?” 萧则绪转身坐在石凳上,桌上还摆着点心茶水,被他一应推开,摆上棋局。 听澜笑笑,“哪里比得过殿下,殿下的老师可是国手齐大人。” 萧则绪抿唇轻笑。 “因为孤的事情老师受到排挤,被调遣去修缮皇陵,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还是回乡去罢。” 指尖夹起一子,突然啪地落在棋盘上,黑白子纵横交错,看着这错落有致般密布的棋盘他忽然笑了。 “都说天下如棋局,孤倒觉得天下不同于棋局,棋局输得,天下却输不得。” 用不得几个来回,听澜输得缴械投降。 “殿下……” 听澜哭笑不得,“奴婢这等棋艺,您就不要拿我取笑了,便是棋局您也赢得。” 萧则绪捡着棋子收进笼里,突然哈气抬手在听澜额头弹了一个脑瓜崩,看着她捂着额头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 “把百刃调过来陪孤下棋,他的棋艺可比你好多了。” “宫里那边儿怎么样了?” “听说又叫了几次回味楼的。” “回味楼啊回味楼,他还没回过味儿来吗?比孤预期的时间要长啊。” 听澜坐在他对面,看着意气风发的萧则绪,心底突然泛起些酸涩。 “殿下,真的会下三十日的雪吗?” “是啊,你怕吗?” “不怕!有殿下在。” 萧则绪轻笑一声,“天灾岂是是孤能控制的,借此提个醒罢了,早做准备,若是他们不信,孤也是无能为力。” “殿下怎么知道会下雪呢?还有红月?难道殿下真是鬼谷传人?还是说齐大人是鬼谷传人?” 听澜疑惑不已,但是她一直没敢问出来,殿下怎么交代,她便怎么做就是了。 “自然不是,鬼谷一脉恐早失传了吧?” 萧则绪将小火炉重新燃起来,茶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泡,却依旧风轻云淡地卷着袖子,给听澜也舀了一杯茶水。 “抬头看,问天意。” “问天?” “是啊。” 听澜不语,依旧没明白。 这里面可能涉及一些气象、天象类的知识,萧则绪一时也无法同她解释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忽然话锋一转。 “听澜,你跟了孤多久?” 听澜心里一咯噔,难道是因为自己没猜出箴言的缘由?殿下嫌她笨了? “十……十多年了。” “孤需要交给你一个重任,且不可让他人知晓。” 听澜双拳紧握,面色严肃,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殿下请说。” “你要特别注意孤的饮食。” 听澜呼吸一滞,紧张道:“难道是有人要毒害殿下?” “非也。” “你不觉得夏寒青经常给孤投喂各种吃食,孤……快要胖了吗?” 萧则绪说得极为认真。 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的腹肌,幸好还在。 “这……” 听澜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任务。 不过夏将军的确经常从外面买来各种点心吃食,天南海北。 但冷宫三年殿下清减了太多,让夏寒青多养养也好。 第13章 “听说了吗?赊刀人重出江湖,留下箴言。” “我亲眼所见,昨个儿内人正做菜,听见贩刀的喊声,她出去买了把刀,没收钱,就留了那一句话。” “红月升天,飞雪三十。” “对对对,就是这几个字,字字恐怖如斯。” “我总觉得今日京内似乎并不太平。” “血色红月、大雪三十,这可都是冤案征兆,那赊刀人所言也并非句句属实吧,下三十日的雪岂不是要死定了。” 坊间茶楼酒馆,茶余饭后尽是谈论赊刀人一事,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传得遍地都是。 这则消息倒是将夏寒青和萧则绪那档子事给盖了下去,以谣止谣。 赊刀人自古箴言从不出错,京内物资哄抢,物价也日渐上涨,米价一天比一天高。 今儿还要10钱一斗,再晚来一会儿就要涨到13钱,一路飙升18钱,直到寻常百姓家已经吃不起米。 米行每日的价钱都不同,一开门便挤着一群人要买米,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那些富绅人家一抢而空。 没抢到米的人只能捏着那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铜板空手而归。 朝堂之上,皇帝暴怒。 “赊刀人!赊刀人!这大雪还没下呢,便闹得人心惶惶。大理寺何在?” “陛下,臣在。” “朕限你们在五日之内查清这些赊刀人到底是何人在装神弄鬼,胆敢造谣生事。” “户部!传令下去,谁敢哄抬米价菜价,一律斩首示众,任何人不得发国难财。” 圣旨一下,街头的米商菜商也不敢再多加价,门口一下子排出来老长的队伍。 可惜时间不久,米店的米面突然变少,每日拿出来卖的也就那么一些,都不够几户人。 “米呢?” “就是啊,怎么越来越少了?” “不会是你们藏起来了吧。” “哎哟客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最近买米的人太多了,米就这么多,可不就越来越少。” “你放屁!定是你私藏起来。” “昨个儿我看到店家偷偷将米运到王员外家里了,你偷偷把米卖掉了。” “客官,这没有证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呵!王员外有钱,你定是高价卖米,阳奉阴违。” 米店的事情吵吵嚷嚷,正巧有马车路过,车内人听着外面的吵闹声,眉头微蹙。 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凤眼生威,卧蚕似雾,只是脸膛黝黑,美髯乌黑。 “发生什么事了?” “回大人,是米店私卖米面,百姓们闹上门了。” 李毓书叹了口气,掀起帘子,正巧看到外面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地一片狼藉。 “调头,进宫。” 朱红旧墙,日头透过嫩绿的树杈照进来,落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书房内正跪着一人,景顺帝按着头皮,不自觉得捏起一块桃花酥,待看清楚后又放下。 “康德禄,这种东西以后不许送进宫来。” “是,陛下。” 康德禄连忙把那盘桃花酥撤了下去,额头冷汗直冒。 景顺帝揉揉眉心处,一道折子直接砸到台下那人面前。 “不过是一群走街串巷的小贩,这都查不出来,一个也没抓到,朕要你们大理寺是做什么吃的?一群废物。” “滚!” “陛下,李毓书李大人求见。” 康德禄的声音再次响起。 “让他进来。” “微臣李毓书叩见陛下,陛下万安。陛下,臣今日上街,却见米店的米只售出百斗,实在稀奇,唯恐有人阳奉阴违,私售米面。” 景顺帝太阳穴突突地跳。 不过是一则预言,却闹得人心惶惶,这赊刀人若是让他抓住,定要九族株连,以定民心。 “康德禄,把那盘桃花酥端来。” “陛下……不可再食了,您今儿用得太多了。” 景顺帝突然心里一咯噔,睁开双眼,多了一丝杀意,“朕今日用了多少。” “三盘,十八块。” “昨儿呢?” “陛下……” “放肆!” 景顺帝突然大怒,顿时明白了什么一般,桌案上的奏折哗啦一声全部推到了地上,乱作一团。 “陛下息怒。” 密密麻麻地又跪了一圈人。 “好一个袁家!康德禄,把桃花酥送到刘犇那里,给朕严查回味楼!江卿,赊刀人不好查,区区一个回味楼,朕不希望再生事端。” “微臣遵旨。” 大理寺卿抹了一把额头冷汗,终于舒了一口气。 “李卿,你今日所见事无巨细且报上来。” ** 将军府偏远的一处小院内,枯树逢春,绿意枝头,萧则绪闭着眼睛,头上插着许多银针,胳膊搭在软垫上。 融雪如今已经换了一身男装,金发半束散落在脑后,卷卷长发,一袭沙青色星河蓝袍,正襟危坐。 “快了,再用半年的药,殿**内毒素便可清除干净。” 融雪将银针收起,正巧听澜端来一碗药汁,单闻着味儿萧则绪便头疼。 “就不能不喝药吗?” “殿下,三管齐下才好得快。” 融雪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则绪只能硬着头皮,眼眸禁闭,憋气,一口将那汤药喝的一干二净。 苦的人舌尖发麻,脑中青筋跳动。 “你这里难道没有糕点蜜饯一类的?唉,还是夏寒青那里好。” 萧则绪此刻无比想念夏寒青,若是夏寒青在这里,一定会有眼力见的递上一块芝麻糖。 “那殿下快些去和夏将军卿卿我我吧,属下一个人也乐得自在。” 提到夏寒青,萧则绪又是轻叹一口,他也不知该怎么谈这个人。 “殿下这段时间真是被夏将军管的死死的,除了施针,属下这些日子都见不到殿下~” 萧则绪一脸无语:“你是孤的暗卫,不是鸳鸯楼的花魁,以后不许拿那一套骄纵的话来。” 谁家的护卫会跟主子撒娇? 都是惯的他们。 “啧啧。” 萧则绪按着眉心,有些难受,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会治疗腿伤吗?” “殿下的意思是……” “看看夏寒青的腿,若是能治好,孤有重赏。” “重赏?那奴家想要殿下这块玉佩。” 融雪撇撇嘴,指着萧则绪腰间那块双鲤玉珏。 “不行,换一个。” “殿下~” “不许撒娇,这是夏寒青的东西。” 融雪狐疑地问道:“殿下不会真的看上夏将军了吧?” “不可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过夏寒青长得也确实不错,姿颜雄伟,谈不上貌比潘安,也能盖过满京城的男儿,剑眉寒目,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体格也并不壮硕,反倒匀称修长,腰细腿长,赏心悦目,练武之时更是英姿飒爽。 但他现在并无谈情说爱的想法。 “那夏将军可是要伤心死了。”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殿下,你相公来了,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萧则绪:“……” 孤要同他解释什么,他算什么? “殿下……” 夏寒青如同鬼魅一般扶着轮椅突然出现在身后,情绪低落,带着一丝幽怨的意味。 “臣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您就跑到乌那雪姑娘这里来,您不是答应臣不会再来的吗?” 他此番像极了一个来抓丈夫出轨逛青楼的妻子,还抓了个正着,正雄赳赳气昂昂地理论。 说得萧则绪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孤……估计是、我……” 萧则绪此刻脑中飞速运转,大步迈去,蹲在夏寒青面前,傻笑道:“相公,我想看雪雪跳舞。” 实在解释不出来,干脆装疯卖傻算了。 夏寒青不语,脸色阴沉。 “相公,好不好嘛。” 他抓着夏寒青的胳膊晃来晃去,眼巴巴地看着他,瞳孔内倒映着夏寒青的面容。 孤一定是疯了! “那……好吧,臣陪殿下一起看。” 融雪脸色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要他跳舞吧? 但面前四个人都直勾勾地望过来,他骑虎难下,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转进去又换了一身女装衣裙,散开长发,抱着一把琵琶出来。 “那奴家献丑了?” 舞姿轻转,足生莲步,融雪手中琵琶弹得铮亮。 萧则绪倒是没想到,他在青楼的这两年,居然还学了些真本事。 这舞步、这琵琶……再配上这一张脸,他可以考虑将融雪送出去施美人计了。 真是要多亏鸳鸯楼的老鸨。 将人教的这般风骚…… 夏寒青一偏头就见萧则绪直勾勾地看着那舞女,一股名叫嫉妒的火焰再次燃起,殿下怎么这么喜欢她? “殿下,臣叫人做了全鱼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用膳吧,晚上臣可以舞剑给殿下看。” 不等萧则绪回话,夏寒青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萧则绪被他拉得踉踉跄跄出了屋门。 “夏……相公,我可以自己走。” 屋门口融雪往门框上一倚,直咂舌。 “殿下真是被管得死死啊,这夏将军神出鬼没的,他刚才看我的眼神,我都觉得他要一拳碎了我的脑袋。” “哎,夏侯哥哥,你别凑热闹,你在我在这儿吃呗。” 听澜挣开他,表情淡漠,“不必了,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融雪嘟囔了声“没意思”自顾自地进屋了。 萧则绪进屋便闻到了一股香气,脚下猝不及防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过去,被夏寒青及时扶住肩膀。 这一桌子的鱼是要闹哪样啊。 他不就是上次随口说了一声想吃鱼…… 红烧、清蒸、糖醋、鱼汤、鲜香扑鼻,夏寒青小心翼翼地挑完刺才夹到萧则绪盘子里。 “殿下,小心烫!” “殿下,试试鱼汤,小厨房熬了许久。” “殿下,这个生鱼片是外邦传来的,味道还算鲜美。” “殿下……鱼肉,已经挑完刺了。” 萧则绪:“……” 救命!孤怎么就招惹夏寒青这么个人了。 夏寒青好像真的将孤当作他的娘子了? 第14章 三日一期朝会,百官谏言,朝臣议事。 天色蒙蒙一点亮光,顶着雾气氤氲,宫门口停靠了许多轿子,掀开轿帘,身着各式朝服的官员整肃衣冠。 三三两两的一并到,正巧儿地打了个照面,便互相恭维几句。 “李大人,好早啊。” “王大人,真是许久不见。” “听说今儿还是要商议赊刀人一事?” “这赊刀人实在可怕,听说大理寺卿查了数日,一点下落没有。” “袁大人,袁大人……” “听说陛下近日甚爱回味楼的点心,袁大人不愧是陛下心腹之臣,回味楼名声远播啊。” 袁宜之向来冰冷倨傲,同淑妃如出一辙的傲气,眼前这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他哪里看得过眼,当下便是鼻孔朝天。 那五品小官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悻悻而归。 “夏将军,您怎么来了?” 薄雾之下,夏寒青扶着轮椅缓缓出来,头戴金冠,玉带束腰,广袖长袍,分明只是普通的武将官袍,穿在他身上竟有些不同寻常,衬得整个人冷峻沉稳,卸下了铠甲倒也有几分君子之姿。 “本将不能上朝?” 嗓音冷淡,目光稍稍斜视。 那人立即被吓了一个激灵,暗道:这煞神果然还是煞神。 “哪里的话,只是将军腿脚不便,又新婚燕尔的……” 那人憋着阴阳怪气的嗤笑声,视线频频落在夏寒青的腿脚上。 谁不知道夏寒青娶了皇帝的傻儿子,这傻儿子还大张旗鼓地跑到青楼找花魁,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夏寒青未曾理他,他就烦文官这些弯弯绕绕的话,若是战场上相遇,他第一个斩了这人。 百官上朝,夏寒青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待在应当站的位置上,脊背挺直,毫不在意身后那些指指点点的声音。 随着景顺帝的到来,康德禄高喊一声,百官跪拜。 夏寒青依旧没动。 景顺帝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景顺帝端坐在上首之位,明黄龙袍,戴着冕旒,珠帘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陛下,赊刀人自古逢乱必出,微臣以为这次预言或许为真。” “赊刀人预言成真,这赊刀人万一不是真正的赊刀人,又许是平珠、东夷故意使计扰乱我京内。” “张大人,古人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 儒臣吵得不可开交,分成三派,一派支持提前做足准备,一派则坚称谣言不可信,还有一派和稀泥、和事佬。 景顺帝一个头两个大,最近实在多事之秋,他正痛苦不堪,一扭头就看见夏寒青坐在角落里看好戏。 当即把他拎出来,“夏卿,夏卿!” “陛下,臣在。” “夏卿以为此事是如张卿所言,还是如王卿所言?” 夏寒青已经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怕自己一开口,皇帝就是“虎符”“虎符”…… “臣以为张大人所言不无道理,王大人所说也有几分可信度……” 夏寒青最后话锋一转,“陛下英明果断,臣相信陛下。” 景顺帝扯了扯嘴角,夏寒青何时也学得这油嘴滑舌。 “肃王以为如何?” 景顺帝又发现了站在一旁静静不语的萧建白,再次拎出来一个。 萧建白依旧是端着那副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启禀父皇,儿臣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端王呢?” 端王还在走神,突然被点名,慌乱下直接道:“儿臣、儿臣觉得皇兄说的对。” 肃王:“……” “钦天监可有发现什么?” “回禀陛下,并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陛下,这红月升天,大雪不止,自古以来都是有冤案在册,坊间一直传言是因为当初的言家……” 他话一出口,整个大殿内静地只剩下咚咚地心跳声,各个屏住呼吸,言家之事,可是朝堂禁忌。 所涉及的不止是言家一百八十口人,其中还包括昭和先皇后、废太子萧则绪…… 夏寒青眉头微敛,当初言家倒台时他还在西北和平珠国周旋,战事吃紧,根本没心思管京内的暗流涌动。 只知道言家被搜出勾结谋逆的书信,废太子东宫之内也查出许多不该有的物件,一场大清扫,朝内几乎换了一批人。 “哦?章爱卿是以为言家有冤?” 声音不咸不淡,但在场的人几乎咬紧了牙关,甚至佩服这人的勇气,居然敢去触陛下的眉头。 不管言家有冤与否,陛下亲自下旨抄家,便是欲加之罪,也是罪! “微臣不敢,是……是坊间传言。” 那人吓得扑腾跪倒在地,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 赊刀人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讨论出结果来,景顺帝下令各州郡做好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微臣有奏。” “前段时间臣买了京内一家酒楼的菜品,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臣察觉有异,便寻太医院刘犇刘太医验了此物,结果发现……” “菜肴之内加入了大量罂粟,此乃我朝禁物,有上瘾之效。陛下,此间酒楼胆敢使用禁忌之物,实乃大罪。” 嘶——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全部投向了袁宜之,顺便思索一下自己家里有没有买过回味楼的东西, ** “殿下,听澜姐姐……” “出事了,回味楼被查抄了。” 江陵跑得气喘吁吁,扶着腰直喘气。 “小的刚上街去给殿下买点心,谁知道就来了一伙官兵,直接将回味楼封了,据说是里面加了大量罂粟。” “亏得小人先前买了好些,差点害了殿下……” 江陵说的一脸愧疚,他身后还跟着一袭青衫,俊秀清雅的陆修文。 “但是小的在路上碰到了陆大夫,便请陆大夫给殿下瞧瞧,莫要染上那毒物才是。” 陆修文从江陵身后走出,对上萧则绪的视线,忽然脸色一红,作揖行礼,将头埋下去。 “见过殿下。” “京内不少人受回味楼毒害,听说院内种植了大片罂粟,已经被陛下下旨全部铲除销毁。” 萧则绪应了一声,把手伸出来。 他既然知道回味楼有问题,自然没敢再吃那些糕点。 陆修文拿着一块帕子放在上面,才敢去把脉。 陆修文的眉头越皱越紧,倒不是罂粟的问题,而是他觉得萧则绪的身体状况有些孱弱。 当年萧则绪在冷宫饮下毒酒后,整个人变得疯疯癫癫,景顺帝请了许多太医和民间大夫去瞧,各个摇头,根本无法诊治。 萧则绪在冷宫三年,吃饭饮食、风寒高热……身体虚弱一些也算是正常。 “殿下身体还是要多养护一些,春捂秋冻,现在还是多穿一些,臣开一剂良方多加温养,一定能养回来的。” “殿下?” 萧则绪一脸木然。 “能……不吃药吗?” 陆修文忍俊不禁,含着笑意,“臣替殿下做成药丸怎么样?用温水吞服,就不苦了。” “要不再包裹一层糖衣?像糖球一样,便是沾到舌头也不苦。” 陆修文自说自话,想着法子帮助萧则绪减轻痛苦。 萧则绪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看看人家的大夫,融雪真的需要好好学习一下。 陆修文诊治完成后,依旧没走,捶手坐在萧则绪旁边,有些拘谨。 萧则绪眉梢一挑:? 他还有事? “将军不在,臣陪殿下坐一会儿。” 萧则绪:…… 可能夏寒青和夏寒青的下属都有病。 场面一度有些沉默,萧则绪自顾自地玩着桌面上的棋子,反正他是一个傻子,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陆修文有些尴尬,努力找些话题。 “殿下也会下棋,不如臣陪殿下手谈……” 他刚兴奋地没说几个字,就看到萧则绪拿着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一个字出来。 但是陆修文坐在他对面,也只看到第一个字是个“王”,萧则绪还在摆第二个字。 原来不是在下棋。 陆修文像是被正面浇了一盆冷水,刚才的热情散了下去,但还是想说点什么。 突然余光一瞥,看到江陵背后的东西,他又有了主意。 “殿下!臣从外面来,带了个小玩意儿。”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只老鹰形状的纸鸢捧到萧则绪面前。 萧则绪落子的手忽然一顿。 所以、整个将军府是都拿孤将小孩子哄了是么? “现下没有风,过几日有风的时候,臣过来陪殿下玩可好?” “不好!”厉声传来。 不等萧则绪接话,身后坐着轮椅的人突然出现。 “将军?”陆修文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则绪听到夏寒青的声音,吓得扔掉棋子转身就要跑,脚步匆匆,跑得比兔子还快,仿佛夏寒青是什么洪水猛兽。 “殿下!” 萧则绪脚步一顿,僵着脖子,缓缓回头,十分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意。 “相公,你回来啦。” “嗯,臣回来了。”夏寒青语气放轻,随后又转身看向陆修文,表情阴冷生硬,“天色不早了,我便不送你了。多谢你的纸鸢,我会陪殿下玩的。” 陆修文:“……” 夏寒青今日早朝,估摸着会讨论不少事情,萧则绪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早回来,他才享受没几个时辰的好日子。 煮茶、焚香、听琴、对弈……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融雪已经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怕夏寒青提剑砍了他。 “殿下,臣从外面买了烤蜜薯。” 他从袖口中取出几块热气腾腾的红薯,被油纸包包着,递给萧则绪,得意洋洋,静静等着夸奖,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已经摇起来了。 蜜薯拿在手心,还很烫,萧则绪看着夏寒青满脸写着“求夸奖”三个字,扯了扯嘴角,只能硬着头皮学着傻子的模样俯身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下。 “谢谢相公。” 孤要疯了! 融雪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随后夏寒青对着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乌那雪笑容瞬间僵住。 萧则绪掰开红薯,扒开外面的表皮,吹了一口气,烤的金灿灿的红薯果肉如同浸透了蜜汁一般,软糯香甜。 “殿下怎么可以背着臣又召见了乌那雪姑娘?” 夏寒青说得幽怨。 萧则绪张口咬红薯的动作不停,脸不红心不跳随口扯谎道:“是他自己跑出来的。” 融雪瞪大了眼,殿下怎么可以说谎? 救命!夏将军要杀人! 他提上裙子,拔腿就跑。 “殿下,我们去屋里坐吧,外头冷。” 萧则绪习惯性地把手递到夏寒青掌心,另一只手捧着红薯吃得更高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夏寒青编制的蜜糖罐里。 陆修文被晾在一旁,只能无奈转身离去。 将军真是将殿下看得跟宝贝似的。 临走前,他特意看了眼萧则绪方才摆的两个大字。 王八—— 噗。 第15章 回味楼被查封后,幕后的袁家也受到了牵连,袁宜之被皇帝当朝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平昌候袁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见景顺帝。 大哭自己教导无方,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到了旁支族内一个游手好闲的庶子身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景顺帝借此事件大加发挥,狠狠整治敲打了袁家一顿,贬了一波人,又换了自己的人上来。 听说淑妃娘娘在书房门口跪了好些日子,眼睛都哭红了。 连带着端王殿下萧承允也被皇帝厌弃了段时间。 毕竟这可是谋害皇帝的大罪,淑妃天天往御书房里送各种桃花酥类的糕点吃食,殊不知里面放着罂粟这类东西。 景顺帝勃然大怒,杀了一大批人。 京内一应酒楼吃食全部开始整顿。 回味楼的厨子们关了些日子,打了一顿,该吐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干净净,这才渐渐放了出来。 江陵收到消息的第一时刻,就挑了一个厨子买回来。 将军府内,江陵领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从小花园穿过,男人体格健壮,便是这三四月的天气,照样只穿着件单薄的汗衫。 “别乱看,那是主子们,一会儿我会带你见过。” 江陵一巴掌呼在对方脑袋上,顺着他的视线正好看见夏寒青坐着轮椅,萧则绪捧着前些日子陆修文拿过来的那只风筝跑得正欢。 百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去小厨房做几样拿手的,我去拿给将军和殿下尝尝,过关了你才能留下来。” “大人放心。” 江陵被他这句“大人”喊得心花怒放,但还是叮嘱了一句。 “你叫我江陵就行了,在这府里脑袋灵光点,不要乱喊,眼睛耳朵该瞎的时候就得瞎,听见了什么就当没听见。” “是是是。” 百刃连连点头。 正巧听澜抱着件大氅路过,余光瞥过,江陵立马兴奋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听澜姐姐。” “嗯。” “我从回味楼招了个厨子回来,刀工特别强,您瞧着怎么样?” “可以,你做主就是。” 听澜的视线和百刃对上,二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移开,仿若从未相识过。 “哪儿能我做主啊,这还得将军和殿下点头才是。” 听澜走后,江陵视线久久没过神来,“瞧见没,这可是宫里出来的听澜姐姐,以后嘴巴甜一点儿,可惜听澜姐姐不爱搭理人。” 百刃点点头。 他寻思着统领从前也不爱搭理人。 小花园内开春的时节已经开了些花骨朵出来,阳光也不错,多了些暖意。 夏寒青坐在花丛中,看着对面跑得正欢的人,扬着唇角,笑意浓厚。 忽然一阵风吹来,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小傻子眼前豁然一亮,哒哒地跑过来扑到夏寒青身上。 “相公,有风。” “是……” “我们放风筝吧。” 萧则绪说话时眼睛总是亮晶晶地看着他,看着他瞳孔内倒映出的自己身影,夏寒青也难得露出些笑意。 “但是,殿下,臣不能跑。” 萧则绪闻言略显失望地皱起好看的眉头,夏寒青见状心底突然一揪,有些恨自己双腿残废。 但是很快萧则绪眉间又舒展开来,扬起一抹笑容,他把手里的风筝线塞到夏寒青手里。 “相公,你拿着!” “相公,你记得放线!” 萧则绪将手放在嘴边远远地喊了一声,声音清脆,直接甜到夏寒青心坎里。 一声声相公喊得夏寒青心花怒放,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他。 “好……” 萧则绪拿着风筝,趁着有风的时候跑着将风筝一点一点送往高处,大鹏御风扶摇直上。 夏寒青转动着手边缠线的工具,随着风筝线的伸展,风筝飞的越来越高。 “飞起来了。” 萧则绪小跑着回到夏寒青身边,抬头用胳膊挡着光。 蔚蓝色的天空之上,宛如老鹰一般的风筝越飞越高,却因为身后的线不得不滞留在将军府的上空。 四面高墙将他们牢牢困住,如同井底之蛙,无法挣脱线的束缚。 “相公……” “风筝飞不高了。” “臣把线剪断,它就能飞的更高了。” * 后院小厨房内,百刃系着围裙,手里刀落,青菜土豆大白菜,片片如飞花一样装进盘子里。 江陵在一旁险些看傻眼了,这回味楼的厨子果真厉害,这等刀功。 “你做厨子多少年了?” 百刃一顿,“三年。” “时间不长啊,你从前是做什么的?三年的厨子怕是练不出你这刀功。” 百刃憨厚一笑。 “小的以前一刀砍一个脑袋,虽然我干厨子才三年,但是切脑袋切了十几年了,刀功自是没话说,闭着眼睛都切不错。” “脑袋?” 江陵一个瑟缩,再看百刃时总觉得这厮笑容都变得诡异起来,手上该不会沾过人命吧。 “嘿嘿,小的以前是干屠夫的,切的是猪脑袋。” 江陵这才舒了一口气。 吓死个人嘞。 百刃切完菜,手里的菜刀咔嚓往案板上一撂,刀身刺入案板内,看得江陵又吞了吞口水。 葱姜蒜爆炒出香,烟火四起,小厨房内香味四溢,闻着这些菜香江陵眼睛都亮了,他的眼光果然不错。 这憨货的手艺是最强的。 “请大人品尝。” 江陵拿着筷子率先试了一块牛肉,汤汁儿都浸入到牛肉里头,牛肉炒的极烂,一**汁儿,味道一绝。 “不错,不错,殿下一定喜欢。” “那是。” 百刃双手环胸,他做的这可都是殿下爱吃的。 “跟着过来吧,让殿下和将军尝尝你的手艺。” 俩人端着几盘拿手好菜,一路上丫环小厮被这香味儿引得频频回头,直咽口水。 萧则绪此时正收了风筝,蹲在地上数蚂蚁玩,自打进了将军府,他数蚂蚁的地方就从冷宫变成了将军府的后花园。 江陵还特意找了几处蚂蚁洞让他数着玩。 “三百八十八,三百八十九……相公,好多蚂蚁啊。” 红衣坠地,萧则绪手里拿着一根刚捡得树枝,手上沾着泥土,他突然起身,握着拳头,走到夏寒青面前。 “相公,给你。” 他摊开掌心,一只小蚂蚁正在手心乱窜。 夏寒青伸出一根手指碰到萧则绪的手心,小蚂蚁立刻顺着手心爬到夏寒青手上。 萧则绪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夏寒青听着他的笑声,也是忍俊不禁。 “殿下,玩了一上午饿不饿?” 他从腿边的油纸包内取出一块米糕,递过去。 萧则绪双手都是土,根本没办法接,他低头俯身,直接揪着夏寒青的手,咬住那块米糕,一口吞进肚子里。 “好吃,谢谢相公。” 萧则绪两三下吃完米糕,再次低头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下,米糕屑从他嘴角转移到夏寒青脸颊上。 夏寒青轻咳一声。 脸色一下子便红到耳根子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傻子的感谢方式就变成了亲夏寒青的脸颊。 连带着清醒的时候夏寒青都期待地看着他,萧则绪本人为了不被发现身份,只能硬着头皮亲了老男人好几下。 只能说是幸好夏寒青没有提出进一步发展,否则萧则绪都怕这傻子背着自己清白不保。 身后将这一幕看了个底朝天的百刃,脚底一滑,差点儿整个人摔下去。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死活未曾想到三年后再见殿下竟然是这幅光景。 “将军,殿下,小的从回味楼挖了个师傅回来,做了几道菜,请将军和殿下品尝。” 夏寒青淡淡的眼神瞥过百刃,百刃连忙垂下了头,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怂比作态。 夏寒青拿着帕子轻轻地擦掉萧则绪指尖沾的泥土,轻声问道:“殿下,我们去吃饭好吗?” “嗯……” 萧则绪点了点头,软软糯糯,十分乖巧。 夏寒青含着笑意,每一根手指都帮他擦得干干净净,不见一点灰尘,葱白似玉般的手,看得夏寒青心里直痒痒。 百刃此刻心乱如麻。 殿下不会已经被这狗逼睡了吧? 萧则绪手里还捏着小蚂蚁,根本无心吃饭,更没有认出眼前的厨子。 夏寒青动了动鼻子,满桌菜香,看来这个厨子还是有些功底的,“殿下,先尝尝这个。” 萧则绪张嘴,一块牛肉送入他嘴边,他眼前一亮,夸了一句,“好吃。” 夏寒青朝江陵示意道:“留下吧。” “殿下,吃口米饭,这耳羹也不错。” 百刃被江陵推推搡搡地送到管家那里,登记造册,他一步三回头看着夏寒青默默地喂饭,萧则绪习惯性地张嘴。 虽然场面有些甜蜜,但是百刃抓耳挠腮想不通。 直到晚上月影晃动,听澜端着木盆准备去给萧则绪沐浴,却听到一声鸟叫,顿住了脚步,朝着树影处走。 刚进去便被一人抓着胳膊拽了过去。 “夏侯,到底怎么回事?殿下真傻了?” 百刃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防止被有些人听了去。 听澜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有时会醒,融雪正在做药。” “前些阵子听说殿下嫁给这瘸子,现在怎么瞧着殿下自个儿倒像是很乐意的样子?你没见着,我下午刚来的时候,那个瘸子跟狗皮膏药一样粘着殿下。” “他拿着那筷子,一口一口地喂给殿下,看得我鸡皮疙瘩直冒,这夏寒青看着为人挺正派,没想到也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百刃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等萧则绪一声令下,就把夏寒青砍了。 听澜:“……” “你知道你们村口的小花为什么不嫁给你吗?” “为什么?” 听澜没说话,只动了动嘴皮子,透着月色,百刃清楚地看到了她吐出来的四个字。 [因为你蠢!] 另一头小傻子百无聊赖地坐在浴桶中,乌发散落在水中,水面上飘着许多花瓣,花瓣下加着绿色的汤药。 为了防止被人看出萧则绪正在治疗,听澜才特意加的花瓣,盖住药浴的颜色,此时药材被吸收,颜色已经浅了许多。 他指尖玩着自己的头发,热气氤氲中,半露在外面的皮肤泛着些粉色,手指搅着热水,又捏着花瓣突然放在鼻尖上顶起来。 突然吱呀一声,萧则绪猛地转过身来,便见夏寒青扶着轮椅绕过屏风。 小傻子转着眼珠,带着狡黠的笑意,将自己藏在浴桶之下,打算吓夏寒青一跳。 外面夏寒青手放在腰带上,解开繁琐的锁扣,外衫直接丢在地上。 热气氤氲,夏寒青正要接着脱,突然水声哗啦一声,浴桶中钻出一个人来,那人大喝一声。 “相公!”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水珠溅到夏寒青的脸上,一片湿漉漉的花瓣落到他的发丝上,夏寒青整个人都傻了。 小傻子正光溜溜地站在浴桶里,双臂高举,**,水珠从身上滚落到浴桶下,皮肤上贴着几片花瓣。 夏寒青当下被热气熏得两眼发晕,浑身的血液只往头顶窜去。 大、大雕展翅?! “臣臣臣、臣不知殿下在此……” 第16章 “殿、殿下,你怎么……不、不穿衣服。” 夏寒青舌头打结了一样,半天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眼神飘忽不定,偏着头,根本不敢往萧则绪身上瞟。 脸颊被热气熏得通红,双手死死抓着轮椅的扶手,手背的青筋鼓起,大脑一片空白。 他到底在说什么?沐浴自然不穿衣服。 “殿下,臣、臣不知道殿下在这里,臣这就告退。” 他垂着头,始终没敢再看大雕展翅一眼,扶着轮椅就要往外走。 萧则绪站在浴桶上,突然有些疑惑,难道相公不喜欢他突然出现?相公是不是被他吓到了。 “相公!给你。” “什、什么?” 夏寒青背对着他,停下了出去的动作,依旧没敢转过身去。 “你过来。” “臣不敢。” “那我过去好了。” 小傻子说着要抬腿出来。 “不!” 夏寒青吓得舌尖打颤,倒退着扶着轮椅缓缓靠近浴桶,脸庞通红,突然轮椅靠在浴桶上,闷声一响,他停住。 “殿下,臣在。” “你为什么背对着我?” 萧则绪不解,为什么相公不看着我? 他突然伸出一只手,甩开水,带着热水温度的手指猛地蒙住夏寒青的眼睛,陷入黑暗的一刻,夏寒青浑身僵滞不敢动弹。 手背上水珠汇聚流下,直接滴落在夏寒青唇瓣上,他一怔,整个人挣扎就要逃。 萧则绪却死死蒙着他的眼睛抓住他,不许他跑。 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捏起一个什么东西,从背后胡乱在夏寒青脸上搜寻着嘴巴的位置。 唇瓣上那只带着水珠的手摸来摸去,最后捏住夏寒青的唇瓣将东西塞了进去,带着水汽,冰冰凉凉的奶糖入口,奶香味儿四溢。 “相公,甜不甜?百刃做的奶糖,我一个人能吃一大盘,他做的饭真好吃。” 萧则绪突然从后面环住他脖子,死死禁锢着,歪着头看向他,小傻子丝毫没有感觉到夏寒青此刻有多煎熬。 湿漉漉的头发落在夏寒青脸颊上,夏寒青呼吸开始紊乱,热气环绕的空间内好像周遭的空气都被抽走似的。 听澜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差点儿吓得把手里的木盆丢出去。 “殿下?夏将军?” 萧则绪咯咯笑了几声,松开了夏寒青,声音软软糯糯抱怨道:“听澜,你好慢啊,还好有相公陪我玩。” 夏寒青终于能挣开他,手扶着轮椅的轮椅,顾不上身上微湿的袍子,飞快地逃离现场。 他出来,却发现听澜端着木盆进了屏风后,脑子转过弯来突然觉得不妥,又急忙扶着轮子进去。 萧则绪正趴在浴桶边,任由听澜浸湿毛巾帮他擦背。 “殿下!”夏寒青大喊一声。 “相公,你回来啦。” 小傻子欢欢喜喜喊道。 夏寒青憋了半天,脸色涨红,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听澜是殿下的贴身宫女,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赶人。 但她是女子,怎么可能陪殿下沐浴更衣? “听澜姑娘……” 夏寒青纠结之下还是开口,“我来伺候殿下沐浴吧。” 听澜眉梢一挑。 “将军可以?” 虽说这浴桶不高,但是夏寒青到底不方便。 夏寒青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听澜姑娘,殿下……如今、他、他也算是成年男子,还是我来比较合适。” 听澜这才意识到夏寒青的意思,原来是觉得自己给殿下洗澡,将殿下看光了,该不会夏寒青真对殿下生出几分感情吧? 刹那间她忽然想再试探一番,宛然一笑,故意扯谎道:“奴婢自小服侍殿下,殿下也习惯了有奴婢在,当年皇后娘娘在时也是要将奴婢指给殿下做通房侍妾。” 一句通房侍妾像是大山一样直接压在他心上,夏寒青喉结滚动,感觉堵得有些难受。 男子年长些时家里都会安排通房丫头,如今萧则绪的两个哥哥,肃王端王虽然都尚未成婚,但家里也养了不少侍妾。 萧则绪府上多几个侍妾也是正常之事。 “通房是什么?” 萧则绪突然从水里探出头来,胳膊担在浴桶边上,疑惑地看着两个人。 但是他很快就注意到夏寒青似乎情绪不对劲,他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相公?你不高兴了?” “听澜,不可以欺负相公。” 萧则绪说得极为认真,一定是刚才听澜的话让相公不高兴了。 听澜噗嗤一笑,连连应声。 “那奴婢先行告退,这里就交给将军了,水有些凉,奴婢叫人抬些热的来。” “嗯……” 夏寒青目光盯着听澜,眼睁睁见她出去,才舒了一口气。 方才真是气糊涂了,现下殿下已经嫁进他的将军府,不会再有任何的通房侍妾!只有他一个。 “殿下,臣帮殿下洗。” 地面上坑坑洼洼的水痕,是刚才萧则绪在水里扑腾时弄出来的,其中还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花瓣。 雾气浓厚,水还是温的,一旁的桌上放着萧则绪换下来的衣裳。 夏寒青脑中全是方才的【大雕展翅】,颤抖着手拿起听澜留下的毛巾。 他都有些后悔接手这个活计,倒不如唤个小厮过来帮殿下洗,但私心里又不愿意旁人看到殿下的身子。 反正也是骑虎难下,他干脆一咬牙一闭眼,拿着毛巾在水里重新浸湿、拧干。 “殿下,臣来。” 他鼓起勇气,视死如归。 萧则绪趴在浴桶边上,睁着眼睛瞧着他,不明白为什么相公帮他洗澡要闭着眼睛呢? 夏寒青的指尖穿过发丝,捏着皂角轻轻梳洗,一根发丝都不敢碰断,但是闭着眼睛又难免不方便。 再三纠结之下,他还是把眼睛睁开了。 “相公,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萧则绪突然凑到夏寒青眼前,疑惑地看着他。 “臣……非礼勿视。” “非礼勿视是什么意思?” “就是,殿下没穿衣服时不可以让别人看到。” “可是相公不是别人啊?” 虽然是很感动,但是夏寒青还是不敢直视。 他倒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平时在军营中,风餐露宿,有时候碰到河流湖水,一帮大老爷们跳进湖里,脱光了衣服洗,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他从未见过这般、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形容的贵人…… 便是多看两眼,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相公,你要洗吗?我们一起洗啊?”萧则绪十分大方且热情地邀请他共浴。 “不、不可。” 虽然今儿是该沐浴,但是他怎么能和殿下共浴。 “为什么?” 萧则绪坐在浴桶里,一下一下地泼着水玩,试图拉夏寒青下来陪他一起玩。 水里多好玩,为什么相公不下来? 夏寒青敢睁开眼睛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哪里敢脱了衣服下水坦诚相待。 “你下来嘛。” 萧则绪扯着他的衣袖,“水里热热的,不冷。” “殿下,臣已经很热了。” 此言非虚,夏寒青早在看到大雕展翅的时候便开始脸颊发烫,若是有大夫在此,怕是能诊治出一个发热之症。 “那好吧。” 小傻子撇撇嘴,有些不高兴。 “殿下……臣真的不能下去。” 夏寒青哭笑不得。 萧则绪转过身去背对着夏寒青,一脸的不高兴,夏寒青只能继续拿着毛巾帮他擦背。 每一个角落,仔仔细细,擦得干干净净。 夏寒青脸色涨红,“殿下,您得站起来一下。” 他红着脸,闭上眼睛,指尖刚碰上去,又缩了回来。 突然扑腾一下,水珠溅起,萧则绪敦地一下坐了回去,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惊恐。 丧心病狂! 不可理喻! 无耻之徒! 夏寒青他居然真敢? 眼看着夏寒青闭着眼睛还要来擦。 萧则绪强忍着一脚将他踹出去的冲动,匆忙夺下夏寒青手里的毛巾。 “我、我自己来吧。” 他背对着夏寒青,匆匆洗完。 夏寒青也松了一口气。 他确实不太敢…… 萧则绪丢掉毛巾,继续坐在浴桶中,背后那道视线还直勾勾地盯过来,有些令人气恼。 夏寒青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他要看着孤穿衣不成? 然而夏寒青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一气之下,萧则绪掀起旁边刚换下来的衣裳丢到夏寒青头上盖住了他的视线。 趁此空档,萧则绪披上衣裳,赤足从屏风后走出去,独留夏寒青一人在那里凌乱。 萧则绪半响没见夏寒青从里面出来,躺在床上闲来无事,从枕头底下摸出两本书来。 他记得这两本书好像是夏老夫人拿过来的。 他才翻了两下,就见夏寒青出来,脸色通红,夏寒青唤了江陵进来,重新换了水,在江陵的搀扶下坐进浴桶内。 屏风后一地的水渍,乱七八糟的花瓣,夏寒青闭上双眼,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萧则绪却悠闲地翻着书本,翻着翻着便发现了不对劲,这书上画的两个男人,此等姿势,该不是…… 他猛地合上书,脸上多了抹红晕,再看书名。 《海棠欢》 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书。 夏寒青这老男人也果真不是正经人。 但按捺不住好奇,又翻了两下,他捂着嘴,唇角直勾,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还能这么着。 他趴在床上继续翻着书页,渐渐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一会儿的功夫,屏风内传来夏寒青的喊声。 “江陵,江陵!” 夏寒青坐在浴桶内,此刻无比后悔,热气缭绕,他现在头晕眼花的,双腿还有麻,几乎站不起来。 偏偏江陵觉得将军和殿下今夜一定会发生什么,早知趣地站站远远的,还叫走了院内所有人。 任夏寒青喊了半响,无人回应。 萧则绪被他喊得有些烦了,下床踢着鞋,正好瞧见夏寒青虚弱地靠在浴桶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是要呼吸不过来。 “夏寒青?” 萧则绪快步走去,双手浸入水中直接将夏寒青捞出来,毯子包裹着,打横抱起。 夏寒青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一双温热的水抱住了他,随即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被裹成毛毛虫,接触到外面的冷空气,这才能喘上几口气。 “殿下……” 他方才怎么好像听到殿下唤他的名字。 许是听错了吧? 萧则绪努力拍了拍夏寒青的脸颊,终于看到他清醒过来,再不醒都要去叫大夫了。 “相公,你醒了?” “殿下。” 夏寒青终于清醒,面前骤然一张放大的俊脸,旋即又是脸色一红,他低头看着自己。 “臣怎么会……” 裹成粽子了? 他放才在浴桶里,是怎么到床上的? 好像是……殿下把他捞起抱过来的? 这个认知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还带着一抹羞涩。 夏寒青好不容易挣开毯子,结果底下光溜溜的连件底裤都没有,他吓得又钻了进去。 萧则绪没理他,只专心看着眼前的书本,时不时传来书页翻动声。 “殿下在看什么?” 萧则绪指了指书本。 “不会是娘拿过来的那本吧?” 夏寒青战战兢兢地问出声。 却见萧则绪重重地点了下头。 “殿下!”夏寒青的声音突然拔高,“不能看,这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他抬手去夺,萧则绪存心逗他故意去挡,挣扎之下夏寒青整个人翻身压在在萧则绪身上,毯子突然散开,只见光溜溜的一片春光无限好。 萧则绪眉梢一挑,没想到夏寒青虽然年纪不小,看着倒也年轻。 因常年运动,宽肩窄腰,肌肉紧实,浑身上下不见一丝赘肉,身材极为不错,让人想摸一下试试手感。 萧则绪这般想着,还真的上手摸了一下,躯体温热,胸膛起伏,夏寒青羞的恨不得立刻藏起来。 只腰腹部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痕,并不明显,应当是他在战场上受到的伤。 指尖落到伤疤的位置,萧则绪久久没回神,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他的父皇是怎么舍得下手的? “殿下,别乱摸。” 夏寒青见他盯着那道疤看,也顾不得那小黄书,急忙裹了小毯子,将自己藏起来。 “殿下,莫看,丑。” 夏寒青将头也缩了回去,实在丢人,怎么偏生在殿下面前。 萧则绪一个错愕。 旋即声音轻轻传入夏寒青耳边。 “不丑!” 孤觉得大将军甚美。 第17章 又是过了几日,京内有关赊刀人的流言渐渐散了下去,各州郡对于此事的警戒也渐渐散了下去。 什么赊刀人,恐怕就是市井谣言罢了。 然而就在今儿却突然闹了一出大事儿,说是皇帝的陵墓突然塌了。 这还得了,这可是帝王陵,从景顺帝即位之初便开始修建,眼看着快要竣工,却偏偏在这时突然塌陷。 古人迷信,便只当是天神降罪。 原本散下去的流言再次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冲入京内各大酒楼茶馆。 因为这件事景顺帝震怒,当朝扒了几个大官的皮,送进了牢狱里,结果又牵扯出不少贪污案来。 按照景顺帝派去的人查看所知,陵寝塌陷是因为材料上被人钻了空子,用的全是些假材假料,自然撑不住。 “朕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塌了朕的陵寝,若是百年之后再塌,岂不是要朕死了都不得安生!” “陛下息怒。” 乌压压的一群人低头叩首。 近日陛下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速去捉拿齐昇归案!” 景顺帝一声令下,浩浩荡荡的禁卫军出了京,满街人头攒动纷纷躲避,看着这乱马纷飞,马蹄声踏踏此起彼伏。 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便押着一人进了京。 这人便是齐昇。 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沧桑,胡子头发半白,关押在囚车之上,两手被镣铐锁着。 说到齐昇,便不得不提及当年玉树临风的状元郎。 齐昇而立之年一举夺魁,状元游街,好不快活,明月楼头登高赋诗,文采飞扬,无人不赞。 先昭和皇后诞下嫡子萧则绪后,齐昇直接被指为太子太傅,在他的教导下,太子殿下渐渐初显贤君之风。 然而好景不长,三年前,昭和皇后病逝,萧则绪倒台,所属同党尽数贬出京城,齐昇便被派去修建陵寝。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虽说油水不少,贪官污吏也不少,但齐昇素来正直,这种油水多的活计自然不适合他。 郊外之地,条件算不得好,再加上同僚排斥,这种扣屎盆子、背锅的事儿便轮到了他身上。 所以说,世事当真无常。 人生总有大起大落。 齐昇被押解进京的当日便下了大狱,受了些刑。 早在齐昇被人推出来背锅的时候萧则绪就得了信,只是一直在等。 陵寝塌陷,当然要多亏了太子殿下在背后推波助澜。 要不然那些人就算是偷工减料可没胆子在景顺帝活着的时候让陵寝塌了。 父皇,儿臣呈上的大礼可还喜欢? 五月的光景,将军府的后花园内已是遍地开花,大红牡丹开得正艳,最艳的一朵簪在萧则绪头上。 身后依旧跟着一个狗皮膏药。 他真的不明白夏寒青到底要干什么!每日防着夏寒青比和皇帝斗法还累。 萧则绪再次折下一支牡丹,俯身簪在夏寒青发尾,拍手称赞道:“好看!” 夏寒青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笑。 萧则绪一脸无语。 堂堂大将军跟个纯情的小媳妇儿似的。 正闹着,江陵突然领着两个人往这边走来,那两个人一看见夏寒青瞬间红了眼眶,身后还跟着来给夏寒青换药的陆修文。 “将军!” 两个人单膝下跪,眼泛泪光。 这两个人俱是夏寒青的部下,乃是一对双生兄弟,跟了夏寒青十几年,一个名叫徐绥,另一个名叫徐缙。 虽是双生兄弟,却截然不同,徐绥相貌偏文人些,说话轻声细语,而徐缙自小习武,膀大腰圆,体格壮硕。 “将军,您在这边受苦了。” 徐缙没憋住,当场老泪纵横,“早知这样,咱们何必回这个京,留在西北咱才不受他这等气。” 徐缙此人心直口快,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两个人被派出去安抚战死的将士亲属,这会儿刚回京。 一进城门坐下刚要喝口水,就听说夏寒青被逼着娶了皇帝的傻儿子。 水也没来得及喝,马不停蹄往将军府赶。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旁的红衣美人突然站起身来,手心落着一朵牡丹,脸颊冻得通红,小脸上还挂着笑容。 “相公!” 这一声喊把徐缙吓了一跳,才发现身旁还多了一个人。 他的视线顺着声音落在小傻子身上,瞬间羞红了脸,长得跟个天仙似的,耳畔簪着牡丹,却半点儿不显俗气,反倒是美人衬的红花愈发娇艳明媚。 不对、他刚才叫将军什么? 相公! “他就是那个傻子!” 徐缙话一出口便接收到了来自夏寒青警告的眼神,但他并未意识到什么,还在自顾自话。 “这狗皇帝自己把儿子养傻了,偏塞过来给将军养,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徐缙……” 徐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个弟弟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没看到将军已经想把他脑袋砍下来了吗? “你看看他细胳膊细腿儿的,一看就是娇生惯养,要是养不好毒死了,还要连累将军,就知道这狗皇帝没憋着好屁。” “要不咱干脆弄死算了,就说他是自己摔死的,将军也能另娶,傻子意外……” 唰—— 不等他说话,一把剑搭在他脖子上。 刀身锃亮,冰冷的寒刃倒映着徐缙脸角的大疤,他咽了咽口水,“将、将军……” 徐绥忍着想给他一巴掌的心。 “将军,徐缙没脑子,口出狂言,将军恕罪。” 徐缙缓缓转身,那把剑还搭在他脖子上,夏寒青阴冷的眸子,恍如一潭寒水,但又能隐隐看出里面跳动的火焰。 他吓得连连赔罪,扑腾一下跪在轮椅前,“将军,末将失言。” 夏寒青盯了他一会儿,面色平淡无波,直看得徐缙后背冷汗之处,额头冒着丝丝密汗。 他们兄弟二人的命是将军捡回来的,如果将军要杀他们,绝无半句不愿,只是他现在不太明白将军为何要杀他。 “相公!好看,戴两个。” 萧则绪捏着手心上那朵大红牡丹,又簪到夏寒青发尾上。 简直要将整个园子的花都捧到夏寒青头上,夏寒青一动不动任由他打扮。 夏寒青手中长剑一转,从脖子上移到徐缙跪在地上的膝盖下,刺啦一声,长剑将他的腿抬了起来。 一阵破空声,长剑收回轮椅内。 夏寒青拉了拉萧则绪的衣角,让他低下些身子来,抬手将萧则绪头发花瓣处的蚂蚁摘了下来。 徐缙舒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起身,一抬眼就看到这一幕。 娘嘞,这傻子真好看。 难道是傻子妖媚惑主,所以将军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殿下,臣还有些事,让听澜姑娘陪您玩好吗?” 他的语气格外轻柔。 再对上徐绥徐缙时,又恢复了曾经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模样,声音冰冷,眼含秋霜,“去书房。” 徐绥很有眼力见儿地帮他推着轮椅。 夏寒青这个烦人的家伙终于走了,他也能得空准备一下老师的事情。 萧则绪拿着帕子将手上的泥土擦拭干净,指背上不知何时藏上一只蚂蚁,顺着指骨慢爬上他的衣袖。 “老师的事情如何了?” 听澜缓步跟上,“齐大人进了大狱,身子骨有些受不住刑,不过圣上似乎对此事存有疑虑,还在暗中查访。” 萧则绪嗤笑一声,他的父皇虽然无情了些,却也不是昏君。 齐昇一生正直清明,怎会做这等事情? “让李毓书去,上次米商的事情他不是露了个脸吗?让风荷拿着孤的密信到李府走一趟,他看了信笺便会明白了。” “咱们的人在朝堂上籍籍无名这么久,也是时候崭露头角了。” 他把玩着那只蚂蚁,两只手绕来绕去,搭着桥梁让它攀爬。 在终于要爬上他袖子时,偌大的指肚却将它捏起来,对着阳光,清晰地看到它挣扎的双腿。 “听澜,你觉得夏寒青这个人怎么样?” 他又将蚂蚁放回了起点的位置,任由他继续攀爬,眼里带着笑意。 “奴婢觉得夏将军似乎对您有几分情意。” 萧则绪噗嗤一声被她逗乐了。 萧则绪足尖踢到角落里的绣球,绣球抛到半空中,被他稳稳接住,指尖转着绣球,朝着夏寒青离开的方向去。 步伐刚过书房,便听到里面低低的说话声。 “将军,咱何不回西北,一枪打到这京城,将那狗皇帝从宝座上踹下来。” “君上不仁,如此折辱将军,我等寒心。” 哦?夏寒青要造反? 那孤可就有兴趣了,孤看热闹不嫌事大。 不管是谁要造反。 他都想掺和一脚,只要皇帝不痛快,他就痛快。 不过很可惜,夏寒青看起来好像并没有造反的打算,反而一退再退。 只是因为一个“忠”字吗? 萧则绪抱着球渐渐靠近书房之内,屏住了呼吸。 书房内徐绥和徐缙的声音时不时传来,但是很快就没了声响。 糟了! 萧则绪突然心里一咯噔,他倒是忘了,夏寒青武功高强,自己站在这里,恐怕会被他察觉。 不等他要离开—— 突然有东西从窗**出,破空声传来,刺破窗纸,萧则绪心头一震,稍稍侧过身子,中指食指并拢,指尖顿时夹住一只飞镖。 飞镖尖刃处泛着寒光,萧则绪咽了咽口水,这若是方才没有及时躲避,恐怕会直接射穿他的肩膀。 这等功力必定是夏寒青亲自出手。 但……夏寒青出手怎么会有失策的时候,若是夏寒青发现他的飞镖没有射中猎物,自己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这般想着,萧则绪捏着那只飞镖,按照刚才射过来的力道,对准位置,噗嗤一下插进自己肩膀处。 嘶—— 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鲜血如柱,他咬着牙,将脚下的绣球踢进了屋内。 瞧着绣球滚落,夏寒青微微一愣,随即便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则绪小声呜咽出声,肩头的血迹浸透红衫,他像小猫儿似的跌跌撞撞扑到了夏寒青身侧。 “相公……” 原本的绣球滚落到徐缙脚下,萧则绪想要去捡,却被徐缙瞪了一眼,又怯生生地收回了手去。 “相公,好疼。” 萧则绪嗫嚅出声。 “殿下!” 夏寒青大惊。 射中的人怎么会是殿下? 肩头的血迹顿时心疼得夏寒青一颗心都揪起来。 第18章 “修文,速来看看殿下的伤势。殿下怎么会站在窗外,都怪臣不好,臣不知道是殿下。” 夏寒青慌里慌张地解释,心疼地瞧着他肩头上明晃晃的血洞,恨不得这飞镖射在自己身上。 “殿下,都是臣的错。” 他抱着萧则绪,让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倚着自己。 陆修文上前,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肩膀上的衣衫,那枚飞镖还嵌在萧则绪的肩头。 他拎着药箱,着手处理萧则绪的伤口。 “殿下,忍一下,臣把飞镖**。” 萧则绪闭着眼睛,疼得直掉眼泪,看在夏寒青眼里,愈发地愧疚难安,捏着衣袖不断帮他擦着眼泪。 “好在伤口不是很深。” 陆修文舒了一口气,再三叮嘱了伤口不得沾水,还要日日换药。 “再开几贴消炎的药,将军差人抓药去吧。” 夏寒青一一记下。 迅速派了人去抓药、熬药。 萧则绪皱着眉头,肩膀被缠上绷带,扯了扯嘴角,不会又要喝药吧? 孤都要变成药罐子了! 他忽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徐绥,那厮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双狐狸眼,似乎要穿透他看穿什么。 萧则绪哼哼两声,转身搂住夏寒青的脖子,将头靠在他身上蹭了蹭。 “相公,我疼。” “要不殿下咬臣一口。” 夏寒青把他的手递了过来。 萧则绪摇了摇头,“相公会疼的。” 夏寒青更是羞愧难当。 “要不殿下罚臣跪一个时辰给殿下赔罪?” 萧则绪继续摇摇头,拢好带血的衣衫,抱起地上被徐缙踩脏的绣球,然而徐缙踩着绣球不放,萧则绪抱了半天没拿动。 他只能求助地看向夏寒青,怯懦出声,“相公。” “徐缙!” 徐缙这才冷哼一声,把脚拿开。 萧则绪像是被徐缙吓到一样,抱着绣球瑟缩地躲在夏寒青身侧。 徐缙冷哼一声,“一个花瓶,难怪斗不过肃王端王,被圈禁三年。” 徐绥却笑眯眯道:“徐缙,不可放肆,殿下可不是什么花瓶,他聪明着呢。” 陆修文难得开口,“殿下心思纯净,徐缙你胡言乱语什么呢。” 夏寒青握着萧则绪的手试着安慰他,轻轻在伤口处吹了吹。 “吹一吹就不疼了。” 清清凉凉的风吹得萧则绪肩头痒痒的。 但这件事倒是提醒了夏寒青,他忽然朝陆修文道:“殿下的痴病可能治好?” 陆修文摇了摇头。 “此乃毒素积压大脑所致,下臣医术不精,不敢妄自动手。况且……” 他顿了顿,“若是殿下好了,将军你……” 陆修文没有接着往下说,夏寒青握着萧则绪手指的力道突然加重。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若是殿下好了,是不是会像断了线的风筝离开将军府,扶摇直上九万里? 但…… 他望了萧则绪一眼,“殿下是九天翱翔的鹰,我又怎能做禁锢他的风筝线。” 他更希望殿下再如七年前一般比肩日月,而非困于小小的将军府。 萧则绪一愣。 夏寒青这个人……果然很怪! 他扭头抱住夏寒青软糯糯喊了一声“相公。” “臣在!” 萧则绪突然扬起一个笑脸,这个笑如冬日暖阳般涌入夏寒青心底,化开了千年寒冰。 只是笑容却在看到江陵端来的那一碗药后戛然而止。 孤不吃药! 夏寒青端着药碗,吹凉勺上的药汁儿,连哄带骗,“殿下,是甜的,真的是甜的,你尝尝?” 孤不信! 夏寒青哄骗傻子。 他猛地摇了摇头,转身要跑,却被夏寒青死死揪着手腕,无处可逃。 眼看着那药要进他嘴边,萧则绪眼睛一闭视死如归。 又苦又臭又腥,呕~ 不等他要吐,一块儿沾着白糖的蜜饯塞进了嘴边,酸酸甜甜的黄杏干,将舌尖的苦通通压了下去。 “甜吗?” “甜,不,不甜……” 夏寒青捏着他的下巴一勺子药送了进去,下巴往上猛地一抬,萧则绪口里不想喝的药咕噜一下咽了下去。 夏寒青! 孤不会放过你的。 “唔……” 这次塞进来的是一块奶糖,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喉咙里。 孤勉强可以饶你狗命! 没等他回过神来,夏寒青又一勺子药灌到他嘴里,动作可谓是有些粗暴。 但是不粗暴萧则绪是绝对不会喝药的,夏寒青早就掌握了喂药的正确方式。 夏寒青!孤要杀了你。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底,萧则绪被他折磨得三魂丢了两魂,眼泪直流。 这眼泪可不是他怕了夏寒青,是被那药苦的舌尖发麻导致的生理眼泪。 他见夏寒青松开,麻溜地儿地抱着球跑出了书房,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夏寒青。 “殿下?”夏寒青试图挽留。 可萧则绪跑得飞快。 陆修文噗嗤一笑。 “殿下真是怕了将军。” 徐缙已经惊得说不出来,瞪着俩眼珠子空空地看着那药碗。 将军何时给人这么喂过药,他们在军队时便是削骨剔肉也没人喊一句疼,偏偏这花瓶喝完药都哭得眼角通红。 真是娇弱! 萧则绪直跑出书房几里远,才舒了一口气,夏寒青果真恐怖如斯。 难怪西北边关夏寒青的名号能吓哭小孩子。 “殿下?这是怎么了?” 萧则绪一抬眼正好看到融雪在花园子里晃悠。 他哪里敢说自己偷听夏寒青讲话被戳了一刀子,又被夏寒青按着灌了一肚子的药,怪丢人的。 “无事。” “先前让你瞧夏寒青的腿,你觉得如何?” “殿下,奴家又不是火眼金睛,透着裤子都能瞧见伤势,您得把他的裤子扒下来才行。” “行,孤晚上就把他扒……什么?” 萧则绪猛地回过神来,当下怒道:“你自己去扒!” “奴家不敢!” “孤也不敢!” 夏寒青恐怖如斯。 “奴家有一味药,无色无味,喝下去他半个时辰醒不过来。” 萧则绪摊开掌心,一枚小巧的玉瓶子落下,突然有一个恶劣的想法。 他把夏寒青放倒,夏寒青岂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孤要给夏寒青开最苦的药,逼他喝下去。 不肖到晚上听澜便回来了,她朝萧则绪一拱手,事情已经办妥。 “李大人收到殿下的信后便启程进宫去了。” 因为米商一事,景顺帝对李毓书极为信任,他都没有想到他的朝堂上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御书房内景顺帝大加夸赞,对李毓书极为赞赏。 李毓书跪在下首,将萧则绪信上说说方法一一讲给景顺帝听,景顺帝龙颜大悦,当下便赐了钦差大臣,去调查此事。 趁着夜色朦胧,李毓书悄悄出了城。 将军府内烛火摇曳,明月高照小轩窗。 萧则绪偷偷把药倒在夏寒青的酒水中,波光粼粼,他尝了一口,确实无色无味,不必担心夏寒青会发现。 只是他分明是为夏寒青好,怎得倒像是做贼心虚? “相公,喝酒,” 萧则绪给他满满倒上一杯,笑得人畜无害。 “臣……殿下,臣其实不善饮酒,算了,谢殿下。” 夏寒青还是一饮而尽。 萧则绪见他喝了个干净,笑容诡异,眼底狡黠,欢欢喜喜地帮夏寒青夹菜。 你死定了,夏寒青。 孤一定会让融雪开最苦的药! 夏寒青受宠若惊,这是殿下第一次给他夹菜,小山堆似的满满一碗,他鼻头一酸,感动的一塌糊涂。 “臣一定会吃完的。” 夏寒青脸色泛着红晕,也不知是烛火映的还是酒意正浓。 话音刚落,没吃几口,咚地一下倒在桌子上,双眼紧闭。 萧则绪撂下筷子,打了个响指,早就在外面守着的融雪进门,将门反锁好。 萧则绪起身,将夏寒青抱到床上。 “你脱!” 融雪一噎,“奴家不敢。” “他已经晕了。” “还是殿下来,毕竟是您的相公。” 萧则绪一咬牙,解开夏寒青腰间繁琐的扣子,只是那扣子麻烦,他废了好些力气,他将夏寒青长袍掀起,动作麻利地把夏寒青的裤子扒了下来,一直褪到脚踝处,光溜溜地只剩下一条底裤。 做完这一切他才满意的双手环胸,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夏寒青。 他的右膝盖有一处箭伤,已经结痂了,但依旧触目惊心。 “殿下……” “其实不用脱,咱们把裤腿挽上去也行?” 萧则绪:“……”已经脱了。 “给他看伤吧。” “您觉不觉得咱们两个像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奸夫**在偷情?” 萧则绪怒道:“闭嘴吧!” 他掀起衣袍坐在一旁,姿态端正,看着那根银针刺入夏寒青体内。 不知怎得,萧则绪突然捏了一把汗。 景顺帝想要夏寒青的命,但是他却想要夏寒青活着,夏寒青是战神,更是忠君之士。 有他在,大燕才能安然。 若是夏寒青死了,平珠、东夷等国定会想着法子试探,再次卷土重来。 夏寒青就是大燕的定海神针,他的名字就是最好的保护罩。 可惜他的父皇这些年被世族压抑得很重,沉迷于权力,任何威胁他权力的人都要死。 先是言家,现在已经轮到夏寒青和袁家,这一举动过于急功近利只会导致朝堂涣散。 融雪收了银针,眉头越皱越紧。 “殿下,属下医术不精。但是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治。” “谁?” “红螺寺,唐白玉的师父,寂然大师。夏将军的小腿骨有碎裂之昭,毒素深入骨髓,而且这种毒……不是平珠的毒,是……” “但说无妨。” “是大燕皇室特有的一种毒药,旁人很难弄到,这种毒叫‘千针’,每到阴雨天气便会痛苦万分,像是有一千根针在扎一样。” “而且天气若是暖和,毒素便是顺着脉络四处游走,直到心脏处。若是不能解毒,恐怕、真的没几年。” 萧则绪没想到他的父皇现在竟然已经疯到了这种程度。 给自己的大将军下毒这种损招也想得出来。 自断臂膀,是嫌命长吗? 他攥紧了双拳,眼瞳一缩,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月色,他坐在阴影处没说什么。 但融雪却觉得这屋子里气压低的实在吓人,像是有人死死扼制住他的喉咙,连大气都不敢出。 “给唐白玉传信,孤要去红螺寺拜访寂然大师。” “殿……下,寂然大师他、他出门远游去了。” 融雪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利索了,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萧则绪脚边,也没了先前的悠然。 周遭的气压更低了。 “何时归?” “属下让唐白玉传信,尽快请寂然大师回来,夏将军应当、还、还能再撑一两年的。” 竹影透过窗子落在石板砖上,阴暗的角落内终于传来淡淡的回声。 “那就再等等吧。” “让风荷去查夏寒青腿伤的真相,到底是敌兵奸计,还是另有内鬼。” “是……” 萧则绪坐在烛光下,指尖忽然落在夏寒青脸颊上,拂过眉眼,突然心头一跳,随即一阵风来,烛火啪地灭掉,掩去了萧则绪眼底的情绪。 [夏寒青,孤会救你的。] 他坐在床头,准备给夏寒青穿上裤子,估摸着半个时辰也要到了。 然而他的手刚放上去,就多了另一只手压住他,抬头正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睛。 “殿下……您、怎么脱臣的裤子?” 萧则绪瞪大了眼睛,怎么偏这时候醒过来? [孤不是!孤没有!] 融雪听见夏寒青的声音,连忙蹲下身,四下寻着能躲藏的地方,突然一咬牙,他钻到了床底下。 透着一些缝隙,融雪吃了一嘴灰尘,手不知摸了什么东西,薄薄的一本书? 他翻了两下,直接丢了出去。 夏寒青听到动静,一瞥眼,就看到他先前藏起来的那本《海棠欢》落在地上,书页随着风声哗啦啦地响,正好落到光溜溜的一页上。 他脸色突然一红,刚才还紧扒着裤子的手突然松开。 “殿下莫非是要学那书本?那书……殿下是想……” 他说这话时,浑身肤色涨红,偏过脸去,顺势躺平,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不是!” 萧则绪尽力反驳,声音响亮。 [孤不想!!] 第19章 “我、我是……我不小心。” 萧则绪头一次知道什么叫词穷。 “嗯……” 夏寒青红着脸应了一声,也顾不得想到底怎么不小心才会把人裤子扒下来。 他此刻正满脸尴尬。 “臣许是不胜酒力,殿下早些休息,臣先……” 他把自己蒙起来,呼吸紊乱,藏得严严实实。 融雪趴在床底死死捂着嘴,他还以为能听到殿下和将军的墙角呢,真可惜。 这夏寒青堂堂大将军怎么这么怂,裤子都脱了,就这? 萧则绪觉得他和夏寒青定然是八字不合,每每相处定会出事,诸如上次沐浴、诸如这次看病…… 连着好几天,萧则绪每次见了夏寒青跑得更快了,夏寒青红着脸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事,尴尬地没敢跟他说话。 最后还是夏寒青没忍住,小傻子也没抵挡住诱惑。 “殿下,臣买了糯米糕、糖葫芦、烤红薯、糖炒栗子,还有殿下爱吃的绿豆糕,黄豆饼,炸丸子,炸豆腐。” “谢谢相公。” [罢了,将就过吧。] 萧则绪算着日子,此时李毓书人已经在京外躺了好几日了,他根本没有亲自过去。 只是按照萧则绪教给他的方法派了两个骗子前去,他则在城外客栈躺了几日。 果不其然,那两个骗子大张旗鼓地进了郊外西山下的天寿县,一进客栈就把自己的腰牌令牌全暴露在外面。 “这吃饭可不得松松腰带。” 骗子一掀衣袍那令牌若隐若现,嗓门又大,整个吃饭的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 “李大人……” “嘘!出门在外,要叫老爷。” 他说这话时故作心虚地四下张望,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 “是,老爷。” 天寿县的人早就得了皇帝派人暗中调查的消息,天罗地网地全是眼线,这俩人一进天寿县,管事的就给报上去了。 袁玮一想,这钦差大臣既然是授意暗中查访定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既然这么进来了,肯定是也想分一杯羹。 两个骗子在客栈大吃大喝了好几日,丝毫没提查案的事,却一直在夸客栈的掌柜懂事。 临走前,客栈的老板亲自将他们送上了马,店钱分文未取,又给捎上了两盒茶叶。 “这茶叶是咱们天寿县的特产,老爷拿回去尝尝?” “这可不合乎规矩。” 骗子笑眯眯。 “不过是些不值钱的茶叶,都是家里婆娘自己种的,老爷尝尝。” 掌柜的硬是塞进了马鞍的口袋里。 两个骗子从天寿县出来后,身后还跟了一波人等着看他们的线路,结果两个人一路走的大路进了京。 袁玮更加笃定,这两个人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可惜也是个同流合污的酒囊饭袋。 而就在他洋洋自得,自以为高枕无忧时,却接到了皇帝的圣旨。 原来这两个骗子进京后直接摸到了李毓书所在的客栈,将这两盒茶叶,报给了李毓书。 李毓书掀开茶叶,下面金条、银票塞得满满当当,他当即冷笑一声,快马加鞭进了皇宫,将茶叶呈给了皇帝。 既然是私下查案,皇帝并没有点名查案之人是谁,李毓书没有亲自去,也是为了防止被袁家认出来,以后在朝上被穿小鞋。 这袁玮正是袁宜之府内姨娘生下的庶子,姨娘吹了几个月的枕边风,才给他弄了个官做,派去修建帝王陵,谁知道这一去,估计命都要丢了。 袁玮被暗中送进京后并没有急着提审,齐昇还是明面上的犯人。 齐昇被宣判的那一日,他脚上带着镣铐,迎面上日头正浓,忽有一阵风卷起,树叶繁茂像是在同他招手。 齐昇抬头看了看阳光,回想自己这一生,从志得意满到臭名昭著,他苦笑一番,脚下生锈的镣铐清脆作响。 头发乱糟糟的沾着枯草,面色比进京那日还要憔悴,好像老了数十岁,唇瓣干枯,衣襟上干涸的血迹斑斑,手腕脚腕被镣铐磨掉了一层皮。 他有没有贪污,皇帝心里一清二楚,无非是借着这件事打压废太子一党罢了。 告诉朝上那些老臣,就算萧则绪从冷宫里出来了,他也还是个痴傻之人,根本救不了他们,他们的命还捏在皇帝手里。 “快走,发什么呆呢?” 后面的狱卒可不给他伤春悲秋的机会,推推搡搡地将他带进了大堂。 “堂下齐昇……” 大理寺卿娄泾河醒目一拍,齐昇扑通跪在地上,却因为身体原因,直接倒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 “齐昇!” 娄泾河大喝一声。 随着他的话音转变,外面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迷得人睁不开眼睛,衣袍吹得鼓鼓囊囊。 娄泾河坐在堂上,只能拿宽大的袖袍挡在面前,衙门的匾额都被吹地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轰隆一声,晴天白日里突然响起惊雷,天色一下子昏暗起来。 狱卒们抱着衙门的柱子防止自己被风刮飞,耳边呼呼风声,两眼一抹黑,这大白天的比晚上还黑。 “红月!” “红月出来了!” “是红色的月亮!” “天有大灾,朝有冤案啊。” “红月升天,赊刀人的预言是真的。” 街上传来阵阵嘈杂声,狂风掀翻了摊子,人声鼎沸,哭喊声、奔跑声,乱作一团。 更有不嫌事大的读书人站在街头直作酸诗数十首。 将朝上朝下,连皇帝带重臣骂了个遍。 娄泾河被大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是扶着桌子走出来,抬眼往天上瞧去,实乃奇观。 这刚才硕大的太阳,热的人直出汗,刹那间飞沙走石,竟成了黑夜,太阳隐蔽于乌云之下,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明晃晃地占在银河中央。 娄泾河第一次见这么大的月亮,颜色如鲜血般刺眼,细细看去,甚至感觉有血液在里面流动。 月之大,他甚至觉得月亮要从天上掉下来了。 “冤案,冤案啊!” “齐大人一代儒生名师,怎会做此等贪污一事。” “上天看不过眼,这是苍天的警示。我等学子当为齐大人出头。” “齐大人清明正直,我等要上访天子,祈求重查此案。” “重查此案!” “重查此案!” 衙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无数学子,有的破布衣衫,有的锦衣华裳,此时他们聚集此处,只有一个目的。 为齐昇翻案。 还齐昇一个清名,还天下学子一个清名! “大人,这怎么办?” 娄泾河眯起眼睛,狂风已停,只剩下些微风四起。 堂下齐昇静静地躺着,身躯佝偻,却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先将齐昇押回大狱,待本官奏请圣上!” 娄泾河掀起官袍,没等马车,让手下人牵了一匹快马,扬鞭进了皇宫,一路无人敢拦。 此时的将军府内所有丫环小厮正驻足而立,看着那硕大如盘的血月登天,心里不由得生起一丝恐慌感。 萧则绪正站在屋檐下,负手而立,衣袂轻扬,望着那一轮红月,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父皇,孤要保的人你动不了。 景顺帝要杀齐昇,不在乎齐昇是否受冤,但是红月一事,景顺帝必须在意,不得不在意。 门外的学子他派人安插进去了一两个人,闹腾一下,气氛便被带起来了。 “殿下,起风了。” 听澜将一件水墨色大氅披到他身上,系好带子帮他遮着风。 “殿下!” 夏寒青扶着轮子匆匆而来。 “殿下,莫怕,有臣在。” 他挣扎着挤到萧则绪身侧,下意识握住萧则绪的手。 夏寒青的手上带着些常年握刀剑的薄茧,此刻紧紧包着他的手,担忧地看着萧则绪。 萧则绪扬起笑脸,“相公,月亮好漂亮啊。” 他当然不会怕。 这高悬的红月不过是一种自然现象罢了。 齐昇学识渊博,博览全书,平生所学尽数教给了萧则绪。 齐昇说天外有天,这月亮是另一种天,无论是红月、天狗食月、天狗食日,书上所说的怪异奇谈,都不过是刮风下雨一样的天气,不是什么冤案天罚的预兆。 此等之才却被放逐去修建皇陵,实在大材小用。 “那臣陪殿下在这里坐着看一会儿月亮。” 听澜搬出来一把矮脚凳子,软乎乎地垫着软垫,高度和夏寒青的轮椅差不多。 两个人肩并肩坐着,萧则绪忽然将头靠在夏寒青肩上,继续盯着天上的红月。 他是掐算好时辰的,恰到好处的保证了娄泾河提审齐昇时,正好的血月出现的时刻。 这一步棋他落的很稳。 下一步便是言家…… 风声渐起,天气也有些凉,夏寒青双腿开始发颤,他的双拳紧紧攥紧,落在大腿上,咬紧牙关,依旧坐的端正,闲庭自若。 萧则绪忽然感觉他的身体在颤,偏头看去,夏寒青额间不知何时出了一丝密汗。 猛然间他想到了融雪所说的“千针”,此刻天气阴冷,阴风阵阵,更是下雨的千兆,夏寒青莫不是因为这千针毒才抖得这么厉害。 “相公!” 他喊了一声,“我们进屋吧。” 外面风大,确实有些冷。 “好……” 夏寒青扶着轮椅,眼前一阵模糊,他甩了甩头,死死按着太阳穴的位置,浑身像是一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爬,密密麻麻又疼又痒。 他死死掐着自己大腿,保持清醒。 呼吸声有些紊乱,夏寒青喘了几口粗气,视野渐渐模糊起来,耳中嗡鸣,只能勉强看到萧则绪紧张得唇瓣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也会紧张他吗? 不知怎的,他却突然安下心来,头很重,他难得任由自己晕过去。 “夏寒青!” 萧则绪见他彻底晕厥过去,周围无人,也懒得再装,直接双手将夏寒青拦腰抱起。 “听澜,去叫融雪。桑月,把屋子里的碳火升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将夏寒青放在床上,盖好被子。 “夏寒青!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是不是身上在疼?” 他在夏寒青受伤的地方来回搓了两下,企图靠人力发热。 屋子里很快便暖和起来,可这不过是外力作用,微乎甚微,真正疼的是骨头里的刺骨。 “殿下。”融雪拎着一个小药箱子进来。 “快来。听澜桑月,守好屋门。” 融雪一脸严肃,不似平日里吊儿郎当。 萧则绪摸了摸夏寒青的额头,面色很红,不是平时见他时羞涩的红润,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红。 “好烫,他发热了。” “这千针毒属下解不了,唐白玉来信说他已经在寻寂然大师,属下直接先开方子缓解将军的疼痛。” 萧则绪眉宇敛起,“他平日吃着陆修文开的方子,可会有所冲突?” “不会,属下看过的,药材其实不相上下,不会有问题。” 萧则绪将方子交给听澜去熬药,自己则浸湿了毛巾帮他擦擦脸,降些温度。 一直折腾到红月消失,天色真正暗下来,夏寒青也没醒,萧则绪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给他喂了药,骂骂咧咧地十分可惜没能在夏寒青清醒的时候把这般苦的药给他灌下去,让他感受一下。 他打了个哈欠,正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便只留了一盏灯,时不时注意着床上的动静。 夏寒青再次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裹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的痛楚似是有所缓解,但还是万分难受。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动,只能抬着厚重的眼皮看了看不远处一点点亮光的地方。 书案处留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下,萧则绪披着外衣正捧着一本书看,灯光柔和落在萧则绪的侧脸上,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夏寒青屏住了呼吸。 殿下是在守着他吗? 好像是一股热流涌入心间,一瞬间那针扎一样的痛楚似乎减轻了不少。 “殿下……” 第20章 听到声音的萧则绪忽然回头,脸上涌现出一丝欣喜,撂下书本,快步走来。 “你醒了?还疼吗?” 夏寒青笑着摇了摇头。 但不知怎得他总觉得殿下怪怪的。 萧则绪又捧了旁边的温水来,递给他,接触到夏寒青奇怪的眼神后,又连忙换成了小孩子的语气,趴到夏寒青的怀里小声啜泣。 “相公,好可怕,你还疼不疼啦?” 他说着硬是逼着自己掉了两滴泪。 夏寒青喝干了水,见他脸庞落在光影间水光潋滟的模样,忽然又慌了神,忙挣扎着起身抬着袖子帮他擦泪。 “臣无事,让殿下担心了,是臣的不是。殿下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 “是……因为臣吗?” 夏寒青捏着杯子问出声来,声音还有些发颤,他既欢喜萧则绪是因为担心自己,又怕是自己拖累的他不能入睡。 萧则绪没察觉到他的小心思,夺走空杯子,“还喝水吗?” “不喝了。” “为什么腿疼不跟我说呢?” 若不是他发现夏寒青浑身都在打颤,还不知道夏寒青到底忍着多么剧烈的疼痛。 “臣不疼,只是一些旧伤罢了,劳殿下担忧了,臣有愧。” 萧则绪:“……” 他突然明白为何夏寒青这个人分明拥兵自重,却被皇帝逼到这个地步。 其原因无非是一个“忠”字。 所以夏寒青对自己这个傻皇子也毕恭毕敬、照顾有加。 这是一件好事,但、也不好。 他三年前也是忠君敬长,可惜换来的只是父皇的猜忌。 许是同病相怜,他突然对夏寒青多了一丝怜惜。 “相公,我帮你揉揉吧,大夫说多按一按会好一些。” 他露出一丝傻笑,想着融雪教他的那些穴道按摩,将手伸了进去。 冰凉的指尖透过单薄里衣,温度传到了夏寒青的腿上,却是滚烫的,他感觉从萧则绪落下的位置开始蔓延,浑身都在沸腾。 “殿下!” 夏寒青惊呼一声。 “不劳殿下费心,臣自己来。” “你躺着就好。” 萧则绪掀开被子,屋里烧着地龙,四下窗子都关的严实,不会透冷风。 看在夏寒青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的份上,他坐在床边,神色认真,找准穴道,手上的力道都是拿融雪实验过的,舒服到夏寒青都想哼出声来。 夏寒青的右臂挡着眼睛,每按一下,都在他的心间上起舞,这不是在帮他按摩,这是在拖他下地狱。 “殿下……” “别按了,臣受不了。” “求你了。” “啊?” 萧则绪吓得收了手,他并没有用很重的力气,融雪不是说会很舒服吗? 夏寒青起身将自己挪下来,“殿下早些休息吧,臣去书房睡。” 夏寒青有病吧? 但还是提醒了一句:“那里冷。” 今儿红月来的突然,他没料到夏寒青会因为红月的时候旧疾发作,只将这间主屋烧了炭火。 “臣不怕冷。” “相公……我自己睡觉害怕。” “那臣唤听澜……”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咽回肚子里,夏寒青本想着叫听澜来,但又想到了那句通房侍妾。 “臣不走便是了。” 萧则绪眼中的清明忽然散去,又化作一片朦胧混沌,他上前抱住了夏寒青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 “相公陪我睡。” “好……” 夏寒青哑着嗓子,喉咙发干。 他已经不记得这一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只记得发间的清香时不时绕在耳边,萧则绪打了个滚突然抱住他,两具滚烫的身体紧紧相贴。 夏寒青觉得自己要疯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又是一次朝会。 这一次朝会景顺帝着重点了昨日红月一事,上次争吵着赊刀人是假冒的一派人今儿一个都没敢出声。 眼看着便要到六月飞雪的时候,街上又闹起了存粮风波。 景顺帝手里正拿着昨个儿大理寺衙门外学子们写的血字长书,一字一句骂当政者有眼无珠。 “诸卿,怎么看?” “陛下,臣以为昨日红月便是预警,齐昇齐大人乃是当世大儒,岂会做此等贪污一事。”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夏寒青冷着眼看着这些墙头草,当初齐昇进京时可没一个站出来说话,唯一说话的几个全被压了下去。 如今见着事态有转机便跳出来做好人。 “朕前些日子派人往天寿县走了一遭,诸卿猜猜发现了什么?” 场下一片寂静,景顺帝笑成这样,必定有妖。 他命康德禄呈上来两个铁盒子,上面一层茶叶,下面满满的金条银票。 “袁卿,手笔不小啊,少说有几万两了。” 他面上笑着,眼底却是寒波一片。 袁宜之一愣,忙站出来请罪,“陛下,微臣惶恐,请陛下示意。” “示意?” 景顺帝冷哼一声,手里的两个铁盒子啪地摔到了下面,其中一个正好砸到了袁宜之的头上。 袁宜之被砸的头眼昏花,没敢动。当下那一块便红了,还有些破皮,一丝血迹顺着额头流下来,看来陛下果真气得不轻。 “袁玮可是你家中庶子?” “是……” 袁宜之隐隐猜到了什么,脑门冷汗四起。 “康德禄,带袁玮。” 随着康德禄尖嗓高声,一个瘦小的男人被禁卫军五花大绑地拎了上来。 袁玮一见袁宜之眼底一亮,“爹,爹救我啊,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孽障!” 袁宜之一脚将袁玮踹翻在地,见此情景,他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袁玮奉命监察帝王陵修建,如今又是皇帝亲自将人带上来,这贪污一事定与这逆子逃不开干系。 “陛下!微臣管教不严,臣自知无颜面见陛下,请陛下降罪,逆子犯下大罪按律当流放边疆,子不教父之过,请陛下削去臣尚书一职,臣愿将功折罪。” “爹……” 袁玮还要说什么,突然被袁宜之一蹬,吓得连忙闭上了嘴巴。 景顺帝冷哼一声。 这袁宜之倒是聪明,将律法搬出去,让他只能按着袁宜之给的台阶下,以小化大。 “传朕旨意,彻查贪污一事,所涉及人员,流放边疆,补上所有赃款,袁玮……赐死,袁宜之御下不严,就好好待在家里,好好教导子孙后辈。” “再出现回味楼、陵寝一事,小心你九族的脑袋。” 景顺帝没有一次性将袁家全部处置,一来循序渐进,二来他还有用得到袁家的地方。 “臣,谢主隆恩。” “既然兵部尚书位置空缺,李毓书何在?” “臣在。” 李毓书上前匍匐跪倒。 “即日起,兵部尚书一职暂由李卿代为掌管,什么时候袁卿把家里的孩子们教好了,再做定夺。” “微臣遵旨,必不负陛下所托。” 李毓书头重重磕倒在地。 说是再做定夺,袁宜之这一走恐怕兵部便是李毓书的天下了。 “另外,齐昇此番因袁玮一事栽赃陷害……” 景顺帝一句话直接将齐昇的事全推到了袁玮头上,齐昇无罪释放。 此时的广平大街上,杂乱的巷口处人来人往,乞丐乱蓬蓬的头发,拄着拐棍,掂着破碗。 最边起的位置坐着一瞎眼乞丐,手里拎着一把破二胡,正自我陶醉地拉着二泉映月,面前破碗堆了不少铜板。 突然叮地一声,又落了一块碎银子。 “谢客人。” 声音沙哑,似是历经沧桑。 “融雪说你在这儿乞讨,孤还不信,生意不错啊。” 清朗的男声传入乞丐耳中,突然那双混沌不开的眼眸唰地一下睁开,迸发出精光。 “殿……殿下。” 他终于露出一抹喜色。 眼前人穿着件白色内袍,外罩金线牡丹绯色长衫,青丝散落肩头,仅用一根红绳束起,手里正把玩着一串白玉菩提佛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瞧着有些玩世不恭。 “风荷,帮孤送一个人。” “殿下请说,风荷誓死效命。” 萧则绪哈哈大笑,将把玩的佛珠塞进风荷手里,“不要你的小命。” “帮孤送齐昇回乡。” 依照齐昇的性格,他受此大辱,定然不愿意在留在京内这等腐朽之地,但估计路上有人会想要他的命,比如袁宜之,比如皇帝…… “属下遵旨,劳殿下帮属下看管这把二胡。” 萧则绪接过那把有些破旧藏灰的二胡,手痒地拉了两下,声音刺啦一声,险些刺穿风荷的耳膜。 “殿下,您不善音律,还是放过它吧。” 萧则绪佯作生气地敲了一下风荷的头,“孤回去就好生学习,定叫你刮目相看。” 风荷满脸写着不信。 广平街头少了一个拉二胡的乞丐,并没有人注意,毕竟只是一个乞丐。 皇宫内景顺帝亲自接见了齐昇,齐昇此刻已经苍老得像是花甲之人。 “家中鲈鱼正美,请陛下恩准臣反乡。” “齐爱卿,此事朕已经给你一个交代,朕将你调回京内如何?你颇有大才,当年状元之名可是朕钦点的,朕又怎会不信你呢?” “陛下,老臣担不起,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齐爱卿还是在怪朕?” “臣不敢,只是近年身体欠佳,腿脚不便,实难为陛下效命,陛下知遇之恩,臣来世结草衔环亦不能报之。” 君臣二人象征性地来回推拉几次,景顺帝才真正松口,赐了许多东西,恩准他辞官返乡。 齐昇也松了一口气,脚步踉跄离开了这个奋斗大半生的皇宫,宫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地听着。 一个男人带着斗笠,胡子拉碴,身上的衣物缝缝补补打了许多补丁,他看见齐昇出宫,从车上跳下来将人拦住。 手中的佛珠一递,齐昇瞬间就明白了。 “主人让我送您回乡。” 齐昇看着佛珠鼻尖酸涩,连说三个“好”字。 “你的主人现在何处啊?” “您到了就知道了。” 码头处一艘小船静静停靠着,齐昇下了马车,颤颤巍巍地上了船,迎面便见一年轻人站在船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身姿挺直,颇有遗世脱尘之风。 齐昇不敢认。 年轻人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来,摘下脸上的鬼面獠牙面具,露出那张熟悉的面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挂着淡淡的笑意,风采不减当年。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太子、殿下!” 齐昇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下。 第21章 “老师。” 萧则绪连忙拦下,“老师受苦了。” “老臣不算什么,只是殿下……” 齐昇泪水划过脸颊,“臣现在才知为君者不止要贤,若无手段,又如何在这吃人的京内活下去,是臣误了殿下。” 萧则绪轻笑一声,“老师严重了,我们明白的都不晚,老师,孤才十八岁。” 孤有的是时间将他们斗下去。 “是啊,殿下还年轻,臣已经老了。” “老师,姜太公八十遇文王,尚不晚已,老师未及花甲,谈何年迈。” 萧则绪说着忽然郑重向齐昇一拜,“老师!休养生息,等孤继位,定以至高之礼再请老师出山。朝堂需要老师,天下万民需要老师。” “臣、翘首以盼。” “孤在船上备了老师爱喝的桂花酒,老师此行一路顺风。” “殿下……” 萧则绪转身下了船只,重新戴上那只鬼面獠牙丑面具。 这些人父皇不要,他萧则绪要! 将星转世、国士无双,都是大燕的希望。 船渐渐远行,齐昇看着一望无际的江面,脚下桂花酒的香气钻进鼻尖,他突然想起来那一年初次来京,也是带了这样两坛桂花酒。 桂花酒,桂花酒,蟾宫折桂,如愿高中!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有道是:空空而来,空空而去。 萧则绪走在街头,脚步匆匆,他这一次冒险出来见齐昇是瞒着夏寒青的,可要快些回去。 不过是在高墙内闷久了,萧则绪年岁又不大,瞧见外面的风景总归会多贪恋一些。 东市买串串,西市买糕点,南市看杂耍,北市听小曲儿,他戴着面具,玩的不亦乐乎,还喝了点儿小酒。 直到酒色微醺他拎着一大堆东西一只脚刚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正对上夏寒青那张阴沉的脸,他才讪讪一笑,回过神来好像玩的有些久。 而夏寒青的背后,整个将军府的丫环下人聚集,各个面色铁青,有些渗人。 “相公……” 萧则绪默默地将那只脚退了出去,有些心虚,莫名有一种丈夫久出未归被妻子抓住的感觉。 “殿下去哪儿了?” 临近傍晚,外头晚霞烧红了半边天,将屋子院落都染成漂亮的烟色,夏寒青就这么静静坐在阴影中,抬眸看着他,声音不咸不淡。 “孤……估摸着是上街了。” 萧则绪有些做贼心虚地将手里带回来的东西藏到背后。 “殿下是自己出去的?可跟什么人说了?自己一个人跑上了街,玩到现在才回来?” 夏寒青扶着轮椅步步紧逼,言辞凿凿,鼻头微动,一股桂花酒的香气飘到鼻尖处,他脸色愈发阴沉,“殿下喝酒了?” “没有……是路过。” 萧则绪很是心虚。 “殿下,先进来。” 萧则绪抬脚迈进门槛,人刚进来,便见夏寒青身边数十个小厮守卫排成一列朝萧则绪冲来。 “相……相公……” 夏寒青不会要发疯打人吧? 他不自觉得退了一步,而身后大门紧闭,上了锁,守卫小厮挡在他身后,凶神恶煞,围堵得严严实实,目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看好殿下,他若是再擅自出府便绑回来。” 萧则绪:!!! 夏寒青又发疯了?不过是出个府而已,怎么还能吓唬傻子呢。 “先回屋吧。” 夏寒青伸出一只手,萧则绪扯了扯嘴角,硬着头皮将手递过去,很快就被反握得死死的,捏的他手骨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寒青如此反常。 屋内早已经摆好了膳食,正中央放着一只蓝纹白瓷砂锅,江陵掀开盖子,雾气氤氲,热气腾腾,他拿着大勺子盛了两碗汤,又默默盖上了盖子。 “将军,殿下,这是老夫人特意嘱托小人熬的汤,滋补养胃。” 萧则绪刚在外面吃了个一溜儿饱,看着这满桌子的菜,也没了食欲。 “相公喝汤。” 他笑嘻嘻地将汤端过去,有些尴尬。 “殿下今日出去做什么了?” 夏寒青轻轻吹着汤,声音轻飘飘传来,带着一点点压迫感。 萧则绪咽了咽口水,“随意转转。” “殿下在哪儿喝的酒?同谁喝的?又是几时出的门?” 夏寒青撂下汤碗,漆黑的眸子抬眸凝视着他。 [听澜,救孤!] 听澜移开眼神,只当没看见。 罢了,孤不要这张脸了。 “相公~” 他猛掐自己一把,眸子里蒙上一层雾气,手指揪着夏寒青的衣角,弯曲而长的睫毛沾着一点泪珠,亮晶晶地看着夏寒青。 “我知道错了。” [下次还敢!] 声音轻如鸿毛,软的一塌糊涂,直接扑到夏寒青怀里,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没想到孤有朝一日要用上美人计!] 温热入怀,夏寒青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仰面看着天花板,原本的一点点怒气散的无影无踪,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殿下,是臣的错,臣没有看好殿下,若是殿下走丢,臣万死难辞其咎。” 萧则绪在他怀里拱了拱,还没来得及做其他的动作便被人按着肩膀被迫坐好。 “殿下,臣没有生你的气,臣是怕殿下独自出门,被别有心思的人抓走,以后不要自己出门了,非要出门的话,臣陪殿下一起可好?殿下若是不喜欢臣陪着,叫上听澜姑娘也是好的。” 萧则绪重重地点点头。 那只带着薄茧的指节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带走眼角处的一点泪珠。 “殿下,吃饭吧,臣不生气。娘特意叫人做了滋补身体的汤,殿下多喝些。” 萧则绪自然是喝不下的,硬着头皮喝了两口,便推脱着跑了。 “将军,老夫人嘱托的十全大补汤,特意叫小人看着您喝完。” 夏寒青被盯着又喝了几碗,实在撑得他喝不下才罢休。 这汤的味道有些奇怪,里面的食材也都被人提前捞出来,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熬的。 萧则绪如释重负。 “听澜,夏寒青在发什么疯?” 听澜瞥了他一眼,难得颇有怨言道:“殿下自己跑出去,连奴婢也没有说,奴婢找了一圈没见人,夏将军得知后调了整个将军府的人要去寻人,结果就看到您悠哉悠哉地回来,还喝了点小酒。” 萧则绪尴尬地笑笑。 实在是事出有因,他急着去找风荷,没来得及同他们讲。 “奴婢见着夏将军急得眼圈都红了,殿下下次不要这样做了。” “孤保证!孤再也不敢了。” 他凭借一举之力得罪了整个将军府,连听澜都颇有微词,哪里还敢有下次。 夜色清凉,萧则绪躺在床边双手垫着脑袋无聊地翻着那本《海棠欢》,只是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殿下,臣派人寻了些别的图画本子,殿下换一本看吧。” 夏寒青红着脸硬是将那本书夺了去,塞给他一本普通的民间话本子,萧则绪看也没看,兴致缺缺地将它丢到一边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夏寒青。 “殿下……” 夏寒青哭笑不得。 怎么还生气了? 身后传来夏寒青的轻唤,萧则绪闭着眼睛没理他。 只是很快身上的被子被人往上拉了拉,挡了些凉风。 萧则绪突然一个翻身跃起,趁夏寒青没反应过来,又将那本《海棠欢》夺了回来,扬着唇角。 “殿下,不能看!” 两个人争执不下,几乎在床上扭打在一起,奋力争夺,空气似乎都变得燥热起来。 萧则绪勾着笑,一手抓着书,一手按着夏寒青的胸膛将他压在身下,挑衅般地宣告胜利。 夏寒青深呼一口气,浑身的血液都在急促流动,朝着他的脑门冲去,滚烫不止,那只压在胸膛上的手挑动出所有不安分的因子。 “殿下……” 喉咙里有些发干,夏寒青咽了咽口水,有些燥热难耐,那只手却冰冰凉凉地按着他十分舒服。 “臣、臣有些不舒服。” 浑身的力气都像是抽干一样软软地躺在床上,但又觉得有无穷的力量像要做些什么,他的目光落在那只清凉的手上。 “夏寒青?” 萧则绪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反手将那书丢下去,伸手拍了拍夏寒青因发烫浑身泛着粉红的脸颊。 然而夏寒青却很享受这只手,他意识渐渐沉迷,突然抓住了萧则绪的手,脸颊不断磨蹭着,冰冰凉凉。 “夏寒青!醒醒,你怎么了?” 萧则绪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死死抓着。 殷红的唇瓣很是滚烫,突然张口轻轻咬住了萧则绪的指尖,牙齿撕撵,舌尖轻卷没入了半根手指。 突如其来的湿润和温暖,痒痒的,萧则绪像是浑身过电般呆住,耳后泛起一点点的红。 “殿下,您再摸摸臣,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v啦~宝贝们,康康下本~《这是另外的价钱》 暴躁嘴欠桀骜不驯吉他手X小甜椒疯批大明星 生活不易,酒吧卖艺; 出门不看黄历,转角遇见傻逼! 地下歌城酒吧新来了一个驻唱,又帅又飒,场场爆满,座无虚席。 新晋音乐天才慕名而来,当场翻了个白眼。 秦屿也翻了个白眼,“你看你爹呢?” 新晋音乐天才周慕白出道便凭着一首“毁约”一跃晋升失恋忧郁风歌手顶流,后续他的所有作品通通朝着失恋风越走越远,据说这首歌是为了纪念他去世的前男友…… 前男人本人听到就是一阵mmp。 前男友祭天,法力无边是吧?! 周慕白看着他白天天桥卖唱,晚上酒吧卖艺:你好像很缺钱? 秦屿:我缺你妈! 周慕白:做我男朋友…… 秦屿:我他妈今天就是从这跳下去,我也绝对…… 周慕白:月薪十万! 秦屿话到嘴边一转弯:我也绝对是你男朋友! 周慕白:陪我上恋综 秦屿:你有病吧,我真是脑子坏了我…… 周慕白:酬金百万全部归你 秦屿吞了吞口水:我真是脑子坏了才不会陪你去,mua~ 周慕白:跟我结婚 秦屿:你不要跟我得寸进尺,这一次我死也不可能…… 周慕白:郊区的那套别墅划到你的名下 秦屿:我死也不可能跟你离婚!!! 后来,周慕白又凭着一首“赴约”再次成功出圈,作品一改往日风格,每一首都透露着甜甜的恋爱风,甜到发腻,甜到人想谈恋爱。 记者采访:请问周先生您最近的作品风格为什么突然开始转变? 周慕白微微一笑:因为前男友复活了 周慕白曾以为庄周梦蝶,此情只待成追忆,不料蓦然回首青山依旧在。 这一次,他死也不会放手。 再后来,周慕白酒醉头眼发晕把人抵在墙角正欲轻薄。 突然听见那人幽幽道:“这是另外的价钱!” 周慕白:“……” 婚后,秦屿抱着人猛亲,“宝贝儿,亲一口。” 却被人推开冷笑一声:“我现在是你老婆,得加钱!” 结婚前作的死婚后都得还回来! 第22章 “殿下, 求您……” 夏寒青面色潮红,祈求般地双膝跪倒在萧则绪面前含着他的手指,唇角流下一丝津液, 滴落在身下的喜被上。 萧则绪抽出湿漉漉的手指,指尖留下一圈清浅的齿痕,他没好气地在夏寒青的衣裳上蹭干净, 气道:“你想孤怎么摸你?” 萧则绪掌心捧着他的脸颊, 手心清凉, 夏寒青身上的温度却烫的吓人。 “怎么都好。” 夏寒青握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没敢做更多的动作,只是低头轻吻手背,如蜻蜓点水,又伸着脸颊蹭了蹭他的手,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寻求安慰。 “你……” 萧则绪被他蹭地心烦意乱,连自己的脸颊都灼热起来。 “夏寒青,你先放开孤!孤去给你叫大夫。” 萧则绪哪里还分不清他这是什么情况,估计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夏寒青饮食一向正常, 晚膳时一直很正常, 晚膳后也没再吃什么,到底什么时候中药的? 晚膳的食物也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便是…… 那碗十全大补汤? 思及此,萧则绪忍不住感叹这夏老夫人真是操碎心。 萧则绪推开他,但是夏寒青很快又借着那只手缠了上来, 搂着他的脖子,不依不饶, 在脖颈间蹭来蹭去, 灼热的呼吸时不时打落。 “殿下, 臣好难受,好热……” “孤去给你开窗。” “你放手!” 萧则绪好不容易将夏寒青八爪鱼扒拉下来,匆匆下床,开了窗子,外头的凉风吹进来,他神识才有些清明。 他总觉得自己也有些不对劲,那碗汤他也喝了小半碗。 但还是比不上夏寒青这番神志不清。 扭过头来,夏寒青面色通红,已经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件亵裤挂在身上。 萧则绪扶着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余光没忍住瞥过去落在那副躯体上。 夏寒青并非壮汉,但脱了衣服才显出臂膀上的线条流畅,胸膛宽阔利落,宽肩窄腰,几乎可以想象到他上阵厮杀时是何等英姿。 萧则绪拿着帕子倒了些凉水想帮他擦拭散去一下燥热,可这无异于是杯水车薪。 他指尖刚触碰到夏寒青,便被人抱了个满怀,夏寒青摔在他怀里,双眼迷离,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泛红,红晕布满整张脸,看着是忍耐的极其辛苦。 “夏寒青,你别乱动,孤去叫人。” 他推开夏寒青,把那有些湿凉的帕子覆盖在夏寒青脸上。 “听澜,听澜!” “去叫融雪来,问他那里有没有、额……解除那种药物的解药。” “哪种药?” 听澜头一次没听明白,只见萧则绪耳尖泛着粉色。 “就是……” “殿下……” 不等萧则绪说完,便听到里屋的一道声音,声音低沉沙哑,的味道,难道说? “你懂了吗?” 萧则绪一摊手,里面突然又咚地一声,像是重物砸落在地面,闷哼一声,萧则绪一头又扎了回去。 “夏寒青!孤上辈子真是欠你的。” 果然见夏寒青从床上滚了下来,脸颊紧紧贴着地面,似乎是在寻找清凉地。 “你且忍一忍,马上就寻药来了。” 萧则绪将他扶起来抱到床上去,然而夏寒青却死死不放手。 “殿下,臣不想要药,臣想要您,您是臣的妻,臣……” 夏寒青跨坐在他身上,在药物的加持上,膝盖处的旧伤都不疼了,唯有不可言说的位置硬的难受。 夏寒青疯了吧。 他是怎么敢说出这等露骨无耻之言的?他果然早就想睡孤! “夏……唔……” 萧则绪话刚要出口便被人堵在唇间,滚烫的薄唇覆盖压住了所有的话,萧则绪瞪大了眼睛。 夏寒青,尔敢? 拿孤做你的解药? 夏寒青贴着温软的唇瓣,鼓足勇气伸出一点舌尖试探性的舔了舔萧则绪的唇,想要索取亲吻,只是最后也没敢再进一步。 萧则绪被他莫名地也挑起几丝**,喉结滚动,强忍下把这人扑倒的欲。望。 夏寒青平日里看着一本正经,脸皮又薄,稍微做出亲近状逗弄一下还会脸红,性情单纯,有时还会被吓得急匆匆远离。 萧则绪也因此对戏弄夏寒青这件事乐此不疲。 没想到这会儿喝了汤反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黏人又撩人,行径如此大胆,难道说这汤真就这般厉害? 正说着外面响起听澜的敲门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吱呀推开一个小缝儿。 “殿下,融雪说自古以来此药无解,请殿下帮着将军。” 听澜的声音在外面不远不近。 “孤帮他个屁!孤怎么帮他?” “夏寒青!滚下去。” 萧则绪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偏偏夏寒青力气又大,配着药性,力道捏着他手骨被迫拂过对方的脸颊。 突然脖间一阵刺疼,毛茸茸的脑袋埋在锁骨前留下一个牙印,发丝落在他的胸口有些痒。 “乱咬什么,你是狗吗?别咬了,不许乱动。” “夏寒青!你清醒点儿!” “……” “孤帮你总行了吧。” 萧则绪实在是生无可恋,夏寒青像一只八爪鱼挂在他身上,各种乱蹭,平白将他也撩出一身火来。 但皇家守礼,萧则绪自认为是断然做不出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来,他只能看着那只罪恶的手来,闭上眼带着壮士断腕的气势将手伸进夏寒青的裤子里。 月色被轩窗遮盖,烟雨未歇。 手心暖玉愈发坚硬起来,像是流水潺潺打磨过的鹅卵石,在指尖轻轻碾压拂过,又落回掌心细细把玩着。 滚烫的白色水流顺着指缝,独独留下一点黏腻,清凉的晚风中吞没了一点点呜咽声。 随着最后一丝泄出,夏寒青仰着脖子没咬住唇,声音从齿缝间溢出。 萧则绪身上的衣衫被夏寒青蹭地凌乱不堪,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抽走,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 夏寒青倒在他怀里,面色潮红,揪紧了手指,眉色微蹙,死死咬住下唇,脸颊上挂着一丝方才因为难受留下的生理眼泪。 萧则绪拿着帕子将手指擦干净,活动了下手腕,夏寒青到底喝了多少那种汤,弄了许多次才下来。 大概是因为夏寒青年近而立之年,家中既无通房也无侍妾,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居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殿下……” 夏寒青松开咬得斑驳的下唇,模模糊糊中又这么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 “臣以为殿下丢了,臣把殿下弄丢了,万死难以谢罪。” “殿下不要乱跑了,不要离开臣的身边……” “闭嘴!吵死了。” 萧则绪剜了他一眼,“解决了就好好睡觉,下次再敢喝那碗汤,孤扒了你的皮。” “孤还是头一次帮人做这种事情,夏寒青你祖坟冒青烟了。” “殿下……” 夏寒青突然伸出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随后整个人扑过来,又趴在他怀里继续絮叨。 宛如佛堂里的大悲咒,听得萧则绪一个头两个头。 “殿下不可同乌那雪姑娘过于亲近,男女大防,殿下已经是成年男子,便是和听澜姑娘也要注意分寸……” 夏寒青白日里便生着闷气,絮叨说了一通,到了晚上说着梦话居然又开始啰嗦。 “烦死了。” 萧则绪把他推下去,没好气道:“你再闹腾,孤就睡了你!” 突然一只手搭过来,摸在了腰腹下的位置,萧则绪渐渐瞪大了眼睛。 “你……把手松开!” 在他震惊的神色中发现自己居然在夏寒青的手里渐渐有了抬头趋势。 无耻! “臣、帮殿下。” “放肆!尔敢!孤现在就阉了你!也好过你在这里发疯。” 衣袖翻飞,手心赫然多了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磨得光亮,倒映着夏寒青满是烧红的脸。 萧则绪阴笑阵阵,“等你明早醒来就会发现孤送你的大礼。” 夏寒青依旧浑然不觉,头正靠在萧则绪怀里,手上力气逐渐加重。 “唔……” 萧则绪闷哼一声,被他握住了命脉,手上失了力气,匕首咣当一声落在床上。 “松开!” “夏寒青!” “相公?” 萧则绪试探性地放软声音。 夏寒青终于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手松开了些,萧则绪趁此机会,打了个滚远远地躲开。 “殿下……” 萧则绪被他叫的一激灵,推开夏寒青,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夏寒青此人,如狼似虎! 他顾不得整理床上的痕迹,用力推开夏寒青,将被子扒拉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将夏寒青搬正,盖好被子,自己则轻手轻脚跑到一旁的书桌前惊魂未定。 一闭眼,脑海中全是方才夏寒青衣衫不整地躺在他怀里索吻的模样,他唰地又睁开眸子,久久不能入睡。 怎么会这样? [殿下,您再摸摸臣。] [殿下,求您……] [殿下,臣想要您……] 救命! 萧则绪脸颊开始发烫,他咽了咽口水,挪到轩窗前吹了遍风才冷静下来。 指尖上被夏寒青咬的那一圈齿痕已经淡下去了,脖间的齿痕却还残留着一丝红印。 一夜未睡。 萧则绪瞪着双眼,恨不得自己现在傻了,也好过这么清醒地面对夏寒青。 听澜进来俯视时被他吓了一跳,眼底青黑,面色憔悴,这昨夜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殿下这是被夏将军榨干了? “殿下?您还行吗?” 萧则绪咬着牙努力挤出一个字,“行!” 他起身站直,双腿发麻,脚步一软差点儿摔下去,硬是扶着桌角重新坐下来,待缓过劲来才挪着步子跑到脸盆前,往脸上浇了一捧水。 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那只罪恶的手洗的干干净净才罢休。 “去桑月那儿偷些水粉来,孤要扑一扑。” 这幅鬼样子出门如何见人。 “是。” 听澜憋着笑,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床前一地凌乱撕碎的衣裳,层层帷幔内还有一人静静睡着。 萧则绪按着头皮,灌下一壶冷水,才清醒了许多。 这几天不吃药了,先傻着躲过去再说,孤怎么还不变傻? 待会儿夏寒青醒来可如何是好? 夏寒青此刻正盯着头顶的雕画着麒麟的床柱,面上新染过一些红晕,他忽然仰面闭上了眼。 其实、昨夜他是有一点感觉的。 只是大致的细节记不清了。 但是床被上那些不堪的痕迹昭示着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嘶~ 他倒吸一口冷气,昨夜折腾的太厉害,现在后劲很足,双膝旧伤开始隐隐作痛。 帷幔外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夏寒青捏着被角,将光溜溜的自己缩进去,有些扭捏道:“殿下……能、能帮臣拿件衣裳吗?” 声音沙哑无力,萧则绪佯作没听见,又灌了一杯冷水。 “殿下……” “知道了。” 萧则绪生怕他继续叫,叫的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能勉强应了一声,从一旁的衣柜随意勾了一套衣裳丢了过去,连个眼神都没抛过去。 等到夏寒青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发现自己方才随便拿的那件衣裳好像是自己穿过的。 初来将军府大婚第二日他没衣服穿,便寻了套夏寒青的衣裳,后来买了新衣裳,那一套被拿去清洗,也不记得扔到哪里了。 原来又被夏寒青收起来了么? “殿下……” “嗯。” 萧则绪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感觉那只罪恶的手又开始发烫,忽然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带着探视。 一抬眸,夏寒青正盯着自己。 额…… 萧则绪努力扬起一丝傻笑,“相公,你怎么穿我的衣裳呀?” 大局为重!! 保持人设!! 忍住!夏寒青还不能杀! 夏寒青这才收回目光,老脸一红,浑身都不自在起来,“殿下拿给臣的,臣这就去换掉。” 呵呵—— 现在知道害羞了,这人昨天缠在自己身上时可不是这幅样子。 “殿下昨夜没睡好?” 难道是自己昨夜让殿下不舒服了?可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目光轻转,最后落在萧则绪纤细白皙的脖颈间,临近锁骨的位置有一个淡淡的齿痕。 夏寒青又是脸色一红,定是自己的错。 萧则绪冷笑一声,夏寒青还有脸提昨夜,他倒是舒坦了,连累自己一宿没能合眼,在书桌前趴了许久,腰酸背痛的像只怨鬼。 空气有些凝滞—— “将军您醒了吗?小人要进来了。” 江陵端着水盆敲了敲敞开的门,得到里面的命令才敢进来伺候夏寒青梳洗,又转身去收拾床褥。 “等一下。” 萧则绪和夏寒青难得齐齐开口。 江陵掀被褥的手顿在半空中没敢往下伸去。 两个人对视一眼,萧则绪起身走了,他是傻子他不尴尬,尴尬的是夏寒青。 夏寒青在里面脸色通红,“江陵,去准备早膳吧,不必管这里了。” “是……将军。” 江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再联想到昨日那碗十全大补汤,好像两人份的汤全进了将军肚子里。 好不容易屋内空无一人,夏寒青才扶着轮椅,匆匆掀开帷幔,将那些沾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床单被子拆下来,团成一团抱在怀里。 他将怀里的东西团成一团,四下望望,最后无处可塞,直接塞进了床底下,遮的严严实实。 萧则绪斜靠在门口,双手环胸扯了扯嘴角,这老男人到底是真害羞还是假正经? “殿下……” 夏寒青一扭头正对上那双探视的眼睛,略有些尴尬。 萧则绪却突然想继续逗逗他,故意转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相公,你在藏什么呀?” “没、没有什么,殿下莫看。” “我要看。” “不行!殿下别看了,臣带您去吃饭。” 夏寒青自觉地牵住了那只罪恶的手,握得力气很大。 萧则绪忽然间又想到了这厮昨晚握着自己命脉时也是这么大的力气。 无耻之徒! 他挣开夏寒青起身便走,脚步匆匆,根本没等夏寒青跟上来。 直到吃早膳时萧则绪都没搭理他,只默默喝着自己面前的银耳羹。 夏寒青几次三番想要搭话未果,最后只能悻悻夹了一块吃食放进萧则绪盘子里,“殿下,尝尝这个红枣糯米糕,可甜了。” “不吃!” [嗯……确实挺甜。] “殿下,要不我们放风筝吧?” “不玩。” “那抛球?” “不玩。” “钓小鱼?” “不……” “要不我们出去玩?臣记得郊外有座湖心亭,我们可泛舟游湖,莲花开得正好。” “可以。” “那要不……嗯?殿下,你答应了。” 夏寒青终于涌上一抹喜色,立刻令人前去准备马车和待会儿要用的东西,什么瓜果糕点、披风玩具,通通备上。 他还在尽力夹菜。 “殿下,再吃一些,殿下太瘦了。” 俩人正吃着欢喜,夏寒青夹了满满一小山堆的菜,试图喂胖,门外抬脚进来一位衣衫华丽的妇人。 夏老夫人见着他们俩便是笑眯眯的,“我儿,昨晚和殿下睡得好吗?” 萧则绪扯了扯嘴角。 昨晚的罪魁祸首终于出现了! “娘那十全大补汤的料子可是放了人参、枸杞、牛鞭、羊鞭、白芍、肉桂……” 夏老夫人像是报菜单一样挨个儿把药材名报出来,每多一个菜名,萧则绪便觉得自己的手多一分炽热,这么多药材难怪昨夜夏寒青那么疯。 夏寒青颇为无奈喊了一声,“娘,我和殿下的事您就别操心了。” 萧则绪应和般地点了点头。 实在是太操心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翅膀硬了,便开始嫌弃娘了,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着便拿绣花帕子去抹眼泪。 “娘,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难为夏将军,这一大早上,哄完‘媳妇儿’哄老娘,平生的好话都说尽了。 “要不是娘给你打算着,你晚上能那么生龙活虎……” 夏寒青吓得急忙捂住夏老夫人的嘴,眼神飘忽很不自然,“娘,这里这么多人呢。” 他摆了摆手,让江陵和听澜等人全部退下,这才敢松开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 萧则绪:“……” 确实是生龙活虎。 “娘昨晚想过了,以后你每日多喝些汤,殿下也辛苦些,娘便能早日抱上孙子。你爹泉下有知也算是可以安心了。” 萧则绪嗤笑一声。 他爹要是泉下知道他想让孤给他生儿子估计得从坟里爬出来。 “娘……殿下又不一定能生,而且儿子还年轻,不需要那些汤药。” 夏寒青哭笑不得。 对于子嗣一事,他倒是并没有十分看重,只是可惜自己这一身武艺也不知传给谁,夏家人丁凋零,也没有旁系,就这一支剩下个独苗苗。 “儿子不在乎这些,只要殿下安好便足够了。” 萧则绪被他突如起来的深情表达吓得手一抖,白瓷勺子啪嗒一声落进羹汤里,热汤溅到他手背上,烫的他一激灵。 “殿下!” 萧则绪被这么一喊,戒备松懈,手被人抓了过去,都烫出了红痕,轻轻的冷空气覆盖手背,夏寒青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 “哎哟我的天,快来人去取冷水盆子。”夏老夫人也吓得连忙吩咐道。 夏寒青握着他的手浸入冷水中,抓着冷水浇上去,将温度降下来,满脸写着心疼,“江陵,去我书房取那支烫伤膏来。”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那紧张的神色,一瞬间几乎要怀疑夏寒青倾心于他。 烫伤膏带着一股子香油的味道,夏寒青拿冷水帕子给他敷了许久,才沾着药膏轻轻涂抹在那一块有些泛红的位置。 指尖带着些薄茧落在萧则绪手背,酥酥麻麻,萧则绪微微愣神,突然心头一跳,一股莫名的情绪划过全身冲向心脏处,有些怪异。 “殿下,还疼吗?” 萧则绪摇了摇头刚要开口,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再睁眼时又切换成了那副有些懵懂的模样。 “疼……” 小傻子小声抽泣着,眼底闪烁着泪光,溅落热汤的地方稍微一碰便阵阵发疼。 夏寒青又吹了许久,帮他降温。 夏老夫人十分满意眼前这一幕,夫妻和睦,真好! 她的目光落在萧则绪脖颈处的那圈有些淡红色的齿痕上,突然抿唇一笑,看来昨天的十全大补汤送对了。 “殿下,除了手疼,身上还有别的地方疼吗?昨天晚上相公有没有欺负殿下呀?” 她小心翼翼地问。 “娘!”夏寒青脸色一红。 怎么能这么问出来。 小傻子偏着头努力回想,随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脸色愈发委屈。 “相公咬我手指,还咬我脖子。”他突然委屈地看向夏寒青,解释道:“相公,阿绪不能吃,阿绪的手指和脖子也不能吃。” 夏寒青再次老脸一红。 “是臣的错。” 夏老夫人噗嗤一笑,她儿子还挺上道,居然咬手指。 等她这次回去定再精心挑选些本子来。 “我晚上都没有睡好,腰也疼,腿也疼……” 他告状似地诉说着夏寒青的种种罪行,委屈巴巴,泪珠子断线一样打湿衣襟。 “臣、臣不是故意的。” 夏寒青试图解释,却发现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实在无从解释。 因为昨晚的事情他也忘了,被这么一提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跪在殿下面前咬着他的手指。 一点点画面流水般袭来,夏寒青脸色烧得愈发滚烫,这件事实在丢人。 夏老夫人发现自己这一趟收获特别丰厚,轻哄道:“殿下乖,下次不舒服了你就打他。” “殿下想不想要一个小宝宝呀?白白胖胖、乖乖软软的小孩,一半长得像殿下,一半像相公。” 夏老夫人越说越开心,殿下长得这般好看,她的儿子也算俊美,生出的小孩一定也好看。 “小孩子?” 萧则绪努力回想着,最后期待般地重重点了点头。 “我的儿,你看殿下也喜欢,你努力些?” “娘,您就不要操心了,您要是实在喜欢小孩子,儿子去外头挑几个漂亮的男宠,您亲自生,会更欢喜。” 夏老夫人怒气冲冲拍案而起,“夏寒青!你这是要老娘给你爹戴绿帽子。” “这种事情还是随缘较好,儿不强求。” 夏寒青默默地抿了一口漱口茶,吐掉,擦擦嘴角的茶渍,一脸淡定。 萧则绪突然歪着头疑惑问道:“相公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 被这么看着,夏寒青忽然不淡定了,心想若是殿下真的为他生一个孩子,他定当视之如命,拼上命也要护他们父子周全。 想到此他扫了眼萧则绪的小腹,很快又扫了一眼,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得到答案,萧则绪闻言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没了方才的笑容。 “不可以,相公不可以喜欢小孩子,阿绪讨厌小孩子。” “为什么?” 这次轮到夏老夫人不解,方才不是还很喜欢? “相公只可以喜欢我,不可以喜欢小孩子。” 萧则绪说的极为认真,脸色涨红,双拳紧握,眼底闪着泪花,大有一副敢喜欢别人就哭出来的模样。 噗嗤—— 夏老夫人没忍住,“殿下尽可宽心,相公只喜欢殿下,不喜欢小孩子。” 夏寒青唇角不经意间扬了扬,拿着帕子擦了擦他脸颊的泪痕,“臣心里只有殿下,不喜欢任何人。” 夏老夫人又没忍住笑出声。 “娘,儿子要和殿下出门游玩,中午便不回来吃饭了。” 夏寒青不想再谈论子嗣的问题,起身牵着萧则绪便离开了,二人换了衣裳,乘着马车便离开了将军府,跑得很快。 街上一如既往的热闹,萧则绪掀开帘子,双眼放光,一会儿数一数街上的人头,一会儿数一数糖葫芦稻草架子上有多少个糖葫芦,看起来很是忙碌。 江陵驾着马车,时不时跳下去买些小零嘴点心,装进车里,堆满车舱。 小傻子在车里坐的不安分,时不时扒着窗子看两眼,发丝散落如缎子般垂在肩头,映着光泽,半张脸隐在阴影下,漂亮的侧颜散落着金辉。 夏寒青不由得呼吸一滞。 然而很快这股祥和感就被打破了。 萧则绪靠在车窗前,突然安静下来,泪眼汪汪,抓着夏寒青的衣角,开始哽咽。 “相公,我的头发……” 由于乱动,他的头发被挂在马车的缝隙上,稍微一动便牵扯着头皮阵痛。 “殿下,小心,你先别动,臣把它摘下来。” 夏寒青凑近他,一只手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去解缠绕的发丝,表情极为认真,宽大的身影几乎将萧则绪笼罩在他怀里。 “将军,咱们到了。” 江陵跳下车,然而等了许久,车内都没有动静。 “将军?殿下,咱们到了。” 江陵再次高喊一声,依旧没有动静,他透过风掀起的车帘瞧了一眼,他们家将军正将殿下逼在角落里行不轨之事! 哟! 江陵终于不敢催了! 嘿嘿嘿! 此时夏寒青刚把头发解下来,正在用手指帮他打理凌乱的碎发,重新用红绳绑起来。 萧则绪乖乖坐着,不敢再乱动,余光一瞥正好看到马车缝隙间有一根残留的断发。 “我的头发……” 他捏起那一根头发,放在阳光下照了半天,突然抓住夏寒青的手腕,将发丝缠在他手腕上又轻轻打了个结。 “好啦。” 萧则绪满意地看着他的作品,随便冒着腰下了马车。 腕上的乌丝映着光辉,比冬日里的黑曜石还好看,夏寒青指尖拂过发丝,不由得露出一丝轻笑。 “相公!快下来。” 萧则绪站在下面,蹦得很欢,夏寒青一露面他就朝前面撒欢跑去。 远处绿影重重,层层叠叠的树叶交错间,一缕金沙穿透落在地面上,脚边开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幽禁深宫三年,他何曾见过这等景象,当即目瞪口呆,抱着一棵花树爬了上去。 “殿下!” 夏寒青跟过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道:“殿下,快下来。” 萧则绪坐在树干上,修长的双腿晃来晃去,眺望远方湖畔。 波光粼粼,水光潋滟,湖面绿柳成荫,一缕垂髫落在水镜上泛起一点点涟漪,一直蔓延到湖畔中央。 大片的莲花盛景,层层绿浪,映衬着一点点粉色。 在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座绿瓦红柱的四角凉亭,悬浮在水面之上,此谓之曰“湖心亭”。 “殿下快下来吧,臣求您了。” “臣在下面接着您。” 夏寒青坐在下面,张开双臂,满脸担忧,上面多一点动静他便心揪一次。 萧则绪这才慢吞吞地顺着树干爬下来,待到半路时直接跳了下来,扑到夏寒青怀里,露出一个笑容。 “相公,我们快过去吧。” 他跑得很快,一路跑跑停停,很快就到了岸边的位置,回过头来朝他们招招手,另一只手却背对着夏寒青。 夏寒青摇头轻笑,加快速度,刚挪过去,突然一个东西闪到眼前。 “好不好看?” 萧则绪正笑眯眯地弯着腰拿着一个花环,用藤蔓连接,上面编织插着各种小花。 “好看。” 夏寒青说得诚恳。 下一刻,这枚漂亮的花环便落到了夏寒青的头上,带着一点点花香。 “殿下……” 夏寒青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把它摘下来。 “不要摘,很好看。” 萧则绪制止了他的动作,笑嘻嘻地将花环的位置摆正,顺便伸手摸了摸夏寒青的头发。 他转头朝着湖面上正在划船的男人招了招手。 “江陵,快把船开过来。” “来咯~” 江陵吆喝一声,划动着船桨,小木船摇摇晃晃顺着水波到岸边接了他们 船只不大不小,正好够他们游湖。 萧则绪高声欢呼着:“江陵!我要摘荷花!要最好看的一朵。” “得嘞。” 江陵划着小船,听澜坐在对面,萧则绪则站在船上两眼放光的看着面前的莲花,他突然抓着夏寒青的肩膀,指着不远处的一朵粉荷。 “相公,我要那一朵。” “好……” 夏寒青抿唇轻笑。 随着小船渐渐靠近,萧则绪弯着身子便去摘莲,夏寒青伸手一只手悬空落在他身下,以便在他掉下去时能及时接住。 小傻子费了半天力气,才将荷花摘下来,那荷花长得比他的手还要大。 “相公,花花好香啊,给你。” 那支最漂亮的荷花捧到了夏寒青面前,散着清幽的香气。 “多谢殿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将花收回摇了摇头碎碎念道:“不对不对,书上不是这么画的……” 他突然张嘴用牙齿叼住荷梗俯身递到夏寒青面前。 夏寒青一愣,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伸手要接,却被人一把打掉手。 萧则绪指头捏起夏寒青的下巴,唇瓣被迫张开一个小缝儿。 荷梗凑近,萧则绪眼神示意了一下,夏寒青咬住了旁边的荷梗,用嘴巴接过了那支荷花。 小傻子这才满意笑道:“书里是这么画的。” “什……” 夏寒青一张嘴,荷花又落回他手边,“什么书?” “就是相公藏在衣柜里的书啊。” 《海棠欢》! 夏寒青顿时警铃大作,脸色再次烧的发烫,却还在努力教育:“殿下,不要学那书上的东西,不是什么正经的。” 萧则绪眼神眯起来,满脸写着不悦,“相公不许我看,自己偷偷看。” “臣没有,臣只是……” “只、翻阅了一次。” “仅有三次而已,五次……七次,真的只有七次。” 夏寒青拼命解释,舌头像打了个结似的半天没说完整,恨不得此刻有个地缝将自己藏起来。 对面江陵和听澜也恨不得自己不在这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敢出,笑死了,怎么还偷偷看呢。 小傻子傲娇地哼了一声。 “江陵,我还要那个,快划过去。” 船头言笑晏晏,船只穿梭于莲叶间,流水声清脆,萧则绪突然趴下,手指在湖里搅动,随着船一路划出一道涟漪来。 “殿下,小人会做荷叶鸡,咱们多摘些荷叶回去,用叶子将鸡肉包起来,到时候鸡肉鲜嫩酥烂香糯,还带着荷叶的清香,吃起来那叫一个美味。” 萧则绪被他说的口水直流。 “我要吃荷叶鸡,我们去摘荷叶。” 江陵继续侃侃而谈,持续引诱:“这莲子也能吃,有养心安身、清热解暑的功效呢。” “我要吃莲子!相公,我要吃莲子。” “好……回去臣叫人往家里的池子里也多种些荷叶荷花,殿下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夏寒青深呼一口气,努力将方才的事情翻过篇儿去。 “相公,你真好。” 萧则绪捧着一支大号的荷花,突然低头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口。 触感软软夏寒青没忍住又红了脸。 江陵咯咯偷笑两声,被夏寒青一瞪,连忙捂住嘴。 萧则绪捧着那支荷花在船尾蹦蹦跳跳,船随着他的动作时不时下沉一下。 江陵看着心揪不已。 夏寒青将他往里拉回来了些,仔细些护着,萧则绪却突然摘下他头上的花环戴在了自己头上。 “殿下,何故抢臣的花环?” “这是我的花环。” “殿下给了臣,便是臣的。” 夏寒青扬着唇角故意同他拌嘴。 萧则绪一瞪眼,“是我编的。” 他哒哒又远离夏寒青几步,生怕他过来抢。 “殿下,别跑,臣不抢便是了。” 夏寒青心里一急,怕他掉下水去。 “那我再给你编一个好啦。” 萧则绪往里走了两步,想着家里小花园里开的花比这里的花好看,可以编一个更大的花环。 “臣只要这一个。” 夏寒青笑声不止。 “那你先借我戴一下,我待会儿就还给你。” 夏寒青哈哈大笑。 萧则绪高兴地在前面转圈,头上带着各色的花环,手里还捧着一支荷花,对面几人脸上俱是挂着笑容。 而这一幕正落在对面湖心亭一人眼里,锦蓝长袍,玉冠束发,他手里正捏着一只酒杯,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身影。 笑声渐渐传到了亭内,他却觉得格外刺耳。 另有几人听到声音,也移着步子朝那边望去,瞳孔倒映出的身影越发清晰,终于有人认出了他们。 “那不是夏寒青和废太子吗?他们怎么在这儿?” “这是出来游玩?看着倒是如胶似漆、情意绵绵。” “哈哈哈,残废和傻子,谁还能嫌弃谁呢?” 话音落下,亭内便是传来一阵大笑声。 男人眸色阴沉下来,满腔妒意像是有一团火焰燃烧过,独留下疯狂。 咔嚓—— 男人手里的酒杯被捏的碎裂,碎片刺进血肉中,鲜血顺着指缝啪嗒落在凉亭地面上,很快湖水掀起一阵水浪,卷着那滴血没入湖中。 “谁能杀了夏寒青,本王赐他黄金百两。”他忽然开口,声音却带着刺骨寒意。 第23章 “主、主上。” 身后的门客被他吓了一跳, 没敢接茬。 “主上此言当真?既然如此,臣愿为王爷解忧,容臣先行告退。” 人群中有一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朝萧建白拱手行礼, 脚步渐渐退了出去。 旁人见了他眼底不由得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杨吉这厮惯会讨宠,却偏得主上宠信,只可惜那夏寒青不知怎么得罪了主上, 落到杨吉手里怕是要丢命。 “你们也退下吧。” 萧建白摆了摆手。 这亭子小, 容不下这么多人, 他要留着宴请夏寒青, 这群人实在碍事。 湖畔上的小船荡着轻波,萧则绪背对着小亭没看到亭内之人,夏寒青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本不愿意对上这些人,但萧建白也看到了他,于礼,他应当上前拜见。 小船在亭口停了下来,江陵拿着绳子将木船拴在柱子上。 萧则绪第一时间跳下了船,湖水蔓过台阶, 他脚下衣摆不由得湿了一块, 却并未在意,一心想着进小亭子里玩, 又抬脚迈了一步。 却突然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 他抬头去瞧,视野中多了一个锦蓝衣袍的男子,只是那双鹰眼有些骇人, 萧则绪被他吓得不由得退了一步,一脚踩进湖水中, 冷水直接灌进鞋子内。 “三弟!许久不见。” 萧则绪要跑, 手腕却被这人抓住, 死死地拖了上去。 “我……我……” “相公!救我。” 求救的目光投向夏寒青,夏寒青刚被江陵搬着轮椅从船上挪下来,他扶着轮椅挡在萧则绪面前。 “见过肃王殿下!” 夏寒青口上说着恭敬,眼里却没半分好感。 “见过肃王。” 听澜和江陵同样屈膝一礼。 萧建白勾了勾唇角,“听澜姑娘,许久不见,可还好?” “奴婢一切安好,劳王爷挂念。” 听澜说的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声音极为平淡。 “殿下,到臣这边来。” 那只带着薄茧的手落在萧则绪手腕上,一左一右都不放手,萧则绪左看右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夏寒青淡淡道:“王爷,请松开臣的妻子。” 他的手抓在萧建白手腕上,稍稍用力。 萧建白被他捏的有些疼终于松手。 萧则绪终于解脱,匆匆挪到夏寒青身侧,手指死死揪着夏寒青肩膀上的衣料,又时不时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观察萧建白。 “他是你的皇兄。” “皇兄……” 小傻子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萧建白脸色一僵,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 他突然笑道:“既然不在宫中,也不必非要唤皇兄,便如寻常人家唤一声哥哥算了。” 萧则绪没有理他,只亦步亦趋地跟着萧建白。 “臣携妻游玩路过此处,打搅殿下实属不该,这便告辞了。” 夏寒青不喜欢萧建白,尤为不喜欢萧建白看过来的眼神,不是兄长看弟弟的眼神,反倒像是一种猎人看猎物的眼神,很不正常。 “夏将军!既然碰上,这日头也到了午膳的时间,不若坐下来一同用膳,你能饿得,本王的三弟可饿不得。” 萧建白说着自顾自地坐在了石桌主位上,桌上摆了些鱼虾螃蟹、藕片荷叶一类的吃食,中间则是白瓷酒壶,配着几只杯子。 看来萧建白是要宴请旁人,却不小心碰上他们,这些吃食都还没有人动过。 “相公!” 萧则绪心里有些害怕那个人,但又想吃这一桌子的美味,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只大螃蟹。 夏寒青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既然如此,臣便却之不恭了。” 这种情况肯定是推脱不掉,只能入席。 “容臣先为夫人换一双鞋。” 方才萧则绪一脚踩进水里,鞋子早湿透了,脚底一片冰凉,湿漉漉地粘着袜子,但气氛可怕,吓得他没敢吭声。 来之前听澜便早就料想到会有此事,提前多备了几套干净的衣裳鞋子,这会儿终于用上。 萧则绪坐在凳子上,一条腿抬起搭在夏寒青膝盖上,夏寒青慢悠悠地帮他脱下鞋袜,露出那双细嫩似玉的脚。 指尖略到脚心。 小傻子咯咯一笑,“相公,好痒啊。” 如此和谐的一幕,萧建白的脸色越发沉重。 夏寒青捏着脚腕拿着帕子帮他擦干净脚趾上的湖水,换上了新的鞋袜。 他故意将动作放得极慢,身后炽热的视线愈发滚烫,他不经意间弯了弯唇角,殿下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萧建白捏着酒杯的指尖有些泛白,死死盯着那只白皙的脚,直到套上鞋袜也没收回视线。 夏寒青重新洗净了手,准备吃饭。 一抬头,萧建白还在盯着他身侧之人,“王爷在看什么?” 萧建白不语,垂头闷了口中的那杯酒。 “没什么。” 萧建白又摆了三杯酒,“夏将军怎么也算是本王的弟婿,这杯酒本王敬你。” 夏寒青不善饮酒,但萧建白提起他也不想认输只能硬着头皮接了那杯酒,“王爷说笑了,该是臣敬王爷。” 他抬起袖子,掩着酒杯,趁萧建白饮酒的空档,直接将酒倒进了袖子里,一滴未沾。 “三弟!本王敬你。” 萧则绪捏着酒杯要喝,却被另一只手夺了过去,夏寒青捏着酒杯。 “阿绪不善饮酒,还是由臣代劳,臣敬王爷。” 夏寒青依旧将那杯酒倒进了袖子里,面色波澜不惊,滴酒未进。 “阿绪?” 萧建白眯起双眼,似是不太满意这个称呼。 “三弟,尝尝这藕片,可谓是清脆爽口。还有这澄阳湖的螃蟹,可谓是一绝。” 超大只的螃蟹进了萧则绪的盘子里,比他的手掌还大,他哪里见过这么大只的,外壳坚硬,呈红色,绑着细绳,小傻子看得眼睛都放光了,只是无从下手。 夏寒青默默地捡起螃蟹,熟练地撬开外壳,剥出蟹肉,干干净净地摆在盘子里堆到萧则绪面前。 萧建白笑容戛然而止,“是大哥疏忽了,大哥给你重新剥一个。” “王爷,螃蟹性寒,不宜多吃,阿绪身体不好,吃一只便够了,再多恐怕有损身体。” 夏寒青拒绝地毫不留情。 萧建白眼底闪过一抹寒光。 “也好,那尝尝哥哥给你剥的这只虾。” 夏寒青立马又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过去。 两个人似乎非要分个高下一般,暗流涌动,硝烟味儿几乎飘到了后面的听澜和江陵面前。 江陵吞了吞口水,压低声音,“听澜姐姐,小的怎么觉得将军和肃王不对劲?” 听澜没理他。 肃王向来以温厚著称,不过他今日的态度着实也太奇怪了些。 萧则绪看着满满一盘子的食物,从一开始的欢喜渐渐目瞪口呆,到最后看着这些食物便有些饱了。 “相公,我吃不下。” “好多!” “没关系,阿绪慢慢吃,剩下的为夫吃。” 江陵缩在角落里,彻底察觉出不对劲了,将军怎么开始自称“为夫”?平日里都是恭恭敬敬的唤“殿下”“臣”之类,半点不敢逾越。 为夫? 萧则绪皱了皱眉,为夫是谁?他为什么要吃我剩下的? 萧建白扯了扯嘴角。 “桌上菜肴不少,夏将军放开吃,不必非要吃剩菜。” 夏寒青淡淡道:“臣与夫人在家中习惯了,不喜浪费,夫人剩下的都是由臣来。” 萧建白:“……” 夏寒青左一个“夫人”,右一个“为夫”,吓傻了角落里的江陵,也成功看到了萧建白脸色憋成了猪肝色。 夏寒青说着又夹了一筷子菜进萧则绪的盘子里。 “相公,我不喜……” 小傻子看看两人,本打算说不喜欢吃胡萝卜,但总觉得不太对劲,这两个人好像在比赛给他夹菜,他下意识不想让相公输,于是含泪吃掉了那口胡萝卜。 “相公,我吃饱了。” 夏寒青淡定地拿着手帕帮他擦了擦唇角。 萧建白看了眼萧则绪的盘子。 呵—— 他夹的菜除了最开始那只虾,剩下的一口没动,反倒是夏寒青夹的那些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夏寒青抬手间手腕处的青丝若隐若现。 萧建白一挑眉,故意伸手轻轻拔掉,“夏将军,你的袖口有一根头发。” “劳王爷挂心,不过是些夫妻间的情趣罢了,请王爷还给臣。” 夏寒青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丝毫没有平时面对萧则绪的羞涩。 萧建白:“……” 好一个情趣。 他指尖一松,那根发丝突然随风飘走,他故意笑道:“夏将军,本王不是故意的,要不本王赔你一根?” 夏寒青脸色很快沉了下来,手腕空空如也,发丝极细,已看不到踪迹。 “不必了。” “多谢王爷款待,臣与夫人还要继续游湖,先行告退。” 等到视野中的一行人渐渐消失后,萧建白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才慢慢抽回,指尖一根发丝正随风飘着。 他笑盈盈地将那根秀发缠到了自己手腕上,负手而立,唇瓣微扬。 被萧建白这般打岔,几人也没了游湖的心思,萧则绪也是兴致缺缺,坐着船又重新上了岸。 林间静谧,风声阵阵,树叶声沙沙作响,突然夏寒青皱了皱眉,轮椅停下。 听澜也停下了脚步。 咻地一声,一支利箭穿透树叶朝着夏寒青而来,刹那间,夏寒青从身侧抽出一柄长剑便抵住了那支飞驰的箭矢,铮鸣一声,箭矢落地。 林间突然窜出来无数黑衣人,拔剑相向,忽然间,风动、剑动,一应朝着夏寒青而来。 “殿下,快躲起来。” 萧则绪扶着夏寒青的轮椅将他调转了一个方向,趁机抬脚踹在了面前的刺客手腕上。 刺客吃痛,手上的剑直坠而下,萧则绪伸脚接去,剑身落在他脚面上,他一抬脚,剑身受力,抛掷在半空中,被他稳稳握住,一剑横刺,直接断了刺客的双目。 游湖吃蟹的事轮不到孤,这打架斗殴时倒换成了孤! 孤很不高兴!你们完了。 第24章 江陵已经被听澜打晕了, 夏寒青背对着萧则绪,丝毫看不到他的小娘子在他后面剑气凌厉、宛若蛟龙出海。 刺眼的光芒如星如雨,破孔而出, 萧则绪扶着轮椅靠背身体腾空而起,一脚将来者踹飞出去。 手腕轻转,袖箭飞出。 林间多了一股子血腥气, 鲜血滴落在小草叶子上, 啪嗒又落在地面, 混合着泥土, 萧则绪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些人是冲着夏寒青来的。 夏寒青素来不善言语,文官武将又无利益冲突,到底什么人要来杀夏寒青? 难道是皇帝? “你……” 萧则绪突然低头拉开夏寒青手臂上的衣袍,一道口子正不断地往外冒着血,白色里衫都被染成了红色。 萧则绪敛下眼底的气焰,看着满地的尸体,皱了皱眉头。 “没事,臣不疼, 坐着轮椅杀敌有些不便。” 夏寒青拍了拍他的手, 急忙将衣袖放下来,反倒怕吓到萧则绪。 萧则绪撕下了一圈衣袍碎条, 缠在伤口处,没说什么。 “殿下,是臣没有保护好你, 下次出游臣一定会多带些人来。” 夏寒青也没有想到只是简单的一次出游竟然会引来刺客,看来这京城之内还有不少人想要他的命。 “相公, 疼不疼, 我好怕啊……” 萧则绪一边寻思着这些刺客的来路, 一边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敷衍了夏寒青两句。 “不疼,殿下莫怕,有臣在,这些人若要伤殿下必定踏着臣的尸骨。” 听澜持剑搭在唯一一个存活的刺客脖间,那只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死死掐着刺客的脖子将他丢在萧则绪面前。 刺客面色涨红,面巾被取了下来,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竟干起来这杀人的勾当。 那刺客见只剩他一人,突然哑然失笑,带着破釜沉舟的气焰朝夏寒青冲去。 砰—— 萧则绪顾不得避开夏寒青一脚将他踹飞。 夏寒青都看傻眼了。 “相公,我刚刚厉害吗?听澜教我的。”萧则绪对着他露出一抹傻笑。 却又在夏寒青看不见的地方朝听澜抬了抬眼,面色阴冷,指尖戳了一下自己牙槽的位置。 很快听澜又将人捉回来,咔嚓一声将刺客的下巴卸掉,手指伸了进去,摸了许久,在后槽牙后找到一颗藏匿许久的毒药。 萧则绪手心落着一方帕子接过毒药,闻了闻,只是普通的毒药,没什么特殊的记号。 他对上夏寒青连忙将药丸丢下,笑嘻嘻道:“相公,它好臭啊。” “听澜姑娘,辛苦你把他绑起来带回去了,我来审问便好。” “是!” 夏寒青没想到萧则绪身边的这贴身宫女竟这般厉害,这些刺客都是精心培养的,完全不是听澜的对手,而且听澜姑娘毫发未伤。 听澜拎小鸡仔一样将被打晕的江陵和被卸掉下巴咿咿呀呀流口水的刺客丢上马车,扶着两个主子,朝着将军府回去。 徒留下林间一地的刺客尸体和漫无天际的血腥味。 将军府 夏寒青的手臂被大夫小心翼翼地包扎好,伤口很深,好在没伤到筋骨,只是大夫不建议这条胳膊再多动弹。 继废了两条腿后夏寒青又丢了一条胳膊,实在可怜。 萧则绪心疼他,特意看在夏寒青从前给他喂药的份上,让听澜熬药时多放了些黄莲,小仇得报,萧则绪愈发小人得意起来。 他甚至为了看夏寒青的笑话,又特意端着药碗要给夏寒青喂药,不许他一口干来个痛快,偏要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夏寒青自然不知道对面人的心思,看到萧则绪亲自给他喂药,感动的一塌糊涂。 “相公,苦吗?” 萧则绪笑盈盈地问道,只是这笑容间夹杂着一丝奸诈。 “不苦,很甜。” 殿下喂的药自然比蜜汁都要甜。 萧则绪眉头紧锁,难道听澜没听他的加一大把黄莲? 他不信邪,舀了一勺,用舌尖轻轻碰了一下,当场苦的他要跳起来。 听澜果真是知他心。 这药估计都是黄莲熬药了。 但是这么苦的药夏寒青怎么说甜? 原来夏寒青不仅脑子不好,味觉也有点问题。 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呼喊声。 “儿子!儿子!你怎么样了?听说你遇到了刺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着声音便知到底是谁来了。 “幸好伤的不重,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萧则绪现在看到夏老夫人还带着一丝怨念,每每见了她便能想到那碗十全大补汤,以及自己罪大恶极的手。 “儿啊,娘特意给你炖了汤,补身体的。” 奶白奶白的汤色被盛到面前,香气飘散,看似正常,谁知道这汤是什么东西熬得。 萧则绪:“……” 夏寒青:“……” 夏寒青继续喝着他的汤药,“娘,儿子重伤至此,您就不要再耗费心神了。” “呸!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伤的是胳膊,又不是叽叽。” 萧则绪哭笑不得。 这夏老夫人不愧是能降服夏老将军的女人,果真是彪悍。 “来,乖,把汤喝了,娘这次炖的汤可好喝了。” 不能喝! 萧则绪内心警铃大作,急忙给听澜递了个眼色。 听澜连忙道:“老夫人,将军该换药了,这汤放在这里,奴婢看着他们喝。” 夏寒青附和着点了点头。 夏老夫人这才放下汤,叮嘱道:“记得喝啊,晚上定要努力,娘还给你带了最新的工具和话本子。” 临走前不忘往桌上丢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 萧则绪觉得那个盒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夏老夫人没了身影萧则绪才舒了一口气,他端起那碗汤,果真在里面闻到了一些奇怪的药材气味。 夏寒青以为他要喝汤,急忙夺走,“殿下,不能喝!” 等等,为什么不能喝?若是喝了,他们便可顺理成章行房,殿下万一能怀…… 夏寒青视线扫了一眼萧则绪的小腹,没一会儿又扫了一下,慢慢扬起一点点唇角。 “这汤应当味道不错,殿下喝了吧。” 萧则绪:“……” 夏寒青果真有病! “我不渴,还是听澜喝了吧。” “殿下,奴婢不敢喝。” 听澜一时没反应过来,还真以为是让她喝掉,她也害怕这汤的威力。 萧则绪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听澜终于回过神来,“谢殿下,谢将军。” 她端着那碗汤便走了,寻了个角落倒了个干干净净。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的眼神,怎么觉得夏寒青还有点失望呢? “殿下,臣弄丢了殿下所赠的青丝。” 丢就丢了呗。 萧则绪翻了个白眼,一根头发他还以为是孙猴子的猴毛能变出来什么好东西不成? 夏寒青说得委屈,眼眸微垂,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发愣。 空气沉静一瞬间,萧则绪无奈,最后又拔了个根头发系在他手腕上,“再给你一根就好了。” 离谱!堂堂大将军居然因为一根头发在这里伤春悲秋。 “多谢殿下!” 夏寒青一喜,“臣定会好生爱护。” “喝药吧。” 为什么夏寒青喝这个药不会觉得苦呢?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 那个刺客还在柴房里绑着,被提审出来时,夏寒青本来不许萧则绪跟过去看,被他用美人计亲了两口就头晕眼花的将人带了过去。 萧则绪歪着头看着下面跪着的小刺客,突然心里有了一个好主意。 “相公,我想吃核桃露,百刃说给我磨了核桃露,怎么还没好?” “臣去叫人催一催。” 夏寒青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柔和,让底下的刺客都忍不住想要翻白眼,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装。 那个美得雌雄莫辨的男人,踹他的时候可是朝着命门去的,现在撒什么娇? 那个坐轮椅的残废,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人五马分尸,装什么纯情害羞? 呸! 夏寒青准备叫人,但江陵那崽子被打晕现在还没醒,身边居然一时没人可用,听澜又双手环胸守着那刺客。 “臣去看看。” “嗯……” 萧则绪乖巧地点点头。 等夏寒青走远些后,他的眼神终于从兔子变成了阴险狡诈的狐狸,手上把玩着一串白玉佛珠,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其实你不说孤也知道是什么人派你来的,但是孤这些日子实在无聊,好不容易碰上你这么有趣的,自然要寻些乐子。” “这审问犯人有人喜好鞭挞、沾些辣椒水什么的,也有人喜好用水牢,看着那黏腻腻的水蛇往你身上窜,还有人喜欢同烙铁、针扎……” “不过这些都太庸俗了,孤信佛,不喜欢见血,赐你一个文雅的法子。” 对上他狡黠的神色,刺客心里突然一咯噔,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说的这些法子,作为刺客早就心知肚明,也绝不畏惧。 “听澜……” “奴婢在。” 刺客咽了咽口水。 “把他的衣服扒了。” 萧则绪轻飘飘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飘进刺客耳中,像是一大只铁锤砸在他脑门上,恨不得自己没听清楚。 多年的默契,听澜一下子便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听澜掰着手腕带着猥琐的笑容朝那刺客一步步逼近,一脚将人踹倒,手朝腰带处摸去,撕拉一声,一幅精壮的躯体暴露在空气视野中。 那刺客估计也是未娶妻的少年,当下便羞红了脸,看向萧则绪的视线多了一丝恼怒。 如果他能开口的话,定然会雄赳赳气昂昂道:士可杀不可辱! 萧则绪的视线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周遭,最后噗嗤一笑。 “身材不错,不过……比不上我们家大将军。” “将他绑到闹市去,脖上挂个牌子随便写些什么,早上挂南市,中午挂北市,下午换西市,晚上去东市,得让所有人都瞧瞧这等英姿。” “是,殿下。” “再去寻个好看些的绳子,孤眼里容不下丑东西。” 萧则绪默默抿了一口清茶,人生无趣,还是要多寻些乐子。 直接杀了多可惜,猫捉老鼠的游戏才有趣。 刺客一身光不溜秋、生无可恋,恨不得撞柱而亡。 趁听澜不在,他盯上一旁的柱子,奋起冲去。 砰—— 他被又踹出去,一只脚压在胸口,抬眼瞧去,那个漂亮的男人正笑盈盈地看过来,唇瓣一张一合,只是眼睛里却带着骇人的光。 “小刺客,你说,你伤了孤的大将军该如何偿还?” 一枚银针突然在他右臂同样的位置处刺了进去半根,银针扎在肉中,顺着胳膊脉络一点点推着划过血肉,留下一道渗人的口子。 小刺客张着嘴只能呜呜呀呀地流口水,疼得他眼泪直流,再加上萧则绪的动作缓慢,真的像是要活剥了他。 萧则绪的笑容在他眼里刹那间便从漂亮的牡丹花变成了阎王爷爷。 在未伤及筋骨的几乎将刺客的胳膊几乎一分两半,还是在人清醒的状况下,疼都要疼死了,小刺客却耐力很强。 萧则绪笑盈盈地收起了银针,在小刺客身上擦了擦银针的血,脚面又在刺客胸口碾了两下。 但不知怎得,小刺客忽然觉得被踩着的那一块热乎乎的,好似有一道暖流划过,小刺客再次红了脸。 这就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夏寒青回来时手里还端着一碗核桃露,紧接着整个人当场怔住。 他看到他娇滴滴的殿下踩着刺客,那刺客怎得脱了衣服,连个底裤都不剩,夏寒青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殿、殿下。” 萧则绪满脸委屈,当即扑到夏寒青怀里眼巴巴地看着他,“相公,是……他自己脱的,你一走他就自己把衣服脱了。” 刺客也瞪大了眼。 怎么还能这样污蔑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上夹子,今天提前时间,晚上就没有了哈 第25章 “无耻之徒!” 夏寒青怒目圆睁, 若是他腿伤痊愈,定也要踹他一脚都不可解气。 “殿下莫要看他,脏了眼睛。这是百刃最新磨的核桃露, 特别香,殿下快些尝尝。” 萧则绪端着核桃露,乖巧地跟在夏寒青后面坐到椅子上, 鼻尖不断冒出核桃的香气, 果真不错。 “相公, 你喝!” 萧则绪一勺子送到夏寒青嘴边。 “多谢殿下。” 再面对刺客时夏寒青已经没了什么好脸色, 手中长剑一转抵到刺客脖间,正要说什么时,便见听澜拿着一捆红绳和一本书过来。 “听澜姑娘,你这是?” 夏寒青满脸疑惑。 听澜笑容诡异:“奴婢有了个新主意,好撬开他的嘴。” 听澜嘴上说着,手脚极为麻利,对照着地上那本书,言语间就将刺客五花大绑, 只是这绑法却越看越怪异, 而且透露着一丝熟悉的感觉。 夏寒青盯上了那本书。 “这是……” “是将军和殿下房中的书,奴婢瞧着很有用。” 《海棠欢》!! 怎么又是它? 这次定要将它烧得灰飞烟灭才是。 夏寒青脸色一红, 看这绑法确实是海棠欢里的一回,那一回正写到二人情到浓时玩了些新花样。 红鸾帐暖,红绳缠身, 比之夏日里的牡丹还要妖艳。 他轻咳一声,“听澜姑娘, 要不还是我来绑吧。” 毕竟对方也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 “好了。” 听澜收起书本, 恭恭敬敬地还给了夏寒青。 那刺客脸色涨红, 一些重要区域特意被圈起来,像是故意要展示出来一样,恨不得一头撞死,也好过受此羞辱。 夏寒青再看听澜时,肃然起敬,此女不愧是殿下身边的人,果真不同凡响,巾帼不让须眉。 萧则绪唇角微勾喝着核桃露,指尖微屈,一下一下节奏地叩击桌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看在刺客眼里像极了那阎王殿里爬上来的活阎王,那夏寒青和听澜便是阎王爷身边递刀子的黑白无常。 实在是渗人,寒气渗到骨子里,毛骨耸立。 听澜趁夜里无人时将人绑到了闹市处,听说清早有店家一开门便看到这等景色,当即报了官,但还是晚了一步,京内不少百姓围观瞧了个全面,那刺客几乎脸色涨红、羞愤欲死。 京兆尹收到报信时磨蹭了许久才过去,去时听澜早就将人转移了位置,换到了东市。 * 入夏后天气闷热了许多,衣衫也换成了轻纱薄衫,萧则绪穿了件青衫,挽着玉簪,闲庭淡雅,坐在将军府的凉亭处,指尖捏着一枚棋子。 “他招了吗?” 刺客在这东西南北街市早已名扬,恨不得换一张脸再活,听澜再去寻他时,刚安上下巴,他便迫不及待地将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是肃王手底下有个叫杨吉的,为了讨肃王欢心,便弄了这么一出。” 萧则绪突然挽着袖子落下一子,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杀了!” “杨吉已经死了。” 对面执白子的百刃说的很认真。 萧则绪眉梢一挑,“谁做的?” 动作这么快? 百刃不语。 但萧则绪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夏寒青?如他预想的一样。 夏寒青已经提前一步杀了杨吉。 他突然轻笑一声,“看来咱们的大将军也不好惹呢。” 都以为夏寒青在京内被皇帝砍了翅膀禁锢在鸟雀笼子里,但他们似乎都忘了,夏寒青是千万人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大将军。 “那个小刺客交到风荷底下,若是能驯服便留着,不能就杀了,不许他与外界接触。” 听澜一抱拳,“殿下,风荷回来了,他说幸不辱命,托我要回他的二胡。” “不给他,孤要再玩上一段时间。” 听澜哭笑不得。 “风荷说他猜到了,他说他用乞讨了好几天的饭钱给您买了个新的,劳您把旧的还他。” 萧则绪棋盘一推。 局势已经很明朗了。 “不玩了,你们两个毫无挑战力,百刃你的棋艺下降了。不过你的厨艺倒是步步高升。” 他捏着一块栗子糕,松软香甜,入口醇厚。 “肃王既然送了我们这么大的礼,我们也要回礼才是,让陆一去端王府上偷一块信物,交给夏寒青,递个折子,就说是端王殿下**,咱们瞧出好戏。” 陛下仅有三子,如今萧则绪被困在将军府,这朝堂上只有肃王、端王二人相争,端王平白被人扣了一顶帽子,心里定然清楚是谁嫁祸于他。 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风波呢? 真有趣啊。 “可是这种低劣的嫁祸陛下会信吗?”听澜不解。 “当然不信,陛下心里知道是谁做的就好。如今袁家失势,淑妃为了求情触怒龙颜被贬为袁美人,朝内肃王独大,既然要制衡,陛下定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下一个他要惩治的便是肃王,咱们只是给了陛下一个不错的理由罢了。” 听澜这才了然般地点了点头。 景顺帝如今年纪不算很大,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在朝内伸手太长,便让这俩兄弟内斗自行消耗,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肃王那里也不必叫裴乾藏着了,把夏寒青供出来,过两日要降雪,如果皇帝要派人前去接言家的人,叫他举荐夏寒青,方便我们跟着。” 萧则绪说着拎起一旁的二胡,继续学习他的二泉映月。 刺啦—— 听澜如临大敌后退三步,“奴婢去找陆一。” 百刃也连忙要跑,“那属下去通知裴乾。” 萧则绪啧了一声。 孤拉的曲子应当还挺好听的吧? “相公,好听吗?” 萧则绪笑盈盈地看着亭子外不知何时来的人。 夏寒青点了点头,扶着轮椅上前,说得一本正经,完全看不出任何虚夸的成分。 “殿下奏曲极妙,臣以为殿下天资聪颖,很有天赋,若是能再得名师教导一二,定可成为当世大家。” 萧则绪继续刺啦刺啦地拉着二胡。 果真这府里知孤者,夏寒青也。 知音难寻啊—— 桑月路过时还以为百刃在外面就开始杀猪了,再看凉亭内这二人,恍然明白。 殿下又在练习曲子了。 夏将军居然不怕死的陪着。 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还使人耳鸣! ** 大朝会上景顺帝兴致缺缺,心里头还念叨着丽妃宫里的酥酪,只想着尽快结束朝会。 “陛下,臣有本奏。” 夏寒青沉默许久,却突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下。 “臣前几日与夫人游湖,回程路上却突遇刺杀,臣从刺客身上捡了一块玉佩,样式清贵,臣不敢妄言主人是谁。” 景顺帝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近几日不知怎的头疼病又犯了,日日像是针扎一样,他朝康德禄摆摆手,康德禄立马下去将那枚玉佩取了上来。 “此乃京内重地、天子脚下,居然发生此等痛心之事,微臣寒心,不知是哪位贵人想要臣的命,若是传出去臣恐影响皇室声誉。” 一句皇室声誉,直接将这件事推上了浪潮。 萧建白攥紧了双拳。 萧承允还在看热闹。 下面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议论纷纷,莫非这刺客是皇室中人所买? 康德禄瞄了一眼,“这好像是陛下赐给端王殿下的那块玉佩?” 此言一出,景顺帝瞬间握紧了玉佩。 议论纷纷之下,萧承允一慌,扑腾跪倒在地,忐忑不安。 “父皇,儿臣怎么可能要去刺杀夏将军,夏将军乃我燕云重臣,立下汗马功劳,儿臣与夏将军又无冤仇。” 景顺帝不语。 莫名的气压笼罩着整个朝堂。 “那你说说你的玉佩怎么会在夏将军手里?” “儿臣、儿臣前些日子不小心弄丢了,许是被人捡走,栽赃陷害。” “对!定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儿臣。” 萧承允终于想通,一定是萧建白那个贱婢生的野种想要栽赃他。 萧建白闻言皱了皱眉。 难道是杨吉做的?他并没有吩咐嫁祸给端王,而且手段如此低劣……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娄卿,此事交由你去查,务必要给夏将军一个交代。” “臣遵旨。” 夏寒青这才拱手,“谢陛下圣恩,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绝无不二之心……” 景顺帝:“……” 不信!有本事交虎符。 退朝后,没了主心骨的端王殿下第一时间寻到了后宫诉苦,他实在是太难了。 如今朝上袁宜之被革职,袁家其他人也被陛下以各种理由调离京内,他在朝堂上备受制衡,束手束脚。 “母妃!舅舅何时才能出来?儿臣现在处处受限。” 淑妃倚在贵妃榻上,宫内冷清,比之先前失了不少光彩。 “你父皇终归还是不念及潜邸时的夫妻情分,这么多年,言家之后终于轮到了我袁家,可笑我竟奢望搬倒言子宁后他的心里只有我一人。” “林白萱和萧建白那两个贱人胆敢如此嫁祸我儿,就别怪本宫心狠无情。” 淑妃如今被贬为袁美人,心情也不是大好,偏偏丽妃那个贱人如今正值盛宠,她要好好想个法子了。 袁美人动作很快。 不肖几日,便听闻袁美人丢了支陛下御赐的玉如意,袁美人生性泼辣,又带着破釜沉舟的气焰,当场便闹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分。 与此同时丽妃宫里搜出了几只巫蛊娃娃,上面贴着许多生辰八字,密密麻麻刺着许多银针。 宫人将这些娃娃报上去,景顺帝大怒,双眸猩红,看着眼前熟悉的生辰八字。 康德禄报上来的有皇帝、先皇后、淑妃……各个挨了好几针。 “好一个丽妃,朕说怎么这几日头疼病又犯了,后宫之内行此孤巫蛊之事,丽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冷香恶奴杖毙。” 又过了几日,听说萧建白被朝内许多大臣上书弹劾失职之罪,大理寺查出刺杀一事是肃王府上门客所为,那门客已自刎谢罪。 景顺帝当场罚了他三年的俸禄,被责令闭府思过,听候调遣。 朝内两位皇子党羽再次平衡。 ** 肃王府 萧建白气得摔了一屋子的瓷器,哗啦啦的一大片,外头的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杨吉那个蠢货竟做出这种低劣的手段,连累本王,他倒死在了妓子的肚皮上,真是便宜他了。” “王爷。” 对面站着的人,有一个穿着沙青色蓝袍的男人突然站出身来。 裴乾道:“王爷觉得杨吉真的是死在妓子床上?” 萧建白突然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 裴乾继续道:“杨吉是被人灌了毒酒害死的。” “夏寒青?” 不等裴乾继续暗示,萧建白便猜到了背后的人。 “好一个夏寒青,那块玉佩保不齐是他从端王那里偷出来,故意看本王和端王互咬。” 眼看着裴乾要得了肃王青眼,旁边又一个人站出来道:“王爷,丽妃娘娘从宫里传话出来,要您保全自己,不必管她的事。” 萧建白嗤笑一声,“丽妃也是个蠢货,居然被袁秋芳陷害进了冷宫。原以为她得盛宠,也不过如此。” “王爷,端王害您被闭府,此仇不可不报,属下有一计……” 裴乾上前,凑近了萧建白的耳边低语片刻。 萧建白突然哈哈大笑。 笑声吓得其他门客瑟瑟发抖。 ** 五月末 将军府内却依旧是一片欢声,后花园内繁花是盛开,言笑晏晏,丫环仆人此时正围了一个圈,花枝招展,笑声朗朗。 “殿下,奴婢在这里。” “殿下快来啊。” “殿下,小的在你身后呢。” 小傻子穿着件绯红色外衫配着白袍,腰间系着那块双鲤玉佩,眼睛被红布蒙的严严实实。 他正猫着腰抓人。 “月月……江陵,我要抓到你了。” “殿下,小人在你前面呢。” 小傻子双臂张开扑了个空,脚下踉跄一步,耳朵动了动,听着声音又往别处抓去。 夏寒青下了朝便看见这么一幅戏耍景象,差点儿气晕过去。 他扶着轮椅迅速挪过去。 “江陵!你别跑。” 眼前红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小傻子高兴地喊了一声磕磕绊绊朝着前面扑过去。 江陵闪身一躲,正好露出后面的人,小傻子直接扑到那人怀里。 他上下摸了半天,突然高兴地喊了一声“相公!” 他摘下眼罩,面前果然是夏寒青那张脸,他又像小猫儿似的蹭了蹭夏寒青,笑嘻嘻地握着夏寒青的胳膊道:“我抓到你了。” 夏寒青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伸手摸了摸萧则绪柔软的头发,从怀里取出几只油纸包。 “殿下抓到臣了,作为奖励,臣从外面回来带了蛋黄酥和糯米糍。” 鼻尖一股香甜的气息飘散着,萧则绪很快打开了油纸包。 左边是入眼便是焦黄色的圆形糕点,上面撒着黑芝麻,捏起来一口便咬掉了半个,里面是有三层馅料,最里面包裹的沙口的咸蛋黄,外面是一层豆沙,再外面的面皮上浇着蛋黄液。 “好吃……” 小傻子又咬了一口,一些碎屑落在夏寒青的衣袍上,夏寒青本人却浑然不觉,一心顾着眼前人开心。 小傻子舔舔手指,又捏了另一边的糯米糍,捏起来软软糯糯,是由糯米打制而成,里面是芝麻馅料。 软软的几块小团子,夏寒青买了各种不同的夹心馅。 小傻子唇角沾着一圈碎屑,突然俯身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口。 “真好吃,阿绪最喜欢相公。” 夏寒青脸色一红,将衣袍上的碎屑弹开,牵着他的手,“相公也最喜欢阿绪。” 谁知小傻子却把脸一扭。 “我不信,相公不喜欢阿绪。” “怎么会?”夏寒青如临大敌,生怕萧则绪不信,慌忙解释:“很喜欢,特别喜欢……” “那相公亲亲我,我就信。” “这……” 夏寒青脸色涨红,他哪里敢生出这等不轨之心。 “殿下,臣、臣不敢。” “相公不喜欢阿绪!” 小傻子笃定道,气鼓鼓地扭开脸。 “喜、喜欢……” 夏寒青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呼吸声都有些错乱,慢慢凑近白嫩嫩的脸颊,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终于他在小傻子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整个人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满脸通红。 小傻子终于重新高兴起来。 又扑到夏寒青怀里乱蹭。 天色灰蒙蒙的,乌云遍布,夏寒青心底却是阳光明媚、万花盛开。 他抬手用指肚擦了擦小傻子唇角的糕屑,眼底含笑。 天气突然吹来一阵冷风,紧接着便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了下来,小傻子抬手去瞧,有什么东西落进了他眼里,眨了眨眼,刹那间天地间柳絮飞扬。 “下雪了!” “相公,下雪了!阿绪要堆雪人!” 小傻子高兴坏了。 “好……” 夏寒青又递了一块点心去,只是眉宇微蹙,瞧着那雪天,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安。 赊刀人的预言—— 六月飞雪!伴随着大雪的到来整个京城陷入了一片恐慌。 第26章 大雪连下数十日, 整个京城仿佛一下入了冬一样,到处是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一片。 赏雪是文人墨客、达官贵族的雅事,对于贫苦人家便是苦难。 所幸因为提前的预言景顺帝命人有所准备, 京内民众还算安好,但外面的便不行了。 下属区县阳奉阴违,根本没将预言一事放在心上, 房屋不曾修缮, 粮仓储备不够, 棉衣碳火不足。 大雪连下, 昨个儿还穿着薄纱,今儿便换了冬袄,许多穷苦人家因为准备不及时,出了不少岔子。 大雪压塌了房屋,堵塞了道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地里的粮食冻死了无数,米店菜店全部关门。 煤炭米价价格疯涨, 朝堂试图伸手, 但根本挡不住疯狂的百姓。 又过了几日,朝廷在各个地方加了施粥点, 派出了许多人手物资赈灾,又征用了酒楼饭馆来安放流民。 景顺帝看着每日送上来数百道折子,气得大发雷霆, 拂袖将桌案处的折子全部推倒在地。 “再这么下去,朕的国库都要被掏空了, 这大雪到底何时停?” 康德禄跪在下方颤颤巍巍, “陛下, 按照预言所说大雪三十,这怎么着也还有二十多天呢。” 景顺帝按着头皮,“宣李毓书觐见。” 很快李毓书迎着风雪进了御书房,官家房内自然暖和,碳火十足,官帽官服上的雪瞬间化成了水,湿哒哒地流淌。 “李卿,可有什么妙计啊?” “陛下,臣家中产业薄弱,愿为国库尽些绵薄之计,京内多富庶……” ** 大朝会 “此番大雪来势凶猛,城内流民乱匪许多,死伤无数,然国库空虚,这是朕的失职,朕当以身作则,朕与淑妃娘娘商议今日起节省后宫开支,捐出纹银三万四千。” “众卿家,此番还是要我们共渡难关,钱财物力,都拿出一些安置流民。” 从上次书房见了李毓书后,景顺帝便往袁美人殿内跑了一圈,说了许多贴己的话,当天便又晋升了淑妃。 淑妃也拿出了自己的小金库,号召袁家捐了不少银子。 袁家资产磅礴,生意很多,银钱很多,这也是皇帝为何到现在迟迟未对袁家下手的原因,他需要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小金库。 皇帝一连宿了好几日,拿自个儿身体从淑妃那里换了不少银子出来,又解除了袁宜之的禁足,随意安置了一个虚职。 袁家感念恩德,一口气捐了十万两雪花银,把皇帝高兴地又跑去跟淑妃睡了好几回,看家本事都拿出来,哄得淑妃心花怒放。 但是银钱这种东西多少都是不够的,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朝中其他重臣身上。 这些老贼平日里看着清廉,背地里没少搜刮油水,再加上他们自己家的庄子上的产出,肯定都不少钱。 景顺帝大肆夸赞袁家的功德,天花乱坠夸得袁宜之老脸通红。 “臣愿为陛下分忧,只是家中产业薄弱,臣愿捐出三年俸禄。” “臣也愿捐出三年俸禄,祈求我大燕风调雨顺。” “臣也愿……” 各个都没提多少银子,只拿出了三年俸禄,将自己家底捂得严严实实,最后皇帝没办法让他们把俸禄折现,这才又弄出了不少。 只是这些还是远远不够,大雪祸害的地方太多。 “诸卿可还有什么妙计啊?” “陛下,京内富庶,许多富绅家境殷实,臣以为可借招皇商一事让商人也为我燕云出一份力。” 景顺帝沉默,“京内富商许多,不能各个都招为皇商,但这件事也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谁可胜任呢?” 萧承允想到了上次夏寒青拿玉佩害他被骂了狗血淋头的事。 当即道:“儿臣以为夏将军威震四方,那些富商定然不敢拂了夏将军的面子。” 袁宜之如今重新入了朝堂,再加上萧建白还在被闭府,萧承允说话都有了许多底气,隐隐有一种江山在握、朝堂尽在他手的感觉。 景顺帝了然。 “夏卿,夏卿!” 他连喊了好几声,夏寒青才回过神来,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自己说话的空档。 “臣在!” “大将军威震四方,又受黎民百姓爱戴……” 他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夸赞的话。 夏寒青皱着眉头。 他知道,皇帝肯定没憋好屁。 果不其然景顺帝下一句便是“这捐款赈灾一事不如就交给夏卿来做,还差个二十万两银,夏卿,可能成?” “不成!” 夏寒青拒绝的很干脆,“陛下,臣乃武将,不过是一个粗人,带兵打仗能说上一二,捐款这等大事臣万万不敢染指,恐怕有负圣望。” 景顺帝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很难看,没想到夏寒青会当着满朝文武拂了他的面子。 但这件事他打定主意非要给夏寒青一个难堪,哪怕是借此打击一下夏寒青也好。 “夏卿此言差矣,爱卿用兵如神想必计策谋划也定然妥当,况且如今朕之爱子又嫁到了你的将军府,你也算是朕的儿婿,朕是你的父皇,一家人不说两家人,这件事若是交给别人朕不放心……” 夏寒青没办法最后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这二十万两难筹,实在不行,他只能自掏腰包,上次皇帝赏下来的黄金千两还没有动。 ** 淑妃宫内 宫女正在拿着豆蔻帮淑妃涂指甲,大红宫装衬的她艳丽迷人。 “母妃,母妃。” “儿子按你和舅舅教的如数说了,父皇很高兴,果真把这件事安排给了夏寒青。” 淑妃笑笑,抬手看着已经涂好的一只手,十指纤纤,红色的豆蔻染得她的指甲像是鲜血一样漂亮。 “本宫已经告诉你舅舅,京内的商户一个子也不许捐,本宫倒要看看夏寒青要如何做。” 萧承允狗腿地帮淑妃按按双腿。 “母妃高明,儿子佩服。” 淑妃伸手指尖拂过他的发丝,笑容柔和,“好啦,你是本宫生的儿子,本宫哪有不为你筹谋的,萧建白不过是个贱婢生的野种,哪里配跟你争。” “母妃说的是。” ** 大雪簌簌地下着,街道的雪深得到人小腿肚子上,扫街的衙役都冻坏了不少个,但是不扫街又不成。 只有零星的几家店铺还开着门,街道尽头威武的石狮子屹立两旁,高宅深院,看得出主人家确实富贵。 突然大门敞开,几个人被赶了出来,身后一个老爷模样的富态男人愁眉苦脸道:“几位大人就莫要为难草民了,这大雪数日,家里的生意停滞,眼看着仓库货物堆积,这几日隐隐有破产的征兆。” “草民也愿为国分忧,只是实在是有心无力,家里还欠着不少银子,等大雪一过债人来讨,草民一家怕是要流落街头。” 那位老爷故意擦了擦眼角,最后脚步往门内一抬,大门啪地一声关上,只留下风声萧萧。 另一家 咚咚咚—— “别敲了,我们老爷不在,大雪前就出去进货去了,这雪下的老爷也回不来。” “大人,咳咳……咳咳,你看草民这病入膏肓,家里药材也已见底,手上连个买药的钱都没有了。” 夏寒青派去劝说商户捐款的人全部被巧言花色地敢了出来,有的甚至门都没开就被堵了回来。 商户嘴巴最是厉害,周旋半日,一毛不拔,整整几日,夏寒青只筹到了几个铜板。 唉—— “吃口饭?”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从吃饭开始坐到这里就没动过筷子。 夏寒青勉强地吃了一口,最后筷子一撂,“臣还有些公务在身,不能陪殿下用膳了。” 萧则绪:?? 什么公务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整整一天夏寒青都泡在书房,身边没了那狗皮膏药,萧则绪突然还有些不适应,下午的时候徐绥和徐缙俩兄弟又来了,三人一同在书房里泡了许久。 到晚膳时夏寒青直接人都不过来了,叫江陵弄了些吃的送到了书房,最后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虽然夏寒青不跟在他身边确实很清闲,但是这一整天没吃几口东西,实属是奇怪。 气候降了许多,屋里生着碳火,萧则绪抱着手炉,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早起时他让听澜在外面放了一只面盆测雪量,这会儿雪厚的早已将面盆淹没。 这一次的天灾远比他想象的要来世凶猛,降雪量很大。 听澜坐在身侧添了些碳火。 “前些日子晨起朝会陛下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大通,又率领后宫后妃一同降低用度,捐出了不少银子,明里暗里暗示朝臣捐款。” “捐了吗?” 萧则绪烤着火,十指修长似玉,火光下手腕处的菩提佛珠显得格外亮堂。 “有捐了的,袁家捐的最多。” 萧则绪噗嗤一笑。 袁宜之和淑妃真是急了。 被扣在家里这么久恐怕袁宜之早就急不可耐,但他捐这么多银子,不明摆着告诉皇帝他钱多。 估计他的好父皇又要想起回味楼的那盘子桃花酥了。 “大多不愿意捐,有人提倡京内富商许多,招他们为皇商,借此……” 萧则绪轻道:“恐怕也不好捐,都跟人精似的。” 听澜:“是啊,有些难,陛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夏将军,说是夏将军威慑四方,那些人不敢不从。” 萧则绪叹道:“这是给咱们大将军挖坑呢,银子捐不出来陛下怪罪,强行逼迫捐款怕是寒青名声毁于一旦,难怪他这一天急得饭都没吃。” “各地的灾情如何?朝廷派去的都有谁?” 听澜呈上去一份单子。 萧则绪扫了两眼,李毓书为总负责人,剩下的有些人眼熟的很,有些陌生名字似乎是新拔上去的。 后面还有一封李毓书的信,列举了赈灾时遇到了诸多状况,可谓是难上加难。 匪徒横行、流民四散、冻伤、无米无碳无衣、人手不足、物资不足、房屋不足都是问题。 萧则绪看了眼信叹了口气,“灾情比孤想象的要严重些。” 他提笔针对信上的问题,逐一做了解答处理。 匪徒,必斩之以儆效尤;流民,安之,不可驱赶;人手不足,则以工代赈,以流民作为新储备人手,帮助建造房屋,换取粮食…… 至于物资粮食药材,他已经从自己的私库内调取了许多,以唐白玉和红螺寺的名义捐了出去,又提出了向富裕户借米,给予利息,先渡过难关等嘱托措施。 萧则绪将信笺交给听澜,特意嘱托一定要亲手交到李毓书手里。 他受困于此,不能亲自前往灾地,只能坐镇后方,以书信的形式指导。 早在之前他便夜观天象察觉有异,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测出恐有红月雪灾之昭,只能假借赊刀人的身份以预言的形式告知天下。 看情况来算,许多人家做了准备,应对雪灾,也不枉费他推演一场。 吱呀一声门响了,见是夏寒青来,听澜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相公,你吃饭了吗?” “臣吃了。” 骗人!送进去的东西他只吃了几口便又拿了出来,整个人都看得有些憔悴,看来这捐银一事确实耗费他的心神。 “殿下,早些休息吧。” 夏寒青脱了外衣,熄了烛火,便爬进了被子内,现在天冷,又加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里面已经被听澜加了热水袋子暖热乎了。 子时一刻,萧则绪耳边突然传来些动静,迷迷糊糊中一睁眼,身边已经空了,夏寒青正披着外衣坐在角落里点燃一盏小油灯又开始发愁。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将被子裹得紧了些。 夏寒青久久没回来,萧则绪终于无奈地起身拿了件外衣披上。 这件事当真就这么难? 算了,帮帮他好了。 第27章 夏寒青正翻着书籍, 突然面前的光被一人挡住了。 “殿下?是臣把你吵醒了吗?臣现在去书房看。” “不吵……” 萧则绪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手边的书上《新史记灾异录》,那是一本讲述自古以来特大奇异灾害的书籍, 其中就包括了过往的大型雪灾。 除此之外,桌边杂乱不堪地还放着了许多《五行志》《楚史》《周书》。 确实难为夏寒青,平日里除了兵书, 这些书他从未碰过。 不过捐款的话看这些书也无用, 书上又不会说如何劝服那些商户。 “殿下快去睡吧, 臣小心些不发出声音, 外头冷。” 萧则绪摇摇头,转身又去对面的坐榻桌上拿了一碟糕点和一壶温水给他端过来。 “相公,吃点心,你白天都没有吃饭。”便是铁人不吃不喝也扛不住。 “臣不饿。” 萧则绪没说话,直接捏着糕点往他嘴里塞,好歹垫垫肚子。 “唔……殿下,臣自己吃。” 萧则绪愣是看着他把一盘子糕点吃了,又喝了些温水才罢休。 他拿了些话本子在夏寒青对面坐着, 披着大氅将自己缩成一团, 大有一幅要陪着夏寒青熬夜的模样。 他素来睡眠浅,稍微一些动静、多些光亮, 便是睡不着的。 夏寒青满脑子都是捐款一事,便没再管他,往炉子里夹了些碳, 继续翻动书页。 这件事愁的他根本睡不好,他怕做不好, 皇帝降罪, 会影响家里面的人。 他派人与那些富商打了交道, 但是人一进去就被那些油嘴滑舌的一通乱讲,一分钱落不下来就被赶跑了。 他和徐绥商量了许久,也没出个对策来,能用的方法都用了,那些人油盐不进。 烛火摇晃,伴随着一点点书页翻动声,窗外还下着小雪,炉子内碳火烧得正旺。 萧则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床上了,夏寒青不在屋内,估摸着又跑去书房发愁了。 萧则绪有些无奈,不过是捐个款真是难死他算了。 ** 窗外依旧在下雪,已经是第十二天了,米面急缺,有价无市,朝堂的粮仓都放开了。 “殿下,听说今儿米价还在涨,朝廷根本压不住,这米价菜价比油都贵。” 案桌上摆了一些中药材,萧则绪正摆动着手里的一个白瓷罐,不知在捣些什么东西。 “士工农商,燕云重士,以读书为贵,轻视农耕,可民以食为天,若无粮食,何来百姓生存,又何来士族大夫,农业发展必不可少,便是人才也该不拘一格才是。” 萧则绪说到此处语气微顿。 在他看来,燕云朝堂固步自封,安于现状,不知变通。 早在三年前他便提出了士工农商应当全面发展,重视农业、发展工业、开通各国贸易通道;甚至想要改变科举,从多种渠道明察、暗访、推举、秋招录取不同种类的人才。 只是当时这一想法闹起了轩然大波,动了朝内权贵老臣的大饼,他最后被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骂了一顿。 “庄子上今年的收成如何?” 听澜道:“殿下寻来的那人简直是个怪人,他在庄子上待了五年,一头闷扎在地里培育新种,说是已经培育出一些高产的种子,但是今年这大雪一下收成又少了,即便如此还是比寻常农户正常收成高出了六成。就是他经常不吃饭不喝水,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听澜说着往炉火中加了些碳,屋子里又暖和了些。 萧则绪笑笑,指尖碾了一些香粉放在鼻尖闻了闻,白瓷罐内又加了些不知名的药材,继续研磨。 “一定要照顾好他的身体,他母亲的病怎么样了?孤记得五年前初见他时他母亲都要不成了。” 听澜:“好的很,陆一亲眼去瞧过,说是健步如飞,一顿能吃三大碗,见那怪人不好生吃饭便会追着他满院子跑。” “哈哈哈……那便好,要他后顾无忧才能安心做事,他可是大才之人,若是真能成功,便是名垂青史。对了,咱们庄子上的存粮再用唐白玉的身份捐出去些。” 要是三年前他的变革能通过就好了,有这等新种在,外头的粮食就不会那么紧缺。 正说着,外头百刃便端着一盘子吃食进来了,匆匆就要行礼,被萧则绪抬手拦住。 “殿下,这就是蒲先生培育出来的米,米粒比旁的大不少,而且特别香,只拿了一小袋来,属下蒸熟端了过来。” 萧则绪看着瓷碗里的白米饭,这米果真是比寻常的米粒要大许多,他夹着筷子尝了些,果真米香醇厚,乃是上上佳品。 “这种米若是能全国推广开,也不至于百姓会饿肚子了。” “只是蒲洼茂这个人做东西在行,若是在朝为官怕是会被那些老奸巨猾的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他尚且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 “庄子那边加大防守,不可引人注意,这些米暂且不要往外流传,等孤的指令。” 蒲洼茂便是听澜口中是怪人,萧则绪是在几年前遇见他的,那时途径农户歇脚,他意外发现蒲家的农田位置土壤比不上邻居,却是最繁盛的。 他派人去打听便听说邻居骂他怪人,一天到晚对着一些种子弄些没用的东西,是个怪人。 他对蒲洼茂产生了兴趣,便以提供最佳的研究环境为要求,将蒲洼茂和他娘接到了自己的庄子上。 蒲洼茂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萧则绪将碗中的米分给了听澜一些,对方果真也是眼前一亮。 “属下从未吃过这般香的米。” 萧则绪笑笑,弹了一些她脑门,将整碗米都给了她。 “多吃点,跟着孤瘦了许多,过些日子夏侯先生回来若是发现你瘦了,怕是要怪罪孤呢。” “殿下。” 听澜忽然眼圈一红,蒙了一层水雾,“他们真的能回来吗?” “能!” 萧则绪说得笃定。 “不过要再等等,等到皇帝坐不住,等到京内流言四起。” 他叹了口气,将手边的香料舀起一些在镂空香盂内,点燃,袅袅轻烟似流水,带着一丝清香,闻之神魂安定。 “喏,拿些香料回去,好好睡一觉,等着好消息。” “这是什么?” “孤特制的安神香!最近夏寒青因为捐银的事晚上经常起夜,点些安神香让他做个好梦。” 夏寒青是武官,又非文臣,哪里懂赈灾的事,这两天几乎一头扎进了书海里,书房内一片沉闷的气氛,便是晚上也常点着油灯翻历朝历代的案例,寻找解决之法。 听澜噗嗤一笑,调侃道:“殿下对夏将军还真是上心。” 萧则绪气道:“孤是为了防止他影响孤休息!” 百刃见了这香料站在一旁搓了搓手,“殿下,属下也想要点儿。” “你也要安神?” “属下最近炖肉觉得不香,总是差些意味,这个香料若是用来炖肉肯定好吃。” 萧则绪:“……” “你死了这条心吧。” “殿下,你不能只偏心统领一人,现在连夏将军都入了您心坎里,属下也要!” 百刃一个彪形大汉矫揉造作起来也是怪恶心的。 萧则绪被他摇晃的有些头痛,只能勉强答应他。 “好好好,孤给你调一个专门用来炖肉的香料。” “殿下,属下最喜欢殿下了。” 呕~ 萧则绪突然想起来刚下雪那阵子,他变傻时好像是这么和夏寒青调情来着。 原来被这孙子看见了。 “听澜,灭口。” 扑腾—— 百刃在金簪刺入他脖子前跪下了。 “属下错了,下次不敢偷看了。” 下次还敢! “行了,去熬些桂圆莲子汤来,给夏将军送去,要那些富绅捐款确实不易……” 听说这阵子夏寒青派人前去游说,挨了不少骂名,再这么下去恐怕不行。 他昨夜想了一宿,这件事也并非无解,世人信奉神佛,便借神佛做些文章便是。 “孤写一道信,听澜,你背下来说与夏寒青听。” “是,殿下。” 屋内很快便只剩萧则绪一人,他将新制好的安神香粉装入盒内封好,重新取了一些点燃,将整个屋子都熏了熏。 不肖一刻钟,百刃便端来了一碗汤,里面加了桂圆、红枣、枸杞、莲子、银耳,汤色成枣色,盛在金边牡丹花纹白瓷盏中,看着格外诱人。 “不是送到夏将军处吗?怎么送到孤这里来了?” 百刃将汤碗放下,“夏将军在议事,属下不敢去,还是殿下去吧。” 百刃一共煮了三碗,正巧书房里的三人都能喝一碗暖暖身子,萧则绪端着盘子到书房前时,江陵正在外面守着。 “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他这一声,屋里顿时没了声响。 “我来给相公送汤,百刃新做的汤可好喝了。” 萧则绪露出一抹傻笑,转身就要往里闯,江陵自然没拦住。 里面夏寒青和徐绥兄弟在内,萧则绪软软喊了一声“相公”。 他放下盘子要去端汤,汤碗正烫着,他手伸过去就被烫了一下子,连忙开始吹气。 “殿下!” 夏寒青顿时惊呼一声,急忙查看他的手指有没有被烫伤,好在没什么事。 “殿下,臣来吧。以后这种小事唤个下人来就行了,外头冷,殿下穿厚些。” 夏寒青握住了萧则绪的指尖帮他取暖,从内院到书房距离不长,但架不住雪厚天寒,手指暴露在空气中便是寒凉无比。 “殿下,先坐下烤烤火。” 夏寒青带着他的手往碳火处挪动,掌心细腻光滑,殿下的手怎得像块寒玉似的,夏寒青脸色有些红。 “嗯……相公快喝汤,特别好喝。” 夏寒青接过那盏桂圆莲子汤,将另外两碗分给了徐绥和徐缙。 二人行了谢礼,徐绥突然笑道:“看来将军最近睡得不好。” 夏寒青一挑眉。 “你怎么知道?” “殿下果真心忧将军,这桂圆莲子汤养心、宁神、助眠,若是晚上睡不着,饮些此汤最佳,再加上殿下身上还有一丝安神香的香气。” 第28章 徐绥鼻尖轻轻嗅了嗅, 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沉香、檀香、鸡舌香、麝香、藿香、零陵香、龙脑香……” 大大小小的香料他如数家珍。 萧则绪则笑盈盈地看着他,说得不错, 一味未落,看来这个徐绥知识面么确实广泛。 “混在一起,可是上好的安神香, 将军是在哪里买的此香, 属下也想寻些回来。安神汤、安身香, 将军府上的下人真是贴心。” 徐绥这般说着。 目光却落在萧则绪身上。 很聪明, 但又不够聪明。 萧则绪心想若是自己是萧建白一类,恐怕徐绥出了将军府就该莫名其妙死了。 夏寒青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一样,只顺着他的话道:“江陵确实是个细心的人。” “殿下还冷不冷?臣叫人再加些碳来,烧得更旺些。” 萧则绪的脸颊隐藏在白色毛毛绒领之下,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五官轮廓深邃硬朗,因寒风脸上泛着阵阵红晕,那双波光潋滟的凤眼内藏着一些看不透的东西。 “不冷了。” 声音清朗, 如含着春意的微风, 有时却像小孩子一样带着点甜腻的轻软。 “徐绥,方才说到哪儿了。” “将军, 殿下他……” 徐绥看了一眼萧则绪,少说也是外人,何况是个有可能在清醒状态的傻子, 他们不得不防。 “殿下又听不懂这些,再者说, 我们谈论的又非乱臣贼子之事, 殿下即便是听得到又何妨。” 萧则绪靠在夏寒青身上露着傻傻的笑, 只是眸中却闪过一道寒光。 他这几日没有故意在夏寒青面前装傻,也不在乎夏寒青能否看出来,他打算收夏寒青为自己所用,既如此,也没必要再瞒着。 如今皇帝要杀夏寒青,肃王不知何原因也要杀夏寒青,端王与夏寒青也不对盘,夏寒青四面树敌,自己才是夏寒青最好的选择。 正说着门外传来听澜的声音,门吱呀一响,听澜迈步进来,朝夏寒青行了一礼。 “听说将军在为赈灾捐款一事烦心,奴婢正巧有一计,将军可要听听?” “听澜姑娘,请讲。” “燕云百姓信奉神佛,若是以此为突破,观音感念苍生悲苦,亲临求米,将军觉得他们是捐还是不捐?” 听澜看着夏寒青正低眉深思,徐绥兄弟二人也在等着她的下文。 她将萧则绪信中所说的计策原原本本同夏寒青讲了一遍,事无巨细,徐绥眸中豁然开朗。 “听澜姑娘此计甚妙,只是如何让他们相信求米之人是菩萨呢?” 听澜笑道:“城内广平大街有一人家姓权,权员外的夫人即将临盆,日期大约在三天后,徐先生买通产婆,往那婴儿掌心放上一粒米,谁会不信呢?” “听澜姑娘真是神通广大。” 竟连权夫人即将临盆的事都知晓。 徐绥眯了眯眼。 “好……此事就按听澜姑娘所说去办,徐绥你处理一下。” 夏寒青听着便觉得甚是奇妙,比他熬了几天夜想出来的昏招要强的多。 “是,将军。” 夏寒青看着意气风发的听澜,她静静站在那里,衣摆被外面的寒风轻轻吹动,发丝上还沾着一些风雪。 殿下身边的人尚且如此聪慧,若是殿下心智健全,又该是何等指点江山的存在。 夏寒青突然伸手揽了揽正在把玩两个人发丝的萧则绪,将他往身侧带了一些。 不禁又想:若是此次雪灾之事有殿下在,这位坊间传言惊才艳艳的贤君会怎么做呢? 他突然有些心疼。 这样才德兼备的人怎么能被毁成这样。 “殿下……”夏寒青眼圈微红。 萧则绪起身,眉头一皱。 嗯?夏寒青又发什么疯? 徐绥走后很快就有了动作,事情解决,萧则绪伸了个懒腰,准备熄了烛火睡觉。 想必今天晚上应该能睡一个好觉,夏寒青心病已除,不会再突然醒过来挑灯夜读。 他刚躺下准备合眼,身侧突然又传来翻身声。 萧则绪:“……” “殿下,距离上次圆房已经许久了,臣、臣想……想要……” 他脸色涨红,一路红到了耳根子处,结结巴巴地不敢看过去,手指却已经搭在萧则绪腰间的带子上。 萧则绪:“……” ,恩将仇报!他还想睡孤?! “殿下,臣一定会轻一些的,不会让殿下疼。” 夏寒青脸色红得滴血,似乎是真的不擅长应付此事。 他挣扎着坐起来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正是之前夏老夫人拿过来的“好东西”,里面瓶瓶罐罐的许多东西,还有几本书,最下层放着……额…… 大大小小粗细不一共八只玉势,甚至形状千奇百怪。 白玉质地,雕刻精细,上面有的凹陷下去雕刻着许多纹路,有的凸出一些小刺儿…… 夏寒青猝不及防手一抖,脸色涨红,这种东西…… 萧则绪:!!! 他刚偏过头去正好瞧见这八只玉势。 夏寒青果真是丧、心、病、狂! 早知道还不如让夏寒青日日起夜挑灯夜读,好过现在心思不正,满脑子洞房之事。 “相公,我困了,好困好困。” 萧则绪眨眨眼睛,想着若是一会儿夏寒青坚持要睡他,就只能将夏寒青打晕了。 “那殿下睡吧。” 夏寒青收好盒子,重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终于仰面躺下,没舍得让对方熬夜陪他。 他突然又侧过身舌尖像打了个结似的,“那、臣可不可以……亲、亲一下。” “亲吧。” 萧则绪一闭眼,视死如归。 又不是没亲过,他早就放弃这张脸了。 夏寒青得了准许,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凑近,最后在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蜻蜓点水一样又迅速离开。 萧则绪翻了个身,忍不住扬唇轻笑。夏寒青还真像个纯情少年,亲一下都脸红,这种老实人若是压在身。下缠绵岂不是很好欺负…… !!! 等等、孤在想什么? 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安神香的气息,一夜好梦。 ** 清早,大雪还在下着,小傻子系了件红色大氅正在院子里和听澜、桑月堆雪人,圆嘟嘟的大脑袋上插着一根胡萝卜,他正哼哧哼哧地团雪球。 江陵穿着大厚棉袄,围着蓝色的围巾,正蹲着身子捏起一把雪扣过去。 “殿下,殿下,快来看小人的雪狮子。” 他站起身远远招着手,蹦蹦跳跳地招呼萧则绪来看。 小傻子果然长大了嘴巴,“好、好厉害!江陵好厉害!好大的雪狮子。” 眼前的雪狮子长得比人像还高,与将军府门前气势磅礴的石狮子一个模样,口中含珠,威风凛凛,目光如炬,便是来狮子毛都做得十分精巧。 晶莹剔透,浑身雪白,脖子上系着一根江陵刚挂上去的红绸,更显英姿。 “相公!相公!” 小傻子抱着手里一个小小的雪人朝远处的人跑了过去。 “殿下,慢些跑。” 夏寒青脸上挂着笑。 “快看!我做的小兔子。” 他摊开掌心,一只小巧晶莹的白兔子静静窝在手心处,做工比不上雪狮子那般细腻,看起来憨憨的,怪可爱的。 “殿下真厉害。” 夏寒青看着石桌上的兔子,脑袋上塞着两颗小煤球充作眼睛,憨态可掬。 萧则绪送完小兔子一转身又跑回了雪地里,他手指冻得泛了一点点红,手上沾满碎雪,团成一个球,不知道又开始捏些什么。 夏寒青微微一笑,吩咐人从雪地里弄了些干净的雪回来,想捏一只西北的苍狼王。 常年握刀剑的手却在此刻不怎么灵活,他力气大,稍微不注意便将雪人捏碎了,气得他险些将桌子都掀了。 最后一只出奇丑的小狼立在小兔子旁边,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它,像是在看自己的所有物。 “好丑啊!” 小傻子毫不留情地批判。 夏寒青:!! 他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那臣重新捏一只。” “我帮相公一起捏。” 他坐在石凳上,抓起一团雪,神色认真,眼睛亮晶晶的,比这漫天的白雪还干净,不染一丝尘埃。 “不对不对,相公你的尾巴好丑啊。” “哦哦,那殿下来。” 夏寒青被百般嫌弃,最后只能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捏。 很快一只奇奇怪怪的苍狼王横空出世,夏寒青抿着唇忍不住有些想笑,要是苍狼王看到自己被捏的这么可爱,恐怕是威严尽失。 “殿下!奴婢做了冰灯。” 桑月隔着很远的距离便喊出了声,手里边还拎着几个铁质水桶跑了过来。 她将水桶倒扣,取出里面冻得结结实实但又没完全冻全的桶状冰块,倒掉中心没冻全的冰水,拿出她早就做好的各种形状的蜡烛,点燃蜡烛芯。 “可惜现在不是天黑,奴婢再做一些,等天黑了,我们往这里摆上一圈,一定特别好看。” “好好好。” 小傻子高兴地拍着手,伸手摸了摸冻得结结实实的冰壳子,寒凉无比,里面蜡烛的火光却是透着温暖。 他拎着冰灯哒哒两下又跑到夏寒青面前。 “相公快看月月做的冰灯,真好看。” 夏寒青还在努力捏他的苍狼王,眼看着对面江陵做完雪狮子,又在对面弄了一只张大嘴巴的雪狼,尾巴翘起,栩栩如生。 夏寒青气得一拳砸碎了他刚捏的雪狼,狼王当即变成了一摊雪饼。 “相公,我想吃蜂蜜糕。” “来咯来咯。” 正说着,百刃端着盘子冲了上来,里面切好的瓜果、蜜饯、糕点,还摆了几碗驱寒的姜茶。 “相公吃!” 他捏着一粒蜜饯塞进了夏寒青嘴边,笑眯了眼,“甜不甜?” “甜!” 殿下最甜! 夏寒青扫了扫他肩头的雪,“殿下,再玩一会儿就该进屋了,外面寒气重,暖和一会,晚上再玩。” “嗯!” 小傻子喝了碗姜茶,又跑进了雪地里,对着江陵的动物世界高兴地欢呼雀跃,笑声时不时传来。 夏寒青弯了弯唇角。 他征战多年,心里头无非就是盼着这满园欢乐。 但是看见自己那丑了吧唧的雪狼,对比一下江陵的雪狼,他的神色又沉了下去。 “江陵!” “将军?” “过来,教我!” 江陵看着桌上的丑狼噗嗤一笑,惊得冒出一句冀州话,“俺立个娘嘞,这么丑?” 萧则绪不知道从哪里跑来,小脸红扑扑的,疑惑地看看江陵,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觉得有趣,张口便学道:“俺立个娘嘞。” 夏寒青:“……” 江陵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殿下,这可不兴学啊。” 夏寒青脸色一沉:“以后不许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第29章 不出几日徐绥那边已经布置好了, 京城郊外有个山村名叫白佛村,白佛村里有个白雀庵,白雀庵内供着观音像。 观音像一手持一只并蒂莲花, 另一只手做佛号,端坐于莲花台上,面带童子相, 头戴三叶冠, 千手千臂, 眺望长空。 据说是有流民躲避大雪躲在了白雀庵, 那一双观音眼活灵活现、带着悲天悯怀的慈悲。 流民磕了三个响头,痛哭流涕祈求菩萨救救他的妻儿老母,迷迷糊糊中突然看到石像高大宽阔,那双观音眼下却留出一滴血泪。 流民当场吓得冲出了寺庙,高喊几声“观音泣泪”。 各处流民乱动,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京内许多人眼中,说是观音感念苍生,见苍生悲苦, 不由得落下一滴泪来。 更有说法是因为观音见雪埋尸骨、朱门酒肉, 因而落泪。 苍生敬畏神佛,又畏惧神佛, 生怕降下错来,很多富绅人家因此捐了些银两,但这比皇帝定下的目标还要少上许多, 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头。 这一天是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成道之日, 也是雪灾的第十六日。 京内广平大街人影寥落, 街道两侧乌乌压压躺着许多人, 七倒八歪,有的早已没了呼吸,扫雪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衙役们裹着厚厚的棉衣正在忙活。 咚咚咚—— “敲什么敲,别敲了。” 里面传来小厮没睡醒的声音,揉着惺忪睡眼将门掀开了一条小缝儿。 对面只见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小女孩,女孩儿怀抱一只莲花,见有人来单手行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路过此处,想念几句平安的佛号,用这株莲花向施主换一碗米。” 小厮呸了一声,“念两句佛号就想换米?滚滚滚,哪里来的小骗子。” 说罢就要关门。 周围渐渐围上了些人,都等着看这小姑娘到底能不能讨到米。 “阿弥陀佛,空空而来,空空而去,贫也空空,富也空空,金银满箱黄梁梦一场,红颜知己终成枯骨草席,王权富贵不过荒冢草没。施主家业磅礴何必在乎这一碗米。” 她的声音自带一丝空灵,分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却好像看透红尘,随口的两句又道尽了无数富贵荒骨。 小厮听得心头一跳红了脸,没敢再口出妄言,但米面施舍之事他做不得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请了主家权员外。 权员外披着厚实的虎皮貂绒听着下人来报,匆忙跟出去瞧了瞧。 果然见那女孩儿周身仿佛自带灵气一样,像是那天上的童女下凡。 “我拿这株并蒂莲向施主换一碗救世米可好?” 小女孩再次开口,眼神明亮,声音清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声音窸窸窣窣地钻进权员外耳中。 “看在我夫人今日即将临盆一事上,老爷我大发善心便赏你一碗米,来人,拿米来。” 米粒簌簌进了那只缺口破碗内,满满一碗。 小女孩将手中那株并蒂莲交给权员外,单手竖在胸前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权员外看着那株并蒂莲颇感有趣,忍不住问道:“姑娘,这大雪的天,池子里的莲花都冻死了,你这并蒂莲倒是生的极好。” 小姑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平生多修善果,儿孙多结福缘。恭喜老爷喜得贵子千金。” 不等权员外说些什么话,便听见宅内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他面色一喜,抬脚要走,便见急匆匆地有两个下人来报。 “老爷,老爷,夫人生了,龙凤双胞胎,恭喜老爷喜得贵子千金,一举男女双得啊,夫人平安无虞。。” 权员外脸上的喜色还没落下,又有下人来报,扑腾一下跪在权员外脚边。 “老爷,老爷,产婆接生,抱起那两个婴儿一看,谁知……” “谁知怎么?” “这小少爷从娘胎里出来手中就握着一粒金米,而小姐手中则攥着一瓣玉莲。” 权员外大喜,忙去寻那女孩,却四下早不见身影,像是凭空消失似的,最后看着手中的并蒂莲大喊了两个好字,口中喃喃自语,激动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菩萨,是菩萨下凡。” 他扑腾跪下朝天边磕了两个头,“谢菩萨指点,谢菩萨指点。我权某人自当按照菩萨指引多行善事。” “来人,开府,今日入我权家的都给我好酒好肉伺候上,不吃饱不许走,走时再带上一袋子米,为我麟儿千金祈福。” 权员外大笑三声抬脚进了府院,院门大敞,身后的人几乎要踩踏了权家的门槛。 “恭喜权老爷。” “权老爷是大善人。” “权老爷心善,儿女必有福报啊。” “恭喜权老爷,恭喜权夫人。” 一时之间,观音泣泪、童女登门、双莲换米的故事闹得沸沸扬扬,权老爷当天捐了不少银子,对谁都笑呵呵的,有权家这个京内商户巨头在前,不少商户纷纷效仿。 有甚者特意前来权府拜访,入眼便是那两株并蒂莲被精心养护着,权老爷的一对儿女养的白白胖胖像菩萨身边的童子童女一样,一个脖间带着金米,一个脖间带着玉莲瓣。 后来听说白雀庵里的观音血泪不知道被人擦去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支石莲也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众人传言这支莲花如今在权员外家里。 更坐实了观音菩萨下凡幻化成童女换米一事。 借此机会,夏寒青很快筹集了善款,比皇帝下令要求的只多不少,且不费一分力气。 ** 萧则绪坐在暖屋里听着听澜的来报,突然轻笑出声,这个徐绥做事情倒是滴水不漏,圈圈点点俱是有迹可循。 “殿下,殿下,冰灯好了,殿下快出来。”桑月在外面呼喊着。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外面冒着一些小雪,出了屋门,外面摆的满满的全是冰灯,桑月更是别出心裁地加了一些不同颜色调制冰灯。 姹紫嫣红,煞是好看,有的冰灯内还嵌入了一些花卉,衬的院子里十分亮堂。 夏寒青正坐在院子中央,弯腰布置着花灯,听到声响,突然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殿下!臣堆了一只很大的雪狼。” 他稍微侧开一些身子,后面一只苍狼王栩栩如生站在灯光下,像是活过来一样,毛发眼睛都刻的十分漂亮,不过它的形态不像是攻击,更像是守卫,守卫他的家。 萧则绪披了件橘红色斗篷,忽然心间划过一道暖流,奇奇怪怪的情绪瞬间遍布全身,那么一刻他想如果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傻子就好了。 好像自母后先去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 曾几何时,他倚在长乐宫殿,看着母后面色柔和亲手给他绣制着冬天的衣袍,又轻轻地拂过他的头。 舅舅会从外面来请安,给他带街上的点心,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后来因为他吃太多甜食母后还将舅舅骂了一顿。 “殿下?” 夏寒青又唤了一声。 萧则绪这才回过神来,眼底闪过了一丝泪光被他仰面看了眼天色逼了回去。 “真好看,相公好厉害。” 夏寒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殿下喜欢便不枉费他同江陵学了那么久的雪雕之术。 周围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站在雪地里,夏寒青撑着一把伞挡住外面的风雪。 “那我也捏一个大的。” 萧则绪将身上的大氅一裹,一头扎进雪地里开始他的雪人堆积。 夏寒青原以为他是小孩子心性,只是越到后面整个人惊住。 额……这……确实好大…… 萧则绪从脚开始,紧接着是双腿,最后按上身子、脑袋、四肢,一开始看不出什么。 他捏着指尖一点点将残余的雪雕刻出来,直到最后整个雪人成型后,才看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身披战甲,手持红缨烈枪,屹立于狼狮之间,雄姿英发,勇冠三军,像是天神一样不可逼视。 夏寒青脸色一红,殿下怎么突然将他捏出来,而且手艺这么好?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确实是夏寒青。 准确的说是他心中想象的夏寒青在战场厮杀时的模样,一定如此英勇。 不过孤为什么要做一个夏寒青? “殿下……” 夏寒青扶着轮椅从后面靠近,突然环住萧则绪的腰紧紧抱住他,声音有些哽咽。 “臣很喜欢,多谢殿下。” 自从废了双腿,进了京城他处处受限,几乎被磨平了棱角,像是被打断利爪关进笼子里的猛兽,无从施展拳脚。 大概这便是皇帝的目的。 他忘了曾经那个初出茅庐、便敢拍案惊座、立下军令状的少年;忘了曾经塞北风雪、血如红梅、羌笛何须怨杨柳的西北; 更忘了那个挥师百万、所向披靡、天下兵马都听他号令、敌军听到名字便闻风丧胆的夏寒青。 萧则绪忽然转过身来,却觉得腰间有些湿润,夏寒青哭了? 他的手落在夏寒青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殿下……臣是不是很无能?” 突然夏寒青抬起头来,眼眶通红,含着热泪,有些颓废。 “你之所以觉得你无能,是因为皇帝要让你觉得自己无能,他将你放在不适合的环境内温水煮青蛙,让你做你不擅长的事情,想要以此击败你,。” “恰恰是因为你太不无能,他掌控不住你,才会想此昏招。” 萧则绪没有继续装傻,只是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身上暖和的斗篷大氅轻轻将他包裹住,一只手抱着他,单手撑起了那把油纸伞。 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覆盖庭庭深院,落在房檐上,落在铜铃上,落在油纸伞上,悄无声息。 寒风萧瑟,雪片轻盈,而脚下冰灯内的烛火却微微闪烁继续燃着,透着一丝难得的暖意,经风不熄。 良久,风雪中突然又响起一阵淡淡的嗓音。 “孤的大将军,天下第一。”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忽略为什么会有如此精湛的雪雕,问就是二次元无所不能,嘿嘿~ 第30章 声音很快淹没在风雪中, 夏寒青却听了个清清楚楚,旋于耳边,久久不忘。 抬起头来, 那张迎着风雪的脸愈发坚毅,夏寒青看得又是一个错愕。 萧则绪哑然失笑,他突然觉得夏寒青这人怪可爱的, 哭起来也有趣极了, 他故意捏了捏夏寒青的脸颊, 唇瓣被迫嘟起来有些滑稽。 噗—— 孤好像又寻到了另一个新乐子。 夏寒青欺负起来一定有趣! 他收回手, 将伞把塞到夏寒青手里,背对着他蹲下身。 “上来,孤带你看看大将军的英姿。” 夏寒青愣愣地没敢动弹,但是一只手却伸过来直接环住了他的腰,将他背起来。 夏寒青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趴在萧则绪背上,结实温暖,突如其来感受到高处的视角,雪人的脸近在咫尺。 他这才发现殿下雕刻的雪人原来是如此生动, 生动到恍然间以为是本人站在他面前。 夏寒青抬手摸了摸雪人的脸, 冰冰凉凉的,那杆红缨烈枪枪头尖锐, 铠甲上的梅花烙印都像是真的似的。 直到他们在风雪中站了许久,喝了姜汤,躺在床上, 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整个人像是漂浮在云端一般。 梦见萧则绪站在他面前盈盈一笑说:孤的大将军天下第一。 他脸色一下子就红了。 梦醒后他第一时间坐着轮椅出来, 然而院落内只一层薄薄的白雪, 昨夜的大将军不知去哪儿了, 连那只苍狼王也不见了。 夏寒青傻眼了,难道昨夜之事真的是梦中?他握紧了轮椅上的扶手,青筋凸起,正想要去寻殿下询问一二。 却见不远处小傻子穿着件银狐斗篷,正在雪地里跑。 “相公,相公……” 小傻子蹦蹦跳跳地朝他招了招手,又急冲冲跑来,扑进他怀里。 “殿下,跑慢些儿。” 夏寒青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他,稳稳抱在怀里。 “想要亲亲。” 他抬眸亲了一下夏寒青,又指指自己脸颊。 夏寒青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红着脸在小傻子脸上亲了一下,温温软软的触感更让他有些分不清,眼前人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他的小娘子…… “给你,小兔子。” 小傻子笑嘻嘻地又摊开掌心,一只被捏的有些丑的小兔子静静地立在掌心。 此刻江陵正指挥着几个下人将昨夜那只大将军和苍狼王雪雕移动到草棚之下。 他看了一眼外面还在下的雪,双手环胸,十分满意新搭的这个棚子。 幸好他把雪雕移过来了,否则这会儿就要被大雪覆盖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 又是一次大朝会 现在是六月二十四,雪灾已经下了二十一日,老天爷大有一副不办事就不停的态度。 景顺帝看着送上来的银款单子,按了按头皮,近日观音换米的事他自然也听说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夏寒青竟然能想到这等法子。 “夏卿,朕听说白雀庵有观音血泪斥责人心凉薄一事,是否属实啊?” 夏寒青拱手道:“微臣得知后第一时间便派人去查看,并无血泪一言,许是市井流言。” 夏寒青自然不会承认观音血泪一事,燕云重神佛,此举便是对上苍不敬,容易被人拿捏住做文章。 “夏卿为了此次的款项真是用心良苦。”景顺帝的声音不咸不淡。 听在朝臣耳中,总觉得话里话外忍不住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陛下谬赞,臣并未出多少力,感念观音大士亲自下凡换米,才点醒城内富绅,让他们愿意借款。” “借?”景顺帝抓住了重点。 “是!臣以为富绅商人的银钱也是凭借自己的辛苦赚取的,如此大笔的银财,能借出已属不易,朝廷不能让让百姓吃亏。” “哦?” 景顺帝眉梢一挑,笑容渐渐消失在脸上,不怒而威的气场自他向下施压,语调逐渐变缓,“朕当日说的好像是、捐?” 气氛一时间有些低沉; 底下朝臣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触了皇帝的霉头。 萧建白已经被皇帝放出来了,赈灾一事人手不足,不得不解了他的禁足。 “父皇莫要怪罪夏将军,夏将军也是为了百姓考虑,国库无非是多欠些银子,依照儿臣计算,用个一两年也就还上了。” 萧建白此话一出,直接将夏寒青推上浪潮,景顺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任凭谁平白无故欠了这么多银子脸色都不好看。 萧承允前些阵子跟萧建白斗得你死我活,看萧建白极不顺眼,但是夏寒青他也不喜欢,立马毫不留情又添了一把火。 “是啊,夏将军此举平白让我国库多了一大笔欠银。” 不少人等着开始看热闹,夏寒青这次恐怕不仅无赏还要挨罚。 气氛一时间沉寂—— 夏寒青看了一眼萧建白,伪君子! 又看了一眼萧承允,真小人; 再看看景顺帝,狗东西。 同样是一家子,怎么他们家殿下那么乖巧可爱? 幸好来之前听澜姑娘交代了两句,听澜猜的不错,他们果真会在这方面大做文章。 良久,夏寒青终于不急不缓轻声道:“微臣有罪,臣在战场与敌军交缠时曾不幸伤及耳骨,竟听错陛下旨意,是臣自以为陛下体恤民众劳苦,定不会让百姓伤财,臣请陛下降罪,原来陛下说的是捐。” 景顺帝一噎。 心道这夏寒青不过一介武夫,何时嘴巴这般厉害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再降罪惩罚夏寒青,便是不体恤民众,让百姓为天灾掏腰包。 “罢了罢了,夏卿也是为民众考虑,你有心了。夏卿体恤民众,这赈灾一事人手不足,你与李卿一同去办如何?” 根本不给夏寒青拒绝的机会,他又继续自顾自道:“只是这大雪已经下了半个月有余,捐款治标不治本,众卿家可有什么办法,如此下去我燕云百姓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朝中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自古六月飞雪必有冤案,先前的红月齐昇案便是一个先例。 这大雪三十,恐怕是不小的冤案。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件事。 所有人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敢提出来。 ** 景顺帝下了朝,脑仁一阵疼痛,好像今年就从未遇见过顺心的事情,先是回味楼、又是陵寝塌陷、还有红月、雪灾…… 今年果真不是一个好年。 他的两个妃子不安分,两个儿子也不安分。 “康德禄,随朕出去走走。” 朱红色的宫墙面上映着雪光,飘飘洒洒,银装素裹,康德禄撑着一把伞,景顺帝穿着件棕色大氅,双手揣在怀里。 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这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长乐宫门口,长乐宫的宫人还在扫雪,看见一道暗色龙纹身影,宫女太监急忙拜倒在他脚下,高呼万岁。 “都起来吧,忙你们的,朕随意走走。” 长乐宫许久不曾住过人,殿内也燃着碳火,里面冷清的不似人住得地方,所有的物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梳妆台前铜镜照人,一柄木梳静静安置在那里,好像它的主人刚用过似的。 景顺帝拿起木梳,恍惚间想起他未称帝时,与昭和皇后晨起画蛾眉,木梳挽青丝,如今斯人已逝,他撂下木梳又是叹了口气。 “子宁……” 空荡荡的宫殿不知何时又燃上了昭和皇后最喜欢的香料,那是一种极为清冷的梅香,盛开在寒冬凌雪之间的红梅,带着刺骨的寒气。 屋内生起了地龙,携带来一丝暖意,景顺帝掌心拂过不含一丝褶皱的坐榻,桌案上还摆着一本《诗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景顺帝念着上面的诗句,闭了闭眼,语调轻缓重复道:“如三月兮……” 镂空窗外大雪茫茫,长乐宫内四下静谧,回荡着帝王的嗓音。 “昭和皇后……去了多久了?” 康德禄站在一旁低眉回道:“三年又两个月十四天八个时辰。” 景顺帝低低地又重复了一下,“这有多少个三月兮?” 康德禄笑而不语。 景顺帝起身,对面立着一只紫檀楠木白鹤屏风,上面一针一线都是昭和皇后亲手绣制,如今那些丝线都有些旧了,看着还有些断线,他指尖拂过白鹤头颅,突然低低地笑出声。 “这点红色还是绪儿小时候顽皮拿朱笔画上去的,朕气得罚他抄了三遍书。” 康德禄继续笑而不语。 寝殿床榻的帷幔上还挂着一红一绿两只香囊,香囊是昭和皇后绣的,里面的药材香粉是萧则绪配的,到现在依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一旁的小太监拽了拽康德禄的衣袍,压低声音道:“干爹,陛下这是怎么了?想念先皇后吗?” 康德禄司空见惯道:“心血来潮罢了。” “啊?” 小太监不解。 康德禄拽着他守在了门口,看着里面的帝王睹物思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还小,不明白,这男人都是这样,昭和皇后在时陛下偏宠丽妃和淑妃,帝后一年到头见不上两回,昭和皇后薨了,三天两头往这里跑。” 小太监又低声道:“干爹,儿子听说昭和皇后薨是因为淑妃和陛下……” “嘘!”康德禄吓得急忙捂住小太监的嘴,幸好四下无人,他将人拉到角落里一巴掌扇在小太监脑袋上,压低声音怒道:“不长嘴的东西,这是你能议论的吗?” 小太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连道歉。“儿子知错了。” 景顺帝在后宫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要走,康德禄撑着伞,“陛下,这天色还早,咱们到外面再转上一圈吧。” “走吧。” 大雪覆盖了地砖,来来往往太监们还在不停地扫雪,稍等一会儿便会覆盖上厚厚一层。 正走着,不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宫女,因为跑得太急直接呲溜一下摔倒在了地上,她顾不得疼痛匆匆爬起又朝景顺帝来。 “陛下,您快去看看我们娘娘吧,娘娘浑浑噩噩烧了好些日子,连个太医都没有。” 她咚咚地在地上磕着头,一下又一下地怪惹人心疼。 康德禄见状立马拦在景顺帝前怒斥道:“放肆!就凭你也敢拦圣驾,你家娘娘是什么人?” 那宫女低头道:“我家娘娘是……丽妃娘娘。” “丽妃?”景顺帝眉头一挑。 他忙着雪灾的事,都快忘了丽妃这号人。 “康德禄,摆驾永安宫。” 瞧瞧这些宫羽殿堂的名字,起的多么漂亮。 长乐宫的主人谈何长乐? 长春宫的主人不见春意。 永安宫的主人永远不得安宁。 永安宫内寒风瑟瑟,风雪呼啸吹过,这里许久无人踏足,以往门庭若市的宫殿如今孤零零的像是被世人遗弃。 景顺帝踏进院门的一刻便看到一白衣素净女子跪坐在雪地里,面前火盆上燃着一丝呛人的木炭,正烧着许多纸张。 她面前跪在一个宫女,同样是素净一身白,正按着她的手腕阻止。 “娘娘,别烧了,您写了这么久,怎么能就这么烧毁。” 眼瞅着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吱呀出声,丽妃故意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在寒风中微颤,映着整个人身形单薄,好似风一吹就走了。 “暖香,放手,这些东西无非是看着惹人忧思罢了。” “这么冷的天儿,怎么不进屋,烧什么呢?”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厚重的男声,声音淡淡似有暖意,带着帝王的威严压迫感。 丽妃回过头去,又掩唇轻咳两声,似是没料到景顺帝会来一般,扑腾跪倒在他面前,身子摇摇欲坠,如弱柳扶风。 “妾身参见陛下,咳咳……” “不过是烧些平时练的字罢了。” 那张脸粉黛未施,身形单薄,只一件素色白裙,唯有脸颊冻得有些红,美得像画里的人似的,看着便惹人怜爱。 景顺帝越过她迈向火盆子处,随后捡起一张未焚烧完的诗稿。 “陛下莫看,不过是些儿女私情。”丽妃似乎不愿意让这人看到那些文字。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是柳永的诗。” “是……妾身自入冷宫以来,不求陛下谅解,但求上苍垂怜能再见陛下一面,便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但妾身知道这不过是妾身自己的痴心妄想,只能写些诗词以寄相思。” 丽妃旁边的宫女暖香抱着一大叠厚厚的诗稿扑腾跪过来,便开始哭诉出声。 “陛下,娘娘抄了许久,手都冻僵了,自己也作了不少诗,今儿却又突然说反正陛下也不会来了,便将这些诗稿全焚了。” 丽妃连忙打断道:“多嘴!” 二人一唱一和的,脸颊被风雪冻得通红。 “朕近日事务繁忙,冷落你了……”景顺帝看着厚厚的诗稿写满了相思之情,突然心下有些愧疚。 “妾身知道陛下国务忙,不敢打扰陛下。” 暖香突然抱住丽妃单薄的肩膀小声啜泣道:“陛下,自从天降大雪,每日忧心陛下身体,生怕陛下又看奏折看到深夜,无人劝阻,但又出不去,只能暗自懊悔,娘娘这几日吃斋念佛,只求我大燕风调雨顺,陛下保重龙体不再那么忧心国事。” 两个人搭台唱戏,看得身后康德禄都有些想笑,偏偏景顺帝最吃丽妃小白花这一套。 他抬手摸了摸丽妃的脸,“外头冷!看着都憔悴了不少,先随朕进屋。” 他顺势牵起丽妃的手,带着她进了屋。 寝殿内窗户年久失修,透着寒气,火炉里的碳火早熄了,放碳火的炉子只有些石头块渣子,寝殿比外头还冷。 “康德禄!这就是你办的事?” “奴才有罪!” 康德禄扑腾跪倒。 “陛下,大雪三十日,康公公事多繁忙,许是手底下人阳奉阴违……” 丽妃如解语花似的轻飘飘地便将康德禄的责推卸到了底下人手中。 永安宫烛火亮了一夜。 康德禄和小太监在外面守着,听着里面时不时有一些动静。 “干爹,丽妃娘娘这是……” 康德禄笑笑,“宫里头多的是逆风翻盘的人物,你小子可机灵些。” 小太监福乐讪笑一声。 “干爹,那您是要站肃王一队了吗?” “嘘!哎哟我的祖宗,再乱说话割了你的舌头。” 康德禄十分谨慎,拉着小太监避着人才敢说话,“我可就你这么儿子,你没瞧见陛下都防着袁家呢,端王绝无继位的可能,说不定又是下一个废太子。丽妃娘娘盛宠不衰,肃王温和儒雅,自然是不二人选,陛下可就这俩儿子。” “小子,跟紧干爹,才能活得命长。” 小太监福乐嘿嘿一笑,看着乖巧温顺。 “是嘞,儿子都听干爹的。” 可是陛下不止两个儿子,奴才站三殿下呢! 干爹,你老了,该换儿子上位了。 第31章 雕花窗内碳火十足, 桌上咕噜咕噜地煮着姜茶,听澜研墨,萧则绪正挽着袖子提笔写些什么。 纸上字迹飘逸俊秀, 他特意用的左手书写。 “听说丽妃复宠了?她手段倒是强悍,你说如果丽妃怀子,她还会不会扶持非亲生的肃王呢?这两个人的结盟看似牢靠, 无非是一点利益牵扯。” 听澜站在对面笑道:“恐怕肃王要寝食难安了。” 萧则绪唇角微微勾起, 面色从容淡漠, 将给李毓书的信收好交给听澜。 他身量修长, 比听澜高出半个个头来,说话时微微俯身,听澜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一缕淡淡的香气。 “等夏侯先生回来后,你就恢复男装吧,这些年委屈你了。” “殿下……” 听澜眼眶一红,蒙上一层水雾。 萧则绪找帕子帮他擦了擦眼泪,“好啦,我们谋划这么久, 借此天机将他们救出来, 你想离开京城吗?孤打算送言家回祖地,你可以跟着夏侯先生……” 听澜摇了摇头, “属下不想离开殿下。” “那就……” 吱呀一声门开了,夏寒青脸色很是阴沉的待在门口看着二人,表情极为难看。 听澜连忙擦擦眼泪, 攥紧手里的东西侧着身子出去了。 萧则绪不知怎的莫名有点心虚,像是干坏事被人逮了个正着一样。 “相公, 你回来啦。” 他讪笑一声过去推夏寒青的轮椅, 递了一碗热茶。 夏寒青接了茶, 却抬眸直勾勾地看过来,眸色深邃,似是千年寒潭,不带一点波澜,萧则绪被他看得愈发心虚,幸好很快这个眼神便收了回去。 “殿下……” “臣知道了。” 夏寒青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似乎是染了些风寒。 萧则绪心头一跳。 他知道什么了? 他知道孤是装傻了? 夏寒青垂下眸子,也没喝茶,径直进了里间收拾了些东西,连常用的被褥都打包好了,又拿了几件衣裳,和江陵一块,俩人抱着东西走了。 临走前江陵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看了萧则绪一眼,又叹了口气。 独留下萧则绪在风中凌乱。 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夏寒青好像在书房住下了一样,吃饭也不露面,晚上直接睡在了书房,一连几天都没看到人影。 最后他干脆整日跑在外头与李毓书一同处理赈灾事宜,匪徒猖獗,夏寒青领兵剿匪,大获全胜,再添功勋。 依着夏寒青的名号,所到之处,匪徒根本不敢张狂。 莫说劫物资,夏寒青一露面,四海平安。 好不容易这日萧则绪在院里碰见他,刚要开口,结果夏寒青垂着头佯作没看到扶着轮椅比兔子还快。 “相……”公?! 最后一个字都没喊出来,夏寒青就不见了人影。 萧则绪有些生气,他走的这样快难道孤是洪水猛兽不成?愤愤不平之下他一脚踢翻了江陵堆的那只雪球。 可恶的雪球! 可恶的夏寒青!! “近日朝内可有发生什么事?” “无事发生。” “奇怪。” 萧则绪抿了一口茶,“那夏寒青是又遇到什么难题了?还是赈灾出事了?李毓书怎么没有上报?” “并无大事,夏将军公务虽说麻烦但也在渐渐化解……” “那他为何躲着孤?” 萧则绪又想起夏寒青那句他知道了,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可能是……属下听说有百姓冒充灾民领米粥,导致米粥不够,真正的灾民反倒吃不到东西。” “原来是这样。”萧则绪恍然大悟。 “那孤再写一道信,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夏寒青,孤把这里收拾一下,让他晚上回来住。” “算了,孤亲自去接他。” 夏寒青不在,他倍感无聊,这日子就跟打入冷宫似的,哪里有调戏夏寒青来的快乐。 “殿下!” “嗯?” “您觉不觉得夏将军是因为您和我那日、被他撞见,所以……” 听澜终于说出了他的疑惑,他早就怀疑夏寒青对殿下有情,只是一直没敢确定。 “不会吧……” 萧则绪抽了抽嘴皮,难道夏寒青真的倾心于他? “孤应当、不好男色?” 但是夏寒青的话,额……其实……也不是不能考虑。 ** 此时书房内夏寒青正双手交叉垫在桌面上撑着脑袋,对面的徐绥徐缙正襟危坐。 “将军叫我们来是商议赈灾的事?” “不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是……我有一个远方的表姐,她今日寻我问了一些事情,我也拿不清主意,便寻你来商讨一二。” 徐缙挠头道:“将军什么时候有个表姐?” “将军请讲。” 徐绥捂住徐缙的嘴。 夏寒青脸色突然一红,吞吞吐吐开口道:“我这表姐的丈夫在家中养了许多妾室,因此她的丈夫整日留恋花丛,不得归心,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徐绥:“……” “那将军你把妾室赶走,殿下身边就你一个人了。” 夏寒青急解释道:“是表姐!” 徐绥憋着笑。 “那将军的表姐将妾室打发卖了便是。” “不能卖,她的丈夫与那妾室情深义重,曾渡过难关,有大恩。” “那此事恐怕无解。” 徐绥故意道。 夏寒青皱了皱眉头,“真的无解?” “兵不厌诈?”徐绥挑眉。 “兵不厌诈。” 夏寒青笃定道。 “将军这几日都住在书房,岂不是助长殿下、哦不,表姐那丈夫与妾室的气焰,将军只需将人带在身边,寻个由头将妾室支开,久而久之,殿下眼底便只有您一个人。” 夏寒青点了点头。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此举像个妇人一样争风吃醋,心下有些恼怒,但他看着殿下与旁人谈笑又心里不舒服。 可若是殿下和听澜姑娘真的有情,他这岂非拆散旁人的恶徒。 他默默地数着杯子里悬浮的茶叶,纠结症又犯了。 殿下应该是欢喜他的吧? 也可能殿下早已属意听澜姑娘……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 徐缙眼中带着一点点清澈的愚蠢,没听明白。 徐绥狐狸眼里带着笑道:“将军只需记得,殿下与您是圣旨赐婚,明媒正娶、拜过天地高堂的结发夫妻。” 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哦,是您的表姐!” 夏寒青眼前一亮,突然心底豁然开朗。 俩人正说着,便听见外面江陵和萧则绪的声音,夏寒青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袍,拿着桌面上的小铜镜照了一下,这才将镜子藏起来。 徐绥看得嘴角直抽。 将军何时变得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表了? “进来吧。” 萧则绪推开门,手上还端着一盘糕点,一见夏寒青便欢欢喜喜地跑过去。 “相公,我给你送糕点啦。” “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夏寒青一慌,还有些心虚。 “相公,我好想你啊。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相公,你理理我嘛,你想不想我啊?我想和相公一起睡,不要生气啦~” 夏寒青依旧不语。 半响他才轻轻开口:“臣不便打扰殿下和听澜姑娘。” 可殿下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即便听澜姑娘和殿下情深义重也都是过去了。 夏寒青抿着唇,双拳紧握,心里没由得生了一股闷气,气自己嘴笨,竟然赌气从后院搬出来,如今还要殿下来哄他。 “殿下,臣没有生气,臣怎么舍得生殿下的气。” “相公~” 萧则绪下意识学着小傻子的模样扑进夏寒青怀里,用脸颊蹭了蹭他。 “你不要生气啦~” “好不好?我请你吃糕点,相公,我好想你啊。” 萧则绪突然又抬头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口,故意嘬了一下,用唇瓣夹着他脸颊上一点点肉轻轻重重地咬着,抬头眼巴巴地看向夏寒青。 看着可怜兮兮的…… “臣……臣没有生气,殿下,快松口。” 夏寒青被他弄得呼吸错乱,不过是咬了一下脸颊而已,怎么就心跳这么快了。 “不松……” 萧则绪哼哼唧唧摇了摇头,闷闷地吐出两个字,继续咬着夏寒青,眼睛眨啊眨的。 徐缙和徐绥两个人努力将自己缩起来降低存在感,总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但是又忍不住低头闷笑。 难怪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萧则绪故意继续咬着不松,唇上还加重了力气,最后松开口,夏寒青脸上还残留着一个小型被嘬出来的红印子,久久没散。 夏寒青还坐在轮子上,心头乱跳,身体坐得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萧则绪抿着唇想笑。 他盯着那抹红印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捏了一块糕点往夏寒青嘴里送。 “相公,吃点心。” 软软糯糯的糯米糍糕整个被送进夏寒青嘴里,唇瓣触碰到一点冰冷的指尖。 夏寒青脑子轰地一下便炸了,血液倒流,他又想起了那日十全大补汤时那晚…… “殿下,还是臣自己来吧。” 他抖着手接过糕点,一点一点吃掉,只是对面的人一直笑盈盈的看过来,炽热的视线让他咀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 “那我走了,你记得搬回来。” 萧则绪扬了扬唇,夏寒青这个人还挺好哄的。 出卖一点点美色而已! 他转身就要走。 还有个几日雪便会停了,冰雪融化,少不了会引起洪涝,他要回去再想一些治理水患的法子,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因为此次雪灾引起的道路阻断,会影响各地商业运输,也需要派遣人力疏通道理。 若是因为天气炎热,导致疫病之类的问题,恐怕还得出大乱子,需要好生考量。 “殿下,等等!” 夏寒青反手握住萧则绪的手腕,抓得紧紧的,“殿下要去哪里,臣陪你去。” “吃饭?” “臣也去。” “去喝水。” “臣叫人烧茶过来。” “我要堆雪人。” “臣陪殿下一起堆雪人。” “……” “我肚子不舒服,要如厕。” “臣陪、额……臣在外面等着殿下。”他一步也不肯退,恨不得找根绳将人栓在自己腰带上,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萧则绪:“……” 他没理会夏寒青,真的抬脚进了茅房,而夏寒青果真在外面等着,一直到他出来。 丧、心、病、狂! 早知如此他便是住冷宫无聊死都不会来哄夏寒青。 暖烘烘的书房内,他捏着一支毛笔在纸上乱涂乱画,夏寒青还在一旁同徐绥等人谈论灾民的事情,他想跑也跑不掉,跑到哪里夏寒青都能把他揪回来。 好烦,好无聊~ 对面那个叫徐缙的还时不时看过来,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傻子一样。 他朝徐缙露出一个死亡微笑,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几条线,最后哒哒跑到徐缙旁边,扬起一抹笑容,“给你!” 徐缙突然受宠若惊。 “这是……” 他慢慢打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狂怒,音量拔高。 “你怎么能画了一只……” 剩下的话在被夏寒青扫了一眼后戛然而止,脸色都憋成了猪肝色,大脑飞速运转,话到嘴边匆忙改了一圈。 “一只如此漂亮的王八,殿下好笔力,天、资、聪、颖。” 最后几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徐绥噗嗤一笑。 这小子…… 画纸摊开,四四方方的一只王八正在上面爬行。 萧则绪就在旁边咯咯地笑,看着人畜无害。 夏寒青还特意帮他研墨,让他继续在纸上乱画王八。 一直到晚上,萧则绪都被迫跟在夏寒青旁边,片刻也不得闲。 整整一天他都没看到听澜的身影,问起来便说是融雪病了,听澜过去伺候人了。 “殿下找听澜做什么?臣可以代劳。” 萧则绪叹了口气。 他倒是不担心夏寒青对听澜做什么,听澜武功高强,不会出事。 只是夏寒青到底要做什么? 救命!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他一整天。 萧则绪又叹了口气,今天被夏寒青缠着都没时间整理水患一事,外面的事情也不知怎么样了。 夜里,他悄无声息地将夏寒青推开,披着外衣到一旁研墨,压着纸张,提笔落字。 水患之法,自古只可疏不可赌,他参考了大禹治水及历朝历代的治理之法,再根据如今大燕的降雪量,融化后大概可能会造成的水患情况。 再加上如今雪灾导致不少冻死骨,尸体横在路边,会滋生蝇虫,严重的话便是大疫。 特此修书一封,必须早做准备。 他装好信封,正要出门去交给听澜。 面前烛火忽闪,一道熟悉的黑影挡住了他面前的光,抬头一瞧,夏寒青满脸写着两个字——妖妃。 为什么是妖妃? 因为夏寒青整日缠着他,他几乎没有时间处理外面的那些情况,像极了魅惑君王不能早朝的妖妃。 “爱妃……咳咳、不是,我是说,我想飞……” “想飞?” 夏寒青一脸莫名其妙。 萧则绪讪笑一声,将手背在身后死死抓着那封信,脚步渐渐后退,听澜正蹲在外面等着接信,听见夏寒青的声音没敢进来。 但是夏寒青紧逼不让,萧则绪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将信给听澜。 眼看夏寒青就要发现,他突然高喊一声,“相公!” 一只手抓住夏寒青将他按在雕花窗前,“相公……” 窗子外突然咣当一声。 夏寒青偏过头去要看,萧则绪眼疾手快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掰正回来,俯视看着他,整个人几乎将夏寒青圈起来一样。 夏寒青咽了咽口水,心头咚咚乱跳。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烛火昏暗,夏寒青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萧则绪逐渐逼近,“相公,我想亲你。” 他抬手捂住了夏寒青的眼睛,防止对方乱看,微颤的睫毛剐蹭着他的掌心,有些痒痒的,视死如归似的俯身吻在夏寒青唇瓣上,唇瓣相贴,夏寒青一下子闭上了眼。 萧则绪偷偷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等着听澜过来。 另一只手依旧捏着夏寒青的下巴,夏寒青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更深入的一步。 见夏寒青这幅期待却又不敢的模样,萧则绪忽然心头一跳,没忍住,张嘴在他唇角咬了一口。 外头听澜终于伸出了一只手来,不止如此他还听了个真真切切,甚至悄咪咪探出一只眼睛瞅了一眼。 萧则绪将信递过去,他又将窗户关好,这才敢松开夏寒青。 夏寒青此刻面色涨红,像煮熟的虾子一样,连耳朵都是红的,眼神慌乱,唇瓣被咬得斑驳红润,迅速垂下了头。 “殿下这是做什么?” 方才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边,萧则绪舔了舔唇瓣有些回味,他笑盈盈地俯身盯着夏寒青,捏着夏寒青的下巴抬起逼迫他看着自己,大拇指在他唇上来回撵过。 “相……公……” 声音低沉磁性,极具诱惑,带着一点点沙哑,一字一顿缓缓吐出,像是在勾人心魄一样。 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小傻子乖巧欢喜的呼唤声。 夏寒青被他唤的浑身一震,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忽,四目刚刚相对,刹那间夏寒青又心跳如雷地将视线偏过去。 他的下巴还被那只手捏着,恨不得找个地缝躲起来。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这幅任人为所欲为的羞涩模样,却觉得更有趣了。 他捏着夏寒青的下巴,大拇指顺着下颌划过喉结,明显感觉到夏寒青喉结上下滚动,脉搏处还跳的飞快,他低声轻笑,指尖继续一路向下。 “殿、殿下……别碰。” 夏寒青因为他的触碰轻轻仰着脖子,声音滞涩,带着几分隐忍。 夏寒青只穿了件里衣,衣料单薄,掌心的温度隔着冰冷的布料传来,每一下游走都让他咬紧了牙才没吭出声来。 萧则绪没想到夏寒青竟的身体竟如此过于敏感,稍微碰一下都不成。 直到宽厚掌心落在夏寒青腰间,又从腰间缓缓略到后脊骨的位置,他指尖故意揉按了两下,又继续向前,待到另一侧腰间时,突然掌心用力扣住紧窄的腰身。 夏寒青一动不敢动,像是被人定住一般,紧接着身体腾空而起,他被打横抱起,那张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 夏寒青终于反应过来,他想挣扎,但双腿不能动弹,只能胳膊使劲想翻下去。 “殿下,臣可以自己走。” “别乱动……” 低沉的嗓音传来,夏寒青果真不敢动了,脸色通红乖乖地躺在萧则绪怀里,素来冷硬的脸颊上多了一丝羞赧。 萧则绪抱着他,将他放到床上,整个人躬身笼罩住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夏寒青的额头,手还搭在夏寒青腰上。 低低的笑声传进夏寒青耳边,紧张之余身下的床单都被他抓得皱巴巴的,但是很快另一只葱白似的手伸了过来掰正与他十指紧扣。 “夏将军,你今日这般缠着孤,难道是倾心于孤?” 作者有话要说: 【庆贺元旦,明天浅浅日万9、12、21点三章掉落~】 第32章 “臣、臣只是……臣不敢。” 夏寒青此刻正两眼发晕, 有些理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炽热的呼吸打落在他脸颊上,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殿下……” 萧则绪故意瞧着他的反应很是满意, 他从未见过夏寒青这样一逗就脸红的人。 果然有夏寒青的日子才算有趣。 “睡吧。” 萧则绪顺势掀开被子将他牢牢裹严实,将人抱在怀里。 夏寒青自幼习武,身体滚烫, 晚上抱着睡像是有个小火炉似的。 夏寒青一动不敢动地缩在他怀里, 抬头想瞧萧则绪的睡颜, 盯了半刻钟的功夫, 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落到他眼睛上,挡住了他的视线。 睫毛在掌心剐蹭,有些痒痒的,萧则绪连忙又缩回了手。 “别乱看,快睡。” 夏寒青连忙闭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又做了几个梦,梦见殿下在窗前咬住他的唇瓣亲他、吻他、手指探入衣襟…… 夏寒青猛地惊醒,已然是天光大亮,昨晚发生的一切又好像是做梦一样, 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指尖碰了碰唇瓣。 视线不由得望向对面书案桌台,烟台上的墨渍已干, 书案整整齐齐,一点儿昨夜的痕迹都没有。 不知怎得,他突然有些失望, 心里空落落的。 殿下怎么会突然那般对待他呢? 但他又隐隐期待。 难道昨晚之事还是梦境? 他忽然脸色一红,怎么能做这等不知羞耻的梦。 “将军, 该上朝了。” 外面传来江陵的声音。 夏寒青叹了口气, 摸索了衣物穿上, 重新坐上轮椅,临走前又往铜镜上照了照,刚擦身过去,忽然又猛地退回来。 不对!他指尖落在唇瓣上,对着桌面一台铜镜,明晃晃照着他嘴唇破了些皮。 思绪猛地回到昨夜被咬了那一口,似乎尚有触感残留。 不是梦…… 夏寒青上朝后,萧则绪才得以放松,当下便去寻了听澜。 雪灾马上要过去,他要准备言家的事情了。 ** 六月三十日,这是雪灾的第二十七天。 城外闹得沸沸扬扬,国库空虚,流水般的银子花了出去,可这大雪真真切切就下了二十七日。 富商捐的那些银子早就不够了,景顺帝跑去睡了淑妃好几次,又从袁家捞了不少银子贴补过去。 但这大雪再不停息,怕是挖空了文武百官的家底都填不上这窟窿。 “朕听说前些阵子有人混入灾民之内领取米粥,夏卿便派人往米里加了糠?还给城内流民登记造册分发身份牌,并要求他们领取米粥的同时自行建造赈灾所用的寒舍。朕好奇,此等计策是何人献给你的?” “回禀陛下,是臣自己想出来的。” 夏寒青没有将听澜供出来。 景顺帝满脸写着不信,他认识夏寒青二十多年,从未发现他竟然还懂这些,这背后定有高人相助。 难道说夏寒青已经按捺不住,才会招揽门客,准备发起政变? 这件事做的如此漂亮,那他背后之人可见神奇之处,若是能为己所用…… 他打定主意要找时间去夏寒青家里转一遭,找到这个人。 “近日城内流言四起,说这大雪是为言家而下,朕听说还有一首童谣,明里暗里指责朕乱判糊涂案,指使言家冤屈不平,老天怪罪降下大雪?” 景顺帝转移了话题,语气愠怒,言家的案子是他亲自判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翻案。 谁料这一次天灾居然将此事掀出来。 没有人敢翻皇帝亲自叛的案子,但是老天爷敢。 “陛下,按照赊刀人的预言这大雪三十,待到三日后便会停下,陛下尽可压制流言,三日后自当不攻而破。” “陛下,臣以为不可,流言气势汹汹,如今百姓因雪灾一事本就心有怨气,若是镇压,恐怕会生民愤,难以控制。” “李大人此话难道是任由刁民辱没皇家声誉?” “娄大人,若是激发民愤,娄大人难道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吵吵吵—— 吵得景顺帝脑仁疼,一个有用的都没有,他扫了一下底下的群臣,目光最后又落到自己那两个儿子身上。 他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念另一个儿子,若是他还在这儿的话,流言这等小事等不到传到他的耳朵里就被处理了。 虽说还有三日,但是如今流言闹得人尽皆知,天下人都知道他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害得天罚降下大雪,为言家伸冤。 朝会上吵了许久也没定出一个办法来,景顺帝派人先想办法镇压,到底是没有提及言家的事情。 三年已过,皇后病逝,太子痴傻,言家没有了底气,倒也不是不能将言家接回来…… 景顺帝按着头皮,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推着做事情的无力感,好像回到了刚继位时,朝中袁家、言家两大势力把控,处处受人制约。 “陛下,肃王求见。” “让他进来。” 肃王还穿着四爪蟒袍,下了朝就往景顺帝书房里来了。 “儿臣参见父皇。” 景顺帝按着头皮,“朝会一事你怎么看?” “父皇,儿臣以为可以再等三日,三日后大雪停止,谣言不攻自破。” “三日……” 景顺帝睁开浑浊的双眼。 三日后真的会雪停吗? 七月二日,这是雪灾的第三十天。 大雪窸窸窣窣地下着,街道上东歪西倒的灾民忍不住睁眼瞧着,这大雪到底何时才能停止。 按照赊刀人的预言,这是大雪的最后一天。 所有人都在等着雪停。 红墙宫苑,景顺帝站在书房檐下,披着一件棕色大氅,脸色越发难看,这雪根本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又覆盖了一层白色。 他身侧还站着一位身着蓝色官袍的男人,男人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恭恭敬敬站在景顺帝身侧。 “李伯爻,钦天监还是看不清这天象吗?” “微臣无能,这天象属实奇怪,臣率领众人观察了数日,却看不透这大雪何时停止。” 一直到入了夜,大雪还在下,众人的心也一点点凉了下去。 萧则绪捧了一盏热茶,立在檐下,神色从容,大雪三十,可不止是三十呐。 他从衣柜里换了件黑色的袍子,取出那只鬼面獠牙的面具,嘱托了听澜两句,便趁着风雪踏雪离开。 广平大街张府 书房内亮着油灯,桌案上放着一封信,字迹飘逸浑厚,张中正捏着信筏,左右有些看不懂,手中书页不停地翻动着,圈圈画画。 忽然一阵风吹来,窗子啪嗒响了一声,油灯啪地灭了,他起身又匆匆点上油灯,回过头来,之前坐的位置上多了一个人,鬼面獠牙吓得他虎躯一震。 “你……你是何人?” 来人摘下面具,却露出一张天神佛子般的面容,青丝微微垂落,身下的黑袍似是黑夜化成。 “张大人,好久不见。” 淡淡的嗓音与三年前有些不同,更加清朗磁性,就连相貌也与三年内有了一些变化,整个人长开了许多,但这并不妨碍张中正认出他来。 张中正唇瓣微抖,扑腾一声跪倒在萧则绪面前。 “微臣工部侍郎张中正,参见太子殿下,臣终于能再得见太子殿下。” “坐吧。” “孤托人交给你的信可看了?” 张中正坐在主座对面,颤颤巍巍点头称是。 “可有什么想法?” 张中正沉默半响道:“殿下信中所言高瞻远瞩,工部近日也有人提出了类似雪后水患一事,臣等论讨多日,可惜没有寻到最佳的解决办法,再加上国库空虚,恐人力财力……” “而且殿下提出了灾后大疫之事,臣翻阅史书,未曾见有记载灾后疫病之事啊?” 萧则绪随手翻了翻书案上打开的书籍,上面记录的是历朝历代的雪灾。 “那你可曾见过六月的大雪?” “不曾,书上所记皆是冬日。” “冬日蝇虫冻死,虫卵不活,便是雪后也是寒气逼人,疫病活不下来,如今雪后是七月,天气回暖,万物复苏,也包括尸体滋生的虫卵……” 张中正一怔,连忙拱手道:“殿下高瞻远瞩,臣等佩服。” “水患疫病一事需尽快做出定策来,雪停回暖,温度升高的快,若是不及时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泱泱大朝,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此事。” 当下燕云盛行诗书,写酸诗腐文的才子一抓一大把,空有其表,能做利民之事的却是一个也不见。 若是来日他称帝,定要废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推行新制。 “殿下说的是,陛下重用郭溪、赖亳等人,臣等老臣无力劝说实在是……” 那郭溪、赖毫一流的也不知是怎么得了景顺帝的青睐,并无半点实才,唯有能言会道,哄得景顺帝喜欢,很多事都交给他们去办。 这两个人阳奉阴违,贪污银两,出了错事,欺上瞒下,将皇帝也瞒在骨子里。 皇帝的心一直在对付世族上面,却忘了做皇帝的本分是利民做事,以水载舟何至于畏惧那些世族。 萧则绪叹了口气,“还有一事,如今国库空虚,难以缓和,若是加重赋税恐怕怨声载道,以长远之计来看,孤是想开通商贸推动经济,平珠在西北之地,东夷临海……” 他唤张中正取了一张地图,燕云王朝位于中原地区,物资繁盛,周遭还有许多小国…… “可商路不是一朝一夕促成,眼下才是难关,水患一事你还是要上心。” 他同张中正谈了许久,外面雪下得紧,张中正奉上一碗热汤,“天黑路滑,殿下不若宿在臣这里?” 萧则绪连连摆手。 “不了,家里管的严,若是晚上见不着孤,怕是能把屋顶掀了。” 此时的将军府内夏寒青死活找不到人,脸色很是难看,已经濒临到掀屋顶的地步了,他不过是出去取了个东西,回来人就不见了。 “听澜姑娘,殿下去哪儿了?” 听澜道:“殿下说是要去给融雪送些东西。” 夏寒青脸色一沉,江陵推着他又去了融雪的院子,一进去就看见她生了个火炉子,正拷着羊肉串,满是碳火的气息。 “将将将军,您怎么来了?” 融雪战战兢兢。 “殿下可在你这里?” 融雪一愣,“哦……是,对,刚来一趟,又走了,说是要去厨房吃糕点。” 夏寒青好不容易赶到厨房,烟火缭绕,百刃正在研究新菜色。 “殿下可在?” “殿下刚来拿了盘糕点,回屋去了啊。” 夏寒青终于又回到主屋,听澜正在点香,收拾床榻,看见夏寒青阴沉的脸,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百刃说殿下回来了。” 听澜讪笑一声,“是……是啊,他跟桑月在一块儿呢。” 正巧桑月进屋,“什么跟我在一块啊?” “殿下不是跟你在一块吗?” 听澜故意道。 桑月一拍脑门立刻改口道:“噢!对,殿下在亭子里堆雪人呢,托奴婢来拿些碳块做眼睛。” 夏寒青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死死按着轮椅的扶手,咔嚓一声,扶手被他捏碎了。 “江陵!立刻去找人!” 桑月还端着水盆,“那奴婢也去找一找殿下。” “不劳桑月姑娘费心!两位就在这里等着就好,如果找不到……” 突如其来的气势凌然让桑月一怔,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夏寒青这些时日的温和让他们忘了他是一个手上沾些几万条命、曾坑杀过几万敌军的将军。 屋内气压突然低了下来,饶是听澜见惯生死,也难免打了个寒颤。 “在找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房间内的沉寂。 夏寒青转过身去,见门外风雪正飘着往里进,渐渐化作水汽,来人一身风雪,摘下帷帽,露出那张清风明月似的容颜。 “殿下去哪儿了?” 夏寒青扶着轮椅伸出一只手来握了握他的指尖,一片冰凉,连忙塞了个手炉给他。 “我在院子里玩……” “殿下不要乱跑了,臣一转身殿下就不见了。” 夏寒青说的带了几分委屈,像是在控诉一般。 听澜舒了一口气。 他刚才真怕夏寒青找不到人一气之下将他们全杀了。 几人慢慢退下,只剩下二人。 萧则绪蹲下身,突然从怀里取出一包东西,缓缓打开,里面放着几块绿豆糕。 “你尝尝。” 他捏起一块绿豆糕送入夏寒青唇瓣,夏寒青没敢动,就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果真香甜软糯,带着丝丝凉气。 “好吃吗?” 萧则绪莞尔一笑。 他在张中正家里吃了口绿豆糕觉得味道不错,特意又叫他捡了两块带回来。 “嗯……” 夏寒青红着脸点了点头。 “但是殿下为什么穿着臣的衣物?” “啊?” 萧则绪低头一瞧,这才注意到好像还真是夏寒青的衣服。 他出门走的急,随便从柜里拿了件衣裳,俩人的衣裳放在一起,难免拿混了。 “我脱下来还给你就是了。” 他说着手指便落到腰带处,轻轻解开扣子抽出腰带丢到床上,又开始解上衣。 “殿下、殿下……” “别脱了,穿着吧,臣的东西便是殿下的。” 夏寒青不许他脱,他偏要脱,最后整个光洁的后背都落在夏寒青眼里,宽肩窄腰,转过身来浑身的线条肌肉流畅,让夏寒青忍不住有些喉头发干。 萧则绪翻箱倒柜找出一罐子伤药塞到夏寒青手里,“帮我擦药,够不到。” 夏寒青一急,“什、什么?殿下伤到哪儿了?” 萧则绪指了指背上看不到的一则地方,他看不到但火辣辣的疼。 “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弄的。” 夏寒青心里一揪,伤势处已经有了一点淤青,青青紫紫地看着便很疼。 他恨不得这伤转移到自己身上。 “好疼、好疼、好疼啊……” 萧则绪背对着夏寒青坐在床上,故意嚷嚷了好几声。 外面天黑路滑,他走的又急,一不留神便滑了一下,整个人后背撞在一处凸起的栏杆处,像是平白挨了一棍子似的。 “臣轻一点儿。” 夏寒青指点蘸了点药膏均匀地擦在淤青处,听着他喊疼,又轻轻吹了吹。 滚烫的指尖和冰凉的呼吸交错,萧则绪浑身一颤。 难道孤也有病?否则孤心里头怎么跳的这么快?风寒发烧了? 门外江陵和桑月还在努力听墙角,连雪钻进脖子里都顾不得,很快又加了一个人——夏老夫人。 他们听见里面:好疼啊、臣轻一点儿、是不是肿了、要不要请大夫、相公你的手好烫啊、殿下不要乱动…… 夏老夫人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指日可待、指日可待…… 作者有话要说: 指日可待~ 第33章 七月四日, 这是雪灾的第三十二天。 大朝会,朝臣终于按捺不住,这雪再下下去外面的流言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淹死他们。 京内城民暴动, 纷纷指责上位者不作为,导致天罚,受苦的却是底层的民众, 这股怨气在第三十二天终于爆发, 所有人聚集在玄武门外, 手持菜刀、锄头、竹竿纷纷叫喧。 禁军统领带兵抵抗, 但是人流众多。 “叫他们出来。” “一定是他们做了什么天怒人冤的事情。” “言太尉并无过错,凭什么满门流放?这是冤案。上天已有警示,和红月案一样是冤案。” “陛下为了一己之私,不顾黎民百姓之活,当下罪己诏。” “罪己诏!” “言家无过,要求彻查。” 闹得沸沸扬扬。 当初齐昇一事确实是冤案,景顺帝想要惩治废太子一党故意将错就错让齐昇吃些苦头,最后还是给齐昇翻案。 红月冤案导致此次大雪民众深信言家是冤枉的, 深信天意不假…… 景顺帝大怒。 文武百官俯首跪拜。 这是大雪第三十二天。 不能再等下去了…… 街头, 萧则绪正立在酒楼檐下,披着一件大氅, 亲眼看着他一手造成的乱动,唇角微勾,他抬手想要去接空中的雪花, 晶莹片片。 按照天象,本该是三十二天, 他故意让赊刀人只说三十天, 就是要以此作为逼迫。 试想如果早知会下三十天的雪, 这日子便有盼头,可三十天后还在下雪,便会彻底击溃防线。 依照他对景顺帝的了解,顶多撑两天,他便忍不住下去了。 “殿下,喝碗姜汤吧。” 听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出来要递给他。 “不用了,天……要晴了。” 萧则绪抬手看了眼天色,乌云正在退散,雪势在渐渐变小。 金銮殿内气压得吓人,各个屏住了呼吸,一点儿小动作都不敢有,他们在等着景顺帝下一步的动作。 景顺帝坐在龙椅上恍然间像是老了数十岁,从前的意气风华不再,宛如垂暮老人,这一个月的大雪让他深感力不从心。 国库不足、朝臣无才、地方欺瞒,后宫妾室争宠、前朝皇子争斗。 黎民受灾、天威无存、小国蠢蠢欲动、燕云王朝外强中干,像个被蚂蚁啃噬殆尽的大树,外头瞧着结实,里头全是空心,一拳下去便能砸得稀巴烂。 流言让皇帝都撑不住,迫于压力,寂静无声的金銮殿内终于传来皇帝有气无力的声音。 “康德禄,下旨吧。”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不期倚任非人,致使天罚降罪……言氏一族宣案重审……” 他面色沧桑。 也没了先前的精神气儿。 ** “天晴了!” “大雪停了!燕云有救。” “天晴了,陛下宣布了重查言家,天就晴了。” 街头人心纷纷,整整三十二日,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笑容。 萧则绪看着最后一片雪花落入他掌心,化作雪水。 今日之事,无论言家有罪与否,他都只能是无罪,何况本就是欲加之罪。 天边乌云退散,第一缕金光穿透云层笼罩整座京城,房屋白雪都染上一层金辉,落在人们的发丝,传来些淡淡的暖意。 多日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众人脸上终于换上了笑容,面前三三两两的百姓结而过,还在谈论言家的事情。 “那言大人一家人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茵茵姑娘岂不是也可以回来了?” “茵茵姑娘是谁啊?” “言茵茵你都不认识吗?言太尉的嫡女,那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当年昭和皇后钦点的太子妃。” “嘘……小声些。” 听到他们提及第一美人,萧则绪难得露出一抹笑容,细碎的阳光洒落好像为他渡了一层佛光,肩头还落着些碎雪,五官温和中却也有几分凌厉,张扬明媚。 正讨论的人群突然就立住脚步,直勾勾地看过来,对视上萧则绪的视线,对方朝他莞尔一笑,顿时脸色一红。 “你怎么了?” 同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你说是不是真的有神仙下凡,所以雪才停了。” “这可说不准,前些阵子不是有观音换米吗?” “那个人长得可真好看,他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吧。” 同伴不敢苟同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个男人吧。” “男人……也好看。” 萧则绪很开心。 肉眼可见的可心。 此时景顺帝有多难受,萧则绪就有多开心。 他恨不得大开宴席,痛饮一杯,但是现在尚不是时机。 言家还没有进京。 “陛下派了夏将军去接言大人回来,是肃王提议的。”听澜道。 “嗯……他肯定会这么做的,路上估计埋伏不少,等着一箭双雕呢。” 晚饭过后,萧则绪小心翼翼地趁夏寒青不注意溜了出去。 夏寒青管的太严,他不得不慎重,他需要去一趟融雪的住处,再施一次针,多拿些药。 夏寒青很不高兴,皇帝派他出门,这一去路途积雪不好走,少说要七八天见不到殿下。 一扭头,殿下又不见了…… 大将军更不开心了! 萧则绪头上扎满了银针,他这些日子已经好了很多,大多数时间都在清醒,只是有时过于疲劳,身体会自动休眠,准确来说,就是变傻。 “这是属下新做的药丸,一共三瓶,每日晨起时服用,不可多食。” 萧则绪收好药。 夏寒青此去接应,一定埋伏很多,这一次他打算和夏寒青一起去。 “那东宫的暗卫岂不是又要重聚了?”融雪高兴道。 “你留下来照看夏老夫人和将军府。” “殿下~人家好久没出去了,不是还有那个叫桑月的吗?” “桑月总归与你们不同。” 萧则绪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把他留下来了。 桑月并不是他的暗卫,她当初只是长春宫的一个洒扫宫女,并不引人注意,但是长春宫出事后她居然留了下来,这么多年尽心照顾,萧则绪感念她的恩情,但还是不敢全然信任她。 东宫的暗卫此次也算是三年后首次回合,听澜、百刃、风荷、陆一、唐白玉,六大暗卫只差融雪一人。 融雪哭唧唧地挥泪送走了他。 所有人都已经通知到位,这一次一定要将言家众人带回来。 萧则绪披着衣裳起身要走,再多待一会儿夏寒青找过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他脚步刚踏出融雪院子没多久,突然顿住脚步,听澜和百刃脚步也跟着停了下来,神色一沉。 风叶潇潇,脚下的雪还没化完尽数被扫到两边,只在中间留了一条过人的路。 忽而吹起一阵寒风,一阵白色烟雾萦绕在眼前让他们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耳中微动,有长剑破空之声。 萧则绪眉梢一挑,微微偏过头去,一把长剑从他耳侧直穿而过,萧则绪一把握住来人的手腕,转过身去看到大批的黑衣人蒙面朝他们袭来。 他抬脚揣在刺客身上,手上力气加重,直接捏碎了对方的腕骨,反夺了长剑。 这个时候谁闲着没事来玩刺杀? 刺客一拥而上,手持利剑,可惜这次是碰上了硬茬,听澜这些年穿女装穿的火大,正愁无人撒火,手上力气格外重。 百刃削了三年的土豆终于能削脑袋,眼底格外兴奋,他从腰间拔出菜刀,一刀断了刺客的脖子。 萧则绪站在原地,几乎未动,大氅飞扬,这些刺客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殿下!” 远处一抹白绫袭来,勒住了脖子。 融雪见萧则绪无碍这才放心。 “怎么这么多刺客?” 萧则绪眸色一沉。 有人想要用刺杀夏寒青才阻止言家进城。 但是这一次言家必须进京! 夏寒青、孤也护定了! “百刃、融雪,趁乱把孤陪嫁的那八个人杀了。” 八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道往外头传了多少消息,他和夏寒青同房的事都给传出去了!简直不堪入耳! 正好借刺客的事把那八个人处理掉。 “是!” “听澜,随孤去寻夏寒青。” “是……” 只是不等萧则绪过来,夏寒青那边早就解决了一波人,正提着剑寻人,夏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一人一剑也闯了出来,二人汇合。 殿下素来胆小,身娇体弱,若是碰上刺客可怎么办? 夏寒青正心忧,踏着尸骨冲过来,剑上染血,夏老夫人跟在他身侧,母子二人匆匆赶过来,当场傻眼。 站在他们这个角度正好看到萧则绪一剑刺入刺客胸膛,鲜血溅到脸上,脚下的白雪被雪染红,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透着月色那张漂亮的脸上多了几分冷峻阴寒之色。 他的身后听澜持剑动作凌厉,百刃握着一把菜刀削脑袋跟削土豆似的,一刀下去人头落地,那个被迫缩在院子里不得出门的花魁手里的白色绸缎直接勒断了刺客的脖子。 杀人的动作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各个眼底沉静,毫无惧色,如地狱里的无常索命。 而他“娇娇弱弱”的殿下此刻正穿着毛领大氅一剑斩断了杀手的头颅,雪白的毛领染血,萧则绪脸色冰冷,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不留活口!” 头颅正巧滚落夏寒青脚边,夏寒青吞了吞口水,瞪大了眼。 再抬眸时对上萧则绪的视线,忽然心里没来由得一慌。 萧则绪一怔,也不知夏寒青看到了多少。 他急忙飞奔过来立马飞扑过来一头钻进他怀里,瑟缩道:“相公,我好怕啊。” 他在夏寒青怀里拱了拱,“好多人啊,相公,我害怕,怎么这么多血。” 他丢下手里的血剑,泪眼朦胧,指着那几个刺客,满脸无辜,“是他们塞到我手里的,好可怕。” 萧则绪躺在夏寒青怀里,回过头来朝听澜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点儿弄死他们! “殿、殿下……别怕。” 夏寒青说话都有些不自然,刚才的一幕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 他的殿下素来乖巧可爱,胆小软糯,又娇又弱,莫说杀人,便是遇到生人都吓得躲在他身后。 夏寒青猛地掐了自己一下,有些疼…… 绝不是梦! 第34章 “相公, 他们好可怕。” 萧则绪抬眸,眼底水波潋滟,血渍早蹭到了夏寒青身上, 干干净净的脸庞上不染尘埃,眼底清澈似秋水,不带一点杂质。 “相公……” 萧则绪眼巴巴地看着他, 泪珠子断线一样掉下来, 吓得夏寒青连忙抬袖子去擦。 “殿下, 没事了, 有臣在。” 怀中人身上带着一点淡淡的血腥味,但发丝间清异的香气却将这股血腥压了下去。 将军府的刺杀只死了八个人,全是宫里送进来的那八个人,纵然皇帝知道是故意如此,但也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 夏老夫人头晕眼花的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当下就借着头疼将自己缩进了屋子里。 “殿下。” 萧则绪被夏寒青握着指尖重新进了屋子里,如今虽然大雪已过,但是天气回暖没有很快, 屋里还烧着地龙。 萧则绪摘下大氅, 上面牡丹花样处被溅上不少血迹。 “殿下可有受伤?” 萧则绪摇了摇头。 “你呢?” “臣无碍。” 夏寒青欲言又止。 他想问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萧则绪却突然俯身凑近他,将夏寒青整个人笼罩在自己身下, 笑眯眯地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呀?” 样貌还是平日的样貌,声音也没有变,但夏寒青却听着有些毛骨悚然, 他扶着轮椅忍不住后退了两下,语气慌乱。 “没, 没什么, 臣什么都没有看到。” 噗嗤—— 萧则绪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后又放声大笑。 有那么好笑吗? 夏寒青不解。 萧则绪继续步子逼近,凑近夏寒青耳边嗓音轻轻道:“夏将军,你可真有趣。” 呼吸之间热气打落在夏寒青身上,瞬间又红了脸,他有些想逃,却又不敢逃。 脑中想过千万般场景,甚至怀疑皇帝故意将儿子嫁过来就是为了趁机刺杀。 但转念一想,皇帝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残废将军下这么大一步棋。 萧则绪在水盆中净了手,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些血腥气,又唤了听澜来烧制热水。 一桶一桶热水被抬进屋内,夏寒青坐在轮椅上,双拳紧攥,有些拘谨,拘谨到好像这不是他的屋子,他反倒像是一个来做客的人。 屏风后萧则绪解了身上的衣袍,坐进热水中,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一刻放松下来,他浇了些水淋在身上,热气朦胧。 “夏将军……” 他轻喊了一声。 “臣在!”夏寒青猛地回过神来。 “进来。” “臣……怕是不妥。” 夏寒青哪里敢进去。 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孤不喜欢说第二遍。” 萧则绪淡淡道。 果然半响后夏寒青扶着轮椅进来了,但依旧垂着头不敢看人。 “臣、臣参见……” “不必多礼,靠近些,到孤这里来,孤有些头疼,替孤按一按。” 这些日子他一直想着水患的事,大雪停的第一日雪已经开始化了,若是工部再拿不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不知道还要出多少事。 这件事朝内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有人欺上瞒下?还是父皇他根本就不想管这些事情! 想到此,他便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再加上外面吹了不少风,同那些刺客搏斗又出了一身汗,冷风一吹就有些不舒服。 突然一双温热的指尖落在他太阳穴处,轻轻按压,一瞬间他便放松了许多。 “殿下,这个力度可以吗?” “嗯……” 夏寒青指尖的滚烫顺着他的按揉一点点传到萧则绪身体里,温度交汇,热气蒸的夏寒青额头、手心都有些出汗,沁出丝丝水汽。 萧则绪靠在浴桶边上,袅袅热气间他闭上了眼睛,水波轻轻荡到他胸前,身后青丝垂落水间。 “肩膀也酸……” 萧则绪提醒了一声。 “哦,是。” 夏寒青的手挪到了他肩上,撩开墨发,露出光洁的肩膀,水珠滚落,他的手刚放上去便如被热水烫了似的弹开了。 “怎么了?”萧则绪睁开眼睛。 “没事。”夏寒青硬着头皮将手放了上去,帮他按摩,力道不敢轻一分重一分。 带着薄茧的手指按起来还挺舒服。 萧则绪轻笑一声再次闭上眼睛。 身后夏寒青心乱如麻,机械地帮他按摩,大脑已经不转了。 “洗发。” 夏寒青将手移到青丝上,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断了一根。 洗了两刻钟的功夫,水都凉了。 萧则绪起身要穿衣见他还呆愣愣地坐在那里,顿时没好气地将一件红色外袍抛过去盖在他头上蒙住他眼睛。 夏寒青刚要去摘,便听到一道喝声:“不许摘。”。 吓得他连忙收了手,任由那件外袍在他头上挂着,红色喜气,倒像新娘子的盖头似的。 外袍上还带着萧则绪身上的气息,一点淡淡的草药香,清冽幽香,他猛吸了一口,气息进入腹腔,叫他脸颊、耳根都滚烫的燃烧起来。 萧则绪穿好衣裳,夏寒青还在那里愣愣地坐着,一动不动,像等待夫君来揭盖头的新娘子。 他抬手指尖轻轻挑起那件衣袍,露出夏寒青那张冷峻凌厉而又羞赧窘迫的脸庞,不禁哑然失笑。 “跟过来。”萧则绪抬脚往外走。 走了一会儿发现夏寒青还在原地,他眉梢一挑,又走了回去,推着夏寒青的轮椅出来,似笑非笑般盯着他瞧。 夏寒青反应过来,被他看得脸色通红又无处可躲,眼神胡乱飘忽,一抬眸忽见发丝还有些滴水,急忙转移话题。 “殿下发还湿着。” 他从旁边取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又自顾自地拿了装着香和碳火的鎏金空心球帮他将发丝烘干。 从萧则绪嫁过来,他的头发都是夏寒青亲自打理的,碳火的温度掌握极好,完全不会伤了他的发丝和皮肤。 待发丝干了后才用梳子理顺青丝,以红绳绑之。 萧则绪指尖穿过发丝,扭头见夏寒青又坐的远远的,好似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当即便有些不悦。 “过来,坐!” 萧则绪旁腿坐在床上,只穿了件红色里衣,又拍了拍床褥旁边的位置。 “要孤抱你?” 他说着果真起身动作像是要去抱人。 “不!不!臣、臣自己可以,多谢殿下。”夏寒青终于主动挪过来,又挣扎着扶着床柱,准备自己移动上去。 萧则绪却突然在夏寒青即将碰到床柱前一刻抬手将他腾空抱起来,丢到里侧去,重物落下沉闷一声,夏寒青倒在柔软的床褥上不由得闷哼一声。 “你既然道谢,孤自然要做点儿什么,才对得住你的谢字。” 萧则绪指尖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划过,触感轻如鸿毛,一片一片掠过眼尾。 夏寒青睫毛轻轻一颤,抖动片刻,腿伤问题他又不无法挣扎,最后居然闭上了眼睛,耳根子红透。 “夏寒青,孤允你侍候如何?” 夏寒青唰地又睁开了眼睛,比夜间一闪而过的流星般耀眼,却又很快消失不见,黯淡下来。 “殿下,臣粗鄙之躯,不敢冒犯殿下。” 他偏过头去,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萦绕,他只能屏住呼吸,将那些烦乱的思绪一剑斩的干干净净。 萧则绪终于松开他。 这厮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可是洞房花烛夜时就想睡孤。 “当真?”萧则绪似笑非笑道。 “臣、臣……” 夏寒青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空有一肚子话想说,偏偏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不上不下地卡得他难受至极。 “那算了。” “臣愿意……”侍候殿下。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萧则绪稍稍一怔,旋即看向夏寒青,对方满脸错愕似乎是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只是又被他这句吓得缩回了窝里。 良久,萧则绪才轻笑一声,撩开他脸颊散落的发丝。 “不欺负你了,明日你还有公差。” 他转身钻进了被子里,往里挪了挪,翻身背对着夏寒青,有些想笑。 夏寒青这个人欺负起来真是极有趣。 空气中静悄悄的,烛火已熄,唯有窗外一点月白穿透而来,萧则绪闭着眼睛,尚未睡着,心思有些复杂,全是夏寒青盖着那件红袍的模样。 他和夏寒青也算是圣旨赐婚、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夫妻,就算他对夏寒青做些什么也实属合理吧? 他正想着,忽然从腰间环上来一双臂膀,滚烫的躯体贴了过来。 想来夏寒青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敢放肆抱过来。 有些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殿下莫要戏弄臣。” 臣会当真的。 夜色静谧,外面弦月灰蒙蒙的。 天色大亮后,院子里已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血腥气。 淡淡的药草香气散发着,角落里的雪也被清扫出去了。 昨夜的刺杀恍若一场梦一样。 小傻子醒过来时就趴在床边,脚丫没穿袜子在半空中来回轻荡,纤细雪白的脚腕若隐若现。 他开始把玩夏寒青的头发,给他编成一条又一条的小辫子。 直到夏寒青睫毛微动,睁开双眼。 “相公!”小傻子高兴地喊了一声。 夏寒青险些被他吓得滚到墙角处,好在他双腿挪动不方便便只能定在原地,满脸震惊之色。 “殿……殿下?” “相公!” 小傻子低头在夏寒青脸颊上啪叽亲了一口,笑嘻嘻道:“你看我编的好不好看?” 夏寒青坐起身来发尾被编出了几股小辫子,有的已经因为他的动作松散开,卷卷的搭在肩头。 “殿下?你……” 夏寒青观察着他的神色。 小傻子往前拱了拱扑到夏寒青怀里,眼睛眨啊眨的看着他,“想要亲亲。” 小傻子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夏寒青脸色一红,依着他的指示在他指的地方轻轻亲了一下。 小傻子立马高兴地翻下床,一溜烟儿跑出去了,独留夏寒青一脸不解。 二人用了早膳,江陵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囊,徐绥徐缙这一次会同他一起出发去接应言家。 从下旨开始,言家就已经从边疆苦寒之地出发了,那边原本磨磨蹭蹭了半日没走多少路,故意想要他们消磨在路上,后来萧则绪运作了一下,瞒着京城生生快了两倍。 夏寒青抱着行囊,看向萧则绪欲言又止。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也隐隐猜出了什么。 “殿下,臣一定会把您的家人安然无恙地接回来,殿下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臣回来时给殿下带甜甜的点心。” 他嘱托了许多。 小傻子眼底含着泪水,有些不舍地揪着夏寒青的衣袍,“相公,我是不是要好久看不到你了,我不要,我想要相公……” “很快的,臣用个七八日便回来了,到时候殿下就有更多的亲人了。” “不要!我只要相公!” 小傻子任由眼泪直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 夏寒青眼圈有些红,从前离家几载都不曾有过这般不舍,但是这一趟他必须去,不止是皇帝的命令,言家是殿下的亲人,他念在殿下的面子上也要将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夏老夫人抹了抹眼泪,牵着萧则绪朝夏寒青嘱托道:“我儿,路上小心,娘虽然不懂朝政,但也知此次艰险,娘会替你照顾好殿下,你不用担心,一定要活着回来。” “娘,殿下,你们放心吧。” 夏寒青被徐缙推着离开了将军府,府门关闭时小傻子哭得眼睛通红,最后直接跑到屋里将门全都关上,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殿下……” 听澜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开。 “殿下,奴婢带了芝麻糕来。” “我不吃。” 萧则绪闷闷地喊了一声,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夏老夫人最后一脚踹开了门,正好看到床上的人将自己团成一个蛋。 小傻子看到听澜进来才委屈巴巴地探出一个脑袋来。 “听澜,相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吃糕点了,让他回来好不好,我的芝麻糕都给相公吃,蛋黄酥也不吃了,糯米糍也不吃了,还有绿豆糕……” 他掰着手指细细数着。 听澜拿帕子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殿下别哭了,将军不是不要你了,他是出门给殿下买糕点了。” “是呀,买完糕点就回来了。” 夏老夫人捏了一块芝麻糕送进他嘴边。 小傻子偏过头没有吃,只是扯了扯夏老夫人的衣角。 “那我不吃糕点,让相公回来吧。” 听澜道:“相公已经出去了,殿下乖乖吃饭,百刃做了七种糕点,殿下每天吃一盘,吃完后相公就回来了。” 两个人哄了许久才把小傻子哄好。 只是当天下午小傻子就坐在府院门口搬个小板凳,端着一盘点心,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外面。 他每吃一口糕点就朝门口探一下,结果又失望地收回来,继续吃糕点。 听澜站在不远处轻叹一声。 萧则绪吃掉最后一口糕点,愤愤不平地丢下盘子。 真是有病!孤为什么要在门口等夏寒青! “听澜!叫他们准备一下,即刻启程。” “是,殿下。” 听澜一喜,匆忙收拾东西去了。 萧则绪沉默半响,他走后夏老夫人那里不好隐瞒,届时还要靠融雪易容时不时出来溜达一下。 约莫四五日的功夫,夏寒青那边终于和言家碰头了,言家众人都被关押在囚车内,三年间死的死伤的伤,原本一百多口人只剩下三十多口人,其中还包括言家的一些门客及其子女也在内。 夏寒青瞥了一眼为首的言子攸,没敢说话。 他总不好说他是殿下的夫婿,替他来接您。 萧则绪这边一直在暗处紧跟夏寒青的队伍,亲眼见到他接到言家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平安无事,只是回去时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的。 如果言家人死在路上,便治夏寒青一个失职之罪,左右是和言家人一起赴黄泉。 月影婆娑,幽暗的树林间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迷雾朦胧中一队人马走出来,带着镣铐碰撞的声音。 夏寒青扶着轮椅,他担心这片林子会有危险,便早早从马车上下来,目光沉沉,蓄势待发。 但这片丛林是入京必经之地,而且适合埋伏。 旁边马蹄声哒哒地响,身后跟着一长串身着灰色囚服的女老少,各个沧桑无力,囚车的轱辘声和脚下的镣铐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突然夏寒青手轻轻一抬,那双鹰眼落在林间,常年征战,让他的感觉特别敏锐,他一进这林子便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咻地一声,一只利箭朝着夏寒青命门而来,夏寒青持剑挡下,紧接着深不见底的丛林中万箭齐发。 “保护言大人。” 夏寒青大喝一声,令徐绥等人前去护着言家众人。 长剑在他手中转动,寂寂黑夜中映着寒光,抵挡外来的箭矢,夏寒青反手握住一只箭,箭头尖锐泛着寒光。 这一次刺客来势汹汹,与以往的具有不同,各个出手阴毒狠辣,全是朝着他们命门而来,且武艺高强。 夏寒青有些后悔,他该多带几个人的,没想到陛下如此绝情,这一次难道真的要命丧于此? 咻—— 林中忽然又一只利箭射来,夏寒青抵挡不来,腿脚移动不便,已经做好了挨下这一箭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箭入皮肉的疼痛感并没有袭来。 叮—— 兵刃碰撞的清脆声传来,夏寒青错愕之下,便见一柄寒剑拦在他面前。 来人衣袂翩翩,又穿着那件熟悉的劲装黑衣,腰身紧紧束起,肩头松散的青丝如今高高扎起,在风中飘散着,手中长剑寒光逼人。 对上夏寒青茫然的眼神。 清朗的笑声突然响起。 “许久不见,夏将军这是不认得孤了?” 第35章 月光下那人缓缓朝夏寒青走来, 手中的长剑一个轻转飞刺入脚下的泥土,那人却步步紧逼靠近夏寒青。 最后戴面具的脸近在咫尺,夏寒青清楚地看到了鬼面獠牙面具下那双熟悉的眼睛, 清澈透亮。 来人缓缓摘下面具,一丝鬓角被风吹乱,似笑非笑。 “殿下……” 夏寒青喃喃自语,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来人竟然会是萧则绪。 不对, 他应该想到的。 护送言家进京, 这样重要的事情萧则绪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夏寒青终于反应过来, 挣扎着从轮椅上起来,他的大脑此刻格外清醒。 殿下是真的好了! “臣夏寒青参见太子殿下。” 夏寒青挣扎着双膝一弯就要向前跪去。 却在半空中被一双手抬起来,按回轮椅上。 萧则绪轻笑一声,“孤千里而来,难不成只是为了要你的跪拜?” 他突然抓着夏寒青轮椅边的扶手,将夏寒青往前一拉,抬脚踹走背后偷袭之人,长剑还在滴血。 萧则绪面上阴寒无比, 这些刺客无所不用其极, 只要杀人,不管自己性命, 已经不属于刺客,而是死士。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死士便是来自皇室一个名叫‘骁’的死士队, 他们历来只听命于燕云皇帝。 ‘骁’是为了替皇帝解决一些暗地里的事情而存在的,比如现在…… 萧则绪反手一剑, 从自己臂弯下穿过, 刺去背后那人的胸膛。 咻咻咻又是几声, 箭矢从林间穿透而来,发出阵阵破空声。 萧则绪带来的几十人全部都是东宫暗卫队的精英,以夏侯澜为首,与那些刺客打的难舍难分。 他的暗卫都是精心培养许久的,在这里却占不到上风,足以见得那些死士有多厉害。 这样的队伍他怎么能不心动?怎么能不想收入囊中。 “殿下,小心。” 萧则绪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正巧一只箭从他身侧穿过,若不是夏寒青拉他的这一下,那支箭就要穿着他胸口而过。 “多谢。” 萧则绪从袖中取出一支烟花信号,朝天上放去。 他知道这次危险,特意多带了些人,但人多容易引起注意,他便将这些人隐藏在山脚下,等待信号放出。 他拽着夏寒青的轮椅,与那些人缠斗起来,打着打着就不知道打到哪里了,待最后一人倒下后,萧则绪才猛地惊起,他们好像进了林子。 眼前流水潺潺,上面还漂浮着小块儿的冰块,丛林脚下未化开的雪堆积着。 萧则绪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咔嚓一声折下腰间刺进的木箭,还剩下半截嵌在里面。 他捂着腹部的位置,额头冷汗直流,许久没有这样大动干戈竟有些不适应。 “殿下!”夏寒青扶着他的身体,终于透着月色看到那半截箭头,顿时一惊。 “你中箭了。” “咳咳……” 萧则绪掩唇轻咳一声,唇边多了一点朱砂般的鲜红。 “殿下!” 夏寒青扶着他,袖子扫过一块大石上的积雪,擦得干干净净,让他坐在上面。 “臣要看一下您的伤势。” 夏寒青红着脸,指尖落在他腰间的系带上。 “看吧……咳咳……” 萧则绪又咳了两声。 夏寒青抖着手解开他腰间的带子,抽走腰带,手又落在他肩头,思索了半天也没敢下手。 萧则绪叹了口气默默道:“你再犹豫下去,孤就要客死他乡了。” 吓得夏寒青手一抖就将他上身的衣裳扒了个干干净净,光洁的上身暴露在空气中,唯有腰腹部明晃晃的一个血洞,箭头刺入了一半,污血遍布。 “殿下若是疼,可以咬着臣,臣将箭头**,处理一下伤口。” 他猜到了此次凶险,所以身上带了不少伤药,以便能临时处理伤口,回头再找陆修文处理一下毒素。 夏寒青抬起一只手想给他咬着。 “不必,你处理就是。” 萧则绪淡淡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夏寒青拿着帕子擦干净旁边的污血,一咬牙抖着手去拔那只肩头。 萧则绪嗤笑一声,夏寒青这副紧张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中箭的人是夏寒青。 箭头松动,萧则绪眉头一紧,感觉那一处的肉都揪紧了似的,疼得直窜到浑身上下骨髓深处,幸好箭头刺入的不深,用了些力气便**。 疼得萧则绪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夏寒青用溪水洗净帕子,在手中捂热乎后才敢去清理他的伤口。 又从怀中取出一些伤药,简单包扎好,将萧则绪身后的衣裳拢起来。 他急忙拱手道:“臣冒犯殿下,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衣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胸膛半露,萧则绪有些无奈,摆了摆手。 “往后在孤面前不必多礼。一夜夫妻百日恩,孤好歹也与你同床共枕睡了几个月。” “殿下!不是,不……” “不算?” 萧则绪眉梢一挑,轻轻笑道:“那怎么才算?同你行周公之礼?” “不是!臣不敢。” 夏寒青终于清醒过来。 先前那些异样并不是他在做梦,那次圆房估计也是假的。 他们并没有做任何出格之事,殿下估计也不会允许有人对他做那种出格之事。 夏寒青眼底难掩有些失落。 萧则绪穿好衣裳,重新系上腰带。 “好了,孤同你开个玩笑,不必紧张。” 他起身推着夏寒青的轮椅准备去和听澜他们会和,这会儿他们不见了踪影,不知道那边要急成什么样呢。 但是他推了半天,没推动。 嗯? 萧则绪低头瞧了瞧,夏寒青的轮椅车轱辘不知道何时碎了,轮椅就这么倾斜着陷入在泥泞之中。 夏寒青脸色通红,他早就发现了异样,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独自承受尴尬。 “殿下先回去吧,劳烦殿下让徐缙过来接臣……” 话没说完就见萧则绪蹲下身,拍了拍自己肩膀。 “上来,孤背你。” “殿下,这于理不合,臣怎么能……” 萧则绪才不听他废话连篇,他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夏寒青,忽然长臂一捞,直接将夏寒青抱起来。 “殿下……不可!” “别乱动!孤说过不喜欢说第二遍,再乱动把你丢下去。” 萧则绪掂了惦他,手上力气加重,禁锢着夏寒青。 “要不殿下还是背着臣吧。” 这样抱着太容易惹人非议了。 夏寒青双手捂着脸,总觉得没脸见人了,自己怎么能躺在殿下怀里。 萧则绪莞尔轻笑,“后悔了?晚了。” 欺负夏寒青果然令人心情愉悦! “殿下,求你了。” 夏寒青扯了扯他胸前的衣襟,他实在不想这幅样子面对徐缙徐绥二人,定会被军营那些人笑死。 萧则绪这才转抱为背,夏寒青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头轻轻靠在肩上,幽幽的药香沁入鼻尖,烧得夏寒青整张脸都发烫。 “殿下是什么时候……” 变好了? 夏寒青想起从前的相处,总觉得一点一滴都有神志清醒的存在,那些事尴尬的他恨不得快马加鞭回到西北,此生不进皇城。 “那你是何时猜到孤已清醒呢?” 以夏寒青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来,想来是陪他演戏罢了。 夏寒青抿唇,“若非殿下,听澜姑娘想必不会同臣讲话。” 听澜是萧则绪的近身之人,除了萧则绪的话谁也不听,怎么可能会帮他? 从听澜将端王的玉佩送到他手边时,他便有所怀疑,只是殿下有时确实呆呆的,他一直不敢确定,也愿意自欺欺人。 萧则绪笑笑,故意道:“偶尔会好,有时还是会不清醒,洞房花烛夜就醒来见你意图不轨。” 夏寒青沉默,难怪殿下有时说话呆萌,有时却眼底明亮。 他脸色通红,尴尬中又急忙解释道:“殿下,臣洞房时……臣不知、臣只当殿下是臣的妻子……” 若早知如此,他万万不敢造次。 “无妨,孤不记仇。” “孤既然来了,便不打算瞒你,父皇要杀你,这些死士全是他手底下一个名叫‘骁’的组织,你为他尽忠尽死,可惜换来的只是君王猜忌,肃王和端王护不住你。将军,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说起来也算是他算计了夏寒青,他故意将端王的玉佩给夏寒青,夏寒青得罪了端王,便再无与那二人结盟的可能。 不过本来夏寒青回朝就参了袁宜之一本,端王本就不喜他,也不知怎么又得罪了肃王,让那杨吉派了刺客围剿。 夏寒青还真是危机四伏。 萧则绪还要继续说些什么,他招揽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闷声。 “臣愿意……” “孤还没说完,不许打岔。” “孤占了你夫人的位子,害你不能娶妻,日后会补偿你的,只是暂且孤还要占着这个位置,你愿意的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孤会赐你一纸和离,你尽可以重新娶妻纳妾,孤绝不降罪。” “臣不愿意……” 身后又是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萧则绪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无事,殿下尽可占着臣夫人的位子。” 臣甘之如殆。 他应该说出来的,他想说他不介意殿下占着那个位置,恨不得殿下永远都是臣的夫人。 但是他说不出口…… “你放心,不会太久的,孤与父皇不同,念在此番的情谊上,孤允你回西北,不会将你拘在京城束缚。” 像是有一盆冷水,将夏寒青心里的活络尽数浇了个透心凉,所有的想法涌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最后全部咽了回去。 原来殿下不想见他,要将他赶回西北去。 “你尽可以做你驰骋疆场的大将军,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孤不会同父皇一样要你在战胜前夕与敌人讲和,为了一朝一夕的和平舍弃将士们出生入死换来的胜利,孤希望你那一杆枪终有一天要插在平珠的城墙之上。” 星星之火,春风吹又生,一点点又从夏寒青心里开始燃烧,烧得他整个人滚烫。 “殿下所愿,皆是臣所愿。” 平珠的那一战,他们马上就要胜利了,他甚至能攻破平珠的城墙,一剑斩断平珠国主的脖子。 可就在战胜前夕,前朝发来圣旨,责令他们收兵回朝,前朝已经同平珠讲和,签订盟约,夏寒青这个杀了平珠二王子的人反倒成了罪人。 可谓是憋屈至极。 “孤要重登庙堂,改革新制,推行一个孤想要的王朝,而你也能够实现自己的抱负,纵马欢歌,我们都将会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好……” 即便不做夫妻,做一世明君贤臣也好,至少青史之上他们的名字或许也能紧紧挨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萧萧:赐你一纸和离…… 过几天的萧萧:相公~兄长~寒青哥哥~郎君~ 第36章 萧则绪说了很多, 他背着夏寒青穿过丛林,很快就看到了听澜众人。 脚下的死尸尸体已经被解决干净了。 徐缙看到萧则绪背着夏寒青过来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左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将军府见到的那个花瓶。 他分明英姿飒爽、剑生寒光,怎么会是那个娇弱爱哭的花瓶呢? 而且…… 反倒是将军怎么‘娇娇弱弱’地趴在殿下背上, 像个娇羞的小媳妇。 萧则绪将他放在一棵树下靠着, 夜已经很深了, 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再有第二波刺客来。 “殿下, 可有受伤?” 夏侯澜冲过去先上下将萧则绪打量了个遍。 “孤没事,能撑到回府。” 多亏夏寒青伤口处理得当。 早知如此他便将融雪带过来。 “唐白玉!” 萧则绪一声厉喝。 对面一个正准备悄咪咪躲藏的秃头和尚讪讪立住脚步。 “殿下。” “听说你入了空门,改吃素了?” 萧则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那秃头和尚穿着件素色僧衣,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唇红齿白的书生小白脸,面若桃花,可惜嬉皮笑脸,妖里妖气, 不是什么正经和尚。 “属下还是比较喜欢吃肉, 但是空门包吃包住,念两句经文就好, 属下不用街头要饭。” 说到这里旁边破破烂烂瞎眼的乞丐忍不住睁眼剜了他一眼,手里滴血的二胡呲牙响了一声。 “不用跳舞接客,不用光着膀子炒勺都轮的冒烟, 也不用外出走镖,更不用女装……” 他每说一句, 身上便多一道骇人的目光, 咔嚓咔嚓地手腕掰得直响。 不等他再张口, 一道道拳头落在他头上,几人围在一起开始群殴,连听澜都没忍住加入了他们。 嘴碎话骚的人活该挨打。 萧则绪嘴角挂着笑意,好在这一次有惊无险,他迈着步子越过这些人朝后面的囚车走去。 囚车内一位发鬓半白的中年男子正盘腿坐着闭目沉思,手上挂着镣铐,面色沧桑憔悴,听到脚步声他终于睁开眼睛,迸发出一丝光亮。 “舅舅。” 萧则绪开口。 言子攸的视线与他对上,眼底蒙上一层雾气,上下将他打量了个遍,见他眼神明亮才问道:“可是大好了?” 萧则绪笑道:“好多了,不然舅舅也回不来。” 他抬剑手腕轻转直接斩断囚车的牢门,将言子攸放出来。 言子攸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脸,热泪盈眶。 “与你母后长得越发像了。” “孤长得最像舅舅。” 萧则绪任由他那只饱经风霜有些干枯裂纹的手拂过。 他的母后出自百越言家,百越侯只有一子一女,昭和皇后便是百越侯的嫡长女,剩下一个弟弟言子攸做了年纪轻轻做到了太尉的位置。 百越侯死后,按理说该由言子攸继承侯位,族中也递了折子,但皇帝的圣旨久久未下。 一直到被查出言氏谋反,满门流放边疆,言子攸都没收到继任的圣旨,这才明白原来是早有图谋。 若是侯爷犯案,流程会麻烦些,若只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就不同了。 “现在不像了,舅舅老了。” 言子攸叹了口气。 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却像个半截入土的老人,早不再是当年满楼红袖招的小世子。 想当年,他的姐姐做了皇后,他的外甥儿是太子,是何等的风华意气,双十及冠之年高中探花,他又生的唇红齿白,不少世家小姐掷花倾心,为之神魂颠倒。 “孤安排了人,舅舅带着言家回百越去吧。” 提及回家,言子攸有些浑浊的双眼亮了亮,旋即又黯淡下来。 “不行,你一人在京内我不放心,还有你母后的事……” 萧则绪突然反握住他的手,坚定道:“舅舅放心吧,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孤会一个一个送他们下去给母后赔罪。” “那言家呢?就这么灰溜溜地回了百越,言家百年基业都毁在我手里,我要如何面对言家的列祖列宗。” 言子攸说着仰天闭目,抑制住了泪水的划过。 萧则绪笑道:“不会的,有孤在,孤的体内还留着一半言家的血,日后舅舅再将族内的兄弟姐妹送进来就是,不过还是要靠舅舅悉心教导,如今言家族内能挑起大梁的……也唯有茵茵表妹了。” 言子攸叹了口气,多年来紧绷的神经好像一下子松懈下来。 “我听你的。” “但是茵茵……总归是个女子。” “母后也是女子,可是母后擅诗书、擅骑射、她的才学不亚于那些文臣,她的武略不输于将军,可她只能被拘在后宫帮一个处处不如她的男人管理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母后常说悔生女儿身,若她为男子定不会输于舅舅,茵茵是母后教出来的,孤不愿茵茵再走母后的路。” “舅舅,你把茵茵留给孤,孤还你一个不一样的茵茵。” 萧则绪从囚车上跳下来,转身朝着后面一辆过去,言茵茵是言子攸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长大,这三年恐怕很是难熬。 但她虽体弱,却性情坚毅,内柔外刚,否则也不能在那乱民无数的边疆活下来。 “茵茵……” “表哥。” 声音婉转清脆,温婉柔和,像风铃般轻声细语。 囚车的锁链打开,一个碧玉年华的姑娘从车上出来,身姿柔桡轻曼,纤弱端庄,衣衫破旧却干净整齐,半张脸用一方破洞的方巾遮着。 揭开方巾,月下少女漂亮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粉黛未施,她脸颊上还沾着不少灰尘,却半分没有影响她的容貌,容色秀丽清冷,眸似墨玉,灿若繁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世家贵女的风范。 “太子表哥……” 她小跑两步扑进萧则绪怀里小声啜泣着,“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们了。” “茵茵受苦了。” 萧则绪指尖穿过她的秀发,摘下上面残留的枯草叶子。 月下相拥的两人看起来竟是如此般配,郎才女貌,夏寒青攥紧了拳,目光落在自己不能动的双腿上,渐渐有些黯淡。 陆修文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却又忍住了。 殿下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病好后就做那抛夫弃子的陈世美呢? 将军好可怜…… “那是殿下的表妹,茵茵姑娘。” 突然一人挡住了面前的视线,来人一身暗蓝色男装,发尾高束,腰佩寒剑,嗓音低沉,与往日截然不同。 “听澜姑娘?”夏寒青看着他的这身打扮有些意外。 “夏侯澜,见过将军。” 听澜抱拳。 “夏侯……公子?” 夏寒青没想到眼前这位听澜姑娘竟然是一个男人?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人,夏侯澜、百刃……这两个人原来都是殿下的人么?那估计乌那雪姑娘也是殿下的人了。 “属下是言大人幕僚之子,自幼跟在殿下身边做护卫,不得已才以女装示人,先前所说通房侍妾是假的,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属下与殿下绝无男女之情,我等皆是殿下的护卫。” 听澜解释的清清楚楚。 夏寒青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是侍妾就好…… 远处萧则绪已经同他们谈完了,言茵茵没有再回囚车上,她身子骨弱便被萧则绪带了下来。 “在谈什么?” 萧则绪今日很高兴,唇角一直挂着笑意。 “殿下。” 夏寒青见他过来眼前一亮,但是看到他身后的姑娘后,笑容戛然而止,而且那姑娘还披着殿下的外衣。 “这是舅舅家的表妹茵茵。” 仪态端庄,弱柳扶风,相貌不俗,世家贵女皆不及之风度。 萧则绪又道:“这位是夏寒青夏将军,年初二月左右孤与夏将军成婚。” 言茵茵微微俯身朝夏寒青行了一礼,“见过表嫂,多谢表嫂一路照拂,茵茵有礼了。” 夏寒青被这一声“表嫂”喊得头晕转向,准备要说的话全堵回嗓子眼里,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最后拱了拱手道:“见过表妹。” 徐绥和徐缙在一旁下巴都快惊掉了。 表嫂…… 噗,这个称呼实属稀奇,但似乎也算是合理。 只是殿下这位表妹果真是仙人之姿,不愧为京城第一美人。 不过若论容貌,还是不及殿下七分。 “徐缙,去马车内将那件披风拿来,赠予茵茵姑娘。” “多谢表嫂,多谢徐将军。” 言茵茵脱掉萧则绪那件外衫换了件新的大氅披风,宽大的披风显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动人。 夏寒青淡定地将萧则绪的那件外衣盖在了自己腿上。 萧则绪的视线落到旁边三位身上,“徐先生,徐将军,陆公子。” 徐缙脸色憋得又红又紫。 总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痒,好像下一刻刀就会落下来一样。 徐绥连忙上前一步,“见过殿下,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殿下见谅。” 萧则绪一把扶住他笑道:“徐先生客气了,先生估计早就发现了,孤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有所顾虑,三位是夏将军营下之人,孤相信你们不会辜负孤的期望。” 徐绥抽了抽嘴角,他们这是被迫上了贼船,如今已然成了一路人。 徐缙还有些别扭道:“见过殿下。” “徐将军神武英雄,早有耳闻,也算是有缘得见。” 他拍了拍徐缙肩膀哈哈大笑,力气用的不小,徐缙被他拍的抖了三抖,心道这太子殿下真是小心眼。 陆修文拎着药箱将萧则绪腰间的伤势重新看了一圈,好在伤的不深,将军处理得当。 夜色见深,死士的尸体早就被处理干净了,估摸着今日不会再也下一波刺客,听澜等人点了篝火,又将带过来的一些吃食分给大家。 萧则绪坐在篝火旁烤火,掌心很是暖和,听澜几人在林间还抓着了些山鸡、兔子一类的。 萧则绪率先扯了两条腿,有百刃这个大厨在,味道还算不错。 他递给了夏寒青一个,自己则坐在他旁边靠着大树开始啃另一只。 “百刃的手艺一直不错。” “是……” 夏寒青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吃着手里的东西。 “你没有什么想跟孤说的话吗?” 萧则绪一只手靠在树上垫着脑袋,偏着脑袋故意去瞧他,手里的鸡腿油光锃亮,外焦里嫩。 他咬了一口,愤愤不平,“闷葫芦。” 也不知道夏寒青这种寡言少语的人是怎么号令三军、统率兵马的。 “殿下……” “嗯?” 萧则绪再扭过头去,突然唇角有指尖轻轻擦过,像是鸿毛轻拂,轻轻掠过,有些痒。 “沾了些东西。” 夏寒青迅速抽回了手,半空中却被人抓住。 月光下注视而来的双眸犹如一泓清水,流淌着进了夏寒青心坎里。 突然萧则绪抓着那根手指低头舌尖舔了一下。 他习惯性地想调戏夏寒青一二,早忘了刚才说的什么一纸和离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百刃用的蜂蜜烤鸡,所以方才萧则绪唇角上粘的不过是一些蜜汁儿,十分香甜。 温软湿润,夏寒青过电似的浑身一怔就要抽手,却被人死死抓着抽不回去。 萧则绪盯着他看了半响,直把夏寒青看得不好意思才松开他。 夏寒青迅速收回那只手,藏在身后,放才被舔的地方那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还在残留,他喉咙有些发干。 良久,萧则绪才听到来自旁边那人一声隐忍微哑的声音。 “殿下……” “不要闹。” 萧则绪吃完鸡腿反手咻地一声丢进林中,夏寒青这边很快递上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低头帮他将手指一根一根认真擦拭干净,像是对待什么绝世珍宝似的。 “茵茵原本、该是孤的太子妃的。” “是……” 夏寒青应了一声,心下有些酸涩。 “茵茵早已心有所属,她并不属意孤。” “嗯。” 夏寒青继续低头擦着手指。 “孤的意中人也并不是她。” 夏寒青抿紧了唇角。 最后没忍住低头弯了弯。 “孤原想着奉旨成婚不过是强行捆绑、相看两厌,但是现在看来是孤太想当然耳。” 他说完朝夏寒青看了一眼,眼底不由得泛起几分波澜。 夏寒青动作一滞。 他们便是奉旨成婚。 第37章 萧则绪双手交叠垫在脑后, 将身上的披风往下拉了拉挡住夏寒青的腿,替他遮住寒风。 他睁眼看着漫天繁星,一轮明月高悬, 不远处篝火不止,言茵茵正在和徐家两位将军谈笑,她言笑晏晏, 虽为世家小姐, 却半分架子没有, 早和那些人打成一片。 此刻她正捏着一根绣花针对着光帮徐缙缝补撕裂的衣角, 火光映衬着他们的脸颊,还能看到徐缙脸颊上的红晕和不知所措。 听澜突然抛过来一壶酒,萧则绪抬手稳稳接住,拔开塞子便往嘴里倒。 “好酒,上等的桃花醉。”他笑道。 “尝尝?” 萧则绪将酒壶递给夏寒青。 两个肩并肩靠在树上,肩膀相挨。 夏寒青本不善饮酒,但殿下邀请,他便不敢拒绝, 当下就着酒壶尝了一口, 果真酒味醇厚,唇齿留香。 “都有些不想回去了。” 萧则绪抬头遮眼望着月亮。 月色如故, 月亮一直高悬苍穹,一直是记忆里的月亮,只是人却渐渐模糊在记忆中。 萧则绪夺过酒壶又饮了一口。 原来三年的光景母后的笑容便有些记不清了。 他闭上眼, 习惯性地将头渐渐靠在夏寒青肩上,准备睡觉。 夏寒青浑身一僵, 肩膀上的重量让他一动不敢动, 只静静听着浅浅的呼吸声。 一夜宁静。 天亮之后听澜等人已经隐起来, 暗中跟随,萧则绪重新戴上那只鬼面獠牙的面具走在夏寒青身侧帮他推着轮椅,丝毫看不出是冷宫里那位贵人。 大部队穿过林子,走了几天,傍晚的功夫便看到了一座隐在夕阳之下的小城。 献县—— 只要穿过献县明日便能进京。 这几日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路杀手齐聚一堂,就为了要夏寒青的命,好在有惊无险,他们带的人手充足没出什么岔子。 “殿下可要进驿站?” 夏寒青不知萧则绪是怎么打算的,他若是突然暴露在外人面前,万一招致危险…… “为何不进?” 他低头忽然瞧见夏寒青忧心的面容轻笑道:“放心吧,县丞是自己人,孤已经打过招呼了。” 夏寒青带人进了驿站,言家的人也重新送进了大牢看押起来,毕竟还是戴罪之身,不好直接放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的,明日那些人恐怕就再也不能下手了。 今晚一定会很热闹,萧则绪嘱托了听澜,将大牢的看守全部换成了自己人,所有入口的东西必须由陆修文亲自检查才能送进去。 县丞见了萧则绪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几乎热泪盈眶,还调来了三个年轻貌美的丫环伺候着,心思昭然若揭。 萧则绪抿了一口茶,目光轻轻打量着她们。 心道:这县丞长得跟个大马猴似的,手底下的丫环倒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一个俏皮可爱; 一个身姿娇娆; 一个端庄文静; 看着可不像是正经丫环。 夏寒青从牢里回来正巧就看到那三个丫环笑意盈盈不停地给萧则绪夹菜,围着圈笑声叽叽喳喳…… 拳头硬了! “殿下胃口真好。” 夏寒青不咸不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居然一次性三个…… 萧则绪似是没听懂一般,笑眯眯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夏寒青不情不愿地挪过去,立刻就有小丫环凑过去,吓得恨不得搬着椅子跑,如果他能动的话。 他吓得连道:“殿下还是饶了臣吧。” “不好吃吗?味道似乎不错的。” 萧则绪夹了一块肉片放进夏寒青碗中。 “臣没有胃口,殿下慢用。” 夏寒青快速吃掉那块肉片后,扶着轮椅离开,决心眼不见心为净。 走到一半,忽而又觉得自己这么走了,岂不是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他又扶着轮椅回来了。 萧则绪:“……” 他招了招手,“都下去吧,孤不喜欢女子,你们不要来了。” 希望那位县丞不要再往这里塞人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朝打算去外面转转,大雪过后街道恢复便利,商铺开业,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不近,夜市也算是热闹。 “殿下要去哪儿?” 身后传来夏寒青的声音。 萧则绪脚步顿住,僵硬地朝他笑笑,没想到出了将军府这夏寒青还是寸步不离。 “出去转转,将军可要同行?” “好。” 萧则绪:“……” 孤只是客气一下。 没有办法只能被迫带上了一块狗皮膏药,他推着夏寒青的轮椅出了驿站,外头挂着大红灯笼,说笑声时不时传入耳边。 雪灾过后,为了欢庆这次成功存活,街头热闹至极,突然砰地一声烟火四起,散在空中,如星如雨,煞是好看。 “殿下……” “在外头称呼我的名字便是,你说呢?相公?” 萧则绪歪着头朝他笑了一下。 灯光映衬下更显得他整个人明媚艳丽。 前头才跟夏寒青激情彭拜地说了什么君臣之礼,他今儿便又坏心眼地想欺负夏寒青。 夏寒青被这声相公叫的一激灵,刚想唤萧则绪的名字,但又觉得不妥,最后硬着头皮憋出来一句“公子……” 萧则绪有些无语,“显得你我像是主仆一般。” “君臣不也是主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要仆死,生杀掠夺。 又有什么不同呢? “君臣是君臣,主仆是主仆,在我心里你也从不是仆人。” “我记得母亲在世时常唤父亲萧郎,你既不想唤我名字,要不你也唤我一声萧郎如何?” 萧则绪笑眯眯地打量着夜市之景,酒肆商贩许多已经出摊了,只是有些地方还空着无人,想来是雪灾的缘故。 “叫一声我听听。” 萧则绪捏了捏夏寒青的脸颊,逼迫他看着自己,双目相对,浅浅瞳孔内倒影着夏寒青惶惶不安。 但这声称呼实在难以启齿,本该是女子唤思慕的心上人的称呼,夏寒青怎么叫的出口。 可夏寒青这幅难以启齿的表情,却戳中了萧则绪内心,原是故意说浑话叫夏寒青听了脸红,如今偏偏真的想听夏寒青这么喊一声。 “你我成亲到现在也有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一百五十天,我叫了多少声相公,你说是不是得还回来一声?” 待转过一条街,周围没那么多人,夏寒青才红着脸声音细若蚊蝇。 “萧……萧、萧郎。” “什么?我没听见。” 萧则绪故意凑到他脸颊侧去,“大点儿声。” “萧郎……” 夏寒青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听见呐。” 萧则绪继续调侃道。 “萧郎。” “哎……” 萧则绪应了一声。 夜市内的人忽然多了起来,人流涌动,夏寒青位置低,旁人没看见一不留神便撞了一下轮椅,夏寒青正巧扭过头去要去萧则绪说话。 萧则绪还凑在他身侧意犹未尽,一道温热的唇瓣贴上了他的脸颊。 萧则绪瞪大了眼,捂着被亲的地方。 “你……” “臣、不是,殿下,臣不是故意的,方才是被撞了一下。” 夏寒青语无伦次地解释,生怕对方觉得自己是登徒子,故意为之。 萧则绪被亲的地方有些发烫,他忙直起身子,目光远眺,佯作无事发生。 “无碍,你我兄弟还是相称算了。你年长我几岁,我便称你一声兄长,你呢,继续唤我萧郎。” 萧则绪心情大好。 推着夏寒青到处转悠。 夏寒青抿着唇角。 怎么能这样?这不公平。 “不喜欢啊?兄长?” 萧则绪故意将那两个字咬得很重,“那……哥哥?” 夏寒青虎躯一震,脸颊发烫。 “寒青哥哥?青哥哥?” 萧则绪一下一下试探着夏寒青的底线,果真见夏寒青脸上表情丰富多彩,变来变去,像是那川剧变脸儿,着实有趣。 夏寒青被他叫的心头热乎乎的,只能硬着头皮制止他。 “殿下,别乱叫,还是唤臣兄长吧。” “兄长?” “臣……我在。” 萧则绪噗嗤一笑。 “兄长,我要吃炸豆腐。” 他们路过一处小摊贩前,四四方方的白嫩豆腐,炸的表皮金黄酥脆,浇上一点点酱汁儿,装在小盒子里。 夏寒青自觉的付了铜板,萧则绪拿竹子削成的竹签叉起一块儿,口感松软滑嫩,外表很脆,酱汁儿熬得也不错。 他叉起一块儿送到夏寒青嘴边,“尝尝?” 夏寒青张嘴咬了一口,赞道:“很好吃。” 萧则绪两三口又吃掉了一块,剩下的全部送到了夏寒青手边。 “哥哥,我要吃豌豆黄。” 夏寒青正吃着豆腐,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哥哥’叫的差点儿拿竹签戳死自己。 “殿下,别这么叫。” “那好吧,寒青哥哥,我要吃豌豆黄。” 夏寒青浑身一颤,抖着手指付了几块铜板,“老板,来一包豌豆黄。” 豌豆黄常是春令庙会常见,这会儿不是季节,能买到确实难得。 浅黄大块儿的豌豆黄叠在一起,加着小枣,红黄相间,入口细腻香甜,清凉爽口。 萧则绪再次给夏寒青投喂了一块儿,指尖故意划过他的唇边,用指甲轻轻勾了他一下。 “甜吗?” “甜……” 两个人逛了一会儿的功夫,夏寒青手里抱了一堆东西,大大小小堆满了轮椅,其中还包括萧则绪买来没吃两口就被其他吃食吸引剩下来的。 夏寒青拿着小签子慢悠悠地解决。 “青哥哥,竹筒粽子。” 夏寒青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撩了一身火,怎么能一会儿换了一个称呼呢? 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过了几个摊位,又换了一个称呼。 小贩从热水锅里捞出来一节翠绿的竹子,咔嚓一声剖开竹筒,以竹签穿之,撒上些白糖。 紫米糯米红枣相间,软软糯糯,带着竹子的清香,味道馨香。 “相公,我的炸豆腐呢?” 他吃了两口竹筒粽子又塞到夏寒青手里,去他腿上翻找之前买的炸豆腐。 夏寒青看着空空如也的盒子,老脸一红,“臣……臣给吃了。” 他腿上的吃食太多,眼看着要堆不下,他便消灭了一些。 萧则绪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目光炯炯看着夏寒青,盯了半天。 夏寒青被他盯得不自在,最后硬着头皮道:“我们再回去重新买。” 两个人溜溜达达回了原来炸豆腐的地方,小贩正要收摊回家,油锅都收走了,案板上先前堆积的豆腐竟都卖光了。 “不好意思啦,今儿卖完了,您明个儿请早吧。” 小贩将东西架到驴车上准备离开,一抬眼那两个年轻人还在旁边站着。 “相公,我要吃炸豆腐。” 萧则绪故意扯了扯他的衣角。 先前不是叫‘兄长’的吗? 到底是兄弟还是夫妻啊? 小贩一脸懵。 “今天还做吗?我可以派人跟您回去取。” “不做了,这豆腐都没了,要不您自个儿去那边儿买块豆腐,家里炸一炸吃着也一样,不过我那酱汁调味可是祖传的,味道估计不一样。” 夏寒青见萧则绪一脸失望之色,一咬牙,“那可否卖我们些酱汁儿。” “你们确定?” 夏寒青摸出些铜板来,小贩拿给他一罐剩了个底儿的陶罐子,里面黑漆漆地散发着一些香味,不过没剩下多少了。 夏寒青抱着罐子,伸手牵住了萧则绪笑道:“我们去买些豆腐,臣给殿下炸豆腐好不好?” 恍惚间眼前人好像只是他的小娘子,夏寒青习惯性地哄着他说话。 “好啊。”萧则绪微微一笑。 “相公,我还想吃橘子,你帮我剥开,不要白色的橘丝。” “那我们先买橘子还是先炸豆腐?”夏寒青问得很认真。 “先去吃馄饨!” “啊?馄饨?”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宝子们,球球营养ye,到一千当天加更一章怎么样 第38章 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多了两位贵客, 蒸蒸雾气朦胧,萧则绪桌前摆着两碗馄饨,飘着零星的油点。 碗侧一大兜子橘子用布包着, 干干净净剥的不剩一点点白色橘丝。 萧则绪剥下来一瓣转头塞进夏寒青嘴里,笑道:“功臣先吃。” “多谢殿下……” 夏寒青自然不敢让他喂,连忙接过橘子。 萧则绪笑意盈盈, 手中的筷子正要夹菜, 突然调转方向在夏寒青手背上轻轻敲了一下, “叫错了。” “你说怎么罚你呢?” “那罚臣给殿下炸豆腐?” 夏寒青一本正经问道。 萧则绪不满道:“你本来就要炸豆腐, 不算罚。” “那要罚什么?” 夏寒青身神色认真。 似乎是在说什么国家大事一样。 萧则绪继续吃着面前的馄饨,“等我想好再罚你。” “殿下……” “嗯?” 萧则绪听到这声称呼又抬起头来。 夏寒青立马抿住唇,改口道:“萧郎……” 萧则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夏寒青这个人异常执拗,但是又出奇地乖巧听话。 萧则绪同他聊了没两句便端着碗跑到馄饨铺子里头去,拿了个没剥的橘子放到老板桌子上便同他闲聊起来。 夏寒青也只能无奈地扶着轮椅跟了过去。 老板只当是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瞧他长得漂亮,也乐意同他多说几句话。 “您瞧瞧这大雪,这可真是害苦了咱们老百姓咯, 三十二天呐, 都不知道咋过来的。” 老板系着围裙手上沾着面粉,正倒了一笼子馄饨入锅。 “客官, 给您添些馄饨汤否?” “劳烦您了。” 萧则绪将碗端过去,那老板拎着大勺,一勺子便盛满了一碗汤。 “那您现在生意怎么样?雪灾影响可深啊?”萧则绪喝着汤似是无意间问起来。 “我们这还好, 我跟婆娘卖了这么多年的馄饨,也攒了一些个碎银子, 大雪刚开始那段时间那叫一个惨, 米面都买不着, 得亏我们家平日包馄饨,这面囤积的也多,才没饿死。” “那有的人家根本买不着吃的,手里头几个铜板连块布都买不着,隔壁刘二狗他们家,他媳妇正好那几天生孩子,没办法,大雪积压,大夫也过不了,媳妇活活疼死了,孩子生下来皱皱巴巴的,没养活几天也死了。” 萧则绪压下心底的酸涩,继续问道:“这种事情为何不寻官府呢?” “官府都忙不过来,施粥、放米、治安、流民……官府才几个人。” “咱们这县里太爷还算是好的,有的地方听说易子而食呢,饿死了好几个村子。” 老板压低了声音,跟萧则绪说了好多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萧则绪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 百姓过的不好,便是朝廷之过。 他早已料到了下面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是真正亲耳听到又是不一样的难受。 他虽然在朝中有几个人,但能做的还是太少了,朝面几乎被肃王和端王把控,两个人斗得你来我往,根本不顾外面的死活。 “老板,如果说朝廷发放一种米,产量比你们平时种的还要多出两倍不止,米粒又大又香,要你们换米种,你们愿意换吗?” “这……” 馄饨铺子老板这才正式看了萧则绪一眼,他方才只顾着卖馄饨收钱,这一眼看过去顿时呼吸一滞。 眼前这人长得跟个神仙似的,听说雪灾时有观音下凡求米,难道又是天神下凡?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看这公子一身贵气,气质凛然,虽然笑容温和,但若是看久了,腿肚子还有一点打哆嗦。 难道是上面的大官下来查访了? 老板平日卖馄饨,来来往往过路客不少,也见识过不少达官贵人,只是眼前这人面相年轻,看着也不像是官员。 他有些尴尬地笑笑:“贵人,实话跟您说吧,种子我们都用了好些年了,突然要换的话,只怕大家也不愿意换,这地里的粮食可是关系到大家一年的收成,要是出了事可就饿死了,谁敢拿命赌啊。” “至于新种您说的那种产量闻所未闻,咱哪儿见过那么厉害的种子,那得是神仙老爷赐下来的吧。” 他说到新种的事上突然哈哈大笑。 外头吃饭的客人也跟着笑起来。 什么产量两倍、米粒还大、做梦呢?神仙下凡也不敢这么胡说。 萧则绪碰了一鼻子灰,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改革翻新总是伴随困难,他只是浅浅调查一下,再作打算。 他又端着碗重新回了桌前,慢悠悠地吃完了馄饨。 夏寒青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安慰道:“殿……额、萧……其实他们担忧的是对的,您也不必伤心,总会有别的办法。” 他以为萧则绪真的是去跟老板唠嗑去了。 原来是为了打探雪灾后的情况,还有新种是何意?难道朝廷要推行新种吗?那新种他听着都觉得荒诞,那些农夫怎么会信。 “无碍,意料之中。” “我只是在想如果三年前我能够推行新种,是不是能避免今日的悲剧,至少能多活一些人。” 他撂下碗筷叹了口气,“农耕一事,迫在眉睫,可惜我空有想法,却只能借他人之手将折子呈上去,我总算知道诗文里写的报国无门是何等感受了。” 他说完轻轻一笑,只觉得有些苍凉,没想到他身为父皇嫡子居然会报国无门。 真是可笑至极。 “走啦,去别处转转。这么多空的摊位,想来此次雪灾损伤不小。” 他推着夏寒青又往别处逛了一圈,闲着没事就跟小贩老板唠嗑,唠完嗑又买了一兜子糖炒板栗。 他剥开栗子,往空中一抛,仰头稳稳接住栗子,香甜可口,正吃着开心鼻尖突然飘过来一阵羊肉的香气,手里的栗子包直接往夏寒青手里一塞,眼神锃亮。 “郎君。” “我想吃羊肉串。” 夏寒青脸色一红,握着糖炒栗子的手心都在发烫。 “殿下,不要再换称呼了。” 不远处人头攒动,碳火香气飘满了整条巷子,挤满了许多人,小贩正满头大汗抓着数十只羊肉串在火上烤着,靠近些鼻尖的香气更重了。 萧则绪却敛了敛眉头挤进人群,盯着那火上的羊**言又止。 “老板你这羊肉新鲜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搭了句话。 小贩忙活着手里的东西,头也没抬回道:“自然都是最新鲜的,早上才杀的小羊。” “闻着可真香,明日可还有?” “有!”小贩喜笑颜开,“家里好几头羊呢。” “这雪下的这么厚,听说家家户户牛羊鸡鸭死了不少,人都要冻死了,你家里的羊倒是安然。” 小贩一听脸色瞬间一变。 怒斥道:“你什么意思?不吃就滚别来影响我做生意。” “莫要生气,先来十串我尝尝。” 萧则绪付了银钱,率先取了羊肉串,烤的焦黄外脆,呲呲地冒着油光,他皱着眉咬了一口。 很香,但…… 他一口就吐了出来,剩下的羊肉串啪地摔在他桌上,眼底冰寒刺骨。 “你这羊死了多少天了?” 小贩动作一滞,像是被戳中心思似的恼羞成怒道:“好啊,原来是个来挑事的。” 萧则绪看了眼铁盆里还没来得及烤的羊肉,捡起一串,闻了闻,那羊肉腌制的用料很足,几乎闻不到腐烂的气息,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到上面有一些白色颗粒虫卵。 他瞪大了眼,刚才入口的羊肉都觉得有些恶心。 “放肆!” 萧则绪怒喝一声,直接踢翻了他的摊位。 “你这羊至少是死了十来天,尸体不知道生了多少虫子,病死的羊肉也敢拿出来卖?会吃死人的。” “你亲眼看见了?凭什么说我的肉有问题?”小贩不知道从哪里取出来一把菜刀,气势汹汹地站在萧则绪面前。 然而另一只手更快,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接挑断了小贩手中的菜刀,咣当坠地,那柄剑却落在他脖子上。 夏寒青目光森然地盯着他,眼底骇人。 羊肉小贩的气焰一下子便下去了,一股寒冷之气由脚底而生,面色苍白,冷汗四起。 “你、你们……这是欺负老百姓,这么多天好不容易能有点生意,你们……” “欺负你?你自己卖的羊肉自己可敢吃?”萧则绪拿着那烤好的羊肉便往小贩嘴里塞。 羊肉小贩哪里敢吃,死死闭着嘴不敢张开。 夏寒青的剑尖直接落在他唇边,戳了进去,冷声道:“张嘴。” 他正说着,外面闹哄哄的又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便是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孩子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口泛白沫。 “吃死人了,吃死人了,我儿子吃了你卖的羊肉回去就开始拉肚子,吐了半个时辰,现在直接都醒不过来了。” 羊肉小贩眼神飘忽,手指悄悄地想朝旁边的钱袋子伸去,他想着只要拿了钱立刻就跑,谁也找不到他。 然而手指刚伸过去,那柄剑呲地一声挡在他前面,若不是躲闪及时,能断了他四根手指。 萧则绪上前看了看小孩的脸色,掰开眼皮,眼色全白,气息微弱。 “先去看大夫吧,孩子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人我会送他去官府。” 提到官府羊肉小贩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上有老下有小,赚点儿银子也不容易,这大雪把羊都冻死了,我们可怎么活啊?求求您别把我送进去。” 萧则绪转身居高临下一字一顿声音郎朗道:“你家有难处,别家也有难处,这并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法不容情。” 外面巡逻的衙役挤过层层群众给羊肉小贩带上镣铐朝萧则绪抱了拳将人和那盆子羊肉全带了回去。 萧则绪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出身,他这一次进了牢狱,他家里的人老小还不知道要怎么过活呢。 但他卖的羊肉串已经害了不少人,此事决不能姑息。 萧则绪推着夏寒青的轮椅继续往前转悠,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久久不语。 “殿下想吃春卷吗?那边有卖油酥饼的,还有银丝糖……” 夏寒青努力搜索着周围能吸引萧则绪的吃食,惯是生硬的脸庞上有些焦急,企图逗人一笑。 “不想吃。” 萧则绪在一处写信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公子是要写信?” “我自己写。” 萧则绪放下铜板。 将写信的先生赶到一旁去,掀起衣袍坐在凳子上。 “寒青,研墨。” 他挽起袖子,提笔落字,神色难得认真,时而停顿,时而遐想,最后终于落下笔,吹干信上的墨迹,装入信封。 “陆一,将这封信送到钟泓手上。”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嗖地一下出现在大街上单膝跪地,接过那封信,很快又没了身影。 写信的先生都惊呆了。 神仙? 夏寒青略过信筏简单看到了几个字,写着什么“谨防疫病,冻死之物不可食之,以此生计者,官府当加以扶持……” 他没看完,但大概意思应该是指那些冻死的鸡鸭鱼肉容易滋生虫卵,不能再食用,容易传播病菌,人吃了轻者生病重者身亡,再重者疫病传播。 “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萧则绪推着他拐过几条街,渐渐没那么热闹了,他走到一户人家前敲了敲门。 三下、两下、两下。 很有节奏。 很快门口就开了一条缝儿,萧则绪推着夏寒青进去。 门口那人见了他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小的参见太子殿下,不知道殿下深夜来此,小人……” “起来吧,蒲先生可睡了?” “没呢,蒲先生还在屋里闷着,都好几天了。” “孤去看看他。” 萧则绪推着一脸懵逼的夏寒青抬脚进了院子。 前面看着倒是正经人家的院子,拐了两三下却见是别有洞天,大片的田地泥土种满了庄稼。 迎面一个腿脚便利的老妇人穿着粗布麻衣正在田地里浇水,身边还跟着好几个男男女女。 见他过来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她连忙停下了手里头的动作。 “蒲老夫人,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 蒲王氏一抬眼就瞧见这皎皎月色下站着一人,衣角翩翩,棱角分明的冷峻下带着些柔和,长身玉立,剑眉星眸,淡淡星光衬着身上的红衣白袍越发明亮。 “这是谁啊?” 乍一看,跟个神仙似的。 蒲王氏没认出来。 旁的管家急道:“哎哟您这眼神,这是咱们家殿下。” “殿下?” 蒲王氏一惊,不敢认眼前这人。 也不怪她没认出来,五年前她记得殿下才那么一点,但是少年老成,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浑身贵气凌然。 如今整个人气质倒是换了一遭,样貌也张开了许多。 若说他曾经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神,与凡尘隔绝,那么现在便是站在凡尘间沾了烟火气的菩萨。 “民妇眼拙,没认出来太子殿下。” “大娘快不必多礼了,孤只是正巧路过来看看你们。看样子身体是硬朗了不少。” 蒲王氏在身上擦了两下水,“那可不是,多亏了殿下叫来了大夫,还给我们这么大的院子住着,能不好吗?” 萧则绪也笑了。 恍然间看呆了院子里众人。 这些人都是听澜弄过来的人,也有很多是近期送进来的,大多数只在传闻中听说这位有如贤君的太子殿貌若天神。 这会儿见了真人才知道什么传言果不欺我也。 “殿下,快坐,咱们屋里坐,我叫人把那小子拎出来了。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都要长蘑菇了。” “您瞧瞧咱们这院子里种的这些,要不是这雪灾恐怕还能活不少呢。” 蒲王氏带着他在田地边上转了一圈,蔬菜水果都长得极好,刚收了一茬麦子,正要种玉米呢。 “这自打三年前见过您一回就再也没见过了,半年前听说陛下把您嫁给了一个瘸子?您说说这陛下可真是的,您可是他亲生的儿子,怎么舍得呢。” 瘸子本人坐着轮椅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如坐针毡,只能静静听着那大娘将他从头到尾数落了个遍。 “就算说他是个将军吧,那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肯定是个臭脾气的,还瘸腿,殿下金贵之人,要是不小心让他磕了碰了的可怎么好?还不如我们家洼茂,好歹长得也算是十里八乡的英俊男儿,就是不咋爱说话。” “哎,这位大人怎么没见过啊?这一直坐在椅子呢?” 蒲王氏叉着腰,殿下都站着呢。 他哪里大的脸敢坐着?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幽幽道:“孤那位臭脾气又瘸腿儿的丈夫。” 蒲王氏:“……” 她干笑两声,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哈哈,大人真是那个什么人才,勇猛刚强,很勇猛。” 她也不知道该拿个什么词夸奖,搜刮了脑子里所有的词最后夸了句“勇猛”。 夏寒青:“……” 蒲王氏有些尴尬,忙将两人请进屋子里,这会儿才看见夏寒青手里头还抱着几摞子东西,急忙打圆场道:“哎哟哟,殿下来就来了,还拿什么东西啊。” 她急忙要去接,夏寒青却死死按着不给她,蒲王氏这才看清楚那些个礼品都是什么。 吃了两口的竹筒粽子,半块豆腐,一个破坛子,剩下一口的糖葫芦,一兜子橘子,半包糖炒板栗,包糕点的油纸包,兔子花灯…… 萧则绪:“……” 方才在街上他一直推着夏寒青也没注意,这会儿屋里点着灯他才发现夏寒青几乎被那一些乱七八糟的吃食淹没。 也是难为夏寒青居然一声不吭,还能把这些东西都搂严实了。 第39章 蒲王氏陪他们聊了没一会儿, 便听见外面大嗓门嚷嚷着进来一个汉子,汉子头上包着方巾,胡子拉碴, 身上衣衫打着补丁,手里还抓着一块锄头,满脸写着不耐烦。 “娘, 你叫我出来做什么?什么贵人, 我管他什么贵人呢, 我种菜呢, 别拿这种小事打扰我。” 这汉子便是蒲洼茂。 年纪大概将近三十多岁,胡子下面也确实能看出几分英俊来,也难怪蒲王氏大夸特夸。 蒲洼茂脸上的不耐烦在看见对面的红衣男人后戛然而止,整个人呆愣愣地看着他,紧接着脸色一红,手足无措地丢下那把锄头,又一把扯下方巾,快速理了理带着杂草的头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快过来参加太子殿下。” 蒲王氏揪着蒲洼茂的耳朵按着他的肩膀跪在萧则绪面前。 “殿下, 这就是民妇那沉默寡言的儿子。” 蒲洼茂还处于呆愣愣之中, 双膝跪在地上结结巴巴行了一个不怎么规范的礼仪道:“草、草民蒲洼茂叩见太子殿下,殿、殿下万安。” 他垂着头尴尬地用手指头扣了扣衣角上沾的泥土, 没扣下来,便更加尴尬。 “蒲先生好久不见,快起来。” 萧则绪起身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 笑意正浓。 “殿下……” 蒲洼茂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身上的土, 生怕往萧则绪的衣物上沾到泥。 他怎么不记得太子殿下长得……这么的……神仙似的。 印象中太子殿下还是个板着脸的小少年, 他当年也不知怎得, 许是因为太子殿下说话时眼底坚毅有光,他居然信了这少年。 三年不见,太子殿下竟长成这等明艳的模样。 正想着他幽怨地看了一眼蒲王氏,娘也真是的,居然不早些说,叫他洗把脸,换身衣服也好。 “孤收到了你送来的米,特别好,蒲先生果真是有大才之人,孤路过此处便来看看你们。” 萧则绪拉着他说了很多话,大致意思就是叫他不要担心吃穿用度,只要安心研究他想要研究的东西便是。 “殿下,我带你去院子里看看吧,长得可好了,又高又大又粗,特别结实,有几株硬是熬过了雪灾还活着呢。” “是吗?”萧则绪来了兴趣。 蒲洼茂带着他们在田地里转悠,萧则绪抬脚要下地。 “殿下!” 夏寒青看了一眼地上的泥土,若是一脚踩进去,鞋子可就脏了。 “无妨,孤下去看看,你且在这儿等等便好。” 夏寒青坐在田埂上有些心梗。 这个蒲洼茂看着可不像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对面那汉子滔滔不绝,眼神锃亮,见萧则绪没踩稳可能要跌倒,连忙伸手扶住。 “多谢!” 蒲洼茂脸色一红,“殿下,这是我新培育的新种,想试试抗旱,还不知道效果呢。” “不错。” 萧则绪夸了两句,蒲洼茂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说起话来眉飞色舞。 蒲王氏站在田埂上有些奇怪,“这是我那沉默寡言的儿子吗?” 夏寒青:“……” 呵呵—— 好一个沉默寡言蒲洼茂。 良久萧则绪终于上来,在盆里净了手,鞋子上沾了不少泥土,夏寒青从怀里取出一只帕子,弯腰俯身一点点帮他把鞋面上的泥土擦干。 萧则绪:“……” 蒲洼茂还在继续讲话,“殿下要不要尝尝,草民去蒸一锅米来,再多炒两个菜。” 蒲王氏也一喜道:“对对对,茂儿做菜特别好吃,让他做些菜殿下尝尝。” 蒲洼茂说着根本不给萧则绪拒绝的机会,转身就又拎着锄头进了厨房,生火烧水。 萧则绪其实并不饿,方才他们在街上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还有些撑。 但是对方太过于热情,他们也不好就这么拒绝。 蒲洼茂手艺确实不错,满满一桌子的菜,只不过…… 萧则绪抬头打量了他一眼,蒲洼茂这是进了厨房,还是去梳妆打扮去了?这才一会儿的功夫他将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换了一身柳黄色的衣袍,胡子也刮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朝蒲王氏笑道:“看起来果真是明亮了不少,难怪是十里八乡的英俊男儿。” 蒲洼茂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坐在萧则绪旁边,给他夹菜。 “殿下,这些菜都是草民亲手种的。” “这米酒果酒也是新手酿的,您尝尝?” 萧则绪盛情难却,只能尝了一口,顿时眼前一亮。 “确实不错。” 夏寒青手指死死抓着轮椅扶手,因用力而青筋凸起,想要发作却又努力地隐忍,他看了一眼萧则绪,端着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萧则绪还在和蒲洼茂说那些新种,决定带些回去,先找个地方实施起来,看看成效。 夏寒青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 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他不过是一介废人。 又要再倒酒时,突然手腕被人握住,硬是掰着他的手指将酒杯撂下。 “殿下?” “别喝了,我们该回去了。” 萧则绪撂下碗筷,又朝蒲王氏道:“天色不早了,孤还有些事情,便告辞了,两位在这里好生住着,有什么问题同管家说便是,孤尽力满足。” “我们住的都挺好的。” 蒲王氏性情开朗,这样的人相处也好,萧则绪不担心他们有什么不开心的。 “殿下,等等,等一下。” 蒲王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朝屋内跑去,很快他拿着一个包袱跑出来。 “殿下,这是民妇自己做的鞋,您和茂儿脚差不多,应该能穿,要是殿下不嫌弃的话……” 说话间萧则绪已经将收起了那双鞋,甚至打开看了一眼,布料什么的算不得多么矜贵,却是母亲给儿子做的。 “多谢大娘了,那这双鞋我便收下了。” 他收的很快。 若是不收,恐怕人家还要觉得被嫌弃呢。 而且这鞋子…… 让他想起来曾经母后在时他的鞋也都是母后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萧则绪招了招手推着夏寒青出了庄子。 蒲洼茂伸着脖子一直等人消失在视野中也没说要回去,被蒲王氏拎着进了门。 “看什么看,人家是金枝玉叶,你要是真喜欢,咱就争取做个大官,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你瞧瞧你今儿不过一个时辰把这一年的话都快说完了。” 蒲洼茂叹道:“娘,殿下已成亲。” 他不是没注意到,方才席上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似的。 “成亲也可以离啊,娘看好你。” “娘,我进屋了,以后把饭放门口就好。” “茂儿,茂儿。” 蒲王氏喊了半天对方都没回声。 这献县距离京城不远不近,献县县丞也是自己人,所以当初便将蒲洼茂母子二人安置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事情快马加鞭不足半日便可进京。 “不高兴了?” 萧则绪突然蹲下身问道。 “殿下,天黑风冷,穿上这件外衣吧。” 夏寒青将腿上一直搭着的那件外袍给他披上,没有提及方才喝闷酒的事。 “是孤带你跑的太远,身体不舒服?” 萧则绪伸手按了按夏寒青腿上的肌肉,用手搓了搓,又将外袍重新搭回去。 “可是腿疼了?” “没有,是臣自己……” 夏寒青抿着唇,突然抬眸对上萧则绪的视线,他抬手撩开萧则绪肩头散落的青丝,耳垂处的红痣妖冶动人。 腿上被按过的地方似是有一团火在烧着,蔓延至浑身的骨髓,不知怎的突然倾着身子凑了过去。 萧则绪还在低头帮他按腿,突然面前光亮被人挡住,紧接着温热的唇瓣贴了过来堵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夏寒青攥着衣角,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没有如意想之中那样被推开,夏寒青呼吸紊乱,没敢用力,只轻轻地亲了一下,最后还是怂了下来,紧张地看向萧则绪。 萧则绪却轻轻勾唇,“开心了?” 夏寒青脸色唰地便红透了耳根子。 “臣越界,冒犯殿下,请殿下降罪。” 萧则绪噗嗤一笑。 “孤出卖色相博大将军一笑也算是值了。” 夏寒青被他说的脸颊发烫。 他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吻了上去,动作比脑子还快。 “殿下,臣……也会烧菜,会酿酒,会做殿下喜欢吃的糕点。” 萧则绪起身继续推着他的轮椅。 轻笑道:“回去先把孤的炸豆腐做了。” 庄子离驿站不算太远,俩人在外面溜达了许久才回去,刚回去就听说大牢里有人想要买通狱卒给言家的人下毒,结果被听澜逮了个正着,人已经咬舌自尽了。 还来了两波刺客,没等接近牢房就被灭了。 “一回来就这么闹腾。” 萧则绪伸了个懒腰,找到献县县丞江岳槐将从庄子上带回来的新种给了他一部分,要他找愿意的村民尝试,并不强制执行。 江岳槐也是知道蒲家那边的,当场点头哈腰地应承下来。 “殿下放心,包在下官身上,殿下可要歇息了?” “嗯。” 萧则绪突然想到之前的事又嘱托道:“不要再送女人进来了。” 萧则绪又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笑起来更像个大马猴了,他差点儿当着江岳槐的面笑出声来,硬是快步离开后才笑出来。 一出来便见夏寒青端着一盘炸豆腐在门口等他。 “殿下在笑什么?” 夏寒青见他笑声朗朗,忍不住也弯了弯唇角。 萧则绪俯身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觉得江岳槐长得像个大马猴吗?哈哈哈。” 夏寒青难得轻轻笑出了声。 只是耳边温热的气息时不时打来,让他有些难受。 “殿下的炸豆腐。” 萧则绪接过豆腐尝了一口,豆腐炸得火候刚刚好,味道居然出奇的不错。 “你炸的?” “殿下吩咐,臣不敢假手于人。” “炸的不错。” 萧则绪端着豆腐便朝房间而去。 夏寒青后脚又扶着轮椅跟了过来。 “你的房间好像在那里吧?” 萧则绪指了指隔壁。 夏寒青眼底有些失落,但还是调转方向朝着隔壁而去,直到萧则绪关上门才默默地进了自己房间。 萧则绪一进屋就脱了外衣,他还抱着一坛子酒准备睡觉前再喝点儿,谁知这酒刚入口就听见床榻处有些什么声音。 他皱了皱眉,脚步放轻朝里面迈去,突然一把拉开帘子—— 随即整个人愣在原地,表情诡异。 里面排排坐着六个少年,水灵灵地穿着薄纱像是等着他来临幸。 “谁让你们来的?滚出去。” 萧则绪怒斥一声。 他当初看中江岳槐便是这人有八面玲珑心,为人圆滑,有些事办起来也机灵,但就是太精明了些,居然干出这种事来。 “出去!” “不走?我走,你们六个自己玩吧。” 萧则绪啪地收起床帘,抱着他的酒坛子,转头推开了夏寒青的房间,夏寒青正在脱衣服,听见声响吓得又捂住自己。 “孤还是与你同眠。” 他重重地撂下酒坛子。 “殿下怎么了?” “孤一进去就看到了六个男的躺在孤的床上。” 他愤愤不平,说着倒了一杯酒,不得不说,这蒲洼茂酿的酒味道还真是不错,喝些小酒,心情都好了许多。 夏寒青一脸惊讶。 “他是觉得孤是那等好男色之徒?无耻!” 萧则绪气得酒杯砰地撂在桌上,难道他长得像是好色之徒?分明是一脸正气! “这江岳槐怎么不给你送?难道孤看起来比你更好色?” 夏寒青:“……” “可能觉得臣身体有恙。” 萧则绪嗤了一声。 “孤作证,你挺行的。” 那天晚上他手都要累断了,夏寒青才满意,每每想到便觉得自己那只手渐渐发烫。 “殿下!”夏寒青脸色一红。 殿下怎么能说这等浑话。 末了,夏寒青又支支吾吾问道:“殿下真的不好男色?” “孤不好男色。” “孤好你。” 萧则绪捏着夏寒青的下巴抬起,拇指撵过唇瓣,忽而又想到了方才那个吻,心下有些恍惚,又松开了他。 亲一下而已,又不是没亲过? 他有些恼怒。 “殿下……” 夏寒青哭笑不得。 殿下回答的这么快,定是又在玩闹。 “过来,陪孤喝酒。” 萧则绪抱起那坛子果酒,度数很低,应当不会醉人。 夏寒青默默扶着轮椅刚坐到桌子前便被塞了一杯酒。 “孤敬你一杯,这半年来多亏你悉心照料把孤喂胖,孤代自己身上这十斤肉感谢你。” “殿下,臣不敢居功,殿下自己努力。” 萧则绪:“……” 真当孤夸你呢。 “幸好孤背着你勤加锻炼,没有变成一个胖子。” “殿下胖些也好看。” 夏寒青说得很是诚恳,萧则绪初来将军府时整个人被那冷宫苛待的瘦弱不堪,他精心养了半年才长了些肉。 若不是知道他真的是这么诚恳的一个人呢,萧则绪一定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让他知道人间疾苦。 “这第二杯酒,庆祝你我合盟,孤敬大将军。” “臣不敢。” “第三杯酒,孤多谢你把舅舅他们安全带回来。” “是殿下带人解救,臣才能安然,应该是臣敬殿下,殿下是臣的救命恩人。” 萧则绪笑道:“那你岂不是得以身相许。” 夏寒青想了想正色道:“臣已经是殿下的夫婿。” “有道理。” 萧则绪转头笑着饮了一口酒。 酒过三巡,萧则绪杯杯入肚有些醉意,没想到这果酒看似没什么劲道,后劲还有些大。 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模糊,夏寒青此刻在他眼里分分合合变成了三个人,最后又融合成一个人。 “夏寒青,你板着脸不累吗?” 萧则绪突然问道。 他从前也喜欢板着脸,因为他年纪小,自出生日起他便被封为太子,三岁开蒙,四岁习武,八岁那年朝臣请旨,他自此步入朝堂。 战战兢兢、一刻不敢松懈。 他希望自己是最好的,不敢流露出少年人的半分胆怯,佯作风轻云淡,努力与那些三四五十岁的老油条谈笑。 可还是不得父皇欢喜。 “夏寒青,给孤笑一个。” 他拉扯着夏寒青的脸,揪着夏寒青的脸颊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最后却被这怪异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忽然眼中场景更模糊了,被水汽糊了一层,他松开夏寒青靠在椅背上,一条腿屈起没规矩地踩在椅子上,仰着头,举着酒壶哗啦啦地往口中倒酒。 因倒得急了些,一些酒水顺着唇角滑到喉结处,随着喉结上下滚动,落入衣襟,看得人心口发干。 萧则绪扔下酒壶,旋即抱着蒲王氏送的那双鞋一时情绪涌上心头开始喃喃自语。 “夏寒青,你说……” “我做的不够好吗?我日夜苦熬开创新制,只为民生,他一句有违祖宗便尽数反驳,我数夜难眠,观测星盘,预测红月雪灾,又作水患疫病预防之策。” “殿下……” 夏寒青看了他一眼,空有一肚子话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他醉酒吐露心事,自己心里也一抽一抽地跟着疼。 “我做了这么多,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呢?为什么呢?” “我不作为他嫌弃我蠢笨雍弱,我尽心尽力他怀疑我有谋逆之心,父母爱子,偏偏生于皇室,亲缘淡薄,不过奢望。” 他说罢苦笑一声,又闷了几口酒,看着倒像是要借酒浇愁似的,脸颊带了几分醉意的绯红之色,眼中水雾朦胧。 夏寒青斟酌半天才缓缓开口道:“是陛下眼瞎,天下万民都喜欢殿下,文武百官喜欢殿下,臣……” 也喜欢殿下。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难得弱了一些,最后那句根本没敢说出来。 萧则绪似的没听见般啪地一声撂下酒杯。“他还是要废了我!” 气愤之下余光瞥见夏寒青还在对面安安稳稳坐着,他便更恼了,起身直接将夏寒青抱起来,哗啦一声推开桌面上的酒杯酒壶,散落一地。 他将夏寒青抱到桌子上,桌身很高,夏寒青脚没能沾地,修长的双腿悬在空中,夏寒青腿伤不便,自然动弹不得,只能被人禁锢在桌上,有些手足无措。 “殿、殿下?这是做什么?” 萧则绪步步紧逼,呼吸之间酒气打落在夏寒青脸侧,酥酥麻麻,滚热的鼻息交汇,眼神相对,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拇指撩过夏寒青额间的发丝,顺着脸颊滑到脖颈处,突然急速坠下扣在夏寒青腰间。 萧则绪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夏将军,原来你的腰,这样细……” 夏寒青脸色唰地一下子便比那桌台上燃的只剩下一个底儿的红烛还要红上三分,只觉得落在腰间的那只手滚烫无比。 紧接着他又听到热气在他耳畔吞吐道:“孤非楚王,也好细腰。” 红烛啪地一声终于燃尽,室内落下一片昏暗,桌布被抓得皱皱巴巴,酒杯倾倒,近在咫尺,暧昧的因子满屋子乱窜,静地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第40章 “夏将军, 你心里跳的好快。” 一根手指攀上夏寒青的胸口刮了刮心脏的位置。 活了二十七年的夏寒青终于有一天明白什么叫心乱如麻。 “殿下。” 他垂着头,音色晦暗不明。 “叫一声好听的,孤就放你下来。” 萧则绪嗓音低沉, 却又一下一下挑动夏寒青心尖上萌发的绿芽,带着十足的诱惑力勾着他下沉。 “殿下……” “叫错了,该罚。” 萧则绪轻笑着, 指尖环过夏寒青腰间解开腰上的扣子, 抽走腰带直接丢到地上。 酒气弥漫, 昏暗不明的视线下暧昧环生, 指尖带着点点温度,夏寒青咽了咽口水,身体紧绷到了极点。 “公子……不,萧、萧郎。” 夏寒青被人钳制着半躺在桌上,被迫分开,萧则绪就站在他中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体的重量几乎要整个压在夏寒青身上。 夏寒青喉中发干,想要去背后寻茶壶讨水喝, 手刚伸出去, 就被抓住反手紧握扣在桌面。 “又叫错一次。” 指尖顺着腰间爬上外衫,随着他重量的压制, 外衫不知何时滑落,腰间的带子也被挑开。 “而且孤现在不喜欢这个称呼了,换一个。” 暖风刮过脖间, 夏寒青硬着头皮又唤了一声,“阿绪?” “还是不对。” 萧则绪轻轻勾掉系带, 衣裳瞬间敞着怀松松垮垮地挂着, 半露着精壮的上身, 身材极好,让人蠢蠢欲动。 夏寒青下意识想躲,却被人圈着无法动弹,只能微颤问道:“那殿下想让臣叫什么?” “孤平日里怎么叫你的?” 夏寒青一怔。 脑海中全是小傻子软软糯糯喊“相公”的模样,又乖又软,直叫的人发晕,跟灌了迷魂汤似的。 “相……相……” 无论如何夏寒青脸皮薄,终归还是叫不出那两个字。 眼看着萧则绪手指终于勾到了他的裤子边缘,大有一副再叫错就扒了他的打算,看得夏寒青头皮发麻。 “相公。” 最后还是屈服于太子殿下淫威之下,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萧则绪知道他喊不出口,捏着他的下巴,满意地端详着他的表情,觉得有趣极了。 “叫对了,你想让孤怎么奖励你?” 不等夏寒青开口,萧则绪便继续朝他凑得更近,抓过夏寒青一只手落在自己脸上,顺着脸颊渐渐往下抚去。 夏寒青几度想抽回手,但被死死抓着,直带着他勾开那条赤金色的腰带,衣衫散落,感受到浑身上下线条的流畅,甚至还伸进衣裳…… “不多试一会儿吗?孤浑身上下的肉可都是你养的。” 屋子里没有亮着灯,夏寒青看不清眼前人,但是那只手却感受的明明白白,光滑似玉,线条流畅,比先前结实了许多,夏寒青的手被迫在里里外外走了个遍。 “殿下!”眼看着就要顺着腰间往下,夏寒青一抖。 “殿下醉了。” 谁料萧则绪却凑近他,鼻尖相对,炽热的鼻息喷洒在脸颊上,带着微弱的酒气,指尖故意在夏寒青发烫的胸膛上轻轻刮了刮,声音微哑笑道:“孤若是醉了,你现在已经是孤的人了。” 什么叫是孤的人了? 夏寒青心头一跳,恍若一股电流涌过,却在心底隐隐有了一个想法,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殿下……” 夏寒青抿着唇,伸手握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不要再欺负臣了。” 怎么能这样? 叫错了便要扒自己的衣裳,叫对了便要被抓着手去扒他身上的衣裳。 夏寒青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昏暗的房间内突然响起一道轻笑声,听在夏寒青耳中烧得脸上火辣辣的。 “孤欺负你了?” “殿下!” 夏寒青难得拔高了一丝声音。 黑夜之中再次响起一阵低笑声。 “其实,孤只是想人让你帮孤换药而已。”萧则绪指了指腰间的箭伤,看着极为无辜。 夏寒青脸色更红了。 但还是拿了上药替他重新包扎了腰间的伤。 萧则绪笑得前合后仰,最后闹腾够了才放过夏寒青,屋内终于沉静下来,只是寂静深夜下夏寒青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心头还在砰砰乱跳。 ** 清早时,萧则绪按着头皮拾起地上的衣裳,昨夜喝的虽说不是烂醉,到底是有些醉意上头,故意闹腾了夏寒青许久。 不过很快他便弯了弯唇角,夏寒青手感可真好。 这般想着,趁夏寒青熟睡他忍不住又想试几下。 虽然自己也有,但是夏寒青的则格外有趣,腰身纤细紧实,人间佳品。 “殿下?” 萧则绪一抬眼,夏寒青正直勾勾地看过来,看着腰上那只寒玉似的手眼底全是茫然不解。 偷摸被逮了个正着,太子殿下平生头一遭有些许尴尬。 夏寒青猛地惊醒,看见萧则绪的第一反应就是起身咚地一下把头磕在被褥上,语气急促,神色慌张。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则绪憋着笑,将他扶起来揉了揉他的额头,在他额上轻轻吹了一口气。 “相公疼不疼啊?吹一吹就不疼了。” 太子殿下可能会尴尬,但是小傻子绝对不会!! 他说着趴到夏寒青身上,手不自觉的又摸了两下。 嗯?夏寒青低头看着那只不安分的手。 再看着对方清澈懵懂的眼神,忽然想起殿下说过有时会处于不清醒状态,难道现在是…… “殿下?” 夏寒青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萧则绪蹭了蹭他脖颈,笑嘻嘻地喊道:“相公,我好想你啊。” 夏寒青舒了一口气。 “相公,亲亲。” 萧则绪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把脸凑了过去。 夏寒青红着脸轻轻啄了一下。 此时—— “将军!” 徐缙啪地一声将门推开,“将军你起了吗?咱们该上路……了。” 徐缙瞪大了眼,亲眼看着他们大将军被花瓶压在床上,将军还红着脸在花瓶脸上亲了一口,一时间徐缙仿佛看到了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吓得石化当场。 徐绥正巧路过,倒吸一口冷气,将他拉出来。 “舍弟不懂事,将军继续。” 徐绥一巴掌打在徐缙脑门上,“说了好几次,敲门敲门。” 徐缙委屈道:“咱也没想到将军在和花……殿下那啥。” 关键是他们好像站反了?! 他们家威武霸气的大将军怎么在下面呢?! “闭嘴,别说了。” 回京路上马车内多了一个人。 言茵茵—— 言茵茵本就体弱,大雪天气一冷一热的身子便有些不舒服,听澜将她弄进了马车里。 车子很大,一侧坐着茵茵,一侧坐着萧则绪和夏寒青。 萧则绪看了一眼茵茵,视若无睹地继续骚,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都靠在夏寒青身上蹭了蹭,“相公,我有一点冷。” “殿下披着这件衣裳吧。” 夏寒青从包袱里取了一件自己的外衣搭在他身上。 “相公身上暖和。” 萧则绪伸手环着夏寒青,将他搂得严严实实,光明正大吃着夏寒青的豆腐。 只要装下去,孤就不会尴尬! 还能搂到夏将军的腰—— “殿下……” 夏寒青僵直身子,看了一眼对面的言茵茵最后还是没有推开萧则绪。 言茵茵一张脸憋的通红,想笑又不敢笑,主要是这位“表嫂”看着有些渗人,她不敢放肆。 只能一抖一抖地掩唇默笑,太子表哥撒娇,百年难得一见。 “相公,我想吃橘子。” 萧则绪抱着他的胳膊晃来晃去,眼睛眨啊眨的。 “好……” 夏寒青应了一声,从昨晚买的一堆橘子里挑出来一个,剥的一点白丝都没有才一瓣一瓣地喂到萧则绪嘴边。 他一抬头就看到言茵茵的视线望过来,夏寒青有些尴尬,“茵茵姑娘要吃橘子吗?” 言茵茵摇了摇头。 萧则绪默默吃着橘子瞥了茵茵一眼,早知道再弄一辆马车来,茵茵在这里有些碍事,他不太好发挥。 “相公,我困了。” 萧则绪直接躺在夏寒青肩上,也不管是不是蹭了他一身火,只静静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睡觉,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夏寒青身上。 车内燃着一些安神香,他本想靠一会儿,没曾想最后居然真的睡着了。 马车内静悄悄的,独留言茵茵和夏寒青两个人尴尬,本该是姑嫂的关系,偏偏是一男一女。 “表嫂。” “茵茵与表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 言茵茵的话让空气中的尴尬更上一层楼。 “茵茵不愿嫁人,表哥不愿娶妻,才有此孽缘,不作数的。” 言茵茵早在初次见面那日便看出来两人情义非凡,以她表哥那种性子,若非真的挂在心上,想必此时就算是痴傻之人也不会靠在夏寒青身上。 夏寒青握紧了拳头,半响才缓缓道:“茵茵姑娘不必解释,殿下已同我讲过。” “那就好。” 言茵茵舒了一口气。 “这几日看表嫂少言,生怕有些误会闷在心里,影响夫妻感情,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最好。” 言茵茵也担心因为她的事情导致夏寒青误会,便是罪过。 “表哥一直这样吗?时而清醒,时而……” 言茵茵没有继续往下讲。 夏寒青嗯了一声。 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清醒,只能靠主观判断到底是正常的殿下,还是乖巧的殿下。 茵茵继续道:“陛下忌惮言家,担心言家去父留子,挟天子令诸侯,听说言家出事不久,陛下便下诏以莫须有的罪名废了表哥的太子之位,我原本还担心以表哥的傲气会以死谢罪以证清白,幸好……他还活着。” 她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在萧则绪身上,恍然间对方动了动在夏寒青身上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雪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只是脖子侧一道浅浅的疤痕也同样映入眼帘。 言茵茵一怔。 夏寒青抬手扶着萧则绪的头,让他安心沉睡。 末了,马车内才响起夏寒青坚定且从容的声音,“殿下今朝蛰伏,来日必登凌霄。” 言茵茵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看来表哥和夏将军早就达成共识了。 忽然马车一绊,车内的人晃动,夏寒青没扶住。 萧则绪的头急速下坠,他猛地清醒了一下,夏寒青立刻抱住他,轻轻哄了一声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继续睡。 然而萧则绪已经不想靠在肩上了,他调转了个方向,干脆身子一斜,躺在夏寒青腿上。 夏寒青身体一僵,任由那人在腿上蹭了蹭,只觉得马车内空气闷热,叫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浑身的血液流速都变得快了些,他想开窗透透气,却又不敢乱动惊扰殿下清梦。 萧则绪寻了舒服的位置,这才满意地继续睡。 面色朝里,手搂住夏寒青的腰缠的结结实实,这样就不会掉下去啦!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他就感觉到有什么人在戳他的额头,让人很不舒服。 大胆!谁如此放肆! 萧则绪感觉到自己被人往外搬了搬,有什么衣物隔在他和夏寒青之间,他很不悦!继续往前蹭! 他又感觉到了什么,迷迷糊糊中好似猜到,萧则绪猛地坐起来,表情诡异。 夏寒青乖乖地坐在一旁,手里抱着一团斗篷盖在腿上,垂着头耳根子泛红,看起来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四目相对,整个马车内充斥着一股莫名尴尬。 萧则绪张口气道:“你再……” 戳一下试试,孤晚上一定戳回去! 满口骚话在看到对面姑娘的满脸好奇后全咽了回去。 萧则绪憋了一肚子气,还在想怎么报复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加更就是加更,晚上还有(叉腰) 第41章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 都有些昏昏欲睡,眼看着马车就要进京了。 外面忽然一阵哄闹声再次响起,言茵茵挑开帘子, 外面又是一批刺客。 咻地一声一只箭穿透马车帘子朝茵茵射来。 “小心!”夏寒青大喝一声。 然而言茵茵却是稳稳握住了那支箭,反手射了出去,她摘下外衣, 身形灵巧, 直接从马车窗户外翻了出去。 一个旋风腿踢翻了靠近马车的刺客, 夺了宝剑, 反手便抹了那刺客的脖子,出手快狠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刹那间夏寒青都看惊了。 好似看到了那晚萧则绪笑盈盈地斩断刺客脑袋的一幕。 他们言家的人都是这般看似娇娇弱弱,实则却……如此的……额、勇猛? 萧则绪目光一凛,长剑穿透马车帘子朝他们刺来,他一手按在夏寒青肩膀上作为支撑,抬脚便踩弯了那柄剑,另一只手扶着马车帘子上方的扶手, 整个人冲了出去。 手里剑身滴血, 长身玉立,萧则绪敛起了笑容, 星目含威,锐利坚毅。 没想到临近京城竟然还有一波刺客。 好在他带来的人各个精锐,只是言子攸被人砍了一剑, 胳膊哗啦啦地流血,陆修文好不容易才止住他的血。 言茵茵也不说留在马车了, 跑去照顾言子攸。 马车内再次陷入尴尬。 夏寒青如坐针毡。 萧则绪冷笑不已。 “夏将军, 出来混的迟早要还回去的。” 夏寒青听懂了他的暗喻, 便更加如坐针毡,他掀开帘子将头探出去深呼吸,试图压下心底的萌动。 萧则绪一把拽下帘子,将夏寒青拉到自己身侧,手覆了过去,故意歪头笑道:“将军?可要孤帮帮你?” “不,殿下……” 温度隔着衣料传递,夏寒青浑身一震,急忙要往旁边挪,方才趁乱他已经搞定,这会儿殿下再乱碰,万一又…… 他轻轻地把那只手拿开,“臣冒犯殿下,请殿下降罪。” 萧则绪嗤笑一声。 “是吗?” 萧则绪抽开手,又伸过去用手指故意坏心眼儿地戳了两下,“那孤要好好想想怎么降罪才是?” “殿下!” 夏寒青惊呼一声,急忙抓住他两只乱动的手,死死捏着。 “臣知错了,殿下别乱碰。” 萧则绪哼了一声,两只手还被夏寒青静静抓着,生怕自己干出点儿什么不该有的事来。 夏寒青一直看着窗外缓解尴尬。 “你打算这样抓一路?” 萧则绪看看自己被禁锢的双手,跟带着手铐似的,还有些滚烫。 夏寒青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松开他,手腕都被他捏出些红印子,但松开的一瞬间很快便散了。 “臣不敢。” 萧则绪没好气地活动活动手腕,“孤觉得你敢的很。” 余光瞥见旁边剥好的橘子,他正准备要去拿—— 然而那只手又又又被夏寒青抓住了。 夏寒青如临大敌,生怕他又要乱来,动作比脑子反应还要快。 萧则绪两只胳膊停在半空中:??? 布包里的橘子滚落,夏寒青脸色腾地一下便红了,这才意识到殿下可能不是要乱来,而是要吃橘子。 他连忙松开萧则绪,“臣……臣不是故意的,臣给殿下剥橘子。” 夏寒青完完整整剥了一只橘子递过去。 萧则绪手搭在腿上,一动不动。 “殿下尝尝吧,很甜。” 夏寒青剥开一瓣送到萧则绪嘴边,对方这才吃掉那只小橘子。 夏寒青舒了一口气。 这种难熬的气氛一直到队伍进了城才散开,萧则绪戴着面具,披上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 夏寒青还要将言家这些人带进诏狱先行看管起来,再回宫复命。 萧则绪自然是不能跟过去的,便准备下车先回府。 “孤在府中等你。” 萧则绪弯腰下车,临近夏寒青时,突然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他弯了弯唇角,“早些回来。” “是!” 夏寒青一僵。 恍惚间像极了妻子在家等候在外劳碌的丈夫吃饭的场景。 萧则绪笑笑,夏寒青还是这么可爱。他下了车,在囚车前站了许久。 “舅舅记牢了,手腕上有红线的人才可信,其余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信!” 京城不比献县,他的手伸不进诏狱,只能安插几个自己的人手,但大部分还是皇帝的人。 路上的刺杀根本算不得什么,现在才是关键时刻。 “茵茵便由孤带走了,京内无人见过她的模样。” 多亏了那些刺客,也方便他寻一具年纪相仿的女尸,伪装成被刺客暗杀,便可将言茵茵带出来。 萧则绪将茵茵的帷帽戴好,蒙上面纱,同样遮的严严实实。 旁边早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他带走茵茵,已为她安排了新的身份,几人上了马车。 萧则绪掀开马车帘子,正好瞧见对面夏寒青也望过来,忽然勾了勾面具下的唇角,故意朝他抛了个媚眼。 夏寒青瞬间坐直了身子,红着脸将帘子放了下来。 茵茵笑道:“将军面皮薄,表哥还逗他。” 萧则绪敲了她脑门一下,“若是个脸皮厚的,有何什么趣味。” 言茵茵笑而不语。 “茵茵猜猜今日孤要将你送到哪里?” “总不至于是卖到山沟里。” 茵茵扬了扬唇角。 “那你这张脸皮估计值不少钱,应当能卖个三百两。” “表哥比茵茵值钱,表哥能卖五百两。” 萧则绪又敲了她一下。 “嘴这么毒,早知道不把你带出来。” 茵茵这才抿唇轻笑。 “如果茵茵姓钟的话,还叫茵茵吗?” 一旁的百刃有些惊奇,“小姐怎么知道姓钟?” 茵茵垂首笑道:“茵茵大胆猜测表哥不会将我放在普通人家,而且这条街住的人也大部分是我朝官员,大隐隐于市,表哥如今交好的官员想必也不多,再者家中定要有合适的身份,听闻钟大人早年有一女因为身弱寄养在寺庙,京内无人见过她的样貌,钟大人在朝堂上位份不高不低,与家父有几分交情,关键是钟大人不轻视女子,家中女辈读诗书习武艺,所以是钟泓钟家。” “猜的好,下次不许猜了。” “没有神秘感。” 马车停了,萧则绪率先跳下车,身后听澜扶着言茵茵下来,敲响了门。 门内早就有人在等着了,钟泓与其夫人屏退了下人,一听见敲门声便冒了出来。 “殿下……” 钟泓看见萧则绪瞬间便红了眼。 萧则绪摆摆手将他们扶起来,“孤将表妹送来了。” 言茵茵摘下帷帽微微俯身行礼道:“茵茵见过爹、娘。” “女儿,我的女儿。” 钟夫人上前抱住了她,俨然已将她当作了自己女儿一般,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中又是一下抽疼。 钟泓请萧则绪去了书房议事,茵茵则同钟夫人在内厅坐了片刻,又唤了家中仆人过来拜。 萧则绪看着手中的折子,额间青筋抽抽地疼,隐隐有几分怒气。 “他疯了不成?雪灾刚过,若是加重赋税,百姓还如何过活?” 钟泓叹了口气道:“国库空虚,工部提出的水利工程到现在都没批,银钱不足,人手不足,便有人向陛下提了此招。” “谁提的这馊主意?” 钟泓叹道:“郭溪和赖毫!” 萧则绪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郭溪、赖毫?! 那两个佞臣! 听说此二人有几分才学,却不走正道,极善溜须拍马,曾向景顺帝献上数十位美女,深得圣心,替陛下解决过许多难题。 陵寝修建塌陷也有这位郭溪分的一杯羹,后来全推给了袁玮,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听说言家抄家时共缴获白银八万四千一百二十二两,你说若是查抄郭大人府上能抄出来多少呢?” 萧则绪把玩着手里的菩提佛珠,一下一下地转动。 充盈国库最快的方式还是抄家啊。 其他方式都还要日积月累,抄家就不同了。 尤其是查抄这种贪官。 所缴获财产如数上交国库,自然一下子就能缴获不少。 钟泓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萧则绪的意思。 “但郭溪此人做事滴水不漏,很难找到他的把柄。” 萧则绪收起手中的菩提佛珠,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推至钟泓面前定神道:“只要陛下想便能成,这件事你不必管,税收一事按此信来办,以额度划分层级征收,万万不可加重赋税,不仅如此,因为雪灾导致无法过活的百姓,朝廷也要加以扶持。” 钟泓抽出信封,只看了两眼眼前一亮,顿时老泪纵横,扑腾一下跪倒在地。 “殿下……此法甚妙。” “殿下既已安好,何日重回庙堂?臣等实在想念殿下,自殿下幽禁后,没了压制之人,肃王与端王常年内斗,致使朝堂乌烟瘴气。” 萧则绪没动身,只怔怔地看着窗外正摇曳的翠竹。 半响,他的声音在幽幽传入钟泓耳中。 “过段时间吧。” “唯有殿下才能重振朝纲,殿下……” “钟大人。” “吾不过一介废太子,如何重回庙堂,大人期望过高。” 那只苍白又指骨分明的手,轻轻叩击着桌面,声音清脆,却莫名带着一种胜券在握的压迫感。 “殿下,臣等便是撞柱死谏也要请殿下回来。” 萧则绪叹了口气,拍了拍钟泓的肩膀,“不要死谏,好好活着。” 他最后还是没有回答钟泓的问题,只留了些从蒲洼茂那里取来的新种,交由钟泓,再多做实验。 现在还不是重回庙堂的时机,如果自己暴露,言家必死,他必须要将言家安全送出去之后才做打算。 光线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红衣若枫,衣角处的牡丹花格外艳丽动人,比之浴火重生还要美艳。 他指尖突然拂过脖间那道疤痕,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希望有人再死。 他同言茵茵打了个招呼便启程回了将军府。 ** 与此同时,言家众人已经拖着撩开链子进了诏狱大门,言子攸被单独看押起来,盘腿而坐,闭目沉思。 阴暗无光的诏狱内,遍地杂草,带着尸体腐烂的味道,夹杂着零星的血腥气,最适合老鼠蟑螂吱呀生存。 随着木门铁锁的打开,一个狱卒走了进来端着一盘吃食,“言大人舟车劳顿,喝杯清酒暖暖身子?” 言子攸眼皮未抬,“拿走!” “言大人,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狱卒终于露出凶狠的目光,手中捏着酒杯,另一只手便去抓他。 上头可是交代了。 言家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言子攸身上有伤,又折腾了许久,身子虚弱不堪,根本受不住他的力气,直接被人揪住了头发,被迫仰起头来。 那杯酒也被他捏着往下灌去。 言子攸被呛的直咳嗽,自然也不敢喝这莫名其妙的酒,清酒从他唇角缓缓流下。 砰—— 一只脚飞来,直接将那狱卒踢翻在地。 言子攸失了力气,整个人倒在稻草堆里,不停地咳嗽,他努力扣着自己的嗓子将那点毒酒吐出来。 “什么人也敢在诏狱放肆!拿下!” 来人怒喝一声。 身边人眼疾手快将那人拿下带了出去。 言子攸倒在地上,头发蓬乱,衣物脏的有些发臭,发鬓间尚有几根白发,一行浊泪从他眼角滑落。 早上被那刺客刺穿的手臂还疼得厉害,因为剧烈的挣扎导致鲜血浸染红了囚衣。 那人伸出一只手想扶他起来,言子攸却看也没看他。 “子攸,别来无恙。” 言子攸慢慢睁开眼睛,眼皮未抬,单看着那人腰间的翠绿环佩便猜到了来人身份。 言子攸嗤笑一声,“难为你专门到诏狱来看我狼狈之态。” “子攸,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言子攸挣扎着起身反问道:“那罪臣该给大人请安磕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成王败寇,你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道:“我是来带你走的,只要你点头,就像三年前那样,我一样可以瞒天过海将你换出来。” “滚!” “言子攸!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那人终于急了。 言子攸笑得癫狂,宛若一个疯子。 “言家覆灭,下一个就是你,我便是死了也在天上等着看你的下场。” 他现在可不就是疯子?从言家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过能活着出去。 偌大的京城埋了多少忠臣傲骨的尸骨,金銮殿的台阶是千人万人血海堆积出来的,言家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言子攸!你我年少相知,就非得要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地步吗?” 那人气得揪住他的衣领子恨不得骂醒他,哪怕是苟活于世,好歹留得一条命在。 言子攸还在笑着。 “从你带兵踏进言家起,你我便只有不死、不休!” 视线终于上移落在来人身上,相貌儒雅冷傲,此刻却是眉带忧愁。 “袁、宜、之!” 第42章 二十年前 京城校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的少年一袭紫衫,身跨白马,五官深邃, 张扬凌厉,暖风吹乱鬓角。 他背上背着箭筒,手握雕花长弓, 肆意不羁, 抬手取出一支箭, 扬了扬唇。 “宜之, 今日我以腰间的环佩为彩头,定不输你。” 咻地一声,长弓满月,破空而去,稳稳当当落在靶心正中央。 他回过神来,朝身后的青衫男子勾唇一笑。 不等他说完,身后青衫男子驾马紧跟,直接搭上了三支箭, 擦过言子攸鬓边发丝, 连中三支靶心。 “我赢了,环佩归我。” 袁宜之青衫微扬, 熟练地弯腰一捞手便取下了言子攸腰间翠绿的环佩,顺手系在自己腰间。 “哎,你……” “兵不厌诈。” 袁宜之笑道。 言子攸输了环佩, 却不服输,他从头上取下一枚玉簪。 “你等着, 今年学考我定超你, 便以此簪为彩头。” 袁宜之伸手要捞, 却被言子攸反手又别回头上去,“尚未比试。” 袁宜之扬唇道:“定是我囊中之物。” “那可不一定。” 言子攸说罢扬鞭纵马而去,掀起一阵尘土,徒留下风中一阵呼声,“追上我,请你喝梨花院最烈的酒。” 轻裘快马,绣鞍金络。 梨花院内三五同好正结欢,讨论着花船上哪位花娘最美。 言子攸自顾自地闷了一壶酒。 袁宜之抛过去一坛新的,在他身侧台阶上落座,“怎么了?” “不爽!” 袁宜之笑道:“输了环佩?” “小爷我岂是这么小气的人?昨个儿母亲与长姐进宫赴赏花宴,我长姐瞧上了那个六皇子,估摸着这会儿赐婚的圣旨已经到家了。” “六皇子?” 袁宜之微惊。 难道言家已经挑中了六皇子? “是不是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我长姐偏铁了心要嫁他,我瞧着四皇子都比他强。早知如此还不如你娶了我长姐。” 言子攸一把搂过袁宜之的肩膀,“要不你娶了我长姐?我管你叫姐夫。” 袁宜之面色一僵,推开他,“赐婚圣旨既然已下,我如何娶你长姐。” 言子攸气得又灌了两口酒。 “我长姐素来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偏瞧上了六皇子,她是不是疯了?” 酒过三巡,言子攸便开始说胡话,抱着酒坛子开始骂那个老六,骂完老六骂皇帝,骂完皇帝开始骂袁宜之。 袁宜之听着听着便听不下去了,捂着他的嘴便将他拖了出去,他背着言子攸将他丢到言家门口。 言家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正在庆贺言家大小姐嫁于六皇子为妃,难道言子宁真的要嫁给萧启? 袁宜之皱了皱眉头,他没看出来萧启有任何能称帝的资本,可言子宁这么嫁过去,言家就算是站在六皇子一队了。 过了没两天,言子宁带着一长串的嫁妆进了六皇子府,成为六皇子正妃,据说夫妻恩爱。 而六皇子渐渐开始在朝堂上展露头角,从前默默无闻的人竟让好几个老臣赞不绝口,他提出了许多点子都被采纳,很快就和其他几位有权有势的兄长势均力敌。 一年后 平昌候袁家长女袁秋芳嫁入六皇子府为侧妃。 言子攸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一拳就打到了袁宜之身上。 “袁宜之,你是不是有病?你妹妹嫁给我姐夫。” 袁宜之捂着眼角的青黑,“我怎么知道?六皇子如今不同往日,我父亲看好他,偏偏我妹妹又一眼瞧上了他,我能做什么主?” “袁宜之,你等着,咱俩完了。” 言子攸放下这句话便扬鞭而去。 六皇子羽翼渐满,又有袁家和言家作为后盾,很快便以势如破竹之势登上了至尊之位。 同年,长乐宫内传来喜讯,皇后有孕。 秋末,满宫悲痛,长乐宫的孩子没了。 秋末初冬,淑妃传来有孕。 年末,淑妃从石子路跌倒,险些掉了孩子,好在最后还是保住了。 第二年开春,也是景顺帝二年。 长乐宫再次传来喜讯。 夏中旬,淑妃被妃嫔陷害,孩子早产,但还是生下了景顺帝“长子”。 她自以为的“长子”,直到孩子大了,她才在冷宫偏僻院落看到那个真正的长子。 她眼睁睁看着她拼命生下的孩子从“长子”成了次子。 鹅毛大雪的冬日 长乐宫终于诞下嫡子。 当日皇城便宣旨,立为太子,上宗祠文牒,祭泰山,起名“萧则绪”。 然而昭和皇后却因此伤了身子,身体日益孱弱。 从那一天开始,言家和袁家的争斗便再也没有了停歇。 言家人丁稀少,言子攸只能提早进入仕途,在朝堂上护长姐安。 景顺五年 言子攸中探花,策马巡街。 景顺六年 袁宜之中二甲第一传胪,同样步入仕途。 袁家和言家的争斗从两家转化为袁宜之和言子攸的争斗。 从少年人的针锋相对转化为成年人的明争暗斗。 景顺九年 太子萧则绪步入朝堂; 同年,萧承允被封为端王,步入朝堂。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两家要斗得你死我活时,又一匹黑马横空出世,景顺帝南下巡视,带回来一位女子,封为“丽妃”,宠冠六宫。 景顺十年,丽妃收养景顺帝长子萧建白,同年,萧建白被封为肃王,加入争斗的旋涡。 但萧建白无母家扶持,单靠着丽妃的宠爱,却也一路冲也上去。 直到景顺十六年,年初百越侯病逝,将近冬至时,昭和皇后于风雪中病逝,举国哀悼。 第二日便有折子呈上来弹劾言家私养兵力,袁宜之被任命彻查此事。 言家门外此起披伏的马蹄声响起,火把亮光冲天,有人一脚踹开了朱红大门,黑色旗甲整整齐齐手持长枪闯入了言家的府邸。 寂静无声的深夜响起了东西碰撞破碎的声音,哭喊声与吼叫声乱做一团,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声音,吵得人耳膜疼。 言子攸此时已是而立之年,身披了件绛紫色衣袍,静静地站在两个士兵前,被人戴上了镣铐。 “袁宜之,我怎么都没想到今日来的人会是你。” 他抬头看了对面熟悉的人影苦笑不已。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袁宜之整张脸笼罩在深夜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负手而立,像是胜利者在欣赏他的战利品,他的腰间还挂着那件翠绿环佩。 “报!搜到书信数十封。” 袁宜之接过那些信筏。 言子攸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他府中从未有过那些东西。 “子攸,你我终归还是有了一个了断。” “袁宜之,我输了,但你没有赢了,我之今日你之明日。” 言子攸嗤笑一声。 从他姐姐病逝的那天开始他就猜到皇帝要开始动手了。 可惜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萧启被言、袁两家制衡的太久,他想独立了。 只不过昭和皇后死的早,言家就成了第一个被下手的。 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风夜之间,袁宜之忽然想起曾经某个夜里,有个紫衫少年趴在他背上喝的醉醺醺说:“宜之,我们以后不会斗起来吧?” 怎么不会呢? 他们出生在这种家庭,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不斗就是死。 ** 袁宜之神色恍惚,大概也是想到了从前之事。 “我妹妹嫁给萧启,是因为我希望袁家和言家能站在一起,可是我没想到最后我们两个还是……” 言子攸终于扶着墙面重新坐起来,他比三年前老了不知多少,袁宜之比他年长,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倒显得他像是袁宜之的长辈似的。 “袁宜之,回去吧,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我年少的情谊早就断了。” “子攸……” 袁宜之还想说什么。 言子攸合上眼不再理会,边疆的这三年他想通了很多事,从一开始他就不适合官场,最适合接管言家的人是他的长姐言子宁。 而长姐嫁给萧启也只有一个目的,她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言家有一个言子攸在,长姐便寻了一个最为势弱的皇子,一步一步助他登上皇位,可惜她没看到那势弱的背后是白眼狼。 言子攸重重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早就垮了,便是能逃过这一劫也没多少年了。 “子攸……” “你受伤了?” 袁宜之突然余光瞥见那灰色囚服下的鲜红血渍,连忙蹲下身试图查看,却被人一把拍开。 “滚开!不用你假惺惺。” 袁宜之没说什么,只是从身上扯了布条抓着他的胳膊硬是绑住了止血,言子攸没有力气拧不过他,只能被他按着重新包扎。 “我不会让你死的。” “对我来说,袁家……远不及你珍贵。” 独留下淡弱的声音随着牢门打开的声音一起散在风里。 牢房内只剩下言子攸。 ** “袁宜之去看舅舅了?” 萧则绪刚回将军府就收到了陆一的来信,说是舅舅在牢房被人暗杀,却是被袁宜之救下。 这倒是稀奇。 袁宜之和言子攸向来不对盘,水火不容,袁宜之竟有这么好心? “派人盯着袁宜之。” “舅舅那边也要再多加提防,这才第一天就有人等不及了。” 言家的案子被景顺帝压着,特意暗示要晚些解决。 他坐在书案前,捧着一盏热茶,轻置茶盖,抿了一口,不喜不怒,神色淡然,却自带一股压迫感。 “殿下,少喝些茶,晚上容易睡不着。”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则绪抬头瞧去,果然见夏寒青扶着轮椅进来,他撂下茶盏,将手里的信纸装好交给听澜。 “回来了,宫里怎么样?” 夏寒青道:“陛下只说择日再审,便让臣先回来了。” “意料之中。” 夏寒青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事,殿下,该吃饭了。” 萧则绪头也未抬,“你先吃吧,孤还有些事要处理。” 桌前摆着高高一摞蓝色书本,他摊开一页纸,又取出一把算盘,书页翻动,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时不时响起。 然而料想中离开的声音没有响起,萧则绪抬眼,夏寒青还倔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起身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桌前只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色,萧则绪夹了一口,眉头一皱,余光瞥去,夏寒青手指搭在腿上抓着衣袍正紧张地望着自己,筷子都没动。 “味道好像不太一样,换厨子了?” 夏寒青点了点头。 一旁的江陵正好过来送最后一道菜,急忙道:“那可不,将军从宫里回来,给老夫人报了平安,直奔厨房,跟着百刃大厨做了几样殿下爱吃的菜,这些可都是将军亲手做的。” 萧则绪忽然想起那日从蒲家庄子里出来后,夏寒青说他也会烧菜那件事。 “殿下,味道如何?” 夏寒青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静静地等着他的评价。 “好吃。” 萧则绪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实话!味道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百刃,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相公真厉害。” 他突然低头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口,微微一笑。 夏寒青被他亲的脸红,埋头努力给萧则绪夹菜,“那殿下多吃一些。” 他夹了一块肉准备放进萧则绪碗中,然而筷子还没落下就被人咬住了筷子,夏寒青扯了半天没扯动,又怕伤了他喉咙。 “殿下,筷子不能吃。” 他习惯性地当作是他的小娘子在玩闹。 萧则绪这才勾了勾唇角松开他。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萧则绪坐在书桌前继续敲打他的算盘,夏寒青识趣地帮他研墨。 “殿下,臣……臣……” “想说什么就说。” 萧则绪撂下笔。 他就没见过夏寒青这么纠结的人,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 “殿下还喜欢吃橘子糖吗?” 萧则绪手一顿,幼年时舅舅从宫外来,最喜欢给他捎上一盒橘子糖,又酸又甜,只是后来牙疼,全部被母后没收了。 夏寒青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雕花漆盒,推开上面的盖子,四四方方被隔成六个小空间,每个空间都满满当当装着不同颜色的糖。 “言大人说殿下幼年时最喜欢吃橘子糖,臣从宫里回来,寻了那家糖果店,所有口味的都在这里了。” 萧则绪捏了一粒橘色糖,很软,又酸又甜,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剩下的还有一些其他口味的,但他尤爱橘子糖。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夏寒青如实道:“言大人说他年长臣几岁,要和臣以兄弟相称。” 萧则绪:“……” 辈分突然就乱了。 “你答应了?” 夏寒青摇了摇头,“没有。” “臣是殿下的夫婿,言大人是长辈,怎能兄弟相称。” “怎么不答应呢?你若是做了孤舅舅的兄弟,孤还要唤你……叔父?” “还是……也叫舅舅呢?” 萧则绪语气放慢,故意咬重了那两个称呼,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寒青。 夏寒青被他这一声‘叔父’喊得脸色一红,舌尖突然打结。 良久才反驳道:“殿下不要乱叫,臣没有答应。” 萧则绪抿着唇轻笑不已。 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敲击算盘,时不时看一眼手边的账目。 “殿下,在看什么?” “账册。” “哦,什么账册?” 夏寒青努力寻找话题,伸着脖子想去看一眼,但离得太远没看到,只闻到了来自萧则绪身上一点淡淡的墨香。 “庄子上的账册。” “哦。” “也有一部分你府上的账册,孤现在是你的夫人,顺手帮你管理一下内宅,你府上的账目乱七八糟的,孤从未见过这么乱的账册,哪天叫手底下的人卷银钱跑了,你都不知道。” 夏寒青有些尴尬。 他不懂账目,常年在外,家里的事情也从未管过,一直是母亲打理,但是夏老夫人虽为内宅正妻,却也不懂账目,将军府的账册便乱的比乱麻还乱。 萧则绪用朱笔将账目有误的地方全部圈起来,通通放在一起,等着明日再去库房核对清点。 夏寒青自知理亏,他府上的烂账,竟然劳烦殿下来处理。 “辛苦殿下了。” “不辛苦,这是妾身应该做的,是不是啊?相~公~” 萧则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批阅公务时,有夏寒青在旁边杵着,时不时调戏一二,还真有趣。 一句‘妾身’又把夏寒青砸的个头晕眼花,迷迷糊糊有些转向。 “殿下,臣不敢。” 萧则绪调戏完后继续埋头看他的账目,厚厚的一摞很快就下去一大半,油灯即将燃尽,萧则绪还没有要睡的打算。 这才多少东西,想当初东宫里的折子比这多的太多了。 “殿下明日想吃什么?臣提前准备。” “让百刃做吧。” “那……好吧。” 夏寒青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可能他烧的菜还是不好吃。 萧则绪见状,终于撂下笔,将那一摞子账册合上,见他这幅失落的反应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嫌弃你做的菜难吃,只是你这些日子赶路劳累,好不容易回家还是要多休息。” 夏寒青眼神一亮。 真的吗? “真的。” 萧则绪一眼将他看得透透的。 “过来,凑近些。” 萧则绪朝他招了招手,夏寒青迟疑片刻慢吞吞地挪过来,人刚靠近,整个人腾空而起,身下温软的双腿让他瞪大了眼睛,剧烈挣扎,但腿脚不便,也跑不到哪里去。 “殿下,这不妥……” 他怎么能坐在殿下的腿上。 “别乱动!” 萧则绪按住他,单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揽在怀里。 话音落下,夏寒青果真就听话地不敢乱动了,只是整个人视线盯着地板,看着极为不安。 萧则绪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夏将军,你生的这张嘴不用来讲话,那是做什么用的?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把话都憋着心里。” “难不成是生来给人亲的?” 萧则绪轻笑不已。 指尖划过唇瓣,心满意足地看着夏寒青僵硬的反应。 四目对视,萧则绪忽然心头一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殿下,臣……” “来,吃颗橘子糖。” 萧则绪从糖盒里捏出来一块塞进夏寒青唇瓣内,随后一只手扣住夏寒青的后脑勺,仰面吻了上去。 撬开唇齿,舌尖笨拙地在追逐那颗橘子糖,橘子的酸甜清香溢满唇齿之间,夏寒青像具尸体一样僵硬地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回应都带着小心翼翼。 萧则绪也是第一次亲人,经验不足,动作并不怎么熟练,但还是勾的夏寒青浑身发软,呼吸紊乱,大脑一片空白。 最后那块橘子糖快要化完时还是被萧则绪无耻地用舌尖卷走,又舔了舔夏寒青的唇。 “橘子糖很好。” 低沉而充满诱惑的嗓音轻轻扫过,听得夏寒青整个人冒烟似的滚烫。 第43章 “那再尝一粒?” 萧则绪轻笑一声, 又捏起一粒糖果,正准备往夏寒青嘴边送。 砰地一声外面闹了起来。 熟悉的吵闹声透过轩窗传了进来。 萧则绪不得不先将夏寒青放下,转身撩开帘子出去。 “夏侯澜!你怎么能是个男人?” 桑月的大嗓门几乎嚷嚷地整个院子都能听见。 “我本来就是男人。” 听澜从地上捡起被丢出来的包袱, 拍了拍上面的土,面无表情。 他穿着件深蓝色圆领袍,黑色束袖, 头发高高束起, 已经换了男装打扮。 “你不要脸, 你一个男人, 我跟你住一个屋子,整整三年啊,你骗了我三年。我跟你同吃同住,还当着你的面换衣服!” “我从未说过我是女子,你换衣服时我已避开,并未窥视,也未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并不影响你的名声。” “夏、侯、澜!” 正当两个人还要掐架的时候萧则绪适时地露面将两个人分开。 桑月迅速站在萧则绪一侧, 大肆指控, 前前后后骂进去了不知道多少人,也是多亏了她这张嘴, 冷宫三年不知道骂走了多少过来找茬挑事的人。 人送外号:长春宫第一喷子。 “别吵别吵,以和为贵,这就是听澜的错了, 要不孤做主,把你嫁给他。” “不嫁!” “不娶!” 二人异口同声喊出来。 “殿下, 奴婢不能嫁给他这等无耻之徒。” 桑月气得又剜了听澜一眼, 恨不得挖了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 萧则绪拍拍她的肩膀,“那孤以后再给你挑个更好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孤为你做主。” “奴婢喜欢长相俊美些的,要文武双全,性情温和,要事事以奴婢为主,还要努力做工赚银子,银子自然都要交给奴婢来打理,最好家中再有几亩薄田,富庶多金,以后孩子要送往书院读书,再考个功名……” 萧则绪听得头疼,摆摆手故意道:“散了吧,下次带你去寺庙求佛祖,记得提前准备好生辰八字,让佛祖把你要的人准确地送到你手边。” “殿下……” 桑月跺跺脚。 一扭头看见听澜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反正不能是他这种无耻之徒。” 听澜冷声道:“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 萧则绪十分奇怪,朝桑月道:“你先前不是一口一个听澜姐姐,如今怎么就是无耻之徒了。” “好姐姐和臭男人怎么能一样。” 漂亮! 一院子三个男人全骂进去了。 萧则绪继续劝慰道:“好啦,这是孤的错,安排不妥。你放心,以后孤定当为你挑一个你满意的如意郎君,你喜欢哪个便嫁给哪个,谁也不得欺负你。” 萧则绪调解完成才打着哈欠抬脚往里走,安排听澜在他们屋里外边坐榻上将就一晚,明儿再重新打扫搬新屋子。 被人这么一闹,他也没了兴致去调戏夏寒青。 当初长春宫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净,只剩下一两间能住的屋子,冬日又格外凄寒,三个人常挤在一起,搬到将军府后他神志又时常不清醒,听澜女装身份也不好直接讨要分开而住,萧则绪也将这件事给忘了。 听澜没跟着进主屋,一翻身上了屋顶,躺在屋檐上,双手交叠垫着脑袋,准备在屋顶将就一晚。 桑月哼了一声,将门关的啪啪响。 没过一会儿她抱着个毯子跑出去,找了个梯子一咬牙爬了上去,将毯子丢到听澜脸上。 “别说老娘欺负你。” “多谢。” 听澜看了她一眼,将毯子盖在腿上,如今七月份,大雪早就过去了,天气也恢复了原本的热度,晚上并不冷,但也是有些凉意的。 桑月冷哼一声,从梯子上爬下去。 回想当年,她初到长春宫,夜里冷,被子少,为了取暖她强行躺在听澜姐姐怀里摸了摸他的胸,当年还奇怪道:“听澜姐姐,你怎么没有胸?” 难怪听澜姐姐挣扎着死活不让她躺,原来是个男人! ** 外面的积雪都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枝头的牡丹难得的竟重新开了花,萧则绪起身伸了个懒腰,有些无聊。 刚踏进小花园就看到夏寒青坐在轮椅上,背影单薄,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什么。 “相公?” 夏寒青依旧一动不动。 萧则绪绕过去,就见先前他堆积的大将军雪人,此刻依旧化的面目全非,只剩下不到腰的一丁点。 夏寒青正盯着那面目全非的一坨雪人出神,连萧则绪靠近都没注意到。 江陵杵在他旁边同样眉头紧锁,满面愁容,叹了口气。 “将军走后第二天就开始化了,小的特意又搬到了阴凉地,但还是化了。” 雪灾一过,气温回升,这雪人自然扛不住盛夏。 萧则绪蹲下身,手指碾了一点雪,已经不能再做一个新的了,这些雪都是那种将化未化的状态,捏不起来。 “殿下,你怎么来了?” 夏寒青终于回过神来。 萧则绪起身眼底亮晶晶地看着他,故意傻笑道:“相公,我给你做一个新的!” “殿下?” 夏寒青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但还是分不清,殿下现在到底是清醒还是…… 萧则绪起身跑到厨房从百刃那里挑了一块较好的柴火,削下来一块,又跑到屋子里拿笔勾勒神态。 他坐在台阶上,手中把玩着一只小刀,专心地盯着手里的木头。 “你挡住光了。” 萧则绪看着有些生气。 夏寒青连忙讪讪挪开,到他侧边看着。 夏寒青看着那块木头一点一点有了些人物的神态,他的视线从木头往上挪了一些,交领层层半掩着锁骨,喉结上下滚动,薄唇轻抿,日光下清晰可见的小绒毛,眉眼如锋。 夏日里的风吹过鬓角的发丝,幽幽的香气绕在鼻尖,一路飘到心间上。 夏寒青喉结微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想去握他飘来的发丝,最后又隐忍般地收了回去。 近在咫尺,夏寒青却攥着手,想碰却不敢碰,只能静静地坐在萧则绪旁边,看着他,眼神小心却炽热。 炽热的视线像是要将萧则绪吞噬殆尽一般,他终于有所察觉,停止了手边的动作。 夏寒青因为他这一停,有些心虚地视线不知道往哪里看,最后挪到他沾满木屑的手上。 木头小人身上的盔甲已经有了形状,印着梅花,细节之处好像是七年前那次见面时自己穿的那件铠甲。 萧则绪报复性地看了回去,明目张胆,视线滚烫。 夏寒青很快就坚持不住了,脊背僵直,眼神都不知道放哪里。 “殿下……” “不要再看了。” 甚至于他转过身,背对着萧则绪,但依旧能感觉到那明晃晃的注视,夏寒青终于忍不下去了。 “臣去给殿下拿些点心来。” 说罢,落荒而逃。 萧则绪:“……” 怎么能有人看两眼就害羞地跑了呢? 他低头轻笑两声,吹掉手边的木屑,拿着砂纸开始打磨手里的木雕,除去木刺。 * 而此时宫里边已经闹起来了,跟言家无关,闹起来的是永安宫。 起因是景顺帝被雪灾后续之事弄得焦头烂额,跑到丽妃宫里躲清净,谁知道脚步刚踏进去,丽妃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吐了! 宫女进进出出拿了痰盂接着。 景顺帝刚迈进去的脚收回去也不是,不收也不好。 只能被迫留下来安慰丽妃。 “爱妃,爱妃这是怎么了?康德禄,速去请太医。” 丽妃扶着头,脸色苍白,浑身泛恶心,早上吃的东西全吐了,此刻胃里泛酸水,难受不已。 太医在底下跪了许久,又是搭脉,又是问话,最后扑腾一声往脸色更难看的景顺帝面前一跪,脸上喜悦难掩。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什么?” 景顺帝蹭地一下起身,大步向前,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丽妃,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爱妃当真是有喜了?” 景顺帝惊喜道。 “是啊,陛下,臣前前后后看了许多遍,确实是怀有龙种。” 景顺帝大喜,当下便赏了许多东西,看向丽妃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动作小心翼翼。 没想到这宫里许久不曾传来喜讯,这一次竟然还是丽妃有福气。 丽妃有孕的消息插翅一样飞遍了全宫,淑妃乍一听到消息还以为是讹传,等宫人来报时,啪地一声便捏碎了手里的瓷盏。 怎么可能? 那个贱人居然怀孕了? 然而这个消息最害怕的不是淑妃,另有其人。 肃王府 花叶窸窣而落,沙石四起,破空声时不时传来,萧建白手持长剑正在院中,白衣黑带飘扬,动作潇洒凌人。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说……” “丽妃娘娘有孕了。” 铮—— 萧建白一剑斩断了树枝,半黄半绿的叶子哗啦啦地落下来。 “你说什么?” 萧建白收起长剑,面色冷硬,旁边一位蓝衣美人立马送上茶水润喉。 丽妃怎么可能有孕? 若是丽妃生下一个儿子,她必然不会再扶持自己,定会转身扶持自己亲生的儿子。 丽妃这一胎必定要和前几胎一样,不能留下。 萧建白眯了眯眼,“备车,本王自然要进宫好生恭喜母妃。” 永安宫内,丽妃倚在贵妃榻上,心情很是不妙,她也没料到自己这一次竟然还能有孕,否则定不会当着皇帝的面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很快外面大宫女暖香急匆匆跑来,“娘娘,肃王殿下求见。” “什么?” 丽妃丢下手边的酸杏干,立马吩咐人将桌上的菜全部换成了一些红油辣菜,才敢请肃王进来。 “儿臣参见母妃,听闻母妃大喜,儿臣特来恭贺。” 他叫身边人取了一只红木盒子,里面比成年男人胳膊还粗的人参静静地躺着。 旁边还有不少补品堆积着,礼单全部交由永安宫的宫人收了起来。 “你有心了。正巧这也该到了晚膳时间,暖香,再备一副碗筷来。” 萧建白自然不是来陪她吃饭的,目光扫视过一桌子的麻婆豆腐、青椒麻辣鱼、辣子鸡丁。 “不敢劳烦母妃,儿臣只是担心母妃身子过来瞧瞧,母妃好生休息,儿臣这便告退。” 丽妃哪里能叫他就这么走了。 连忙朝暖香屏退了所有人。 整个宫殿只剩下母子二人,丽妃这才伸着手牵过萧建白,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出亲昵之态。 “本宫知晓你什么意思。你长大了,又是陛下长子,自古立长立嫡,本宫自然还是站在你这边的,幼子尚且出世,你这妹妹日后也是要靠你多加照顾,许个好人家。” 萧建白笑道:“母妃多虑了,儿子多亏母妃教养扶持才有今日,母妃的孩子儿子自然是视之如命。” 俩人各有心思,委以虚蛇地谈了许久,丽妃再三表示自己肚子里的就是个女儿,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亲子就放弃养子。 萧建白也表示自己一定感念恩德,以天下养之。 宫殿内母子亲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对亲母子。 直到午后,肃王的车才出了宫门。 * 玩完木雕,萧则绪又跑到凉亭里练习他的二胡,七月暑气正盛,整个将军府却笼罩着一股子地狱的阴凉之气。 萧则绪对着石桌上手绘的琴谱,正努力练习着他的杀猪曲。 听澜早躲得远远的,夏寒青倒是一脸平常地在一旁帮萧则绪倒下一杯茶。 “这首曲子有些难。” 萧则绪收起琴弓,抿了一口茶。 “殿下最近进步很大。” 夏寒青说的很认真,虽然他听不懂到底在弹些什么东西。 “那是自然,孤要勤加练习,等父皇殡天时,孤亲自奏乐。” “……” 夏寒青夸赞道:“殿下恪守孝道,这点小事还亲力亲为。” 整个将军府都生活在《见灵》的恐怖之下,丫环下人走路都不敢独行,生怕拐角碰见什么不该碰见的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府里头出什么事了。 夏老夫人好好的休息险些被扰了个乱七八糟,当即决定给他们两个找些事情做,系上围裙,亲自下厨熬了一锅汤。 萧则绪远远地就看见夏老夫人走来,目光定格在她手中的那碗汤上面,当即吓得敛起了笑容,将二胡塞进夏寒青怀里,推着他拔腿就跑。 “这是玩什么呢?跑得这么快。” 夏老夫人笑笑,根本没意识到两个人是在躲她。 “乖乖,出来喝汤了。” 夏老夫人推开门,像一只寻找小白兔的大灰狼。 寂静昏暗的屋内没有半点声音,仅落日余晖留下几道暖光,她有些奇怪,方才明明见这两个人跑到这边来的,怎么没了? 雕花梨木柜子前夏老夫人张望了许久,没有看到小白兔,她只好退了出去,端着她那碗十全大补汤。 衣柜内漆黑无光,唯有柜门处一道白光,映着萧则绪紧张到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死死盯着外面的衣角渐渐移开,一动不动。 空间实在狭窄导致夏寒青整个人都只能靠在他怀里,夏天衣料单薄,几乎都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的温度,发尾若有若无地落在夏寒青胸口,酥酥痒痒地飘过。 夏寒青被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唇瓣上掌心微热,透着一点冷木调的香气。 奇怪的姿势让夏寒青不太舒服,他下意识朝旁边想要抓住什么来支撑身体的重量,手指推开衣柜里凌乱的衣裳,胡乱抓住。 好不容易抓到了什么,他试图支撑着换一个姿势,身后的萧则绪却突然闷哼一声。 萧则绪没好气道:“夏将军,不要乱摸。” “殿下,臣怕压到殿下,想站起来。” 夏寒青还没意识到自己到底碰到了什么。 萧则绪不气反笑道:“那你继续,要不要伸进去?” 他按着夏寒青的手,隔着衣料,清晰地感觉到不对劲。 夏寒青:“……” 很快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想把手抽回去,却被人死死按着。 “躲什么?不够一个时辰不许松手。” “殿下。” 夏寒青满脸通红,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早知如此他便是腿断了也不敢乱动,更不敢乱来。 “臣不敢,臣并非有意,请殿下治臣不敬之罪。” 他说得很诚恳,迫切希望萧则绪放过他和他的手。 狭窄的空间,空气稀薄,热气环生,视线模糊,气氛有些旖旎,萧则绪靠在衣柜边上,呼出一口浊气,轻喘几声。 “五月十三日。” 萧则绪突然念了一个日期。 “什么?” “你母亲第一次送的十全大补汤,你全喝了,孤帮了你一宿,现在……” “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轰地一下,夏寒青脑中像是炸开无数烟花,耳中嗡鸣,浑身的气血都开始涌动、沸腾。 那天晚上的一点一滴渐渐清晰起来。 他瞪大了眼,潮水般的记忆如数涌来,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无比,他脸颊崩得滚烫,恨不得当场逃离。 “臣惶恐。” 萧则绪可不给他惶恐的机会,直接抓着他的手往里伸去,待碰到本尊后要不是腿还伤着夏寒青整个人能从衣柜里弹起来。 萧则绪坐好,慵懒地靠着衣柜,单手将夏寒青圈过来砸到自己胸膛上,嗓音淡淡。 “过来。” “你看了那么久的书,想必学了不少好东西。将军,《海棠欢》第27页你学的什么?” 夏寒青一震。 第27页,脑海中躯体交缠的画面蜂拥而出,渐渐清晰。 “将军……” 萧则绪忽然凑近夏寒青耳边热气萦绕,声音低沉带着十足的诱惑力,“演示给孤看。” “殿下,臣不敢……” 夏寒青动都尚且不敢动一下,何况是做那种事情。 “呵——” “将军,孤觉得你敢。” “臣遵令。” 夏寒青不敢违抗。 他只能硬着头皮,全身的力气都压在萧则绪身上,带着薄茧的手指有些生硬笨拙。 夏寒青屏住呼吸,耳畔是咚咚地的心跳声,好像不止是他的。 还是一道跳得很快的声音,节奏紊乱,交错而动。 夏寒青错愕…… 萧则绪仰头闭了闭眼,透过门缝的光亮依稀能看出一丝面色潮红。 良久,萧则绪终于推开衣柜门,整了整衣衫,神清气爽,只是耳根处残留有一抹羞红尚未散去,回头再看看恨不得将自己缩在衣裳里的夏寒青。 “夏将军,要孤抱你出来吗?” 夏寒青闷声道:“臣再坐一会儿。” 他抬手将衣柜门关上了,缩在龟壳里,死活不出来。 萧则绪:“……” 想到方才夏寒青神色紧张,努力佯装若无其事,他便有一种打开柜门钻进去继续把人欺负一遍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请记住《海棠欢》这本书,它将会贯穿全文,嘻嘻~~~ 第44章 七月中旬 言家进京已经四天了, 依旧托着未曾审理。 第五天 皇后陵寝塌了! 消息传到皇宫时,景顺帝气得当场把书房里能摔的全摔了个干净,责令严查此次塌方事件。 首当其冲的便是工部的人被骂了一通, 景顺帝趁机又将袁家的人扯了几个下去,换成了自己人。 萧则绪也趁机将自己人弄了上去,张中正因水患警醒治理有方, 迁为工部尚书。 不过换人只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还是好不容易平息下的流言, 再次闹了起来。 坊间传闻昭和皇后在天之灵, 看不惯母家同胞受此冤屈,特加以警醒。 百姓生怕言家的事情不处理完,又闹出一波雪灾,他们恐怕受不起。 景顺帝明里暗里,派了无数杀手,偏偏言子攸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景顺帝也不得不下旨开始审理言家的案子。 而萧则绪早就准备好了证据,只要稍微一查, 便能清了言家的罪。 第七天, 言子攸终于被提了出去,五堂会审, 袁宜之主审,声势浩大。 * 天气依旧闷热不堪,萧则绪坐在凉亭中, 手中捏着那只未完成的木雕,吹了吹上面的木屑。 一抬眼夏寒青扶着轮椅过来, 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夏寒青抿着唇, “皇后娘娘的陵寝塌了。” 萧则绪继续拿着砂纸打磨木雕, 闻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孤命人炸的。” 不炸了皇后陵寝,怎么借此机会将言家的事情翻上来。 况且他也早有打算趁此机会将母后的棺木换出来。 母后说她不想和那人合葬,她不想死了还留在这窒息的京城,她想要去其他地方走走看一看,她想要死后埋在高山之上,俯瞰大地。 自己已经做不到让她游走四方了,便寻了最高的山头,将她移在那里,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仇人一个一个跪在她面前赔罪。 “啊?” 夏寒青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将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的话全咽了回去。 萧则绪朝听澜招了招手,取来纸笔,他铺开纸张,提笔落下墨痕。 “孤新得了一个妙人,烟花做的漂亮,火药也厉害,便找地方试了试。” 夏寒青:“……” “你要试试吗?说不定可以用在战场之上,你拿个信物来,孤差人送到徐将军那里。” 萧则绪说得很真诚。 真诚到用自己老娘的陵寝试火药,夏寒青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若无强兵,何来强国。近日京城多了许多平珠的商人,你发现了吗?” 萧则绪时不时抬眼瞧夏寒青一眼,继续低头作画,笔尖轻轻勾勒,便将夏寒青日常羞赧的样貌绘制的七七八八。 “寒青,弱国没有谈判的底气,你知道为什么父皇会把你从平珠的战场上叫回来吗?” “他自以为送女子和亲,签订百年盟约便能高枕无忧,可现在的燕云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盟约算得了什么。” “你腿残之后,平珠便蠢蠢欲动,派了许多人打听你的情况,一旦确认你不能再上战场,就会立即发兵。” 夏寒青沉默不语。 曾经大燕有他的父亲,后来有他,打得那些小国缴械投降,可现在自己已经废了,拿不了那杆枪。 平珠想要卷土重来,朝廷只能派杨善,可杨善是自己的人,同样被陛下忌惮。 “你怕了?” 萧则绪轻笑一声。 “臣从未惧怕过任何人。” 萧则绪却扬了扬唇角:“那晚之后你躲孤,躲到书房睡了一晚,孤还以为你怕了孤。” “这、岂能一样?” 夏寒青听他提到上次的事情便脸色通红。 那日他在衣柜里用手帮殿下解决后,心思越发不轨龌龊,再也没脸面见殿下,只能躲得越远越好,但又舍不得躲的太远,想偷偷看两眼,结果被揪出来了。 “过来。” 萧则绪朝他招了招手。 “画的怎么样?” 萧则绪指了指桌面上的画作,画上之人坐着轮椅,衣袍束着窄腰,红袍上的牡丹都绘制的清清楚楚。 萧则绪喜好红色,张扬凌厉,夏寒青的衣袍也尽数跟着他一同全部换成了红色。 “好看。” 夏寒青看着画像久久没能回神。 他只觉得作画的那一刻,殿下的眼中应当全是他。 “伸手,把袖子掀起来。” 萧则绪指挥着将夏寒青的手腕按在石桌上,换了一只朱笔,笔尖落在了夏寒青手腕脉搏上,有一些痒。 脉搏连动着心脏,像是电流一路蔓延流窜到心脏的位置,电得夏寒青大脑一片空白,似有烟花砰砰地炸开。 萧则绪才不管他什么想法,朱红色颜料一点点勾勒在夏寒青手腕上。 “知道孤为什么喜欢牡丹吗?” 夏寒青手指搭着袖子,不敢让衣袍污染了颜料。 良久夏寒青才猜测道:“传说武皇醉酒令满园花开,牡丹不从,便被焚烧殆尽贬至洛阳,牡丹在洛阳浴火重生,开得更加艳丽,殿下也如牡丹一般浴火重生。” 萧则绪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肩膀上的青丝都在乱颤,险些手中一抖,毁了这画作。 “夏将军,你可真有趣,孤岂是那等高洁之人,孤喜欢牡丹,无非是因为牡丹乃花中之王。” “牡丹是花中之王,孤……便要做人中之王!” 他落下最后一笔,撂下朱笔,细细端详夏寒青手腕处开出的牡丹花。 “很漂亮,三日内不许洗掉。” “是。” 夏寒青小心翼翼地等颜料晾干才敢收起袖子,时不时便要看两眼。 他甚至特意命人将袖子裁短一截,生怕袖子一不小心便将这牡丹花蹭去。 ** 言家的案子处理的很快,萧则绪推波助澜,袁宜之掺和其中,景顺帝迫于压力,再加上各种证据俱全,很快便下旨澄清言家之罪。 言子攸从诏狱内被人接出来时总觉得恍如隔日,人生大起大伏,他已经没有折腾的心气儿了。 景顺帝召见了他,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深刻表达了一番愧疚,以及对昭和皇后的思念之情,甚至提出恢复言子攸的官职,被言子攸拒绝。 “陛下,臣的长姐薨逝,臣的外甥痴傻,臣的女儿客死他乡,臣只求携族人回乡,吃斋念佛,日夜感念陛下的恩德。” 言子攸说这话时狠狠看了景顺帝一眼,似乎要将他的嘴脸印刻在心底。 好日夜诅咒他不得好死。 “子攸。” 景顺帝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步履蹒跚、满目憔悴的模样只觉得十分畅快,一点点生起的愧疚之心在想到被制衡的那段日子时,荡然无存。 他恨不得言子攸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足京城。 “朕便封你为百越侯,继承你父亲的侯位,回封地去吧。” 百越处于西南之地,距离京城甚远,无诏不得进京,景顺帝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言家的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当年抄家收录到国库的那些银子全部又被言子攸要了回去,他本想打着雪灾的名号演一出苦情戏,偏偏言子攸将长姐搬出来,堵的严严实实。 国库更空虚了…… 只是言家的这些银子,让景顺帝有的新的念头。 填充国库还是抄家来得快啊。 京城的阳光都透着刺骨的寒意,言子攸换了一身绛紫色衣袍,重新沐浴更衣,刮了胡子,束起的青丝间夹杂着几根白发。 他看着年轻了许多,整个人焕发了新的光彩,只是身体到底染了许多伤病,比不得三年前那般意气,沉稳了许多。 言家的族人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了。 他上了马车,四下环视,言茵茵没有来,萧则绪也没有来。 很好,这里人多是非重,他们不该来。 他撂下马车帘子,却在最后一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袁宜之依旧系着那块翠绿环佩,静静地站在人群中,什么话也没说。 哼!言子攸没理他,吩咐马夫跑得快些。 不远处阁楼之上,一人带着白色幕离,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马车出了京城的大门,这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表哥,父亲会安全回到百越的,对吗?” 身后的白衣女子煮着热茶,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紧张。 “会的。” 萧则绪说得笃定。 为了言子攸能安全回去,他几乎派出去的所有的精锐,陆一和风荷亲自护送,甚至从夏寒青那里借了一些人手暗中保护。 只要言家能安全回到百越,他在京城便再无后顾之忧。 只是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人群中的袁宜之身上,这个袁宜之似乎与传闻中不尽相同…… 言子攸出京后,雪灾一事才算是彻底安定下来,随后德州水患、济州大疫又闹了一波,好在有萧则绪那封信在前,张中正提前做好了准备。 各地水坝重新修缮,疏、堵并行,虽然手忙脚乱,但总归是避免了很多问题。 疫病之事,在传播初期便进行了封城处理,京内派遣了许多大夫前往,很快快消杀结束。 张中正也因此坐稳了工部尚书一职。 而在言家走后第二天,便有人敲响了府衙的大门,一位额头绑着白布条身披孝服的女子跪在府衙前,击鼓鸣冤,状告郭溪的管家郭天孝强占民田、害死她的夫婿。 ** 将军府内 书案前摆了许多香料,萧则绪撸着袖子,面前摆着数十只香丸,他打开一旁的红漆盒子,取出一只吊坠。 红绳连接,头部佩有红色流苏,尾部系着些金环、珍珠、玛瑙等配珠作为装饰,金色绳扣绑着小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环玉,环玉和金绳连接着一只铜钱大小的镂空葡萄花鸟纹金球。 扣开金球,内部装有万向轴,正中央一只小小的香盂,指尖轻轻捏起一粒香丸放进了香盂之中,扣上镂空金球。 萧则绪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殿下,陛下来了。” 萧则绪的笑容戛然而止。 晦气! “把这些收拾了,孤换一身衣裳,去一去衣上的香气。” 言家的事情水到渠成,景顺帝会怀疑背后有人也是正常,他换了白袍,外罩件金线牡丹红衫,青丝落在肩头,以红绳束之,一如三年前的打扮。 他抓起桌案上已完工的木雕,抬脚朝门外走去,刹那间眼底换成了懵懂,任凭风吹散了衣角。 夏寒青坐着轮椅踏进将军府的大门,有些无语。 下朝后他本来要飞奔回来见殿下,谁料这狗皇帝非提出要跟他回来看看儿子。 景顺帝换了便服,只不过周身贵气凌然,气质天成,康德禄依旧跟在他身侧,还有几位便装的侍卫高手。 “相公……” 夏寒青抬眼瞧去,便见一道红色身影跑了过来,语气轻快透着喜气。 萧则绪跑得很快,手里抓着木雕,直接扑进夏寒青怀里,抱着他,用脸颊蹭了蹭夏寒青的脸颊,亲了一口。 “相公,你回来啦。” 萧则绪眼底亮晶晶的,带着兴奋。 景顺帝当场呆在原地。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傲气到骨子的儿子居然是这般和夏寒青相处的。 难道是夏寒青教的?景顺帝连看夏寒青的眼神都带了些幽怨。 康德禄同样是不可置信。 他还记得三年前太子殿下是何等英姿,身为储君,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冷傲、温和、强势、谦逊、自信、从容,本不该在同一人身上出现的词语却全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他出事,哪里轮得到肃王和端王上蹿下跳。 现在怎么落得这幅光景? 不免有些令人唏嘘。 “相公,我好想你啊。你看,我给你做的。” 他献宝似的将手里那只兔子木雕捧到夏寒青面前,小兔子身上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 “好不好看?” 萧则绪笑眯了眼。 “好看。” 夏寒青捏着那只兔子,爱不释手,但一想到身后狗皇帝还站着,又没了好心情。 “殿下,陛下来了,快向陛下行礼。” 萧则绪依旧站着,直勾勾地看着景顺帝,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不认识他们。” 景顺帝:“……” 夏寒青见景顺帝吃瘪,忍着笑意,“殿下,这是你父亲,唤父皇。” 萧则绪这才挤出一个笑脸,乖巧喊道:“父皇。” “嗯。” 景顺帝看着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他这般乖巧了。 好像自从这个儿子进了朝堂,便越发叛逆,像极了他的母后,时不时便忤逆自己的旨意,实在令人不喜。 夏家所有人恭恭敬敬地在景顺帝面前磕了个头,除了夏老夫人,她不想见这个给她儿子赐男妻的狗皇帝,便称病不见,男女有别,狗皇帝也不能直接进她的院子。 萧则绪依旧站着,夏寒青没有提醒他,景顺帝也不好开口叫一个傻子跪他。 “都起来吧。” 夏寒青在前方指引,“陛下,请上座。” “我去倒茶。” 萧则绪十分乖巧地跑出去端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夏寒青面前,一杯放在景顺帝前。 景顺帝看着他颇感欣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表情瞬间僵滞。 好咸…… 这是放了多少盐? 但是帝王的威严叫他不能就这么吐出来,他环视一圈,萧则绪就静静站在那里笑得满脸无辜。 一定是他干的! 景顺帝被迫咽下了那一口咸的他喉咙难受的茶水,“夏卿,你家里的茶倒是有些不同,喜欢用盐水泡茶。” 夏寒青看了眼杯子,再看一眼“乖巧无辜”的殿下,忙把自己的那杯茶奉上去。 景顺帝看了一眼那傻子,又抿了一口夏寒青递来的那盏茶茶,这才知晓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到底放了多少黄莲!苦的他舌尖发麻! 第45章 景顺帝没敢再碰桌上的任何吃食, 朝萧则绪招了招手。 “绪儿,让父皇看看你。”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扭头就跑, 比兔子还快。 景顺帝的手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有些尴尬。 “算了, 这孩子自幼顽劣。夏卿, 朕记得这宅子还是你父亲在时, 朕赐给他的,开府之时朕还亲自来过,那时你还小。” 景顺帝试图开始打感情牌,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朕也是许多年没来过这宅子了,走,带朕瞧一瞧。” 走吧,带朕瞧一瞧你这宅子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厉害的门客幕僚, 有没有豢养不该有的兵马。 “陛下请。” 夏寒青瞥了景顺帝一眼, 总觉得来者不善。 几人在将军府自顾自地转悠了半天,景顺帝也没看到他想象中的门客幕僚, 将军府一如往常般冷清。 直到走到后花园时,身后时不时传来丫环下人的喊声,无非是萧则绪又找个棵树, 两三下蹿了上去,底下围了一圈人。 景顺帝叹了口气, “朕这幼子, 自小顽劣不堪, 难成大器,最后竟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住在你府上,闹得你家宅不宁,要你多费心了。” 他拍了拍夏寒青的肩膀,目光带了些同情之色。 夏寒青却冷着脸色道:“殿下是臣的妻子,臣定会细心照顾。” 他的殿下分明乖巧可爱,才华横溢,哪里来的顽劣不堪。 身后蹲在树上的萧则绪听了景顺帝的话,当场捡起一只冒着绿光的毛毛虫,对准景顺帝丢了过去。 只可惜毛毛虫还没飞到景顺帝身上,就被旁边的侍卫拦了下来。 手起刀落,毛毛虫被斩成了两半。 景顺帝回头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两节虫子,深吸一口气,当即怒道:“顽劣不堪,把他抓下来。” 那几个侍卫朝这萧则绪冲去,萧则绪蹭蹭蹭地从树上爬下来,顺手从湖畔旁抓了一把泥,直接糊在其中一个侍卫脸上,另一脚将另一个侍卫踹进水里。 景顺帝坐在亭子里,看着鸡飞狗跳的一切,突然更加同情夏寒青,赐婚一事真是他做过最英明的决定,最好就是闹得夏寒青不得安生。 “胡闹!把他抓过来。” 萧则绪被一个人抓着胳膊,手上的泥全部蹭到了侍卫身上,四肢挣扎着被揪到了景顺帝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 夏寒青连忙扶着轮椅焦急道:“殿下可有受伤?” 他抬起萧则绪的手腕,干干净净白玉一般的手臂被那侍卫勒住了几道红印子。他轻轻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将萧则绪手指上的泥土一点点擦干净。 “殿下,疼不疼?” 指尖在红痕的位置轻轻揉了揉。 景顺帝气得一拍桌子怒道:“他要是知道疼,就不该这般胡闹。来人,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 眼看着那几个狼狈的侍卫要过来抓萧则绪,带着被整蛊的怒气,手上估计也没个轻重。 萧则绪朝夏寒青身上靠了靠,抱住他,眼泪啪嗒啪嗒开始掉,像断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落到地板上。 “相公,不要打我,我错了。” 下次还敢。 他哭得满脸泪痕,眼睛通红,就这么傻傻地站在对面。 景顺帝也不免有些心堵。 现在认错认的这么快,当年怎么不知道认个错。 萧则绪趴在夏寒青怀里,手不安分地胡乱摸索了半天,故意蹭着夏寒青的脖颈,手搂着他的脖子,在喉结上乱摸了半天,最后抱住夏寒青的腰。 不由得心道:夏将军的腰真是夺命刀。 “相公……” 他抬头泪眼朦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夏寒青被他看得心里一根弦彻底绷断,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殿下,陛下是吓唬你的,他是你的父皇,怎么会舍得打你呢?去跟父皇道个歉就好了。” 夏寒青的话好似无形中平白一巴掌打在景顺帝脸上,火辣辣的疼。 父亲打儿子,无非是因为他不成器,忤逆犯上。 萧则绪从他怀里出来,跑到景顺帝面前,“对不起,我错了。” 下次还敢! 景顺帝也不好再说什么。 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又朝康德禄招了招手,递上一盒蜂蜜酥。 “朕记得你最爱吃这个。” 他捏起一块送到萧则绪手边。 慈爱的背后,却在仔细观察萧则绪的反应,虽然言家是因为雪灾才不得不重审,但他还是担心这背后是不是有谁在操纵这件事。 如果这个儿子还清醒的话,他就只能…… 萧则绪拿了蜂蜜酥咬了一口。 “好甜啊。” 他立马跑到夏寒青面前,慢悠悠地吃着蜂蜜酥。 景顺帝盯着他吃完了两块蜂蜜酥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终于起身。 “天色不早了,你们夫妻二人好生相处,康德禄,摆驾回宫。” “是……” 夏寒青扶着轮椅跟着去送了皇帝一程。 萧则绪手里捏着蜂蜜糕,在景顺帝的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那块蜂蜜糕被他一掌捏碎,碎裂的膏屑滚落凉亭。 他趴到一旁的树下,使劲扣着自己的嗓子眼,将方才吃进去的蜂蜜糕全部吐了出来。 他咳嗽两声,呛的眼泪直流,胃里有些难受。 “殿下。” 听澜忙捧了一盏茶来让他漱口。 “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他就这么想要我的命!” 萧则绪看着那一盒子的蜂蜜酥,双手撑着石桌,目色寒冷,苦笑不已。 一挥手衣袖翻飞尽数甩进了湖中,扑腾几声,圈圈涟漪下深不见底。 ** 三年前冬至 整个皇宫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之下,如柳絮纷飞,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漫天卷来。 长乐宫内碳火烧得很足,却依旧挡不住凄寒之意。 美人榻上女子披着一件火狐银裘,面色苍白,干涩的唇瓣上不见一点血色,瘦弱的身躯轻轻倚在靠枕上,时不时重重咳嗽几声,好似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苍白的唇染出一点血色。 满宫殿都是浓厚苦涩的药味,萧则绪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汤药坐在旁边,轻轻吹凉。 “母后,该喝药了。” 言子宁艰难地抬了抬眼皮,抬手推开了汤匙。 “不喝了,也不见起色。” 声音有气无力,断断续续的。 “不喝药怎么能好,先喝了药好不好?”萧则绪轻声哄着,将那勺药送进去。 药一入口,她便剧烈地咳了起来,萧则绪连忙拿帕子擦了擦她唇角的药渍。 “咳咳……咳咳……” “阿绪,你听着,如果母后出事了,你一定要保住自身。这个药,能护你周全,要小心你父皇。” 言子宁将一个小药包塞进他袖中,塞得严严实实。 “我的阿绪,要好好活着。” “母后!” 萧则绪不喜欢她这幅交代后事的模样,气得当下便要再给她喂药。 “咳咳。” 言子宁推开汤匙,掩唇剧烈咳嗽起来,白色的帕子上满是血迹,她一开口,鲜血便从唇边溢出。 “母后!太医!速去叫太医!” 萧则绪看见血不免有些心急如焚。 长乐宫的小宫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不足半盏茶的时间又跑了出来,跪倒在萧则绪面前。 “娘娘,殿下,太医院空了,说是淑妃娘娘病重,陛下将所有的太医都叫过去了,一个没留。” 萧则绪瞪大了眼睛。 淑妃素来头疼脑热的便折腾一出博父皇注意也就罢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将所有的太医都叫过去了。 “听澜,拿孤的令牌出宫,去找大夫,请舅舅进宫。” 听澜接了令牌,一闪身的功夫便不见了。 萧则绪轻轻放下她,“母后,儿臣这就去求见父皇,您一定要撑住。” 他说着匆匆疾步而去。 重重珠帘外,空荡荡的只余从轩窗外映进来的微弱日光,昏昏沉沉的叫人有些想要睡过去。 鎏金青铜香炉内,一缕白烟袅袅飘散,宫殿内暖炉精心养出来的花儿都有些萎了,还没来得及叫宫人换了新的。 眼皮有些沉重,榻上的贵人眼皮努力地抬起。 阿绪…… 唯放不下我的阿绪。 留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外头鹅毛大雪,刺骨的寒意,萧则绪披着件大氅,脚步跑得飞快,永宁宫外守着许多人,见他跑来,立马上前拦住。 “让开!孤的路都敢拦?” 他此刻急得额头直冒冷汗,生怕晚一刻钟便等不及了。 侍卫朝他抱拳冷声道:“参见太子殿下,此处是淑妃娘娘的寝宫,还请殿下移步。” “孤求见父皇,你速去通报。” 然而门口的一排人,一动不动,宛如没听到一般。 萧则绪顾不了那么多,直接往里闯去。 唰地一声,刀剑上飘着风雪,寒光映着萧则绪冻得通红的脸。 “请殿下不要为难臣等。” “孤今日便偏要为难你!” 萧则绪抬脚踹翻了那人,其余侍卫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包围。 他哪里还不明白状况。 他的暗卫因为一些琐事被派往别的地方,剩下的也尽数被调开,如今身边只留下听澜一人。 母后病重,偏偏淑妃叫走了所有的太医,如今淑妃殿外重兵把守,好似早就预料到他会硬闯一般。 他拔剑一路闯着朝殿内高喊道:“父皇!儿臣求见父皇,母后病危,请父皇降旨派遣太医前往。” 宫殿内所有的太医围了两层人墙,一个劲地摇头,淑妃娘娘身体并无大碍,他们根本诊治不出什么问题来。 淑妃倚在榻上,哎哟哎哟地喊了许久,力气很足,景顺帝坐在她旁边,语气关切,神色焦急。 “太医,本宫头好痛,这到底是何缘故?” 太医实在没法只好道:“娘娘,许是……风寒入体,臣等开服汤药,先用上三日。” 淑妃道:“哎呀,本宫忽然又觉得腿疼……” 外面萧则绪撕心裂肺的声音传进殿内,然而景顺帝不下旨,一屋子的太医谁也不敢动。 大厦将倾,谁也不敢逆了皇帝的旨意。 萧承允站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出去看看,这等寒天雪地的,恐怕要跪出病来。 他刚要挪动脚步,就被淑妃一眼瞪了回去,只能讪讪坐了回去。 外面一声一声嘶吼,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有些酸涩,偏生景顺帝面无表情,一脸冷酷,似乎是铁了心不开这扇门。 “父皇……” 萧则绪最终还是被拦在了门外,数百名禁军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风雪湿了裤腿,跪在地上的双膝都在隐隐作痛,他向来娇生惯养,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请父皇救救母后。” 他双手按在层层厚雪上,额头磕在地面上,咚咚地几声听得禁军都有些心疼。 面前的白雪染上红色,萧则绪额头多了一块斑驳的血痕,头磕破了都没能求得面前的人打开。 “殿下,不好了。” “听澜姐姐被抓进大狱里了,他们说宫女私自出宫是大罪。” 萧则绪呼出一口热气,脸颊上布满泪痕,最后的一丝希望终于在此刻化作泡影。 “父皇,儿臣愿以太子之位相换,求父皇开恩。” 他从雪地里爬起来就往里冲,风雪冻得他有些失了力气,走了没两步,不知是哪里的一杆棍子,直接打在他腿上,他一个踉跄扑腾摔在前面,嘴唇都磕破了。 风寒入体,他素来身子不好,这会儿撞得头晕眼花,有些反胃。 他提着剑,一人一剑往里冲,身体直愣愣地撞在剑上,那侍卫吓得忙收起剑来。 萧则绪趁此突破,终于三步、两步、一步…… 他摸到了永宁宫的门口。 “儿臣求见父皇。” 他嘶吼一声,继续往里闯去。 外面急匆匆的宫女跑得飞快,扑腾跪倒在地,“殿下,殿下,皇后娘娘她……薨了!” 萧则绪闻言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一样软软地摔在地上,眼底空洞无神。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吱呀一声,殿内的暖风席卷而来,他的面前多了一双明黄色的脚,萧则绪艰难地抬起头来,不等看清来人,一只脚直接踹在他胸口。 萧则绪没反应过来,整个人被踹的五脏六腑都要挤炸一般,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身体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蜷缩成一团。 “放肆!宫里你也敢提剑乱闯,这是你淑母妃的殿,你想做什么?” 帝王威严的声音响在耳边。 萧则绪却突然笑起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握着那把剑,笑声冷戾。 “儿臣倒要问问父皇想做什么?父皇当真听不到声音?母后薨逝的消息传来,父皇这不是第一时间便开门庆祝了吗?” “放肆!” 景顺帝被他眼底骇人的目光吓了一跳。 “夺了他的剑。” “拖出去,打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粗重沉厚的木板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萧则绪闷哼一声,抓紧了衣角,一声没吭,眼底却越发清明。 被打的地方渐渐失去的知觉,火辣辣的烧至全身,风雪浸湿了他的衣裳,与血染在一起,他冻得唇色发紫。 额头上的血洞明晃晃落下一行血痕。 尚且十五岁的少年终于承受不住昏迷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头重的根本抬不起眼皮来,唇瓣干涩,稍微一动便要裂开,喉咙像是灌了一千根针痛得说不上话来。 他抬头摸了摸额头,伤口不知道被谁包裹起来,温度却烫的吓人,他想唤听澜,却猛然惊觉听澜被带到刑狱去了。 他挣扎着起身,身体却如灌铅似的,一翻身从床上滚了上来,他挣扎着爬到桌前,想喝口水,水壶里空的不见一滴。 母后…… 他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发疯一样往外跑去,可是门上早被落了锁。 “开门!开门!” 他使劲砸着门。 门窗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外面的哀乐声阵阵传进他耳中,他听到了礼部在传唱,编钟被人敲响,宫内有人在哀嚎,丧钟敲响,悲戚婉转。 “母后……” “父皇,你不能这样,至少要让儿臣再见母后最后一面。” 他使劲拍打着眼前闭得死死的大门。 长春宫的人全部被替换的干干净净,他搬着桌椅砸向门框,却没有半点动静。 殿内昏暗无比,只有窗户处漏进来一点点的光,他大力地拍动着窗户,外面的宫人来来往往,充耳不闻。 萧则绪失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身上的伤让他整个人有些昏沉,他发着烧,努力掐着自己保持清醒,最后还是没抗住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废太子的圣旨已经到了。 听说言家犯了事,舅舅一家已经被流放出京。 朝堂上的那些老臣以死相逼规劝陛下,可陛下圣意已决,那道废太子的旨意还是进了长春宫。 长春宫的门彻底闭了。 听澜九死一生从诏狱逃了出来,他的其他几个暗卫下落不明,和宫里接不上头。 他消沉了许多日,终日郁郁寡欢,在废太子的第三天,等到了一杯毒酒。 “殿下,快饮了此酒吧,杂家好回去复命啊。” 曾经跪在他脚边都配不上的人此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底带着小人得志的傲慢。 “殿下不愿的话,只能杂家帮一帮殿下了。” 萧则绪一身白色孝服素衣,傲骨凌风,立于风雪间,额头的伤用白布包着,单薄清瘦的躯体冻得瑟瑟发抖,却带着不服输的倔强。 “我喝。” 终是下定了决心,他接过那杯酒。 听澜和桑月跟在他身后,被带来的侍卫钳制着,不停地朝他摇头。“殿下,不能喝啊。” 萧则绪苦笑一声,一滴清泪划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 他突然高举酒杯对准金銮殿的方向,重重一拜,朗声道:“儿臣谢陛下赐死。” 他举杯饮下鸩酒,缓缓闭上眼,泪水划落,身体直直倒下。 第46章 酒杯咣当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滚落到听澜脚边。 他扑腾跪倒在地,急道:“殿下!” 那太监见事情了结,甩着袖子像是赶什么晦气一般, 转身走了。 长春宫的大门再次闭合。 萧则绪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吐掉口中的毒酒, 重重地咳了两声。 “殿下!” 听澜和桑月被他吓了一跳。 萧则绪半坐起身, 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 这是母后临终前塞给他的。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你们两个今日若是离开,孤会帮你们寻个好去处。” “不走……” 两个人坚决地摇了摇头。 萧则绪叹了口气,面色苍白无力,他捏起那一包药粉尽数倒入口中,吞了下去。 第二日有人想来收尸,却不见尸体,而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傻子,谁也不认得, 什么事情也不记得, 行事说话宛若幼童。 明里暗里不少人来查,只见他疯疯癫癫地蹲在地上玩蚂蚁, 瞬间松了口气。 ** 萧则绪站得笔直,单手负在伸手,指尖转动着手中的那串菩提玉珠, 不远处夏寒青送走皇帝回来。 “他走了?” “是。” 夏寒青明显感觉到了什么冷凝的气氛,却不知怎么开口。 萧则绪没说话, 转身要走,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指尖, 越握越紧,对方的温度借着指尖传进他的手心。 夏寒青握紧了他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子,“殿下,万福斋出了新口味的糖。” 萧则绪转身蹲下,那盒子里放着一些其他颜色的糖,雕刻成花,看起来格外动人。 夏寒青捏起一粒,送到萧则绪嘴边。 萧则绪微微启唇,舌尖卷走那粒糖,唇齿之间满是荔枝的香气。 夏寒青抿着唇,不知该说些什么,胳膊顿了顿,最终还是伸出去小心翼翼地抱住萧则绪。 “臣把万福斋买了下来,殿下会开心一点吗?” 萧则绪有些错愕,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他低头捧着夏寒青的脸,用额头碰上他的额头,轻轻应了一声。 “会。” ** 郭溪的管家郭天孝强占民田一事很快就落下了判决,还牵扯出了郭溪的一些小事。 皇帝对郭溪贪污一事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打着填充国库的主意,自然把所有的罪名安排的明明白白。 盛怒之下,彻查郭家。 却只查获纹银八百两。 不多不少,却实在不符合郭溪的特性。 钟泓看着底下人抬上来的小箱子,实在想不通,他们忙活了一天,怎么可能就查出来八百两? 正烦恼时,门外白衣女子带着幕离朝钟泓低声道:“爹爹不若把墙皮砸了试试。” 钟泓眼前一亮,连忙命令手下人砸墙,根本没用多少力气。 灰尘四起,一锤子下去便漏出一点金灿灿的东西,钟泓大喜,亲自上手,又几锤子下去,砸出几块金砖,晃得人眼睛疼。 整整一面墙,除了外面糊着一层墙皮,里面全是由金砖罗列堆砌。 钟泓又砸了几面墙,收获颇多。 郭溪被判斩刑,大大小小罪状一堆,抄家查获金砖、珠宝、摆件折合纹银三个亿,相当于燕云四年的税收。 这一下子朝廷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商户欠款,又往工部、户部拨了许多银子,处理雪灾后续。 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能松一口气时,景顺帝却突然病倒了。 大概就是因为前段时间太忙,导致他病情加重。 当天康德禄便领着景顺帝口谕,责令肃王监国。 具体是不是口谕,谁也不清楚,但康德禄服侍皇帝多年,他的话有一定分量。 山河昭昭,星河夜暮。 飞檐翘角,朱红宫墙,金銮殿内亮着一盏小灯,守夜的小太监福乐昏昏欲睡,康德禄给了他一巴掌。 “清醒点儿。” “哎呀,干爹,我不敢了。” 福乐捂着头,偷摸从怀里掏出一盒子点心,“干爹,您伺候了陛下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康德禄接过点心骂了句,“还算你小子有孝心。” 福乐笑笑。 康德禄就着茶水吃了两口糕点,昏昏欲睡,眼皮子越发沉重,最后睡得跟死猪一样。 福乐露出一个笑容,“干爹,好好睡一觉吧。” 他走出大殿,把门敞开,来人一身黑衣斗篷,帷帽遮着半张脸,带着鬼面獠牙的面具。 福乐却一眼就认出了他,“殿下。” 黑衣人抬手摘下帷帽,取下面具,露出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大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萧则绪一步一步朝龙床走去。 景顺帝紧闭双眼躺在龙床上,萧则绪坐在床上,抬手帮景顺帝拉了拉被子。 “父皇,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父皇不会以为儿臣在冷宫痴傻这三年什么都没做吧?” 他朝景顺帝笑了笑,一改往日的温和,笑容深不见底,宛如寒冰水潭,带着刺骨之寒。 冷宫三年,他虽受困于围墙,但他做了十五年太子,若真能一下子倒台,没有任何后手,他便白做了这十五年的太子。 废太子和言家所留下来的势力怎么可能那么轻易铲除? 从他第一次须臾清醒开始,便着手布置,就是在等今日。 “儿臣才闹了半年的时间,还没把这朝堂折腾的天翻地覆,您怎么就病了?” “不过您既然病了,这东西儿臣便笑纳了。” 他指尖在龙床前的某处按了一下,很快弹出来一个暗窗,里面明黄色布包包着一个物件。 萧则绪将物件收好,重新将暗格收拾好,正要离开时,却听见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 他闪身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现在杀了他,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要找到那个东西才行,康德禄那个阉人死哪儿去了?” 是丽妃的声音? “母妃说的是。” 肃王? 看样子这两个人狼狈为奸,早有预谋。 若今日不是自己下手,恐怕肃王也要准备先下手为强。浅墨整理 紧接着便听丽妃又道:“查不出来的,当年昭和皇后便是这么死的,要不然她自幼习武,身子康健,怎么可能英年早逝。” 萧则绪瞪大了眼。 母后—— 一阵翻找声传来,大概两个人什么都没找到,最后脚步声渐渐又远了。 萧则绪这才出来,眼神微冷。 母后的死难道和丽妃有关? “事情办得好,孤听说你弟弟家的儿子今年该去书院读书了?” “是是是。”福乐点头哈腰道。 “拿着这封信,去青山书院找陆先生,你弟弟的差事孤也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忧心。” “多谢殿下。” 福乐大喜,连忙收下信筏。 青山书院可是远近闻名,教出来的学生无不金榜题名,寻常人根本进不去。 他自小入宫,也就只有那一个胞弟放心不下。 萧则绪身形渐渐消失在夜幕间。 出了皇宫,外头已是宵禁,正有军队巡逻,防止有贼人入户,萧则绪刚拐过弯正迎面碰上一队人马。 他压了压帽檐,遮着面容,转头就走。 “站住!” 领头的李辰焕已经看到了他。 萧则绪眸中闪过寒光,脚步匆匆,跑得更快,身影踩着旁边的竹竿借力便腾空而起上了旁边的屋檐。 然而身后的侍卫李辰焕武力也不算低微,当下便追了过去,步伐飞快,穷追不舍。 月色撩人,照着屋檐发光,两道身影跳来跳去。 眼看着就要追上,李辰焕手中长剑泛着寒光破空刺去,萧则绪无法只能拔剑反手挡住。 铮鸣一声,萧则绪与他缠斗起来,眼看着夜色渐深,他不想和这人纠缠,然而李辰焕却紧追不放。 “藏头露尾的鼠辈!” 李辰焕大喝一声,再次提剑攻去,专门朝萧则绪的帷帽和面具,想要一探真容。 眼看着这一剑就要落在萧则绪身上,却突然咻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一柄剑来,打断了李辰焕的剑。 剑身稳稳插在旁边的墙面之上。 萧则绪见状,衣袍一掀,转身就跑没了身影。 李辰焕正要追,却余光瞥巷口处多了一个人。 “夏将军?” 李辰焕急忙见礼。 “将军为何拦我?” 李辰焕眯了眯眼,难怪那鼠辈和夏寒青有关? “我见有打斗声来,本想帮你拦下那人,不曾想剑偏了几分,反倒叫他逃了。” 夏寒青坐着轮椅,严严实实挡住李辰焕的去路,非要拉着他说话。 只寒暄的功夫,已足够萧则绪跑出去。 待李辰焕带人再要追去时,人已不见,连夏寒青也消失在夜里。 将军府主屋 萧则绪已换下那件衣袍,披了一件绯色外衣,青丝散在肩头,静静坐在桌前,帕子擦着手中那柄长剑,映着自己的面容,眸中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身后吱呀一声门推开的声音传来—— 长剑破空而去,一剑抵在夏寒青脖颈处,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刺穿夏寒青喉咙,要了他的性命。 夏寒青静静地坐着,喉结上下滚动。 “殿下……” 萧则绪剑尖往前送了送,“你跟踪我?” “臣担心殿下安全。” 萧则绪哼一声,手腕轻转收回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 若非夏寒青主动现身,他都不知道夏寒青跟了他一路。 “臣知错,殿下不要生气了。” 夏寒青主动靠近萧则绪拉了拉他衣角,看着还有些委屈。 萧则绪弹开他的手,“你都知道些什么?” 依夏寒青的心智,他们又处于同一屋檐下,想来他要做的事情也瞒不住夏寒青多少,他也没打算瞒着。 他一向不敢看轻了夏寒青,不曾想夏寒青藏得比他还深。 夏寒青垂眸,“殿下不想让臣知道的臣都不知。” “是吗?”萧则绪却勾了勾唇角,他从旁边的包袱内取出一个物件,四四方方的大盒子丢到夏寒青面前。 “打开看看?” 夏寒青按着他的指示,拆开包袱,里面是一个明黄色的盒子,从外观看那盒子倒像是官员的大印。 殿下去了宫里,夏寒青吞了吞口水似乎猜到了里面是什么。 他慢吞吞取下盒子,里面果真静悄悄地安置着一颗玉制九龙方印。 九龙玉玺—— 天子之物。 天下人为之眼红的东西。 “喜欢它吗?” 萧则绪却勾着唇角等着看他的反应,他弓着身子双手扶着夏寒青的轮椅扶手,将他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然而夏寒青却摇了摇头,“对臣而言,玉玺远不及殿下。” 萧则绪眉梢一挑,微愣。 这叫什么话? 情话?还是夏寒青在表忠心? 萧则绪并不满意他的回答,又继续问道:“将军,你不怕吗?” 这东西若是被人搜出来,可是九族抄斩的大罪。 夏寒青却淡定地将那颗玉玺装回盒子里,用包袱包好,抬眸。 “殿下,臣自小不知天高地厚。” 没看到夏寒青吃惊的表情,他有些失望,最后愤愤地将包袱拿走藏起来。 “殿下……” 夏寒青又拉了拉他衣角,委屈之意越发浓重,“臣非有意跟踪,皇宫牛鬼蛇神,臣担心殿下,殿下不要不理臣。” 萧则绪心里头的气一下子便散了。 谁能拒绝一个委屈的大狗狗。 “这次多亏你出手,那个李辰焕武艺高强,孤险些栽在他手里。” 他倒是没想到皇城禁军内还有这样的人物,方才交手他很喜欢李辰焕。 若是能收为己用…… 这般想着萧则绪伸了个懒腰,准备翻身睡觉,一回头夏寒青还乖乖坐在那里。 他突然有些心痒,又想欺负夏寒青。 萧则绪转回去,揉了揉夏寒青的腿,寻了个安全的位置,最后直接侧着坐了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殿、殿下?” 夏寒青一个瘸子差点被他吓得站起来。 “将军救命之恩,妾身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萧则绪指尖刮了刮夏寒青心脏的位置。 夏寒青猛地抬头,“不不不,殿下……臣举手之劳、臣不敢……” 腿上多了一丝重量,但又顾及他的双腿,没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来。 夏寒青死死握着扶手,手背青筋凸起,浑身僵硬,手心都有些出汗。 “真的不吗?”萧则绪笑盈盈地亲了亲夏寒青鼻尖,活像一只勾人魂魄的妖精。 夏寒青垂眸,浑身烫得冒烟,红着脸道:“那臣想……亲一下。” 萧则绪手指勾了勾夏寒青的唇瓣,“你想孤怎么亲你?” 第47章 “殿下, 不是……该是臣亲殿下。” 夏寒青眼看着萧则绪逼近,炽热的呼吸喷洒,他鼓足勇气, 突然抿唇在萧则绪唇瓣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不等夏寒青要收回去,就被人扣住后脑勺,更炽热的吻贴了过来。 耳畔传来萧则绪低低的笑意, 夏寒青脸色通红。 萧则绪勾着手指滑到夏寒青衣领上, 扯了扯他的衣襟, 胡乱摸了两把。 真的很好摸—— “将军, 你不打算再提一些别的过分的要求吗?比如这样亲……” 他抓着夏寒青的手放在自己衣襟处扯出来一个缝隙,又将夏寒青的头按进去,唇瓣正好贴到胸膛上。 脸埋在胸肌,突如其来的温度热气让夏寒青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他清楚地听到了殿下的心跳声。 咚咚咚—— 每一下都坚韧有力,有些乱。 让他想到了上次衣柜里殿下的心跳声也是这般紊乱快速。 他听着心跳声,甚至连挣扎都忘了。 “将军还想怎么亲?说出来,孤都满足。” 萧则绪终于松开他, 继续笑盈盈地盯着他。 就算夏寒青提出来要浑身亲个遍他也不介意当场脱个精光。 只要夏寒青敢说, 他就敢脱! 决不食言! 夏寒青头脑晕晕乎乎的,殿下行事怎么这般……流氓。 他怂了! “够了, 殿下,臣不想亲了。” 夏寒青如临大敌,生怕自己又亲到什么不该亲的隐秘之地。 “真的吗?” 萧则绪还没玩够。 “真的。” 夏寒青硬着头皮强行将萧则绪从腿上抱下去, 快速移动到床前,随后挣扎着挪上去, 用被子将自己蒙的严严实实。 最后又偷摸露出两只眼睛看了萧则绪一眼, 四目相对, 他又吓得急忙拉上被子。 萧则绪摸着下巴。 夏寒青一个瘸子怎么跑得这么快…… 下次还是把他绑起来调戏。 * 肃王监国,淑妃找袁宜之闹了许久,然而袁宜之这一次却没由着她的性子来,直接驳回了她的意见。 淑妃亲自派人过去找袁宜之,结果袁宜之干脆称病,闭门谢客,甚至连早朝都不去了。 气得淑妃摔了好几天的东西。 大骂袁宜之天。 肃王把自己的人往上换了一波,又一脚把端王踹到江州治理水患去了,京城彻底成了他的天下。 唯一可惜的是还没找到玉玺,就算老皇帝死了,他上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得吊着老皇帝的命。 萧则绪一直窝在将军府,萧建白也不至于对一个傻子下手。 只是夏寒青便惨了,每每上朝萧建白总要寻些由头故意找茬,然而夏寒青根本懒得搭理他。 天色清朗,萧则绪心情甚好。 “过来。” 萧则绪坐在桌前,重新取出一只木匣子,推到夏寒青面前,笑道:“看看喜欢吗?” 夏寒青小心翼翼地按开金色扣子,紫檀木盒内里用一层红色的布包着,一条红绳鎏金球静静地在上面躺着,在光线折射下泛着金辉。 夏寒青眼底一亮,“这是……” 萧则绪取出红绳,低头指尖挽了一下,将一头串进夏寒青腰间玉带内,将流苏的一头串过红绳中间,再稍稍收缩,那鎏金空球便完美地戴在夏寒青腰带上。 “你打开金球看看。” 夏寒青按开小机关,里面是一颗棕色的药丸类的东西,他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下,一股淡淡的冷木香调,浓郁醇厚,细闻之下还有些金橘的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香丸?”夏寒青问道。 “喜欢吗?特此一家,别无分号,就算是……上次的谢礼。” 夏寒青自然喜欢这个味道,与殿下身上是一个味道,他带着这个香囊,就好像将殿下戴在身上一样,日夜陪伴。 “臣很喜欢,多谢殿下赏赐。” “赏赐”两个字传进萧则绪耳中,他手顿了顿,有些不悦道:“不是赏赐……你我之间,不谈赏赐。” 萧则绪收拾好桌案上的东西,伸了个懒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歪头朝夏寒青笑道:“今天还想亲一下吗?” “殿下!” 见他又提起那日的事,夏寒青吓得急忙后退几步。 那件事后他一闭眼脑子里全是自己的脸被按在殿下胸膛上,若非及时逃脱恐怕就要被按到别的地方去了。 萧则绪忍不住哈哈大笑,走过去推着夏寒青的轮椅。 “走吧,随孤上街转转,郭溪手底下的产业尽数被封,孤趁机把鸳鸯楼买了下来,融雪这会儿正在鸳鸯楼排练呢。” 前几天提到要回鸳鸯楼时,融雪的脸耷拉得那叫一个厉害,但鸳鸯楼已经是自己的地盘了,他不用接客,就很快乐的收拾了包袱,回去做花魁了。 街头依旧闹哄哄的,皇帝病重,并不影响百姓过日子。 对于老百姓而言,谁做皇帝有什么区别呢,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是好皇帝。 街头食肆,小摊商贩,叫卖声吆喝声遍布入耳,有些热闹。 “相公,我想吃鸡腿。” 萧则绪指着对面正转着圈烤的香喷喷的鸡腿。 “臣去买。” “还想吃糖葫芦……” “还要看杂耍。” 萧则绪指着对面围拥成一团的群众,隐隐约约能看到有人在喷火,还有人踩着刀尖行走。 叫好声传来,更是引得萧则绪频频侧目。 “我们去看。” 夏寒青将鸡腿递给他,手里还买了糖葫芦和其他大包小包的东西,堆积在腿上。 萧则绪很快就挤到前面去,直呼神奇,他自小被闷在宫里,很少出来走动,这等民间杂耍艺术还是头一次见。 他啃着鸡腿静静地看着套着项圈的大白狗,直接一跃跳过了燃着火的铁圈,一连十个。 他从腰间摸出些碎银子放入讨赏的碗中,继续看,看着看着突然一阵头晕眼花,眼前的火圈分分合合,他按了按头皮,脑中有些混沌。 该不会…… 糟了,他这几日一直很清醒,便没在意。 眼前的事物天旋地转,耳中嘈杂的声音渐渐有些听不清楚。 他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嗓子里好似堵了一团棉花,难以开口,脚步踉踉跄跄地推开人群,试图去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寒青、夏寒青? 完了! 头好疼—— 视线一点点模糊。 没走两步,便撑不住脚步一个踉跄,眼底一片懵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些心慌。 看杂耍的地方人头攒动,乱作一团,夏寒青还坐在原来的位置,等到他唇角扬着笑意想要去拉萧则绪时,身侧早换了人。 “殿下?” “殿下!” 夏寒青四下看不见他的身影,嗡地一下后脊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唇瓣发抖,整个人像是置于冰窖一样,声音都在打颤。 “阿绪!” “阿绪!” 他怎么能出来一趟将殿下弄丢了。 难道殿下已经先一步去鸳鸯楼了? 他吓得连忙朝鸳鸯楼的方向去。 可惜正巧与萧则绪背道而驰。 傻子分不清方向,根本不知道将军府在哪里,他想回家,却找不到路,也分不清人,呆呆地立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 广平长街,日头西斜,他兜兜转转,迷了路。 不远处哒哒地行来一辆马车,小傻子乱跑突然冲到路中央,吓得车夫连忙攥紧了缰绳,马车一阵摇晃,萧则绪被抬高的马腿直接踢到了胳膊上,整个人跌坐在地。 从马车里钻出一人来,指着马夫的鼻子就开始骂。 “怎么回事?怎么驾车的?若是王爷有个三长两短,仔细你的脑袋。” “不是,是有人突然冲到马路中央。” 那人气道:“哪个不长眼的,连我们王爷的马车都敢拦。” “好了,褚风,没伤到人吧?” 一只清贵的手掀开了帘子,淡淡环视一圈突然落到大街上呆坐的人身上,目光顿时一惊。 “三弟?!” 萧建白没料到被马车撞倒的人竟然是萧则绪。 他豁然面色一喜,急匆匆从车上跳下来。 萧则绪坐在路边,衣袍沾了不少灰尘,手臂被那马踢得阵痛不已,疼得他眼圈泛红。 “三弟,你怎么样?” 萧则绪认出了这个人,他记得相公说这个人是他的哥哥? 之前他还请自己吃螃蟹,他是好人! “哥哥……” 萧则绪软软地喊了一声,眼底含的泪珠一下子滚了下来,“好疼。” 一声哥哥喊得萧建白心口发干。 “哥哥带你回府。” 他上前将萧则绪打横抱起,抱上了马车。 “褚风,滚下去请大夫,一刻钟不见你,提头来见。” “是,王爷。” 褚风麻溜地滚下了马车。 “车驾地再快一些。” 萧建白将萧则绪抱下马车。 看着眼前陌生的府邸,小傻子瑟缩一下,揪着萧建白的衣袍,躲在他身后。 “这里不是我家?我想回家,我要找相公。” 他怯生生地打量着陌生的一切,有些紧张,隐隐感觉到自己上了贼船。 听着这声“相公”,萧建白眼底突得闪过一丝冷戾。 “我们先进去看伤,一会儿哥哥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要去找相公。” 萧则绪挣开他,转身就跑。 然而他怎么跑得过萧建白,萧建白一闪身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抓住萧则绪的手腕,向来温文尔雅的脸上却转化为阴鸷。 “三弟,你怎么不乖呢?” 忽然一记手刀砍在萧则绪脖颈后侧,旋即抱着晕厥的人抬脚进了肃王府。 “褚环,伤了三殿下的那匹马和马夫,杖毙!今日三殿下在此的事情一个字不许说出去,违令者斩,尤其不许传入夏寒青耳朵里。” 三弟,这次是你自己撞上门的。 第48章 夏寒青在鸳鸯楼找了一圈也没看到萧则绪的人影, 急忙寻了乌那雪,又匆匆回府,调遣人手全城搜寻。 连徐绥那边的人手能调动的全部调动出来, 地毯式搜寻。 夏寒青悔的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都怪我,上了一趟街, 怎么能把殿下弄丢了。” “江陵, 你立刻带一队人立刻去各个城门处, 严查关口, 所有出京的必须严查。” “是,将军。” 萧则绪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屋内亮着几盏油灯,被马踢过的胳膊疼得他直呲牙。 烛火阴影下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 “相公?” 他弱弱地喊了一声。 可是对面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夏寒青,而是另一个有些陌生的脸。 周围的环境也不是他熟悉的地方,这是一座很漂亮的屋子,金灿灿的闪闪发光,空气中泛着一点点花椒香气。 “三弟, 喜欢这个屋子吗?传闻汉武帝曾说若得阿娇, 当作金屋贮之也。没想到今日我也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萧建白张开双臂尽情向他展示这座华美至极的屋子。 小傻子一脸懵逼,“我听不懂, 我不喜欢,我要去找相公。” 他突然想起来了,他要找相公, 但是被这个人打晕,这个人是坏人!他要小心。 “我要去找相公……” 他翻身下床, 穿上鞋的一刻才发现脚边多了一个铁环, 他扯了扯没扯动, 顺着铁环的链子摸去,这链子一直延伸到后面的墙上。 他蹲在地上,脚上的铁环死死扣着,眼看着这个人靠近,他也顾不得铁环,拔腿就跑。 屋门近在咫尺。 三步、两步、一步…… 就在他快到够到门口时,铁链延展开,脚下突然一股强硬的力量拽住了他,他没收住力气,扑腾一下直接摔到了前面。 头重重磕在地上,摔的他眼冒金星。 “阿绪!别跑了,摔坏了可怎么办?” 萧建白将他扶起来,拿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灰尘,那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蛋像是有些致命的威力,萧建白伸手掐住了这张脸。 “阿绪,乖乖听话好不好?留在哥哥这里,会比将军府更好的。” “我不要!你放开我!” 萧则绪挣开他的手,用力扯着脚上粗大的链子,但是无论他怎么扯都没有办法,急得眼泪直掉。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 “不要!这里才不是,我要找相公,求求你,我要去找相公。” 小傻子胡乱挣扎着,心里害怕到了极点。 相公怎么还不来救他。 萧建白拿着手帕帮他擦了擦泪痕,双臂一捞将萧则绪抱起丢到床上去。 萧则绪重重地摔过去,受伤的胳膊猝不及防磕到床栏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不等他哭喊出声,随即庞大的身躯压下来,遮住一大片亮光。 “夏寒青一个粗人也值得你念叨?这么多年,你怎么连个眼神都不施舍给我。” 萧建白捏起他的下巴,越说越激动,似是要将所有的不甘通通发泄出来。 “萧则绪!你怎么就傻了,你当年何等风光,我和你斗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傻了?” 忽然他指尖撩过萧则绪耳垂处的小痣,指肚轻轻碾压拂过。 “算了,傻了也好,傻子听话。” 萧则绪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忽然一张嘴在萧建白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一直咬到嘴边多了一股鲜血铁锈味儿。 他恶狠狠地瞪着萧建白,拼命挣扎着,黑暗、恐惧占据了他的理智,浑身都在发颤,眼底却夹杂着一丝不屈。 这眼神落在萧建白眼里却是凶乎乎的另一番风情。 他轻笑一声,满目深情,俯身凑在萧则绪耳边轻轻吐气道:“乖乖听话,否则我就杀了你。” 轻声细语的话却带着骇人的力量,成功吓住了萧则绪,他住了嘴,只是眼泪顺着眼角一直流进发丝里,化作无声的啜泣。 这个人好可怕! 相公救我,听澜救我。 ** 此时的夏寒青浑身散发着煞气,双眸通红,手背死死按着轮椅,青筋暴起。 怎么就找不到?怎么就找不到?京城这么大点儿地方,他能跑到哪里去。 殿下,你快回来吧。 整个京城能翻的地方全翻了,除了那些他不能翻的达官贵人家里,但那些个人也都是认得萧则绪的,怎么敢扣人? 但殿下长得貌美,京内又多好男风美色的,万一有不长眼的人家将殿下掳了过去做禁脔? 这般想着他心底跳的更快了。 殿下,你到底去哪儿了,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将军,要不您先回去歇着,属下等人继续搜寻。” 徐缙咽了咽口水,没想到将军和殿下感情如此深厚。 “不必,继续找!” 夏寒青双拳紧攥,脸色极黑,几乎处于暴怒的边缘。 若是再找不到,他只能调兵封锁整个京城,便是被按上谋逆造反的帽子也要将人捞出来。 ** “阿绪!别做太子了,做太子妃吧。萧承允那个蠢货根本不足为惧,只有我才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去。” 萧则绪抱膝缩在角落里,眼角挂着泪痕,根本不敢动,也听不懂萧建白在说什么。 “阿绪!” 萧建白的手突然放在他头顶上,想要去揉他的秀发,却在落过去的一刹那萧则绪吓得浑身一抖,躲过那只手,将自己缩成一团。 [救救我……相公快来救我。] 萧建白眸色一暗,大手掐着萧则绪的肩膀,将他带到自己身侧来。 “别过来……” 萧则绪努力挣开萧建白的手,却在抬手对上那双阴鸷的眸子后,又吓得坐在原地不敢乱动。 突然黑暗中一双手伸来死死掐住了萧则绪的脖子,一瞬间的呼吸困难连带着脖颈上的痛楚,萧则绪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再次往下掉。 “你从前就不喜欢我,却跟那些宫女太监们闹成一团,在你眼里我还比不过那些贱婢?” 萧则绪脸色憋得涨红,双眸紧闭,弯曲的睫毛上沾着泪痕,拼命挣扎着。 终于那双手在他昏厥过去前松开了他,只是却突然从纤细的脖颈上移到他的下巴上,死死掐着,另一只手指尖划过脸颊,带下来一点点泪珠。 萧建白看着指尖上的泪珠,忽然张口,将泪珠吞下,舔了舔手指,一脸餍足。 “我从前一直在想你这样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人跌落神坛会是什么样的光景?你会不会宁死不屈,自我了断,没曾想会是这样的。” “真的要谢谢丽妃的那杯毒酒将你变成这模样,我好生欢喜。” “只是……”萧建白手上忽然加重力道,指肚按着的地方很快便被掐出了红印子,“父皇怎么能将你嫁给夏寒青,你对他哭、对他笑,哥哥真的嫉妒得要发狂。” 入宫那日 稀碎的微光透过琉璃瓦映着红衣男子眸色宛如潋滟湖水,衣袖边的牡丹花纹翩翩而动,唇瓣轻扬。 他对着夏寒青笑意正浓…… 又被萧承允欺负得水光潋滟,怯生生地躲在夏寒青身侧,那只漂亮的手被夏寒青握住,轻声细哄。 他对着萧承允那个蠢货小心翼翼地唤着“哥哥”。 凭什么? 萧承允怎么配? 夏寒青怎么配?! “好在上天不曾薄待我,既然将你送到我身边来,我自然不能放过。” “你是我的!” 萧建白语气忽然加重,眼底妒火分明,倒映着萧则绪身影的眸子内闪烁着铁链的影子,化作囚牢将他团团围绕。 小傻子吓得轻声啜泣,水雾蒙上双眼,又不敢奋力挣扎,生怕惹怒了这人,只是水雾朦胧间萧建白的表情愈发渗人,最后还是没忍住化作大颗大颗的泪珠子落在萧建白的手上。 他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喊出声来,却依旧有低低的啜泣声从唇齿间溢出,连带着滚烫的泪珠子一下一下扎在萧建白心头。 萧建白看着他通红的双眼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捏着袖子帮他擦眼泪。 “不哭了。阿绪,哥哥错了,再也不凶你好不好?阿绪,别哭了,哥哥心疼,心疼死了。” 他像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他努力平稳呼吸,学着夏寒青的样子将语气放轻。 “你别怕我……” “阿绪,我是哥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萧则绪却怕极了他。 正巧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萧建白偏过脸去,褚风站在门口拱手。 “王爷,夏寒青正到处找三殿下。” 萧建白勾了勾唇角,指尖轻轻揉捏撵过萧则绪耳垂处的小痣。 “相公……” 萧则绪揪着衣角,他记得相公的名字。 萧建白听着这句称呼,手上突然用力,表情再次愠怒,“我不喜欢你这么叫他,再让我听见我就杀了你。” 他捏起萧则绪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轻地嗅,带着陶醉的神色,却很快皱了皱眉目。 “你身上有很多夏寒青的味道,我不喜欢。” “褚风,送水来,叫人给他洗干净。” “是,王爷。” 萧则绪被按在水桶里呛了好几口水,皮肤擦得通红,就连伤口处都泡在水里,末了又换了件水蓝色的衣衫,与萧建白的衣袍是同款布料。 萧建白指尖穿过柔软的发丝,拿着装着煤炭香薰的鎏金镂空球一点点烘干,挽上一根玉簪。 “很好看!好看,你从前总爱穿红色的明媚张扬,可是我觉得你穿蓝色也好看,乖巧听话。” 萧建白握着他的发丝,唇角微扬,眼底充斥着满满的占有欲。 现在阿绪身上只有独属于自己的味道。 “阿绪,乖乖听话,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给你。” 萧则绪:“……” 他深呼吸一口气,眸中多了丝清醒,他万万没想到萧建白竟对他存着这等龌龊的想法! 好恶心…… 他拖着脑袋有些不舒服,脑中昏昏沉沉的,眼皮子沉重,胳膊处被马车撞得有些抬不起来,意识也不太清晰。 “你怎么了?” 萧建白终于发现了他的异样,只见他脸颊通红,双眼迷离,整个人状况都有些不对劲。 他伸手探了探萧则绪的额头,烫的吓人。 “褚风!去叫大夫来!” 萧建白终于慌了神。 他抱着萧则绪放到床上,盖了被子,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发烧呢?” 床上的人温度越来越高烧得已经稀里糊涂分不清东西,头重脚轻,胳膊也火辣辣地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 萧则绪心想他这次搞不好真的要栽在萧建白这里了。 不知怎的,这种情况他竟只能想到夏寒青来救自己。 景顺帝病了,那些藏在暗光下的东西便都浮出水面,便是来一向藏拙的萧建白胆子都大了。 “阿绪!” 萧建白捏着湿冷的帕子帮他擦着脸颊。 却见那人不哭不闹,安静又乖巧地躺在床上,唇上因擦拭蒙着一层水光,脸颊通红,睫毛弯曲颤巍巍地抖动。 “本王突然觉得你这样也挺好的。” 萧建白突然露出一抹诡异渗人的笑,表情阴鸷寒冷,他收起了帕子,手指不断地拂过那张脸,感受着温度。 “这样你就会安安静静地留在我身边了。” 褚风拎着老大夫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吓得不敢出声。 “来给他看看。” 老大夫才刚出肃王府的门回家里茶都没喝两口,就又被捞了回来,他把了半天的脉,又看了伤口处。 “哎呀,不是说了伤口不能沾水,这都发炎了?切记不可沾水。”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几时能好?” 萧建白有些不耐烦。 “好好用药,好好养生,把烧退下来人就能清醒了,再养些日子就能好。” 老大夫说着要写药方。 突然一只手却拦住了他。 “若是不伤及性命的前提下,不让他退烧呢?要他继续这样昏睡着。” 萧建白的眸子隐在烛火下,像是林间游窜的毒蛇吐露着蛇信子。 第49章 “这……” 老大夫行医数载, 从未听过此等无理的要求,旁人都是恨不得快些好了,怎得这家倒不希望人好了? 褚风站在旁边, 刀剑一拔,“开药就开药,多嘴。” 老大夫被吓得战战兢兢讪笑一声, 他偷偷瞧了里面躺着的那人, 里头遮着帘子, 但也依稀能辨出是个极好看的人。 恐怕又是富贵人家这等腌臜之事。 可怜这小公子咯。 他叹了口气, 肃王不是他能得罪的,便只能昧着良心写了方子,回去再向佛祖告罪吧。 萧建白看了眼方子,丢给褚风去抓药。 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老大夫,“今日之事说出去半个字,人头落地。” “是是是。” 老大夫点头哈腰半天,被褚风带着出了肃王府。 药很快熬好了。 萧建白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前,端着药碗, 一勺一勺地喂进去。 萧则绪皱了皱眉头, 尽数吐了出来,苦的他舌尖发麻。 “好好喝药。” 萧建白又喂了一勺, 还是全吐了出来。 “不喝……” 萧则绪迷迷糊糊中还以为是夏寒青又逼他喝那些又苦又涩的药。 “不喝就算了,你这样烧着哥哥更喜欢。” 他撂下药碗,指尖蹭了蹭萧则绪的脸颊, 翻身上床,将人抱在怀里。 “阿绪,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你送了我一盘银丝酥, 特别甜,你唤我皇兄,不许那些宫女太监欺负我。我当时就想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明媚的人。” “我嫉妒萧承允同你一起上课,我嫉妒夏侯澜能跟在你身边,我更嫉妒夏寒青与你拜堂成亲。” “等你好了,我们也拜堂成亲好不好?” 他自顾自地畅享着未来,他甚至能想到往后下朝回来,能看到他喜欢的人朝他跑过来,甜甜地喊‘哥哥’。 萧则绪被烧得几乎神志不清,根本听不见萧建白在说什么,只觉得嗡嗡地吵得他难受。 烦死了!生个病也不让安生。 * 丑时,星空遍布,明月高悬。 外面依旧火光冲天。 “将军,您先回去吧,您的腿可不能这样受寒。” 徐缙急得团团转,偏偏夏寒青一点都听不进去。 “不必,继续找。” 夏寒青仰面闭了闭眼,双拳紧握,他从未这么害怕过。 哪怕是被敌军包围在峡谷间,哪怕是三天三夜寸米未尽,哪怕是他双腿尽废坐在轮椅上…… 都不及今夜让他恐慌万分。 漆黑无光的夜里,好像一个巨大无底的黑洞,让他寸步难行,伸手不见五指似的,他找不到他的殿下。 父亲死后的这几年,他早习惯了一个人独自活着,似乎他天生就该是将星转世,就该背负着所有的使命孤独的活着。 却在那个夜里遇见了这样漂亮、鲜活的人,将那暗无天日的时光闹得五彩斑斓,他头一次想要用尽全部力气哄着那人,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相处,不知何时起,殿下已经占据了所有重要的位置。 “徐缙,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城调兵,严格排查,倘若明日这个时候再不见殿下,便攻进来,挨家挨户的搜。” 夏寒青扶着轮椅的手都在颤抖。 他只求殿下还在京内。 殿下走丢后没多久他便派人去城门排查,一定不会出事的。 徐缙立即领命前往。 刚走出去没两步便看到大晚上的一个老大夫拎着药箱鬼鬼祟祟的夜行,看着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人。 “站住,你干什么的?” 老大夫本就心虚不敢走夜路,这会儿被这一喝吓得扑腾一屁股坐在地上。 “官爷,草民出诊去了。” “鬼鬼祟祟。” 徐缙盯着那人许久,眼如铜铃怒道:“把药箱打开,你去哪个府上诊治了?” 老大夫颤颤巍巍递上药箱,“是肃王府,肃王殿下发热,草民去瞧了瞧。” “肃王?” 徐缙皱了皱眉,没再说什么,看了眼药箱子确实没什么不妥之物,便摆摆手让人走了。 萧则绪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下午,光线穿透窗子照着他的发丝。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浅浅,脸颊通红烫的吓人,偶尔呢喃出声,却迷糊得旁人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萧建白坐在他对面,眼底依旧是痴迷与疯狂,旁边熬好的汤药已经放凉,萧则绪也没喝一口。 萧则绪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 他梦到了母后离世、梦到了言家被放逐,梦到了自己被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突然费力地抬着眼皮,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但浑身沉重,嗓子尤其像被刀片割喉似的,昏昏沉沉,头重脚轻。 “阿绪,你醒啦?” 萧建白看起来很高兴,“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喝了药才会好。” 一直不喝药,他也害怕萧则绪会死,他想要禁锢月亮,却不想将它粉碎。 “你不喝药的话,哥哥就杀了你的相公。” 萧则绪勉勉强强地听清了这些话。 傻逼—— 他动了动嘴皮没说出声来,萧建白也没听懂他在嘟囔什么。 萧则绪端着药碗,头很重,大概是睡了一天一夜有了一丁点的精神,他耐着苦劲将药一口气喝完。 喝了药他才能有力气跑出去。 “你终于把药喝了。” 萧建白看着喝光的药碗,有些高兴,阿绪这是接受他了吗? 萧则绪喝了药仰头就躺,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好歹人清醒了很多。 萧建白也脱了鞋爬上去,将人抱在怀里。 萧则绪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之前与夏寒青同塌而眠时没觉得怎样,如今换成萧建白,他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但他几乎没有挣脱的力气。 萧建白巴拉巴拉又说了一大通。 萧则绪恨不得将耳朵堵住。 要真这么喜欢他,冷宫三年这厮怎么不知道慰问一下?神经病! 再者,孤是他亲弟弟! 他是怎么敢生出这等想法的? 再次醒来时是已是晚上,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桌上点着灯。 萧则绪嗓子干的好像干裂开的荒田一样,又疼又涩,力气也只恢复了一些。 萧建白竟然也睡着了,他挣扎着起身,抽出萧建白头上的金簪,对准锁孔鼓捣了半天,很快镣铐便开了。 他趁机反手就将镣铐咔嚓一声锁在萧建白脚上。 “阿绪,你……” 萧建白猛然惊醒,正好看到萧则绪对着他笑,只是那冷笑却深不见底。 萧则绪挣扎着起身,一手拎起烛火,魔鬼似的看向萧建白,轻轻一掀,火苗顺着帷幔帘子四起,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 萧建白欲起身寻人,脚腕却被锁住,他跑不了,只能大喊外面的人来。 萧则绪趁机翻窗户溜了出去。 整个肃王府火光四起,乱作一团。 萧则绪脱掉那身碍事的蓝袍,丢下玉簪,一路摸进了萧建白的书房。 他既然来了肃王府便不能白来一趟。 他没记错的话,萧建白说那杯毒酒是丽妃送去的。 难道不是陛下下旨要他饮鸩自尽的吗? 丽妃—— 唇角反复碾摩着这两个字眼。 按理说他和萧建白、萧承允顶多算是针锋相对,根本没到你时我活的地步,手足之情,他一开始并未打算杀死这两个兄弟,只是闹些事让他们吃些苦头而已。 今日这一出,他才明白萧建白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在书房翻找了许久,摸索着书架,突然按下什么东西,里面放着许多卷画像,摊开画像,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画卷上的男子穿着一袭红衫,金冠束发,只可惜没有画着五官。 另一张画像上的则是曳地的水蓝色衣袍,发梢用玉簪挽着,半散在胸前。 这些画像姿态各异,全部没有画着五官,唯一相同的是耳垂下都有一颗小痣。 好恶心。 萧建白居然私藏他的画像。 他丢下画像,继续翻找…… 突然寻到了一叠书信,他拆开来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是一封萧建白和冯鹏的来往书信,冯鹏是夏寒青手底下的一个副将,上面全是冯鹏的邀功,是冯鹏、将夏寒青骗入峡谷受人伏击,害夏寒青双腿尽废。 信上说萧建白已经允诺冯鹏接替夏寒青的位置。 萧建白胃口竟然这么大。 难怪他一直针对夏寒青,竟是为了兵权? 他将书信和一些重要证据塞进怀里…… ** 时间退后一刻钟 夏寒青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整整一天一夜,他甚至命人画了画像挨家挨户地找,整个京城都快翻个底儿朝天。 怎么就没有呢? 夏寒青整个人如同坠入冰冷的寒谷间浑身发冷打颤。 他回京时早就猜到了陛下可能会动手,彻底偷带了十万兵马,就藏在外面,是他最后的底牌。 除非万不得已—— 他握紧了手中的一个物件,只要他发动信号,徐缙就会带着那些人闯进来。 十万人来找,总比他们几个找来得快。 就在他再也忍不下去,准备放出信号。 不远处听澜突然跑来:“将军!找到了。” 夏寒青眼底眸光一闪。 “在哪儿?” 夏寒青几乎不可遏制着自己嘴唇的颤抖。 听澜身后跟了一人,正是肃王府的裴乾,他朝夏寒青一拜,“将军,殿下在肃王府。” “列队,去肃王府。” 似是一块沉重的大石头砸进水池子里,夏寒青脸上表情终于有所松动。 夏寒青目光沉沉,带着骇人的杀意,像是草原上探出利爪的苍狼。 在西北他是土皇帝,在京城他便是被关在笼子里的虎豹,根本无从施展拳脚。 夏寒青心底有些慌乱,上次莲花池一行他总觉得肃王对待殿下不像是一个兄长的态度。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殿下会在肃王府,肃王竟如此胆大扣人。 哒哒马蹄声响起,兵器交接声由远及近,铁骑包围了肃王府。 萧建白这边刚被人解救出来,火势还没扑灭就接到了夏寒青带兵来找人的消息。 “夏将军,这是何意?” “臣的妻子丢了,有人说瞧见肃王将殿下带走了,臣来要人。” 夏寒青说得不卑不亢,目色寒冷犀利,阴森可怖,死死盯着萧建白,像是要盯出一个洞来。 萧建白笑道:“本王怎么知道你的妻子在哪儿?本王只知道你擅自调兵,擅闯本王府邸乃是重罪。夏寒青!你是要反了吗?” 他说得言辞凿凿,眉目阴沉,他不怕夏寒青造反,就怕夏寒青不反。 只要夏寒青胆敢有任何不轨,他便有理由立即拿下! “请肃王殿下交出臣的妻子,臣立刻退兵。” 夏寒青衣袍下寒光微闪,长剑待出鞘。 大不了,今日杀了肃王; 大不了,十万大军踏破京城,他立即送殿下上位。 日后青册史书便是骂起反贼,也是骂他夏寒青一人,与殿下无关。 双方僵持不下。 萧则绪还在翻萧建白的书房,趁着这里没人,他捞到了不少东西,目光发寒,随后一把火将书房点了。 他将这些东西揣进怀里,翻墙而出,顿时头晕眼花,差点儿滚在地上。 不过这肃王府的人去哪儿?怎么这么安静,居然没人拦他,也没人救火。 萧建白怒道:“夏寒青!立刻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夏寒青道:“肃王殿下抢夺臣妻,臣不可能退。” 萧建白:“你怎知他在我这里,可有人证?” 夏寒青冷厉道:“臣要搜府。” 萧建白不气反笑道:“你凭什么?你有搜查令吗?” 夏寒青眸色一暗,突然拔剑指向萧建白,“就凭臣手里这把剑。” “你要造反不成?” 夏寒青的剑往前送了送,抵在萧建白脖颈处,怒喝一声:“搜府!” 他像一头发狂的猛兽,带着嗜血的寒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咬断萧建白的脖子。 沉寂许久的苍狼王终于露出骇人的獠牙,他沉寂太久,这些人真的当他是吃素的吗? “臣一介粗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得殿下一人足矣,若是肃王殿下逼人太甚,臣不介意造了这个反。” 萧则绪从后院翻过来时正好听见夏寒青这句‘一人足矣’,当即脚下一歪,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话怎么不当着自己的面说,非要说给萧建白听呢?萧建白怎么配。 萧建白被他气得脸色发青,突然笑道:“夏寒青,你猜你不在的时辰里本王与他是如何同塌而眠的?” 夏寒青瞪大了眼,“你胆敢……” 电光火石之间,他扶着轮椅一个用力竟然站了起来,耐着刺骨的疼痛,气到深处,砰地一声抬脚便将萧建白踹飞了出去,又揪住萧建白的衣领,一拳打到他身上,很快又一拳接踵而至,如雨点似的落下,依旧难解心头之气。 萧建白没撑住力气,当场被砸的鼻血直流,眼冒金星,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这才知道夏寒青为什么号称武功盖世、难逢敌手。 夏寒青久经沙场,手上力气自然大,又专往痛处去打,疼得萧建白身体蜷缩成一团。 第50章 砂锅大的拳头又一拳朝着萧建白那张贱脸而去, 当下鼻青脸肿。 萧建白咳嗽两声,吐出一嘴血沫,他一张口便感觉不对劲, 又吐出两颗门牙来。 萧建白脸色有些难看,然而整个肃王府全部被夏寒青控制住,夏寒青今日便是将他打死恐怕都有可能。 “尼……”萧建白坐在地面, 满身狼狈。 他一张口, 火光照耀下明晃晃两个黑洞, 十分滑稽。 徐缙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夏寒青面色生寒, 还要继续,突然身后窜出来一个人。 “相公……” 萧则绪制止了夏寒青的动作,朝他扬起一个笑,这一笑便感觉脑袋更沉了,重的他恨不得倒头就睡。 萧建白还不能死,如果萧建白真的被夏寒青活活打死,恐怕夏寒青的名声就要臭到史书都要添上两笔了。 他希望后人读史时,只道:夏寒青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 他是燕云的守护神。 不能因为萧建白这个贱人, 毁了他所有的功绩。 “殿下。” 夏寒青看到他的一刻,眼圈便红了下来, 所有强撑的力气瞬间消散殆尽,双腿一软,方才强行站起来的后遗症就是伤势复发、刺骨之痛。 萧则绪接住他, 将他扶到轮椅上。 “我们回家吧。” 他俯身亲了亲夏寒青的额头,一扭头果然见萧建白脸色很不好看。 萧则绪突然扶着夏寒青的轮椅, 故意对着萧建白视线看得真切的方向, 捧着夏寒青的脸, 俯身亲在他唇角上。 赶来的徐绥等人:“……” 萧建白气得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夏、寒、青! “走吧。” 萧则绪推着他一路回了将军府,外面还亮着灯,夏老夫人还没睡,急得团团转,看见人回来这才放心。 “老天爷保佑,幸好是没出什么事。”夏老夫人将两个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娘,没事了,您先去睡吧。” 夏寒青有气无力似的。 “没事就好,娘就放心了。” 夏老夫人看了看他们,总觉得这两个人应当是有话要说,趁着天色蒙蒙亮的功夫又跑回去补觉了。 “陆大夫,劳烦你给将军看一下。”萧则绪唤了陆修文。 夏寒青方才不仅站了起来,还用力踹了萧建白一脚,恐怕病情要加重。 果不其然,陆修文掀开裤腿,眉头半天没舒展开,又是施针,又是敷药的,夏寒青额头冷汗连连,硬是没吭声。 “将军!万万不可再受刺激了,否则便是大罗金仙都难以救回了。” “我知道了。” 夏寒青淡淡道。 得知夏寒青没什么事后,萧则绪两眼一闭,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正好倒在夏寒青身上。 “殿下!” 夏寒青急忙扶住他,方才灯线昏暗,这会儿屋子里亮堂他才发觉萧则绪脸颊通红,手背贴上去竟烫的吓人。 听澜接过人,抱到床上。 “殿下,殿下……” 他同样恨不得躺在这里的人是自己。 陆修文抚上额头,表情愈发凝重,“殿下怎么烧成这个样子?” 徐缙突然一拍脑门,急冲冲道:“我想起来了,前天夜里我在外头碰上了一个老大夫,说是肃王得了风寒,他过去诊治,今儿看来这他娘的得风寒的不是肃王,是咱们家殿下!” 夏寒青目光一滞。 难道殿下前夜就开始烧了? 想来那大夫最了解病情。 “那大夫是谁?将他带过来。” 徐缙摸摸脑袋,“末将不认得他,不过记得他的模样,我这就去找。” 他说着也不敢留在这里触夏寒青的霉头。 夏寒青不断地拧了冷毛巾帮他擦着脸颊,试图降下温来。 陆修文眉头拧紧,反复查看萧则绪的脸色,“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伤口发炎了?” “伤口?” 夏寒青一惊。 “殿下身上并无伤口。” 陆修文也不敢贸然开药,最好还是等徐缙将那个老大夫带过来。 “将军要不先去休息,我看着殿下,你的腿……” “不用了,我不放心。” 夏寒青又命人端来了温水,加了些糖,用小勺子一点点喂下去,发烧最容易脱水,他只能这样喂些水,再拧着毛巾帮他擦脸降温。 半个时辰后徐缙终于拎着一个老大夫跪在夏寒青面前。 “将军,将军饶命啊,小人只是出来混口饭吃。” 老大夫冷汗直流。 怎么就摊上这些事了? 这些人他一个也惹不起。 陆修文接过夏寒青手里的毛巾,明显感觉周围的气压变得沉闷了许多,像是一只被关在密室里的飞虫,怎么飞也找不到出口。 夏寒青端坐在轮椅上,瞳孔不经意间微微一缩,眸中凌厉的光芒闪过,分明只是一个残废之人,被困在那轮椅上,却带着震慑三军的威力,看得人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将军饶命啊。” 夏寒青终于开口道:“要想饶你的命,便将事情细细说来,你可曾在肃王府见过他?” 老大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但他又不敢说。 “说话!” 夏寒青音量突然拔高,像是嗜血的狼露出尖牙,黝黑的眸子里火焰跳动。 “见……见过!小人前天夜里为这位贵人诊治过,他的右胳膊被马车撞了一下,伤口又沾了水,导致夜里发热。” 他话音未落,夏寒青立即掀开萧则绪右臂的袖子,果然见那里缠着绷带,绷带上还带着沁出来的血迹。 “小人绝不敢陷害贵人,小人昨夜已经开了退热的方子,按理说今天不会有这种情况,除非说……”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肃王那边也不是好惹的啊。 “我可以保你性命。” 夏寒青没敢再吓唬人。 想必这老大夫也是被肃王唬住了。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大夫又磕了两个头,“小人是要开方子的,但肃王殿下不想让这位贵人清醒,便让小人开的效果最慢的法子,但看情况,恐怕最慢的方子也没吃。” “再这样拖下去人会拖坏的。” 老大夫眼含热泪。 不管皇权如何,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这样从他手中丢掉。 难怪烧成这样! 难怪他脸这么烫。 夏寒青看着他右臂缠的纱布,心疼得眼泪都快掉了。 “先治病,你二人商议,治好殿下,定有重赏。” 夏寒青垂着脑袋,头一次恨自己是个废人。 他伸出手碰了碰萧则绪的指尖,握在手中,握紧了怕捏痛他,松了又怕他跑了。 “殿下……” 收拾了伤口,换了新药,又用尽各种办法喂了汤药,萧则绪还是死沉沉地睡着,只是折腾了许久,好在是烧热轻了一些。 夏寒青握着他的手,死死不敢放。 他翻身合衣躺在旁边,伸着胳膊又落下,诸此来回,他才敢将人抱住。 “殿下,臣想抱着你,可以吗?” 纵使萧则绪听不见,他还是问了一句,夏寒青身上还带着昨夜的寒气,冰冰凉凉,萧则绪似乎是想要寻找清凉,翻了个身反抱住夏寒青。 夏寒青微愣,没敢动。 良久他才敢搂住萧则绪的腰,越搂越紧,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融入要怀里去,他迫切想要证明怀里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萧则绪才醒来。 身上还是有些重,但好了很多,额头还搭着湿冷的帕子降温。 “寒青……” 他张了张嘴,喉中干涩,像是含着刀片似的一下一下划着嗓子。 “殿下!” 夏寒青听到声音急忙扶着轮椅,眼眶微红,“殿下终于醒了,臣给殿下倒杯水来。” 他匆匆扶着轮椅,在门口唤了守着的听澜和桑月,倒了温水。 萧则绪拧着眉毛,支撑着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发冷,身上关节都如生锈似的难受酸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滚烫无比,眼皮重的他恨不得再倒头睡一觉。 床边很快围满了人,听澜、桑月、江陵、夏老夫人、徐绥徐缙、陆修文,连融雪都被叫来了。 夏寒青坐在最前面,端着一碗温水给他喂水,萧则绪想自己喝,抬了抬胳膊没什么力气又放弃了。 每个人脸上都是悲痛欲绝,好像他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 “都是臣不好,臣把殿下弄丢了,殿下罚臣吧。” 夏寒青眼眶微红,眼底下还有青黑,满脸憔悴,看来他这段时间也很是煎熬。 “殿下,属下该跟着您的。” 听澜说得痛心疾首,他只离开了一会儿提前去了鸳鸯楼准备,怎么人就丢了。 “没事了就好,娘担心死了,可怜的孩子,你那什么劳子的鬼兄长可真不是个人。”夏老夫人抹了抹眼泪。 萧则绪张了张嘴,空有一肚子想安慰的话,但嗓子难受,干巴巴的,他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拍了拍夏寒青的手背。 为什么难受的是孤,孤还要安慰他们? “药来了,药来了。” 江陵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汁儿。 萧则绪浑然不觉,只当没听见,默默地拉着被子要躺进去。 死也不喝! “殿下,不能这样。” 夏寒青一早就发现他的小动作,简直哭笑不得,抓住他的小被子,将人揪了上来。 “冷……” 萧则绪可怜巴巴地吐出一个字。 江陵立马跑到柜子里又抱出来两床厚实的被子,摞在萧则绪身上,厚实松软,好像要将他压扁。 “不喝药行不行?我觉得我快好了。”萧则绪扯了扯夏寒青的衣角,试图推脱这碗看着便苦到天际的汤药。 “不行!” 夏寒青拒绝的很干脆。 “殿下,臣准备了芝麻糖、奶糖、橘子糖、话梅蜜饯,殿下每喝一口就吃一块糖好不好?” 夏寒青舀着那看得人头皮发麻的东西,苦味儿都飘到萧则绪面前。 “我头疼,好疼啊。” 萧则绪按着头皮默默地又将自己缩回被子里,只留下一个背影。 夏寒青放下汤碗,慢吞吞地挪到床边上,双臂一捞便将此刻浑身毫无力气的萧则绪抓进怀里,手臂死死钳制环着他。 “殿下,喝药了,臣让修文加了很多糖,臣尝过了,很甜的。” 萧则绪:“……” 你骗傻子呢? 夏寒青吹凉一勺药,直接趁萧则绪不注意灌了进去,死死掰着他的嘴让他只能被迫咽下去。 他整个人烧得还有些迷糊,根本挣不开夏寒青,只能被迫软软的靠在夏寒青温厚的胸膛上。 但是很快一块橘子糖又塞了进去。 橘子的酸甜清香将舌尖发麻的苦味压了下去。 又是一勺子。 “……唔,不想喝。” 萧则绪被他灌的眼泪直流。 他自然知道喝药才能好,但夏寒青在,他就偏生想闹腾一二。 “已经见底了,还有一点点,只剩下几勺了。” 夏寒青看着大半碗药,努力哄骗着。 “我没瞎……” 萧则绪一张嘴,又一勺药喂了进去。 听澜站在旁边看得直咂舌。 这么多年,终于碰上一个能制住殿下喝药的英雄人物。 殿下自小体弱,又偏偏怕苦,死活不喝药,他们废了多少功夫,往汤药里加糖、做成药丸…… 软硬兼施,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用的苦肉计,他不喝药,皇后娘娘就哭给他看,这才每次将药喝了。 “一点点了,殿下,再坚持一下。” 亿点点…… 这一点点怎么还没到? 萧则绪烧得无力反抗,舌尖苦甜交织,在他心里头蹦跶得欢快,他贴着夏寒青身上,偏生夏寒青心脏跳的也飞快,有些吵…… “不喝了。” 萧则绪推了一下。 夏寒青抓住那只手塞进被子里,“真的只有一点了,还有三勺,真的三勺。” 三勺又三勺。 萧则绪眼泪直流,好不容易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勺,他死活不愿意再相信夏寒青。 “真的只有一勺了。” 夏寒青撬开了他的嘴,硬是灌下最后一勺,喂了两块蜜饯,这才松开人。 旁的人都看傻眼了。 连哄带骗,将军什么时候学会了此等技能? 萧则绪躺在床上,生无可恋。 “殿下以后不要生病了,就不需要喝这些苦药了。” 萧则绪不想搭理他,将被子一拉蒙住头,缩成一团。 夏寒青哭笑不得,他宁可做了这个恶人也要让殿下把药喝了。 那大夫说不喝药再拖下去会烧傻的。 他只要一想到萧建白将人带回去任由殿下这样烧着,便恨不得冲到肃王府杀了他,以泄此愤,只恨那晚打得不够狠。 萧则绪折腾到了第二日才无精打采地爬起来,面色苍白,烧热已经退下去了,身体清爽许多。 吱呀一声。 门开—— 萧则绪麻溜儿地又钻进被子里。 “殿下,该喝药了。” 来人不是夏寒青,而是江陵。 “不喝。” 被子里闷闷地传来声音,“已经好了。” “殿下乖,只剩下三服药,再喝三次就可以不用喝了。” 一碗药配了十格子糖块。 江陵正想着怎么学着将军的模样把人捞出来,但他可不敢强行抓人。 江陵捧着药碗,“殿下喝药啦。” “不喝!” 换一个人喂药也不喝! 孤不管,孤是傻子,孤要作妖! 他闷了好大一会儿,听澜、桑月轮番上阵,没一个能将他拽起来的。 他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从被子里翻出来。 “他呢?” 按照夏寒青的心性,肯定不会把喂药这件事假手于人。 他的视线扫过对面,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妙之感油然而生。 “他去哪儿了?” 萧则绪对上江陵。 江陵这才吞吞吐吐道:“方才宫里传信说有官员弹劾将军擅自带兵闯入肃王府,未曾告假便不去上朝。” 萧则绪敛下眼眸。 今日是大朝会,他早上只顾着折腾夏寒青喝药,忘了他要上朝。 看样子萧建白是要开始想办法发落了。 “更衣!” 萧则绪翻身下床,吐出两个字。 听着这俩字,江陵傻了眼,这殿下怎么看着跟好了似的?坐在那里自带一股威压就怪吓人的。 听澜推推搡搡将江陵推了出去插上门。 萧则绪换好衣裳,将那日从萧建白府上偷拿的信给了听澜,“叫唐白玉去查冯鹏,看看他和萧建白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这次是他大意了,竟然在街上突然陷入混沌状态,以后还是要多备几瓶药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萧建白欺人太甚,他也不能再顾念兄弟情谊。 “殿下,臣回来了。” 夏寒青抬脚进来,脸色极为不好看。 “怎么了?” 萧则绪心头隐约察觉有些不妙。 半个时辰前,皇宫内萧建白还端着架子,脸上扑着水粉用来遮掩住他被夏寒青打的那些青青紫紫,甚至还找大夫安了两颗假门牙,看着有些滑稽。 “夏将军,私自调兵,擅闯王府,你该当何罪?” 萧建白冷笑一声,脸上的伤痕隐隐作痛。 景顺帝病重,端王远在江州治理水患,废太子痴傻,整个京城在他掌控之下,他渐渐底气足了许多。 “臣只是要找臣的妻子,王爷抢夺臣妻又作何解释?” 夏寒青言辞凿凿,毫不退后,一双鹰眼冷锐犀利,看得旁人都有些发憷。 “何来抢夺臣妻?夏将军不要忘了那是本王的三弟,本王与三弟叙旧,难道还要跟夏将军申请吗?” 萧建白不由得音量有些拔高,来掩饰他的心虚。 “臣并不知殿下在王爷府上,臣只是一时心急。” 旁的官员看见了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这夏将军真可怜,皇帝不喜欢他,两位王爷也不喜欢他,不管是哪个继位都讨不到好。 萧建白冷笑一声。 “近日听闻平珠蠢蠢欲动,本王心忧边境,不如夏将军继续领兵前往?” 只要夏寒青死在边境,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将三弟带回肃王府。 夏寒青一拱手,“臣腿伤不便,劳王爷托付他人。” “夏将军手握虎符,本王如何托付他人?夏将军将虎符交出,本王也好寻人替夏将军去。” 萧建白打定主意,要么逼夏寒青上战场,要么今日便拿到他手中的虎符。 “虎符是陛下所托,臣不敢所以交付,臣愿前往。” 夏寒青一抱拳,脸色不太好看。 他今日算是被肃王下套,摆在局面上的明谋,他不能交出虎符,一旦交出,命就要丢了。 回忆结束—— 萧则绪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这个样子上战场便是送死不能去。你且在家装病,孤来想办法。” “殿下,保家卫国本是臣等职责,平珠来犯,臣不得不前往。” 夏寒青苦笑一声,他自然也不愿去,明摆着肃王想要他死在战场上。 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帮殿下实现他的夙愿。 “孤说不许去便是不许去,你要听孤的,还是听肃王的?” “况且平珠未必真的敢犯,先前一仗平珠损耗不小,短时间内不会发动战争,无非是借机挑衅好逼大燕割地赔款,若是真的打起来,孤绝不拦你。” 萧则绪想着,脑中转的飞快,看样子萧建白是太清闲了,才敢来打夏寒青的主意。 “融雪,你以袁宜之的名义去江州召端王回来,就说袁家出事,要他带兵进京。” “再到宫里,想必淑妃还在记恨肃王,就说……” “丽妃的孩子是肃王的!” 萧则绪勾了勾唇角,是时候给这两个人找点事情做了。 “孤倒要看看淑妃娘娘能闹出点什么来?” 第51章 夏寒青如萧则绪所说在家开始装病, 甚至招了许多大夫入府,实则是为了萧则绪看病。 萧建白前前后后也派了好几个太医过来,全被唬住了, 毕竟风寒脉象是真的,只是不是夏寒青的脉象罢了。 萧建白不信,便打算逼夏寒青交出虎符, 不等他有所动作, 宫内流言四起, 只道丽妃的孩子竟是肃王殿下的? 阵仗很大, 肃王再也无暇管夏寒青的事,任由夏寒青称病,甚至免了他的早朝,试图架空夏寒青,但夏寒青人虽不在朝中,军内皆是他是部下。 丽妃和肃王本就非亲母子。 甚至有宫人证明,按照月份推理,丽妃有子的那一个月, 肃王正好在宫内, 且未查到离宫记录,是在早上走的。 好巧哦~ 肃王大怒, 严查流言出处。 可流言传的到处都是,甚至连宫外坊间都开始传这对母子到底是假母子还是真夫妻呢? 肃王焦头烂额,连带着上朝都感觉那些大臣看他的眼光都是怪怪的, 自然没心情再对付夏寒青。 萧则绪得了信,不由得感叹。 “淑妃娘娘动作可真快。” “殿下, 先把药喝了吧?” 萧则绪:!!! 满脸震惊, “你昨日不是说是最后一副了吗?” 夏寒青脸不红心不跳淡定道:“臣数错了, 这次才是最后一副,真的是最后一副。” “不信!不喝。” 萧则绪缩进被子里,夏寒青怎么学会说谎了? 夏寒青无奈地只能又伸到被子里去捞人,却被萧则绪反抓住手腕,顿时天旋地转他被一把带着上了床,再反应过来时头顶已是雕花天花板和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 “夏将军,你再拿药折腾孤,孤就将你折腾的下不了床,看你怎么熬药。” 夏寒青脸色砰地一下一直红到耳根子处,偏过视线,“殿下不要说这等浑话。” 萧则绪低头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哑声轻笑道:“你可以试试。” “臣、臣不敢冒犯殿下。” 夏寒青浑身僵直地躺着,半响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是不敢,还是不想?孤记得你先前可是一直肖想孤?” 萧则绪双手分开禁锢着夏寒青,让他无处可逃。 “臣不敢,臣先前只是当殿下是臣的妻,臣不知道殿下……” 他若是知道殿下是清醒的,自然不敢任由自己的心渐渐生出旁的心思来。 “妻?” 萧则绪突然低低一笑。 “那妾身岂不是要好好侍候相公?” 他说着指尖故意勾了勾夏寒青的腰带。 夏寒青如临大敌,却依旧不敢动弹,只能任由身上的人扯着他的衣裳,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殿下,不要戏弄臣。” 夏寒青闭上眼睛,睫毛都在颤抖,似是隐忍地抓着身下的床单。 “孤在戏弄你?怎么才算是戏弄?这样?” 萧则绪的指尖终于勾开腰带。 “还是这样?” 手指隔着裤子的衣料,在他臀上掐了一下。 夏寒青唰地一下又睁开眼,满眼不可置信。 那点温度还残留在不可明说的位置,殿下怎能如此孟浪。 有些兴奋。 “还是……” 萧则绪的手又挪到了腿上摩挲,搓的那一块都热乎乎的。 “殿下。” 夏寒青终于偏过脸去,不敢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萧则绪哈哈大笑。 他这才满意地松开夏寒青。 夏寒青起身,萧则绪已经坐在床头,只穿着件洁白里衣,墨发散在身后看着有些瘦弱。 但其实一点都不瘦,夏寒青想到了献县时他的手顺着腹肌纹理,殿下肌肉力道完全不输于他,身材极好。 萧则绪穿好衣裳,对着桌头有些凉的药,一碗喝干,真的好苦。 他摸了两块糖含在舌尖,这才好了些。 “过来,替孤梳发。” 他坐在椅子上,任由夏寒青拿着梳子在发间穿梭,系上红绳。 萧则绪的身体好了许多,外头淑妃为了给儿子报仇闹得天翻地覆,萧建白无暇分。身,自然没功夫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夏寒青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萧则绪去哪儿他都默默跟着,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生怕又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萧则绪按了按头皮,感觉夏寒青太小题大做。 从桌上的一个盒子里取出来一物。 “这个给你。” “这个木雕本来打算和那只兔子一并给你的,但……孤怕它引起陛下猜忌,没敢拿出来。” 一个解甲的将军,若是家里摆几个穿戴铠甲的木雕,唯恐引人猜忌他是否一心还想着征战的日子。 夏寒青指肚拂过木雕,细腻地感受到盔甲上的纹路,与七年前的那件铠甲一模一样,殿下真的记得、他们见过。 “殿下……” 他都要记不清自己持枪的模样了。 “孤手艺如何?”萧则绪笑道。 “殿下真厉害。” “孤教你。” 他让百刃砍了新的木头,拉过夏寒青的手,将毛笔塞进他手心,包裹着那只手握住,“先将你想要的人物画下来。” 夏寒青被他握着手,鼻尖幽幽的香气,心头忍不住又是一阵乱跳,他才学了没两下,又是落荒而逃。 “臣想起还有些事,臣先行一步。” 萧则绪:“……”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 夏寒青在书房躲了许久,又偷偷透过窗子瞧着对面亭子里的人,萧则绪一身朱红色衣袍端坐着下棋,清如林间之泉,冷如高山洁雪。 他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双腿膝盖还在隐隐作痛。 他提笔写了书信。 殿下说有个叫冯鹏的副将许是那次峡谷之乱的罪魁祸首。 冯鹏原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只是心性不够沉稳,好急功近利,他便渐渐以杨善徐缙等代替了他。 如果不是萧则绪搜出冯鹏的字迹,他是不愿相信冯鹏会背叛自己的。 晚间用了膳,萧则绪躺在床上继续翻着那本海棠欢,有些无聊。 夏寒青脱了外衣躺在外面,躺的笔直板正,像一具尸体。 但很快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猛地坐起来,挣扎着翻箱倒柜,翻出伤药和绷带,差点儿忘了替殿下换药。 “殿下现在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萧则绪任由他撸开袖子,将旧的纱布换下,清理伤口边缘,伤口已经结痂好了许多,夏寒青轻轻吹了一下。 “殿下还疼吗?” 清凉的凉风刮过,萧则绪感觉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他胳膊猝不及防一缩,夏寒青这个人怎么回事…… “殿下别动。” 夏寒青下意识握住手腕。 四目相对,空气刹那间好似停止了流动,那只手握得萧则绪心口痒痒的,想出去喘口气。 夏寒青抿着唇,终于松开了他。 从前只是隔着衣料握他的手腕,现在隔开衣料,感觉有些奇怪。 “臣给殿下包扎。”夏寒青小心翼翼地撒上新的药粉,包扎好。 萧则绪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动。 这暑天都要过去了,怎么还这么闷热。 “孤出去转转。” 他立马放下袖子,翻身下床。 夏寒青正要紧跟其后。 “你不许跟过来。” 萧则绪绷着一口气,快步跑出去,吹了许久的冷风才重新回屋。 外头漆黑一片,连个月亮都不见,黑蒙蒙的,他坐在台阶上缓了许久。 事情有些不受控制。 再回屋时,夏寒青已经铺好床褥,只穿了件红色里衣,坐在床边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等着他回来。 萧则绪刚要抬进去的脚又默默收了回去,“你先睡,孤去听澜屋里将就一晚。” 他刚转身退出去一步,便听到一声高喊。 “殿下,不可!” 夏寒青已经扶着床柱重新坐到轮椅上飞速地挪过来。 “殿下何故要和听澜姑娘同眠?是臣哪里做得不好吗?” 萧则绪僵着脖子,张了张嘴。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 所有事情他全部亲力亲为,有些渗人。 “他是男人。” 萧则绪半响才憋出四个字。 所以……不会秽乱你的后院! “臣也是男人!” 夏寒青仰着脖子直视萧则绪。 末了,又忽然垂下眼眉,轻声道:“殿下是厌烦臣了吗?” 萧则绪张了张嘴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 “那殿下是为什么?” 孤总不好说,孤有些不对劲。 萧则绪咽了咽口水,被夏寒青抓着手腕将门关上,又慢腾腾地挪到了床边。 夏寒青转身从衣柜里又抱出来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将枕头抽出来丢过去,躺下。 萧则绪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殿下早些休息,臣睡地上就是了。” 房间内烛火啪地灭了。 他却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莫名其妙的小火焰呲呲地往外头冒,很快就要烧成燎原之势。 不就是抓个手腕嘛,心神荡漾个什么鬼! 调戏了夏寒青那么久,终于还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直到后半夜,他还是没睡着,一闭眼脑子里全是夏寒青。 他叹了口气,起身点了微弱的烛火,走到桌案前,准备做些事情转移思路。 他对着光线,翻出白天时的那个未成形木雕,手中小刀不断地划过手中的木雕,突然余光一瞥,那个夏寒青木雕静静地靠在书案前。 怎么哪都是他?! 他手一抖,将木头削下来一半。 他看着手里的废料,最后只能放弃了木料,擦了擦手指的木屑。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对面好似传来什么动静。 他抬眼一看,夏寒青直愣愣地坐在那里,神情木然。 “夏寒青?” 萧则绪拿着蜡烛,刚走过去,却突然被人环腰抱住。 “殿下……” 夏寒青将头埋他腰间,双手搂得越来越紧,像是要将他的腰身勒断,声音有些哽咽。 “臣梦见,殿下又丢了,臣把殿下弄丢了,殿下离臣而去,再也没有回来。” 他梦见渐行渐远,他坐着轮椅,怎样都跟不上殿下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视野间。 萧则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孤不走。” “孤一直在。” 窗外虫鸣树影,屋内亮着小小一方暖光,烛台火焰恍惚间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萧则绪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孤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他完了,他坠入爱河了 第52章 萧则绪将人抱到床上哄了许久才渐渐睡去。 只是第二天一早夏寒青就没了人影。 他打着哈欠出来, 正好看到那道黑色身影坐在轮椅上,寒剑气势骄阳,轻轻旋转发出阵阵破空声, 有风卷残云之势。 晨风落叶,光线穿透,夏寒青坐在飘飘洒洒的树叶间, 虽被困在笨重的轮椅之上, 却依旧身姿矫健, 气势不减。 一柄寒剑, 银光闪闪,似水波荡漾、火树银花,招式轻快凌厉却变幻无穷,似实似虚,招招致命。 萧则绪脚步顿住,一时看呆。 这一柄剑直接戳到他心坎里,连带着夏寒青也扎根进去。 电光火石间,夏寒青收了宝剑, 一抬眼正好看见萧则绪在那里静静站着。 “殿下!”夏寒青朝他一抱拳。 萧则绪下了台阶。 他这一动, 夏寒青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萧则绪:??? 他突然脸上涌出一点傻笑,“相公!要抱。” 他张开双臂在夏寒青错愕疑惑的目光中扑了过去。 果然, 夏寒青不会拒绝傻子。 萧则绪抱了个满怀,还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下。 在萧则绪期待的注视下夏寒青也红着脸在温软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 殿下怎么突然又不清醒了? 这样也好, 他就不用面对殿下如此尴尬。 夏寒青又在院子里练了许久的剑,英姿飒爽, 看得萧则绪小脸通红、心脏扑通, 难怪夏寒青“活阎王”名头在外, 这京内还是有许多贵女排着队等着嫁他。 早膳过后,萧则绪心满意足地重新挑选了一块合适的木头,昨晚的木雕被他做毁了,只能换新的。 做废的木雕他换成了一个小的男娃娃,摆在夏寒青旁边,看着像是夏寒青领着儿子似的。 雕了一会儿木头,便愈发无聊,偏偏夏寒青不在家,他便推了木头,继续整理萧建白的罪证,这三年萧建白可真是干了不少好事,桩桩件件都够喝一壶了。 但萧建白是他兄长,他不能亲手处置,还是需要景顺帝亲自来。 丽妃和萧建白这对母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知道他的父皇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妃子和儿子传出私情会怎样? 好期待啊—— 萧则绪唇角挂着冷意。 一桩桩一件件都要算得清清楚楚。 孤向来有仇必报。 夏寒青一整天没见人影。 晚饭前回来时带着一身的血腥气,随便将自己闷在书房里不出来。 萧则绪皱了皱眉头。 听澜道:“肃王府出事了。午时肃王受到伏击,被人一箭钉在轿子上,肃王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萧则绪有些错愕。 难道是夏寒青做的? “那再添一把火吧,咱们的火药不是需要继续实验?就定在肃王府,把用量、范围等数据全部记录好。” “孤最喜欢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他整理好手边的东西,将夏府的账册处理的清清楚楚,夏寒青依旧没回来,直到江陵只匆匆跑过来。 “殿下,将军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喝了一下午闷酒,到现在一点东西都不吃,您快去看看吧。” “啊?” 萧则绪到的时候夏老夫人也在,外面围了许多人,急得团团转,正打算撞门。 萧则绪敲了敲门,“相公,你在里面吗?我给你送糕点啊。” 良久里面才传来夏寒青闷闷的声音。 “殿下,臣想自己静一静。” 静什么静? 依照夏寒青这种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的性子,恐怕是又受了什么委屈自己努力消化呢。 萧则绪抬脚,一脚便将门踹开了。 夏老夫人都惊呆了。 殿下好神力。 萧则绪反手将门重新关好,屋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只有窗子处漏着一点点月光落在地板上。 “寒青……” “殿下,别过来。” “求你了。” 夏寒青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沙哑。 屋内浓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一股子血腥味儿,还有沉香木、金橘的香气,看来夏寒青已经努力想用香料将屋内的味道压下去,可是血腥味太重了。 萧则绪上前一步。 屋内轮椅挪动声也响起,原是夏寒青退了一步。 萧则绪又上前一步。 夏寒青再退。 直到退无可退。 “殿下……” 夏寒青又唤了一声。 只是这一声倒像是雨夜里小猫呜咽声,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听得人心口发干。 “臣仪容不整,不便面见殿下。” 他将自己藏在黑暗下的角落里。 萧则绪继续上前,“是因为你满手血?” 夏寒青一怔,身体僵直。 “是因为你浑身酒气?” “还是因为你背着孤在偷偷掉眼泪?” 他每说一句便朝夏寒青靠近一步。 萧则绪步子迈得很轻,每一下都像是踩在夏寒青心间刀刃上。 “你今日就算杀了肃王,孤也只会拍手叫好,给你递一把更快的刀,断不会责备你。” “你若是要喝酒,孤陪你喝,孤在庄子上埋了几十坛好酒,你可以喝个够。” “而且……” 他终于站在夏寒青面前,扶着夏寒青的轮椅不许他逃跑,他弯腰轻轻在夏寒青额头上落下一吻,手臂环过夏寒青的肩,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抱着他。 “哭鼻子和撒娇不是只有傻子和小孩的权利,大人也可以,你不必将所有事情都压在自己身上。” 夏寒青是三军将领,峡谷被敌军围剿时旁人可以害怕,他不能怕,他不仅不能怕,还必须鼓舞士气,带领他们杀出去。 他双腿残废站都站不起来时,他不能喊疼,更不能倒下,一旦他倒下,整个军队都将倒下。 他是将军府唯一的依仗,他不能任性地纵马回西北,只能被迫在京城和皇帝周旋,企图保住夏家几十条性命。 所有人都依仗他,所有人都拿他做退路,可是他没有退路,甚至难过委屈到想要哭泣时都只能自己躲起来。 他必须把所有事情压在心里,因为他无人可靠。 “你可以靠着孤,一直靠着。” “夏寒青,孤会护着你的。你所有的话都可以同孤说,孤帮你处理所有欺负你的人。” 淡淡的嗓音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夏寒青紧紧环着他的腰,半响他才抬起头来眼尾通红。 风从窗子处吹来,外面竹柏树影摇曳披落在他身上,夏寒青看到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从容。 “如果你说你不喜欢肃王,他便活不过今日。孤不杀他,不是动不了他。” 夏寒青低声道:“臣不过是无能之辈,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上街还将殿下弄丢了……” “嗯?” 怎么还是这件事? 这件事这么可怕吗? “臣昨夜梦见殿下又丢了。” 醒来后大汗淋漓,恨不得一剑杀了肃王,即便他亲眼看到殿下坐在书桌前写字也不安心。 总觉得心头似是缺了一块,怎样都填不满,难受得他找不到发泄口,便只能偷摸去了肃王府。 “臣没有杀他,做的干净,不会连累殿下。” 他是想杀了萧建白以绝后患,但担心影响殿下计划,只射了一箭。 萧则绪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热乎乎的,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喉中有些发干,他夺过夏寒青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 “别哭了,孤陪你喝酒。” 他蹲下身抬手抹去了夏寒青眼角的泪痕,盯着那双有些泛红的眼睛,刚才喝下去的酒让他窜出一些莫名的火气来。 “殿下……” 夏寒青忽然抓着萧则绪一片衣角,眼底亮晶晶地看着他。 “臣比肃王更好,殿下可以试试臣,臣能做得更好,臣自幼习武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萧则绪一愣,那眼神看得人心口发热,他硬生生忍住了,“夏寒青,孤若是碰了你,你日后只能属于孤一人,再也不能娶妻生子。” “臣甘愿。” 只属于殿下一人—— 这句话让夏寒青听得心口滚烫。 不等萧则绪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夏寒青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想要吻他。 萧则绪没动,任由他触碰到唇角,笨拙地撬开自己唇齿,努力挑逗勾取,。 萧则绪却突然咬住了他,夏寒青愣愣地收了回去,垂下眼眸瞧着满身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 良久,空气中才传来一阵低笑声。 “试试就试试!” 萧则绪双手碰过夏寒青的脸在眼角落下一吻,又辗转厮磨到唇瓣边角。 紧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唇瓣紧贴,肆意掠夺,灼热的鼻息扑面而来,互相贪恋地汲取对方的气息,比起上一次萧则绪渐渐掌握了许多技巧,时不时挑动勾着夏寒青追逐。 萧则绪似乎觉得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他拦腰将夏寒青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到了书桌上。 方才说要喝的酒也被推倒在地,酒渍洒了一大片,满屋子飘散出一股酒香,与夏寒青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酒不醉人人自醉。 “殿下……” 夏寒青心底跳得飞快,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紧张、期待、害怕、迫切,所有的情绪压在他心底横冲直撞。 萧则绪再次吻上夏寒青的唇,渐渐落到耳畔处,轻轻含住、撕咬、吸吮,酥酥麻麻的感觉遍布夏寒青全身,情绪瞬间高涨。 闷热的情愫在昏暗的视线内越发浓厚。 指尖最后还是扣在夏寒青的腰身上,粗暴地扯开了腰封,又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衫,慢条斯理地开始扯上衣的领口。 空气中酒气和香气交错混合,透着月光夏寒青能明显看到那张清冷禁欲犹如圣人似的一张脸上染了一丝人间之气,浮现出点点殷红。 夏寒青倒在桌案上,胸前大片的肌肤裸露,书本纸张乱七八糟杂乱地散落一地,砚台里未干的墨痕倒扣,与倒下的酒瓶子撞在一起。 夏寒青急促地轻喘两声,看着那根葱白的指尖勾掉了最后一点遮掩。 “殿下……” 风刮过皮肤,微冷,夏寒青陡然清醒了些,隐忍似的闭了闭眼,唇瓣颤抖。 带着酒气,醉眼朦胧,紧张地抓着身下的衣裳,手指屈起颤抖。 对上那双染着醉意却害怕被拒绝的眸子,萧则绪心底一股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 他手指顺着脊骨拂过,抬手将夏寒青头上的金冠全部拆卸丢了下去,墨发铺满桌面。 指尖轻轻剐蹭着胸前一道疤痕,酥酥痒痒的在夏寒青心口点了一把火。 夏寒青似乎是察觉到萧则绪盯着他的疤痕看,有些不自在,扭动身子想要逃离这里,但双腿动弹不得,他只能被迫躺在桌面上,接受赤。裸。裸的审视。 “殿下,别看,丑。” 萧则绪却俯身轻轻吻了一下,笑道:“大将军甚美。” 烛光映照下夏寒青脸颊绯红,一改往日强硬生冷之态,看着有些脆弱不堪,叫人更想要狠狠欺负。 萧则绪抓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腰间的赤色金纹腰带上,热气一呼一吸吞吐在夏寒青脸上,笑道:“将军为孤宽衣?” 夏寒青闭上眼睛,抖着手去解他的衣裳,只剩下最后一件红色里衣。 他一咬牙,鼓足勇气,硬是将那件里衣的带子也扯了下来,甚至直接扯坏了。 萧则绪笑笑,拉过夏寒青,与自己紧紧相贴。 嗓音低沉。 “将军,你看了那么久的书,想必深谙此道。” “我不太会,相公,你教教我……” 耳畔满是热气,夏寒青被他叫的神情紧绷,浑身滚烫的血液到处流窜,大脑一片空白。 “殿下……别这么叫。” 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叫?寒青哥哥?” 夏寒青被他叫得脸色涨红。 萧则绪指尖在他身上各种乱画,甚至还寻了心口的位置将自己的名字写了一遍。 一笔一画十分缓慢,力道不轻不重。 “猜猜我写的什么?猜对了有奖励,猜错了自然要罚。” 第53章 “是……殿下的名、名字。” 夏寒青闭着眼睛, 睫毛微微抖动,还挂着一点泪珠留在眼尾。 “我的名字是什么?” 萧则绪手指不断忙碌着,偏偏言语上还要故意几分。 夏寒青面色绯红直至蔓延全身滚烫, 高仰着脖子,喉结滚动,不堪重负。 “殿下, 别问了, 求你……帮臣。” 萧则绪的手时不时“不小心”掠过, 如鹅毛轻落, 故意挑逗,激的夏寒青浑身颤抖。 “相公,我还在等你教我。” 夏寒青闭上眼睛,气息紊乱,透着几分隐忍,带着恳求,“殿下……” 他忍不下去了。 只点火不灭火—— 萧则绪轻笑一声,喉结上下滚动, 声音渐渐沉重起来。 漆黑的室内, 人影交叠,穿堂风时而掀起一缕青丝落在肩头, 热气不断打转。 好在外面人早就散去了,否则夏寒青能惊得叫出声来。 到最后,夏寒青神志都有些涣散不清, 食髓知味,他下意识搂住萧则绪的脖子, 哑着声音。 “殿下, 臣还想……” 萧则绪指尖勾起撩人的下巴, 亲了一下。 夏寒青腿伤在身,原本他没打算太过火,但既然夏寒青要求了,不继续岂不是显得他不行。 他捡起那本被夹在众多兵书之间藏起来的《海棠欢》。 “将军,我们从第一页开始。你挨个儿教一遍好不好?” 全书一共七百三十二页。 长夜漫漫、起起伏伏—— “不,殿下……臣不想了。” 夏寒青浑身力气全无,呼吸有些急促。 坐榻之上,他想要爬出去,但双腿沉重一点动弹不得,他刚挣扎出一点,又被抓回来。 萧则绪捡了一只腰带,反手便握着夏寒青的手腕高举过头,绑了个蝴蝶结。 “七百三十二页,一页都不能少,继续……” 萧则绪将他抱在怀里,换到了一处小榻前,吱吱呀呀地响了一晚上。 太子殿下年芳十八,初尝甜头,恨不得一口吞下。 月色灼灼,书房内呼吸沉重,衣裳扔的满地都是,还在继续。 一直到天色快微微亮的时候,萧则绪才叫人往主屋里送了热水,抱着夏寒青出了书房,清洗后换了干净的衣裳才沉沉睡去。 午时,光线照进小轩窗内,屋内檀香的味道掩盖了一切靡靡,层层帷幔之下,两人睡得正熟。 萧则绪羽睫轻轻动了动,几乎要醒来,然而—— 咚地一下,怀里的人要醒,猛地抬头直接撞在了他的下颌上。 嘶…… 他的牙都要被撞碎了。 “殿下,臣有罪。” 夏寒青已经爬下床,只穿着件白色里衣,跪在下面,垂着头,墨发垂肩,脖颈间红痕若隐若现。 萧则绪不得不坐起身。 夏寒青双手交叠垫在头上,重重地磕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臣酒后失仪,粗鄙之身竟敢冒犯殿下,臣罪该万死,请殿下赐死臣。” 萧则绪:“……” 他是第一次见欢好后第二日就上赶着求死的。 “夏寒青,你是不是有病!” 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他一直都觉得夏寒青有病,当初他是傻子的时候,夏寒青想着法子的跟他睡觉,如今倒是睡了,他跪在地上求死。 “臣不敢,臣洁身自好,从未与人行房,不敢染了脏病。” 夏寒青说得一本正经。 萧则绪:“……” 不是这种病! “臣万死难辞其咎,请殿下处置!”夏寒青再次跪倒。 “起来!” 萧则绪没好气道。 夏寒青没动。 “孤再说一遍!起来!你的腿是不要了吗?” 他再这么作践自己的腿。 怕是寂然大师云游回来,夏寒青的腿都难以医治。 夏寒青终于颤颤巍巍要站起身,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萧则绪将他丢进去裹上被子,起身自顾自地穿好衣裳。 “你为什么求死?是孤碰了你,你不愿意,宁死不屈?” “不!” 夏寒青连忙制止,“臣求之不得,只是臣配不上殿下。” “昨夜不是你说你比肃王做的好,要孤试一试你?现在倒开始妄自菲薄起来了。” 夏寒青脸颊一片绯红,他实在是昨夜喝多了,才敢说出那种大不敬之词。 “臣是被肃王气得……一时失言。” “好一个提上裤子不认人。” “不是,臣绝不敢!” “你是觉得孤同肃王做了什么?” 萧则绪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夜肃王确实胡乱说了许多,没想到夏寒青听进心里去了,他当即气得恨不得把夏寒青的脑壳敲开。 “你想什么呢?孤和他是亲兄弟,怎么可能行不轨之事,孤清清白白的身子,你居然胆敢怀疑?” “殿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夏寒青急得团团转,舌头跟打结似的,根本不知如何解释,他确实气萧建白胡言乱语,但从未有怀疑殿下之心。 “那你是在质疑孤的眼光?” 夏寒青长得也算是相貌堂堂、冷俊不凡,不知多少男女心神向往,而且他今年虽已二十七岁,看着却跟二十出头似的。 “不是!殿下眼光独到。” 夏寒青终于没话说了,敛下眼眉,“臣知道了。” “你擅自贬低自己,便是质疑孤的眼光,你觉得孤应当配个什么样的你便是什么样的。” “殿下不要生气了,臣知道错了。”夏寒青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则绪还在生气没理他。 夏寒青硬着头皮从背后抱住他。 “殿下,不要不理臣。” 萧则绪终于消气。 大早上搞得人心神不宁。 “下次你再胡言乱语,就多选几页,没力气就不会乱想了。” 夏寒青被他说得脸色通红,昨夜的记忆清晰依旧,书页哗啦啦翻动,他现在浑身还酸疼,一点力气都提不上来。 “身上可还疼?” 萧则绪语气轻柔了些许,伸手帮他揉了揉。 昨夜他仗着夏寒青不能动弹,肆意妄为,自己又喝了点酒,便疯狂了些。 夏寒青自幼习武,体力极好,堂堂大将军,最后差点儿晕过去。 “不疼。” 不疼就怪了。 夏寒青趴在床上,身上全是被他弄出来的红印子,反倒他自己身上清清白白,夏寒青便是喝醉酒也没敢造次。 萧则绪将他抱起来,指了指脖子,锁骨偏上的位置。 “咬一口。” 夏寒青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 蜻蜓点水一样,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很快就散了。 “咬重一点儿,你不咬,孤就去找萧建白咬。” !!! 夏寒青闻言嘴上力气突然加重,宣誓主权般地狠狠咬出了一个牙印,红印子落在他锁骨上,倒像是盖章一样。 萧则绪这才满意,手指微微勾过夏寒青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好生休息,孤去处理些事情,你的书房借来使使,萧建白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他活该,那一箭是他应得的。” “是。” 夏寒青躺好。 他现在确实没有力气下床,回过神来浑身腰酸背痛,昨夜的记忆尤为清晰。 殿下年少,尚未双十弱冠,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他将自己蒙起来,心里头还有些开心,比橘子糖还甜。 他往里挪了挪,身子压到一个硬物,翻出来一看,那本被他藏到书房的《海棠欢》居然又回来了。 书页上有两三页被凝固的东西粘在一起,他用力扣了扣。 待想到这些干涸的到底是什么后,夏寒青唰地一下又是脸红,本子上的两个神仙在他脑海中渐渐幻化成昨晚他和殿下。 夏寒青烫手似的将书丢了出去,整个人藏进被子里。 末了,被角内又偷偷摸摸伸出一只手抓住那本书迅速扯进了被子,借着一点点漏进来的阳光他又红着脸通读了一遍,此时再看总觉得心境有所不同。 书房内 萧则绪早就叫人收拾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听澜动手时脸色都是红的,更别提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如今燃着香料,气味早就散了七七八八,萧则绪坐在夏寒青的椅子上,刚提笔要写字。 脑海中不由得又闪过昨夜他抱着夏寒青在这把椅子上…… 还有这张桌子,连手里握着的毛笔都有着滚烫。 停!不要再想了。 昨夜的疯狂已经过去了。 萧则绪深呼吸一口气,默念了两声佛号,才静下心来。 手里的信纸上写着昨日炸肃王府时所用的火药量,爆炸范围、爆炸损伤程度,列举的清清楚楚。 他敲击着算盘,开始核算数据。 这些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该是怎样的威力! ** 肃王府被天边之火烧得面目全非,萧建白本人也因为刺杀一事昏迷不醒,端王还在路上,朝堂上一时乱作一锅粥。 此时此刻,有人站出来了。 丽妃仗着自己跟着景顺帝在书房批过几日奏折,再加上自己肚子里还有龙种,直接在朝堂上布了一道帘子决定效仿先帝太后垂帘听政。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权势这般有趣。 她终于在所有人面前抬起了头。 连她那位一直嫌弃她是女儿身的父亲也因此转而大加赞扬自己生了个好女儿。 然而事情如果真的能这么顺利发展,丽妃也不会在后宫这么多年还只能靠着陛下的宠爱过活。 丽妃上位第三天,雪花一样的信筏被送到萧则绪手中。 一些知晓他病情好转与他交好的大臣在信中大肆哭诉,朝堂被丽妃搅得乌烟瘴气,偏偏她还自我感觉良好。 萧则绪见到信后,哈哈大笑。 自己笑完,还把信拿给听澜一起笑。 “丽妃娘娘可真是有趣,她连六部的职责都分不清楚,就敢搅和浑水。她那点小聪明在后宫里用一用也就罢了,还拿到朝堂上来。” 萧则绪看完信后烧得一干二净,丝毫没有回信的打算。 回什么信,他一个废太子,还是个傻子,关他什么事。 就是要外面乱成一团。 压一压那些老臣的气焰,让他们多急一会儿,以后他再提条件时才方便许多。 他低头继续写字,丝毫没注意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 面前人影落在书案信纸上,他才猛地抬起头,夏寒青正坐在他对面,接替了听澜位置,随着他手上的动作,轻轻打圈,细腻的墨汁缓缓流出。 那日之后夏寒青又害羞地躲了他一日,这会儿冒头,看来是已经说服自己了。 炽热的视线丝毫不加以掩饰,看得夏寒青脸颊发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别看了。” 萧则绪低低笑了一身,这才提笔继续写字。 “你用的什么墨?瞧着不错。” “先前陛下赏的桐烟徽墨。” 一两黄金一两墨,这桐烟徽墨制作繁杂,极其不易,有钱也是很难买到。 萧则绪微微惊讶了一下,他没想到夏寒青竟然将这种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当下便停了笔。 “换一个。这等好墨写给那些老臣,浪费了。” 夏寒青只能转身将这墨条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进盒子里,捧到萧则绪面前,“请殿下处置。” “先前收在哪里就还收在哪里,给孤做什么,又不是不来了。” “是。” 夏寒青重新收好墨条。 他盯着烟台里剩下的墨水,“那这些呢?” 萧则绪将书案前的纸张全部推开,朝夏寒青勾了勾手指。 “把衣服脱了。” “啊?” 夏寒青不解。 “那孤帮你。” 夏寒青如临大敌,舌尖都打了个结似的,“臣、臣自己脱。” 现下是白日,听澜和江陵还在外头站着,是不是不太好? 但是殿下想要的话,他也不会拒绝,礼法自然不及殿下。 “裤子不用脱!” 萧则绪惊道。 他只是低头写了两个字,夏寒青裤子都要褪下来了。 他绕过书案,找了个凳子将夏寒青抱上去,“趴到桌子上。” 夏寒青趴到桌前,面色羞红,背对着萧则绪,背上还残留着那夜的青青紫紫红红的各种痕迹,萧则绪自己看着都有些脸红。 他转身坐在了夏寒青的轮椅上,轻蘸墨渍,柔软的毛笔尖落在夏寒青身上。 萧则绪明显感觉到夏寒青颤了一下。 手一顿,暗道夏寒青的身体也太敏感了。 窗外的竹子长势正好,日光透过,影子落在朱红墙面上留下一片影子,轻轻摇曳。 萧则绪用这一两黄金一两墨桐烟徽墨慢慢在夏寒青背上勾勒出一点点竹影。 上次在手腕上画的牡丹花,夏寒青小心翼翼地保留了许久,甚至特意将袖子裁短防止蹭花,但可惜颜色还是逐渐变淡,直到不见。 夏寒青将脸埋在胳膊下面,死死咬着牙关,不敢动弹一点,渐渐期待着下一笔。 他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笔要落在哪里,总是突如其来一下重一下轻的,或轻点,或粗描,或大幅度勾勒。 水墨长竹,粗细不一,落满他整个后背。 终于萧则绪用完砚台上所有的墨渍才罢休,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最后在夏寒青背上末尾右下角落款,留下“萧则绪”三个小字,他更满意了。 “好了,将衣裳穿上吧。” 萧则绪起身,重新坐到书桌前,然而夏寒青还坐在那里,脸颊微红,努力伸着脖子往后想瞧一瞧身后的画作。 “臣想看看,但是看不到。” 萧则绪笑笑,拿给他两块镜子,一块立在身后,一块握在夏寒青手心,透过手边的镜子,他看到了身后的墨竹成荫。 “放心!孤总不会学岳母刺字给你刺一个精忠报国?” 夏寒青在看到那副竹影图后脸色一红,再看到那些夹杂其中应和成章的吻痕时更是面色涨红,他终于不忍直视放下镜子。 等墨痕干了些许时夏寒青才穿上衣物,重新坐在旁边,换了根普通的墨条,继续替他磨墨。 萧则绪写了许久,又看了两遍,最后将折子递给夏寒青,“你看看,觉得如何?” 夏寒青刚要说自己不懂这些事情。 可掀开第一页便被惊讶到。 “女官聘选纲要?” 再往下看去,夏寒青止不住地惊讶,此举着实惊世骇俗,在此之前燕云从未有过女官之举,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都被关在那道宅子里。 这道折子里萧则绪列举了许多女子与男子的不同之处,在有些特定场合女子为官比男子更恰当。 这上面写到人才应当不拘一格录取,世间划分男女便是各有职责,应放开对女子的束缚,给他们一个走出宅院的机会。 “这世间有很多有才华之人,她们却只能被迫困在无能的丈夫后院之内,这对于大燕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损失。” 他的母后饱读诗书,对于民生整治也颇有见解,也正是因为她插手太多政务,引起父皇猜忌,导致香消玉损。 若是给她一个可以放手去做的平台,她并不必许多男子差。 他想完成母后的遗愿。 给所有人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 夏寒青继续往下看去,下面还讲了女子入仕之后的一些对策,包括朝服设计、女子出嫁有孕等皆有思虑。 “臣以为殿下写的极好,臣在西北之时,也见过英姿飒爽的女子,并不输于军内男儿。” 萧则绪继续道:“男也好,女也罢,不说高低贵贱,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至少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无论是出色还是平庸。” “还有些日子便到秋闱,孤想要茵茵参加此次考试。” “可殿下……” “孤被困在这里,如何插手朝堂?” 他笑笑,“再过一段日子便会有人坐不住了,等朝堂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孤就可以重归庙堂。” 他起身,窗外忽然一阵风扫过,连带着他身上披着的衣袍都被吹起,他面色从容,淡然平静,身姿如松,如遗世独立,飘忽若仙。 此刻夏寒青觉得世间任何人都比不上他,他就该坐在神龛之上,接受万世朝拜。 可一想到这样的一个圣人贤君与他彻夜疯狂,他脸颊便开始滚烫。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殿下,唐白玉传信说,寂然大师云游归来。” 萧则绪面上一喜,忙推开门。 “好事竟都赶到了一起。” 唐白玉这个名字,夏寒青还记得,那个唇红齿白的妖和尚,但…… “寂然大师是谁?” 萧则绪朗声笑道:“是能救我燕云战神的人。” 燕云的战神从来只有一个人—— 夏寒青! 第54章 夏寒青的心都跳出来了。 双腿的血液已经开始沸腾, 真的吗?他真的还能再站起来?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踏踏实实站在地面上,平时就算敢站起来也是迫不得己,还要谨防骨头裂碎。 事不宜迟, 唐白玉那边已经稳住寂然大师,萧则绪即刻便要听澜去收拾了行囊,他要和夏寒青去红螺寺。 “殿下……” 夏寒青扶着轮椅, 嘴唇都在颤抖。 萧则绪转身轻轻抱住他。 “孤一定会治好你的。” “臣相信殿下。” 萧则绪只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 带了一些必备的东西, 同夏老夫人那边说是有公务, 勉强圆了过去。 “殿下,真的不要属下跟随吗?” 听澜又问了一遍。 “你留在这里,恐怕有些知晓的老臣会想办法来见孤,你小心周旋,旁人孤不放心。” 这一次出行,他一个人也没带。 他也想外出散散心。 有人跟着,总归不够舒服。 四下走走,好好看看这燕云的大好江山。 听澜只好留在将军府。 直到马车没了影, 他还在张望。 一旁的桑月冷哼一声, “看什么看?殿下都有新欢了,你跟着做什么?” 听澜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自小就被送进宫做殿下的伴读, 陪他读书,陪他习武,他习惯了跟在殿下身边, 就连“听澜”这个名字也是殿下赐的。 现在殿下不需要他跟在身边,还有些不适应。 听澜驻足, 朝桑月望了一眼, 欲言又止, “上次有人送了我一支玉钗,我用不上,送你吧。” 他们同在殿下身边伺候,总不能一直闹别扭,殿下说女孩子其实很好哄,稍微低一下头送些礼物便很开心。 桑月看见那只玉钗,模样精致小巧,玉色光滑,入手温润,一看便是值大价钱的好东西,当即脸上多了一抹笑容。 “夏侯哥哥,你可真是个好人,殿下身边没你不行。” 听澜:…… 果然变脸很快! 红螺寺位于京城外不远之处,山环水绕,古树参天,秋日里景色甚佳,他们这时候过去还能在附近游玩片刻,正好到了秋收的时候,他也想看看地里的庄稼如何。 上次他留给户部和江岳槐的种子,都已经派人种下去了,据说这些日子以来长势不错。 历经雪灾,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百姓能吃饱饭,不再挨饿受冻。 “殿下……” 夏寒青从车里掀开帘子。 他实在坐立不安,怎么能让殿下赶车,他却在里面坐着。 “臣想出来。” 萧则绪扬起马鞭,驾地一声,马蹄声哒哒,“出来做什么?外面风大,你的腿不能受寒。” 夏寒青还是挣扎地坐在萧则绪旁边,与他并肩而坐。 他手里还抱着一摞绿豆糕,“殿下赶车累不累?要不换臣来,殿下吃些糕点休息一下。” 萧则绪继续拉着缰绳,身子朝夏寒青处靠了一下,张开嘴。 “啊——” 夏寒青笑笑,捏着糕点喂进了他嘴里。 “夏寒青,如果你能站起来,你想做什么?” 夏寒青吃糕点的动作一顿。 如果能站起来……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站起来。 那自然是…… 他想把殿下抱在怀里,将他举起来,再抱着。 但是他不敢说。 “臣想为殿下平定西北。” 他换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好……” “那孤便准你回西北。” 萧则绪扬起马鞭,将车赶的很快。 他想要快些见到寂然大师,快些让夏寒青好起来。 夏寒青表情一僵! 不是这样的!他不想回西北了,他想留在殿下身边。 约莫一两个时辰左右,他们便到了红螺寺外,正值金秋,外面银杏叶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 萧则绪将马车停好,推着夏寒青进了寺庙。 这个时节来上香的人不少,挎篮上系着红绸,寓意好兆头,估计都是在家中父亲、丈夫、儿子祈祷接下来的科举,希望他们能一举中第,好出人头地。 红螺寺门口正有一个小沙弥在扫地上的落叶,萧则绪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敢问小师父,寂然大师可在?” 小沙弥回礼道:“寂然大师在休息,敢问施主可是有要事?” 萧则绪正要说话。 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喊“大哥!” 抬头望去,唐白玉正匆匆跑来与他招手,跳脱的身影和这肃穆的寺庙格格不入。 唐白玉没有被这寺庙的和尚打死,真的要多亏这群师父们吃素。 不过“大哥”是什么鬼称呼?萧则绪扯了扯嘴角,叫的他好像是那山头头上的匪徒一样。 “大哥!寂然大师在等你们了。” 唐白玉立定。 待视线落到夏寒青身上,又立马双手合十道:“啊!大嫂好。” 大、大嫂? 夏寒青被他叫的脸色一红,急忙拱手回礼。 萧则绪憋着笑。 这称呼还怪有趣的。 小沙弥朝唐白玉微微行礼,“师弟。” 唐白玉急忙立稳脚步,正经念了一句佛号,“师兄。” “快走吧。” 萧则绪推着夏寒青,跟着唐白玉在这红螺寺内转来转去,朱红色寺庙围墙,满地银杏,颇有初秋之感。 寺庙不大,但却是开国皇帝亲手建立的,每逢大事都会有皇室成员来此祈求风调雨顺。 稍过几座菩萨金莲庙宇,再穿过弥勒佛堂,随处可见穿着僧衣的小沙弥与路人见礼。 正中央石子路上还有一座许愿鼎,许多人站在下面往鼎内投掷铜币,据说投进去,愿望便能成真。 终于转过满墙五彩神佛油画的走廊,到了一处偏僻且清净的厢房,唐白玉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师父,我大哥来了。” 萧则绪动了动嘴皮,有些无奈。 终于还是问出了内心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叫大哥?” “殿下,寺庙人多口杂,不便叫你殿下,但是属下又不能对殿下不敬,叫声大哥很合适。” “算了。” 厢房内纯净的木鱼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蒲团上正端坐的那人身披袈裟,约有知命之年,慈眉善目,气质出尘。 寂静的厢房内有一束光线投来,四下檀香袅袅,宁静心安。 “见过寂然大师。” 萧则绪朝那人行了一礼。 寂然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萧施主好久不见。” “贸然求见,有一事相求,大师医术高明,请您为我夫婿诊治一二。” 夏寒青又被这声“夫婿”闹得脸颊滚烫,急忙行礼道:“见过寂然大师。” 寂然的视线落在夏寒青的腿上,那里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用来挡风。 “贫僧已知晓,请夏施主上前来,贫僧需要查看。” 萧则绪推着他过去,掀开裤腿,露出那斑驳的伤痕,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那晚被他闹腾后没落下去的痕迹。 萧则绪难得有些脸红。 早知道寂然大师会突然回来,他绝对不乱碰夏寒青的腿,更不会留下这么多痕迹。 寂然大师很好心地没有发出提问,只是手指在上面按了两下查看伤势。 萧则绪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可能救?” “能救。” 萧则绪又焦急问道:“千针一毒,入骨深重,可能解?” 千针一毒,唯有寂然可解。 “能解。” 萧则绪终于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 “不过具体如何要看后期恢复情况。” 萧则绪心里咚地一下又跳了起来。 但不管怎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寂然大师都救不了,恐怕其他人更做不到了。 “请大师出手。” 萧则绪朝他一拜。 寂然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云游归来听说萧施主以红螺寺的名义赈灾时捐出不少物资,施主心善为民,贫僧必定竭尽全力。” “萧施主请自便,贫僧施针时不好分神。” 萧则绪应声。 寂然大师的规矩,施针时不得有旁人在,也不是防止偷学,而是防范他施针时被人偷袭,所以从不留人。 “寒青,我在外面等你。” 他伸手捏了捏夏寒青的手指,转身退出了厢房。 反正唐白玉还留在里面,他不担心寂然大师会对夏寒青做出什么。 外头正巧是一棵巨大的银杏树,参天古树掩盖了半个院子,枝叶甚至伸进了寺庙窗子里去,此刻秋叶发黄,日头穿过叶子缝隙,抬头瞧去还有些刺眼。 萧则绪遮了遮眉眼,突然一片银杏打着旋儿落下,正好剐蹭到他睫毛处,他眨了下眼,叶子落在他手心。 很漂亮。 树上有人挂了红绸,多的是许愿事业、姻缘,留一个念想,萧则绪抬眼看了几个心愿,哑然失笑。 他就这么静静站在树下,院子里空落落的,一股无形之间的孤寂之感笼罩着他,好像天地之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看了两眼,抬脚离开了这处,指尖在朱红墙面上划过,竹影被他扰的斑驳。 外头有些哄闹,三三两两的跨着香烛篮子跪在蒲团前不知道跟佛祖许了什么愿。 他立在门口,视线上移,佛祖金身,俯瞰大地。 “施主,要抽签吗?” 小沙弥指了指签筒。 萧则绪笑着摇了摇头。 “不了,多谢。” 他敬佛但不信佛,世人拜佛,不过是拜一些自己无法掌控的事物,他想要的都能靠自己得到。 他立在佛前,手腕的菩提玉串陡然滑落手指虎口的位置。 站了许久,最后又走到旁边的小沙弥前掏了铜板买了几柱香,掀起长袍跪在蒲团上,高举眼前,他看着面前几人高的金色大佛,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但求……夏寒青平安。] 檀香袅袅飘入鼻尖,耳中一下又一下清脆的木鱼声,他似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难怪都想出家避世,求一方安宁。 他默念了几个字,便睁开眼睛,将香火奉上。 高香敬神佛,求世间难解之事。 原来他也有想要求的事情。 他轻笑一声,转身又出了殿堂,漫无目的在红螺寺内溜达了许久,身旁人经过来来去去,不曾停留,他又站在了那棵银杏树下。 “殿下!” 突然一声呼喊声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出来,他回过头去。 夏寒青坐着轮椅正在他身后不远的位置,随着银杏叶飘洒,正好一叶落在夏寒青肩头。 萧则绪蓦然扬了一个笑,快步前去,捡起他肩头的那片叶子,“怎么样了?你的腿……” 夏寒青扶着轮子匆匆而来,“寂然大师为臣施针,重新正了骨位,又写了方子和外敷的药。” 萧则绪蹲下身,没敢去碰他的腿。 “还疼吗?” “不疼。” 天色忽晚,山河已秋,寂然大师帮他们整理了一处厢房,可在此先住上几日,观察一些情况。 晚间寺内击鼓报了时间,萧则绪正要行些不轨之事,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他只好披着衣裳下来。 “施主,寂然大师有请。” 萧则绪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过去。 寂然大师正盘坐在桌前,手中捏着一枚棋子,见萧则绪进来轻轻落下一子,神色宁静淡雅。 “请坐,此局你可能破解?” 萧则绪在他对面落座,棋局错综复杂,他看了许久,理清了思路,最后直接一抬手将桌子掀了,棋局也被打乱了。 棋子滚落在地上,散成一团。 “这不就解了。” 寂然大师愣住了。 随后突然笑出声,“原来是贫僧被困住了。” “萧施主看起来比几年前随性了许多。” 萧则绪突然仰面躺倒,双手交错垫在后脑勺,“不随性些岂不是要自我憋死。皇叔祖,您说呢?” 寂然大师乃先皇兄弟,先皇也是从众多兄弟中厮杀出来的,最后只剩下这一个幼弟。 原是封了王爷,又赐了别院,良妻美眷,谁知道没过多久他自己散尽家财赶走了所有人,自己跑到红螺寺出家去了。 等先皇反应过来要来寻人时,他又跟着方丈外出云游跑了,死活找不到人影。 要不然萧则绪也不会寻他来解千针之毒。 “贫僧已经出家,施主还是称贫僧法号。” 萧则绪嗤笑一声。 “你在这儿躲了这么多年清净,要不你收我做徒弟,我也出家算了,咱们一块清净。” 寂然大师表情突然错愕僵滞。 “施主……不是成亲了吗?” “你出家前不也是妻妾成群?” “已经过去了。” 寂然大师突然被他翻旧账有些尴尬。 “施主尘缘未了,还是回尘世去吧,有人在等你。” “烦人,你将我叫过来又赶我走。”萧则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推门而出。 寂然大师哭笑不得。 他把他人叫过来本是打算手谈一局,谁知他掀了棋盘,说要出家。 这可得了? 这脾气跟他娘一个样。 他看了眼散落的棋子,弯腰挨个儿捡了起来。 萧则绪回到厢房外时正好看到里面点着灯,夏寒青捏着一件外袍坐在门口正东张西望,见他过来,豁然一喜。 “殿下!” “夜深露重,殿下怎么不多穿件外衣。” 萧则绪蹲下身,任由他将那袍子披上,连脖前的带子他都亲手系好。 “殿下不开心?” 夏寒青突然问道。 “孤要出家,寂然把孤赶出来了。” “出……家?” 夏寒青脑子嗡地一下,急的冷汗都下来了,“不可,殿下怎能出家?那臣怎么办?” 早知道殿下要出家,他就是死也不来这什么劳子红螺寺,腿断了也不来。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一起出家?” “臣、臣身上杀戮太重,佛祖恐怕不喜臣。” 萧则绪突然哈哈大笑。 他俯身就将夏寒青揽腰抱起来朝屋内走去。 “将军,你可真有趣。” 他随口说说,夏寒青竟还当真了。 他才不会出家,他就要站在这尘烟滚滚的凡世里要天下俯首称臣。 “孤骗你的,出家人戒色,孤可戒不了你,过来让孤瞧瞧的腿。” 掀开裤腿,密密麻麻的针眼,根本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喝药了没有?” “臣正要喝。” 萧则绪端起旁边的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夏寒青嘴边。 夏寒青脸色一红,张口喝了药。 “很甜。” “甜?” 萧则绪一惊,怎么看个病味觉都失灵了? 夏寒青嗯了一声。 殿下很甜,药甜不甜有什么关系。 萧则绪轻笑一声,喂完了药,帮他揉了揉腿,“感觉怎么样?” “臣好多了,寂然大师很厉害。” “他厉害?那孤不厉害吗?” 萧则绪伸着指尖勾过夏寒青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夏寒青脸色轰地一下红的滴血。 怎么扯到这方面了? “也……也厉害。” 萧则绪却不满意,“那你详细说说有多厉害?” 夏寒青结结巴巴好似舌头捋不直似的,“殿下……勇猛非凡、不可逼视……” 殿下年轻气盛,坚如磐石,每次都能折腾的他几乎神志不清下不了床。 眼看着萧则绪还要再说些什么,他吓得连忙道:“殿下,不要问了,臣说不出口。” “那就不说了,亲自感受一下,我小心些不碰到你的腿。” 萧则绪一翻身爬上去将他圈在身下。 “殿下!” 夏寒青一惊,这可是寺庙,佛祖麾下,怎么能胡来? 他低声道:“佛祖在呢。” 萧则绪瞥了一眼身后的佛像,故意笑道:“你想去佛祖跟前做?” !!! 夏寒青:“不是!” 他惊魂未定小声道:“佛祖会怪罪的。” “你我又非出家人,佛祖不会怪罪的,明日孤再去佛祖跟前忏悔,多敲两声木鱼。” 他扯下床前的帷幔帘子,指尖一弹,吹了灯,室内陷入一团昏暗,只余二人的呼吸声交缠在耳边。 夏寒青哭笑不得。 反正他的腿也动弹不能,只好由着殿下各种闹腾。 第55章 夏寒青在佛祖像前敲了许久的木鱼, 求佛祖不要怪罪他们昨日的失礼之举。 “殿下,不要笑了,快来跟臣一起向佛祖赔罪。” 萧则绪倚在柱子上弓着身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随手拿了一只供果,张口便要啃。 白天敲,晚上闹。 这到底是赔罪还是挑衅。 夏寒青看见他动作, 吓得连忙伸手制止, “殿下, 那是贡品不能吃, 臣再出去给殿下买新的。” 夏寒青最后还是将那只供果强行夺回来放回了盘子。 [阿弥陀佛,殿下年少,请佛祖务必宽恕他,切莫怪罪,切莫怪罪,一切罪责皆在我身,是我魅惑殿下致使其罪。] 只要佛祖不怪罪殿下就好。 至于他,他纵横沙场, 身上背负着成千上万条人命, 恐怕佛祖是不会喜欢他的。 但是殿下心思纯净,所做之事皆是为民之举, 千万不能影响功德。 “好啦,别敲了,咱们今日便启程回去了。” 在寺庙待了十来日, 夏寒青的腿眼看着便稳定了许多,再多用些汤药药膏, 回头再过来复诊。 外头闹得天翻地覆, 听说端王趁机回了京城, 在肃王还受伤不能上朝时,直接取而代之。 萧则绪原是想看肃王和端王狗咬狗的,没想到夏寒青一箭将局面明牌了。 不过无所谓,都一样。 丽妃垂帘听政期间,不少老臣叫苦连天,最后还是端王回来后,丽妃被赶了下去。 听澜传信说张中正亲自跑到将军府求见,被他赶了出去,期间还有来自李毓书、钟泓等许多封信递了过来,全是求他回去的。 萧则绪推着夏寒青往外走,“孤没想到你也信佛?” 燕云信奉神佛,原来都到这个地步了。 夏寒青摇了摇头。 “事关殿下,臣不得不信。” 敬佛不求佛,征战多年,多少次死去活来,一只脚险些踏进阎王殿,硬是撑着一口气回来,是陆修文将他救回来的。 萧则绪啃了一口旁边新买的果子,“求佛还不如求孤,佛听不见,孤听得见。” 他用衣袖擦了擦手里的果子,“吃个苹果?” “多谢殿下。”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出了红螺寺,好像忘了什么,但又不记得了。 他们没急着回将军府,故意在外面磨蹭,他们在外面多呆一刻,朝中便有人多急一刻。 他直接在山脚下的镇子上挑了间客栈落了脚,萧则绪将东西收拾好。 镇子上不及京内热闹,但风土人情也各有不同,萧则绪看花了眼。 他一直被困在京城,很少出来,总觉得外头哪里都新鲜。 “殿下。” 夏寒青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臣可以自己扶着轮椅,殿下走在臣前面吧。” “为何?” “臣怕一转身殿下又不见了。” 夏寒青还是将萧则绪的手死死抓在掌心,上次的事情他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若不是殿下被肃王抓走后清醒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萧则绪知他心忧,便由他去。 他们在小镇上又买了好些东西,幸好夏寒青此次出门带足了银两,否则他可养不起殿下。 萧则绪凤眸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俯身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下。 “相公,你可真好。” 他们再次立在一家糖画摊位前,萧则绪笑道:“老板,要两个糖画,一个写亲亲相公,另一个就写亲亲娘子。” 夏寒青红着脸摸出来几枚铜板。 这次糖画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壮汉。 “哈哈哈,二位是夫妻?” 萧则绪一口承认,笑意不减,“是啊,这是我家相公。” 夏寒青被他喊得头眼发晕。 这里这么多人…… 削好的木签映在糯米纸上,糖勺浇在上面,很快便按照萧则绪的要求做好了两只糖画。 萧则绪接过递给夏寒青一个,自己则嘎嘣咬掉了一口“亲亲”。 相较于夏寒青少言寡语来说,萧则绪就显得有些自来熟,他跟谁都能搭两句话。 一来二去整个镇子都摸透了。 甚至连谁家刚生了个娃都知道了。 夏寒青寻思着如果萧则绪去做卧底,一定是最成功的卧底。 他长得漂亮,旁人也喜欢跟他聊天,嘴巴又甜,他说起话来看似东一句西一句的,偏偏一细想就打听到了点子上。 尤其是嘴碎…… 跟桑月一样碎,桑月应该更碎一些,骂的也跟脏一些。 萧则绪想瞧瞧张中正工部那边的办事情况,打听了两句河流情况。 便又推着夏寒青跑到了镇子外头,靠近山的位置去看了水坝。 山路崎岖,若是化雪,很容易造成河水冲撞城镇。 “寒青,你在上面等等,孤下去一趟。” “殿下!” 夏寒青一急,恨不得立刻就能站起来。“这水流湍急,殿下小心。” 萧则绪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赤脚下了河里,想亲自瞧一瞧张中正建立的这水坝到底如何。 河底水流湍急,哗啦啦的白如瀑布,脚下鹅卵石冲的滑溜溜的。 现下距离雪灾已经过去了许久,这处水坝也保护了镇上以及周边县城的安危。 他从怀里掏出纸张和墨条,逐一记了一些东西。 滴答滴答,突然有水滴落在他的纸上,晕染了墨渍,萧则绪抬头一瞧,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 他急忙收了东西,朝岸上去,也顾不得穿鞋,就要推着夏寒青下山。 “殿下,先把鞋子穿上吧。” 夏寒青急得不行。 殿下的脚怎么能踩在这泥土碎石之上。 萧则绪迅速套上鞋子,将外衣脱下来盖住夏寒青的腿,“你的腿不能受寒,我们要尽快在大雨来之前下山。” 可惜—— 最后大雨越下越大,实在躲不开的二人寻了一处巨型岩石搭出来的山洞,萧则绪整个人都淋成了落鸡汤。 好在夏寒青的腿被他捂得严实,没有受到雨水的严重冲击。 萧则绪把外衣脱下来,拧了一把,滴滴答答的全是水。 “殿下,快坐下。” 夏寒青用袖子将旁边的一块大石擦得干干净净,才扶着萧则绪坐下,轻轻抬起他的脚,脱掉鞋袜。 脚面沾了不少泥土,还被碎石划出一些血痕,夏寒青默默从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帮他擦干净,又拿布条包住伤口的位置。 “你怎么了?” 萧则绪见他突然不说话。 夏寒青不语,只是默默地又抬起另一只脚帮他处理干净,原本白玉似的脚面被石子划破了一些口子,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殿下以后不要这样了。” “臣心疼死了。” 这里的山洞大概经常会有村民上山夜宿,存放着一些干柴,他们将这些干柴点着,生起了火。 夏寒青又从旁边捡了几块石头丢在火里面烤。 又捡了鞋子清理里面的泥土石子,一条龙下来收拾好了,用树枝将石头夹起来吹干净灰尘丢到鞋子里去暖。 他将那双脚握在掌心暖了许久,待热乎过来才帮他穿鞋子,鞋子被石头捂得很暖和,穿在脚下热乎乎的。 “殿下金枝玉叶,下次出门还是多带些人,不要亲自下水,水里凉,易得风寒。” 萧则绪觉得夏寒青从狗皮膏药逐渐转化为老妈子属性。 夏寒青扶着轮椅又开始搭建杆子烘衣服,一套操作极为熟练。 大概是行军打仗在外露宿的时候多了去了,他对于野外生存很有一套技巧。 “殿下,衣裳干了,你现在穿着的要不要烤一下?” 萧则绪听罢甚至都没有思索就将腰带摘了下来,领口一扯就将衣裳脱了个精光。 夏寒青接下来要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最后又咽了回去。 萧则绪只批了件大衫,那大衫质地轻薄,他披着倒不如不披着。 整个人倚在一块大石上,衣裳半露非露,犹抱琵琶半遮面,似是在勾人一般。 他单手拄着脑袋,朝夏寒青抛了个眉眼,盯着他笑盈盈地反问道:“裤子用脱吗?” 夏寒青:“……” 脱还是不脱呢? 关键是也没有可以换洗的干衣裳,他们就只能这样先将湿衣服脱下来,光一阵子再换上烘干的衣裳。 夏寒青一咬牙,“都可以。” 萧则绪看着他特意往前挪了几步背对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又不是没见过,夏将军,不喜欢看?” “臣不敢。” 夏寒青又往后挪了两步,只当没听见,耳根子都红透了。 萧则绪也没再逗他,赤着上身,将衣服晾好,端坐在石头上。 见夏寒青还是背对着他,他无奈喊了一声,“夏寒青,孤腿疼。” 夏寒青终于动了,慢吞吞地挪着轮椅回来,“殿下可是伤到了?” “走路久了,腿疼。” 萧则绪说谎向来不脸红。 “那臣帮殿下按一按。” 夏寒青挽起袖子,也顾不得对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裤,宽厚的掌心落上去。 温度隔着布料传到腿上,萧则绪呼吸一滞,他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低头看去,夏寒青虽然耳根子通红,但却极为认真的帮他按摩,减轻疲惫之感。 “夏寒青,你喜欢孤?” 萧则绪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夏寒青动作一顿,但很快便答道:“臣倾慕殿下。” 萧则绪得到想要的答案没忍住噗嗤一下,“你倾慕孤哪里?” 夏寒青道:“殿下英明神武,心系百姓,文成武德……” 他好像要搜刮出脑子里所有的褒义词来形容。 萧则绪一脸无语。 “你说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夏寒青敛下眼眉,“臣不知。” 既然已说道此处,夏寒青鼓足勇气又道:“殿下,臣愿意为殿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则绪更无语了。 “你见过哪个夫妻之间是这么说话的?你到底要和孤做君臣还是夫妻?” 夏寒青愣住了。 这两者有什么矛盾吗? “不能……都做吗?” 萧则绪眨了眨眼,“可以。” 朝上君臣,朝下夫妻。 夏寒青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唇角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连带着帮他捏腿都用力许多。 “肩疼。” 那双手从腿上转移到了肩上。 “腰也疼。” 那只手落到了腰上。 ——却突然被反扣住。 萧则绪捏着他的手腕翻身突然将人抓过来,指尖掠过唇瓣。 他说:“将军,孤非耽于情爱之人……” “可是孤很喜欢你。” 不止是想调戏夏寒青,是想和夏寒青共度此生。 自父母之事后,他本对这些早没了兴趣,却偏偏遇到夏寒青。 人非草木,怎么会感觉不到火烧燎原。 他渐渐沉迷于夏寒青,甚至藏在心底的野心拎出来都渐渐不及夏寒青的分量。 他是地狱里爬上来复仇的恶鬼,却被人间之人牵住了手。 萧则绪轻轻勾过夏寒青下巴。 “殿……唔……” 外面雨声还未停歇,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山洞被树枝搭着衣裳正好做了一个隔绝。 夏寒青的衣袍从里面抛出来搭到大石头上,一并被火烤着。 轮椅制造精巧承重力强,幸好能撑住两个人的重量。 吱吱呀呀的,萧则绪怕压坏轮椅,最后又渐渐挪到了地上。 夏寒青咬紧了牙关,垫着的外袍被他抓得皱皱巴巴的,面色绯红,正到关键处,突然眼前多了一道茫然的目光。 “相公,我们在做什么呀?” 小傻子懵懵懂懂地趴在他身上,不明所以,眼神干净又清澈,毫无旖旎。 为什么要脱光了躺在地上? 嗯?! 夏寒青傻了。 殿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在……在玩游戏。” 夏寒青喘了一口气。 小傻子眨了眨眼,在他脸上猛撮了一口,高兴道:“我也要和相公玩游戏。” 他说着突然一动。 夏寒青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殿下,莫要乱动。” 第56章 “相公, 我们怎么玩啊?” 小傻子亮晶晶的眸子,不染半点尘世的情愫,尽是干净清澈。 夏寒青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讲这件事。 殿下又时不时乱动, 他只能咬着牙艰难道:“殿下,您先拿出去?” “怎么拿出来?” 小傻子一脸懵。 “就是它。” 夏寒青指了指二人相连的位置,最后还是自己挣扎着爬了出去。 殿下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伸着手去捡衣裳。 “相公, 为什么要穿衣服啊?玩游戏不是不穿衣服吗?” 夏寒青拿衣服的手一抖, 又缩了回来, “臣穿上衣服和殿下玩。” 小傻子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 满脸写着不高兴。 “不要,相公欺负我是傻子,我还要接着玩。” 夏寒青拗不过他,刚要穿的衣裳又脱了下来,默默地躺了回去,两眼一闭,视死如归,“殿下, 来吧。” “怎么玩啊?”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 夏寒青又睁开了眼。 生无可恋—— 小傻子爬到他身上亲了亲他脸颊, 又亲昵地蹭了蹭,“相公, 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不会。” 虽然有时床笫之间殿下经常开玩笑说他不会云云的话语来调戏他,但他那时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事实证明殿下还是很会的。 但是现在—— 这个殿下是真的不会! “要不我们玩些别的?” 夏寒青试图推脱。 这个游戏实在是…… 小傻子眼眶顿时便红了, 眼泪啪嗒啪嗒地开始掉,水雾朦胧, 滚烫的泪珠落在夏寒青腰腹的位置, 惊得他一哆嗦。 夏寒青终于说服了自己, 叹了口气,“殿下,臣教你就是了。” “殿下,您再放进来吧。” “怎么进啊?” “就是它……进入臣这里……” 夏寒青说得脸几乎要滴血的红,一面觉得自己十恶不赦怎么能教殿下这种事情,一面又有些贪恋方才的感觉。 小傻子像是听懂一下,乱来一通。 只是胡乱地撞,似乎始终到不了夏寒青想要的那里,总是轻轻剐蹭一下便飘忽到了其他地方。 夏寒青浑身神经紧绷,心痒难耐,恨不得自己来。 他正要开口,小傻子却突然找到了那个地方,瞬间如若云端。 “殿下……唔……” 小傻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夏寒青会是什么感受,只是趴在夏寒青身上有些惊奇道:“相公,你里面好暖和,好舒服。” 夏寒青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殿下清醒后他要如何面对他。 但是小殿下想要玩,他又没有办法拒绝,只能手把手地教他。 这件事他可能此生难忘,真正见识到什么叫羞愤欲死—— “殿下,你先这样,再……” 夏寒青实在是说不下去。 求求殿下快醒过来吧! 这种事他讲不了太详细,可讲的含蓄殿下又听不懂。 实在是太折磨人。 直到小傻子玩得高兴了,俩人才终于罢休,夏寒青浑身失了力气似的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脸色涨红,生无可恋。 他竟然真的教了殿下这等事。 小傻子早穿好了衣裳蹲在石板下手指在水坑里搅来搅去玩水,突然水面的涟漪停了,天空中雨丝停了。 小傻子抬头看看,“相公,雨停啦!” “我饿了。” 他揉了揉扁下去的肚子,有些不高兴,一扭头夏寒青距离他三尺远。 “相公,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夏寒青如临大敌,急忙道:“没有,臣怎么会不喜欢殿下?” “那你为什么躲那么远?” 小傻子很快跑到他面前,气势汹汹地问罪似的盯着他,最后俯身故意咬住了夏寒青的嘴唇,继续怒视着他。 “臣……” 夏寒青被他咬的面红耳赤,“臣知错了,臣不该离殿下那么远,殿下快松开吧。” 萧则绪这才松开他,“想要亲亲。” 夏寒青屏住呼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不行,亲这里。” 小傻子指了指自己嘴唇。 夏寒青只能硬着头皮又往他唇瓣上蜻蜓点水似的小啄了一下。 小傻子这才满意,“相公,我饿了,我们下山吧。” 夏寒青往外望了望,只剩下一些密密的雨丝倾斜。 但看着天色应该过一会儿还会有一场雨,等不到他们下山第二场雨就会来了。 “殿下在这里等着,臣记得那河里有鱼,臣去抓条鱼来给殿下烤着吃。” 还是等第二场雨过了再下山为好。 “我要和相公一起去。” 小傻子玩心很重又黏人,夏寒青拗不过他,只能一道回了先前的河前,雨后泥地里许多蚯蚓,夏寒青抓了些,又找了树枝坐在岸前,丢下蚯蚓作为饵,待鱼儿飘来时,眼疾手快,他一棍子下去便插住了一条大肥鲤鱼。 “相公,好厉害。” 小傻子拍着手,又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口,“相公真棒。” 夏寒青被他夸的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又抓了好些。 萧则绪看着他抓鱼,水声哗啦啦的,旁边的树根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好多蘑菇,他避着水坑,蹲在树脚下。 一个用力就将那些蘑菇拔了下来。 [蘑菇,能吃!还很漂亮。] 小傻子顺着树一路跑进了林子里,捡了不少漂亮的蘑菇抱在怀里,用衣袍兜着。 夏寒青跟在他身后,寸步不敢离。 “相公,我要吃蘑菇。” “好……” 夏寒青宠溺一笑,他永远都无法拒绝殿下的任何要求。 夏寒青处理了两条鱼架在火上烤,时不时翻个面。 萧则绪在一旁扒拉他的蘑菇,他捶了一下脑门,渐渐又恢复了清醒,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又傻了。 还是在做那种事情时傻的。 萧则绪瞥了夏寒青一眼。 不过夏寒青的反应可真有趣,手把手教傻子上自己。 他暗自寻思着下次要不要再以此为借口故意欺负一下夏寒青。 外头哗啦啦地又下起了第二场雨。 萧则绪手里的蘑菇串到树枝上转着圈烤了一会儿,他闻着香气,咬了一口,熟了。 “相公,你要吃蘑菇吗?” 萧则绪率先递给夏寒青一串,自己则又咬了一口,干巴巴地没什么味道,不及百刃做的蘑菇汤美味。 太子殿下是有些挑食的,扭头就吐掉了。 饿死也不吃这难吃的鬼东西。 夏寒青没他这么挑食,殿下亲手烤的蘑菇他自然要吃的个干干净净,一口一个。 结果就是夏寒青吃完这一串蘑菇,再一看萧则绪脚边散落的没烤的蘑菇,颜色那叫一个鲜艳。 当场人便怔住了。 下一步就是扶着轮椅找了个地方开始扣自己嗓子眼,试图将那些蘑菇全部吐出来。 “相公,你怎么了?” 萧则绪看了一眼架子上的蘑菇,确实很难吃,但也不至于难吃到吐吧。 他试探性的又咬了一口,嚼了嚼。 “殿下,别吃,有毒。” 夏寒青已经努力将吃进去的吐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有一些残留。 “这些蘑菇会使人手脚无力、致幻、头晕……” 虽然不致死,但他每说一句便觉得自己开始头晕眼花,浑身无力,眼前的场景开始模糊。 半刻钟后 萧则绪看着眼前正稀里糊涂跳大神的夏寒青陷入了沉思。 夏寒青手持一根柴火棍子耍来耍去,虽然人坐在轮椅上,但依旧威风凛凛。 “吾乃是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阁下何人?” 那根树枝落在了萧则绪脖前。 萧则绪抽了抽嘴角,强憋着笑意,幸好他没吃那难吃的蘑菇。 要不然现在就是两个疯子一起发疯,场面想一想便有些壮观。 外头还在下雨,夏寒青腿伤在身,不能碰水,幸好那蘑菇只是致幻并不致命。 “吾乃你的师父玉鼎真人。” “师父!” 夏寒青收起他的“银尖宝戟”朝萧则绪一拜,“徒儿拜见师父。” 萧则绪清了清嗓子正要说句[徒儿平身],就见那银尖宝戟又落到他脖子前,再进一步就能将他脖子捅穿。 “我有火眼金睛,一眼便能看穿你不是师父,你是何人?” 萧则绪又道:“我是你娘子西海三公主。” 夏寒青将那树枝又送了送,一本正经道:“胡言乱语,吾从未娶妻,妖孽,吃俺老孙一棍。” 等等—— 你不是二郎神吗? 夏寒青到底听了多少戏台子? 萧则绪来回闪避着夏寒青的宝器,纵身一跃便绕到了夏寒青身后。 夏寒青却见他身手矫捷,突然丢下柴火棍子朝萧则绪一抱拳道:“你是如来?多谢佛祖前来相助,那泼猴扰乱我天庭秩序,理当重罚。” 萧则绪:…… 他是不是应该谢谢夏寒青没有把他认成哮天犬。 他清了清嗓子,“不错,吾乃灵山佛祖,前来祝你一臂之力,那妖猴正在山下,你我二人速速下山擒拿归案。” 好不容易雨停了,他们要趁机尽快下山,找大夫给夏寒青医治,这蘑菇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推着夏寒青往山下走。 萧则绪脚步飞快。 谁知夏寒青突然冷笑一声,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那根烧火棍子。 “俺老孙就知道被你们骗了,如来小儿,吃我一招。” 幸好萧则绪眼疾手快,要不然可接不下夏寒青这一招,他一把拽过那棍子。 “大师兄,师父被妖精抓走了,你我速下山救他。” 前些日子还敲木鱼求佛祖原谅,这会儿他又开始满口‘如来小儿’,那几天的木鱼算是白敲了。 “你是……八戒?” 夏寒青收起他的棍子。 “对对对,我是八戒。” 萧则绪忍俊不禁。 不知道夏寒青清醒后能不能记得自己发疯这件事,如果记得的话,他能笑话夏寒青一年。 “那红孩儿的三昧真火确实厉害,俺老孙不是他的对手,八戒,你且等等,待俺去请观音菩萨来。” “猴哥,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没走两步,夏寒青又开始发疯,“你不是八戒,你是何人?胆敢化身成八戒的模样。” 萧则绪猛掐人中,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吾乃哪吒三太子,下凡祝你一臂之力。” “原来是哪吒,你的混天绫呢?” “不小心丢到高老庄了。” 萧则绪一边努力逗着夏寒青,脚步又快了几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村子。 他敲开一户农家。 门口只露出一条缝隙,开门的是一位大嫂,隔着门缝来瞧他们。 “敢问大嫂,我这相公吃了毒蘑菇,村子里可有大夫?” 那大嫂原本见他们是生人还有些惧怕,但视线移到身后坐轮椅的那人身上。 那男子立即道:“嫂嫂,当年牛大哥与俺结拜,今日你这孩儿可是将俺害苦了,这芭蕉扇……” 他话没说完,就被萧则绪捂住了嘴,后者歉意地朝大嫂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双更啦~累死我了,明天恢复晚上单更 顺便,《西游记》这个事吧,咱就假装架空朝代有~ 第57章 萧则绪讪笑一声, 尴尬地看着那位大嫂。 大嫂:“……” 她憋着笑,终于将门打开了。 “往西去,有个老大夫, 上次村子里也有小孩吃了毒蘑菇,就是他几碗汤药治好的,我带你们去吧。” “多谢大嫂。” 萧则绪道了谢, 跟着大嫂到了老神医的地方, 夏寒青看见老神医就喊道:“这是何人?” 萧则绪朝老神医一拜, “请大夫瞧瞧我这相公的病。” 又朝夏寒青道:“你被红孩儿害苦了眼睛, 这是太上老君,救你性命的。” 夏寒青怎么这么有趣…… 萧则绪笑得肚子疼。 老神医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问了用量,又瞧了萧则绪带过来的蘑菇,稍微一把脉便知道夏寒青现在是何等程度,当下便开了一道方子。 萧则绪身上摸索了半天只摸出了几枚铜板,最后将夏寒青头上的金冠取了下来当作药钱。 “不敢不敢,这金冠实在贵重, 不过几碗汤剂。” 老神医推辞着。 这二人锦绣绮罗, 气质谈吐不凡,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况且这药也不过是地里挖出来的草根子,值不得多少钱。 “还请您务必收下。” 老神医最后还是收了起来。 老神医住在村子边上,家里就他一人, 房屋也有多余,萧则绪二人便在这里住下了, 等夏寒青好了再行走。 只是可惜他们留在客栈的包袱恐怕要丢了, 幸好里面不过是些银钱之物, 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夏寒青躺在床上依旧不安分,“吾乃二郎真君,老君你岂敢……” 萧则绪伸手便捂住了他的嘴,手里的汤碗黑漆漆的药汁,轻轻吹凉后直接灌进了夏寒青喉中。 “真君快喝药吧,一会儿那猴子就要打上来了。” 夏寒青被迫吞了药,四下找着那根烧火棍子还在闹腾,“哪吒,猴子到哪儿了?取吾的银尖宝戟来。” 萧则绪一边同他胡言乱语,一边哄着灌药,“已至三十三重天外,天蓬元帅已经过去了,真君先喝药。” 没想到夏寒青吃了毒蘑菇竟如此聒噪,一改往日形象。 旁边的老大夫看了直呼惊奇。 他还是头一次见吃了蘑菇将自己当作二郎神的人。 “公子,你这相公着实有趣啊。” 萧则绪笑道:“是啊,要不然我也不能嫁给他。” 真的好想让夏寒青看看自己发疯的模样啊。 “俺老孙的路你们也敢拦,俺今日就要打到这凌霄宝殿外,反了这天庭,活捉玉帝老儿。” “好好好,杨二哥,我哪吒帮你。” 萧则绪好不容易将一碗药给他喂下去。 夏寒青喝了药才昏昏睡过去,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萧则绪撂下药碗,外头老大夫正在晾晒药材。 大雨过后,天色终于放晴。 “公子出来了啊?” “是啊。” 萧则绪寻了个马扎坐下,看着老大夫将那些药材放在太阳底下。 “他这个病要多久能好啊?” 老大夫思索一番道:“大概要个四五天吧,山上那蘑菇可不能吃啊,这长得越好看毒性便越大,好在是没吃了死人的蘑菇。” “乡里的大人们有时候还会不小心吃了毒蘑菇,何况你们这些贵人,自然也是不识得。” “每年都有吃蘑菇死掉的,唉……” 老大夫叹了口气,开始捣药材。 萧则绪在旁边帮他一起收拾那些药材,似是无意问道:“那为什么没人将这些毒蘑菇记录下来,有人误食后会死,下次便会小心着这些东西了。” “公子说的轻巧,这村子里的人不会画像,顶多说摘个蘑菇回来告诉大家这样的吃了会死,也不认字 ,这蘑菇过两天烂了,大家也就当听个热闹,况且就算是知道了有毒,外面的人他也不知道啊。” 萧则绪沉默了些许。 老大夫突然从屋子头出来,捧了两套衣裳,“公子,这是我儿子的两套衣裳,我看您衣裳都脏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 萧则绪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早沾了不少泥泞,还破了大口子,想必是被下山时被石子树枝划烂了。 他连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才接过衣裳。 “多谢您了。” 他转头进屋换了衣裳。 夏寒青还睡着,萧则绪直接将他衣裳扒了下来,换了新的,趁机给他换了腿上该外敷的新药。 虽是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却另有一番气质,贵气仿佛浑然天成,他系上蓝布腰带,走出门正好瞧见外头围了好些人。 见他出来,顿时愣住。 眼前这人好像是那话本里讲的神仙一样,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便是穿着那缝满补丁的衣裳也俱是通身贵气。 “好……漂亮。” “田大嫂说村子里来了个漂亮的贵人,真的好漂亮。” “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萧则绪自幼习武耳力极好,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他丝毫未怯迈下台阶朝众人拱手笑道:“在下与夫婿进京赶考,不幸误食毒物,多谢各位乡亲照料,感激不尽。” 向来大嗓门嚷嚷惯了的乡亲们见状,话也不敢乱说了,一个个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最后还是老大夫开口道:“行了,都别围在这了,人家还需要休息呢,散了吧。” 乡亲们一哄而散,三三两两地走了两步还时不时回过头来瞧萧则绪一眼,萧则绪行礼微微一笑,那人顿时脸色一红,匆忙学着他的样子也是施了一礼。 “乡亲们好客,叨扰公子了。” 老大夫有些抱歉。 “大伯说笑了,我们不是那等眼高于顶之人,我和夫婿只是普通人罢了。” 老大夫可不信他们说的这话。 不过也没有反驳,他心里知道就行了,何必戳穿人家呢。 老大夫又要去劈柴火,他这七八十的身子骨看着还算是硬朗,但拎着大斧头也有些颤颤巍巍的。 “大伯,我帮你吧。” “哎哟,那可不敢,公子歇着吧。” 萧则绪接过他手里头的斧头,对准柴火一斧子下去便劈开了。 老大夫看的直咂舌,没想到这公子看着文弱,力气倒还挺大。 “大伯救我夫婿性命,还借我们衣裳穿,我理应帮一些忙。” “哎哟都不值一提。” 老大夫眉开眼笑的。 “你这个小公子啊,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教出你这样好的人。” 萧则绪却拎着斧头的手却顿了一下,随后又咔嚓劈开一块柴火,青丝落在肩头,掩住有几分失落的眉眼。 “我母亲死的早,父亲并不喜欢我。” 老大夫一听这还得了。 这样的儿子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长得好看,知礼数知恩情,肯定是个孝顺的。 “这……想必可能是你父亲他不善言辞,天底下做父亲的怎么会不喜欢自己儿子呢?” 萧则绪苦笑一声。 是啊,做父亲的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儿子,恨不得他去死呢。 父不慈子不孝,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萧则绪似是发泄一般一连劈了好几天的柴火,出了一身的汗,他拿毛巾擦了擦额头。 余光瞥去,有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在外头探头探脑,似乎是想看他又不敢看。 萧则绪笑笑,朝他招了招手,又从腰间摸出了一块先前镇上买的方糖。 小孩看见那方糖眼睛都亮了,终于被诱惑过来。 “吃糖吗?” 萧则绪将他抱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颊。 小东西长得真标志。 “谢谢哥哥。” “叫什么名字?” 萧则绪抱着他坐下,心里有些欢喜,他幼时一直希望母后还能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可惜母后身子不好。 后宫内争纷不断,自他以后再有的孩子要么无法出世,要么早早夭折,他记得有一个弟弟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掉到湖里淹死了,他的母妃贵嫔后来疯了。 至于到底是自己意外掉下去还是被人推了下去,他便不得而知了。 “我叫石头。” 石头很乖巧,直到他娘过来喊他吃饭,看到他被萧则绪抱在怀里吓得连连道歉,萧则绪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夏寒青昏睡了整整一天,虽然醒来人却不清醒,看见小石头就喊“红孩儿”,闹得整个村子都知道这儿住了个二郎真君。 不少好事的人都想过来瞧上一眼,然后大笑而归。 一连好几日,夏寒青的故事传遍了村子。 小石头喜欢萧则绪,经常过来玩。 萧则绪闲来无事便陪着他在院子里劈柴捡药材。 “石头,你认字吗?” 石头摇了摇头。 “上学太贵了,我娘不让我去。” “那你想上学吗?” 萧则绪反问道。 穷乡僻壤,村子里的人穷,交不起束脩,自然也很少人能读书识字,就算家里有些闲钱也很少送出去的读书的。 读书的功夫家里都能让他们出去耕两亩地了。 “想!”石头点了点头。 “要是我能上学我一定好好读书,然后考个状元回来。” 萧则绪闻言哈哈大笑,戳了戳他的鼻尖。 “你小子很有志气。” “等等吧,会有一天让你们免费上学的,到时一定要好好学习。” 萧则绪没敢夸口,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可这些事情急是急不来的,想要改变还需要循序渐进。 他正抱着石头拿树枝在地上写着字。 门口突然传来吱呀的动静声。 “殿下!”夏寒青哑声唤道。 萧则绪猛地回头,突然见夏寒青静静地站在门口处,双脚立在地面,他站起来了?! “寒青!你……” 萧则绪脸上一喜,放下小石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止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腿,“先坐下再说。” “臣这次醒来感觉腿上好了许多,便试着站了起来,并没有疼痛。” 距离寂然大师施针已经有半个多月的光景,夏寒青体质向来好,恢复的也快,终于可以下地了吗? “殿下,臣觉得自己再过几天就能骑马射箭了。” “太好了。” 萧则绪眼眶有些红,他没想到夏寒青恢复的这么快。 “臣想下来走走。” 这双脚许久没有这么踏实地站在地面上,结结实实感受着大地的沉厚,他的心也从未这般踏实过。 夏寒青在院子里走了两步,突然又绕回萧则绪身边,脸色突然一红,“臣能抱一下吗?” 萧则绪笑着张开了胳膊。 抱一下而已。 他理解夏寒青这种喜悦想要同人分享的感觉。 夏寒青冲过去结结实实将人抱在怀里,头垫在萧则绪肩膀上,越搂越紧但他总觉得不过瘾。 他这几日一直在做梦,梦见他腿站起来后的事情,然后他的手往下挪了一些,蹲下身,托着萧则绪的腰,直接将他举了起来。 萧则绪突然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吓得他惊叫一声,急忙抓住夏寒青肩膀,“夏寒青,放我下来。” 夏寒青这才松开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他实在是太高兴了。 一朝梦想成真,终于实现了日思夜想的奢望。 萧则绪笑满脸无语,准备起身去将院子里的药材收起来。 老大夫出去采药了,托他照看一下院里的这些。 他刚迈出一步就被人抓着手拦住。 夏寒青突然单膝下跪,牵起萧则绪的手,认真道:“殿下救治臣的双腿,臣此生定不负殿下,臣不信神也不信佛,臣信殿下,殿下便是臣的神佛。” 朝野畏惧忌惮的大将军垂下了他的头颅,虔诚地在萧则绪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萧则绪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什么山盟海誓弄得有些脸红,搞什么鬼? 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将手迅速抽了回来,方才被夏寒青亲过的地方都有些发烫。 “殿下。” 夏寒青起身,红着脸道:“还想再抱一下。” “抱吧。” “还想再亲一下。” 夏寒青得寸进尺。 “亲……” 神佛总要满足信徒的愿望不是? 第58章 夏寒青抱也抱了, 亲也亲了,一扭头就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盯着他们看。 “殿下,他是谁?” 萧则绪朝小石头招了招手将他抱起来, “小石头,田大嫂的儿子。” 反正才五岁听不懂人话,他们也懒得忌讳这小娃娃。 夏寒青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 “殿下喜欢小孩?” “是啊, 小小的多好玩。” 正说着隔壁田大嫂又跑来将家里的娃娃拎回去吃饭去了。 “哎哟二郎神这是醒了啊?今儿是二郎神还是孙猴子啊?” 田大嫂笑道。 夏寒青被她这句称呼弄得莫名其妙, 还是萧则绪出来打圆场拱手表示感谢。 “多谢大嫂早上送来的鸡蛋。” “不谢不谢, 我把红孩儿抱走了哈。”田大嫂笑呵呵地转身走了。 萧则绪在后面捧腹大笑,看得夏寒青一脸莫名。 “你吃了毒蘑菇,然后自称二郎显圣真君……” 萧则绪从山洞时开始讲述,前前后后添油加醋说了一遍,一点儿细节都没落下,夏寒青的脸白一阵青一阵,最后憋的满脸通红。 “小石头在这儿玩,你昨天晚上突然醒来就对着他喊红孩儿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田大嫂来叫人, 你就将人当成铁扇公主,喊了好几声嫂嫂。” 萧则绪说到最后又嘲笑了数声。 每每想到昨夜院子里鸡飞狗跳就觉得有趣。 “早上院子里来了一条狗, 你指着它就喊:哮天犬还不速速归位。” 萧则绪模仿的惟妙惟肖,生生将夏寒青的神韵都演出了三分。 夏寒青:“……” 他绷着脸,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来, “殿下,我们趁夜走吧。” 离开这里。 再也不要再回来了。 萧则绪继续笑得前合后仰, 捂着肚子趴在夏寒青怀里笑,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殿下, 不要笑了。” 夏寒青硬是憋着一口气。 没想到那毒蘑菇威力如此巨大。 好丢脸! 俩人笑了好大一会儿,老大夫背着竹筐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夏寒青就调侃道:“真君醒了?我这就为你炼制新的丹药。” “他是……” 萧则绪默默吐出几个字道:“太上老君。” 整个村子里,连狗都被夏寒青封了神位。 他不是二郎神,他是姜太公手里的封神榜。 东头有个坡脚的大爷,夏寒青见了人家就唤:铁拐李。 西头有个抱兔子的姑娘,号称“嫦娥仙子”,把姑娘乐得眉开眼笑。 北边有个木匠,抱着手里头的玩具房子过来转了一圈,就得了个“托塔天王”的称号。 南边有个头发少的光头,见面一会儿喊“师父”,一会儿喊“三藏法师”。 夏寒青:“……” 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蘑菇了! 老大夫见夏寒青终于清醒过来,也舒了一口气,“这段时间多亏你家郎君照顾,你们二位感情真好。” 夏寒青满脸写着愧疚,他竟然让殿下照顾了他许久。 “公子,这是你托我从山里带回来的蘑菇,这几个我认得,这个吃了会口吐白沫,其颜色鲜艳,多呈红色,伞状……” 老大夫跟萧则绪介绍了许久。 趁着天亮,萧则绪研墨将这些蘑菇的形状画了下来,包括他们的特点、辨认方式、食用后的情况等,一一列举清楚。 从夏寒青昏睡第一日起,他便托老大夫外出采药时碰上了便摘回来一些毒蘑菇,他好整理下来。 到今日已经整理出了许多。 “寒青,你们行军打仗是不是也会遇到这种野生毒物?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想来军内粮食短缺会是常有的事,若是被困在山林间,更是只能寻山林里的吃食。 蘑菇这种东西山林里常见,但也并不是都能吃。 “修文对这些有过研究,将士们尽可能找认识的东西吃,不熟悉的一般摘回来会找修文辨认,万不得已才会食用。先前也出现过这种吃了毒物神志混乱的情况。” 萧则绪将他这些日子的成果交给夏寒青,“若是能多收编记录一下种类就好了,这都是人命换来的经验。我想着多开设学堂,若是百姓识字,收编起来将更容易。陆修文的学识不错,我将收编成册一事交给他如何?” 夏寒青一喜。 “若是能发放军中,大家便能避免许多吃了有问题的东西。” 萧则绪吹了灯躺在床上久久没能睡着,一直在想毒蘑菇的事。 他既然碰上了,便不能不管。 突然一双胳膊环了过来,温热滚烫,夏寒青将头窝在他怀里,“殿下想做什么,臣都支持殿下。” 黑暗里萧则绪弯了弯唇角,将他抱在怀里紧了紧。 “寒青,想回西北吗?收复平珠。” 夏寒青心口有些发干,他想去西北,又舍不得殿下,但、西北乃他毕生所愿不可不去。 “想……” “我答应过你的。” 萧则绪吻了吻夏寒青额角,夏寒青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战场才是他的归属。 一清早萧则绪照样起来在院子里帮老大夫劈了柴火,一斧子下去刚咔嚓劈了一块,就听身后一道惊呼“殿下!” 许是老大夫还未出门,夏寒青又连忙改口,“公子。” “你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萧则绪手里的斧子被夏寒青夺了去,他也没争执,夏寒青力气大,劈起柴火来比他快了不知多少。 没一会儿的功夫劈好的柴火就堆成了小山似的。 萧则绪进屋收拾了东西,他今日又换了来时的那套红衣。 这件衣裳后来被田大嫂强行夺了去帮他们洗干净又缝补完整送了回来,说是答谢他教小石头认字。 现在小石头到处在村子里显摆,还将萧则绪教他的那些字教给了其他小伙伴。 他取了换下来的麻衣短袖准备拿到院子里洗干净。 他这边刚摆好盆子皂角开始挽袖子。 “殿下!” 夏寒青惊呼一声,立马过来将他赶走,自己动手,“殿下不要做这些事情,臣来便好。” 夏寒青又急匆匆地洗衣裳,搓的干干净净,连老大夫都夸他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萧则绪便闲了下来,时不时跟着老大夫上山一趟,记一些山野间能吃或不能吃的东西,装订成册,又找人拓印,给村子里的人每户发了一本。 他还跟着农户们去了田野间勘察地形,将后山的那块地开垦出来,应当能种些瓜果,还特意传信叫人送来了一些研究出来的新种作为试验基地。 或者抱着小石头教一教村子里孩子们读书识字。 只是每次有人来夏寒青就躲起来,他实在是怕了大家喊他“二郎真君。” 夏寒青武功是好的,腿也养的好了许多,早晨便站在院子里练剑。 从前见他坐在轮椅上使剑,如今站起来更觉得英姿生风。 萧则绪捧着脸坐在台阶上看他。 夏寒青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他练得有些热,拿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干脆将上衣脱了下来系在腰间。 光线照耀下腰腹间还有汗珠流动,肌肉线条纹理感极强,看得萧则绪又想摸两把。 “殿下?” 夏寒青一转身就看到萧则绪坐在那里,他当即脸色一红,手脚慌乱地开始穿衣裳。 “别穿了,你不是热吗?” 萧则绪笑眯眯道。 穿了衣服他还看什么! 夏寒青确实有些热,如今初秋,刚过盛夏,天气还是有些热。 看夏寒青练剑,萧则绪也有些手痒,他幼时母后请了京城有名的剑术大师,学了不少剑术,但若是和夏寒青相比,那便是班门弄斧,但并不影响他试一试。 夏寒青如今是他的人,他不怕丢人。 萧则绪从旁边捡了一根树枝,便充作是长剑,调转方向朝夏寒青而去。 夏寒青目光一凝,长剑铮鸣,他有心让着萧则绪,努力和萧则绪打了个平手。 然而萧则绪很快就看出来了,厉声道:“不许让着我。” 夏寒青这才用了七分力气,当下便一剑斩断了萧则绪手中的树枝,萧则绪没承住力气,脚步不稳踉跄后退几步。 “殿下……” 夏寒青惊呼一声,身形如一道风闪过,长臂一捞,便环住萧则绪的腰,将他抱起来。 萧则绪脸色一红。 这么近距离,怪让人害羞的。 夏寒青似乎也意识到明晃晃的视线,连忙将人稳住,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分开距离。 “你刚才用的那一招好厉害,教教我。” “将军?教教我嘛。” 萧则绪转到夏寒青身前,故意凑近瞧着他。 “殿下不要撒娇。” “臣教殿下就是。” 夏寒青别过脸去,在旁边出剑耍了一个姿势,萧则绪有模有样地学。 “殿下,胳膊要抬得太高一些。” 萧则绪哦了一声,又试了一遍。 他天资不错,记性很好,但总是动作细节不得要领。 “殿下,手的姿势要调整一下。” 夏寒青最后没有办法,只能上阵握住萧则绪的手,亲自演示了一遍。 肌肤相贴,更何况夏寒青上半身还光着,热气交错,萧则绪的手被人紧紧握着,唰地一声,出招狠厉,快如疾风。 树叶纷纷而落,微风拂过。 青丝被风吹着飘落在夏寒青胸膛上,酥酥痒痒的。 夏寒青心头乱跳,握着那只似玉的手又紧了几分,他到现在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果然厉害。” 萧则绪感叹一声。 夏寒青见他学会,立刻松开他后退几步,麻溜儿地将衣裳穿上,又洗了把脸冷静一番。 一连串的动作,看得萧则绪轻笑不已。 最后隔壁有人来寻,夏寒青便跟着猎户们上山去了,晚上回来时硬是弄回来了一头野猪。 听说他徒手掐断了一只野狼的脖子,力能扛鼎,箭无虚发,“二郎真君”的名号自此声名远扬。 村里人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便唤一声“二郎”,萧则绪有时也调笑似的唤他“二郎”,直把夏寒青叫的面红耳赤躲进屋里。 萧则绪自称“西海三公主”,村子里的人便称他一句“三公子”,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这天夏寒青从山上回来一手抓了一只野鸡打算回来给殿下做烤鸡吃,一进院子就看到萧则绪满院子乱跑。 “二郎!” “二郎救我。” 萧则绪见有人进来如释重负,提着衣摆匆匆跑到夏寒青身后,满脸惊恐,后面还跟着一只大鹅,嘎嘎乱跑,气势汹汹。 “殿下莫怕。” 夏寒青徒手揪住大鹅的脖子将他拎起来,羽毛乱飞,“这是怎么了?” 萧则绪见大鹅被抓住,鹅毛漫天乱飞,气道:“我正写字呢,它便跑进来逮着我乱咬。” “你快把它炖了,我要吃铁锅炖大鹅,正巧中午大伯做的大鹅我还没吃够,再把它的毛全拔了,给我做一床被子。” 有夏寒青在,萧则绪有恃无恐,再也不会再被这大鹅追得乱跑,气势汹汹地就要拔毛。 夏寒青哭笑不得。 “可能殿下中午吃的是它的叔伯,它便来报仇了。” 萧则绪冷哼一声,“我要诛它九族。” 夏寒青笑笑,提溜着大鹅的脖子,就去找它的主人家了,把它买下来,决定今晚就炖了它。 宁静的小山村鸡飞狗跳。 萧则绪坐下还没喘口气,就看到天上信鸽飞舞,他拧了拧眉毛抬手抓住信鸽,摘下一封信来。 萧则绪看着上面的信筏,眸色愈发凝重,当年峡谷之战,夏寒青腿伤的事情查出来了。 萧建白、冯鹏、张井、赫连池—— “寒青,收拾东西,不吃大鹅了,今日回府。” 他们在外面也待得够久了。 听说朝廷里闹得乌烟瘴气,肃王和丽妃的流言被镇压下去,端王带兵进京遭到肃王斥责。 肃王派和端王派谁也看不惯人,但玉玺一直找不到,谁也不敢动手。 都等着对方对手,他好出手剿灭,光明正大。 尤其是燕云内乱,平珠蠢蠢欲动,朝中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 张中正、钟泓几个知晓他清醒的人天天想着法子来打听情况,全被听澜堵了回去。 夏寒青扛上包袱。 村子里很多人听说他们要走便来送,萧则绪朝他们拱手一拜道:“这段时间多谢诸位照料,萧某感激不尽。” 田大嫂领着小石头站在最前头,小石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萧则绪上前帮他擦了擦眼泪。 “乖,好好练习哥哥教你的那几个字。” “三哥哥你还回来吗?” 小石头哭得稀里哗啦的。 “有缘自会回来。” 萧则绪没敢应承孩子的话。 “要不把这只大鹅带上吧。” 那大鹅刚卖出去,怎么买家就要走了。 萧则绪本来要拒绝,夏寒青继续抓着大鹅的脖子将它带了回去。 “各位,我们夫妻告辞。” 萧则绪转身离开了村子,夏寒青推着那把空轮椅,衣袂翩翩,旁边还跟了一只通体雪白、肥胖笨重的大鹅嘎嘎乱叫。 光线落在他们身上,好像镀了一层柔光,再也找不到这样般配的两个人了。 萧则绪踩在乡野间的小路上,时不时饶有趣味的踢一脚路边的石子,旁边是劳作的农民,身侧有驴车匆匆而过,是从未有过的宁静归属之感。 “夏寒青,不想做太子了。” “殿下认真的?” 夏寒青一惊,不过他很快便又肯定道:“不管殿下要做君还是为民,臣都跟着殿下。” 萧则绪轻笑一声,“骗你的,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走下去。” 一直走下去。 原本是要他一个人走下去,现在变成了两道影子。 他不能抛弃朝中追随他的臣子,他不能抛弃他放不下的百姓,他还有要实现的憧憬。 “寒青,以后不要称臣了,你我私下不做君臣。” “臣……我知道了。” 快进京城时,夏寒青重新坐上了轮椅,被萧则绪推着进了城,暗处多了许多人,脚步轻盈,一看便不是寻常百姓。 回到将军府后,萧则绪率先给那些个人回了信。 要孤回去,可以—— 先答应以下三个条件—— 这些人虽说追随他,但也不一定会支持他的所有举措,尤其是可能会影响他们利益的举措。 第59章 听闻近期平珠蠢蠢欲动, 朝内因此闹得沸沸扬扬,一派主和,一派主战, 两个皇子的意思是求和,不想因此影响到他们继位。 但平珠狮子大开口,张口就要他们送公主去和亲。 景顺帝膝下并未公主, 这件事就落到了朝内大臣家中的适龄女子身上, 因此许多人主战, 闹得乱七八糟。 这日, 朝内依旧争吵。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换我朝几十年安宁也算是她的荣幸。” “张大人此言,是因为家中没有女儿,平珠蛮人,谁愿意将女儿嫁到那等地方去。” “那可是公主之荣,早年先帝不也有公主嫁过去,公主都嫁得,你的女儿怎么嫁不得。” “呵, 昭荣公主嫁过去后不过几年时间便香消玉殒的事情大人都忘了吗?蛮人欺我朝公主, 乃是大仇,何必再同他们讲和。” “夏将军如今腿伤未愈, 谁能领兵?若是蛮人攻破都城,你我都要死在刀下。” …… 景顺帝不在,袁宜之渐渐淡出了朝野视线, 大概是那段时间让他想通了很多,朝堂之上几乎不怎么说话。 肃王和端王两个人也压不住这些老臣, 一左一右站着谁也不敢说话得罪那些人。 乱哄哄的吵得人耳膜疼。 突然一道冷而清润的男声从殿外传来。 “泱泱大朝, 竟想着将一个女子送过去求和, 这岂不是在打我大燕的脸,诸卿不觉得丢人吗?” 声音温和有力,却以一种莫名的气势让整个朝堂静了下来。 众人寻声望去,殿外白光朦胧中站着一人,待细细看去,便见公子广袖长袍,面容清冷雅俊,长身玉立,唇似朱砂,衣袂翩翩间自带贵气凌然恍若天成。 光线圈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光似的,他说着便朝殿内走来,每一步都踩到实处,越过文武百官,在诸多视线内泰然自若地迈上长阶。 肃王和端王正站在上面,他又迈了几阶长阶,再往上就是龙椅。 他勾了勾唇角,一旁的福乐连忙搬了一把椅子,就放在龙椅一侧,半步之隔。 “诸卿,许久不见。” 他转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掀起长袍端坐于椅子上。 清和的声音顿时响在鸦雀无声的朝堂之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抬头仰视着这个人。 “太、太子殿下……” 终于有人认出了他,言语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一半人在想这红衣公子到底是谁?竟敢坐在了龙椅旁边。 剩下一半人或激动,或紧张,或畏惧,或喜极而泣,或站立不安。 “他算哪门子的太子殿下,陛下早在三年前便下旨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民。” 萧则绪眯了眯眼,说话的那人他不认得,想必是新选拔上来的官员。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议论纷纷,甚至许多不怀好意的视线落在了前头的夏寒青身上,夏寒青挺直了脊背,完全忽视掉那些视线。 萧则绪突然捶手轻咳了一声。 他甚至连口都没开。 底下顿时又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福乐,宣旨。” “是。” 身后的福乐突然从袖口中取出一道明黄圣旨朝众人面前一送,殿内只剩下吞咽口水的声音。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嫡子萧则绪,日表英奇,天资粹美……” 清澈的声音传进每一位大臣耳中。 这道圣旨是假的—— 所有人心里门清,陛下昏迷这么久,怎么会下旨恢复废太子的位份,陛下可是恨透了言家。 但关键是,他们是信,还是不信? 金銮殿内难得像死一样沉寂。 可不是像死一样么? 谁也没想到这废太子竟突然杀了回来,陛下病重,这要是站错了队,就是死! 突然,夏寒青率先喊了一声。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有一个带头的,乌泱泱地跪下去一半人。 管他呢,就算日后陛下问起来,假传圣旨的又不是他们,他们也只是听命行事而已。 萧则绪目光笑盈盈地扫视着下面,表情不咸不淡,似乎要记住那些还站着的几人样貌。 只是他没想到袁宜之竟然也跪在下面,难道袁家已经放弃了? 又有几人在这样的注视下扑腾跪了下去。 还剩下几个。 “诸卿,是觉得孤假传圣旨?福乐,将圣旨拿下去让大人瞧瞧。” “是。” 福乐捧着圣旨率先来到一人面前,那人仰着脖子,大有一副宁死不屈的气势,他冷哼一声掀开圣旨。 很快他便瞪大了眼,明晃晃的玉玺红印盖在下面,便连字迹也与陛下一模一样。 任谁也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来。 “这……这竟是……” 他抖着手,死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是一份真的圣旨吗? “不可能!陛下病着怎么可能会下旨?” 剩下三三两两宁折不弯地站着,萧则绪微微一笑,没说什么,抬手视线落到了萧建白和萧承允身上。 “两位皇兄也觉得孤假传圣旨吗?” 二人屏住呼吸,他们两个斗得死去活来,根本想不到萧则绪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萧建白没说话。 萧承允怒道:“父皇病着怎么可能给你下旨?” 萧则绪却淡淡道:“许是突然醒了一次。” 他百无聊赖,把玩着手里一根玫瑰金簪,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玫瑰花瓣,一下一下,视线懒懒地抬去。 这金簪是母妃的…… 难道母妃在萧则绪手中? 萧承允瞪大了眼睛,下意识要扭头去找袁宜之求救,结果发现站着的那几人中没有袁宜之的身影,舅舅怎么可能会臣服? “三弟说的是,臣见过太子殿下。” 为了母妃的安全他不得不低头。 萧建白:?? 虽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萧承允这个蠢货都被吓唬住了,枪打出头鸟,他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 “三弟,大哥自然是相信你的。” 眼看着两位皇子都低了头,剩下几个‘鹤立鸡群’的人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愤愤不平。 萧则绪可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他朝福乐招了招手,福乐立马递给他一大摞折子,萧则绪率先挑出来一本厚的。 “赖毫赖大人可在?” “有人匿名举报你德州水坝当中弄虚作假,偷减用料,以此牟利白银五万八千两。” 赖毫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看着一幅小人作态,他早就投靠了端王,此刻站的笔直,不愿俯首。 “这……殿下,臣冤枉啊,臣岂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孤相信你。” 萧则绪口上说着相信,扭头就遣了人去赖毫家中查探。 此次突然袭击,动作又快,赖毫被按在朝中,家里根本就没有准备着。 “还有人匿名举报章贺章大人……” 没错,这个匿名的人就是孤。 孤自己报案,自己查。 他每说一个名字,底下便惶恐一分,为官多年,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不得当的地方。 轻者下诏狱,重者流放、处斩,皆有之。 没人敢再说话了。 更不敢质疑萧则绪那道圣旨到底是真是假。 他们现在只求萧则绪不要再开口了。 萧则绪一连念了好几个人名 ,他看着手里头厚厚的一摞折子,最后又塞给了福乐,“不念了,来日方长。” 完了!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难怪这废太子蛰伏许久,原来是查他们去了。 很多人都是经不起查的,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若是真查起来,朝堂得没一半的官员,萧则绪是挑了几个最严重的。 他们死死盯着一摞折子,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他们的名字。 萧则绪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淡淡地转移到了先前的话题。 他觉得自己像是那指鹿为马的赵高。 不过无所谓,反正结果都一样。 “方才说到哪儿了?和亲?女子和亲,此事太过荒谬,一退再退,只能助长他人威风,只图眼下安宁,养足敌人胃口,张大人这般看重和亲……” 他语气顿了顿嗤笑一声道:“难不成是想自己嫁到平珠去?” 他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 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却听得人平白生出了一身冷汗。 被点名的那位吓得连忙跪着爬出来,磕了一个头,“臣不敢,臣只是……微臣思虑不周,请殿下降罪。” 萧则绪继续道:“听闻平珠男子之间也可成婚,平珠王今年五十有三,与张大人年纪倒是相仿,不若张大人为我大燕牺牲一次。” “殿下,这……这岂可……” 张大人几乎被他这一惊世骇俗言论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和亲守宁才是正道吗?那就请张大人亲自守卫和平,孤封你做公主,定备下丰厚嫁妆,张大人即日便坐着花轿嫁过去吧。” “微臣知错,殿下,臣这把老骨头怕是折腾不到平珠就死在路上了。” 张大人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生怕萧则绪把他弄到平珠和亲,他这张老脸也就不要了。 “你不愿意去的地方,你让姑娘们去,你怕死,姑娘们就不怕吗?” 萧则绪语气愠怒。 这等人如何配做父母官。 “臣思虑不周,臣……” 张大人被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脑子里只剩下个‘思虑不周’。 萧则绪没再吓唬他,声音冷厉了许多。 “今日起谁再提和亲一事,便亲自前去嫁去和亲,孤定当为卿准备丰厚的嫁妆。” 他往下扫视了一眼,乌压压跪了一大片,“诸卿都起来吧。” “鸿胪寺再与平珠交涉,倘若他们真要撕毁盟约,便兵戎相见,我大燕的将士们也不怕他们。” “夏将军何在?” 他的目光落在武官为首的夏寒青身上。 “臣在。” “即日起你便回军营,操持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是!” 夏寒青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终于可以再回军营了,那杆枪都要生锈了。 “区区平珠小国,孤都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栓一条狗在那里都能赢了他,何况我满朝文武,智勇双全,焉能生畏?” “退一万步讲,就算平珠真的打到京城,城破,孤先死在你们前头!” 萧则绪一拍扶手,冷哼一声,目光冷锐,傲然生威。 “臣惶恐!” 又是乌压压的跪倒一片。 惶恐个屁啊! 第60章 萧则绪犹如新官上任三把火, 上来便将满朝文武震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殿下,臣有本奏,如今国库空虚, 若是引起两国战事,恐怕不利。” 开口的是户部侍郎钟泓,他呈上了一道折子, 上面记录了今年户部的所有支出。 萧则绪表情依旧淡淡地翻着折子, 国库本就空虚, 再加上今年不利。 其中雪灾耗费巨大, 后来水患、疫病防范也耗了不少财力,多亏陛下养的那位名叫郭溪的,家中抄出的财产顶上了许多。 “那诸卿可有见解?” 萧则绪目光扫视一圈。 不知这些人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是真的没什么法子,一个开口的都没有。 萧则绪沉默不语,朝内愈发寂静。 突然一道外头的动静闹腾出来,原来是他派出去查抄赖毫的人回来了。 “臣于赖大人家**查抄珠宝数件,白银共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三两二钱, 黄金共三千五百万两, 其中更有珍品无数,请殿下过目。” 福乐将折子接过来, 萧则绪看了一眼,这等资产比他想象的还要丰厚,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赖大人一年的俸禄为180两白银, 孤记得赖大人是贫户出身,家中也只有一两座宅子, 几亩薄田, 这么多东西, 难不成善财童子托梦赠予你的。” “殿下,臣冤枉啊,这些银子是臣娘子的嫁妆,有些则是陛下所赐……” 赖毫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里里外外诉说了一通。 “不必同孤讲,去刑狱司说吧。” 萧则绪前前后后摘了不少乌纱帽子,彻底将威信立足,一时间众臣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个舌辩群儒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的嘴好像比三年前更厉害更损了。 “现在国库可充裕了?” 萧则绪数着账目上的银子,何止是充裕。 不充裕就再砍几个贪官脑袋。 “父皇病重,孤代为监国,往后折子送到长春宫去。算了,长春宫不便,送到将军府吧。” 长春宫现在还是一撮灰呢。 临下朝。 夏寒青扶着轮椅,越发缓慢。 似乎在等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上面一道温和的声音说道:“夏将军留一下。” 夏寒青停下轮椅。 前面走的几名大臣看夏寒青的眼神都带了同情之色,废太子在将军府恐怕被这夏寒青欺负的够呛,如今东山再起,肯定要开始翻旧账了。 夏将军真可怜。 萧则绪起身从上面下来,十指紧扣住夏寒青的手,看着轻快了许多。 他歪头笑道:“想不想去长春宫看看?我在那里住了十八年。” “想。” “走吧。” 萧则绪推着他的轮椅,恍若无人般地踩在宫里的地板上,铺着青石板的宫道很冷清。 长春宫的位置并不是很偏僻,但碍于废太子被幽禁此处,因而极为冷清,来往的宫人都没几个。 这会儿路上的宫人应该都是被分去修缮长春宫的。 长春宫的门上还贴着旧黄的封条,从中间被撕碎了,是他出嫁那日撕碎的。 宫门边缘处有许多被火烧过的焦黑,萧则绪推着夏寒青迈过那道门。 “恍若隔世一样,我总觉得我还被关在这里。” 长春宫内多了很多来修缮宫苑的宫人们,萧则绪招了招手让他们退下,为首的老太监毕恭毕敬。 “这些人曾经可是恨不得都来踩一脚的。” 夏寒青听得心里有些难受。 那三年殿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握住了萧则绪的手,紧了紧,起身抱住了他,将头垫在萧则绪肩膀上,“殿下,往后有臣在,就算陛下再下一道诏令,臣也能带着殿下杀出去。” 萧则绪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一声。 三年前是他部署不周中了父皇的套儿,再来一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做了十五年太子,若是真的只有这点能耐,恐怕早就死透了。 他牵着夏寒青迈进了正殿,正殿被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看不出原本门可罗雀、金碧辉煌时的模样。 “我当年差点死在这里。” 若不是那场大雪,若不是听澜来寻,他真的会死在这里。 夏寒青听得心里一揪。 “臣恨不得早些认识殿下。” 萧则绪反笑道:“你我不是早就认识吗?你曾经回京时我去接过你。” 夏寒青面上有些尴尬。 那时他年轻气盛,不愿与皇子们有所交集,一心想着建功立业,他们确实见过,但殿下年幼,他自然不会对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产生什么想法。 就算萧则绪年幼时敬仰大将军,有心结交,但萧则绪可以结识夏寒青,太子殿下却不可以和镇国大将军来往密切,这是大忌。景顺帝本就疑心重,若是有所来往,恐怕两个人得一起死。 萧则绪带着他走过长春宫所有的路,连自己幼时玩蛐蛐儿的地方都指给夏寒青看。 “当时母后不许我玩物丧志,我便将东西藏在了这里。后来舅舅进宫时又给我带了一个,母后将我和舅舅全骂了一通。” 夏寒青听得忍俊不禁。 原来殿下年幼时也是这么皮。 长春宫率先将书房收拾了出来,宫人们尽力想要恢复先前的样子,可惜犹如破镜难圆,终归还是有所不同。 推开门,沉重的灰尘扑面而来,萧则绪忍不住被呛了两下。 “殿下。” 夏寒青将他往回拉了一些,侧身挡住了那些尘土。 “没事。” 萧则绪摆了摆手,里面只收拾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结着蜘蛛网,房梁焦黑,被烧掉了半个殿堂。 甚至书案上还留着他当日没写完的字,旁边是落灰的陈年旧折子。 夏寒青过去捡了折子,用帕子擦了擦上面的土。 “农耕经济推行要论?” 他往下翻去,里面详细说明了士工农商的弊端,提倡加大农业、商业的扶持力度。 “原来殿下那时候就有此想法了。” 夏寒青继续翻看,越看越觉得萧则绪是怪人又似圣人,所提之道虽然打破固有理念,但很有可行之处。 他指尖捻了捻边角处干涸的血痕,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则绪看了一眼,“那个折子是被父皇退回来的。” 他记得景顺帝看到这折子后勃然大怒,大骂自己有违祖制,然后将这折子摔到了他脑门上,折子边角尖锐,当下便砸的他头破血流。 “可能是有些惊世骇俗,但臣以为有可行之处。” “真的?” 萧则绪眼底一亮。 夏寒青竟然懂他? 夏寒青点点头继续道:“民以食为天,粮食永远都是最短缺的,不管是行军打仗还是雪灾干旱,深受粮食影响,国内其实有很多适合开垦的荒地,任由荒芜,实在浪费。” 萧则绪很想给他鼓个掌。 夏寒青几乎说到他心坎里。 “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想要鼓励农户开垦荒地,若有开垦荒地种植粮食者,便免除赋税一年如何?虽短期会影响国库税收,但长远来看,日后定会收益颇丰。” “嗯。臣支持殿下。” 提到这里,萧则绪心头小火苗又蹿了起来,“我这便去同户部商议此事。寒青,你先回家去吧。” 萧则绪提到农耕一事尤为上心。 当下便将户部的人招进了宫。 他命人将长春宫的书房尽快收拾了出来,重新做了书房。 夏寒青出宫时正好碰上还未出去的萧承允,萧承允下了朝就去淑妃宫里哭诉半天,这会儿刚出来居然碰上了夏寒青。 “还没出宫呢?难不成太子殿下与你在宫中温存了许久?” 萧承允毫不留情讽刺道。 以萧则绪的傲气委身于这个男人这么久,定会杀了夏寒青以泄愤。 “多谢王爷关心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臣与殿下感情甚好。” 萧承允嗤笑一声。 “不怪本王多嘴,他留着你无非是你还有用,等哪一天夏将军功成后可是要小心一些,别落了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夏寒青拱手道:“能为殿下做事是臣的荣幸,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还是顾好自己,小心手足断裂。” “你……” 萧承允没说过他,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夏寒青自顾自地扶着轮椅出了宫,往军营去了,被困的这半年多他甚至不敢踏进去一次,生怕引起陛下一点猜忌。 萧则绪在书房内接见了户部的几人,几人重新拟定了章程。 等到晚上他才坐着车重新回了将军府。 一进门就看到门口围拥了一大片人,所有人都堵在那里,看见他进来,扑腾跪倒一片,旁边还有一只大鹅扑棱着翅膀嘎嘎乱叫。 这只大鹅最后没杀,带回来在将军府养起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萧则绪突然还有些不适应。 这些人先前陪他玩的时候可没这么拘谨。 “都起来吧。” 夏老夫人跪在最前面,萧则绪过去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母亲不必多礼。” 夏老夫人险些被他这句“母亲”吓晕了过去。 救命啊!怎么就把真的太子殿下给娶回来了?先前那么大一个傻乎乎、可可爱爱的儿媳妇呢? 堂屋主位上,萧则绪静静地坐着,面前以江陵为首的下人们正战战兢兢地低头不敢看他。 萧则绪端起旁边的一盏茶,余光瞥去,明显看到自己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将那群人吓得够呛。 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抿了一口茶,撂下茶杯。 扑腾—— 江陵没忍住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身后的人也扑腾扑腾跟下饺子似的跪在萧则绪面前。 连夏老夫人腿都有些软。 夏老夫人看了对面的夏寒青一眼,这小子一脸淡定,难道是早就知道? “孤很可怕?” 怎么吓成这个德行?跟见了阎王爷似的。 “不,殿下贤良淑德,不对不对,是温良恭……不不不,德才兼备,仁义之君。” 江陵战战兢兢半天才憋出想要的那个词来,急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多读点儿书。” 萧则绪忍不住莞尔。 “是是是。”江陵急忙应声。 “起来吧,你们只当平时相处便是,孤当你们是家人,关起门来说些自家话。” “如今孤在朝堂上步履维艰,指不定会有人想从你们身上下手,孤希望你们都机灵些,不该说的半个字不要吐露,不该听的把耳朵闭上。” “孤做了十五年太子,处置人的手段你们应该不想见。” “是,小人遵命。” 江陵大气都不敢出,只管点头称是。 “不过这半年多也多亏你们照顾有加,孤备了一些薄礼。” 他朝听澜使了一个颜色,对方立即将脚下的一大摞东西拎了出来,按照对应的名字分发给几人。 将军府人口简单,下人也少,顶多夏老夫人院子里有四个跟着的丫环,家里扫洒的下人八个,再加上江陵,一共十三个人。 “打开看看。” 萧则绪端起茶要喝,突然又撂下,手背在杯身探了探,有些凉了。 夏寒青眼神倒是好使。 “臣去给殿下换杯热茶来。”说罢便直接站起来去换新茶。 众人甚至还没意识到他站起来了。 江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新鞋,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殿下怎么知道他想要新鞋? 夏老夫人院子里的几个丫环则是几件珠钗首饰,漂亮极了。 而且每个人盒子里都放着十锭银锞子,算作是赏银,这可是他们五年的工钱。 “孤从不苛待自己手底下的人,好好做事,有赏有罚。” 第61章 正说着, 夏寒青递来了一盏热茶,还是萧则绪最喜欢的洞庭碧螺春。 他抿了一口,眼前一亮, “你怎么知道孤喜欢八分热的水冲泡?” 这么多年,也只有听澜泡的茶最合他心意。 “臣向听澜请教。” 夏寒青看了听澜一眼,听澜已经改为了男装打扮, 很是俊俏的小郎君。 “辛苦了。” 萧则绪笑笑, 伸着指尖捏了捏夏寒青的手。 他又从听澜手中接来一只红檀木盒, 朝夏老夫人道:“母亲, 红参补养元气,最适合母亲。” 夏老夫人被他这声声母亲砸的是头眼昏花,大脑一片空白,颤颤巍巍地接过那红参,打开一瞧,竟然比胳膊还粗,这东西有价无市吧。 “还有一些灵芝、阿胶、苏绣、珠宝头面……母亲瞧瞧。” 他指了指旁边那几口红木大箱子的东西,全是送给夏老夫人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提亲的, 买那么多东西。 “多谢殿下。” 她起身要谢礼。 萧则绪率先扶住她, “母亲不要同我客气,我们是一家人, 我已没了母亲,便只有您这一位母亲了。” 谁能拒绝有一个这样漂亮温和的儿子?夏老夫人感动至极。 就连站在他对面的这个亲儿子都没这么轻轻柔柔地跟她说过话,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等等—— 站着? 她看了一眼, 没回过神来。 再看第二眼,我滴娘?!! “儿子, 你站起来了?” 夏老夫人蹭地一下也站起来了。 随后江陵等人也齐刷刷地望过来, 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夏寒青得意地又走了两步。 “娘, 我好了,多亏殿下。” 夏老夫人几乎喜极而泣,围着他转了好几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自打这腿伤之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意气风发的儿子愈发沉郁,直到娶了媳妇后才明媚了许多。 “终于是大好了?” 夏老夫人眼含热泪。 那段时间他几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门,好在后面殿下来了,他陪着殿下玩,心情也好了许多。 “已经大好了。” 夏寒青又走了两步让她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 府内人俱是一片喜乐,他们都是在将军府待了好些年的,老夫人待他们和善,他们也自然盼着将军能好起来。 萧则绪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 夏寒青也很高兴,甚至跑到了厨房将百刃赶走,说要亲自下厨。 他系上围裙,看着倒有几分专业似的。 空荡荡的厨房里连个打下手的都没有,萧则绪靠在柱子前静静地看着夏寒青刀功片片飞花,目光突然瞥到旁边的豆腐。 “我想吃炸豆腐。” 萧则绪指了指。 夏寒青立马丢下手里切了一半的菜,揽了块白花花的豆腐,“臣立马做。” 豆腐切成片状,来回裹上蛋液、面粉,待锅里油热后立即下锅,没一会儿的功夫外头酥脆的皮都鼓起来了。 萧则绪看得很惊奇,兴冲冲问道:“能吃了吗?” 夏寒青拿着漏勺翻了两下,“还没熟,再等一下。” 他接着又拿了一只白瓷碗,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黑漆漆的一碗酱汁儿。 很快便将油锅里的豆腐捞出来,倒出油,待只剩下丁点油后,又加了葱姜蒜炒香,将方才的料汁倒进去开始大火翻炒。 萧则绪夹着筷子迅速捞了一只刚出锅的豆腐,金黄酥脆,刚入口便烫的他直哈气。 夏寒青忍俊不禁,“殿下再等等,马上就凉了,都是你的,臣不跟你抢。” 萧则绪吹了半天才敢入口,口感脆脆,内里入口即化,比上次在献县吃到的还好吃,夏寒青的手艺竟然这么强? 很快一碗酱汁儿出炉,夏寒青拎着勺子浇在豆腐上,看着便食欲大增,居然和献县那晚的炸豆腐一个味道。 似乎是看出他的怀疑,夏寒青弯唇笑道:“殿下喜欢那家炸豆腐,臣回来后便重金派人去买了配料方,以后臣做给殿下吃。” “我还想吃糖醋排骨,多加糖。” 萧则绪两腮微微鼓起来,对着那盘豆腐大快朵颐。 “臣这就去做。” 夏寒青忙得不亦乐乎,他动作很快,掀起那一盆子排骨便开始清洗,蒸煮,捞出浮沫。 锅内糖色抄的很足,萧则绪又抓了一大把丢了进去,“再加些糖。” 夏寒青笑眯了眼。 “都听殿下的。” 很快酸甜舒适,撒着白芝麻的排骨便端到了他面前。 “想吃糯米糍。” 夏寒青开始淘糯米。 厨房内烟火四起,凡是他想吃的,夏寒青竟然都会做,萧则绪对于这一点很惊奇,满满一桌子的菜肴。 夏寒青还系着白色围裙,手里拿着铲子,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来,凑近萧则绪。 萧则绪吃豆腐的动作停了下来,帕子在他唇角擦掉了残留的酱汁。 夏寒青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一桌子杰作,“殿下还想吃什么?” 萧则绪眨了眨眼,其实有些饱了。 他拖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夏寒青,“想要天上的月亮。” “月亮?”夏寒青一懵。 这要怎么摘? “我就想要月亮。” 萧则绪故意为难他,他还是很好奇夏寒青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紧接着夏寒青围裙一摘,取了一只瓷碗,倒入清酒,撩在萧则绪面前。 打开窗子,外头的月亮正好倒映在清酒中。 “臣只能跟上天借三分月光。” “这是臣自己酿的米酒,殿下要不要尝尝?” 萧则绪看着碗中倒映的弦月,突然笑了。 所有人都希望他成为最优秀的储君,只有夏寒青永远拿他当小孩哄,哪怕是最无礼的要求也会满足。 夏寒青坐在他对面,他举碗碰了夏寒青一下,“那就借此弦月,祝天下安康,河清海晏。” 夏寒青端着酒碗,半响才开口道:“臣祝殿下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夏寒青酿的酒有些烈。 萧则绪没喝多少便有些醉了。 夏寒青看着面前两颊绯红的人,无奈般地笑笑,他起身上前背起了萧则绪。 一路穿过长廊,月光下湖水波光粼粼,锦鲤游动,时不时跃起。 “夏寒青!” 萧则绪突然眯着眼嘟囔了两句,看似清醒又好似还有些迷蒙。 “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你会不高兴吗?” 夏寒青伸手托了托身上的人,扬起一抹笑,“不会,臣有殿下。” “我不知道给你准备什么?” 萧则绪搂紧他的脖子,将头靠在夏寒青肩上,温热的鼻息吹得夏寒青脖子一阵痒痒。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都可以提出来,我送给你。” 他什么都想给夏寒青,可又什么都拿不出来。 夏寒青轻轻推开门,将人放到床上去,蹲下身帮他脱下鞋子,掀开被子盖好。 “臣没有什么想要的,臣只求殿下未来若是娶了太子妃,能否在殿下身边给臣留一个位置?” 萧则绪还搂着夏寒青的脖子,眼底迷离,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嘟囔了两个字。 夏寒青听懂了。 那两个字是——太监! 他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殿下!臣其实做皇宫侍卫也挺好的,不一定要是太监,不能做太监!殿下,臣不想做太监……” 他说到后面还有些委屈。 难怪听澜姑娘跟在殿下身边一直是女装,宫里头能跟在殿下身边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所以听澜姑娘才一直是女装。 萧则绪又欺负了一次老实人,很快乐。 “太子妃,过来,让孤亲一下。” 萧则绪捧着夏寒青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你不就是太子妃?还想要什么太子妃?” 他说着倒在被褥上,往上拉了拉被子,下意识将夏寒青拽下来抱在怀里。 “臣不敢做殿下的太子妃,殿下若是不娶妻,后继无人,江山怎么办?” 萧则绪还闭着眼睛,“孤已经和你成亲,为何要再娶妻,若只为子嗣,何必耽误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姑娘。” 夏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话里有所不妥,“那殿下的江山怎么办?” 岂不是最后只能为肃王和端王做嫁衣? 萧则绪终于睁开眼睛,醉意散了一些,翻身堵住了他的嘴,又亲了一下。 “能人俱多,这天下又不是孤的天下,也不是萧家的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只要能为百姓谋福祉,谁做皇帝都一样,选举天下贤德便是。” 夏寒青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殿下的想法总是这般奇特。 “快睡,再不睡就让你给孤生个孩子。” 夏寒青闭了嘴。 他倒是想生,恐怕……生不出来吧。 萧则绪却突然起身,他有些睡不着。 “要不我做舞一曲,算是送你的礼物了。” 夏寒青一挑眉。 殿下还会跳舞? 眼看着萧则绪翻身下床,从旁边的书桌上取了一把扇子便冲出了房门。 夏寒青紧跟其后,他坐在台阶上,看着月色下那人步伐起舞,气势如虹,手中折扇半遮面,腰身掩在宽大的衣袍下,透着月光弯腰时隐隐还能看到影子。 与女子长袖之舞不同,动作潇洒凌厉,柔中带刚,干净利落。 足尖轻点,甚至攀到大树之上,花瓣飘飘洒洒而落,身姿旋转,又轻轻落回地面,满地花叶。 夏寒青忽然转身进屋,取了一支萧。 他坐在台阶上,萧声随着风传去,与眼前人相应和。 萧则绪折扇一合,醉意上头,脸颊带着红晕,步伐有些摇晃,跌跌撞撞朝夏寒青扑过去。 “相公……” 夏寒青稳稳接住来人,见他眼底迷离。 “殿下?” 萧则绪不语,只静静埋在他怀里小猫儿似的蹭了蹭。 夏寒青轻笑一声,将人抱起来又回了屋,刚盖上被子,夏寒青还未反应过来,突然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萧则绪猛地拉过被子将夏寒青也拽进去,蒙住二人。 “殿下?” “生孩子!” 第62章 景顺十九年 八月初八, 户部颁布新策,鼓励荒地开垦,粮食种植, 开垦出的荒地归农户所有,且减免赋税,并下发新型米种, 由各州郡寻试验地进行实验, 等来年收成之后, 再做全部推广。 一系列惠民措施下发各州郡通知, 官府贴出告示,百姓闻之,欣喜若狂,掀起农耕热潮。 八月十一 礼部发布科举通知,因积雪路滑,考虑考生路远等诸多问题,特将今年秋闱推迟一个月。 萧建白和萧承允两个人在朝上话语淡了很多,听说淑妃娘娘因为这件事还特意回了一趟娘家, 可惜让袁宜之给轰出来了。 萧承允从淑妃宫里出来, 被骂了一通,心情十分不妙, 百无聊赖地跑出了京城溜达散心。 走着走着,不远处凉亭内墨绿青衫,以玉簪挽发, 男子席地而坐,正挽袖落下一枚黑子, 清雅俊美。 萧承允看傻了眼。 “二哥, 请坐。” 萧则绪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萧承允更傻了。 他只是出城散心, 难不成萧则绪是准备好要在此处暗杀?再看一眼萧则绪身后抱剑的面具男子,他咽了咽口水。 但此刻骑虎难下,他只能慢吞吞地挪到萧则绪对面。 棋盘纵横交错,萧则绪正捏了一枚白子又落下。 “二哥不必慌张,孤只是同二哥谈谈家常罢了。” 萧承允扯了扯嘴角。 不紧张才怪,舅舅都提醒他不要惹萧则绪。 他今日不会要莫名其妙死在这个鬼地方了吧? “说到底,孤与二哥并无恩仇,二哥年长孤几个月,我们也算是一同长大,一同入朝,虽说针锋相对,但并无实质性的伤害,孤也并非眼拙之人,二哥是被谁当枪使,孤看得出来。” 他语气淡淡的,依旧在专心下他的棋子,轻轻落下一子,似是漫不经心,却平白带着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力量。 萧承允心里一咯噔。 被萧则绪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曾经朝堂上他和萧则绪向来不对盘,萧建白就在旁边和稀泥做好人。 再想想萧建白说过的那些虚伪的话,他顿时反应过来许多。 “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则绪轻笑一声。 大概是因为淑妃强势,生出的儿子虽然嚣张跋扈,但真遇到事情上胆子很小,他根本不敢做什么加害的事。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和萧承允并无实质性的恩仇,顶多是嘴上不饶人互相嘲讽几句。 “德州是个好地方,作为二哥的封地,可喜欢?” “什么?” 萧承允还是没明白。 “离开京城,远离旋涡,德州能护你一世平安富贵。” 如果萧承允真的离开京城,看来手足的份上,他不介意给萧承允划一个好地方,也算是全了兄弟之谊。 “凭什么?” 萧承允怒道。 “你三言两语就想将我赶走?我是蠢,但我还没蠢到这个地步,我走了,你就要对我的母妃和舅舅下手了是吗?” “说的不错,孤和你没有恩仇,但是和你的母妃、舅舅有恩仇,三年前的事情你应该也在场吧。” 萧则绪突然落下棋子,抬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萧承允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像是被人看穿了一切似的,他最讨厌这样的眼神。 但也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那扇门。 那扇门外萧则绪跪在雪地里撕心裂肺,他站在屋内看着母妃装病,父皇神色淡漠,满屋子的太医战战兢兢…… “二哥,离开京城,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萧则绪没有再说下去。 他已经给了萧承允选择,如果不愿意走,那就只能成为皇权的牺牲品。 萧承允苦笑道:“我知道我不及你聪慧,我自小就比不过你,读书、习武、治国、策论你永远占第一,但我也不会扔下母妃独自离开。” 萧则绪道:“无妨,无论你怎么选,孤今日来只是提醒,不要作死,不要再被人当枪使。” 孤今日来只是挑拨离间的。 你爱走不走。 萧承允气道:“你别把我想得那么蠢。” 他怒而起身离开,一面走着,一面还在想那个抱剑的男人不会突然从背后袭击吧? 直到他身影走远了,夏寒青才摘下面具,坐在对面,“殿下打算放过他?” “他不作死,孤不会动他。” 萧则绪看着面前的和棋,一把搅乱了所有的棋子。 夏寒青看他自己和自己下棋,下到最后又孩子气的搅成一团,简直哭笑不得。 他默默地帮萧则绪将棋子收好,“殿下接下来想去哪儿?” “去把萧建白打一顿如何?” 萧则绪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先前的仇他还要再报一次。 “好。” 夏寒青收拾好棋子。 两个人换了一身夜行衣,蒙上面,宛如劫匪强盗似的,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萧建白刚从宫里出来,突然路面上就窜出来一个黑衣人。 众人齐刷刷拔剑,却根本就不是这黑衣人的对手,黑衣人两三下的功夫便冲到了轿子里,将萧建白装进麻袋里。 随后扛着麻袋便跑,一直转到某个无人的巷口,那里早就有另一个人等着了。 黑衣人摘下面巾,赫然是夏寒青那张脸。 萧则绪看着脚下的麻袋,确认里面是萧建白后,一拳就打了下去,力道十足,又快又准又狠。 一拳打你觊觎孤; 一拳打你欺负孤的大将军; 一拳打你姓萧; 一拳打你名字叫萧建白; 一拳打你住在广平街; 每一拳太子殿下都给萧建白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麻袋里的人被堵着嘴,呜呜咽咽半天也不知道是谁打得他。 只记得自己被人掳走后,晕了过去,然后被一拳头打醒了,紧接着又被打晕过去,再次醒来还在挨打…… 好不容易拳头停了,他又挨了一脚踹。 萧则绪心中尤为畅快,本着绝不把人打死,日后接着打的意思,他又补了一脚,随后带着夏寒青扬长而去。 漆黑的深夜,被装在麻袋里的人蠕动了两下,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可惜毫无回信。 “哈哈哈……” 萧则绪和夏寒青两人此刻正坐在房顶上,看着肃王府的人闹得人仰马翻地找人,笑得无比快乐。 夏寒青也是忍俊不禁。 目光落在身侧人身上,久久不落。 “手疼。” 萧则绪突然伸出那只打过萧建白的手,委屈巴巴地看着夏寒青。 夏寒青握住那只有些冰凉的手,拇指肚轻轻帮他揉了揉关节。 “臣帮殿下揉一揉,肃王实在过分,他与殿下乃是亲兄弟,怎能打得殿下手疼。” 层层暖意沿着指节缱绻爬上,萧则绪笑得愈发放肆,“说的极是,大哥实在过分。” 他们两个人现在真是像极了狼狈为奸的匪徒,正在享受胜利的喜悦。 秋水似的眸子染着笑意,月光柔和照在卷翘的睫毛上,夏寒青突然愣了一下神,但很快又偏开了视线。 夏寒青从怀中取出来一物,随着油纸包缓缓打开,栗子的香甜气息在寂寂黑夜中一卷而入。 “臣买了糖炒栗子。” 萧则绪没接,直接张开嘴等待投喂。 夏寒青笑笑,剥了一个栗子放进他嘴中,又慢悠悠地剥下一颗栗子,一连三颗,等到第四颗的时候他突然没剥,直接递了过去。 萧则绪看也没看,张口便咬,一口下去,险些硌到他的牙。 “夏寒青!”萧则绪吐出那枚栗子,朝夏寒青抛过去。 夏寒青抿唇笑笑,转身就要跑,刚转身还没来得及动,后领子就被人揪住了。 冰凉的指尖正好擦过后颈,夏寒青被他冰的一激灵,却很快就灼烧起来。 萧则绪眼疾手快揪着他的衣领拽了过来,正巧看到夏寒青面红耳赤,连眼睛都不知道放在那里的模样,油纸包中的糖炒栗子突然滚落下去几颗。 夏寒青弯腰匆匆捡起,又迅速垂下头去,假装去剥栗子。 这等纯情的老实人,真的很想让人欺负一下。 萧则绪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手指慢悠悠地挪到夏寒青衣领后面,随后—— 将冰凉的指尖伸了进去。 “殿下!” 夏寒青脊背一直,满脸羞红。 “手凉,暖一暖。” 夏寒青坐着不敢动,任由他暖手。 萧则绪的手却不规矩地渐渐划到了前面锁骨处,勾着夏寒青的领子,扯得有些许凌乱。 夏寒青还是没敢动,直到大半个胸膛暴露在空气中,风过刮着裸露的肌肤,浑身的汗毛都颤栗起来。 “殿下。” 他哑着嗓子,那根手指还在他喉结处挑逗,他只能被迫微微仰着脖子,“回去行不行?” “不行!” 萧则绪拒绝得很干脆。 “求你了。” 夏寒青喉结上下滚了滚,虽然此时天黑,外面街上没有什么人,但不远处打更的声音让他有些心悸,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乱跳。 万一在这里被看到怎么办?殿下一世清誉便要毁于一旦。 “怎么求?” 萧则绪指尖不断剐蹭着他,嗓音清润却缠着一丝勾人的靡靡之音。 夏寒青咽了咽口水,似是鼓足勇气,偏过头脸,素来冷峻的脸庞上染了一层胭脂色,唇角讨好般地贴上来,笨拙地吻着他的唇。 萧则绪扬眸浅笑,很快化被动为主动,手指扣在夏寒青腰间,旖旎勾缠。 夏寒青被他吻的呼吸紊乱,整了整衣领,期待地看着他,“这样行吗?” “走,回家。” “第一百五十八页。”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在夏寒青耳中,有些烫人,他眼睫垂落轻道:“臣遵令。” * 第二天清早萧则绪便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踏进了肃王府。 听说昨个儿闹了许久,才在无人的巷口里找到萧建白,萧建白自觉丢人,自然不敢声张。 “大哥!” 萧则绪拎着一些点心礼品,身后依旧跟着那位带着鬼面具的英俊潇洒小侍卫。 夏寒青穿着侍卫服衬的腰身更加纤细,他一只胳膊便能环住,萧则绪没忍住,摸了好几把。 大早上便勾的夏寒青面红耳赤。 “三弟怎么来了?” 萧建白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只是看到来人的一刻不免还是有些微惊,萧则绪今日竟没穿他最喜爱的红色?反倒换了一身月白蓝袍,银线云纹绣制,木兰玉簪挽发,青丝垂落腰间,温润儒雅,一如他记忆最深处的模样。 萧则绪望了一眼这满脸的水粉,看样子是听说他要来匆忙拿东西遮了些,可惜遮的不是很严实,反倒有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萧则绪忍着笑意,“听说大哥昨夜被歹人袭击,孤特意来看看。” [特意来看看你的笑话] 萧建白扯了扯嘴角。 他是来看笑话的吧? “不劳三弟费心,并无大碍。” “皇城脚下,竟发生这等痛心之事,孤已令人去查,一定为大哥抓住这幕后凶手。只是孤有些好奇,这等拙劣的手段,莫非大哥是得罪了人?” 萧则绪笑得一脸无辜。 萧建白被他说得心底一咯噔。 显然想到了某个脑子不太好使的蠢货。 萧则绪从夏寒青手边接过自己带来的那些礼品,手指轻轻勾开油绳。 “孤记得大哥喜欢银丝酥,特意买了些,大哥尝尝?” 萧建白可不敢吃他带来的东西,连忙拱手道:“多谢三弟,只是大哥近日牙痛,大夫嘱托不可用甜食,只能负了三弟好意。” 萧则绪像是没听懂似的,挽起袖子捏了一块,自顾自地吃起来。 “孤记得第一次见大哥时便送了大哥一盘银丝酥,大哥那时很喜欢吃,原是骗人的。” 萧建白一愣,被他堵得心口有些发慌。 半响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孤七岁时被父皇训斥,在月心湖偶遇兄长,这才得知原来自己还有一位兄长,突逢大雨,大哥还借了一身衣裳给我。” 萧建白沉默了。 那时他还住在宫女院里,他原是父皇醉酒宠幸丫环的产物,母亲抑郁而终,父皇向来遗忘他这么一个儿子,只留在宫女院里养着。 他以为这一辈子便只能这样过去了,却在那一晚彻底发生了转折。 那天晚上,他实在是饿极了,便从厨房偷走了一盘银丝酥,刚跑到月心湖,才吃了一口就被人发现了。 “好啊,原来是养了个贼,给我打,连御膳房的东西都敢偷,这点心是要送到长春宫去的。” 年仅九岁的萧建白此刻饿得胃疼,他死死抱着那盘点心往嘴里塞,拳打脚踢如雨点似的落在他身上,他只顾狼吞虎咽。 那晚的月亮很大很圆,只是他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月光洒在地上落下一地霜雪,带着刺骨的寒意。 陛下不认他这个儿子,他的地位便连受宠的宫女太监都比不过。 他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快要感受不到疼痛时。 便听到一道清澈的少年声。 “住手!宫内斗殴,藐视宫规,你们好大的胆子!” “殿下饶命。” “太子殿下,是有贼人偷了殿下的点心。” 太子殿下? 萧建白抬着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模糊中一道红色的身影。 “还能站起来吗?” 那人蹲下身子朝他递出了一只手,那只手养的比白玉还要漂亮三分。 萧建白一个错愕,下意识地将手伸了过去,温润有力,他一下子便被带的站起来了,这才透着月光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 年岁与自己相差无二,只是姿态非凡,墨玉似的长发半散在肩头。 发簪下的被风吹起的红色流苏、秋水潋滟的双凤眼、衣袖翩翩间的牡丹花…… 他见到了比之日月还要耀眼的人。 这时太子身侧的宫女突然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人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他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破洞的衣裳脸颊发烫。 却见那人突然莞颜一笑,声音如朗月,“原来你就是孤那位不曾蒙面的皇兄?” “见过皇兄。” 萧则绪规规矩矩地朝他行了一个很标准的礼。 从来没受过礼的萧建白脸色一下子憋得涨红,浑身透露着尴尬与紧张。 第63章 “太子殿下……” 萧建白揪着衣角, 额头还残留着被那太监宫女打出来的青紫之色。 “皇兄唤我阿绪就好。” 萧则绪微微一笑。 “我……我偷吃了你的糕点,你要把我送到内务府吗?” 若是进了内务府恐怕他要被打个半死。 萧则绪却噗嗤一笑,柔声道:“这糕点不是我送你的吗?” 萧建白转了个一个弯才想明白。 当即喜笑颜开。 萧则绪视线扫过那些跪倒的宫人, 眼底多了一抹寒色,少年人的声音依旧清澈,却平白添了一丝上位者的压迫。 “孤的皇兄用些糕点, 你们也敢动手?即便是真的贼人, 抓住了送到内务府自有宫规处置。私下动手, 你们眼中可还有规矩?听澜, 全部拖到内务府各打三十大板!” “殿下饶命。” “殿下……” 萧则绪上前亲切地挽了萧建白的胳膊,“皇兄住在哪里?我送皇兄回去。” 萧则绪只有一个与他处处作对的兄长,其余的也多是拍马屁的存在,他难得又遇见一位手足兄弟,自然亲切。 萧则绪沿着石子小路,绕过了波光粼粼的月心湖,旁的宫人碰见急切行礼拜倒,萧建白从未这样正大光明地走过这些地方。 “不要怕, 下次你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到长春宫来寻我, 你也是父皇的儿子,岂是他们能欺压的?” 走了良久, 才站在一处破败偏僻的院子里,萧则绪许是从未见过这样的院落,有些好奇。 他令人叫了太医, 敷了伤药,又从御膳房拿了许多点心来。 “皇兄, 我明日去寻母后给你换一个住处。” 他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回去, 然而走后没半刻钟的时间天色就下起了雨来, 雨势越下越大,萧建白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 这里距离长春宫很远,恐怕他们在路上要淋雨。 没多久他就看到雨中匆匆的一个红色人影跑回来,发丝都被雨水黏在脸上,“皇兄,下雨了,我只能回来了。” 萧则绪笑得一脸尴尬。 满脸写着“求收留”。 “皇兄,你这里可有多余的衣裳?” 萧建白虽与他大两岁,但长期收到苛待,身形瘦弱,反倒没比萧则绪高多少,他取出一套过年时才会穿的水蓝色衣袍和当初皇帝随手赏给他母亲的那根劣质玉簪。 “多谢皇兄。” 萧则绪扬眉浅笑。 直到皇后派宫人撑着伞来寻,萧则绪才离开。 萧则绪说话算数,他真的寻了皇后娘娘,给他换了一处好一些的宫殿,还送了很多衣裳点心来。 只是那束光却再未照到他身上。 直到丽妃入宫后,他使了些手段,无子嗣的丽妃和无母妃的萧建白达成结盟,他站在朝堂上,再一次看到了站在高处的光。 萧建白猛地一震。 回过神来—— “大哥,说起来我们是最先认识的,那日后我一直想去寻大哥玩,可惜被老师拘着读书,也去不得。” 萧则绪说得似乎很遗憾。 “那些年我在朝上被二哥针对,也多亏大哥帮我,这一次,大哥还会帮我的,对吗?” 他亮晶晶地看着萧建白。 眼眸一如那时的明亮。 呵!萧建白那时岂是帮他,分明是故意和稀泥,搅动他和萧承允之间的战火。 “对!” 萧建白下意识回应他的问题。 他是想帮他来着。 可是那月亮站的太高,他便够不到,就只能将月亮拉入泥潭,成为他一个人的月亮。 “那我就放心了。” 萧则绪故意莞颜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 “大哥好好养伤,我一定帮大哥抓住真凶。” 萧则绪起身便要告辞。 一直出了肃王府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散了下来。 一则时间紧迫,他想要修改科举,这个节骨眼谁也不许闹事,萧建白也不可以,只能先来稳住他。 二则先挑拨一下,示弱才能等猛虎露出爪牙,萧建白对他有不轨之心,一旦得势后患无穷,他绝对不会允许萧建白继续活着。 “殿下。” 夏寒青摘下面具,将头垫在萧则绪肩膀上,“臣也想吃银丝酥。” 萧则绪身后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摸一只委屈撒娇的大修狗,“去给你买。” “臣还想吃芝麻饼。” “也买。” “那橘子糖呢?” 夏寒青继续不依不饶。 萧则绪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他,他还是头一次见夏寒青这幅骄纵的模样,难道是醋了? 夏寒青心里突然一咯噔。 他怎么能跟殿下提这么多要求? 真是被萧建白气糊涂了。 “那不要了。” 夏寒青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萧则绪却噗嗤一笑,又揉了揉他的头发,亲了一下额头,“为什么不要?现在就去买。” “殿下,臣是否恃宠生娇?” 夏寒青抿着唇。 萧则绪抬手在夏寒青脑门弹了一下,笑道:“这才买些零嘴算什么恃宠生娇?再者说,孤允你恃宠生娇,你可以仗着孤的宠爱在整个京城横着走,下次嚣张一点。” 虽然夏寒青仗着他自己那一杆枪也能在满京城横着走。 夏寒青这才抿唇多了一些笑意。 “还想要什么?” “臣想吃糯米丸子。” “还有桂花凉米糕、糖葫芦。” “买……” 二人在京内长街转了许久,夏寒青难得提了许多要求,萧则绪一一应允。 街头依旧热闹,朝堂上的那些乱子不会影响百姓生活。 百姓才不管坐在上头的人是谁,只要能让他们过的好,他们就认谁是皇帝。 就好似朝中大臣,名臣择良主,谁能让他们继续领着俸禄活下去他们就认谁。 为名、为利、为心中信仰; 谋金银、谋仕途、谋天下大合。 萧则绪转了一圈给夏寒青买了一大堆东西,最后抬脚又进了鸳鸯楼,鸳鸯楼在融雪的改造下,那些俗脂艳粉的味道少了许多,多了些清雅。 夏寒青虽然知道这是殿下自己的地盘,但还是几番开口想要劝谏。 他一进去就看到老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迎上来,“殿下,见过殿下。” “人还在?” 萧则绪开口便是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在在在,在小轩儿房间呢。” “带路。” 萧则绪抬脚上了二楼。 老鸨指着一间房,压低声音,“就在里面。” 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子喘息声、男子娇笑声,你来我往,声音听得人面红耳赤,夏寒青伸手捂住了萧则绪的耳朵。 “殿下,别听了,有辱斯文,不堪入耳。” 萧则绪寻思着他和夏寒青胡闹时,声音可比这些更是不堪入耳。 他摆了摆手,老鸨立刻退下了。 随即一脚踹开了门。 咣当一声,里面的男人险些吓痿了,光溜溜的两个身子交缠,确实不堪入目。 听到动静小倌儿急忙藏进了被子里,那半圈胡子的男人还跪坐在床上。 “三王子大驾光临,怎么不派人通知孤一声?反倒自己在这儿寻欢作乐。” “你是什么人?” 那人声音粗矿,急忙捡了地上的衣裳走下来。 萧则绪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慢悠悠地开口,“燕云萧氏三郎。” “萧氏?” 赫连咎穿好衣裳走近眼前一亮,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哟,原来是个漂亮的美人,我喜欢,你今日来是自荐枕席的?” 他话刚出口,正准备调戏一二,一道身影如疾风般移至他身侧,脖颈间冰凉的东西架在上面,稍微一动,便感觉到一阵刺痛,滚热的东西从上面流了出来。 赫连咎脸色一变,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个红衣男子,收起了方才的调戏之色。 “萧氏?你是皇室的人?你自称孤,你是太子萧则绪?” “你找过来到底为什么事?” 萧则绪轻笑一声,虎口的菩提玉串轻轻转动,“赫连王子一声招呼都不打便入皇城,如今竟来问孤所为何事?” 赫连咎看着脖子上这把剑咽了咽口水,“本王子不过是来游玩。” 平珠人长得粗矿些,矮而粗壮,头大脸阔,胡须浓密,五官深邃耳垂打着耳洞,坠着大金环圈,和中原人完全不同,他一进城,萧则绪的人便注意到了。 只是这赫连咎竟如此猖狂,真的以为夏寒青腿断了中原便无能治他们的人? “游玩?跟姑娘们打听夏将军,难怪你看上夏将军了?”萧则绪笑眯眯的看着他。 同时又朝床上的小倌儿摆了摆手,小倌儿立马裹着被子冲出门去,里面只剩下三人。 这个赫连咎一进京城便进了各种赌坊、青楼之地,专往人多的地方凑,最喜欢听夏寒青的消息,有时还打听皇帝的三个儿子。 鬼面之下看不透夏寒青的表情,但他手背筋骨凸起,明显看得出握剑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赫连咎却哈哈笑道:“本王子和夏将军棋逢对手,也算故交,见几次面怎么了。” 若坐在这里的是景顺帝,恐怕真的要相信夏寒青和赫连咎是故交,以此疑心夏寒青有叛国之嫌。 “那真是巧了,孤与你的兄长也算是故交,他知晓你来内地特地嘱托孤定要照顾好你,孤自然不能拂了他的意思。” 平珠二王子死在夏寒青的枪下。 大王子赫连池身为元褚该是下一任继承人,但平珠王宠爱幼子,弃绝长子,因而平珠的王储之争也极为闹腾。 果然萧则绪话音一落,那赫连咎便是脸色一变,萧则绪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由张狂变得愤怒。 “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咎一拍桌子,很快便明白了萧则绪是要挑拨他和大哥的关系。 “与你谈一笔生意。” 萧则绪淡然一笑。 “有你这么谈生意的吗?” 赫连咎抬手弹了一下那柄剑,铮鸣一声,脖间的血液已经凝固干涸。 萧则绪微微抬了下手。 夏寒青便将剑放了下来。 赫连咎嗤笑一声,起身,“你想谈什么?” 萧则绪从怀中取出一道折子,推了过去。 赫连咎拿了折子,狐疑地看了萧则绪一眼,随后脚步突然后退,转身便要逃去。 “二郎!” 话音刚落,夏寒青眸光一寒,眼疾手快揪住了后衣领,赫连咎身为三王子自是英勇力大,反手掐住夏寒青的手腕便与他斗起来,夏寒青膝盖向上一顶打在赫连咎小腹之上,赫连咎吃痛,手上力气松了些。 夏寒青拳头紧握,又是几拳打在赫连咎小腹,抓着赫连咎的手腕,将他撂倒,按在地上。 “你是什么人?” 赫连咎自恃勇猛,武功高强,没想到两三下竟被这个男人拿捏住。 单看身形,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某个身穿梅花烙印铠甲,手持红缨烈枪坐在马背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男人。 一模一样的动作、眼神。 赫连咎心中咯噔一下。 不可能!夏寒青分明被赫连池两箭射断了腿。 “三王子,这样能谈了吗?不行的话,孤拿了你,再去与你兄长谈也是一样。” 萧则绪依旧不羞不恼,面色平和地看着他。 只是这幅眼神看在赫连咎眼里,像极了他们西北深山里狡诈的狐狸,将你骗得底裤都不剩。 赫连咎被夏寒青拿捏没了逃的心气儿,“你说吧。” “孤想与平珠通商。” “平珠多草原游牧,土地粮食种植缺少,盛产牛羊、矿产,而中原盛产茶叶、陶瓷、丝绸、米面等,若通商交易,对于两国是一件极有利之事。” 赫连咎虽同样嚣张跋扈,但和萧承允完全不同,赫连咎骁勇善战,勇猛有谋,否则也不能得平珠王宠爱许久。 他选择赫连咎也是看中他的话能说到平珠王面前。 毕竟平珠王也不是景顺帝,睿智明理,他的这道折子递过去绝对不会白费。 而且通商的事由鸿胪寺或六部大臣来讲,恐怕平珠王不会重视,反而会以为是诓骗。 “你想和平珠通商?为什么?” 这是一个不管怎么看对平珠都很有利的举措。 “促成经济发展,两国交好,互惠互利。你们进犯中原为的不就是物资?” 科举在即,他还要着手准备女子入仕之策,这个节骨眼不能让平珠饶了分神,先稳住平珠,再秋后算账。 何况通商本就是他想要,他想要平珠的矿脉来锻造自己的兵器。 “我不答应!” 赫连咎急道。 这个男人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万一又给他挖坑。 萧则绪却轻轻一笑,抿了一口茶。 这个笑看得赫连咎心里毛毛的。 这男人长得这么好看,看着心眼怎么这么黑? “赫连王子,孤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倘若这件事你办不成……” “三十万大军即刻挥师北上,打得你答应为止!区区小国,你有什么资格不答应?” 他撂下茶杯。 清脆一声,听得赫连咎心头一震。 “你、你若是有三十万大军,何至于跑过来威胁我?” 赫连咎可不是吓大的,他才不会听这个男人信口雌黄。 然而此时他身后一直默默不语的男人突然开口。 “他没有,我有!” 声音冷厉,犹如千年寒冰,一下子敲碎赫连咎意图挣扎的心思,给了他当头一棒。 赫连咎瞪大了眼睛,这个声音他在西北不知听了多少遍,吹角连营,午夜梦回时听到都能被吓得惊醒。 就是这道声音的主人曾带着三千铁骑烧了他的营帐,包围他的兵马,打得他节节败退,险些把命都丢到他那杆枪下。 身后的男人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峻孤傲的脸,子夜寒星似的眸中正倒映着赫连咎惊恐的表情。 “你!夏寒青?” 在平珠,谁不知道夏寒青的名字。 那一战,若不是景顺帝突然召夏寒青回京,夏寒青真的能一杆枪打到平珠王城,将他们从王座上踹下来。 赫连咎腿有些软,视线下移,修长的双腿站如青松,“你的腿好了?” 谁他娘的说夏寒青腿断了?这不是害人吗? “寒青,把剑收起来,别吓到人。” 萧则绪轻飘飘的话入耳,随即寒剑入鞘的声音让赫连咎又是双腿一软差点儿跪了。 萧则绪似笑非笑的面容在赫连咎眼中愈发扭曲,如同阎王殿里十殿阎罗要拿人生死。 “回去告诉平珠王,要活命,得听话!” “给脸就得要,不要脸的话,就只能撕破脸,孤是个信佛之人,不喜欢杀人。” 赫连咎捏着折子不知在想什么。 “再说说冯鹏的事吧,他是怎么与你们传信,害了孤的大将军的?” 萧则绪笑得愈发渗人。 赫连咎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 原以为燕云的皇帝是个蠢蛋,他的两个儿子也是蠢蛋,怎么还有一个狐狸似的儿子? “他、是他自己跑过来说要和我们合作,他那样的小人我赫连咎不喜欢他,但是我大哥说他能杀夏寒青,我们便信了他,前前后后还给他不少银子。” 赫连咎本就不喜欢冯鹏,他自诩行得正坐得直,最厌烦赫连池那等阴损之招。 当下就把冯鹏招了个干净,正好这会儿抛出来让他们燕云的将军自相残杀也好。 “给了他多少银子?” “前前后后少说七八万两了。” 萧则绪眸色微沉。 七八万两—— 这银子最后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冯鹏恐怕不敢全拿,七八万两招兵买马,弄些装备应该不成问题。 袁家家大业大,赈灾都能捐出几万两银子,自然不差这些钱。 谁缺银子一目了然。 “回去后派个人来商议通商一事,两国通商对你们没有坏处,只有好处。” “知道了……” 赫连咎的气焰蔫了许多。 萧则绪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还是更喜欢赫连咎方才嚣张的模样。 “我能走了吗?” “来我京都,无文牒,不报备,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笑眯眯地盯着赫连咎,刹那间突然从袖子掏出一把匕首,对准赫连咎按在桌面上的手指。 电光火石之间,赫连咎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寒光闪闪直接刺入他指间,微微一用力,刺骨的疼痛传来。 赫连咎惨叫一声,疼得他额头都沁出一丝密汗,再定眼去看,自己的小拇指被人齐齐切掉,断裂的那一截血淋淋地留在刚才的地方。 “你!你竟敢……” 赫连咎怒极。 然而身后夏寒青可不给他造次的机会,将他死死按在桌子上。 萧则绪笑着拍了拍他的脸:“记住了,再来京都,拿好平珠的文牒,提前报备,孤同意了你才能进来,否则下次断的就不是你的小拇指,而是你的脑袋。” “来人,给他包扎好,丢出京都。” 萧则绪重新坐好,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赫连咎被人架着出了鸳鸯楼,那根断裂的小拇指也被夏寒青强行塞进了他的怀中。 夏寒青默默地将先前的血清理干净,又拿帕子呵护易碎珍宝似的将萧则绪手指上溅的血擦干净。 每一根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他才轻轻在手背落下一吻。 “殿下,下次这等沾血的活还是交给臣做吧。” 殿下只需要坐在那里喝茶就好。 第64章 萧则绪倒了一杯茶给夏寒青推去。 “殿下, 不打算动平珠了吗?” 夏寒青还是没忍住问出来。 难道殿下先前说的剿灭平珠只是说来听听? 萧则绪却道:“动!但不是现在,现在孤要忙着科举的事情,无暇分身, 平珠屡次进犯,挑衅我燕云权威,等国内平静, 定要将他收入囊中。” 平珠决不能留! 留则后患无穷。 “那殿下先前在朝堂说的要臣操练兵马……” 话刚出口, 夏寒青突然猛地反应过来, “是为了借此机会让臣重回军营?” 只要夏寒回军营, 这兵权便被他们握在手中,随时便可挥师北上。 萧则绪笑笑。 “那些老臣年纪越大越怕死,不将自己的士气打起来,国家迟早要完。” 他所说的那番话也是想激起士气。 夏寒青极为赞同。 战场之上,不容退缩。 萧则绪的手指习惯性地轻敲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清脆声,“陆一,找到什么了吗?” 从窗外突然翻进了一个黑衣少年,单膝跪地朝萧则绪一抱拳, 从怀中取出一些东西来。 “属下从他住的客栈房中找到了他的包袱, 很好心地给他留了回家的盘缠。” 萧则绪接过来看。 都是赫连咎的一些贴身之物。 他捏着一块翠玉扳指,放在太阳底下看了良久, “你们说这个扳指值多少钱?” 最后戴在自己大拇指上,原本葱白似的手指配上祖母绿衬的更加漂亮。 然而一双手却伸来将那个扳指摘下来丢到包袱里,“殿下, 不要带他的东西,脏!臣给殿下买一个新的。” 萧则绪指尖抚上他的脸颊, 捏了捏他的脸。 “要最好的翡翠。” “好……” 不是世间最好的, 配不上他的殿下。 包袱里还有几封平珠王和赫连池的信,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看样子赫连咎来此,是被赫连池骗来的。 “冯鹏在哪儿?” 萧则绪将包袱重新抛给陆一,让他带回去交给听澜。 陆一道:“冯鹏知道事情败露跑了,属下等人正在追查,肃王也在找冯鹏。” “活着把他带回来。” “是。” 陆一应声,转身消失不见。 萧则绪突然转身扣住夏寒青手指笑道:“带你去一个地方。” 出了房间,外头老鸨和先前的小倌儿都在等着,包括融雪也换了男装,金发蓝裙,张着脖子望过来。 鸳鸯楼在融雪打理之下,也算是日渐不错。 “融雪,赏。”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融雪,融雪立马拍了拍手,走出来两人,一人端着一盘子盖着红布的东西,掀开东西,闪闪的银子映入眼帘。 老鸨和小倌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萧则绪越过他们拉过夏寒青,从后院牵出来一匹马,翻身上马,稍一用力又将夏寒青带上。 “只有一匹马,孤与将军同乘。” 萧则绪大笑一声,单手扣住夏寒青的腰,将他按在怀里,扬鞭驾地一声出了京。 京外树影葱郁、高山连绵、巍巍不绝,林间光线透过叶子缝隙落下些稀碎的光影。 “驾——” 萧则绪两腿一夹,红鬃烈马脚程飞快,掀起一阵风。 “殿下要去哪儿?” 夏寒青忍不住问道。 “见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耳畔风呼呼而过,额间碎发飞扬,带着少年意气,他眼角终于露出一抹的笑意。 萧则绪突然凑近夏寒青耳边吹了口热气,轻轻吐出几个字,“将军,你想试试在马上吗?” “什么?”夏寒青吓得心头直跳,殿下怎能在外面便如此胡来。 “殿下,此处是郊外,若是被人看到。” “不会的,有衣袍挡着。” 萧则绪环着他,一个用力便换了一个坐姿。 夏寒青素来是个循规守矩的人,否则也不能被景顺帝逼成这样。 他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只能死死趴在马背上支撑,防止自己掉下来。 路途颠簸,野外空旷之所,蝉鸣虫叫,极度的刺激感完全拉满,大脑一阵发麻。 “相公,喜欢吗?” 萧则绪将他抱在怀里,手指勾着缰绳飞速。 “殿下……” 夏寒青眼泪都要被逼出来,眼尾绯色却叫人更想继续欺负他。 “再快些?” 萧则绪唇角一勾,驾地一声纵马飞驰而去。 夏寒青只能被迫死死抱住面前这个人,将头埋进去。 一直到山脚下,萧则绪才下马放过他。 夏寒青站在地面上脚步悬浮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浑身酸软无力。 萧则绪扶着他,将马背清理干净,马儿栓在树上,忍不住调笑道:“不能走了?” “能……走。” 夏寒青垂着头,试探性地走了一步,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萧则绪毫不留情地大笑出声。 他走到夏寒青面前,微微蹲下了身。 “殿下,这不妥。” “上来!不然就在这里干你。” 夏寒青:!! 他吓得麻溜儿地搂住萧则绪的脖子,趴了上去。 萧则绪背着他,找了根棍子支撑,一路攀爬到了山顶,时不时还在人臀上捏一把调戏出声,惊得夏寒青脸色通红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山顶风大,吹得人衣袍鼓鼓囊囊的,还有许多小花开着,姹紫嫣红,站在山顶透过云层便能看到京城,甚至还能看到那座巍峨的皇宫。 萧则绪站在一座无字碑前。 轻轻掀起长袍跪下—— “殿下!这是?” 夏寒青一惊,隐隐猜到了什么。 “母后。” 萧则绪轻唤出声。 “母后?” 身旁夏寒青扑腾一跪。 “是该叫母后。” 萧则绪扬起唇角,拎着旁边的包袱,先是一坛酒,他掀开红布,摆了大海碗,满满倒了一碗。 “母后,你最喜欢的烈酒。” “城东那家的。” “还有城北你最喜欢的何家娘子的胭脂。” 他打开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里面是女儿家常用的胭脂,脂粉细腻,颜色透亮。 “城南徐夫子锻造的匕首。” “城西的苏绣衣裳、明月楼的珠钗步摇……” 言子宁是一个很坚定自我的人,她立誓要成为一个不输于男儿的人,可她却并不是将自己打扮成男子的模样,想要成为男人。 她和姑娘们一样喜欢脂粉珠钗、喜欢漂亮的衣裳首饰,她妆容精致、貌美得体,她说话温柔、言语爽快,她能在治国之道提出见解,也能换下衣裳给她的儿子做糕点。 “这座山是儿臣挑了许久的,景色极佳,你一定喜欢。” 那日皇后陵寝被炸之后,他便偷天换日将棺木换出,寻了此处山头埋葬。 “母后,儿臣成亲了。” “寒青是一个极好的人。” 萧则绪红着眼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只吹着风跪了许久。 夏寒青便在旁边跟着他跪了许久,直到天色稍晚,萧则绪才起身下了山。 风有些凉,夏寒青抿着唇半响才开口道:“殿下,臣幼时随父亲入宫也见过皇后娘娘,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和殿下一样温柔,也和殿下一样嘴碎,喜欢探听各种奇闻八卦—— “什么时候见的?” 萧则绪有些惊奇,他自记事起,母后的身体便渐渐不好了,很少面见外人。 “臣那时八岁,殿下还在娘娘肚子里,大概这么大。” 他在自己小腹处比划了一下,那时皇后娘娘仪态万方、贵气逼人,小腹隆起,约莫有西瓜那么大。 那个时候太子殿下还是个西瓜…… 她将自己诏过去,摸了摸他的头,贴心说了很多话,不过记不清了,但他记得那是一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奇女子。 只是后来听闻皇后娘娘身体不好,他一直在军营,也无缘得见。 萧则绪被他逗乐了。 “是真的,后来娘娘生下殿下,臣随母亲进宫道喜,也见过殿下在襁褓里时,臣还送了殿下一只兔子,不过太医说殿下年纪小,不能和兔子玩。” 夏寒青说得一本正经。 他当时拎着兔子的耳朵就大咧咧地进了长乐宫,将宫人吓得心肝乱颤,后来还因此被父亲训斥了一番,打了几个军棍才罢休。 “哈哈哈……” 萧则绪捂着肚子笑声不止,肩头的青丝乱颤。 “原来那只兔子是你送的,哈哈哈……它后来生了一窝小崽子,满宫乱窜,被舅舅带走了,下次你见了他问问,那只兔子应当是不在了,但它的后人应当还在。” “这般算来你进军营时我还未出生,你十五岁上战场时,我还在玩兔子……哈哈哈……” 萧则绪觉得更加有趣了。 他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扶着夏寒青,笑得半天没直起腰来。 风一吹,鬓角碎发飘到夏寒青眼前,夏寒青也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 赫连咎回平珠后,很快便说服了平珠王,派了使者,规规矩矩地给萧则绪回了信件,递了折子,这才敢进都城。 萧则绪亲自接见了他,赫连咎作为负责人自然也在场,他看见萧则绪便拉着一张脸。 萧则绪笑笑,像是看傻儿子一样,完全宽恕他的无礼,夜晚开了小型宴席,户部、鸿胪寺和一些皇商都在场。 “不过这货币不通也是一个问题,赫连王子,你们平珠使用的刀币价值几何啊?” 赫连咎冷哼一声,但还是不敢不恭敬拱手道:“十枚刀币换一斗米。” “燕云一斗米只需要五文,看来不能等价换。” 赫连咎怒道:“你什么意思?平珠的米向来贵,你要是按照牛羊算,自然就不同了。” “赫连王子别急,孤会令人考察两国的情况,商定出一个合适的换算准则。这件事情就交给张中正张大人、钟泓钟大人和权员外来做怎么样?” 萧则绪扫了一眼最下首的一位中年男人,权员外便是雪灾时被他挑选为观音换米的主角。 当时既然说了儿女自有福报,他自然要好好重用这位权员外。 “臣定不负殿下厚望。” “草、草民也定不负殿下厚望。” 权老爷本只是一介富商,家中银子赚的流水似的进,可偏偏没一个能读书的。 他这么多年跑商,虽说见过几个权贵,但这等场面还是头一次见。 昨个儿也不知怎得宫里头突然就来人说太子殿下召他进宫,进宫后也没冷落他,还安排了宴席坐在这里,他实在是如坐针毡。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还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 “赫连王子,先尝尝我们燕云的菜。” 萧则绪抿了一口茶轻轻将话题转移开。 等他把平珠打下来,就废了那刀币,统一货币。 他这般想着,面上依旧笑得跟狐狸似的,十分正常地同赫连王子敬酒。 第65章 酒席散后—— 钟泓醉醺醺地坐着轿子回家, 家里还亮着烛火,迎面走来一穿着披风的白衣女子。 “爹爹。” 言茵茵将手上的一件青黛色披风披到钟泓身上。 “茵茵啊,怎么还不睡?” 钟泓酒醒了许多, 有些关切。 “爹爹应该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在等爹爹回来。” 钟泓叹了口气。 殿下的这个表妹还真是聪慧至极。 “殿下可是说了由爹爹和权员外负责通商事宜?” 言茵茵捧了一盏醒酒茶递过去,眉眼温柔, 却又坚毅。 “是啊。” 钟泓揉着眉心, 酒醉还有些难受。 “那爹爹在苦恼货币衡量之事?” 钟泓目光一顿, 意外道:“殿下同你说了?” “猜的。” 钟泓叹了口气, “货币衡量倒还算是小事,权员外在外经商多年,资历丰富,只是大燕的百姓不认刀币,就怕平珠的人拿着刀币来买东西,百姓不收,有些难办。” 言茵茵坐下,轻轻一笑, “也不难办, 如果可以将他们手中的刀币兑换成铜钱呢?” 钟泓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 “官府的人可以在商路上建立兑换钱庄,平珠人来当地买卖便在钱庄将刀币换成铜钱, 若是燕云的人去平珠做生意,便在平珠换成刀币。” 钟泓捋着胡子大赞道:“茵茵不愧是当世女孔明。” 另一头权员外回家后,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醒酒, 他死活都没有想到这一次不仅见到了传说中犹如贤君、惊才艳艳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还笑着同他讲话,称赞他。 权员外感觉祖坟都冒了青烟。 他颤颤巍巍地迈着步子踏进了大门。 全家上下男女老少都正焦急地等着, 生怕权员外是干了什么得罪人的事才闹到太子殿下面前, 此番进宫不会是问罪去了吧? 待看到权员外完好无损地进来后, 当即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老爷,是发生什么事了?” 权员外大手一挥推开她们,自顾自地跑到了佛堂,“是大事,天大的喜事,菩萨保佑啊。” 那座佛堂是雪灾后建立起来的,里面供奉着观音、佛祖,还有那株被他花了大把银子找人养活的并蒂莲。 香火不断。 扑腾一声,咚地磕了下去,“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我权谋人此生一定积德行善。” 原来菩萨说的福报竟是真的应验了。 权家上下一夜未眠。 * 很快早朝时,钟泓便提出了建立钱庄的事,萧则绪看了呈上来的折子,写的很详细,便批了。 “钱庄事大,孤政务繁忙,钟大人又要忙着货币衡量之事,不如两位皇兄为孤解忧?” 萧则绪的视线落到肃王和端王身上,眼底带着狡黠。 构建钱庄这可是一件美差。 端王本来要开口,但一想到自己从前一直被肃王当枪使,干脆先闭嘴。 肃王见端王今日竟然没有抢先开口颇为惊奇,但还是上前一步道:“本该为三弟分忧,但臣近日受了些风寒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二弟母族在外生意颇多,想来能胜任此事。” 萧承允:?? 直觉告诉他里面有坑。 “臣……” “那就劳烦二哥了。” 萧则绪开口很快,根本不给萧承允拒绝的机会。 通商之事安排妥当之后,他终于有时间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到了今年的科举之上。 “除此之外,孤还有一事想要同诸卿商议,科考还有一个多月,孤决议开放科考限制,不限男女,均可参选入仕,诸卿以为如何?” 萧则绪呼出一口浊气。 母后临终前最大的心愿便是给天下女子一个为自己争取的机会。 他一定要完成母后遗愿。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女子参加科考? 怎么可能? 有人似乎是觉得自己耳朵出错了,又问了一遍,“殿下是想要开放女子参加科考?” “是。” 萧则绪回答得很干脆。 连萧建白和萧承允都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看着他,可能是以为他疯了。 “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女子入仕,自古未曾有之啊。” 不出萧则绪的意料,这件事肯定会遭到质疑。 只是那些人碍着自己的面子不好说的太明显。 萧则绪眯了眯眼,“未曾有之便不能做这第一人吗?若无敢为天下先的魄力,我等如何构建超越前人的王朝?难道只能固守本分,任由王朝代代不如一代吗?” 他话音一落,便立刻又有一位大腹便便、两耳稍肥的文官怒哼一声。 “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三从四德,若是开放女子入仕,他们便会不安于现状,不愿守在内院,将来如何嫁人?殿下此举看似是为她们考虑,实则是在将她们推入火坑。” 他说得冠冕堂皇,话锋委婉,也没有拂了萧则绪的面子。 但可惜他对上的是入朝便能舌战群儒的太子殿下。 萧则绪继续道:“又有谁规定女子只有嫁人一条出路?难道她不能建功立业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吗?没有人生来就该是怎样的,至于嫁人与否,若是遇到敬她爱她,自会成就姻缘,若是只有那些无能的男子,又有什么嫁的必要呢?” 他开设女子科举并非一定要天下女子都走仕途,愿意相夫教子便留在内院享孩童围绕膝下之乐,愿展翅高飞的便有一个放开的机会。 他只是希望那些如母后一般的女子不必只能靠扶持男人上位,最后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很快又有一个瘦小些的官员跳出来反对。 “殿下三思啊!此举离经叛道,有违祖制。”他说得痛心疾首,仿佛萧则绪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不孝之子。 “祖宗之制便全是对的吗?孤怎么不知道卿如此愚忠愚孝?先帝曾言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每一代王朝都有适应自己的法则。” 萧则绪来者不惧,来一个怼一个。 这个情况真的应该将桑月带过来,应该会更有趣。 先前那肥头大耳的又胡子瞪眼道:“可女子在家只读过女戒女德,如何科考?难道要考女戒吗?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卿可知何为一叶障目,你家中女子只读女戒女德,是你眼界小,孤听闻范社范大人长女被誉为京中第一才女,可是?” 范社突然被点名,连忙称是。 范社乃一代儒生,为人开明,膝下只有一女,年纪与言茵茵相当,在贵女圈子里极有名号。 听说还没议亲,就等着从今年学子中挑一个得意的后生。 “小女不才,不过是大家谦让得个虚名,不敢登大雅之堂。” 萧则绪却反笑道:“范大人何必自谦,今年科举,小女务必参加,也让大家看看我燕云女儿的风姿。” 无形之中他又将范社拉入伙。 想要一个状元女婿有何难?倒不如养一个状元女儿,那才叫流芳青史。 “殿下,今年贸然开设女子考场,那岂不是对那些没有机会参加科考的女子不公正?” 萧则绪:“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过去已是不能挽回,从今年开始,亡羊补牢,不晚矣。” 从前被困住的人已经被困住了,已无法改变,他们能做的便是放眼现在,而不是去纠结过去之事。 就好比他在冷宫住了三年,也傻了三年,若是一味纠结于那被人踩在脚下、不得意的三年,恐怕他今日也坐不到这里。 夏寒青站在下面。 那一刻他终于见识到了太子殿下舌战群儒时的风采,有理有据,引经据典,满朝文武,没一个能说的过他的。 难怪当年坊间对于太子殿下的传说一个接一个,听说京内贵女不少都对殿下芳心暗许。 难怪陛下忌惮殿下至此,不惜父子反目。 “殿下,臣还是觉得不可!只剩下一个月,后续之事拟定章程也要许久时间,已是来不及了,不如三年后的秋闱再……” 他本意想着是太子殿下年轻,许是就心血来潮,等三年后便知道祖宗之制不可违,或许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在场百官俱是被萧则绪说的百口莫辩,但心底还是对女子入仕的事情保持异议。 萧则绪突然嗤笑一声。 声音拔高了许多,清润而极有力道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难道诸卿是担心女子入仕之后,一个女子站得比你们高,坐在你们最想做的位置上,对你们呼来喝去,你们是怕自己比不过一个女子?” “孤说的不对吗?你们害怕女人造反,不正是觉得没有能压过她们的本事吗?倘若你们自信自己能做得更好,何必害怕她们搅乱朝堂。” “这……” “臣等并非畏惧。” 一番言论说得他们有些心虚。 “那便摆到明面上来比一比,孤只看最后结果。”萧则绪拂袖冷哼一声。 “殿下!倘若陛下醒来,知道殿下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是否……” 那人站在下首,眼底坚定,衣袂翩翩,有一股清明之风。 萧则绪盯着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臣赵怀。” 他斗志昂扬,他不惧权贵,他敢于质疑,他骨头硬…… 萧则绪只轻轻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看得赵怀心慌不已,随后淡淡朝旁边的福乐道:“把他的名字记下来,今年科考不许他女儿参加。” 赵怀:!!! 他如落败的公鸡蔫了志气,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心慌,他后悔,他屈服了…… “臣程芳,臣附议赵大人所言。” 萧则绪继续淡淡道:“把他名字也记下来。” 程芳无所畏惧,他刚成婚没有女儿! “不许他夫人参加科考,他夫人母家的姐妹、小姐也不许参加。” 程芳:!!! 怎么还能连坐? 第66章 谁再反对, 就把谁的名字记下来,福乐拿着小本本,就盯着下面那些人等着记人名。 “诸卿可还有话说?” 没了…… 鸦雀无声。 自程芳后再也没人敢跳出来。 平民子女也就罢了, 这些京内官员,家中也不缺银子,生活富裕, 许多姑娘小姐都是读过书的。 琴棋书画、家宅内院, 信手拈来。 今年是头一遭, 外头的姑娘们没读过书, 他们想着:万一家里出个女状元呢? 这祖坟都得冒青烟了。 在场已无异议,他们反对女子参加科考,但是他们不反对自己家的女儿参加科举,反而他们的女儿若是真的中举,定是要大摆宴席。 萧则绪早看透了这些利己的文臣们,见无人再反对,当即便道: “礼部诸卿留一下,孤拟了章程, 先将告示贴下去, 给姑娘们一个缓冲的时间,再按着轻重缓急, 拟出一个定策来。” 夏寒青下了朝就等着萧则绪叫他留一下,可惜殿下忙着科举的事根本顾不上他。 比武场上光着膀子的汉子们正比武比的热血沸腾,伴随着一阵叫好声, 徐缙抱着一人的腰,那人抱着徐缙的头, 两相僵持之下, 徐缙抱着那人的腰, 大吼一声,便将他撂倒在地。 “好!” “徐将军果真厉害,末将服了。” 夏寒青直奔军营,他还坐着轮椅,正好看到徐缙哈哈大笑,当下便捡了一杆枪,一枪挑到徐缙面前。 “徐缙,陪我练练。” 徐缙脸色一变,叫苦连天,“将军!” 这是在外头受什么气了? 徐缙战战兢兢地握了他那一对铁锤。 “出招!” 夏寒青长枪一甩,依旧坐着那笨重的轮椅,却出招甚猛,势如蛟龙,他坐在原地一动未动,几枪便将徐缙打趴在地上。 军营诸位挨个儿被夏寒青操练的一遍,打得整个军营的兄弟们叫苦连天。 将军今天吃炸药了? “再来!” 媳妇跑了,夏将军很不高兴! 今日可是中秋节。 是该团圆的好日子,殿下不会还要住在宫里吧? 长春宫内 萧则绪坐在上首,他的身侧还坐了一位戴着幕离的白衣姑娘,下首则是以范社范尚书为首的礼部所有人。 众人从进殿便注意到了这女子,眼神不住地瞟过来。 都在猜这白衣女子到底是何人?难道殿下是为了她才开启的这科举? 该不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吧? “诸卿先看看孤写的这道章程,查漏补缺,畅所欲言便是。” 他将折子交给福乐,由福乐转交给范社。 范社看了一眼,这上面墨痕似乎干了许久,难道殿下早就有此意?他继续往下看去,越看脸上的惊讶便越发厚重。 殿下思虑的竟然是如此周全?甚至连夫妻不能同在一司都提到了? 他看完后甚至又多看了两遍。 坐在他旁边的诸位仰着脖子想看看那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向来挑剔的范社看了这么多遍。 范社掌管礼部多年,对于规矩礼仪向来是严格,不容通融,便是一个瞎字都绝不容忍,要骂上半天。 “殿下写的甚妙。” 范社终于合上折子,将它交给下一个人,这道折子写的一点错处都挑不出来。 “臣还有一点,是要严格防范女官在任期间受到男领导或下属的言语攻击或身体攻击。” 他说的隐晦。 实则便是防止男子利用职务之便要求女子出卖身体以达成某种目的。 萧则绪思索片刻。 “说的极好,孤没有想到这一点,茵茵,先记下来。” 旁边的白衣女子早就备好了纸笔,要将这些人的建议全部记录下来。 这会是一个打破古今、前所未有的制度,他们没有可以借鉴的历史,只能全凭自身进行完善。 一点一点逐步完善—— 有人提议刑部再重新出台一本关于女官保护的律法,萧则绪当日便召集了刑部尚书,一同加入。 “茵茵,你有什么补充的吗?” 所有人都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看着那白衣女子,他们终归是男人,很多事情考虑不周。 她起身作揖盈盈行了一礼,“民女替天下女子拜谢各位大人,民女听各位大人所言俱是精华,只有一个小的建议,既然选拔女官,那考官巡守也烦请加派几位嬷嬷,好方便管理。” 言茵茵声音清脆婉转,端庄大方,面对这些重臣丝毫不惧,不卑不亢,反倒十分干脆地说出自己的建议。 “记下来。” 萧则绪一直同这些人处理到天色将黑,他亲自昭钟泓过来接言茵茵,顺便问了问坊间对于此事传闻的建议。 结果自然是许多男子不服,大骂萧则绪枉顾礼法,甚至有人说萧则绪看似选取女官,实则是想为自己选妃。 而一些女子之中,有人赞成,自然也有不少人反对,认为萧则绪败坏她们的名声。 萧则绪自然是闭口轻笑。 慢慢来吧,潜移默化的许多观念是要渐渐推动的。 皇贵妃板起脸来,竟比皇上还要冷上三分,自是叫的本来还理直气壮的皇上,瞬间去了一般的气势。 “朕自是有理有据才敢这么断定。”某皇上其实已然没有了方才的底气。 “皇上从未亲自问过我这个母亲,彦儿是不是您的孩子,便在心底里认定了他不是您的儿子,这般草率还说起有理有据?” 皇贵妃步步紧逼,只叫的皇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朕自是有依据才如此断定,若娥做错了事还要如此理直气壮吗?” 皇上说完便是在一旁独自生气,他含辱为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都是为了她,他这头上的皇冠都快要便成了绿冠了,这女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感恩戴德,且还敢如此质问他。 突如其来的六月飞雪,秦若娥比窦娥还冤。她自是容不得这么一直误会下去。 “若臣妾真的有错,自然不敢这么理直气壮,可臣妾自觉从无错处,皇上既有依据,那何不拿出来也好让臣妾死的明白。” 秦若娥是个敢爱敢恨的烈女子,这也是当初皇上对她一见钟情的原因。 “皇上为何不敢将证据拿出?难不成是故意冤枉若娥?” 皇贵妃这样的步步紧逼,这屋里又有周婉然和顾谨彦这样的小辈和他的贴身太监看着,皇上若是不拿出证据来自是下不来台,可若是拿了出来这绿帽子坐实,同样也是下不来台。 “皇上若拿不出证据,今日就莫要想动彦儿分毫。” 秦若娥拿出了她身为皇贵妃的气势相逼,皇上的脸都绿了,这么多年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隐忍,甚至留下了她与别的男人的种,只求得她的心里能留有他的一丝位置,如今看来他是热脸贴着她的冷屁股当真活的辛苦又可笑。 为了能让她心服口服,皇上也顾不得有晚辈在场,于是质问秦若娥。 “彦儿满月那天,你梦中所叫的那男子究竟是谁?” 其实这男子到底是谁,皇上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调查了个底朝天,也因此他认定,顾谨彦是秦若娥还未入宫前与别人怀下的孩子,所以他才如此肯定,顾谨彦并非他亲生。 二十年前她梦里叫的男人的名字?秦若娥思索了好一会,方才想起与她一起长大的斌渐大哥。 她初入皇宫时思念家乡,所以经常会梦见家中亲人,而斌渐大哥便是她最常梦见人的其中之一。 “你说的可是斌渐大哥?” 秦若娥此时已有三十多岁,自是性子要比年轻时沉稳许多,当年的斌渐哥哥,如今她也只尊称一声斌渐大哥。 “自是你的斌渐哥哥。” 固然秦若娥早就快忘了斌渐这个名字,可在皇上的脑海里,那夜她一声声叫的甚甜的斌渐哥哥,他仍然记忆犹新,如今想起仍然醋意由生。 见着皇上居然因为这个而为她吃醋,秦若娥忍不住捂嘴一笑。 “那只是我儿时的一个玩伴,与皇上相识后便再未与他见过,若娥发誓我与他并无半分关系,就因为这个,皇上竟然连彦儿都不认了,当真是糊涂。” 秦若娥话中带着埋怨,可语气中又带着撒娇,只叫的皇上听了气也气不起来,怒也怒不起来,委实难受。 “朕亲自派人找了那斌渐,是他亲口承认与你死定了终身,且私下你们二人私自举办了婚礼,如此你还要狡辩吗?” 一想起他的女人曾与被人成婚,皇上便实难压抑心中的怒火。 “斌渐他怎可如此毁我清白,我入宫前,从未与任何男子成过婚,臣妾敢对天发誓。” 这么多年过去,秦若娥回想起当年,她是能察觉出斌渐曾对她有情意的,只是当时她豆蔻年华,只将他当做哥哥,并不明了他的心意,而后见到意气风发的皇上后,自是眼里心里都只有皇上一人。 她入宫前日,斌渐曾紧紧的拉着她的手,当时她只认为他是舍不得她这个好玩伴,但如今想来,怕是他根本不想她入宫嫁给皇上。 “朕还能信你吗?”他笃定了二十多年的事,竟让她一句推翻。 秦若娥坚定的望着皇上的眼睛,“若皇上不信臣妾的话,臣妾可以以死明志,只希望皇上不要一时冲动错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他日后悔晚已!” 这么多年,皇上不喜欢顾谨彦,秦若娥一直以为原因在她,许是皇上厌倦了她,从而连累了孩子,故此她才会竭尽全力让顾谨彦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展示他的才能,希望以此来吸引皇上对他的关注,可无奈皇上心中早已认定顾谨彦不是他亲生,如此她就算是下再大的功夫,也是徒劳。 说到亲生骨肉,皇上忍不住看向了他身旁的顾谨彦,他一直认定他是那男人的孩子,所以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从未正眼瞧过他一眼。 可如今仔细端详来看,他眉眼间到是真的与他有几分相似处,而见着皇贵妃敢以命向低的情形,他到是觉得有几分可信。 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在他的印象中父皇的眼神永远是冰冷无情的,他从未被父皇用这般柔情的眼神凝望过,此刻他到是有一刻的手足无措。 “来人,去传钦天监。” 皇上收回了目光,神情便也温和了许多,他叫来钦天监,便是证明他有些动摇了。 没一会钦天监监正入殿,皇上问他若皇子并非皇室血脉,天象可会有异动? 钦天监回答,“混淆皇室血脉乃是动摇国之根本的大事,自是会有异动。” 皇上又问,“若有异动,何时会显现?” 钦天监回答,“若并非皇子生于宫中,那出生之日天象便会有异像,之后数十年紫微星都会隐隐不安,若非皇室血脉登上皇位,那便是改朝换代大事,天象便会大动。” “那如今天象可有异常?” 此时殿内只有三皇子在,监正自然知道皇上所指,于是说:“若皇子有假,天象早有异常,臣自是早便会入宫禀奏,如今臣未入宫便是天象无异,国泰民安,一切大好。” 皇上听了钦天监的话,暂且解了一半的疑惑,心里也舒服了不少。 叫退了钦天监,皇上见着他可能真的误会了他的皇贵妃和儿子,心中十感愧疚。 “朕就知道若娥从不说谎,这事便暂时先罢了,彦儿你不会责怪父亲吧?” 皇上的话语十分温柔,顾谨彦受宠若惊,自是恭敬作揖,“儿臣从未怪罪过父皇” 皇上见顾谨彦如此说,高兴的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大家都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皇上见到了旁边的周婉然,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既是细作怎可再留,来人将这女子押入大牢,三日后斩首示众,看日后谁还敢再打我彦儿的主意!” 第67章 “殿下, 你想摸摸它吗?” 萧则绪着里头的庞然大物咔嚓咔嚓地咬着竹子,咽了咽口水,“它会将我的脑袋咬下来吗?” “它很乖的, 臣已经将它驯服,殿下可以骑着它跑一圈,臣陪殿下一起。” 夏寒青从轮椅上站起来, 他将手伸进了铁栅栏内, 只一个动作, 那食铁兽便迈着短腿凑近, 将头放在夏寒青掌心蹭了蹭。 果然很乖! 萧则绪蠢蠢欲动,试探性地将手伸了过去,食铁兽睁开眼睛,露出尖牙,正欲叫唤,夏寒青眼疾手快一巴掌扇了过去。 食铁兽被打得一个懵圈,乖乖地闭上嘴,将头放在萧则绪手边, 软乎乎的毛发, 萧则绪指尖穿梭毛发间,掌心温热, 玩得不亦乐乎。 “臣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团团,是为中秋团圆之意。” “好名字。” 萧则绪又撸了一把, 笑眼明媚。 食铁兽毛发柔顺,有如大猫, 手感极佳, 看着又蠢萌蠢萌的。 传说食铁兽曾是蚩尤的坐骑, 若是哪天打起仗来,萧则绪也想骑着食铁兽坐在阵前,一定威风凛凛。 眼看着萧则绪不怕它了,夏寒青才敢命人将食铁兽放出来。 食铁兽咔嚓咬断竹子从洞穴跑出来,夏寒青脚步一蹬,翻身坐上了食铁兽,朝萧则绪伸出一只手来。 “殿下,臣带着你跑一圈。” 萧则绪将手递过去,顿时天旋地转,睁眼时他已坐在食铁兽之上,身后夏寒青伸出胳膊想环住他,却伸了半天没敢碰,又缩了回去。 “想抱就抱。” 萧则绪无语地吐出几个字。 夏寒青这才敢把手放在萧则绪腰间,发丝间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脸色有些红。 食铁兽好不容易被放出来,围着校场跑得欢实,看似笨重却凶猛异常,整个校场无人敢靠近它,它只听夏寒青的话。 “团团……” 萧则绪唤了它的名字,在头上摸了一把,从前摸那些小猫小狗,现在感觉大猫也不错! 谁能拒绝一只圆滚滚呢? “臣把它送给殿下,以后它可以保护殿下。” “好。” 萧则绪转身在夏寒青脸上轻啄了一口,“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将军保护我。” 夏寒青脸色一红,“臣也会一直跟随殿下。” 俩人骑着食铁兽跑了好几圈,夏寒青本想将它带回将军府,但一想到家里老母亲恐怕会吓晕过去,又将团团留在了校场。 天色将晚,将军府内也早就备下了膳食,各式花色的月饼摆了好几层高,夏老夫人也是精神抖擞,指挥着家里的下人添了许多盏花灯。 外头烟火四起,阖家欢乐。 门内叽叽喳喳,花灯摇曳。 萧则绪一踏进家门就看到众人忙忙碌碌地搬着花灯,院子里彩灯亮了一路,江陵正将石柱镂空上的灯点着,忙得脚不沾地。 一扭头看到两人立马高喊一声:“殿下和将军回来啦。” “回来啦?殿下今日也回来啦?” 夏老夫人急匆匆从屋里冲出来,看见那一对璧人,一拍手高兴道:“还真回来了。” “殿下快进来,菜都要凉了。” 萧则绪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在校场玩了许久,估计家里等他们也等了许久。 “今儿全是殿下爱吃的菜。” 夏老夫人一摆手,江陵带人将盘子上的遮罩取下来,满满一桌子的菜肴佳味,没有一个是萧则绪不喜欢的菜。 “母亲先请。” 萧则绪坐在中间,左手是夏老夫人,右手是夏寒青。 “好好好。” 夏老夫人笑眯眯的。 几日的相处,将军府里的人也发现太子殿下好像还是他们原来的殿下,也渐渐不再畏惧萧则绪。 “母亲近来身体怎么样?” 夏老夫人深居简出,萧则绪让融雪去看了,并无大碍,但上了年纪身体上都难免有些不痛快。 “好的很,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能高兴地吃三碗饭。” 她无非就是盼着儿子和儿媳妇和和睦睦,家里团团圆圆。 萧则绪哈哈大笑,忙夹了个鸡腿放进夏寒青碗里,随后身体一侧凑到夏寒青脸上亲了一下,笑道:“那母亲现在是不是可以吃六碗了。” 夏寒青僵直了身子。 他甚至能听到身后江陵毫不掩饰的闷笑声。 夏寒青轻咳一声,“江陵,今日中秋你们也早些回去吧。” “是,将军。” 萧则绪眼神示意,听澜和桑月也跟着江陵一道早些回去了。 夏老夫人嘿嘿笑了两声,“能吃八碗。” 夏寒青埋头默默吃着那只鸡腿,鸡腿炖的很烂,肉质鲜美,香气四溢,浇了蜂蜜汤汁儿,五味俱全。 只是不知怎得他闻着总觉得有些腥气,闻着味道胃里便是翻浆倒滚,看着那只鸡腿甚至有些恶心想吐。 萧则绪尝了一口很快叹道:“百刃的手艺一向好。” 夏寒青没说什么,又试了一下,喉咙中的腥气上下滚动,他拧着眉毛,表情越发难看。 “怎么了?不好吃吗?” 萧则绪发现了他这一异常。 “我尝着还不错?” 夏老夫人也吃了一口,很新鲜,应该没有坏,味道也极佳。 “没事……” 夏寒青闻着味道,胃中又是一阵翻滚恶心,实在是忍不下去他才扔下碗筷急忙跑出去,趴在大树底下将方才吃进去的全吐了干干净净。 “寒青!” 萧则绪冲出去递了帕子和温水。 “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你都没动几口菜。” 夏寒青摇了摇头,接过温水漱了口,“许是食欲不振。” “我去让他们叫大夫来。” “殿下。” 夏寒青拉住他衣角,“中秋家宴,大夫们应当也在团圆,臣无大碍,让他们团圆吧。” 上过战场的人便更加看重团圆,珍视每一个可以团圆的日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小毛病影响旁人。 “臣没事的,殿下不必担心。” 萧则绪无奈道:“我怎能不担心,明日若还是不舒服便请太医过来。我去叫百刃做些清淡的吃食来。” 中秋节融雪也不在鸳鸯楼,应该跑到寺庙去寻唐白玉了。 夏老夫人见他没事这才打趣道:“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了……” 萧则绪一愣,视线落在夏寒青的小腹上,夏寒青应该不能生……吧,能吗? “娘……” 夏寒青哭笑不得,怎么满脑子都是孙子。 “你先回去坐,我到厨房看看。” 萧则绪将他扶进屋转身去了厨房。 百刃还在忙着熬最后的汤,“殿下怎么来了?” “夏寒青胃里不舒服,方才还吐了些,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清淡的食材。” 百刃扫了一眼厨房,目光停留在角落的一袋子山药处,“要不属下做个蔬菜山药粥。” “可行!怎么做,你教我。” 萧则绪挽起袖子,系上襻膊,穿戴好围裙,将百刃赶到了一旁去。 百刃摸摸脑袋,“您亲自做啊。” “快点儿,你把菜切了。” “哦哦。” 百刃将山药取来洗净、又切成小块,青菜也洗净备好,都放在案子上。 “把火升起来。” 百刃又蹲下身燃起灶台的火,往锅里倒了水烧开,放入淘好的米,被指挥的团团转。 “不是说您亲手做吗?” 萧则绪站在灶台上,拿着一只大勺子正在搅拌锅里的粥,闻言抬眸瞧了他一眼,“这不是在亲手做吗?你替孤打下手!” 亲自掌勺,怎么就不算亲手做啦! 百刃:“……” 待米粥熬的差不多后,他倒入了切好的山药。 萧则绪继续拿着那只勺子不停搅拌。 “殿下,别搅了,该盖锅盖了。” 趁着蒸煮的空档,百刃又在旁的炒锅里炒了几道开胃的小菜,往屋里头送去了。 煮了段时间,百刃又加了蔬菜和盐,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色香味俱全,连萧则绪都忍不住想尝一口。 等最后又撒了葱花和一些他没见过的调料。 “把粥盛出来,端过去吧。” 百刃闷笑一声,麻溜儿地盛好,跟在萧则绪后面又进了堂屋。 “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萧则绪得意洋洋献宝似的将粥端出来,又忙给夏寒青递了勺子。 百刃捶手站在后面,听到这句“亲手”不出意外地笑出了声。 被萧则绪瞪了一眼,他才抿着唇闭上了嘴,努力正色道:“殿下亲手做的,小的在旁边看着,他快把那一锅粥搅和晕了。” 夏寒青看着眼前的粥,眼圈一红,有些感动,“多谢殿下,臣何德何能。” 殿下亲手所做,再难吃他也要吃光。 “快喝吧。” 萧则绪笑眯眯地看着他。 夏寒青将粥送入口中,很快眼前一亮,清爽可口,竟如此好吃? 一定不是殿下做的!! “殿下手艺真厉害,第一次下厨就做得这般好吃。” 夏寒青由衷赞叹,又喝了一口,“殿下天赋异禀。” 百刃闻言又嘿嘿闷笑了几声。 再接到不善的眼神后立马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看,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憋得有些难受。 “想笑就出去笑!” 萧则绪板着一张脸。 “多谢殿下!” 百刃咻地一声跑了出去。 坐在屋子里萧则绪还能听到外面传出来一点笑声,当即怒道:“你这个月工钱没了。” 外面的笑声戛然而止。 “还难受吗?” 萧则绪将那些清淡些的菜换到夏寒青面前。 夏寒青如实道:“好多了,只是闻着荤腥有些不舒服。” 萧则绪默默将那些荤菜全挪到了旁边,那只鸡腿也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扒拉进了自己碗中。 夏老夫人吃着鸡腿,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劲。 有点儿像是……嗯?怎么说呢。 第68章 外头东风拂过暖柳, 高楼明灯,街头狮子舞闹得正欢,萧则绪既然得空, 哪有不出去瞧一瞧花灯夜市的道理。 夏老夫人不太出门便早早回了屋。 只打发他们两个出门去。 夏寒青重新摸出那面鬼面具带上,同萧则绪出了门,刚踏出府门便听见砰地一声, 漆黑的夜空闪过一抹亮光。 外头瞧去, 星星如雨的烟花撑满了整个星河, 又渐渐散开, 只是这一个还未散开,另一个又砰地一声炸开,逐此不断,耳中轰鸣尽是小孩子的欢闹声却丝毫不觉得吵闹。 “我想要花灯。” 萧则绪指了对面铺子外悬挂的那一盏兔子花灯,是用竹子编织再加上彩纸绘画裁制耳中,中央放着烛芯,很是亮堂,下首还坠着流苏, 上头用一根竹竿吊起来, 方便人提拿。 “殿下,不要走丢了。” 夏寒青反手握住萧则绪的手, 抓得死死的,生怕再出现上次的情况。 他快步走到铺子前指着那盏花灯问道:“掌柜的,这盏灯怎么卖?” 里头人头攒动, 摆着许多花色的花灯,掌柜的忙得不可开交, 柜前上空绑着一条红绳, 贴了许多红纸, 上头写着字谜、对子。 掌柜的听见呼声连忙站到高凳上从人群中冒出头来吆喝一声,“客官,那是不卖的,您对出咱们花灯的对子,花灯自然是您的。” 想来是吸引客流,此刻许多人围在旁边瞧着那兔子花灯上的对子。 [一行征雁向南飞] 萧则绪思绪正浓。 旁边突然来了一声高喝,“这还不简单,一行征雁向南飞,两只烤鸭往北走。” 声音刚落,人群中便爆出一阵笑声。 萧则绪:“……” 他顺着声音看去,想瞧瞧是哪里的人才,便见一穿绮罗戴香囊配宝剑的花孔雀似的的男子站在人群中央。 “掌柜的,我对的好不好啊?” 男人哈哈大笑。 掌柜的在里面抽了抽嘴角,挤出人群拱手露着笑,“客人您这对子可实在是称不上雅致,其他客人可还有说法?” 萧则绪捏了捏夏寒青的手,“相公,我想要。” 夏寒青许久未听见这声称呼,一时间心跳猛得加速,只是行军打仗他胜得,对对子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他自小不爱看书,他父亲为了不让他丢人现眼,硬着揪着他的衣领子逼着他跟老师学了些东西,只是那点皮毛东西可不支持他对对子。 夏寒青有些犯难。 那公子似是瞧见了这里,当即扬开扇子摇了摇,一幅风流才子的派头,“哟,美人喜欢花灯?我看我这烤鸭对的也算工整,掌柜的,你还不把花灯拿下来。” 掌柜连连赔笑,“这……实在不雅。” 那公子见被人拂了面子脸色微恼,连道:“那本公子花钱买下来送给美人便是了,你随意报价。” “公子,小老儿这是不卖的。” “你出来做生意怎么就不卖了?” 公子身后之人上前一步,看得那掌柜的心惊胆战。 开门做生意的谁希望招惹是非。 萧则绪正欲开口,便见那公子朝他走来,挤眉弄眼,自认风流。 “美人,你这相公看着也不过是无能之辈,怎配拥有美人,你不若跟了我,莫说一个花灯,便是整条街的花灯我都给你买下来。” 萧则绪抬手拦住夏寒青本要伸出的手,轻轻一笑。 “公子连个对子也对不出,岂非也是无能平庸之辈?” “掌柜的,我有一联,便以[三军战马自北归]对上你的[一行征雁向南飞]如何?” 掌柜眼前一亮。 “三军战马对一行征雁,北对南,归对飞,好联好联啊,那这灯便是公子的了。” 掌柜亲手摘下了那只兔子花灯递给了萧则绪,萧则绪拿了灯,牵着夏寒青便要走。 那公子自然不饶,扇子一伸拦住他的去向,“拿了灯便走,岂非无礼?” 萧则绪继续上前,笑道:“以礼待礼,以武待武,礼节章法全凭公子。” “你……” 那公子见没说过萧则绪,手一招便令人往前。 萧则绪后退一步,“二郎!” 一条腿从身后伸出,砰地一声,那公子便从萧则绪面前被人踹飞出去,身子直接砸在对面的摊位上,摔了个结实。 萧则绪笑道:“公子,我这相公虽不擅对子,却武艺高强,莫说你们几人,便是整条街都不在话下。” 那公子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看了一眼夏寒青,鬼面森然,虽隔着面具目光炯炯还是看得人忍不住打颤。 萧则绪得了花灯在手中把玩片刻,昂首挺胸迈着步子越过那些人离去,夏寒青紧跟其后。 “相公,我也要买一只面具,这个兔子的好看吗?” 萧则绪从五颜六色的面具摊上挑了一只白色小兔子,正配他手中的花灯,他比在脸上低头朝夏寒青凑近。 “好看。” 这般站在一起夏寒青才发觉殿下竟长得比他还高。 他记得殿下初入府时比他相差无几,这是又长高了? 大概八尺有二寸余? “殿下,试试这个狐狸的吧。” 夏寒青取了一只狐狸面具给他带上,总觉得这只更合适些。 殿下就像一只披着兔子皮的小狐狸。 “是吗?那就买这个吧,二郎,我要这个。” 二郎?! 夏寒青付钱的手一抖。 不禁又想起了被毒蘑菇支配的恐惧。 “殿下不要乱改称呼。” “可是我今天喜欢唤你二郎。” 萧则绪带上面具笑嘻嘻地又牵了他的手,转身歪着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二郎。” 夏寒青只能红着脸无奈道:“臣听殿下的。” “二郎?” “臣在。” “二郎!” “在。” 萧则绪哈哈大笑又叫了好几声,这才满意。 满街的桂花飘香,桥头不少年轻男女提着花灯,言笑晏晏,耳边尽是欢乐之声。 他们穿过人群,街角开着一家戏楼,里头咿咿呀呀地正唱着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里头熙熙攘攘的人围坐着小桌,既到此处,二郎自然要见二郎。 “走啦,听你外甥救母的故事。” “殿下。” 夏寒青哭笑不得,“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不要叫殿下。” 萧则绪拉着他进了戏班子,落了座,点了壶茶水点心,上头二郎神和沉香斗得正欢。 沉香年少英勇,无所畏惧。 初出茅庐便敢于挑战天庭之威。 萧则绪突然撂下茶杯,目光炯炯落在夏寒青身上,“你十七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臣十七岁在战场杀敌。” 他直八岁跟着父亲进了军营,一直在外驻守训练,那时东夷和燕云之战持续了六年,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杀敌之上。 “你那个时候也这样话少吗?我幼年时初入朝堂第一日便是听说了你的威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萧则绪想起了他八岁入朝,进金銮殿的第一天便听到边关大捷,夏小将军带领一支三千骑兵火烧敌军营帐,收复失地,大快人心。 他那时便有心想见见夏小将军,可惜人在京外,他几乎没有机会。 “不是。” 夏寒青沉默了些许,良久才淡淡道:“臣十七岁时臣的父亲还活着,天塌下来有父亲顶着,臣又自小在外长大,性情顽劣,桀骜不驯,冲动激进。” 夏老将军是在七年前战死的。 夏老将军死后,夏寒青是唯一的继承人,朝中重文轻武,大将稀少,能撑起来的大将更是凤毛麟角,夏寒青临危受命接下了他父亲的职位。 “顽劣冲动、桀骜不驯……” 萧则绪仔细在舌尖碾摩这些字眼,每一个拆开他都认识,可每一个字都和眼前的夏寒青没有半点关系。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茶水温热,耳中唱戏的声音和喝彩声应和成章,夏寒青抿着唇,端着眼前的茶一饮而尽。 “臣十五岁那年,东夷起兵,父亲行事稳妥不敢贸然,臣年少激进,看着满营帐无人敢开口,当即一拍桌子,便立下军令状,挥师三万,对上东夷的十万大军。” 那一战夏寒青彻底扬名。 “那一仗臣赢了,陛下封臣为骠骑将军,父亲为了防止臣志得意满,当众打了臣三十军棍,臣心有不服,半夜生气领着一小队人马将东夷的营帐烧了。” “父亲得知后又将臣打了一顿,臣依旧不服。” “哈哈哈……” 萧则绪扶着桌子低头闷笑,原来夏寒青十年前比他还要顽劣。 “臣十七岁时对战平珠,未有败仗,二十岁时国内流寇四窜,百姓不宁,臣奉旨领兵剿灭,父亲在前线被敌军所害,臣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只看到白布归京。” “陛下感念父亲功绩,又忧无人能挑大梁,臣便接替了父亲,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夏寒青声音越说越低,垂下了头没再看台上的斗武。 自此再也没有人能打他三十军棍,他行军打仗却越来越像父亲一般稳妥,也渐渐明白是何用意。 年少意气、无所不往的小将军终究还是要成为身经百战、三思后行的大将军。 萧则绪伸手握住了他,将他带着往自己身边靠了靠,语气轻了许多,“我的错。” 他不该在中秋节提到夏寒青的伤心事。 “殿下,将士的归宿是战死沙场,臣早已有准备的。” 不管是他的父亲死在战场,还是自己死在战场,都是早就看得到的。 “不对,将士的归宿是回家去。” 萧则绪拍了拍夏寒青的手背,“走吧,不听戏了。” 听得叫人有些心烦意乱。 他抓着夏寒青出了戏楼,笑道:“今日中秋,不做大将军,许你做年少意气的小将军。” “走!前头有七里河,听说有人在放河灯。” 萧则绪抓着夏寒青回头落了一个笑,紧接着跑了起来,从人群穿梭,听风声呼过。 七里长河内漂浮着数百燃着的莲花河灯,亮堂堂地照着粼粼河水,倒映着明月。 夏寒青被他抓着跑得心跳飞快,又看他笑颜如花,突然升起一丝笑。 萧则绪突然回头露出一抹狡黠之色道:“那你今日十七,我今日十八,你岂不是要叫我一声哥哥?” 夏寒青绷着一张脸,“殿下,臣叫不出口。” 这里人多眼杂,这称呼又实在不像是唤自家兄长,倒是像情哥哥,他又年长殿下许多。 “叫一声嘛。” “那我教你,寒青哥哥?哥哥?青哥哥……”萧则绪笑盈盈地朝他逼近,夏寒青被逼的一步步后退。 身后就是七里桥的栏杆,他退无可退,忽然想起今日自己若是十七,天不怕地不怕,一定要堵住眼前这个人的嘴,让他不能再乱喊一声。 这般想着,夏寒青心头微动—— 萧则绪正沉浸在调戏夏寒青的气氛中,突然腰身上多了一双手,他被这双手一个用力带了过去,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紧接着萧则绪尚未反应过来,唇瓣突然被人堵住,温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萧则绪一懵。 他实在没想到以夏寒青纯情的心性居然会当街强吻? “殿下……” 夏寒青轻喘几声,“殿下恕臣无礼莽撞,臣今日十七。”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又在夏寒青唇角亲了一下,“许你无礼,许你莽撞。” 他转身提着那只兔子花灯,慢悠悠晃到了河灯售卖的地方,旁边摆着笔墨红纸,可以放置河灯之内以此期许。 “你想写些什么?” 萧则绪挽着袖子。 “臣希望母亲和殿下平安长乐。” 萧则绪提笔落下[平安长乐]四个字。 “殿下要写什么?” 夏寒青伸着脖子要去看,却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什么也没看到。 “写完再看。” 萧则绪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字,折好放进河灯内。 “臣想看。” 夏寒青眼巴巴地望着那只河灯,可惜被人当着。 最后一想他今日十七,干脆直接伸手夺了过来,打开纸条。 [大将军此生年少] 第69章 “殿下……” 夏寒青哽咽一声。 “往后你想做几岁的夏寒青都可以。”萧则绪蹲下身在河岸边将河灯放下去, 看着它摇摇晃晃飘入河中央。 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喊了一声。 “哎,孔明灯,孔明灯燃起来了。” 萧则绪缓缓起身, 和夏寒青并肩站在河岸上,不远处夜空中一点点光亮升起,最后亮光越来越多, 直至如星辰似的飘散漫天之际。 萧则绪静静地站了许久, 任凭风吹散鬓角碎发, 衣袍扬起。 他所期许的无非是一个这样的太平盛世。 “回家吧。” 萧则绪靠近, 牵着夏寒青的手,步于闹街。 将军府的明灯还亮着,一进门就听到江陵和桑月正在点孔明灯,听澜抱剑站在一旁。 “夏侯哥哥,快来啊。” 桑月自从被听澜用一根珠钗收买后,对听澜重新热情起来,连带着称呼也改了。 听澜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打开火折子, 江陵和桑月托着孔明灯身, 听澜抬手点燃了下面的蜡块。 百刃坐在一旁正偷喝萧则绪新藏起来的好酒。 “你偷喝殿下的酒,小心你完蛋。”桑月白了他一眼。 “我这个月工钱都没了, 喝口酒怎么了?”百刃气鼓鼓地又喝了一口,只是这一口还没咽下去就看到萧则绪面色微笑地站在他面前。 “殿下……” 百刃蹭地一下站起来了,咕噜咽下那口酒, 将酒壶藏在身后,“酒是桑月偷的。” 桑月:? “你不要脸!” “还藏呢?” 萧则绪朝他伸了伸手。 百刃只能将那半壶酒交出来, 萧则绪晃了晃, 只剩下了个底儿, 他手指戳了一下百刃的额头,又将酒壶塞回了百刃怀中,笑道:“中秋节,喝吧。” 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回来住了,最近这两天因为科举的事情一直住在宫里,屋里一切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 坐榻的矮脚桌上还摆着先前的棋盘,一直没人动过。 萧则绪坐回他原来的位置,朝夏寒青招了招手,“你会下棋吗?” “不会,臣会下象棋。” 夏寒青拿了一盒子象棋来。 这是先前手底下的人送来的一套冷暖玉棋子,雕刻精致,入手生温。 “哦?也好。” 萧则绪将桌上的黑白子收了起来,转头铺了楚河汉界。 泾渭分明,夏寒青先走,正欲抬手,突然一根手指按住了他拿棋的手背,“既然是两军对战,有赏有罚,如何?” 夏寒青看着那抹淡淡的笑,总觉得里面透着一些不怀好意。 “臣遵令。” 那根手指按着他手背,淡淡的温度力道从那一块传遍整条手臂,夏寒青红着脸走了一子。 棋盘很快陷入僵局,夏寒青行军越来越慢,一抬眼对上一幅笑意正浓的眼睛,萧则绪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夏寒青立马又垂下了头,走出一子。 “将军,承让了。” 萧则绪啪地一声利落地吃掉夏寒青那一子。 “臣认罚,殿下要怎么罚?” 夏寒青乖乖盘腿坐着,表情极为认真,好似是在说什么天大的事。 萧则绪托腮想了许久,突然捏了一块旁边的糕点,指了指他,“脱一件吧。” “啊?”夏寒青似是没听清似的。 脱一件?脱什么? “脱吧。” 他指尖弹了弹糕点屑,拿帕子擦着指尖,动作赏心悦目,只是那双丹凤眼中带着狐狸似的狡黠。 夏寒青只能硬着头皮脱了一件外衣。 然而外衣只是一个开始,萧则绪的攻势越发猛烈,一件一件,到最后只剩下一条裤子。 “殿下……” “不玩了。” 连输五局,输的只剩下一条裤子。 “别呀,万一你马上就能逆风翻盘呢。”萧则绪渐渐诱导,甚至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很快他故意输了一子。 “将军赢了一子。” 眼看着夏寒青情绪重新高涨起来,萧则绪淡定地脱掉外衣。 “将军又赢了?” 萧则绪笑眯眯地勾掉腰带。 直到露出光洁的上身,夏寒青再落棋时甚至脸色通红不敢抬头看一眼。 眼看着萧则绪也只剩下一条裤子,两军对阵也达到了高潮,夏寒青左思右想想不通他这几局棋到底是怎么赢的? “将军还不落子吗?” 似笑非笑的声音如石子落入水潭,啪嗒一声在夏寒青心头炸开了一个水花。 他这才终于想通,殿下是故意的! “臣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他丢下棋子,死活不再落子。 萧则绪笑笑,却越过楚河汉界,拿些夏寒青的棋子替他落下。 “将军赢了,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他双手交叉托着脑袋朝夏寒青眨了眨眼。 夏寒青被他看得面红耳赤,“臣、臣听殿下的。” 萧则绪却又将问题抛回去笑盈盈道:“孤听将军的。” “那……” 夏寒青捏着衣角,声音都小了许多,“第、第四十二页。” “原来将军喜欢第四十二页。” 萧则绪丢下手中的棋子,笑意盈盈。 * 八月底 钟泓和权员外等人同平珠赫连咎正式商定签署了货币衡量文书。 同时重新拟定并发布商户税收的新款条例,设定起征点,超出起征点部分根据收入按照百分点层次征收。 九月上旬 萧承允负责的钱庄建成正式投入使用,燕云京内多了许多来往的平珠商人,萧则绪责令加大京城内防护安全。 九月中旬 新的一轮科举顺利开启。 京内才子佳人,客栈爆满,甚至来来往往带着幕离的女子也多了许多。 萧则绪连着几天都没睡好,一闭眼脑子里全是科举的事,半夜又惊醒,披着外衣坐在书案前,反复思索着有没有漏缺的地方。 终于到了进考场的这一天,萧则绪一早就坐在考场对面的桂月楼,挑了最好的位置。 对面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神色从容淡然地喝着茶,相较于她的淡定,旁边的夏寒青显然不太淡定。 萧则绪看着夏寒青不停地喝水,视线在下面扫来扫去,又不断地擦汗。 “你看着怎么跟自个要进考场一样?” “臣是担心会出乱子,殿下为了此事已经许久没有安心睡了。” 夏寒青有时会留在宫里,看着萧则绪半夜翻身起来点灯,他看着心疼。 “安心。” 萧则绪笑笑,也不知是在安慰夏寒青还是在安慰自己。 外头男子正有序进场,照样是脱衣检查,女子则被领到里头由嬷嬷亲自检查。 为了防止岔子,萧则绪还将夏老夫人亲自请了出来,有陛下亲封的一品国公夫人镇守,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做什么手脚。 夏老夫人年轻时也是英姿豪爽,对萧则绪此举十分支持,当即便换了朝廷命妇服进了内堂。 “茵茵,时间不早了,你该进去了,好好考,我在外面等你。” “嗯。” 茵茵起身下了楼。 萧则绪站在窗前一直看着茵茵进去才罢休,正要倒茶时便见考场外多了几顶轿子。 为首的女子穿着一件鹅黄青衫,姿态得体,严厉板正,只吩咐车夫在外等着便抬脚进去了。 “这位范小姐可真是个美人啊。” 他不由得赞叹一声,范幼薇是骨子里自带清冷高傲,一身书卷气,有些古板,是难得的冷美人。 而言茵茵的文静却是浮于表面,骨子里流的全是黑水。 想当年言茵茵和范幼薇并称京城双姝,言家出事后,范幼薇便独自占了第一才女的称号。 这两个人也算是知己,惺惺相惜,希望范幼薇不会认出茵茵来。 “确实很美。” 夏寒青突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萧则绪喝茶的手一顿,唇角微勾,“那位好像是赵怀赵大人的长女,好像是叫……赵丹雪,英姿飒爽,真是好名字。” 夏寒青捏着杯子,背上青筋凸起,脸色极冷。 “后面的好像程芳程大人的小姨子,王家小姐娇俏可爱。” 啪地一声,夏寒青撂下杯子,脸色铁黑,“臣酒醉不适,出去透透风。” 酒? 萧则绪看了眼面前的茶壶,哪里来的酒? “回来,不许去。此处危险,你要贴身保护孤。” 夏寒青只能又坐了回来。 萧则绪还在继续打量着后面来的姑娘们,“哎?这王大人的儿媳妇也来了?我记得他的儿媳妇先前和你议过亲吧?” 夏寒青一僵,绷直了脸。 “臣记不清了,过去之事,殿下不必再谈。” “那你是真没有好福气,这么漂亮的姑娘。” 萧则绪惋惜般地摇了摇头,正欲拿块点心,面前突然被人挡住了光。 夏寒青直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俯身捧着他的脸,严严实实挡住了他朝窗外看去的视线,黝黑的眸子如寒潭之水注视过来。 “殿下不要再看她们了,臣会吃醋的。” 萧则绪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憋下去。” “臣非圣人。” 夏寒青冷哼一声硬是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后知后觉他忽然反应过来,“殿下故意的?” 萧则绪轻抿了一口茶。 夏寒青气得又坐了回去,没再说话。 “别生气啦,吃块糕点?” 萧则绪捏着一块荷花酥朝夏寒青嘴边送去,夏寒青张嘴要咬,萧则绪突然手一缩,夏寒青咬了个空。 “哈哈哈……” 寂静的茶楼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夏将军,你真可爱。” “殿下不要笑了。” 夏寒青脸色涨红。 殿下小小年纪怎么惯会骗人? 萧则绪依旧俯在窗台上闷笑出声,直到看到夏寒青绷着脸坐得笔直,忙递过去一块点心。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将军别生气了?” “臣不敢。” 萧则绪听着连这三个字都是带着怨念的,“那第四十二页?” 也不知夏寒青为何这般喜欢第四十二页。 夏寒青这下耳根子都成了赤红,“殿下!白天不要说这等浑话。” 萧则绪笑得肩膀上青丝都在颤抖,却又不得不憋着笑,万一将军恼了,晚上不偷摸进宫怎么办? 他这几天在宫里头住,夏寒青又不好意思白天留在后宫,只能晚上等天黑人少时卡着宫禁的时辰偷摸进宫,白天上朝前再偷摸出宫。 分明是正经的夫妻。 偏跟那偷情似的…… 萧则绪提过两次,让他直接搬进来,夏寒青却吓得说什么“臣不可胡魅惑主”“不做妖妃”之言的。 “好啦,好啦,我不是在看她们,是在数人数,虽开放了不限性别,但来的大多数是官员富商之女。” 他转而轻叹一声,“贫困家的父母们,连儿子读书都供不起,更别提女儿,她们恐怕连个字都不认得。” 开设学堂十分必要,只是缺少银钱。如今国内空壳子一个,他还需要时间。 “殿下说的是,寻常人家重儿轻女,女子能读书的实属少数。” “一步一步来吧。” 萧则绪转头望向窗外,正好借这些贵女打通女子入仕这条路。 那些老臣家的姑娘们若是中了举,想必他们是恨不得大摆宴席,也不会再当朝反对。 正想着,萧则绪被下面一阵吵闹声吵得回过神来。 抬头望去,下首是一对老夫妻正在拉扯一个粗布衣衫的姑娘。 “你不能去啊,王家的公子已经下了聘,说你要是敢违背三从四德参加这什么科举就退婚。” “平儿,你就当可怜可怜你爹娘昂,人家送了五十两的聘礼啊,爹娘起早贪黑把你养这么大,你却偏要学人家参加科举,娘从小教你的都忘了?” 简平身上的衣裳都洗的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干净净,肩膀上扛着一个打了补丁的包袱,被他们拉扯的包袱都险些掉了。 “爹,娘,殿下仁德,放开女子入仕,若是此番女儿高中难道不比嫁入王家更好吗?” 她声音清脆,说的铿锵有力。 看得出来是一位坚毅的女子。 那黑脸的中年汉子听了她这话当即便啐了一口痰在地上,“呸!什么仁德,都是狗屁,他们就是一时兴起,你要是真参加了这什么科举,就别认我这个爹,我丢不起这个人。” “是啊,平平,你要是参加了科举,以后可还怎么嫁人啊,哪个人家愿意娶你啊,三从四德你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简平被他们拖拽地没有办法。 最后只能扑腾一声跪在地上,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殿下已经废除三从四德,那些官家小姐不也进去参加科举了吗?凭什么我不能去?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我今日想为自己争一回。” 她说着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请恕女儿不孝,无论高中与否,女儿都会孝养爹娘。” “你为什么非要考这个举啊?你也没读过书,怎么可能考中啊。” “是啊,我们就是这种命,安安分分的不好吗?” 简平起身,脚步后退,眼底含泪摇了摇头,“儿不认命,上天生我,不是要我安分守己的,实不相瞒,女儿背着你们在学堂外学了不少东西,多亏东方先生女儿才能有今日。” 周围已经挤满了来看热闹的人。 她说着便要朝考场冲去,可身后那对夫妻怎会容她过去,那汉子力大无比当下便揪住姑娘的胳膊,要将她拽走。 “姑娘说的好。” 简平被拽的踉跄,无力逃脱,却突然听到一道清润的男声,自上传来,她顺势望去,便见对面桂月楼上站着一位红衣公子,手持一把折扇。 那公子直接脚踩窗台便跳了下来,宛若天神,稳稳落地。 “殿……公子。” 夏寒青见他跳窗,只得紧跟其后。 萧则绪一把握住那汉子的手腕,稍稍用力,那汉子便被他捏的手骨钻疼,只能放开了简平。 “姑娘,速去考试吧,快要开场了。” “爹!公子你……” 简平有些犹豫。 “我不会伤害你的父亲。” 简平这才朝萧则绪一拱手抱着包袱急匆匆地跑进了考场内,接受检查,又匆匆进去落座。 那汉子眼睁睁地女儿跑走了,当下便将怒火全洒在了萧则绪身上,他挥拳便要打开,只是还没接近萧则绪,便被另一只手捏住手腕。 “当街动手,按律该打板子。” 夏寒青眸色寒冷,厉声冷喝。 “你……你们……你们为什么非要害我的女儿啊,她这样以后可怎么嫁人啊,哪个夫家愿意要她。” 简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拿帕子擦眼泪。 “伯母,您的女儿有此志气,她走到哪里都不会差的,您应该庆幸她摆脱了和你一样的命运。” “命……” 简母擦默默留着眼泪,“我们就是这种穷人的命,她这辈子也就只能跟我一样,我们这种穷沟沟里出来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 “所以科举给了她们机会,即便不中,也能开阔眼界,您或许应该试着相信她,何况那等因为她参加过科举便悔婚的人家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去处。” 他知道现在很多人接受不了,根深蒂固的思想只能逐步教化,急不得。 萧则绪陪着他们在外面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劝成功,好在那姑娘是成功进去了。 科考九日,好在没出什么篓子。 萧则绪闲着没事便在考场转悠,往女子考场也溜达了一圈,大多数女子在家只学过一些四书五经,对于策论理解很少。 科举结束那日他来接茵茵,又在外面碰到了那位简平姑娘,她看起来比那日更坚定了许多。 “姑娘,考的如何啊?” 简平一愣,见是那日帮她的公子连忙行礼道:“那日多谢公子,我才能进去考试,题目挺简单的,敢问公子姓名?日后也好报答一二。” 萧则绪却哈哈大笑,折扇唰地一身展开,“你若是能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说的没错。 若是简平能中,她便会在金銮殿上看见他。 萧则绪接了茵茵,在外头吃了饭,听茵茵讲了这几日的事情,才将她送回去。 考试后便是准备阅卷。 卷子是封着名字,打乱了许多次,又交由礼部,是萧则绪亲自挑了清正廉明的官员来判卷,所有与参与科考人员有过九族以内亲缘的不得参与阅卷。 十月中下旬 所有卷子全部检阅完成。 由礼部挑选出前二十名送到了萧则绪手中。 萧则绪挨个翻了翻卷子,写的都不错,也在意料之中,中选的二十人中只有三名女子,也算是正常数据。 第一名是一位叫柳春山的学子,字写得漂亮,文章也漂亮,论点清晰,间接独到,难怪被拔为第一。 “殿下!早些睡吧。” 夏寒青收拾好床铺,脱了外衣,一抬眼萧则绪还点着灯在看今年的卷子。 “殿下?” 夏寒青走过去,见他看的出神。 “你先睡吧,我将这些卷子再看一遍。”萧则绪拿着剪刀要去剪分叉的灯芯。 夏寒青给他披了件防风的外衣,率先从他手中夺过剪子,吹了灯,空间沉寂了下来,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别闹,马上就要看完了。” 萧则绪要唤福乐再将灯重新点着。 “殿下,你若是病了,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黑暗中夏寒青黝黑的眸子却格外明亮,见萧则绪没反应他直接站起身来揽过萧则绪的腰,将人抱起来朝床边走过去。 “夏寒青!放我下来!” 萧则绪心里头还想着那一叠卷子,但眼皮又实在沉重,浑身疲累,倒在夏寒青怀里竟然有一刻放松。 夏寒青帮他脱了鞋子,除了衣裳,拿被子裹紧,自己也爬上去将人死死抱住。 “臣明日向殿下请罪,殿下快睡吧,公务是处理不完的。” 萧则绪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一叠卷子,“你说的对,是我操之过急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手搭在夏寒青腰上,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嗯?夏寒青怎么好像胖了些? 萧则绪伸手在夏寒青腰上摸索片刻,捏了捏软肉,是多长了些肉,不过他也喜欢。 “殿下,快睡吧,别乱摸了。” 耳边突然响起夏寒青微哑的声音,萧则绪乱动的手被人抓住,骤然抓紧。 他讪笑一声,有种做坏事被抓住的感觉。 尽快转移了话题,“你猜猜茵茵第几名?” “第一?” “不对。” “那第二?” “也不对。” “第三吗?” “猜对啦。” 萧则绪将手抽出来,又捏了捏夏寒青腰上的肉,越发觉得好玩。 “殿下,别捏了。” 夏寒青被他捏的恨不得下去打个地铺睡,只能再度抓住那只手,轻轻叹了口气,“快睡吧。” “你最近……” 萧则绪正想问是不是胖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依照夏寒青的心思,他若是问出这句,搞不好夏寒青要以为自己嫌弃了他。 “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萧则绪改了句。 “臣近日安好,就是好像吃的多了些,臣好像胖了。” 夏寒青说着有些低落,他自己也捏了捏小腹上的肉,怎会如此呢? “没胖,是你的错觉。” 萧则绪终于闭上眼,绕开这个话题。这几日商会钱庄和科举的事忙得他团团转。 夏寒青躺好,决定明日开始还是多锻炼一二,将这些肉甩掉才是正道。 第70章 十月底, 桂花多半已经凋谢,空气中多了几分寒气,闹腾了许久的科举终于出了结果。 几天前外头就张贴了告示, 红字金字列出来二十个人名,从首位柳春山、第二名汪成,第三名钟茵……一直到第二十名。 皇子内斗, 导致朝内空缺, 这一科萧则绪便取的多了些, 一共选了二十人。 看见名字的则喜极而泣, 没有名字的郁结于心,背着包袱离开了京城。 金銮殿内萧则绪换了一身墨色蟒袍,以冠束发,贵气逼人,坐在龙椅旁边,好似不是太子,反而就该是那龙椅的主人,是这天下的主人。 福乐在旁高喊一声, “宣新科学子上殿。” 声音一直传到金銮殿外, 禁军列在两侧,数百白玉长阶下那二十人正翘首以盼, 衣冠整齐,以名次排列,各个深呼一口气, 手心捏了一把汗。 言茵茵站在第三位,抬眼一眼望不到金銮殿的全貌, 刺眼的阳光射在琉璃瓦上, 刺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 她跟着前头的两人一步一步踏上白玉长阶, 每一步都落到实处,稳稳当当。 姑母,茵茵终于实现了你的愿望。 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女人踏上过这一方白玉台阶,便是身为皇后的言子宁也从未走过这道台阶进入金銮殿。 她是第一个! 古往今来的第一个。 她抬手挺胸,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走到最前方,丝毫不露怯色。 金銮殿内雅雀无声,除了新科二十人激动的心跳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移地看着这最新的二十个人。 尤其是其中的三位女子,这天底下竟然真的有女人能走到这金銮殿上。 “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齐声跪倒。 萧则绪坐在最上首,隔着长阶,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浓浓的压迫感让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只心生敬畏。 “诸卿平身。” 稍一开口,清润而不失威严的声音落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那二十个人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尤其是有个小胖子太过紧张脚下一滑又摔了下去,周围低低的笑声让他忍不住脸色涨红。 “诸位乃我新科二十子,不必多礼,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萧则绪也跟好奇这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走到金銮殿上的几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尤其是那位柳春山,他从看到卷子时便极为喜欢。 下面的人咽了咽口水,按他说的抬起头来,只是垂着眼皮,根本不敢直视,目光盯着金銮殿的地板。 站在最后一个的简平,本长得有些娇小,又前头几人挡着,她默默抬了抬眼,余光扫过最上首的那人。 只觉得声音耳熟,墨色如玉,天威浩然,可惜隔得太远,她没看清楚太子殿下的样貌。 “今日殿试,由孤亲自出题。” “柳春山可在?” “草民在。” 最前头的柳春山只穿着件粗布麻衣,却气度不凡,一举一动虽有些生硬,倒不失礼节。 萧则绪根据近日与平珠通商一事、钱庄建立,包括农耕荒地开垦、税收设定等诸多问题,挨个问了一遍。 这些全是他上台起来的所有举措,他想听听新人的建议,尤其是这些人有一小部分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他们的建议尤为可贵。 “第三名钟茵上前答话。” 随着福乐高喊出声,言茵茵从学子队伍中缓缓走出,上前跪拜。 “原来是钟大人家的姑娘……” 萧则绪在上面装的好像与她素不相识,钟茵也只当是一个小官之女,一问一答,挑不出错处。 “第十八名范幼薇上前答话。” “范幼薇?可是范社范大人之女?果真是京城第一才女。” “民女范幼薇见过太子殿下,范社正是家父。” 范幼薇依旧不卑不亢,脊背挺直,礼节俱全。 “第二十名简平——” 终于轮到简平,她深呼一口气,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民女简平参见太子殿下。” “简平姑娘,恭喜高中,你父母是何反应啊?” 萧则绪很好奇简平高中的消息传到那边,她的父母会是何等反应,是会觉得子女不孝,还是觉得祖坟冒了青烟? “啊?”简平已做足了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她惊得猛一抬头,正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大胆!胆敢直视太子殿下。” 福乐一声厉喝,吓得简平又跪了下去。 “民女知罪。” “无妨,你继续起来回话,听说你的学问是草堂的一位先生教的?敢问这位先生何名?” “先生名讳东方鹤。” 萧则绪突然有了兴趣,“竟是东方先生?东方先生辞官云游,孤也是许久未见他,改日还要劳简平姑娘为孤引荐一二。” “殿下认得先生?” 简平眸中一亮,原来东方先生的来头竟这么大。 萧则绪笑意不止,东方鹤曾和齐昇一同为皇子之师,只不过齐昇是太子个人之师,东方鹤则负责宫内学堂的教习,萧则绪也听过他的课,只是后来废太子事件后,东方鹤便称病自请离宫,也躲过了迫害。 若是东方鹤,便不足为奇,难怪能将这女子教的这样好。 “你出身乡野,既有此经历,那孤且问你,若孤想要在各州县开设学堂,招天下学子不限年龄不限性别,招天下夫子,以国库供束脩,此事交由你去做,你有何见解?” 简平一听,扑腾一下跪倒,眼含热泪,“殿下仁德,此事乃利民之举,功在千秋,只是实行起来恐有不易,乡野之人做工尚且银钱赚不足,怎会允许家中幼儿入学堂浪费时间……” 她跪在下面,有条不紊地将此事利弊说的一清二楚,随后稍加思索,又分点论述了她对于开办学堂的见解章程。 一场殿试萧则绪将这二十个人的心性摸得透透的,根据他们每个人的性格学问打了殿试的分数,综合笔试殿试得出最后的名次。 柳春山依旧为第一,钟茵依旧第三,范幼薇十七,简平十八。 并据此为他们分配了不同的部门。 只是轮到简平这个人,他有些犹豫,他是想要她负责学堂开办,但简平此人心性坚毅且胆大,刑部也很合适。 烦死了! 萧则绪把手中的笔一扔,转身出了书房。 “备轿,去将军府。” 萧则绪此刻无比想念夏寒青,早知道他就直接把人弄进宫里头,管他什么妥不妥的,他们是正经的夫妻!! 这段时间也不知怎的夏寒青一直躲着他,晚上也不偷摸进宫了,让他好生无聊。 夏寒青此刻还在将军府练枪,今日军营难得休息半日,他在后院耍了一下午的枪,似是出气一般。 “寒青!” 萧则绪一进来就看到他身姿矫健,一杆枪耍的是出神入化,直拍手叫好。 “殿下……” 夏寒青终于收了枪,又急忙去旁边取了件披风裹住自己。 “怎么了?” 萧则绪一眼就看见他的小动作,怎么瞧着又胖了些? “臣胖了。” 夏寒青垂着头,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阶上,那杆红缨烈枪就被他随意丢在地上,他掌心落在肚子上捏了捏肉。 这段时间他每日努力锻炼,甚至少吃了些东西,不瘦反胖,实在奇怪。 “不胖不胖……” 萧则绪随意坐在台阶上,手刚伸过去,夏寒青便躲开了。 “臣近日还是不要面见殿下,臣胖了很多。” “真的不胖。” 萧则绪将人搂过来,试图安慰。 他说的是真心话,夏寒青虽然腰上多了些软肉,但看着和先前没什么变化,穿着衣服便更看不出来了。 “不过听江陵说你最近吃的少了,又每日加以锻炼,确实奇怪。” 他的视线落在夏寒青的肚子上,难道是被人下蛊了? 他想到这个可能,突然打了个寒颤,沉声道:“听澜,去叫大夫来。” “殿下?大夫不能治疗体胖吧?” 夏寒青眨了眨眼。 萧则绪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你不觉得奇怪吗?万一是被人下了什么毒,想要你膨胀而死……” 夏寒青:!!! 他这才意识到确实不对劲,他活了二十多年每日习武怎么可能会突然胖起来。 两个人脸色极为凝重,将军府的吃食都是百刃亲手做的,难道是家里出了内贼? 夏寒青一脸正色,只是他行军打仗数年,走南闯北,从未听说过这种膨胀而死的毒药。 “殿下别担心,许是得了积食之症,听说积食之症也是会有此症状。” “没事,天下名医何其多也。” 萧则绪握紧了他的手,只是有些颤抖。 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夏寒青心态突然轻快了许多,他已得殿下如此厚爱,夫妻一场,便是死了也甘愿。 很快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被听澜带了过来,跪在萧则绪面前。 “快免礼,给将军看看。” 萧则绪握紧了拳,死死盯着夏寒青露出来的手腕,手腕好像没什么变化,偏偏小腹多了些软肉,腹肌都没那么明显了。 老大夫那双行医多年的手摸了半天的脉搏,看着萧则绪,欲言又止。 “怎么了?”萧则绪心都揪起来了。 “再看看,再看看。” 老大夫冷汗直流,这脉象…… 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此等稀有之事,而且眼前这人还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他怎么能……是喜脉呢? 老大夫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扭头,身旁除了萧则绪和夏寒青,就只站了一个抱剑的蓝袍的小公子,以及一个傻了吧唧的小呆子。 怪渗人的。 “可是得了积食之症?我最近用饭确实多了些。”夏寒青疑惑。 “不管是什么症状,你如实说便是,恕你无罪。”萧则绪捏了一把冷汗。 “是是是……” 老大夫稳了稳身形,扑腾一声跪倒,“恭喜殿下,恭喜将军。” 殿下和将军成婚半载有余,有个孩子也正常,更何况殿下无妃,陛下膝下也无别的孙辈。 这可是殿下的长子,陛下的长孙啊! 应该是天大的喜事吧…… 就是这孩子是母亲是个男的…… “恭喜什么?” 萧则绪一脸懵,他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这老东西还打哑谜。 老大夫喜极而泣:“将军……将军他这是……喜脉啊!” “什么?”萧则绪猛地起身,几乎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喜脉?他是个男人啊。” 萧则绪傻了。。 然而很快他忽然想到燕云男子和男子成亲有孕也是有过先例的,不过少之又少,他万万没想到这等事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夏寒青英雄勇猛,神武无敌,他就没想过夏寒青能生。 “不可能!绝无此种可能!” 夏寒青死活不信,掌心搭在小腹上,他怎么可能怀孕呢?难道这里面此刻正孕育着殿下的孩子? “你再仔细看看。” 萧则绪平稳了一下呼吸,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又将听澜叫来,听澜此刻也是同样魂不守舍。 “听澜,你速去将融雪叫来,先不要告诉他此事。” “是。” 听澜飞奔而去,殿下要有后了? 他们要有小主子了? “真的是喜脉啊,老朽行医数载,也曾见过此等脉象,敢问将军先前可有过恶心、干呕、失眠之昭?” “对对对。” 萧则绪抢先急道。 竟然是有喜,那么之前的奇怪异象也便说的通了,可恨他到现在才请个大夫来瞧。 “寒青,我们要有孩子了。” 他激动得几乎唇瓣都在颤抖,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夏寒青小腹上,这里面是他们的孩子…… 他半蹲在夏寒青面前,甚至想要将耳朵贴近小腹上,看看能不能感受到什么。 “殿下……臣怎么可能?” 夏寒青还是不敢相信。 很快融雪被听澜拎着衣领急匆匆跑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慢点儿,你慢点儿。” “融雪,快来给将军看看。” 夏寒青呼出一口浊气,心脏都要跳到嗓子口去。 融雪瞧了底下跪着的老大夫一眼,心中狐疑更甚,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屏住呼吸,将手指搭在夏寒青脉搏上,随后表情愈发诡异。 “怎么样?” 萧则绪急问。 “额……我再看看。” 融雪的表情和那老大夫如出一辙。 跟见鬼似的。 “定是积食之症,融雪姑……公子。” 夏寒青期待地看着他,期待能从他口中听到那四个字。 “是……喜脉!” 融雪瞪大了眼,他突然就理解了底下跪着的那位老大夫。 “绝无此种可能……” 夏寒青还在懵圈,不敢相信。 话未说完他就被人拦腰抱在怀里,萧则绪捏了捏他的脸颊,最后在唇角上亲了一下。 “你把孤的孩子叫做积食之症?这是你给他的爱称吗?” 夏寒青被人禁锢着,他坐在萧则绪的腿上,人还没反应过来,“殿下,臣怎么会……” “你不喜欢他吗?” 萧则绪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夏寒青连忙道:“臣自然喜欢!他是殿下和臣的孩子,只是臣……” 夏寒青到现在都没敢相信。 萧则绪掌心搓热后才敢放在夏寒青小腹上,他现在也不敢再乱捏,只小心翼翼地护着,朝底下人问道:“几个月了?” “将近三个月了。” 老大夫肯定道。 “昂,是。” 融雪也还在懵圈。 夏将军有了殿下的孩子…… 天!他们要有小主子了。 “三个月?” 萧则绪皱了皱眉,那岂不是七月底他和夏寒青第一次的时候? 夏寒青也显然算出了日子,殿下第一次就…… 他双手捂着脸,耳根子都红透了,总觉得有些没脸见人。 听澜作为事后收拾现场之人,脸颊也有些发烫。 不会真的是那次吧? “胎像怎么样?可稳?孤听说前三个月是最危险的,孤竟不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所以……” 所以他拉着夏寒青胡闹了不少次。 要是因此伤了这孩子…… 他现在恨不得把之前脱掉的裤子重新穿回来,再踹自己几脚。 老大夫咚地磕了一个头,“胎像还算稳当,将军身体健康,孩子也健康,小人开几贴保胎的药,这孩子一定能顺利生产。” 提到生产萧则绪还是有些头疼。 “男人生子可会有损身体?” 若是治国、科举之事他还算了解,只是这怀孕生子他属实没接触过,半点不通。 “不会,小人之前接生过,母……不,父子平安,只是切记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更要小心,行房也要小心。” “是,你说的是。” 萧则绪连连点头,他现在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是有一巴掌无形中打在他脸上。 “既然你经验丰富,就留在府中,融雪也留下,每日为将军把脉,对外此事不可传出半点风声。” “是,小人遵旨,只是家中……” 老大夫摸了一把冷汗,幸好不是要杀人灭口。 “听澜,去大夫家中传话,就说将军身体不适,留大夫在家中照看,再拿五百两银子好生安顿。”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老大夫急着谢恩。 他行医几年都赚不到五百两银子。 “先别急着谢,若是将军出了岔子,尔等便给将军陪葬。” 萧则绪说话时声音拔高了些,带了几道戾气。 他素来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他善待手底下人,但若是这些人因为他脾气和善便敢怠慢,他也绝不手软。 “下去吧,江陵去通知一下老夫人,她这般喜欢孙子,这下子要开心了。” 萧则绪看着一旁傻掉的江陵,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一声。 江陵这才回过神来,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地飞去了老夫人院子里,他脑中震惊,还未回过神来,说话也磕绊。 “老夫人,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 夏老夫人恨不得给他一棒子。 说话这般不稳妥。 “有喜了,您要有孙子了。” 江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夏老夫人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便碎在了地上,热茶溅在她的裙角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是真的,您快过去看看吧。” 夏老夫人连裙角的茶渍都顾不得,提着裙子,健步如飞,恨不得长出两只翅膀来。 殿下有喜了? 堂屋内萧则绪还在抱着夏寒青的脸猛亲,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要做父亲了! 夏寒青也终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等他出生后我亲自教他,他一定会是最厉害的储君。” 萧则绪盯着小腹,恨不得现在就把小崽子生出来。 “储君?” 夏寒青有些惊讶,这个孩子会是未来的储君? “那是自然。” 萧则绪得意洋洋,恨不得昭告天下他有小崽子了。他太开心了,眼角全是笑意。 夏寒青听他已经渐渐开始计划这个孩子的教育,轻轻靠了过去。 “殿下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他掌心落在小腹,甚至开始期待这个孩子。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我一定要尽快将这天下安定下来,给我们的孩子留一个太平盛世。” 萧则绪原本没想这么快动手。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孩子了,他要为这个孩子将前面所有的阻碍全部清理掉,他要提前准备。 正想着,外头夏老夫人急匆匆跑进来,正好看到夏寒青坐在萧则绪腿上,当即吓得魂儿都飞了。 “有、有了?” 萧则绪笑着点了点头。 “有了。” “哎哟,这都有了,儿子,你怎么还敢坐在殿下腿上,快下来,快下来。” 夏老夫人直接将夏寒青拉了下来,转头对萧则绪笑眯眯的,目光慈爱地看着他小腹间。 虽然腹部平平,她还是能看出有一粒种子正在生根发芽。 “能摸摸吗?” 夏老夫人满脸惊喜。 萧则绪端了旁边的茶水,笑意浓厚,“自然。” 然后他就看到夏老夫人的手落到了他的小腹上,他端着那碗茶,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口。 他是该先阻止老夫人的动作,还是先解释这小崽子到底在谁肚子里? “娘……” “孩子在儿子这里。” 夏寒青适时开口为他解除了危机。 “什么?” 老夫人没明白。 “母亲,是寒青有了。” 嗡—— 夏老夫人眼疾手快扶着旁边的丫环才没晕过去。 谁有了?! 到底是谁有了?! 有什么了?有崽子了?我的儿子要生小崽子了? 站反了?! 她一时也有些不知道是先探寻一下真相,还是去摸摸她未来的大孙子。 夏老夫人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看着夏寒青微微隆起的小腹,一字一顿从齿缝间挤出来,满脸不可置信。 “是、你、有、了?!” 声音洪亮,响彻云霄,惊起一片南归的雁。 夏寒青垂眸点了点头。 手拂过腹部,垂头盯着脚尖。 第71章 “我滴娘嘞!” 夏老夫人急匆匆地奔过去。 她掌心拂过去, 现在肚子还不明显,“几个月了?” “三个月。” 夏老夫人更觉得头晕眼花。 那个时候他的儿子腿还残着呢! “殿下……” 夏老夫人哭笑不得。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寒青, 等孤继位,寒青会是孤唯一的皇后,他生下的孩子, 无论男女, 必将继承孤的皇位, 做这天下之主。” 夏老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 “怪不得你小时候算命先生说你将来的孩子贵不可言, 原是这种贵气!” 她一直催着生娃,就想在活着的时候看看这娃到底能多贵气。 这下好嘛,天下之主,自然是贵气! 夏老夫人自打得知夏寒青有了以后,整个人多了许多鲜活气,每日变着法子的给夏寒青做些好吃的。 萧则绪本想免了夏寒青的朝会,但又怕肃王和端王那边看出什么端倪来,现在肚子不明显, 只能先让他上朝。 幸好夏寒青一直是坐着轮椅, 不必站着,倒也不算累人。 大朝会上, 萧则绪直接将那二十人安排了官职,急匆匆地处理了事情,急匆匆地下朝。 “夏将军和简爱卿留一下。” 夏寒青还坐在轮椅上, 闻言立马顿住脚步。 萧则绪从上面跑下来,刚才还板着的脸立刻换成了笑脸, 半蹲下来帮他捏了捏腿。 “累不累?今日感觉怎么样, 还难受吗?吃东西了吗?腿疼不疼?腰酸不酸?他有没有闹你?”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 又将手伸到后面亲自给夏寒青揉了揉腰身。 “殿下,简大人还在呢。” 夏寒青脸色通红,被旁边的简平盯得有些不自在。 简平抓抓头。 方才还一脸正气、威严无限的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就变了一张脸? 萧则绪这才看到一旁的简平,直接道:“先去书房候着。” “是。” 简平走后,萧则绪越发狗腿。 “早上是不是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让御膳房给你做。” “臣想吃葡萄。” “葡萄?” 葡萄这会儿已经是过季的水果。 但也并非难搞。 “好,我叫人给你去弄葡萄来。我们先去用些早膳。” 萧则绪没想到这轮椅这会儿是派上用场了,他推着夏寒青,不用走路,也稳妥许多。 简平在书房等了许久,茶都换了一盏,才看到太子殿下推着夏将军过来。 跟她一同候着的还有两人,一个仙风道骨,一个肃穆严峻。 她听坊间传言太子殿下还是痴傻时就嫁给了夏将军,没想到他们感情这般好。 “都进去吧。” 简平在前推开书房的人,里面光线照在地板上散发出柔和的光线。 “坐吧。” “老师,东方先生,许久不见。” 面前这两人正是东方鹤和齐昇,他可是废了许多力气才将东方鹤找到。 “见过太子殿下。” 二人齐齐行礼。 “免礼。” “简卿,孤今日早朝时没有安排你的职位,你对此可有什么想法?” 简平今日穿的是一身文官的女子朝服,头戴乌纱,面容清秀,多了些许英气,“臣想殿下定另有安排。” “不错,你还记得你殿试时孤问你的问题吗?” 简平一愣,“开设学堂?” “孤欲开设免费学堂,往全国各地,不限性别不限年龄,附近百姓登记造册,均可入学。” “齐先生是孤的老师,太子之师便是天下之师,东方先生也在宫中授书多载,又教出简卿此等女子,简卿你胆大心细,敢冒天下不韪,尔等俱是当世大才之人。” “孤想将此事交给尔三人,卿意下如何?” 简平有些不可置信。 她初入朝堂,不仅见到这位当世大儒齐先生,竟被委以此等重任。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简卿可要想清楚了,此事想必不会让你大富大贵。” “臣愿前往,臣出身乡野,愿再入乡野,殿下给了臣机会,臣便给天下百姓一个读书的机会。” 简平跪在地上,说得诚恳,眼底含光。 “我二人也绝不负殿下。” 齐昇和东方鹤是早在萧则绪派人前去请人时便看到了他写的信,信中提到了学堂一事。 “你三人另成立新司,孤会挑人过去,你们也可举贤,孤想让天下百姓都能读书,无论贫穷富足,或是男女老少。” “只是此举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孤想着联合当地商户,共同承办学堂,参与商户子**先入学或给予其他奖励。” 萧则绪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又将自己这几日拟定的一些细则交给他们读阅。 一直商议了好几个时辰,夏寒青在旁边坐着眼睛一直跟在萧则绪身上,丝毫没感觉到无聊。 突然外头敲了敲门,响起福乐的声音。 “殿下,葡萄来了。” 萧则绪一喜。 “送进来。” 送进来葡萄还是成串的,洗的干干净净,挂着白霜和水珠,紫黑圆溜,看着便有些想吃。 “给三位大人分一些。” 萧则绪捏起一粒葡萄,轻轻剥了皮,送到夏寒青嘴边,“快尝尝。” “殿下……” 夏寒青本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这马上就要十一月份了,哪里来的葡萄? “快尝尝,我瞧着就很甜。” 夏寒青在那三位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吞掉了葡萄,汁水甘甜。 他是真的想吃葡萄,也可能是肚子里的小崽子想吃葡萄。 “三位尝尝?” 萧则绪又剥了一个给夏寒青。 夏寒青死活不肯再吃。 他压低声音,“殿下,臣觉得自己像是妲己。” 萧则绪却弯了弯唇角低声道:“你是两个人,你更矜贵。” 夏寒青脸色一红。 阿弥陀佛,不可魅主!不可祸国! “老师好像有话说?” 萧则绪笑眯眯地自己也尝了一口,这葡萄确实很甜。 蒲洼茂最近好像在研究反季水果,他本是派人去问了一下,竟然真的送来了葡萄。 “老师在想孤不该在冬日吃葡萄,孤为了口腹之欲大动干戈。” “臣不敢。” 齐昇拱了拱手,他是有此想法,但他没说出来,却被萧则绪看了出来。 “先生可想过,孤改革农耕,开通商路,承办科举,开设学堂,劳心劳力,难道不能吃葡萄?若是孤都不敢吃这个葡萄,下面的人更不敢吃葡萄,他们费心费力连个葡萄都吃不到,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呢?” “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先生一般品行高洁,不能要求他们无偿做事,他们做出了事情就要得到回报,只有吃到葡萄才能卖力。” “不过孤不敢居功,这些葡萄也不过是庄子上自己种的,再过些年,天下百姓也能在冬日吃到葡萄,老师随便用便是。” 齐昇突然一怔。 脑海中好像闪过一条线,好似有什么东西钻进去,让他想通了很多事情。 “老臣受教了,殿下说的极是。” 连东方鹤露出一丝微惊。 “先生慢慢吃葡萄吧,孤要陪将军用午膳去了。” 他推着夏寒青扭头便跑了。 饿到谁也不能饿到夏寒青,还有他们的崽! “你搬到宫里住吧,这样我就能时时见到你了。” 日日晚上趁宵禁前入宫也太麻烦了,正经夫妻反而更那跟偷情似的。 夏寒青本想拒绝,但一对上萧则绪亮晶晶的眸子又不忍拒绝,“臣听殿下的。” 他低头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口,“相公你真好。” “殿下……” “这里人多,不要这样叫。” 夏寒青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都感觉到了诸多异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答应你。” 夏寒青只能硬着头皮抬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旁边的宫人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垂下了头。 * 十一月中旬 商会钱庄出了乱子,许多商人从钱庄兑出来的全是**,出庄子时没发现,一到市场上准备买卖物件被当地人发现竟是**。 导致平珠和燕云的市场全部乱了套。 赫连咎没有办法,一匹快马连夜赶路又进了燕云都城,气冲冲地冲进了萧则绪的书房。 萧则绪正在盯着手中的一把刀币和铜钱仔细对比来看。 燕云商人不熟悉刀币,平珠商人不熟悉铜钱,双方虽学得了辨认**的方法,但这一次的**却做得很真。 “太子殿下,我们的钱庄出了问题,商人们围着我们王城正闹呢,你可有什么见解?” 萧则绪却没理他,只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最后递了过去。 “照着这上面的地址挨个查过去,一查一个准儿。” “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咎眯了眯眼,难道是萧则绪故意设圈套? 萧则绪撂下笔,指尖轻轻在桌面上扣了扣,“难道三王子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额……” 赫连咎终于闭上了嘴。 “那你既然知道会有**,为什么还任由他扩散。” 萧则绪朝福乐使了一个眼神,福乐很快便领着旁边的宫人出了书房,待只剩下萧则绪两个人,他才歪头轻笑。 “**不扩散,你怎么对付你的兄长呢?这屎盆子你不扣到他头上,怎么算是师出有名呢?” 赫连咎这才恍然大悟。 他大笑几声才朝萧则绪道:“都说我兄长阴损,你比我兄长还要阴损,那你这次不会也打算利用此事对付你兄长吧?” 萧则绪却冷哼一声,“这事本就是他做的,孤不过是顺水推舟,怎么算得是阴损。” 若他们不在背后动手脚,贪污银两,他又怎么能揪住错处。 他从袖中取出半枚扳指,正是陆一先前从赫连咎房间内偷来的那一块,他摔成了两半。 一半送到了赫连池手中,一半留在这里。 “孤以肃王的名义写信给你兄长,你脾气太冲,得罪了孤,被孤扣下,想必这会儿他已经调兵准备进攻王城,你此番前去,正好数罪并罚,他死无全尸。” 赫连咎看到这半块翠玉的扳指,又对着光在里面看到了一排小字,这才敢确信正是他丢失的那一枚。 “你怎么会有这枚扳指?” “说来也巧,路上捡得。” 萧则绪随口胡言,毫不脸红。 赫连咎重新收好扳指,疑惑道:“你看着怎么比我还恨我兄长?这么多的罪名都替他找好了?” 萧则绪没有说话,眸中闪烁,不知在想什么,他依旧把玩着手里的菩提玉佛珠。 他已经查清楚了。 那次峡谷之战,就是冯鹏联合赫连池将夏寒青困住,废了他两条腿。 这两条腿他要赫连池拿命来赔! “算了,我就当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赫连咎也无心考量这些,他只需要知道王储之位马上就要是他赫连咎的。 “不过我现在回去,没有兵力,一进平珠境内就会被发现。” 顺着光,他朝萧则绪看过去,却见风忽然吹过鬓角,萧则绪衣领上的黑色绒毛都吹得洋洋洒洒,赫连咎突然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反应下来,打了一个哆嗦,这等毒刺美人他可不敢要,降不住! “太子殿下,借我三千精兵呗。” 萧则绪却冷声道:“孤与王子非亲非故,谈何借兵?” “非亲非故。” 赫连咎唇边仔细碾摩着这四个字,最后突然趴在桌案上歪头去瞧萧则绪,“要不我嫁给你?也算沾亲带故。” 萧则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长得丑,孤不要。” 赫连咎:“……” 他在平珠也是千人追万人迷,怎么就丑了? “要借兵可以,拿三座矿山来换!”萧则绪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卷羊皮地图在上面,指尖所指之处被他用朱笔圈了三座山。 他就说那扳指价值不菲,果真不菲。 当值三座矿山。 有了这三座矿山,他便能打造精良兵械,增强国内战力。 赫连咎凑过去,入眼便是葱白似玉的指尖,他呼吸一滞,又忙偏过视线。 待看清矿山位置后又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好大的胃口,这么大的矿山你张口就要三座?” “你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平珠即将易主,而你困于孤的宫廷。” 萧则绪起身,视线落在旁边架子上的一把剑,他突然迅速转身,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赫连咎闪避开,却还是被人砍下一缕发丝。 长剑剑锋一转,赫连咎手扶着桌子借力翻了过去,然而寒剑紧跟而去,最后还是落在赫连咎的脖子上。 “你……” 赫连咎没想到这家伙不仅阴,竟然武艺高强? 先前一直有夏寒青跟在身侧,他从来没见过萧则绪出手。 “三王子不会以为孤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吧?” “一座国,再加赫连王子一条命,换三座矿山应该值吧?” 赫连咎指尖弹了一下剑尖。 自顾自地坐在萧则绪原来的位置上,盯着那三座矿山看了一眼,最后也只能无奈道:“行,我给你。” “地契拿来。” 萧则绪收起剑。 赫连咎没好气道:“没带在身上。” “那就请三王子在这里多待几日,孤也好尽地主之谊。” “你……” 赫连咎终于反应过来,萧则绪此番不仅阴了他大哥,还把他也阴了,那三座矿山每年得出多少矿! 赫连咎只能从怀中取出了三座矿山的地契拍过去,萧则绪再三确认真伪。 所以说平时银子地契不要全带在身上,容易被人打劫。 萧则绪收好地契,立刻叫了百刃来,命百刃带了三千精兵跟随赫连咎暗中回平珠。 “记住,我们的兵一个不许死,如果情况不对,立即撤兵。” “萧则绪!你可是拿了我三座矿。”赫连咎气道。 萧则绪却淡淡道:“三座矿买的是我燕云的将士们助你一臂之力,而不是他们的命。” “走!” 赫连咎觉得自己再同萧则绪争辩下去,他会被气死。 “记得替孤问昭荣公主安。” 萧则绪突然又冷不丁地搭了一句话。 昭荣公主? 赫连咎脚步一顿,她不是早就死了吗?萧则绪不知道? 赫连咎走后,萧则绪才唤了听澜,一路出了皇宫。 从钱庄建立开始他便安插了眼线,银钱一事,肯定会有人大做文章,果不其然发现了这些**,跟踪那些人便摸到了铸厂。 此时新开的三座铸造厂全部被杨善带兵踏碎,萧则绪进的只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他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带着鬼面具的人,腰身依旧纤细,一杆枪将人打趴在地上,动作矫健,身手勇猛。 完全不顾忌肚子里的小崽子! 萧则绪:!!! 我他娘的…… “夏寒青!” 戴鬼面具的人听到声音转身就跑,身体轻盈,踏着一些材料就跑得远远的。 “站住!” 萧则绪气得两三步踩着木材,越过那些趴在地上的雇工们,亲自跑过去把人揪了回来。 夏寒青脸上的面具突然被人摘下来,露出那张俊秀的脸庞,他抿着唇,突然跪在萧则绪面前,垂着头,看着乖巧,“臣知错了。” “你认错倒是挺快,要是他出了什么闪失,你担当的起吗?” 萧则绪指着夏寒青腰带下方的小腹。 这熊崽子能活下来还真是不容易。 摊上两个不省心的爹。 “臣心里有数,绝对不会伤了他,宫内实在无聊,臣听说殿下要剿灭铸造厂,便私自跟着杨善出来,此乃臣一人之错。” “你心里有数,你有个屁!” 萧则绪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记得从前后宫里的女人怀了身子,恨不得脚不沾地,生怕出了岔子。 偏偏夏寒青带着一、二、三、四,四个月的身孕跑出来跟人打架,这里头乱七八糟要是磕了碰了。 “殿下……” 夏寒青膝行往前拉了拉萧则绪衣角,满脸委屈,“臣不敢了。” 整个铸造厂的士兵身披铠甲一脚踩着被抓住的工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被太子殿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听澜在旁边忍不住低头闷笑。 “殿下,不觉得此情此景很眼熟?当初在将军府时殿下乱跑回来后便是被将军训斥了半天,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 萧则绪眉梢一挑。 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起来。” 萧则绪将夏寒青扶起来,柔声道:“你无聊了怎么不来找我?” “殿下繁忙,臣不敢打扰殿下,这里就很好。” 夏寒青看着脚下那杆枪隐隐有些兴奋,他生于战场,长于战场,一身上下,连骨头血液都脱不开这杆枪。 如今战场上不得,他还可以剿灭假厂,若是有流寇乱匪,他也可以! 萧则绪又瞪了他一眼。 难怪夏寒青推荐杨善来做此事。 “算了,是我的错,非要把你留在宫里。” “也不是要拘束你,只是怕你危险,下次有事,便由你来?” 夏寒青是大将军,每日待在后宫,难免不舒服。 夏寒青猛地点头。 他在皇宫里快闷死了。 “杨善何在?” 他朗声朝周围环视一圈。 他倒要看看这个杨善是个什么人物。 很快从后面走出来一个高个子将军,一幅铠甲,手持长枪,前庭饱满,双目炯炯有神,圆脸浓眉,鼻直口阔。 见了萧则绪手里的枪一丢,扑腾跪倒,咚地一声便磕了下去。 声音将萧则绪吓了一跳,“倒也不必磕得如此实诚。” 他都怕杨善磕了个头把脑袋磕破了。 “杨善练过铁头功。” 夏寒青在旁边提醒道。 “咦?真的吗?” 杨善点了点头,“臣演示给殿下看。” “不必不必,早闻杨将军威名,果真英雄人物。” 萧则绪赞赏般地拍了拍杨善的肩膀,很是满意。 萧则绪环视了一圈,很快便有人押送着一些领头的人过来跪在萧则绪面前。 “私铸钱币,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先关到牢里打上一顿,贴出告示,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 厉声冷喝,黑袍之下压迫之感油然而生,听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私铸钱币,扰乱市场者,死! 若不一开始就扼杀了这些苗头,往后只怕会愈演愈烈。 处理了这些人,他才扶着夏寒青的腰,指尖轻轻按揉,语气轻柔,恍若换了一个人似的。 “今日他有没有闹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想吃什么?孤都叫人送来。” 身后的杨善挠了挠头。 殿下怎么对将军,跟对待瓷娃娃似的? 第72章 大朝会 萧则绪当场处办了那些背后之徒, 竟牵连了不少人,一部分被他拉下去,替换了一波新人。 萧则绪看着手里的折子啪地一声砸到了萧承允身上。 “二哥, 孤对你信任有加,将商会钱庄之事全权交给你办理,你就是这么报答孤的?” 弹劾萧承允玩忽职守, 致使**流通的折子如雪花一样递上来, 萧承允此番在劫难逃。 萧承允被砸的一个懵, 他昨日就收到了钱庄出事的消息, **流通他第一时间补救,可惜这口子大开,他根本堵不住。 “二哥既然做不好这些事情往后就不要插手了,你玩忽职守,松散懈怠,按律当流放边疆……” “但……孤念在你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赐你封地德州,今日起你就回封地, 无诏永不得离开德州半步。” 萧承允跪在地上, 心如死灰,俯首跪拜, “臣谨记。” 从接手钱庄的事开始他就一再小心,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他根本就斗不过这两个兄弟。 萧则绪余光朝萧建白看了一眼, 对方面无表情,依旧摆着那副温厚的德行。 他查了许多日子, 铸造厂的上上下下账目流通, 经手官员, 竟然没一点牵连到萧建白。 若是萧承允和萧建白换一换,萧建白有袁宜之和淑妃在背后谋划,恐怕他冷宫的那三年,萧建白已经坐在龙椅上了。 下了朝,萧承允回后宫同淑妃说了这件事,淑妃哭哭啼啼地骂了萧则绪半天,宫女劝说无果,最后又派人去求见袁宜之,结果又被袁宜之赶了出去。 萧承允却一反常态没有安慰淑妃,反倒坚决毅然。 “母妃,儿子是斗不过大哥和三弟的,儿子自小就比不过他们,德州也是富庶之地,三弟没有赶尽杀绝,儿意已决,往后母妃多加珍重,不要再和三弟对着干了。” 萧承允一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态度,反倒将淑妃劝了一遍。 淑妃依旧是一身大红芍药宫装,指染豆蔻,颐指气使。 “你是不是脑袋摔糊涂了,怎么就信了那个萧则绪的话,他把你赶到德州就是要在德州弄死你。” “本宫和你舅舅为了扶你上位,废了多大的力气,你如今撂担子不干了,本宫真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 “你要是有萧则绪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萧承允跪在下面,换了身浅色青袍,双目放空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母妃说的极是,儿子没有兄长和弟弟聪明,儿子不学无术,让母妃失望了。” 从前他们三人在朝为官,有父皇压着,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差距来,然而这一次父皇病倒,从萧则绪回来后,一步步走到现在,所有的手段谋略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他死活拿捏不住的老臣,被萧则绪三言两语怼的俯首称臣。 他做起来难上加难的钱庄商会,出了那么大的篓子,被萧则绪几天的功夫,肃清党羽,整治干净了市场。 “想来舅舅也是看透其中的道理,才越发退隐朝堂,儿子走了,母妃好自为之。” 他缓缓起身,随后扛着包袱,大步离开,甚至都没敢再回头。 淑妃堵着一口气硬是气得砸了手头的琉璃盏。 萧则绪—— 京城外,忽而风起,飞沙走石,树叶沙沙作响,天色瞧着也不太好。 萧承允背着包袱,只带了两个随身伺候的人,面前的雕花马车朴实寻常,他立定看了眼天色。 “王爷,会下雨吗?要不咱再等一天吧。”其中一个叫洗墨的眯着眼睛看着这乱七八糟的天色。 “不了。” 萧承允转身就要上车。 “二哥……”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 萧承允扭过头来,萧则绪穿着一身绯色长袍,衣衫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手里拎着一个包袱,身后还是跟着那个戴鬼面具的人。 “二哥留步。” 萧则绪上前将手里的包袱给他。 “你这是?” 萧承允打开包袱,里面放着些许银两和一些吃食,厚实的衣裳。 “听说二哥出门什么都没有带,我便叫人收拾了这些,德州甚远,一路颠簸,无银两傍身是不行的。” “三弟。” 萧承允眼圈一红,“我对不住你,我从前对你……” 他和萧则绪作对了那么多年,哪一次见了不是话里带刺。 萧则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我一直是拿你当二哥看的,你我的恩怨不过是母亲之间的争斗波及,但我们是手足至亲。” “德州虽远,但富庶和睦,你往后若有难处,只管写信送进京来,逢年过节也会派人去接你的,朝堂上说的那些不过是讲给外人听的,二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得满脸真情。 像是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好弟弟。 萧承允垂眸吸了吸鼻子,鼻头酸涩,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听你的。” “这次商会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借了你的手行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二哥一个清白。” “好……” 萧承允垂着头,最后转身上了马车,还掀开帘子朝萧则绪招了招手。 萧则绪抬手,看着马车在风尘中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笑容也渐渐淡了下来。 “殿下为什么挑了德州这个地方?”夏寒青摘下面具有些不解。 “上次张中正处理德州水患,孤趁机换上去了一批人,德州也算是在孤的掌控之中。” 萧承允在德州,一举一动他都会清清楚楚。 他也并非滥杀无辜之人,萧承允不过是被人淑妃教唆,又被肃王当枪使,他懒得动萧承允,就当是留一个手足在这世上。 “陆一,叮嘱洗墨,任何风吹草动,即刻上报,你亲自走一趟,护送端王进德州。” “是。” 陆一突然单膝跪地,随后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走了这么多路,累不累?” 萧则绪俯身又将耳朵贴在夏寒青小腹上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声响,最后轻轻亲了一下。 “殿下,他还小,没有动静。” 夏寒青哭笑不得。 “大夫不是说4个多月就会有动静吗?” 萧则绪盯着那一块不怎么明显的地方,掌心拂过有些微微隆起,这崽子不会已经死了吧? “他还活着吗?” 萧则绪忍不住问道。 “当然活着。” 夏寒青被他此等骇人言论吓得骤然拔高了声音,“臣每日都会请大夫把脉,他在臣的肚子里活的好好的。” “你说他在你肚子里也不能呼吸,为什么不会憋死?” “这……” 夏寒青犹豫了一下,“臣回去问问大夫。” 应该还活着吧? 两人在街上走动,萧则绪几乎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生怕夏寒青磕了碰了,身后还有听澜和融雪跟着,好不容易出一趟皇宫,自然是要多溜达一会儿再回去。 “听说桂月楼新来了个江南的厨子,糖醋鲤鱼做得极不错,我们去尝尝?” “好。” 夏寒青如今大概有四个月的身孕,束着腰带,衣裳换了宽松些的,根本看不出有怀孕的痕迹。 还是先前的地方,听澜和江陵在外面守着,那条糖醋鲤鱼是最后压轴才上的。 外表看着酥脆金黄,浇着糖醋汁,自古便有“黄河鲤,南阳蟹”的美称,这黄河的鲤鱼肥嫩鲜美,乃是上上佳品。 夏寒青照常习惯性地将刺挑的干干净净才夹到萧则绪碗里。 “殿下一直喜欢吃鱼。” 夏寒青又夹了一块准备放入萧则绪碗中,却突然在半路被人截胡,萧则绪咬住了筷子,将鱼肉吃进去。 “孤还是更喜欢吃将军。” 夏寒青脸色一红,收了筷子,“殿下,白天不要说这等浑话。” 萧则绪指了指夏寒青的肚子,调侃笑道:“不然他怎么来的?将军不仅能帮孤杀敌,居然连皇储之事也能帮忙,果真厉害。” 夏寒青被他打趣地有些无地自容,下意识回道:“还是殿下更厉害。” 第一次折腾就折腾出一个孩子来。 不过他现在属于怀孕中期,按照大夫的说辞,前三个月、后三个月不可行房,中期应该是可以的……吧。 “殿下,臣想……” 他抓住萧则绪的衣袖,欲言又止,刚要继续开口。 便听见下面一阵闹腾。 紧接着男男女女的声音便传来,夹杂着桌凳翻飞的声音,争吵不断,萧则绪眉宇轻蹙,本不打算乱管闲事。 但很快他便听到了茵茵的声音,还有范幼薇、简平,以及柳春山、汪成和另外几个男人的声音。 都是这一届的新科之人。 萧则绪推门将自己藏在柱子后,正好挡住了下面的视线。 不知道是谁又开口,“真不知道太子殿下要你们三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我看就是给他自己选妃的。” 简平直从学堂之事后萧则绪是奉为神明,坚决不容旁人说他半点不好的地方。 当即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太子殿下仁德宽厚,岂容你小人之心猜测?” “哟,谁不知道你下了朝就往太子殿下的书房跑,意欲何为啊?” 萧则绪终于看清了,是第四名的郭琮,这厮从一开始就因为言茵茵第三名的探花郎身份不服气,总觉得是言茵茵抢了他的探花郎。 “简大人与殿下清清白白,反倒是你,意图挑起纷争又是意欲何为?” 说话的人是范幼薇,看着为人古板,对上郭琮却毫不客气,严厉肃穆。 所以萧则绪把这姑娘弄到刑部去了,一开始范社那老家伙还找他哭鼻子,没想到范幼薇竟也有雷霆手段,一板一眼,此等严苛最为适合刑部,范社也不说话了。 “呵!范大人,你如此容貌,若是入宫,恐怕能封个贵妃吧,何必非要来搅乱男人的朝堂。” “你无非就是仗着你爹是范社,你,钟大人,你瞪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言茵茵轻轻一笑。 随后拿出一个小本本笑得人畜无害。 “你说的很对,要不你再说一遍,我好记下来,每日诵读一遍,顺便给太子殿下也送过去一份。” 八十斤的言茵茵,七十九斤的反骨。 “你……” 提到太子殿下,郭琮脸色一变,“你别乱写,我可没有对太子殿下不敬。” 萧则绪嗤笑一声,终于从柱子边走出来,“不必送了,全听到了。” 夏寒青带上面具,重新跟着他下来。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众人齐齐跪倒。 郭琮扑腾一声,心道:完了。 “范卿,按我朝律法,挑动同僚内斗,出言不逊,藐视皇子,当处于何罪?” 范幼薇脊背停止拱手道:“当除去官职,流放边疆,以儆效尤。” “那你还不将人拿下,依律处置?”萧则绪声音微微抬高。 那郭琮闻言,脸色一白,膝行跪爬抱住萧则绪的腿,“殿下,臣知错,求殿下念在臣是初犯……” 萧则绪抬脚将他踹开,怒道:“律法之道,不偏不倚,不论男女,依律处置,且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郭琮很快就被范幼薇带人拿下,她朝萧则绪一抱拳,便押着人回了刑部的大牢。 萧则绪视线扫了一下在场的众人,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说了什么,轻轻抬脚扶着夏寒青又回了先前的房间。 经这一出,他都没了吃饭的胃口。 “殿下,别生气了,尝尝这橙蟹吧。” 以蟹肉调制为羹,以橙子皮作为容器蒸煮,浓厚鲜香,带着橙子的酸甜。 夏寒青拿着羹勺递到他唇角。 萧则绪这才张了张嘴。 “再喝一口莲藕排骨汤,暖暖身子。”夏寒青拿着小勺轻轻吹凉才送过去。 萧则绪喝了汤,热乎乎的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依旧气鼓鼓道:“生气了,哄不好。” “那殿下要怎么才能哄好?” 夏寒青乖乖地又给他挑了糖醋鱼里的刺,亲手喂到嘴里。 酸甜可口,鲜美肥嫩。 “要两个糖葫芦才能哄好。” 萧则绪比了个两根手指,满脸委屈。 “臣这就去买。” “哎,别……” 萧则绪见夏寒青果真起身,连忙拉住他,又唤了江陵去买糖葫芦。 “不必你动身,你现在也不方便。”萧则绪掌心又揉了揉夏寒青的肚子,这小崽子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夏寒青像是猜到了萧则绪的想法似的。 开口道:“他一定长得像殿下,和殿下一样俊美,到时殿下教他读书写字,臣便教他习武领兵。” 夏寒青已经规划好未来孩子的教育方针,早上天气清凉,便骑射练剑,下午稍微热一点,就在屋子里读书学习,等他长得大一些,就能为殿下分忧。 说到领兵打仗。 萧则绪眸子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寒青,我怀疑萧建白圈养私兵。” “他从赫连池那里骗了许多银子,又私铸钱厂,他这么大的一笔银子什么也查不到,大概数目在几百万两,他又没用在自己身上。” 上次火烧肃王府留下的痕迹,一直没人修缮,应该说是一直没有银子修缮,连萧建白穿的衣裳看着都不是最新的款式,他的钱肯定用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若是用来养私兵,恐怕我难以对付,皇城禁军已做好准备,但是我不能完全相信他们。” 萧则绪拉过夏寒青的手,指肚轻轻拂过夏寒青的手背,反复撵过,轻轻痒痒地好似刮在夏寒青心口。 “将军可愿帮我?” 如玉似的手指映着他绯色衣袍,萧则绪音线压得很低,说不出的魅惑,眼底明亮,身子不自觉地朝夏寒青靠近了一些,肩膀相并,空气间的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 夏寒青屏住呼吸,“臣,自当听从殿下号令。” 萧则绪轻轻一笑,他原也用不到夏寒青,只是突发奇想这般调戏一下,没想到夏寒青还是这么有趣,让他玩心大起。 他又挪了一下,腿轻轻剐蹭了一下夏寒青的腿,夏寒青瞬间便绷直了身子,往旁边挪了一下。 “那孤一定好好犒赏将军,将军想要什么?” 萧则绪再次挪了一下,几乎快要将夏寒青从凳子上挤下去。 如果不是夏寒青有孕在身,他此刻已经坐在了夏寒青的腿上。 他轻轻往夏寒青脖子上吹了口热气,看着他喉结上下滚动,手足无措,更是玩心大起。 手渐渐不安分地抚上夏寒青大腿,来回摩擦,另一只胳膊勾上了夏寒青的肩膀,唇瓣与夏寒青只毫厘之距。 “将军,以前可有人对着你使美人计?” 夏寒青咽了咽口水,一动不敢动,只硬着头皮如实回道:“有。” “那将军是怎么做的?” 萧则绪几乎像一条水蛇缠在夏寒青身上,眸中波光潋滟,含着笑意,耳垂上的小痣明晃晃地映在夏寒青眼帘,勾人心魄。 夏寒青深呼一口气,“臣把她丢出去了。” 萧则绪噗嗤一笑,指尖勾起夏寒青肩头一缕发丝轻轻把玩。 “那你岂不是辜负美人好意?” “臣绝非好色之徒。” 夏寒青说得义正言辞。 萧则绪听了这句趴在夏寒青肩头笑得青丝乱抖,“也不知道是谁洞房花烛夜意图不轨。” 夏寒青一僵,脸色涨红,结结巴巴试图解释道:“那……那是因为,殿下、殿下已是臣的妻,于礼于法臣才敢……” 萧则绪掌心突然环着脖子绕了一圈抚上夏寒青的脸,顺着脸颊划过脖颈,指肚在喉结处按了一下,夏寒青仰着脖子,喉结上下滚动,终于忍不下去抓住了那只手。 “殿下……” 喉中干涩,致使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要勾臣。” “我勾你了?” 萧则绪伸着舌尖又在夏寒青耳垂上舔了一下。 过电似的感觉蔓延全身。 “殿下!” 夏寒青吓得猛地起身,青天。白日,这里可是在酒楼! 萧则绪却吸吸鼻子垂着头,声线都委屈了许多,“看来将军要将我丢出去了。” “不是,殿下,臣怎么会把殿下丢出去?” 夏寒青又坐了回去,手足无措慌忙解释,急得团团转。 萧则绪依旧不理他。 眼看着还是哄不好,他一咬牙又抓起萧则绪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抓着放在腿上摩挲两下,完全恢复刚才的情况,视死如归一般。 “殿下,请继续吧。” 夏寒青闭上了眼睛。 “你确定?” 萧则绪的手指又落到了夏寒青宽厚的胸膛上轻轻刮了刮,他将头垫在夏寒青肩上,突然启唇叼住夏寒青衣领,咬着衣角往下拉露出半点春色…… 夏寒青弯曲的睫毛抖了抖,好像是个被恶霸强迫的新娘子。 “哈哈哈哈……” 萧则绪彻底被他逗乐了,松开夏寒青,捂着肚子笑了前合后仰,全无礼数。 夏寒青睁开眼睛,见他大笑,抿着唇有些不悦,突然伸手朝萧则绪抓去,手臂环住他的腰,一把将人带了过来。 “哎?” 萧则绪被人禁锢住,他根本没想到夏寒青竟然还有这一手。 “殿下……” 夏寒青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手上力道加重,最后视线盯上耳垂上那颗他早就觊觎已久的红痣。 他终于抬头在耳垂小痣上轻轻落下一吻。 “殿下,该三百五十三页了。” 夏寒青呼吸重了些。 第73章 镂空雕花窗**入斑斑点点的稀碎阳光落在地板上, 淡淡的檀香气息从香炉内缕缕冒烟,小太监福乐抬手关掉了冒着冷风的格窗。 冬日的温度还是有些许寒气,难得有暖阳光亮, 书房内燃着碳火,暖气十足,萧则绪坐在坐榻上, 脖间毛领暖融融的擦着脸颊。 面前摆着一盘棋, 素手捏起一子轻轻落下, 黑白子局势复杂错综, 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绛紫色的衣袍上依旧系着一件翠绿环佩,儒雅方正,文质彬彬。 “孤在宫中鲜少有对手,还是袁卿棋艺精湛。” 对面袁宜之捏着黑子落下,面色威严从容,看不出表情。 “殿下谬赞,殿下出自国手齐昇先生, 自然不是臣能比拟。” “袁卿可不要让着孤。” 萧则绪眼底含笑, 细细思索着局势,慢悠悠地落子。 很快福乐便奉上了两盏茶。 “袁卿, 尝尝宫里新进的西湖龙井。” 萧则绪端起一盏白瓷盖碗,素手掀起茶盖,里头茶叶已舒展开, 茶水清澈透亮,翠碧浓厚, 清香扑鼻。 袁宜之坐在下首的位置, 他不知道萧则绪突然将他叫过来是何意, 坐了一会儿东扯西扯,手谈几局,又送来一盏茶。 “多谢殿下。” 袁宜之道谢。 “此是上好的山泉水冲泡而成,水质对于茶汤的滋味极为重要,若是用普通的水,想必便尝不到这等好滋味了。” 袁宜之眉宇稍蹙。 他总觉得萧则绪话里有话。 “确是好茶,扁平挺直,色泽嫩绿光润,茶香鲜嫩清高,滋味醇厚馥郁。” 萧则绪抿了一口,撂下茶盏,手中依旧把玩着那串菩提玉珠,眼睛还盯着先前的棋局看。 “三年前言家的事还要多谢袁卿,若非袁卿亲自审理,恐怕便不止是流放了。” 三年前皇帝特意将此事交给袁宜之审查,便是看中袁家、言家交恶,想借袁家的手除去言家,众人都以为袁宜之会借此下狠手。 然而袁宜之却翻阅了所有律法典籍,找了漏洞,免去灭门之刑,判了言家流放边疆之刑。 景顺帝本想重判,但袁宜之拿出了律法典,便只能如此。 袁宜之被他提及此事,有一瞬间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从容,不骄不躁道:“臣不过依法行事。” “孤一直觉得袁卿是个有大才之人,如今挂个虚职实在是大材小用,正如这等上好的龙井,若是用普通水冲泡,实在浪费可惜。” 袁宜之静静坐着,不语。 他实在没琢磨透萧则绪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给他升官,还是降职? “孤听说郭琮被罢官后求上了你?他是你夫人娘家嫂子的侄子?” 袁宜之连道:“是。” “你将人赶了出去?” “是。” “你夫人求了你许久,孤还以为你会同往日一样出手相助。” 好像自从舅舅回京,再离京后,袁宜之一下子没了所有的心气,也不再想着帮萧承允夺位,如今连袁家都不管了,整个人淡泊名利、淡泊富贵,跟个快要辞官回乡之人似的。 “郭琮犯下大错,臣不敢。” 袁宜之面上说得恭敬。 只是他没想到萧则绪在袁家也有眼线。 “袁宜之。” 萧则绪突然唤了他的名字,语气正经了许多,“你这辈子就毁在了袁家身上。” 整个袁家从根里便烂透了,淑妃靠着这个哥哥替她的儿子铺路,袁夫人挟恩靠着这个丈夫拉扯她的娘家人,平昌候袁介靠着这个儿子试图再复袁家的辉煌,景顺帝靠着袁宜之聚拢钱财…… 家里的子子孙孙各个不学无术,出了岔子就等着袁宜之出手解救。 所有人逼着他滥用职权,解决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将他硬生生逼成一个奸臣。 如今连郭琮一个不知道远到哪里去的亲戚都敢求上袁宜之,是笃定他一定会帮忙? 袁家就似那污垢之水,将那上好的龙井都冲泡的染了颜色,是时候换一个好地方洗一洗,洗干净后才能展现其原本的味道。 “若无袁家,卿必登相国之位。” 他又落了一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得袁宜之一愣。 “臣不敢得殿下如此厚爱。” “济州出了点乱子,劳袁卿助孤一臂之力,不可带家眷,此去三四载,好生想想孤的话。” 萧则绪只有一个意思。 只要袁宜之和袁家断了那乱七八糟麻线似的,他愿意拜袁宜之为相。 袁家那等烂根,若是依旧咬着袁宜之,他也不能再用袁宜之。 “臣遵旨。” 袁宜之跪地,良久才起身,“谢殿下。” 济州距离京城甚远,他一甩袖子离开京城,袁家的人再出什么乱子,天高地远,他管不着,也不愿再管了。 “临走前,再去瞧瞧你那嫡亲的妹妹吧。” 不见一面,可能再也见不到咯。 他很好奇,萧承允和袁宜之全被外派出京,去了那远的够不到天际的地方,淑妃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初淑妃装病叫走所有太医害得他母后病死榻中的这笔账,也是时候该算一算了。 “不必了,臣即刻启程。” 袁宜之早就对袁家的人死心了,他只想快些逃出这勒得他喘不过气的牢笼来。 萧则绪看了眼桌面的棋盘,勾了勾唇角。 孤又赢了! 袁宜之和萧承允一样走得很快,几乎拿了调令便纵马出了京城,萧则绪站在城墙上一路目送他离开。 舅甥二人一个秉性,都想要离开这束缚已久的京城,一个被逼着争夺皇位,一个被逼着处理家里所有鸡毛蒜皮的事。 “殿下,天冷,要多加衣裳。” 夏寒青披了件外衣给萧则绪,将他裹住。 淑妃宫里瓷器玉器摔的七零八落,满目碎裂,啪地一声,一只年代久远的青花瓷落在地上,当场俗称了几瓣,却依旧不足以消灭她心头之恨。 她恨不得这碎裂的瓷器是萧则绪,恨不得萧则绪被摔的七零八落。 “哥哥怎么就被萧则绪骗到济州去了,他要开始对袁家下手了。” “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蠢货!他骗走了我的儿子,骗走了我的哥哥,这样就以为能对付本宫了吗?本宫是他的长辈,是他的母妃,他不能以下犯上。” “言子宁斗不过本宫,萧则绪不过稚子,也想跟本宫斗?” 淑妃脸上的表情越发狠厉,那张美艳跋扈的容貌都变得有些扭曲,豆蔻指甲死死揪着帕子。 “娘娘,奴婢有个想法。” 旁边一位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突然低头朝淑妃耳语几句。 “先前宫里闹耗子,还剩下几包耗子药,不止咱们有,丽妃娘娘的宫里头也有,肯定不会查到咱们头上来。” 淑妃闻言眸色一亮,“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做的干净漂亮,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她说着从头上取下一只金簪塞到了桃红手中,笑眯眯地打着鬼主意。 冬日里,外头下了些小雪,白雪压在枝头,外头的梅花不知道何时开了,白雪红梅一片祥和。 书房内,萧则绪看着信上的东西,又递给了旁边的夏寒青,满脸凝重。 “萧建白他竟真敢圈养私兵,十万精兵,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去养活这些人。” 萧则绪有些头疼,怪不得萧建白这段时间这般安分守己,原来是想着法子搜刮银子去了。 “殿下,其实……” 夏寒青欲言又止,终于摊开掌心,露出那枚有些磨得有些光滑的虎符。 他突然单膝跪地,“臣入京之时在外领了十万兵马养在外面,以防不测。” 萧则绪抬手掏出火折子将信点燃了丢进火盆子里。 “你又哪里来的银钱养活他们?” 夏寒青道:“臣并非私自养兵,这些人虽被臣带回来,但是在朝廷是有编制的,自有朝廷养活。” 他说着改单膝为双膝,双手呈上虎符,“请殿下降罪,臣绝无二话。” 萧则绪拿过那枚虎符,上面还带着夏寒青掌心的温度,“父皇和萧建白争了许久的东西,原来是这个玩意儿。” 他仔细端详了片刻,摩挲瞧着那上面的纹路,最后又将虎符放回夏寒青的掌心。 “既然有兵,那便简单多了。” 萧则绪伸手将他扶起来,伸手戳了戳夏寒青额头,“你既有十万兵马却迟迟未动,想来只是为了自保,以后再好好罚你。” “是,殿下随意惩罚臣,臣都领罚。”夏寒青说得一本正经。 只是这话听在萧则绪耳中却变了味,他弯了弯唇角,凑近夏寒青,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笑道:“随便罚?” “是!” 夏寒青尚未反应过来这其中的歧义。 门外突然传来福乐的敲门声,得到萧则绪指令后他才敢推门进来。 “殿下。” 福乐绕了一圈凑到萧则绪耳边低语了几声。 萧则绪笑笑,鱼儿上钩了。 他摆了摆手,“传御史中台、刑部尚书、刑部侍郎、范幼薇觐见,商议新法一事。” 这几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古板,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那臣先行告退。” 夏寒青极有眼力见地要避开这些事。 “回来,孤想吃葡萄,你来剥。” 夏寒青有些无奈:“殿下现在越发像个昏君了,臣不可影响殿下谈正事。” “昏君?” 萧则绪眉梢一挑,躺在美人怀里吃葡萄这事确实有些像昏君所为,但是真的很快乐…… 他在坐榻上调转了方向,干脆直接躺在夏寒青腿上枕着他,笑盈盈道:“这样是不是更像昏君了?” 这叫什么? 书本上说这叫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殿下……” 夏寒青往他唇边送了个葡萄,腿上的重量让他心跳如麻。 萧则绪张嘴吃掉葡萄,顺势舔了舔夏寒青的指尖,抓着他的手背亲了一下,笑道:“等亡国了,太子妃就只能跟孤一起死了。” 夏寒青抿着唇。 “有臣在,不会让殿下亡国的。” “哈哈哈,大将军神武无敌,将军可要保护好孤。” 他笑着在夏寒青腿上打了个滚,又唯恐自己掉下去,往里挪了挪,挪着挪着他便突然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劲,抬眸看向夏寒青。 夏寒青正脸色通红,眼神飘忽,默默地伸手将他的脑袋往外搬了搬,又拿袖子挡住。 “殿下……” “不要乱动。” 萧则绪正打算再开口调戏一二,外面传来福乐的声音。 “殿下,几位大人来了。” 萧则绪听到声音,腰身一挺便坐起身来,将衣领袖口清理齐整才迈着步子重新坐到书桌前。 “请几位大人进来。” 金冠之下,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峻清贵、傲睨万物的模样。 随手翻动书页,毛领微动,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像是给他镀上一层柔光,连发丝都透着一层金色,逆光之下侧颜俊美而不失英气。 “臣参见太子殿下。” 为首的是刑部尚书,他刚起身又看到旁边的夏寒青,忙又行礼到:“夏将军。” 夏寒青颔首,算是互相见过。 “请坐,找几位来是谈一下律法完善的问题。” 萧则绪指着书案上的一摞书,上面许多地方用朱笔勾拳做了批注。 几人探讨了许久,夏寒青就在旁边时不时剥一个葡萄,有时又拿着他的兵书翻看。 到最后说得口干舌燥,外头福乐找人送了几碗汤来暖暖身子,递到萧则绪手边时,特地使了个眼色。 萧则绪将汤往夏寒青手边推了推,夏寒青立刻了然般地拿着汤匙喂到萧则绪嘴边。 萧则绪张口抿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捂着胸口朝下面的几人抬了抬手,“别喝!” 几人正要入口,却见萧则绪起身身体忽然虚晃了一下,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在面前的桌子上。 “殿下!” 下面几人也没敢再喝,吓得连忙起身来看萧则绪的情况。 福乐吓得手足无措,“太医,快宣太医来。” “殿下。” 夏寒青脸色极为难看,扶着萧则绪的身体坐好。 萧则绪此刻脸色煞白,唇瓣都变得乌黑,挂着一丝血迹,他猛地甩开夏寒青的手。 厉声怒斥:“夏寒青!这就是你让人煮的汤?来人,送夏将军回府,闭府思过,无诏不得出。” 夏寒青冷着脸,“殿下,此事断非臣所为……” 夏寒青扶着轮椅转身出了书房,背影凄凉。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身后的人看得面面相觑,所谓伴君如伴虎啊,先前还恩爱夫妻,怎么这夏将军这么快就失了殿下的心? “严查此事!” 萧则绪气得将书案的桌子都掀了。 旋即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唇瓣点点血丝,随后整个人昏昏沉沉,彻底没了知觉。 彻骨的疼痛像是有小刀一片一片剜着他的肉似的,五脏六腑都被搅得七荤八素。 “殿下!” 最后他只听到范幼薇的一声大喊,便再无意识。 第74章 “咳咳……” 萧则绪醒来时听澜和桑月还在旁边守着, 他感觉喉咙中像是有刀片一般割着他的嗓子。 桑月连忙递了一碗温茶,眼睛哭得通红,“殿下,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萧则绪拍了拍她的肩膀,张了张嘴, 没说出话来, 那一碗温茶顺着喉咙如甘霖入旱地, 他这才好了许多。 “没事……” 他深呼吸一口气, 身体还有些虚弱。 他知道那碗汤有毒,所以只抿了一下,吐血只是看着吓人,其实问题不大,毕竟他可没打算和淑妃同归于尽。 他这一中毒,外头不少人来打探消息,都等着看不是又该要易主了。 肃王那边的人也时不时过来打探一下,萧承允已经被外放出京, 若是他死了, 就只剩下萧建白一家独大。 但是萧则绪做了这么多,才不会给他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咳咳。” 他掩唇咳了两声, 接过听澜递上来的药,一闭眼,全闷了进去, 苦的人头脑都精神了许多。 “刑部那边怎么样了?” 他披了外衣坐起身来穿上鞋子。 听澜回道:“他们不方便查后宫之事,是范幼薇范大人带人在后宫内查的。” 萧则绪敛眉。 这就是他叫范幼薇来的原因, 有些事情女人来做也会方便许多。 他正要说话, 外面又听见福乐在外面回话。 “殿下, 范大人求见,说是查出了案子。” 萧则绪起身,听澜伺候他换了件绯色长袍,只是绯色衬的脸色越发苍白,唇色干裂,整个人如大病初愈一般。 “让她进来。” “咳咳……” 范幼薇揪着人进来时便闻到了一股子浓厚的药味,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声,听着那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 一入眼便看到萧则绪青丝垂落倚坐在床前不停地咳嗽,面色苍白如纸,好似命不久矣一般,看得她心里一揪,心头不自觉跳了一下。 但还是不动声色跪地道:“参见太子殿下,臣幸不辱命,抓到了幕后真凶。” 后面一个穿着桃红色宫装的女子被按着跪在萧则绪面前,颤颤巍巍地急忙磕头认错。 “奴婢一时糊涂,奴婢一时糊涂。” 萧则绪又咳了几声,“何人指使?” “无人指使。” 桃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范幼薇却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由听澜递到萧则绪手边,“臣在淑妃娘娘宫中搜出此物,此人名叫桃红,也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人。” “知道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萧则绪放下那包毒药,似是心如死灰一般地又捶手咳了几声,吓得听澜急忙又递了水,拍背帮他顺气。 范幼薇欲言又止,“淑妃娘娘,臣等不敢动她。” 淑妃是皇帝的妃子,如今皇帝昏迷不醒,臣子不敢拿她,萧则绪身为晚辈,如果动她也不合适。 萧则绪摆了摆手,“自有人能动她。” 这个人在下午的时候便来了。 丽妃依旧是一身翠绿青衫木兰宫装,温婉动人,挺着个大肚子更是显得慈爱了许多。 “殿下如今身体怎么样?本宫听说殿下中毒,先前不敢打扰你休息,这会儿才过来,到底是何人要害殿下?” 她说的满脸满脸焦急,像极了一个来看重病儿子的母亲。 “好些了,多谢母妃费心,恕儿臣不能向母妃见礼。” 萧则绪咳嗽两声,只拱手朝她行了一礼。 “你好生歇着就是,行这礼做什么?” 丽妃戴着护甲的纤纤玉手甚至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拿着绣花帕子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萧则绪又咳了两声,“母妃,这次还需要母妃帮我,是淑妃娘娘要谋害儿臣。” 丽妃掩唇故作惊讶。 “淑妃?她虽平日里跋扈了些,可断然不会做出此事啊。” “母妃,儿臣已找到证据,只是儿臣为晚辈,却不能……” “母妃温婉大方,素得父皇宠爱,又曾协理六宫,这枚凤印早就该交到母妃手里的。” 萧则绪从枕边取出一枚明黄色的匣子,捧着它送到丽妃手边。 丽妃看到匣子的一刻眸色亮了亮,却故作不知,“这是?” “凤印。” 他说得楚楚可怜。 “母妃,母后早逝,儿臣的夫婿又是男子,将来儿臣继位,后宫之事还靠母妃多加照料,这太后之位……” 萧则绪故意顿了顿,将丽妃的心魂儿都快勾起来了。 “也只能由一位温婉贤淑之人才能担任。” 丽妃盯着那枚凤印,目光炽热。 太后之位—— 她势在必得。 她和萧建白结盟,无非是因为萧建白无母,而她无子嗣,而今昭和皇后早死了,既然萧则绪已经做了太子,她何不做两手准备。 “母妃腹中的弟弟多大了?儿臣早就盼着有一个弟弟妹妹,可惜后宫多年无所出。” 丽妃笑笑,掌心搭在小腹上。 “太医说应当是个女儿呢。” “那也极好,咳咳……只是……” 萧则绪捂着帕子,上面沾了些血迹,他急忙收起来团在掌心,像是怕被人看见一样。 眼尖的丽妃早已瞧见。 “只是母妃还要当心,后宫谋害子嗣之人不在少数,母妃又有大哥这个养子,如今再得女,恐怕那些眼红的人又要冒出来了。” 提到萧建白,丽妃眼底划过一抹不善,她一直担心萧建白会对她腹中的胎儿下手,宫内所有东西再三检查。 若是将来萧建白得逞,她腹中的孩子势必会遭他毒手! “儿臣身体不适,便不留母妃了。” 萧则绪说得又重重地咳嗽起来,听着呼吸都有些不畅,听澜连忙放下旁边的帷幔。 丽妃这才起身告辞。 抱着那一方炽热的凤印。 她和淑妃斗了三年,为的不就是这一方凤印,既然萧则绪投诚,主动送上凤印,她就顺水推舟。 丽妃回到永安宫时,萧建白立马迎了上来。 “母妃,三弟那边怎么样了?” 丽妃叹了口气,“感觉像是命不久矣,淑妃这一次险些一箭双雕。” 若是淑妃真的毒死萧则绪,倒也好了。 萧建白拧着眉毛。 “快死了?” “你自己去瞧瞧吧,三弟病重,你这个做大哥的也该去探望一下。” “母妃说的是。” 萧建白临走前扫了一眼丽妃肚子里的孩子,月份有些大了呢。 不能再留了—— 丽妃动作很快,当天她就拿着凤印和范幼薇一起带人查抄淑妃的宫殿,来势汹汹,丽妃坐在高位。 “淑妃姐姐,妹妹执掌凤印,协理六宫,只能按照宫规除了您的位份,请您到冷宫里坐一坐,等皇上醒了再亲自下令。” 丽妃笑得一脸得意。 这么多年,她终于将淑妃踩在脚下。 淑妃手上的指甲几乎都刺进肉里,看着丽妃小人得意的模样恨不得撕了她的脸。 “妹妹可别得意太久,本宫之今日,你之明日。” 萧则绪既然开始动手,不管是她,还是丽妃,都得死。 整个淑妃宫里的人都被查抄了,所有淑妃的亲信全部被杖杀,宫里头伺候的人被发配到了浣衣局。 淑妃被人除去了身上的宫装,打包送进了冷宫,和那些个女疯子关在一起。 等范幼薇走后,丽妃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嗤笑一声,面容扭曲。 “淑妃姐姐,你不会觉得皇上会救你吧?他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谋害太子殿下,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您怎么敢的啊?” 就算要做。 怎么能被人揪了错处。 丽妃本着慈悲为怀的目的没有立即将淑妃处死,而是故意将她送到这荒无人烟的冷宫看好戏。 冷宫草木凋零,四下的窗子都是久年失修的模样,坏的直透风,脚下地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小雪。 相较于丽妃一身贵气,此刻的淑妃狼狈不堪发丝凌乱。 她和淑妃积怨已深,自然不会给她一个痛快,就要将人扔在这种不堪的地方好日夜折磨。 “林白萱,你这贱人!” 淑妃大骂一声便扑了上去,丽妃被她这一抓吓得不轻,淑妃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扑过去的,当下指甲便将丽妃的脸划出了一道血痕子。 旁边的宫人连忙将淑妃拉下来。 “啊——” 丽妃看着手上的血,瞳孔不禁放大,“我的脸,你这疯婆子。” “凝香。” “是。” 旁边一个宫女立马上前,勾起一抹邪笑,撸起袖子,啪地一声便搭在淑妃脸上,当下半边张便肿的高高的。 淑妃被宫人架着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硬生生挨了几巴掌,再无先前的盛气凌人。 丽妃掩唇冷笑了好几声,又好生交代宫人‘好好伺候’淑妃娘娘,这才捂着口鼻离开那难闻脏乱之地。 淑妃被人丢在屋内,倚在结满蜘蛛网的地面上,阴暗的房间内静悄悄的,连点光线都不见。 然而很快,淑妃的视野间又出现了一双红色宫靴,金线绣制着牡丹,往上是一件绯色长袍。 再往上,淑妃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瞪大了眼睛,“是你?” “淑妃娘娘,别来无恙。” 萧则绪自顾自迈着步子踏进门槛,旁边立即有狗腿的宫人,用袖子将凳子上的土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尘埃,才让萧则绪坐下。 他垂袖咳嗽了几声,看着还有些病弱。 “当年淑妃娘娘将所有太医叫走时,可有想过今日?” 淑妃摇摇晃晃起身,恶狠狠怒道:“萧则绪!我只恨当时没有杀了你,以绝后患。” “你说的对,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所以孤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萧则绪拍了拍手,很快便有听澜进来,手中青瓷杯内满满地端着一杯清酒踏了进来。 “你要做什么?”淑妃瞳孔一缩,终于有了一种脚底生寒的感觉,“本宫是淑妃,是你的母妃,你放肆……” “孤向来放肆。” 萧则绪眼神示意,听澜立马反手将淑妃按在地上,死死地按着她,萧则绪捏着那杯毒酒,唇角微微勾起。 他掐着淑妃的脖子,硬是将那杯毒酒灌了下去,一滴不剩。 “淑妃娘娘既然想用此毒杀孤,孤便以此毒请淑妃娘娘上路。” 冷宫的三年,每次清醒来,他脑中便永远都忘不了母后死的那日,淑妃笑得那样明艳,比冬日的寒阳还要刺骨三分。 这些人他要亲手送他们下去给母后赔罪。 毒酒没有很快发作,淑妃硬生生被灌一肚子的酒,早没了力气,整个人摔在地上,发丝凌乱,早没了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 萧则绪没有立即走,继续坐下来漫不经心地同她聊天。 “淑妃娘娘,你说你谋害太子,袁家会不会被九族灭门?你那远在德州的儿子会不会被波及呢?” 他笑得如同阴间勾魂索命的阎王爷,笑里尽是冷意,直到他提到萧承允淑妃才彻底慌了神。 “听澜,回头找一具死尸,将桃红换下来,给她一笔银子,送她出京,再放把火将尸首烧的认不出脸来。” 淑妃此刻腹中绞痛,浑身力气全失,却还是不敢置信道:“桃……红,是、是你的人?” “淑妃娘娘不知道吗?孤早就许了她一笔银子,又给她弟弟谋了一笔好差事,她立即就倒戈了。” “下辈子,对手底下的人好点儿,何至于走到众叛亲离的下场?” 淑妃闻言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她一张嘴全是血沫子,似是回光返照般地爬起来狂笑不止。 “萧则绪,你不会以为言子宁是我害死的吧?你以为她为什么会得病?她常用的那柄梳子早就被丽妃淬了毒。” “那可是陛下在潜邸时送她的东西,她当宝贝似的日日用,殊不知就是那把梳子害的她啊,哈哈哈……” 她如疯魔一般,最后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终于倒在地上,渐渐没了生息。 萧则绪冷着眼看着这一切,只眼神示意听澜上前去查看舒服的情况。 见听澜点了点头确认淑妃已死,他才罢休。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突然笑了。 这些人输就输在他们没在冷宫那三年弄死自己。 他将手里把玩的那只毒酒杯子丢在地上,滚了一个圈,沾着泥土落在淑妃手边。 他静静行了一礼,眉宇阴鸷。 待起身离开这件破败的屋子,他朝旁边的福乐招了招手。 “去禀告丽妃娘娘,就说淑妃自知罪孽深重,已服毒自尽。” “再去平昌侯府报丧,就说丽妃娘娘协力后宫,处置了淑妃,现已除去宫妃名号,尸首请他们来带回吧。” 萧则绪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出声叫住了福乐,“等等,明日再去。” “记得给淑妃娘娘挑上好的棺木。” 声音渐渐淹没于风中。 外面天气晴朗了许多,地上薄薄的小雪已经化开了。 他撵过手中的白玉菩提子,指肚擦去刚刚溅上来的一滴血渍,面无表情地漫步出了冷宫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双更到完结,早九晚九 第75章 萧则绪回到长春宫时, 天色已晚,夜幕渐起,已经另有人在等着他了。 来人一身天青色长袍, 腰束黑带,温和儒雅。 见他回来,连忙起身笑道:“三弟!” “你身体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萧则绪早就恭候他多时。 若是萧建白今夜不来, 他也是要想办法将人留过来。 “多谢大哥关心, 已无大碍。”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那就好, 我来看看你, 顺便带了些滋补的东西来。” 萧则绪进屋,立即暖和了许多,指尖都是凉了,忙有福乐捧上了一盏热茶给他暖手。 “多谢大哥,正好天色晚了,大哥留在我这里吃饭吧,我也好久没同大哥说说话了。” “二哥做出那等事情来,我不得已将他外放出京, 这皇城内往后也只有你我兄弟二人相依为命了。” 他说着抱着热茶将手暖和了些, 才唤来宫人传膳。 萧建白本不想在他这里吃饭,但萧则绪热情地将他留下来, 他也不好拒绝。 “大哥尝尝宫里新进的梨花白。” 萧则绪亲自拿着酒壶给他满上一杯,只是萧建白看着那杯酒却久久没敢喝。 “大哥不信我吗?” 萧则绪将酒壶塞到他面前,“大哥可以查查, 这酒壶并未做手脚。” 他说着将方才给萧建白倒得那一杯酒一饮而尽。 “不是,只是大哥酒量不高, 怕出了笑话。” “大哥……” 萧则绪吃了两杯酒, 脸色有些红润。 “大哥若是醉了, 便宿在我这里,宫里这么大岂会没有你住的地方?” 萧建白被他叫的一愣,道了一个“好”字。 “我在这里,夏将军他……” 萧建白欲言又止。 他早就听说萧则绪中毒当日便将夏寒青赶回了将军府,但还是想再试探一下萧则绪的态度。 萧则绪却冷哼一声,“他一个粗人,毛手毛脚,先前是我眼瞎。父皇将我嫁于他,他竟也敢娶?皇兄不要再提他。” “好……” 萧建白弯了弯唇角。 然而此时京城郊外的某个村子里,一团团黑影闪过,漆黑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为首的人却穿着一身白衣,腰间束着绯色腰带,发尾高束,英姿飒爽,手持一杆红樱长枪,鬼面獠牙面具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他突然稍稍抬手,身后跟着的黑影立即停止移动。 “包围村子,不要打草惊蛇,留活口。” 声音冷厉干脆,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之感。 “是。” 身后徐缙低声抱拳。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于黑夜之间响起,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村子里亮起一盏盏明火,火把光亮冲天,照亮了大半个村子。 夏寒青捏紧了手中的纸条,是白天殿下甩开他的手时趁机塞进来的。 殿下捏了捏他的手指,他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以尔之兵替换之] 用他的十万兵马替换萧建白的兵马。 而萧建白的兵马就藏在这些村子里,他们杀了原本的村民,鸠占鹊巢,伪装成寻常百姓。 很快村子内便响起一阵阵金戈碰撞之声,伴随着士兵的嘶吼声空气中多了一股子血腥之气,战火四起,硝烟浓厚。 忽然天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下雪,冷寒之气入骨,铠甲上覆盖了一层薄霜,整个村子在战斗之下摇摇欲坠,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夏寒青上前两步,红缨烈枪震散剑影,一个旋转,枪头寒光闪烁,气势蛟龙,一枪挑下数人,动作狠厉,毫不拖泥带水。 他忽而烈枪砰地立在地上,以此为支撑点,单手握枪,抬脚便将来犯之人踹飞数里之远。 “尔等私藏甲胄**,私养战马,乃灭族大罪。” 夏寒青冷峻的声音瞬间传进所有人耳中,一些人握着手中兵刃有了些许犹豫,片刻的犹豫足以让他们被人擒获。 “降者不杀!违令者斩。” 夏寒青又喊了一声。 夏寒青的十万精兵乃是亲自训练多年,以数百战场中厮杀出来的,和萧建白这些偷摸练习三两年的兵力自然不同,那些人对上夏家兵毫无还手之力。 明月银辉,繁星漫天。 几乎不过丑时,天色未亮时,便已结束了这场战斗。 手中红缨烈枪沾了不少鲜血,而他身上的白袍却连个红点都没有,依旧衣袂翩翩,不沾风雪,立于村前,如同鹤立鸡群。 所有萧建白的兵马降者被他擒获困在村后的山头,不降者全部化作肥料入了荒地。 “清理战场!” 夏寒青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整理村口的血迹和打斗痕迹。 天色蒙蒙亮时,村民已开始在田野劳作,小路上蒙着一层昨夜的白霜,天色冷寒,粪车时而经过,看着宁静祥和。 只是这些村民早已换了一批面孔,夏寒青安顿完这里,立即收了长枪,火速趁皇宫宵禁刚解除时又进了宫。 萧则绪拉着萧建白喝了一晚上,整个人有些醉意,然而萧建白却酒量极好,每次他想走时,就被萧则绪抓住手腕又拉回来。 “皇兄……” 萧则绪嘟囔一声,脸颊红润,眼底迷离,满是醉意。 “酒壶怎么空了?听澜,再加一壶。” 他晃了晃面前的酒壶,只剩了个底,倒了半天都没凑出来半杯。 “三弟,不能再喝了,天色要亮了。” 萧建白抬眼看着外面的天色,谁知竟真的喝了一整晚。 “是吗?” 萧则绪醉眼朦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外头的窗子,旋即摆了摆手。 “无妨,今日不早朝,我们继续。” 萧建白哭笑不得。 他怎么不知道萧则绪喝醉酒这般黏人,若是平时他自然欣喜,但昨夜他本该去村子里看看的,却一夜未归,不免有些着急。 “皇兄,别客气。” 萧则绪本来还要再拉着萧建白喝,突然余光一瞥看到窗外不知何时伸出来一支红梅,沾着昨夜的风雪,开得艳丽。 这红梅便是听澜放出来的信号,看来夏寒青已经得手。 他也不必在同萧建白委以虚蛇,咚地一下终于一头扎到桌子上睡着了。 “三弟?” 萧建白见他突然倒下,摇了摇他的肩膀,却不见一点清醒。 他终于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送到榻上,盖好被角。 随后坐在床边,手不自觉在伸到半空中,最后落到萧则绪脸上,唇瓣因醉酒的原因显得红润。 “阿绪……” “你一定会是我的。” 萧建白突然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忍不住俯身凑近,就在他唇瓣即将要落到萧则绪唇上时,突然—— 啪地一声。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建白脸上。 萧则绪嘴里不知嘟囔了些什么,依旧双眼紧闭,手伸在外面似是无意,翻了个身背对着萧建白睡去。 萧建白被打的一个懵圈,只能咬牙咽下。 不着急,等再过几日他包围皇城,这人就只能是他的笼中雀。 萧建白扬了扬唇角,终于大踏步离开。 等他消失在长春宫,听澜才进屋轻咳了一声。 萧则绪睁开双眼,醉意全无,看着自己方才打过去的那只手,顿觉有些恶心。 他急忙唤听澜端了热水来,将那只手和脸洗了又洗,这才罢休。 “殿下先歇一会儿吧,将军那边已经得手,想必很快便入宫了。” 萧则绪点了点头。 他体内毒素刚清,又同萧建白喝了不少酒,此刻确有些体力不支。 他倚在榻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寒青回来叫我。” 天色蒙蒙亮,窗外还下着小雪,红梅白雪,有些宁静。 他闭着眼,帷幔浮动,殿内留下一片静谧。 很快门轻轻被人推开,猝不及防涌入一股寒意,来人看到帷幔内熟睡的人放轻了脚步,携带着满身红梅寒香,他坐在榻上,帮人掖了掖被角。 萧则绪翻了个身,本就睡眠浅,一丁点的声音他便动了动眼皮,朦胧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着。 “寒青……” 初醒的微哑声,撒娇似的,听得人心底痒痒的。 他抓过夏寒青的手,用脸颊蹭了蹭,眸中清醒了许多。 “殿下,臣回来了。” 夏寒青见他挣扎坐起,忙拿着旁边的靠枕让他靠着。 “可有受伤?” 萧则绪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难得见夏寒青穿着了了一身白,像是裹挟着一身风雪似的,浑身散发着阵阵凉意。 他甚至没问事情办得怎么样,只专心盯着他,身上可有一丝血迹。 “臣安好,臣未伤一分。殿下交代的,臣幸不辱命。” 夏寒青握着那只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 他特意穿了白色,便是想殿下能清楚地看到他未染血迹,没有受伤。 “那就好。” 萧则绪咳嗽了两声,他往里挪了挪,给夏寒青腾了个地方。 “上来,你一夜未睡,一起歇会儿。” 夏寒青脱了外衣,掀开被角,被子内立即涌上来一抹凉意,带着风雪红梅的香气,一并拥住萧则绪。 “殿下……” 夏寒青搂得很紧,两个人体温在被里交错传递。 “臣有些想你。” 不过是一夜未见,可这一晚上好似隔了千秋万代那么久远。 他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殿下,想要把他抱进怀里。 萧则绪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手腕上缠了两圈带着的菩提白玉佛珠被他褪下来,系到了夏寒青手上。 “送你了。” 这条佛珠是他母后从寂然大师那里哄骗来的,自小便戴在他手上,逢凶化吉。 “殿下,这太贵重了。” 夏寒青感受到玉润的珠子,根本不敢要,他幼时见过皇后娘娘,这珠子就戴在她手上,如今戴在萧则绪手上。 定然贵重无比—— “臣不敢要。” “送你的,就是你的。” 萧则绪抓着他的手腕给他带上,“孤要你平安,此生都要平安。” “夏寒青,你比这串珠子贵重千倍万倍。” 他伸手落在夏寒青小腹上,下意识掌心揉了揉。 若非此事乃重中之重,他不敢派旁人去,断然不会让夏寒青以身涉险。 突然掌心好像被人踢了一下。 嗯? 萧则绪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喜,眸中清醒许多,“他踢我了?” “寒青,他动了。” 萧则绪蹭地一下便坐了起来。 方才的困倦一扫而空,精神抖擞,继续将掌心放在那里,只是没再出什么动静,刚才的一下好似做梦一样。 “臣感受到了。” 夏寒青也搭到小腹上,他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有这个孩子的存在。 萧则绪趴在床上将耳朵贴到夏寒青小腹上,他感受到小崽子正在里面折腾,也不知道在玩什么,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他踢你,你会疼吗?” 夏寒青摇了摇头,“一点都不疼,臣很开心。” 萧则绪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仰面看着雕花天花板。 “我这几日一直在想他的名字,想了许久,你觉得'澈'字如何?有清透纯净、温润谦谦之意,男孩女孩用都好听。” “澈,萧澈。” 夏寒青仔细碾摩这个字,靠在萧则绪肩上抬眸又道:“这个名字很好,只是殿下寄予厚望,万一臣生出来一个混账怎么办?” “我们好好教他,便是无才也要有德,若有大梁之质,就让他做储君,若无帝王之智,就做个富贵闲人,咱们也能养得起他。” 不仅要好好教他,还会好好爱他。 他的孩子绝不会再过他先前的日子。 萧则绪将手放过去,又感觉到了一阵踢动,莫名如一股暖流涌入心间。 “萧澈!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似是回应一般,肚子里的小崽子又踢了他一下。 “他又踢我了?” 萧则绪笑笑,趴下去对着小崽子指指点点,说了半天,也不管这崽子听不听得懂。 第76章 平昌侯府得知淑妃的死讯, 几乎是当天就递了折子要进宫,可惜人还没进来就先晕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才进了宫门。 没了袁宜之撑着,整个侯府乱成一团乱麻, 最后还是平昌侯袁介亲自拄着拐杖进了宫。 “殿下,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袁介看着比先前老了不少,颤颤巍巍地跪在萧则绪面前, 早没了三年前的威风。 “老侯爷请起。” 萧则绪忙将人扶起来。 “殿下……” 袁介眼圈通红, 他素来爱女如命, 乍一听女儿死讯, 险些当场西去,半只脚都踏进了阎王殿,硬是掐着人中吊着一口气给救回来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她怎么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袁介气得恨不得将人拎回来打一顿,也好过如今不声不响死在冷宫。 萧则绪叹了口气,吩咐人给袁介递了一只暖手炉。 “想必是因为二哥的事被手底下人挑唆,一时糊涂,孤相信这并非淑妃娘娘本意,便禀明丽妃娘娘, 想等父皇醒来再断此事, 谁料淑妃娘娘性情刚毅,进冷宫没多久便自行服毒了。” 他说着也是于心不忍, 眼圈一红,又唤人拿了大厚裘衣来给袁介披着,让福乐在前头领路, 一路去了冷宫。 越走越荒凉,袁介看着这四周的景象, 浑身不住的打颤, 谁舍得自小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死在这等荒凉之所。 “芳儿, 芳儿……” 袁介扶着门框,入眼便看到门口飘散着的白绫素布,险些支撑不住摔在地上。 “老侯爷。” 萧则绪扶着他,抬脚进了冷宫,冷宫的其他妃子都被他安置在别的地方,只余下淑妃的棺木。 再走了两步便瞧见一荒废的宫殿,停着一副灵柩。 “孤命人寻了最好的棺木,淑妃娘娘生前被丽妃娘娘除了妃位,按理说便不能再入妃陵,但淑妃娘娘对父皇一片真情,孤也于心不忍,便看老侯爷的意思。” “您若是想让她入妃陵,孤便去求丽妃娘娘,看能否通融,若是您想将她带走,今日便可离宫。” 袁介扶着棺木,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这世上最痛苦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要亲手送走自己女儿。 那双形同枯木一般的手落在棺木上,始终没敢掀开白布再去看她最后一眼,他背对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他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把女儿嫁给了萧启。 “殿下,老臣只问您一件事,她真的是自尽的吗?” 他最是了解女儿,就算是真的出了事,也会想方设法给家里递个信儿,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死在冷宫里。 “这……” 萧则绪有些犹豫。 “孤忙着前朝政事,也不知这边儿什么情况,丽妃娘娘协理六宫,孤一会儿代老侯爷去问问她?” “不用了。” 袁介心中已有了一个想法。 无非是落井下石,趁人病要人命。 这种事他也见得多了。 “多谢殿下恩典,老臣今日便带她回去。”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掀开白布最后看了淑妃一眼。 先前明艳张狂的人此刻面无血色,嘴唇黑紫,尸体已经有些浮肿,发丝凌乱,若非有人提起,几乎看不出这是先前不可一世的淑妃娘娘。 “孤命人送她回家。” 萧则绪招了招手,很快便多了好几个太监,将棺木合上,绑上架子,厚重的棺木足足用了二三十人才抬起来。 她荣耀了一辈子,最后也没能走过一遍正门,只在侧方位的宫门开了一个小缝让人勉强过去。 甚至连丧礼都没办,只在袁家停灵几日后,便草草寻了地方下葬。 萧则绪听着都不免有些唏嘘。 真可怜啊。 “殿下,葡萄。” 夏寒青将剥好的普通送进萧则绪唇边。 “寒青……” 萧则绪欲言又止。 他突然转头朝夏寒青问道:“你会觉得我这个人虚伪自私,满口谎言吗?” 这些日子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避着夏寒青,任何阴谋阳谋全暴露在夏寒青的视野之下。 夏寒青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然而很快便用双臂抱住他,在萧则绪唇上亲了一下。 “臣永远倾慕殿下。” “臣只会更心疼殿下,是他们欺人太甚在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殿下无过,若是换臣来,臣会做的更绝。” 萧则绪一愣,明显没想到夏寒青会是这个回答。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神佛,就算是神佛也要在这凡尘世间摔地灰头土脸地一身泥。 他突然笑了两声,心绪豁然开朗。 “陪我出去走走吧。” 萧则绪收起手里头的奏折,反正也看不完,出门散散心。 宫内依旧是零零散散的宫人们,忙忙碌碌,各司其职,夏寒青戴着面具跟在他身后,地上被宫人扫出一条小路,两侧堆着薄雪。 萧则绪牵着夏寒青的手,以防他滑倒,两个人转到梅园,红梅白雪正开得好看。 积雪压在梅树枝上,萧则绪轻轻折下一支,红梅上还零星了一些小雪,寒香扑鼻,他将红梅递给夏寒青。 “想喝梅花酒。” 他想头垫在夏寒青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 “那臣摘些梅花,再扫一些干净的白雪。” 萧则绪点了点头,依旧挂在他身上,在夏寒青脖颈间蹭了蹭,“还想吃梅花糕。” “臣再去小厨房给殿下做梅花糕。” 萧则绪哼哼了两声,撒娇的意味越发浓厚,听得夏寒青耳根子都红了。 身后听澜和福乐还跟着,以及一些其他伺候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 夏寒青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挑了开得最好的几支梅花,有时梅花开得高了些,他掂着脚去够。 吓得萧则绪连忙扶住他的腰。 “不吃了,不吃了,咱不摘了。” 太危险了。 萧则绪环住他的腰,帮他揉了揉沉重的腰身。 “叫他们去摘好了。” “走了这么久累不累?咱们回去吧。” 他正要走,忽然有一宫女急匆匆地跑过来,扑腾一下跪在雪地里。 “殿下,丽妃娘娘她流产了。” 萧则绪刚要抬脚的动作停了下来,眉宇微蹙,微微一惊。 “流产?” 难道是萧建白做的? 还是袁家? 这事他可没动手脚,他虽不喜欢丽妃,但绝不会伤及子嗣。 “去看看。” 丽妃现在也算是他的长辈,如今父皇病着,后宫也没了别人,于情于理他得去看一眼。 永安宫内丽妃躺在榻上,发丝被汗水粘着在脸上,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往外端出来,太医在屏风外急得暖暖转,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在里面指挥着。 萧则绪抬脚进去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自然没进内殿,只在外面坐着,象征性地同丽妃攀谈了几句,但丽妃可没功夫搭理他。 萧则绪坐在外头又同太医问了两句。 “母妃身体可好?” 太医跪在下面,“积雪路滑,娘娘踩了鹅卵石,摔了一下,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怎么会有鹅卵石?” 萧则绪皱了皱眉,丽妃素来小心,恐怕是有心人故意安置。 “这臣便不知了。” 萧则绪只道:“照顾好她的身体,孤在此多有不便,先行告辞。” 他本要走,身后刘犇却突然扑腾一下跪倒,“殿下。” “怎么了?” 刘犇从怀中掏出一物,打开那帕子,里面赫然是一把桃木梳,下方还坠着红豆编制的红色流苏。 正是几日前萧则绪给刘犇拿去化验的东西,刘犇在鼻尖闻了闻又拿东西试了试,当时凝眉说是没什么问题,但又觉得不妥,便将东西收下决定再验上一验。 “殿下,这是何人赠予殿下?此人居心不良。” 萧则绪眸子闪过一道厉色。 “你详细说来。” 萧则绪下意识想去把玩他手腕上的佛珠,却捞了一个空,这才想起他已将佛珠送给夏寒青了。 “这梳子被人以毒水蒸煮啐了慢性毒药,常年用此梳子,毒性会从头皮蔓延至全身,不过用量不大,一般人察觉不出来,臣试着以水蒸之,便凝出了毒汁,量少,这些年毒性挥发,这才瞧着没什么毒性。” “这是从木梳中提取的毒汁。” 刘犇呈上一枚小白瓶,里面只有黑漆漆的一两滴毒水。 萧则绪忽然想起淑妃临死前的一番言论,神色依旧从容。 他收起了那把梳子。 “哦,只是路上捡得,刘太医,今日这件事还请你烂在肚子里。” “臣定然。” 刘犇一慌,总觉得这梳子不对劲,但也没敢问出来。 回长春宫的路上,萧则绪一直心神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夏寒青几次欲言又止,没敢问出来。 长春宫点着碳火,萧则绪屏退旁人,这才唤听澜出来,“你确定这是从长乐宫里取回来的?” 淑妃死后,他便命人将长乐宫的这只梳子取了回来。 丽妃—— 他握紧衣角,指尖有些颤抖。 他想起了父皇初病那晚,他在后面偷听到的话。 是丽妃—— 长春宫的那杯毒酒也是丽妃送的。 好一个丽妃。 听澜抱拳道:“属下亲手取回来的。” “知道了,我想静静。” 萧则绪手背青筋突起,脸色极为不好看,他静静坐在那里,眼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虽知道丽妃诡计比淑妃更甚,也隐隐猜到了母后的死和丽妃有关系,但没料到她竟早就下了毒手。 他日日见母后用这枚梳子梳头,却原来这只她最喜欢的梳子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突然另一只手落在他手背上。 “殿下。” 夏寒青伸手将他搂过,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要不臣去杀了她,殿下会开心一些吗?” 第77章 听着他这简单粗暴的手段, 萧则绪突然弯了弯唇角,简单粗暴,但是有效。 “不用沾你的手, 自会有别人来处置她。” 萧则绪这般想着,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眼底阴寒一片。 他不方便对付丽妃, 就放出来一个能对付丽妃的人。 视线一流转, 落到夏寒青有一些稍稍隆起的小腹, 又换上了温和的笑意, 撒娇道:“想吃梅花糕。” “臣现在就去做。” 夏寒青起身。 先前叫宫人采摘下来的梅花和白雪还在小厨房用东西装着。 “你教教我,我来做,好不好?” 萧则绪抓了抓他衣角,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行。” 夏寒青拒绝的很干脆。 “殿下金枝玉叶,怎么能沾染这些事情?” “那我不吃了。” 萧则绪一转身就要去看那些奏折。 夏寒青:!!! 他立马又快走两步,从背后将人抱住。 “臣答应就是了。” 身后传来夏寒青闷闷的声音,萧则绪弯了弯唇角。 早在平珠那边了结之后,百刃便带兵回来了, 如萧则绪所说一个士兵也没死, 赫连咎用兵如神很快便将他的大哥赶下马,自己坐上王储之位。 赫连池如今死无全尸。 百刃正系着围裙, 听说萧则绪又要亲手做糕点,当场笑得直不起腰来。 “笑什么笑?你这个月的工钱也没了!” 百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苦相,身上围裙一解。 “殿下, 请吧。” 萧则绪搬了个凳子让夏寒青坐下,身为孕夫不能站立太久。 先前宫里头就有怀孕但不知情的妃子被淑妃罚跪罚站, 结果孩子没了。 夏寒青乖乖坐好, 拿着围裙双手环过萧则绪的腰帮他系好, 萧则绪趁机偷亲了一下,笑盈盈地转身将方才摘下来的梅花枝摆出来。 “殿下,先将梅花挑完整的取下来。” 夏寒青看了一眼,还是不太放心,“要不还是臣帮殿下一起吧。” 他从旁边取了一只干净的碗,又坐回去,拿着梅花枝开始摘花,神色认真。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白瓷碗内满满当当的红梅,一股寒香冷意涌入鼻尖,像极了那晚夏寒青身上的味道。 “然后呢?” “洗干净。” 萧则绪拿着水盆盛了水,将花瓣倒进去,层层叠叠红梅翻浪。 “要不还是臣来洗吧,殿下的手不要沾这些。” 夏寒青撸起袖子准备从他手中接过,却被萧则绪躲了过去。 “说好的我来,你再动手不许你吃。” 夏寒青只好悻悻地收了手。 然而萧则绪很快就被自己打脸了。 他在夏寒青的指挥下加了适量的水和面粉,开始揉面,这面团却好似泥巴一样粘在他手上怎么都下不来。 加水加面,死活揉不成团。 他揉了半天,最后把没成形的面团往案板上一甩。 “不吃了!” 他愤愤地摘下围裙,一扭头就见夏寒青诧异地盯着自己,联想到自己方才斗志昂扬的神色。 他忽然轻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旋即找了个借口转身跑了。 “我突然想起来宫里还有一些奏折要批,让百刃做吧。” 夏寒青站在后面简直哭笑不得,殿下还真是孩子心性。 一个面团将他气成这样。 他走回去净了手,将那只被甩下来的面团揪下来一块放到旁边,将剩下的放在案板上开始揉面,动作熟练麻利。 书房内萧则绪还把玩着那只梳子,目光盯着下方跪着的刘犇。 刘犇擦了擦额头的汗,脊背都快要被这凝重的气氛压弯了。 “前些日子听说太医院的李院使告老还乡了?院使一职悬空,刘院判可有推举的人?” 刘犇屏住呼吸,细细想着萧则绪话里的意思,他怎么觉得此番好像是要提拔他的官职? “臣不敢妄言,右院判黄铁生大人德高望重,医术精湛,臣以为或可担此重任。” 院使之下便是左右院判,刘犇为左院判,黄铁山为右院判,院使一职悬空,一般是要在这两个人中挑选出下一任院使。 萧则绪笑笑,似乎并不满意他这个回答。 “刘太医怎能妄自菲薄,长他人志气,孤以为刘太医钻研医术、独出心裁,也是极为合适的人。” “刘太医治理父皇重病有方,父皇能够醒来全凭刘院使有功,应当嘉奖,福乐,传孤指令,晋刘犇刘太医为太医院院使,接替李院使的位置。” 刘犇愣在当场。 什么治理重病有方? 陛下什么时候醒来了? “陛下他何时……” 刘犇脊背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宫里头当了几十年的太医,上一回这般战战兢兢还是三年前皇后娘娘重病,他们全聚集在淑妃宫里时,总觉得脖子上冷风嗖嗖,好似架着一柄冷刀。 他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突然又了一种重新的认识。 这位八岁入朝堂,十五岁被废除太子之位,却又在十八岁一记回马枪重新杀回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扫整个朝堂和皇宫,甚至整个京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肃王端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将军都被他一句话赶回府里闭门思过去了。 刘犇眼底对萧则绪多了一丝更甚的敬畏。 “已经醒了啊。” 萧则绪随后胡诌。 也不算胡诌。 马上就醒了呗。 “啊?” 刘犇一惊,只擦着额角的冷汗,连连称是。 “你先前不是问这把梳子是何人所赠吗?这梳子是孤的母后生前挚爱之物,乃父皇所赠,母后的病册可还收着?” “收、收着。” 刘犇咽了咽口水,满是惊骇。 难道是陛下要杀皇后娘娘? 没错了,当初本就是陛下拦着不许任何太医前去诊治。 “父皇醒了,他最喜欢去长乐宫里坐着拿这把梳子把玩,你应当知道孤是什么意思?” 萧则绪声音听着不重不缓,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威仪天成,他转身唤了听澜,让他将梳子重新送回长乐宫,放回原处。 “是是是,臣听殿下的。” 刘犇没敢多打听。 他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听不明白萧则绪话里的意思。 无非就是旁敲侧击地告诉陛下这梳子有毒,难怪陛下这会儿要醒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应该也就了结,刘犇跪在下面,已经准备好随时起身告退。 谁料萧则绪突然又拿出一叠纸,旁边的福乐很有眼力见儿地接过纸张交到刘犇手中。 “孤先前走访民间,误食毒菇,山野之间百姓喜好挖野菜蘑菇为生,这其中很多东西都是有毒之物,食之,轻则生病,重则丢命,孤便想着出一本山野食志,记录这些东西是否可食。” 刘犇跪在下面翻阅着手头之物,所用之纸无非是乡野之间最为粗糙的黄麻纸,墨渍也带着一股刺鼻之气,然而纸上字迹刚劲有力,一丝不苟。 每一页字体端正工整并详细地描写了这些蘑菇食材的形状、大小、颜色、特点、食用后的症状等。 描述旁边还配了一个简单的图,图画简单但重点突出了蘑菇的特点。 “这是……这是殿下亲手所录?” 刘犇捧着那几页纸,当金子似的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正是。” “听闻尔有一子,博览医书,痴迷药理,将此事交托给他如何?修缮完成后多加拓印发往民间、军队。” “医书之上,便以令郎之名署于首位,所有参与编撰医者,均加姓名,流传百世。” “先出一本常见之物,不必急于整理全部,日后再加以修补,整理成第二部 。也不必学神农尝百草,医者不易,性命重要。” 刘犇一听,当即眼含热泪,双手交错垫于额头朝萧则绪重重行了一礼。 “臣代犬子多谢殿下厚爱。” 这可是流芳百世、名留青史的好机会,到时人手一本,书封之上,他的儿子居于首位,必定传诵千古。 “孤有一人,军医陆修文,见多识广,先前他拿走了一份抄录本,已作了些补充,便一同修缮吧。” “过几日太医院招募新人,你亲自监考,挑一些给令郎备着。” “臣遵令。” 刘犇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若说先前他对萧则绪畏惧大于尊敬,此刻他的内心汹涌澎拜,敬意犹如滔滔江水源源不断地席滚滚而来,烧得他浑身上下,五脏六腑、乃至浑身的血液都是滚烫的。 他握紧了手中的那只木梳,殿下之母被人所害,他身为医者,自当要揭穿其中阴谋。 刘犇走后,萧则绪将手边的信交给听澜,“你去问问融雪,他想做花魁还是太医?若做花魁便继续执掌鸳鸯楼,若做太医,孤为他准备了新的身份,准时参加几日后太医院的考试。” 听澜应了一声,接了信转身出了宫门。 听澜走后,夏寒青才迈着大长腿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和两盏茶。 “殿下,梅花糕。” 他自顾自地摆在坐榻案桌上,唤着萧则绪过去。 白色糕屑间夹杂着点点红色花瓣,红白相间,极具颜色冲击力。 萧则绪看到那盘梅花糕便忍不住有些脸红,说好要做梅花糕,他居然放弃了。 “不吃,孤不吃。” 做人要有骨气! 他话音刚落,一块糕点便怼到了他唇角,鼻尖香甜气息围绕,带着一点梅花寒香,唇边梅花状的糕点屑意外入口,他舔了舔唇瓣,咬了一口。 “味道还不错。” 香甜软碎,还带着新出炉的温度。 夏寒青忽然笑了,将茶盖掀开,“殿下,白雪红梅茶。” 萧则绪鼻尖动了动,“好香。” 他抿了一口,好似朵朵红梅在唇齿间盛开,清冽寒香。 他顺势躺靠在夏寒青侧肩上不由得感叹一声,“夏将军,你不当个奸臣可惜了。” 夏寒青愣了下,“殿下何故这么说?” “你若是做个奸臣,一定是史上最得盛宠的奸臣,揣摩圣意,非你莫属。” 夏寒青莞尔,哑然失笑。 又捏了一块糕点递到萧则绪嘴边,“那臣想盛宠不衰。” 清冽寒茶配着香甜的梅花糕,化在口中,香气交错,口感交叠,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萧则绪继续躺着,张了张嘴等着夏寒青喂,连手都懒得递了。 夏寒青也乐得喂他,恨不得他一直倚在自己身上。 “你说你若是拿出对我的三分来讨好父皇,他也不至于要杀你。” 夏寒青拿糕点的手猝不及防一抖。 他旋即想到景顺帝那个狗皇帝靠在他身上,瞬间便是一阵恶寒,恨不得当场死了。 “殿下!” “臣对陛下是为臣忠君之道,以谏言忠正为主,对殿下则是……” 他突然抿唇,即将出口的话在对上那双明亮如秋月清水的眸子时,全淹没在喉中,化作滚滚的温度,烧得他脸颊发烫。 “是什么?” 萧则绪还趴在他身上继续问道。 “殿下明知故问。” 萧则绪却不依不饶,“我想听。” 知道归知道,听到算听到。 “臣晚上再说吧。” 这等大白天他实在说不出口,枕边之言还是到晚上枕边再说。 “马上就天黑了,现在就想听~” 萧则绪实在想听,尤其想看着夏寒青脸色涨红,说出那等羞人的话。 “臣……臣对殿下是……” 夏寒青捏着衣角,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准备开口。 突然外头又响起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殿下,陛下醒了。” 第78章 醒了? 看来融雪的药还是很有用, 现在也该让他的好父皇清醒的,一直睡着可怎么唱好戏。 萧则绪现在也顾不得夏寒青方才未说出口的那句,只匆匆松开夏寒青, 穿好鞋,又匆匆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再讲给我听。” “殿下……” 夏寒青还来不及拦他,就见萧则绪匆忙开了门, 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明黄色的屏风后, 龙床上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萧则绪绕过屏风, 视线落在景顺帝身上, 由于全靠药物和流食吊着身体,他看着比先前瘦了不少,脸颊上的肉都削减了些。 “儿臣参见父皇。” 他掀起长袍,缓缓跪下。 景顺帝听见声音一时尚未反应过来,他沉睡太久,身体各部位的机能还没完全恢复,只当是哪个儿子过来请安。 “起来吧。” “福乐,给朕更衣。” 他揉着眉心, 扫视一圈, 没看到康德禄,只看到了康德禄的这个干儿子, 便顺手将他唤了过来。 福乐乖巧地捧着龙袍为他穿衣。 “康德禄呢?” 景顺帝环顾四周,平时伺候他的那些人都不见了,新换进来的这些全是生面孔。 萧则绪笑笑, 转身过去接过福乐手里的衣裳,亲手替他更衣。 “康公公伺候不周, 害父皇重病, 儿臣做主放他回家了。” 熟悉的声音, 近在咫尺的容貌,景顺帝瞳孔骤缩,萧则绪几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倒着的自己。 “你……” “你好了?” 景顺帝突然后退三步,语气轻颤,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害怕。 萧则绪捧着最后的一件长褂,继续靠近他,帮他穿好最后一件,“托父皇的洪福,儿臣好了。” 萧则绪不惊不喜,依旧笑盈盈地同他讲话,他看起来就像从前那个孝顺的儿子一样,静静地站在景顺帝面前,乖巧安分。 不、不可能! 景顺帝抬头,蓦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突然心头一跳,这个儿子不可能安分的。 景顺帝心中警铃大作,“你什么时候好的?” “儿臣不知,父皇病后,儿臣好像就好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看在景顺帝眼底却像是索命的无常。 “既然好了,就滚回你的将军府,朕早已为你赐下了婚事,同夏将军好好过日子吧。” 景顺帝拂袖,又恢复了往日帝王的威严,仿佛这重病的四个月只是做了一场长一点的梦。 “父皇说的是。” 景顺帝看着他低眉顺眼这才心情舒服了许多,想来他被困了这么些日子,就算萧则绪大好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叫康德禄来见朕。” 他习惯性地发号施令,然而整个宫殿没一个敢动的宫人,连福乐都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康德禄到底怎么了?” 景顺帝龙颜大怒,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父皇别生气,福乐,去将炉子上温好的粥取来,父皇大病初愈,吃些东西吧。” 景顺帝可不吃他这一套。 “放肆!康德禄是朕身边的人,你把他怎么了?” 他想摔些什么东西,转眼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然而萧则绪却知趣地将先前喂药的药碗递了过去。 景顺帝抓着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然而并不解气,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堵得不上不下。 此时福乐端了一碗清粥递到萧则绪手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原本盛怒之下的景顺帝,听到这句称呼更是气得头晕眼花,眼底的怒火比那炉子里的火焰还要旺盛三分。 “你叫他什么?太子殿下?朕怎么不知何时复了你的太子之位。” 景顺帝拂袖摔了那碗粥,啪地一声瓷碗碎裂,里面的粥全洒在了毯子上。 宫内的宫人听见这等争吵声更是吓得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萧则绪却不恼只轻轻地招手唤了两个宫人来收拾了地上的东西。 “父皇病重,朝中无人支撑,自然需要儿臣监国。” 景顺帝怒道:“监国?萧则绪,你放肆!朕已废了你,你不可再踏入朝堂半步,你敢抗旨?” “儿臣只是为了燕云着想。”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就算朕是死了,朝中还有你两位皇兄,轮不到你来管。滚出去,滚回你的将军府。” “父皇……” 萧则绪上前一步。 景顺帝却如临大敌,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萧则绪,朕是你的父皇。” “来人,李廷望,李廷望呢?” 李廷望原是宫内禁军统领,萧则绪入长春宫当天就将人给换了。 “李廷望没有保护好父皇,犯下失职之罪,已经死了。” “你连李廷望都杀了?你现在是不是要连朕也杀了。” “你放肆!跪下,朕让你跪下。” 眼看着萧则绪步伐还在逼近,景顺帝如惊弓之鸟,萧则绪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在怀中藏了什么利器,下一刻就能上来要了他的命。 萧则绪眸中闪烁着窗外燃着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他突然后退几步,退到屏风外掀起长袍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景顺帝这才舒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个儿子突然狗急跳墙篡位,看来他的胆子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既然好了,往后安安分分地待在将军府,朕不会再追究你的过错。” 萧则绪跪在屏风外,景顺帝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突然抬眸,苦笑一声。 “过错?” 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冷冽,像是狂风暴雪中盛开的寒梅,寒气逼人。 “儿臣何错之有?” “难道不是父皇忌惮儿臣,故意给儿臣扣了一顶帽子?” 他跪得笔直,直视前方,嗓音冷淡,一字一字极为清晰,抑扬顿挫诉说着所有的不公。 肩线隐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金线丝绸贵重带着垂坠感,衬着他有些清瘦的躯体越发单薄,却又异常倔强坚毅。 屏风内的人显然是没想到萧则绪竟这么直愣愣地将话摆到明面上来说。 “难道不是父皇忌惮母后才能卓越,才故意趁她病危要除去她,又匆匆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丝毫不顾屏风之内的怒火,只淡淡地诉说着所有想要说的话。 “父皇嫌弃儿子雍弱无能,又忌惮儿臣得群臣青眼、贤名在外。儿臣从不知要怎样父皇才会满意。” 连一旁的福乐都吓得急忙使眼色求他别说了,景顺帝几乎处于暴走的边缘,脸色越发难看,所有宫人恨不得堵住耳朵,也不敢听到这等宫内秘事。 然而萧则绪却还在说,门外缝隙吹进来一股子风雪,带着寒气,却压不住帝王的怒火。 “父皇扶持丽妃母子,用以制衡儿臣和二哥,其实父皇打心眼里根本就瞧不上大哥是宫婢所生,即便他百般讨好,却还是对他冷眼相待。看似偏宠二哥、娇惯淑妃娘娘实则却是要将他养废,好抓住他的把柄,废除袁家。” “儿臣是父皇的嫡子,同样逃不过父皇的忌惮,父皇,还是您只爱金殿上那把龙椅?” “放肆!” 屏风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萧则绪的话。 紧接着便是书案被人踢翻的动静,明黄衣袍上的金龙盘旋生威,冷目寒眉,眸中似有熊熊烈焰。 书案咣当倒在地毯上,上面的书籍折子散落一片,吓得所有人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出半点儿动静。 萧则绪抬眸看到注视着那道明黄身影,他这般跪着反倒像极了幼时他就这么高,父皇牵着他的手陪他放风筝,可渐渐的身影便远了。 “父皇……”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逆子!你还有脸叫朕父皇。” 景顺帝突然扬手,下一刻就要落到萧则绪脸上,然而萧则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景顺帝的手腕,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 景顺帝怒斥一声。 萧则绪松开他的手。 下一刻,啪—— 清脆地一声明晃晃的五指红印落在萧则绪脸上。 萧则绪没躲,他被打得一个踉跄,唇角出血,脊背晃了晃,但很快又挺直了背。 景顺帝怒喝出声:“你别忘了,你是朕的儿子,你体内一半流的是朕的血。” 景顺帝突然大踏步朝里走去,唰地一声,从架子上拔出一柄剑,寒剑锃亮,倒映着窗台的烛火,又匆匆而出,直指到萧则绪额间。 剑刃稍稍用力,便凝出血珠,顺着眉心滑落到鼻尖。 “朕今日便杀了你这逆子,也好过你在这里造反。” 他说的太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萧则绪抬眸,眸光闪闪似有水光,他突然一把抓起景顺帝手边的剑刃,也不顾掌心鲜血如涌。 景顺帝瞳孔震颤,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然而萧则绪却只是抓着那把剑直直地刺入自己左臂,向下狠狠地划了一个口子。 绯色长衫被撕裂开,浓重的血腥气将景顺帝都吓了一跳,福乐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 滴答滴答—— 猩红的鲜血顺着苍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流到地板上,染红了跪着的衣摆。 “儿臣今日便将这一半的骨血还给您。” 萧则绪面无表情地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失,甚至都没打算去止血。 他此刻无比清醒,眼神比往常愈发坚定,所有的期待在这一刻一点点化作灰烬。 正好就借着半身血,彻底断了这父子之情。 福乐想要上前,但碍于景顺帝在那里站着根本不敢动,只能朝离门口近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趁景顺帝还未反应过来时小心翼翼地挪出宫殿,直奔长春宫。 “好,好的很,你有骨气,今日谁也不许请太医,朕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一半的血还给朕。” 外面风雪交加,萧则绪依旧跪着,只是面色不免有些苍白无力,失血导致的浑身寒冷,让他身躯不免有些颤抖。 外头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了长春宫,听澜还在外头不断地张望,夏寒青看着手中的信笺。 冯鹏找到了。 他正要提笔写些什么。 突然见外头飞奔进来一团影子,扑腾摔在听澜面前。 “听澜姐姐,不好了……出、出事了。”他急得几乎是语无伦次,嘴唇冻得话都说不利索。 夏寒青听到声响心里一咯噔,急忙戴着面具出来,将那小太监扶起来,“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殿下……” “殿下和陛下吵起来了,殿下还拿剑刺伤了自己胳膊,流了好多血。” 嗡地一声,夏寒青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便朝风雪内冲去,连件斗篷都没来得及披。 走了两步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朝后面沉声嘱托道:“桑月,百刃,你们先去请刘犇太医来这里候着。” 说罢又和听澜一道一头扎进风雪中。 宫殿内萧则绪依旧跪地笔直,唇瓣毫无血色,苍白发紫,身下血迹滴滴答答地滩成一片。 屏风内景顺帝冷眼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有一丝不忍,可一想到这个儿子叛逆成性,有朝一日一定会夺了他手中的权,便又狠下心来。 福乐在旁边跪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地朝门口看去。 怎么还不来?再不来殿下可要坚持不下去了。 菩萨保佑啊—— 快救救我们殿下吧,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79章 外头夏寒青意图闯殿, 然而景顺帝早有预料,外头重兵把守,一如三年前一般, 根本不许任何人探视。 “让开!” 夏寒青怒喝一声,一脚踹翻了前头拦他的人。 他可不是十五岁的萧则绪,他是从沙场上杀出来的大将军, 武艺高强, 打遍西北无敌手, 西北那些战斗民族尚且不是他的对手, 更别提这些人。 手中长剑一转,便与那些人缠斗起来。 听澜自然武艺高强,三年前她错过了救殿下的机会,这一次怎么都不会再错失良机。 风雪扑面,寒风直嗖嗖地往脖子里灌,夏寒青心急如焚,生怕慢一点儿殿下出事,手中出招速度越发凌厉, 招招致命。 “住手!” 来人乃是宫内禁军统领李辰焕, 是被萧则绪换上去的那个人。 他朝夏寒青行了一礼,“您快进去吧, 殿下要撑不住了。” 所有禁军通通分成两路,无人再敢拦他的去路,夏寒青急匆匆穿梭而过, 一脚踹开了宫殿的门,里面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门开的一瞬间, 他正好看到萧则绪单薄的脊背摇晃一便重重倒下。 “殿下。” 听澜大喊一声。 夏寒青快步上前接住人, 给他喂了一颗止血丹药, 又急着扯下身上的衣裳死死绑住伤口,防止血液再次流出。 萧则绪此刻面色苍白轻薄地像白纸一般,摇摇欲坠,好似风一刮就能要了他的命,苍白之下还能看到另半边脸红肿的五指印。 夏寒青脱下身上的外衣裹住他,将人抱在怀里。 “放肆,你们是何人?禁军呢?” 景顺帝走出屏风正好看到一个戴鬼面具的男人和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朕记得你,你是他身边的宫女,你叫听澜?” 听澜朝他一抱拳,面色生硬,语气阴冷,“陛下当真要赶尽杀绝?” 景顺帝心里一咯噔,再看那个面具人,他已经起身将人抱起,对上那双阴鸷冰冷的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格外眼熟。 夏寒青没说什么,只静静地看了景顺帝一眼,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景顺帝,他一直以为皇帝只是忌惮他手中的兵权,想要杀他,原来他疯到连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要杀。 景顺帝忌惮言子宁、忌惮言家、忌惮萧则绪、忌惮夏寒青…… 疑心深重,他战战兢兢不允许任何一个人夺走他的皇位。 夏寒青转身将人护好,大踏步朝宫殿门外而出,风雪迎面,他手上力道紧了紧,每一步走得格外稳重。 殿外禁军列成两排,只怔怔地看着红血滴落白雪之上,被夏寒青一脚踏过形成一个血脚印。 听澜只留下一句话,便跟着夏寒青转身出了殿门。 “拦住他们!” 景顺帝大怒,然而宫外的禁军像是没听到似的,任由夏寒青抱着人穿梭风雪而过。 夏寒青不敢走得太快,生怕血液流的更快,也不敢走得太慢,他怕来不及。 李辰焕亲自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两列禁军护送,照出一方光亮。 一直到长春宫门口,桑月还在急急地张望,见到远处的光这才匆匆跑出去。 “殿下……” 她一眼便看到夏寒青怀里的血人,眼泪唰地一下便流了下来。 夏寒青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刘犇早就在里面候着,一见来人顿时也红了眼眶,手忙脚乱地翻腾着药箱,寻找止血的物件。 外头李辰焕单膝跪地,他虽不知道这个面具人到底是什么人,但萧则绪天天和他在一起,从不避人耳目,又举止亲昵,万一以后就是个贵妃呢? “请您务必照顾好殿下,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结草衔环难报答一二。” 他说得极为诚恳,火光映着他的脸,看着忧心忡忡。 “我会的,多谢李统领,李统领也要保护好自身。” 夏寒青朝他一抱拳。 李辰焕朗声:“是!臣告退。” 他转身火光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夏寒青急忙又转身回到寝殿内,萧则绪依旧双眼紧闭,刘犇拆开止血的布条,布条已经被血浸染,伤口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 刘犇正拿些热毛巾清理伤口,桑月站在一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陛下怎么这么狠心?” 桑月拿着帕子抹开眼角的泪花,恨不得把狗皇帝祖上十八代都骂一遍,但陛下的祖宗十八代也是殿下的祖宗十八代,她又不能骂。 夏寒青坐在床边,眉目紧锁。 “想必此时宫外也早就得知了消息,听澜,你可有办法给茵茵姑娘和夏府递个信?” “还有冯鹏,我的人已抓到他,吐露了不少东西,但肃王的人也在查,很容易查到我这里,你们能否接手,将他转移?” 听澜朝他一抱拳,“将军放心,还请将军将信物交托于我。” 夏寒青随即写了一道信,朝听澜低语几句。 听澜拿了东西,转身趁景顺帝还未封锁长春宫的所有消息时出了宫门。 萧则绪的伤被处理干净,换了药,夏寒青一勺一勺将汤药给他喂了进去。 “好在那一剑未伤及筋骨,只是殿下失血过多,还需静养,多吃些补血的东西,补回来就是。” 夏寒青急道:“殿下几时能醒?” “最快三四天左右,切记伤口不能沾水,及时换药,若是有发热速遣人来太医院。” 刘犇嘱托了好几遍,见夏寒青一一记下才放心。 夏寒青请桑月送刘犇出去,自己坐在床边拿着包裹白雪的帕子擦拭萧则绪的脸颊帮他消肿,他恨不得这一巴掌这一剑是伤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殿下受到任何伤害。 “桑月姑娘,想必明日会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来打听殿下的情况,不要理他们就是,我们不能打乱殿下的计划。” 桑月应了一声,“我来守着殿下吧,将军早些休息,殿下不会有事的,您不要过于担忧,毕竟……” 她看了眼夏寒青的小腹,那里比之前隆起一些,不过依旧不怎么明显,就算大人不休息,孩子也需要休息的。 “我知道。” 夏寒青把药喂好,放下药碗。 屋内点着一盏灯照亮一角,他将旁边的坐榻收拾了,铺了软和的被子,打算在坐榻上将就几晚。 景顺帝醒来的消息如插了翅似的传遍了整个宫里,就连宫外的人都得到了信儿。 清晨天色还没亮,一顶又一顶的轿子冒着风雪停在宫门口外。 金銮殿上叽叽喳喳的大臣时不时看一眼龙椅旁边的那把椅子。 “听说昨夜陛下醒了雷霆大怒,差点儿杀了太子殿下。” “这虎毒不食子,陛下怎会如此记恨殿下?” “帝王之家,权位相斗,哪里还算是父子?” “唉,就是可惜太子殿下,不知道是不是又要落到三年前那等地步。” 随后便听见一阵福乐的高呼,众人纷纷站好位置抬头望去,果然来的人是景顺帝,那把临时加的椅子空了。 萧建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旁边空无,前面空无,不知怎的,突然生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众卿平身。” 景顺帝带着垂珠冕旒,看不清面容,只感觉到中气十足,不像是久病康复之人。 “臣恭喜陛下康复,陛下洪福齐天,自当万岁。” 萧建白也站出来,“儿臣也恭喜父皇康复。” 他有心想问一问萧则绪的情况,但最后还是又憋了回去。 景顺帝鼻中冷哼一声,视线扫视群臣,多了许多生面孔,他熟悉的人包括袁宜之在内全都不见了。 他刚要开口,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女人,嗯? “怎么还有女子在朝堂上?” 怎么还穿着改良版的朝服? 最先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范社,“回禀陛下,她们是科举招募来的女官,一共三位。” “女官?”景顺帝眉宇微蹙,隐隐有了一丝怒气,金銮殿内气压随着这一声低问突然沉闷起来。 “荒唐!自古何时有女子入仕?我朝律令明确规定,女子不可参与科举,尔等胆敢女扮男装实乃欺君大罪。” “来人,拖出去砍了!” 景顺帝一声令下,然而底下却无人敢动,寂静的朝堂上鸦雀无声,各个不可置信的看着景顺帝。 “怎么回事?” 范社道:“太子殿下监国,修订律法,允许女子入仕,他们是合理合法通过科举进来的女官,陛下不可直接斩杀啊。” “太子?简直胡闹。” 景顺帝眯了眯眼,随后沉声道:“尔等出列,让朕瞧瞧。” 以钟茵为首,范幼薇、简平,三人站成一排朝景顺帝行礼齐声跪道:“臣钟茵(范幼薇/简平)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朱红色官袍之下包裹着清瘦的身躯,乌纱帽檐遮盖满头青丝,露着张清秀的脸。 三人各有不同,却都有一副好皮囊,言茵茵端庄文静,范幼薇肃穆严厉、简平清秀碧玉…… 景顺帝眉梢轻挑,这等相貌不入后宫,反倒在朝堂上折腾做什么? 他心底泛起了一丝旖旎,看惯了后宫那等庸脂俗粉,突然觉得这三个人也是别有风味。 女人就应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后院内。 不知怎的,景顺帝又想起了他那位发妻,言子宁可比这三个人厉害的多,当年若不是言子宁,他也不能在父皇面前脱颖而出。 “退下吧,既然是太子弄出来的祸端,赦尔等无罪。” “多谢陛下。” 言茵茵临走前看了老皇帝一眼,内心忍不住腹议:她们本就无罪,居然还要谢他。 “太子年少胡闹,今日起废除女子入仕制度,好好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出来乱折腾日后如何嫁人?” 他板着脸训斥了几分,底下文武百官低着头忍不住嘀咕腹议。 这就叫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到底听谁的? “陛下,臣有本奏。” 出身的是户部侍郎钟泓,努力转移了话题。 “回禀陛下,臣掌管户部,自发布农耕开荒免税以来,百姓开垦荒地,积极性大幅度提高,根据近几日收集上来的数据,我国农耕面积增长了将近十之有一。” “好!”景顺帝大悦。 “只是新种不够,各州郡希望能多下发一部分新种,以便加以实施新种效用。” “新种?” 景顺帝敛眉,“什么新种?”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新种子了? “是太子殿下下发的新种子,献县已有人培育种植,夏播玉米十月初收成翻有三倍,后种下去的小麦麦苗茂密,健康高挑,想必来年产出竟然丰厚,还有南方的水稻……” 钟泓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听得景顺帝龙颜大悦,再瞧一瞧钟泓献上来的玉米个头又大又好。 “好,特别好。钟卿竟有此大才。今日起便升为二品尚书。” “臣多谢陛下,只是种子的事,各州郡一直在催,百姓们等着种植新种。” 景顺帝的笑容戛然而止,有些僵硬。 他哪有什么新种! “朕回去问问太子。” 他只能先将此事推回去,等萧则绪醒来再让他交出新种便是。 “臣代百姓,多谢陛下。” 很快又站出来一人,乃是鸿胪寺卿王守节。 “陛下,赫连王子说商路今日多匪徒,想请太子派遣军队,与平珠一同维护商路安宁。” “商路?什么商路?” 景顺帝感觉自己重病的这几个月,好像整个朝堂都翻天覆地了一番似的。 他好似又回到了刚刚登基时被朝中那些老臣左右制衡的时刻,那时是袁家和言家两相争斗与他为难,现在是整个朝堂的臣子都在与他为难。 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极为不悦。 鸿胪寺卿没办法只能将萧则绪开通商路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正等着景顺帝开口派遣军队。 谁料景顺帝啪地一声拍在龙椅扶手上,“荒唐!我泱泱大国,有什么需要同小国通商的?将我国的物资运往平珠,这岂非通敌叛国?” 王守节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这只是开通商路,促进经济,何来通敌叛国之说啊?” 钟泓也急忙道:“是啊,陛下,各国互贸,本季度的税收也涨了二成,还在持续上涨。” 景顺帝冷笑一声,“平珠贫瘠小国,将我国的物资运往平珠,岂不是帮助平珠日益壮大,将来好攻打我国?先前不是商议说和亲以平事端,一个女人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开通商路?平白浪费多少东西。” “陛下……” “不必多言,速速关闭商路。” 列队之中简平欲言又止,虽说换了一个人当家,但她总觉得眼前这个陛下比殿下难以相处多了。 但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回禀陛下,先前臣与两位先生共同建立的学堂,已有些许眉目,共联合当地富商在我国各地建立免费学堂已建成用使用的共一百零八座,正在建设的有二百一十一座,准备建设的还有五百四十八座,待考察地区还有十八个大州,四十多个州郡……” 景顺帝:?? 什么学堂? 他接过福乐递上来的折子,翻了两眼便气道:“免费学堂?这是谁出的主意?国库本就空虚,还要腾出银钱来给百姓建立学堂?还是免费的?” “是……太子殿下。” 简平战战兢兢。 她人微言轻,那两位先生也不做官,不入朝堂,头顶上最大的官便是国子监,偏偏国子监的管理监事大臣今日告病。 她太难了! 景顺帝厉声道:“又是太子,他可真是能折腾。乡野之民若是读书,便会不安于己,多生事端,先停了这学堂。” 这半个时辰的早朝景顺帝是心烦意乱,早早地便退了朝。 他觉得这些老臣真是越老越糊涂,居然任由太子胡乱搅动朝堂。 正在往金銮殿退的大臣也觉得他们的皇帝怎么突然变得不可理喻? 先前不怎么觉得,可太子监国的这段时间,君臣贤明,珠玉在前,便越发觉得他们的陛下还不如继续病着? 简平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走下白玉石阶,她真怕陛下要了她的脑袋,今日才感觉到朝堂竟如此水深。 “简大人。” 身后一道女声传来,她一扭头见是茵茵,“小钟大人。” 有钟泓在前,言茵茵作为他的女儿,便被称一声小钟大人,就像范幼薇被称为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也在?” 范幼薇颔首示意。 简平挠了挠头,“我总觉得陛下对我们好像有些意见?” 范幼薇赞同道:“来者不善。” 言茵茵笑道:“听说桑月楼的糖醋鱼不错,尝尝去?” 景顺帝回到御书房时便看到一摞子的奏折重新递了过来,里面上诉之事大多是萧则绪开设推行的新制,他花了好些功夫才想东西理顺。 他病好后,折子自然又重新送到了他这里。 “这个逆子!当真是无法无天,无人能管了吗?” 他拾起一本向他讨要新种的折子啪地摔在地上。 “他怎么样了?” 福乐弯腰恭敬道:“听说还没醒呢,夏将军在宫里头伺候呢。” “倒是夫妻情深,夏寒青也不怕连累了他九族。” 福乐笑而不语。 夏将军哪里还有什么九族,九族都死在战场上了。 夏家就剩下一个夏老夫人和夏寒青这个独苗苗,又被赐了个男妻,恐怕是后继无人了。 “摆驾永宁宫,朕去瞧瞧淑妃。” 福乐急忙小跑两步跟上。 “哎哟陛下,淑妃娘娘她、她已经……” “她怎么了?” 景顺帝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淑妃娘娘谋害皇子,已经被丽妃娘娘处死了?” 景顺帝瞳孔一缩,吓得福乐扑腾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她谋害哪个皇子了?” “太子殿下,刑部那几个大人正好都在,看了个真儿切。” “好一个太子,好一个丽妃,丽妃她哪儿来的胆子敢动淑妃?袁家是死了吗?袁宜之去哪儿了,朕今日怎么没见他,萧承允也不见了。” 福乐小心翼翼道:“袁大人被派到济州去了,端王殿下处理商会出了岔子,被外放到德州了。” “什么?” 景顺帝是真没想到,一觉醒来,真跟换了个天似的。 臣子换人了,爱妃死了,儿子也跑了,连燕云的律法都给改了,他几乎被萧则绪架空。 “去长春宫。” 景顺帝额头青筋跳动,扼制着自己的怒气。 外头闹得鸡飞狗跳,长春宫宁静祥和。 萧则绪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都没醒过来,只是脸色红润了许多,不似前夜那般苍白。 夏寒青照旧端着药碗给他喂药,听澜从宫外回来时带来了许多夏老夫人交代的东西,什么人参、灵芝,恨不得搬一箱子的补品进来。 “殿下。” 夏寒青喂了药,翻身在他旁边躺下,抬手拨去一点鬓角的发丝。 轻轻贴到他耳边小声道:“殿下那日不是问臣要说什么吗?臣想说臣对殿下是夫妻同舟之情,以敬爱为主,臣敬重殿下,爱慕殿下。”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怀里,将脸埋在他肩上,“臣从前忠于燕云,往后此生臣只忠于殿下。” 他轻轻闭上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便听见外头一声高喊。 陛下驾到—— 夏寒青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翻身下床,将原来的轮椅推出来坐好,拿毯子盖着自己双腿和小腹的位置。 景顺帝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夏寒青扶着轮椅出来。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景顺帝只打量了他的双腿一眼,直奔萧则绪的床前,层层帷幔之下依稀能看出一个鼓起的人形轮廓。 “他的伤怎么样了?” 夏寒青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谨防他的一举一动,冷声道:“一直未醒。” 景顺帝眼底划过一道异样,掀开帷幔,便能看到那张睡颜,额头缠着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被他打的那半张脸还残留着红印,尤其面色气血不足,便显得格外醒目。 他扭过头来朝夏寒青道:“夏寒青,朕把他嫁给你,就是希望你能管束他,你纵横战场多年,号令天下兵马,连一个人都管不好,竟让他出来惹是生非。” 夏寒青扶着轮椅的手稍稍用力,青筋凸起,努力扼制着自己的怒气道:“殿下是臣的妻子,不是棋子,臣自当爱护他,尊重他的选择。” “尊重他的选择,他要是造反,你也递刀?” 景顺帝眯了眯眼,他突然后悔将萧则绪嫁给夏寒青,夏寒青手握天下兵马,若是这两个人联合…… 不!夏寒青一个瘸子,他已经不能打仗了。 夏寒青很想答应,殿下要杀人,他自然帮着递刀,甚至他不希望殿下沾手,他就是殿下的刀。但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机。 “臣不敢,臣会管教好殿下。” 夏寒青垂眸抱拳,现在不适宜和陛下对着干。 景顺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照顾好他,不要再让他跑出来闹事,等病好了就回将军府去,不许他再出来,否则朕诛你九族。” 夏寒青抿唇轻笑,似是有嘲讽之意。 “陛下忘了,臣的九族只剩下臣一人了,臣的母亲被陛下亲口封为一品国公夫人,曾言夏家子孙所有罪责祸不及她,所以陛下诛臣九族,便是砍臣一人脑袋。” “你……” 景顺帝被他说地哑口无言。 只能冷哼一声合扇离开。 “去长乐宫。” 景顺帝愤而离去。 夏寒青送他离开,一回来就看到一个白色人影垂着头呆坐在床上。 “殿下……” 夏寒青低声轻唤,急忙松开轮椅跑去。 “殿下终于醒了。” 再不醒,他就要急死了。 萧则绪却握住夏寒青的手捏了捏,有些苍白无力地笑了笑。 “其实我早就醒了,从你说夫妻缠绵、爱慕我时便醒了,你还说爱我……” 他自然也听到了景顺帝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 所以他这个儿子对于父皇来说也只是棋子吗? 夏寒青脸色一红,忙捂住他的嘴,“殿下快别说了,晚上再说。” 萧则绪顺势勾着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你方才不是白天说的吗?再说一遍听听。” “殿下……” “想听,想的头好疼。” 萧则绪扶着额头,开始装模作样乱喊。 “哎呀,伤口好疼,胳膊好疼,浑身都好疼,要听夏将军说甜言蜜语才能好,好疼好疼好疼啊。” 夏寒青哭笑不得,他坐在旁边,低头轻轻吻了萧则绪的手背。 “臣此生爱慕殿下,忠于殿下。” 萧则绪这才满意。 他倚在夏寒青身上,感受到夏寒青身上的温度,手开始不安分,“孤还想听将军要怎么管教我?相公?” 他着重咬住了“管教”二字,原本正常的话被他说出来倒有点缠绵悱恻的味道,令人想歪。 夏寒青吓得直接捂住了他的嘴,“殿下快别乱说。” 萧则绪顺势舔了一下掌心,吓得夏寒青又缩回了手。 第80章 景顺帝离开长春宫后便漫无目的地在宫内闲逛, 走着走着便闻到一股梅香,这里距离梅园甚远,哪里来的梅香? 他跟着香气一路走了过去, 直到看到长乐宫的牌匾。 他叹了口气抬脚进去,长乐宫一如先前的模样,肃静沉寂, 像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屋内入眼花瓶上插着几支修剪得当的红梅, 新鲜如血般艳丽耀眼。 福乐知道景顺帝又要开始怀念故人了, 忙挥了挥手让其他的宫人慢慢退下。 景顺帝一如既往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内的面容, 好似能透过铜镜看到故人,他拿着桌面的梨花木梳,上面坠着流苏红豆。 “此物最相思……” 他默默念了几句,手中对着空气轻轻梳落,犹如故人对镜梳妆,他为故人挽发。 然而很快他的脑海中再次响起萧则绪前日的话,红色长衫坠在地上,那张肖似言子宁的脸却是清冷孤傲。 [难道不是父皇忌惮母后才能卓越, 才故意趁她病危要除去她……] 声音郎朗, 一字一顿,一下子捶在他心口上。 “子宁, 朕没想杀你的,你不该姓言,你错就错在你的手伸的太长, 你若是如丽妃一般温顺又何至于……” 他说着语气又突然顿住,轻叹一口气。 “子宁, 我们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小时候明明很乖巧听话的。” 他甚至还记得那个孩子幼时在长乐宫玩耍, 虽然顽皮爱闹, 但还是会乖乖地喊他父皇,给他请安,笑着趴在他膝盖前给他捶腿。 这般想着他突然心揪起来,心坎一阵阵地抽疼,也不知是…… “福乐,福乐。” “传太医。” 景顺帝大喊一声,手上握着那把木梳,咔嚓一声力道太重便捏断了,木梳断裂处的颜色与外表有了明显的差别,里面颜色清亮,而外表包裹着的一层却乌黑油亮。 很快刘犇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进来,先是替景顺帝查看了身体,视线又落到这木梳上。 “陛下,陛下好似是身中奇毒?不过毒性尚浅,才会有此症状。” “朕怎么会中毒?” 景顺帝率先想到了那个儿子,难道是萧则绪给他下毒? 刘犇故作犹豫,随后视线落到他把玩的那柄木梳上,旋即一惊,“陛下这是何物?” “昭和皇后的生前之物。” “可否容臣检查一二?” 刘犇跪在下首,接过那柄梳子,“陛下请看,此物断裂处泾渭分明,想必这梳子有异,请陛下容臣一日时间,一定查出这梳子的异样。” 景顺帝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梳子是成亲时他送给言子宁的,那时他很喜欢这位言家的大小姐,也感激她挑中自己,根本不会拿淬毒的梳子给她。 “福乐,先前昭和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呢?全部押回来,朕要亲自审问。” 不出两日的功夫,刘犇拿来一个小瓶,里面是漆黑的毒水。 言子宁先前身边伺候的那些个宫女太监早就被萧则绪审问过了,这次景顺帝再行审问,几乎是没什么波澜便得到了结果。 “丽妃!” 景顺帝握紧了那枚小玉瓶。 他这才想到清醒后一直没往丽妃的宫里去,丽妃竟然也没派人来见他。 “去永安宫。” “陛下,陛下……” 福乐急忙跟上,“丽妃娘娘前些日子掉了孩子,伤了根本,现**弱多病。” “孩子?” 他这才想起来丽妃肚子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突然怒气消散了许多。 “怎么会掉了?” 福乐犹犹豫豫不敢说。 “说话!” 景顺帝厉声斥道。 福乐吓得扑腾一声跪在下面,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陛下刚病重那会儿宫里头就传言说丽妃娘娘的孩子是……是、是肃王的。” “什么?” “还说丽妃娘娘得子那日肃王殿下确实一夜未曾出宫,传言后来被肃王殿下压了下去,陛下病重,奴才们只能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上。” “前些阵子丽妃娘娘出门不小心踩了鹅卵石孩子就……就……那天肃王殿下也在宫里。” 景顺帝听完只觉得自己戴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恨不得此刻便冲进去杀了丽妃。 “去永安宫!” * 长春宫,殿内生着碳火,暖烘烘的,桑月时不时加两块碳,跟春天似的。 萧则绪还靠在床上吃橘子,夏寒青剥一个他吃一个,一瓣一瓣送到他嘴边,他只单单动个嘴。 “吃苹果。” 夏寒青端着果盘,上面是切的精细的水果块,立刻换了小苹果块叉着送到萧则绪嘴边。 “殿下,喝药了。” 百刃从外面进来,萧则绪便闻到了一股药味。 萧则绪见状,抓着被子就往下钻,夏寒青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殿下现在知道躲了?当初那一剑怎么不知道躲着点儿?殿下若是不受伤便不用喝药。” 萧则绪满脸苦瓜相。 “我当时只是一时气急,再也不敢了。” 他实在是争辩到气愤之处,当真恨不得自己不是那个人的儿子。 “那喝药吧。” 夏寒青吹凉药汤便往他嘴里灌。 萧则绪挣扎无果只能被迫咽了回去,随后便等着甜甜的橘子糖入口,等着半天,舌尖苦的发麻也没等到,等到了下一勺子药。 “唔……糖呢?” “没有糖,殿下要吃些苦才能记住。”夏寒青一脸冷漠,还要继续灌药。 萧则绪:“……” 他往下一钻,用被子将头蒙住,气呼呼道:“不喝了,将军昨日说爱我,今日连块糖都不给吃。” 夏寒青哭笑不得,放下药碗拉扯了一下被子,“殿下…… 他摸了块橘子糖丢进口中,掀开被子一角找了个缝隙钻进去。 黑暗之下,萧则绪感觉到有一副温热的躯体钻了进来,随后慢慢往上爬,找到他的下巴。 “夏……” 萧则绪话还没出口便被人堵住了唇,橘子甜香入喉,他抓过身上那人翻身压住了他化为主动,忍不住轻笑一声。 “将军这是自荐枕席?” 夏寒青从被角里钻出来脸色发烫,“殿下身上还有伤,不能胡闹。” “还不是你来勾我。” 萧则绪咬了咬唇瓣,这才松开人。 夏寒青趁此空档连忙爬下来,抓着药碗,红着脸将自己埋起来,“殿下快喝药吧,一会儿就凉了。” 萧则绪这才张嘴喝了药,慢吞吞地喝了药,再来一块橘子糖,日子过的悠哉。 然而外面就不一样了,钟泓和各州郡拿不到新种,一天天地催景顺帝,景顺帝被催的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跑到萧则绪这里来。 萧则绪直接装死,夏寒青一问三不知。 西北那边赫连咎也一直在催,最后听说朝堂换了个人当家,直接就骂燕云背信弃义,不顾商人死活,要起兵。 学堂停工,天下天子原本还在歌功颂德,这一下子闹得直接由赞转骂。 景顺帝每天不是在发脾气就是在发脾气的路上。 整个人被气得头晕脑胀。 外头听澜匆匆进来,正好看见萧则绪没骨头似的躺在夏寒青怀里,手不安分地乱摸,他脸色一红,轻咳一声。 “殿下,永安宫那位被赐了白绫,罪名是谋害皇后,肃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在陛下寝宫外跪着呢。” 萧则绪拱了拱身子,“知道了,冯鹏怎么样了?” “冯鹏吐了不少东西,这是赫连王子那边派人送来的,从赫连池府中搜出来的信。” 萧则绪接过信看了两眼,全是萧建白和赫连池的勾当,二人约定夏寒青死后冯鹏会接替他的位置,萧建白答应了平珠割地赔款,永结友好。 “哼,想的倒挺美,谋害同僚,为一己之私竟答应这等不平之约,萧建白这是要把燕云拱手送人。” “陛下怎么样了?” “又病了,赐死丽妃后忽然就病了,福乐正伺候着呢。” “更衣!我去看看他。” 萧则绪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夏寒青拿了衣裳给他穿好,手指在青丝间穿梭帮他绑好头发。 他先是帮永安宫走了一趟,里面传来大吼大叫的声音,丽妃正挣扎着不愿意自尽,闹得人仰马翻。 “丽妃娘娘,别来无恙。” “太子殿下?”丽妃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哭着抓住萧则绪一片衣角,“殿下,本宫是冤枉的,本宫要见陛下,殿下,殿下,你不是说本宫是你的母妃……” 萧则绪视线微微下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抓着衣角一个后退,丽妃便摔在了地上。 “孤可没有一个害死孤亲生母亲的母妃,丽妃娘娘,下辈子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别再为了个男人赔上自己一辈子。” 他朝旁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很快便转身离开。 “怎么说也是父皇的妃子,手上利索些!” 轻飘飘几个字传进丽妃耳中,脖间白绫渐渐加重力气,她不可置信地留下两行清泪,曾经的记忆一点点回荡在脑海中。 从她第一次在船上初遇陛下,与他谈论诗词歌赋,互许终生,她陪他来到京城,才知道他是皇帝,他后宫里的女人比珍珠还多。 他的正妻出身世家,诗书礼仪俱全,文武兼修;他的宠妃同样出身世家,有宠她无度的父亲和哥哥…… 而她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跟她们争的资格都没有,淑妃看她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像看一棵杂草。 为什么? 既然如此,她便偏要争一争,她要压那两个人一头。 景顺帝寝宫周围依旧是重兵把守,李辰焕亲自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远远地他便看到萧则绪走来,面色一喜,单膝跪地惊道:“殿下……” “李辰焕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身体可好了?” 萧则绪笑道:“好多了,多谢你挂念,孤进去瞧瞧。” “殿下请。” 李辰焕站在后面瞧着萧则绪的背影,恭敬虔诚。 他并不知道萧则绪就是曾经那个夜里被他追杀的鼠辈,他只知道萧则绪是救了他父亲性命,又重用他的恩人。 萧则绪只身进了景顺帝的寝宫,景顺帝此刻躺在床上浑身动弹不得,只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说不出话来。 “父皇……” 景顺帝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萧则绪径直坐在床边,语气淡淡,“儿臣恭请父皇圣安,父皇怎么又病了?” 丽妃死了,景顺帝的任务也完成了。 自然可以继续病下去了。 “你、你……” 景顺帝张了张嘴怒极,最后只颤颤巍巍地吐出来一两个字。 “父皇威风了几日怎么又倒下了?那儿臣只能继续监国了。” 他帮皇帝掖了掖被角,看着对方眸子怒极而又无可奈何,不由得轻笑出声,狭长双眸中充斥着野心勃勃的火焰。 “父皇何必这么看着儿臣呢?儿臣身为父皇的嫡子,燕云的太子,自然会为您分忧。” “儿臣体内流着一半您的血,您又怎知我没有和您一样的野心?” “儿臣会坐在您的位置上,完成您未完成的心愿,儿臣会横扫四方,要天下列国俯首称臣,儿臣会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你做不到的事情儿臣都可以做到!” 第81章 大朝会 就在群臣盯着那张竟空荡荡的龙椅议论纷纷时, 萧则绪直接从内殿走出,他瞧了眼龙椅旁边被撤下椅子的空位。 他没有吩咐福乐重新搬一把,干脆直接迈步就那么大咧咧地坐在了那把龙椅上。 硬邦邦的坐着有些胳屁。股, 下次还是让桑月缝个垫子来。 “诸卿想说什么?”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这场父与子的争斗,看样子还是太子殿下赢了。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用不了几日就该唤陛下了吧。 开头只稍稍谈了些农耕、商会之事, 萧则绪将钟泓要的新种下发下去, 又责令恢复女子入仕制服, 继续修建免费学堂。 群臣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幸好先前陛下下的令他们还没有通知下去,这每日变来变去的。 底下的百姓估计要将他妈骂死了。 很快萧则绪的话锋一转,便落到了重头戏上。 “孤前些日子重病,正巧听说了一则有趣的故事,听说峡谷之战导致夏将军双腿尽废是有人通风报信将防守图卖于平珠?” 他的声音微微沉了下来,目光落在萧建白身上,有些不悦。 萧建白眉宇微蹙,面色依旧淡然, 不知是相信冯鹏不会出卖他, 还是早已有了其他准备。 萧则绪朝福乐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高喊一声“带冯鹏”。 很快底下有几个禁军押送着一个浑身脏乱的人进来了, 原本威风凛凛跟在夏寒青身边的副将,如今面色沧桑,看来夏寒青审问用了不少手段。 夏寒青的手段可比他狠厉多了, 他审问几乎是疼在心上,夏寒青审问是实打实疼在骨子里。 难怪外头人都喊他“活阎王”。 平日在自己面前装的跟兔子似的乖巧, 外头审问冯鹏时比之那露出利爪獠牙的苍狼王还要狠上三分。 “冯鹏, 孤问你话当实话实说。” “当年峡谷之战实情到底如何?” 萧则绪的声音隐隐染上几分厉色, 嗓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眼底冷若冰霜,不知是坐在龙椅上的缘故还是怎得,平添一股帝王不怒而威之力。 冯鹏跪在下面,“罪臣偷了夏将军的防守图,将他卖给了平珠的赫连池,以此陷害夏将军。” “你为何要陷害夏将军?” 冯鹏声音有些苍白无力,“罪臣心生妒意,嫉妒夏寒青重兵在握,一时糊涂。” “你背后可有人指使?” “有,是殿下的兄长。” 有气无力的声音却传遍群臣的耳朵,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视线落在了萧建白身上。 然而萧建白却依旧风轻云淡地立在那里,丝毫不慌,只轻声道:“冯将军可要说清楚啊,到底是何人陷害夏将军。” 冯鹏闻言,满是苍浊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光,他俯首轻道:“是端王殿下。” 嘶…… 端王人在德州,锅从天上掉。 满座哗然,议论纷纷。 萧则绪瞧了萧建白一眼,难怪他这般淡定,原来是早有准备。 “冯鹏,你私盗防护图、勾结他国,谋害同僚,数罪叠加,法不容你,孤叛你五马分尸之刑,即刻执行!” 随着他最后几声落下,低低的议论声愈发闹哄哄的。 五马分尸—— 许久未见过此等骇人刑罚。 萧则绪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有惊恐、畏惧、害怕、紧张…… 他嗤笑一声,若不让他们知道天威何在,这些人怎么会心生畏惧,无敬畏之心便会做出来许多事情。 冯鹏很快就被人拉出去了,临走还在高呼,随着判决落下,他早没了进殿时的镇定。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诸卿不如随孤一同观刑。无论男臣女臣,给孤瞪大了眼睛去看。” 萧则绪率先从龙椅上走下来,墨色黑袍上的金蟒盘旋,他本就生的高大,站在群臣之首,带着睥睨天下、尽在他手之势。 “胆敢叛国、谋害同僚、又陷害端王,便是此等下场。” 他站在白玉栏杆上,下方冯鹏四肢头颅都被拴上了铁链,铁链的另一头分别系在五批饿了许久的烈马身上。 只要放开这些烈马,便会因分裂致死。 文武百官全部围在栏杆前,咽了咽口水,攥紧袖子,不敢去看一会儿即将发生的血腥之事。 陷害端王?难道不是端王所为? “谁也不许闭眼,闭眼者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萧则绪冷哼一声,当年多少人眼馋夏寒青的镇国大将军位置,多少人想把他踹下来换自己上去。 他们还真以为夏寒青的名号,是因为有一个当大将军的爹才能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吗? 为了兵权,竟然不惜犯下叛国之罪。 他转身朝福乐招了招手,很快福乐就小跑着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还跟着轿子,半身不遂的景顺帝被他扶到了龙椅上。 萧则绪搬了张椅子坐在景顺帝旁边,脊背挺直,坐姿端正。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所有大臣围立在汉白玉栏杆前,其中没有言茵茵的身影。 萧建白坐在对面,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萧则绪这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他握紧了手中的一块玉佩,指尖泛白。 萧则绪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轻轻一笑,没说什么。 很快他就在拐角处看到言茵茵提裙上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素裙女子,相貌和冯鹏有七分相似。 萧建白看到那女子时终于脸色变了变。 萧则绪朗声道:“冯鹏,你说是说出幕后所指使之人,孤便赐你一个全尸。” 冯鹏躺在地上,不知何时天上又飘了一些小雪,他仰面闭眼,一言不发。 然而很快他就睁大了眼,挣扎着朝栏杆处看去,他看到了一个蓝裙姑娘,很快他从地上坐起来,随后手胡乱抓了下头发,企图将自己的脸挡住。 萧则绪见他这幅样子,勾了勾唇角,看来他没找错人。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肃王殿下。” 蓝裙姑娘原是冯鹏的妹妹,是冯鹏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言茵茵也是花了好些功夫才从萧建白手中将她救出来。 萧则绪朝她点了点头,随后迈步站在栏杆前朗声道:“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与她无关,与她无关啊,是罪臣一人所为。”冯鹏痛哭一声。 他生怕萧则绪会因为此事牵连她,急忙爬起来朝着白玉栏杆处猛地磕头,任由眼泪鼻涕流得满面。 蓝裙姑娘隐隐猜出了那人的身份,只是没敢相认。 她来之前已听说了兄长到底做了什么错事,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兄长……”她攥紧了衣袍。 萧建白在看到蓝裙姑娘时便紧了紧眉头,准备悄然离去。 “大哥要去哪儿?” 身后唰地一列侍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萧建白扯了扯嘴角,只得继续站在原地。 “是肃王殿下,他以将军之位相许,又给了罪臣三万纹银,来往书信罪臣俱有保留,就放在老宅房梁之上。” 萧则绪给旁边听澜使了个颜色,他立即抱拳前去搜寻。 “肃王早与赫连池有了交易,罪臣只是中间接头之人啊。” 冯鹏倒在地上久久未语。 “冯鹏,你胆敢咬扯肃王殿下,你可要想清楚了。” 萧则绪声音微微拔高,余光瞥向萧建白,果然见他攥紧了腰间的玉佩,神色微有慌张。 “罪臣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冯鹏还在不停地磕头,老泪纵横生怕萧则绪不相信他,会因此连累他唯一的胞妹。 “那大哥可有话要说?” 萧则绪笑眯眯地将视线转移到了萧建白身上。 萧建白继续保持镇定,“三弟这是不相信我?冯鹏一介罪臣所言,临死前随口乱咬,怎能当真。” “是吗?可是不久前赫连王子寄来了几封信,上面可是大哥的笔迹……” 双方火药味浓厚,群臣咽了咽口水谁也不敢乱动,隐隐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势。 萧则绪从怀中取出一叠信朝景顺帝呈上,“父皇,平珠赫连池逼宫失败,赫连咎从赫连池的府邸中搜出了和肃王的来往书信,其中提到峡谷之战内情,以及商路钱庄**铸造之事。” 景顺帝睁着眼睛,浑身却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萧则绪坐在他身侧恭恭敬敬地朗读那些书信。 他念完一封又一封。 “够了!” 萧建白突然怒喝一声,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三弟何必咄咄逼人?” 他冷哼一声,拽下了腰间的玉佩,啪地一声,落地应声碎裂。 旋即唰地一柄寒剑落在萧则绪脖子上,是他身后的一位禁军,不仅是他,景顺帝和栏杆前的所有大臣都不可避免地被萧建白控制住。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众多侍卫,房梁之上弓箭手密密麻麻的,将他们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栏杆内文武百官早已吓得面色苍白,生怕那把脖子上的剑一不留神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萧建白缓步上前,接过那几封书信看了两眼,“赫连池这个蠢货,三弟,为什么宁愿相信外人也不相信哥哥呢?” 他眼底寒波荡漾夹杂着几丝阴鸷,笑容深不见底。 “大哥,真是你做的吗?” 萧则绪脖间寒剑押着,面不改色,声音冷冽。 “是又如何?” 萧建白冷笑一声。 “既然你承认了,数罪并罚,大哥,我也没有办法。” 萧则绪抬手在寒剑上弹了一下,声音清脆,铮鸣一声,那侍卫很快便松开手中的剑,与此同时对准文武百官的剑调转方向对准了萧建白。 萧建白忽然眉头一蹙,隐约感觉事情不妙,他反手踹开了那两个挟持他的人,夺过一把剑,朝最里面的景顺帝而去。 景顺帝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大儿子将剑搭在他脖子上。 “三弟,放我出京,否则父皇的命……” “你也不想落下一个不孝的千古骂名吧。” 萧则绪眯了眯眼,眼里闪过一丝寒光,抬手挥散了拦他去路的人。 萧建白成功下了白玉台阶,挟持着景顺帝准备离开。 就在他正准备翻身上马时—— 萧则绪却突然勾了勾唇角,大喊一声,“夏寒青!” 便见对面屋檐之上站着一人,衣袂翩翩,气势不俗,那人依旧带着鬼面獠牙面具,手持弓箭,正对准了萧建白。 咻地一声,破空声传来,直接射穿了萧建白的肩膀,他和景顺帝齐齐翻下马来。 “父皇……” 萧则绪立即跑下去,将景顺帝扶起来,见他无恙才命福乐抬着轿子将他带回去。 夏寒青那一箭精准地避开景顺帝,干净利落地落在萧建白身上,旋即他从墙上跳下来,稳稳落在地面,看得萧则绪那叫一个心惊。 萧建白负伤还想翻马逃跑,然而夏寒青两三下便反手压制住萧建白将他按在地上,随即摘下自己的面具,那张熟悉且俊美的脸暴露在大众视野中。 萧建白肩膀上的血染红了大半片衣裳,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寒青的腿,“你的腿……” 不止萧建白惊愕,满朝文武更是惊愕,夏将军的腿什么时候好的?昨天还见他坐着轮椅在宫里溜达呢。 夏寒青低笑一声,故意凑近萧建白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臣不止腿好了,臣的腹中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萧建白瞪大了眼。 骨肉?是他的想的那样?不可能,夏寒青他怎么能…… 他的视线一点点落在夏寒青的小腹上,看着那微微隆起,眼底的惊惧越发明显。 夏寒青却抚了抚小腹的位置,“臣会夜夜与殿下同眠,百年之后也会葬在殿下身侧。肃王殿下,您永远都没有机会再接近他半步。” 他虽不知萧建白为何对殿下有一种超出兄弟之情的特殊执念,但那次发烧事件足以看出萧建白这个人绝不是什么好人。 殿下此生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你……” 那一箭几乎能要了他的命,临闭眼前他还能看到那个模糊朦胧的绯色身影朝他走来。 他伸出手想试图抓住,却抓了一个空,手臂渐渐垂了下去。 一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景顺帝被重新带回去看管起来,虽不能动弹,但萧则绪还是派了人专门伺候着。 萧建白罪名无数,单是造反挟持景顺帝一项罪名就够他死个八百遍,他被削去王爵之位,尸首随便寻了个山堆埋了。 萧则绪说话算数,留了冯鹏一个全尸,自始至终冯若若没敢说一句话。 “殿下……” 冯若若跪在下面。 “冯若若,冯鹏犯下叛国之罪,理当九族抄斩,但看在他曾为燕云也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今日有人为你求情,你便跟她走吧。” “求情?” 冯若若抬头,眼角的泪止不住留下一行。 萧则绪朝旁边看了看,纤纤素手掀开黄帘,走出一人来,女子身穿红色官袍,清冷素净。 “茵茵姑娘,不,小钟大人……” “跟我走吧。” 言茵茵朝她递出一只手来。 这个女子她还是很喜欢的,关键是明辨是非,知道兄长犯下大罪,没有失口狡辩或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多谢大人求情,民女愿终生侍奉大人左右,为奴为婢。” 冯若若将手搭过去,被人一个用力拉了起来。 言茵茵扭头朝萧则绪粲然一笑,“表哥,我走了。” “走吧。” 萧则绪摆摆手。 萧则绪重新坐到龙椅之上,万臣俯首,朝堂上再也没了异声,清净了许多,他曾经想要开展的新政都可以一点一点推进。 两三个月后,镇国大将军以伤病为由回府养伤去了,一连数月都没看到人影。 一众老臣甚至怀疑夏寒青已经被太子殿下暗杀了,可能坟头草都长出来了。 第82章 开春六月 夏寒青月份渐渐大了, 距离临盆之日越发逼近,萧则绪甚至每天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跟在他身边。 甚至将夏老夫人也从将军府接了过来,江陵跟进来时战战兢兢的, 一边喊着死也不做太监,一边又舍不得夏寒青,做太监也要跟着夏寒青。 萧则绪哭笑不得, 景顺帝的那些妃子们全都被弄到道观里祈福去了, 后宫里头除了宫女也没别的妃子, 只要他没胆子动那些姑娘, 当不当太监也无所谓了。 萧则绪将批奏折的地方改到了长春宫,一摞一摞的折子跟小山似的堆积起来。 景顺帝再也没露过面,所有人都以为萧则绪会登基称帝,然而他一直没有动手,只以太子的身份监国。 “殿下,葡萄……” 夏寒青剥了一个送到萧则绪嘴边。 过了冬天他还是喜欢吃葡萄,夏天葡萄个头大,几乎是一箩筐一箩筐似的往宫里头送。 “你吃就好了, 还顾着我做什么。” 萧则绪直了直身子, 让夏寒青靠在他身上舒服些。 随着门口一声吼叫声,一黑白相间之物从外头扭动着肥胖的身躯慢悠悠地进来。 “团团。” 萧则绪朝食铁兽招了招手, 食铁兽乖乖地蹭到夏寒青手边,拿头拱了拱。 夏寒青被拘在宫里头,实在无聊, 萧则绪就把团团弄进宫里头了,一开始根本不许它出长春宫。 外头的宫女太监一开始看见它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时间久了发现它并不攻击人, 反倒还会亲昵地凑到身边讨要点心。 渐渐地大家也都不怕它了, 它现在在外头溜达像是巡逻领地似的,整个皇宫畅通无阻。 “你离他远一点儿。” 萧则绪伸着一根手指在食铁兽额头戳了两下,将它戳开,“你这么大一只,小心别伤了他。” 夏寒青哭笑不得,殿下太过小心了。 他本就是武将,身强力壮,别说怀一个,就算肚子里头是个双胞胎,他也能带着小崽子健步如飞。 食铁兽不依不饶又贴了上来,萧则绪摸了摸他的头,从旁边抽出一根翠竹来送到它嘴边。 那一口钢牙看得人还是心惊。 萧则绪笑道:“我和它打起来一定是三七分,它三我七。” “嗯?”夏寒青一脸茫然。 “它三口把我脑袋咬下来,我七下便下地府。” 夏寒青哈哈大笑,“殿下……团团不会这么做的。” 他自然是将食铁兽驯服后才会将它送给殿下。 他笑着笑着有些直不起腰来,萧则绪只好抱着他给他顺了顺背。 夏寒青眉头一拧越发觉得疼痛难忍,手捂着肚子,“疼……” “殿下,他可能要出来了。” 萧则绪一惊,也顾不得手中没批完的奏折,急忙朝门外喊去,又急急忙忙将夏寒青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太医,听澜,叫太医,要生了。” 所有太医、接生的大夫以及融雪早早就在临盆期逼近时被安排住在长春宫,就等着这一天。 整个长春宫进进出出极为匆忙,外头禁军李辰焕早就做好准备,重病把守,闲杂人等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夏老夫人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有经验在身,萧则绪就将战场交给她,所有人听她号令。 但母子有别,夏老夫人也只能在屏风外转悠。 江陵带着一队队的人端着热水和毛巾往里头送,锅炉房里百刃带人烧水劈柴,斧头轮的都冒烟了。 萧则绪守在床边握着夏寒青的手,拿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帮他擦着额头的汗。 “殿下,这产房之地,血腥气重。” 刘犇想把人赶走,他站在这里,旁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不用管孤,孤就在这里陪着将军。” 他死死抓着夏寒青的手,又拿了人参片含在夏寒青嘴边补充体力。 刘犇见赶不走他,也只好罢休。 先前那位帮夏寒青把脉诊治的大夫也混在其中,准备接生。 夏寒青额头沁出丝丝密汗,汗水打湿了发丝黏在脸上,死死咬着下唇。 萧则绪拿了帕子让他咬着,接过宫女手边的热毛巾帮他擦汗。 “别怕,寒青,我在这里陪着你,我陪着你。” 他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 他现在看到夏寒青这幅样子,恨不得不要这个孩子,宫里的老嬷嬷常说生孩子是过生死关,一个不留意就容易出事。 他先前并未有此感受,现在看到夏寒青躺着只觉得心里头一阵一阵抽着疼。 “寒青……” 萧则绪眼底忍不住蒙上一层水雾,死死抓着他的手,却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 他都想回过头去,把脱掉的裤子再穿上,何必受这个罪。 他单是想想眼泪便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殿下莫、哭,臣……没事……” 夏寒青想伸手帮他擦眼泪,手还没伸过去就被萧则绪握住,轻轻吻了吻手背。 旁边的刘犇一扭头就看到夏将军躺在床上,萧则绪反倒跪在旁边握着人的手哭得稀里哗啦,好像生孩子的人是他一样。 “等他生下来我就封他做太子。” “我还准备了礼物给你,你一会儿就能看见。” 旁边的听澜眼圈也有些红,但还是忍不住提醒萧则绪。 “殿下,您现在还是太子呢。” 不能封自己孩子为太子。 萧则绪被他这么一打岔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登基,“没事,寒青……等你生完&%#¥%&……” 舌战群儒、智斗百臣的太子殿下此刻好像话都不会说了一样,语无伦次的。 长春宫所有的太医、宫女太监此刻对这位人前雷霆手段、人后哭得稀里哗啦的太子殿下好像有了新的认知。 他一直陪在夏寒青身边,直到好几个时辰过去,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哇——”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殿下,恭喜殿下喜得贵子。” “恭喜殿下……” 长春宫乌泱泱地跪下去一大片,夏寒青好似失了力气似的重重地喘了几口气躺在那里,额头豆大的汗珠密集,发丝粘在脸上,胸膛起伏。 萧则绪双腿一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赏!听澜,吩咐下去今日宫内所有人都赏。” 萧则绪都没来得及去看那刚出生的小崽子一眼,拧着热毛巾给夏寒青将额头脖子都轻轻擦拭了一遍。 “殿下……” 夏寒青喘着粗气,半点力气都不剩,他歪头朝萧则绪看过去,萧则绪俯身在他唇瓣上亲了一下。 “殿下,臣想看看孩子。” 夏寒青眼巴巴地望着外面,他想看看他拼尽全力生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崽。 “孩子……” 萧则绪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生了个孩子。 夏老夫人已经抱着洗干净的小崽子装在襁褓之中。 萧则绪早在临盆之前便练习了好多次怎么抱孩子,尤其是这种刚生下来软的像一滩水的小孩子,稍一用力恐怕都能折了他的胳膊。 练习是一回事,真枪实刀便是另一回事。 他一起身就感觉双膝一软,腿脚发麻,他刚才在地上跪着太久了,现下突然一起还有些头晕。 定了定,好久才缓过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浑身僵硬,根本不敢动弹,轻轻地抱过去放到夏寒青旁边。 夏寒青撑着身子看了小崽子一眼。 皱皱巴巴的小男孩,刚生来眼睛都还没睁开,长长的睫毛搭着,浑身的皮肤粉里透着红包裹在红色襁褓之中只露着一个小脑袋,许是刚才哭累了,这会儿睡得正香。 “他长得真丑。” 萧则绪毫不留情地吐槽了一下,却还是爱不释手小心翼翼地想碰一碰他,伸出手又怕指甲碰坏了他,最后只敢用手指背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 轻轻软软的脸蛋带着温热。 夏寒青哭笑不得,“殿下,长大就好看了,殿下小时候也是这样子的。” 萧则绪眉梢一挑,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出生时夏寒青来宫里头见过他。 “真的一样吗?” 夏寒青那会儿不过八九岁,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忘光了,不过还是嗯了一声。 “跟殿下小时候一模一样。” 萧则绪盯着那小崽子看了许久,他那么小,脸还没自己巴掌大,握着粉嫩的小拳头睡得正香,拳头一丁点儿大。 他伸着指肚轻轻点在小拳头上,触碰了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了血脉相连的一种悸动。 这是他的儿子。 是他和心爱人生下的儿子。 也是他的长子! “萧澈……” 萧则绪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但他还高兴地抱着小崽子在屋子里溜了一圈,随后视线落在夏寒青脸上,对方满脸疲态但又满眼笑意地看着他们,当即把小崽子送到奶娘那里。 他狗腿地在旁边帮夏寒青掖了掖被角,“累不累?你好好歇一会儿,我在这里陪着你。” “嗯。” 夏寒青也确实是有些累,浑身汗液粘着,也不太舒服,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动弹。 萧则绪吻了吻他额角,便放下帐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继续去看没批完的折子。 殿内燃着上好的香,小崽子还在奶娘那里睡着,外头百刃劈砍着木头说要做个摇篮,桑月在旁边绣着小孩子的衣裳,一片温馨。 萧则绪批了一会儿奏折,心思早飞出去,见夏寒青还睡着,他蹑手蹑脚地出了殿,又跑过去看他的小崽子了,恨不得将小崽子放在自己书案旁,抱着他批阅奏折。 他直抱着小崽子溜了好几圈也没舍得放下,还是夏老夫人说孩子要休息,他才只能放下孩子又灰溜溜地回了殿内批奏折。 一连十来天萧则绪都没敢让夏寒青下地,所有事情一应亲手伺候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一开始夏寒青张口闭口,“殿下,这不妥。” 现在夏寒青张了张嘴,“殿下,臣想吃桃子。” 脚边放着新做好的摇篮,铺着最软和的垫子。 萧则绪一手抱着小崽子,一手拿着叉子捡了最甜的桃子心给夏寒青喂过去。 小崽子现在已经能睁开眼睛了,感念他亲爹孕期吃了不少葡萄,提溜着两只眼睛又大又圆。 看见萧则绪拿叉子喂桃子,甚至伸了伸手,想去抓人,萧则绪见状伸手指背便去戳他的小粉拳。 小崽子张着五指虚虚地握了下,正好握住那根手指,如一根电流流窜一般,萧则绪满眼笑意,瞬间激动得不成样子。 “他抓我了,寒青,他抓我了。” 虽然只是虚虚一抓,但足以令萧则绪高兴好几天。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金锁,下面坠着铃铛叮铃铃地响,繁杂纹路间刻着两个字——平安。 得知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命巧匠打造了这枚长命锁,今天才拿出来给孩子带上,不过他摆弄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 “他会不会自己抓着玩,用绳子把脖子勒掉!” 萧则绪突然想到这个可怕的念头,当即又把长命锁摘了下来,塞到夏寒青掌心。 “那就让他爹保管吧。” 萧则绪第一次养娃,书房里摆了好几本养娃秘籍,都快翻烂了,对于小崽子的日常十分精细。 长命锁上还带着小崽子脖间的温度,夏寒青握紧金锁,“臣一定会收好的。” “那孩子他爹喜欢什么礼物?” 萧则绪坐过去将人搂在怀里,从旁边取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看看。” 夏寒青狐疑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海棠欢……贰?” 夏寒青捧着那本书两只手都在颤抖,他震惊地翻来一眼,入眼吓得他急忙又合上书,脸色通红。 萧则绪见他这副反应忍不住轻笑出声,“作者出了第二部 ,好好研读,挑一挑你喜欢哪一页?” 夏寒青垂下眸,耳根子都红透了,“殿下,臣……臣听殿下的。” 萧则绪抿唇闷笑,勾着夏寒青的下巴亲了一下,“逗你的,礼物在口袋里,你自己找,找到就算你的。” 他怎么可能真的拿一本小黄书做礼物,那岂不是有些荒唐。 他拉着夏寒青的手伸入怀里,笑盈盈地看着他,夏寒青红着脸手没敢动。 “找不到可就没有了。” 萧则绪突然提醒了一声。 夏寒青这才敢在里面摸索起来,但他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手背时不时扫过温厚的胸膛,萧则绪还没说什么,夏寒青反倒先红了脸。 那物件藏得很严实,夏寒青费了些力气才找到,顺手捏了捏,外表皮是软乎乎的,里面不知放了什么,像是粉末状东西。 他掏出来,却见是一个红色的荷包。 “荷包?” 上面绣着三个简陋小人,看着憨态可掬,只是看着绣工有些简陋,针脚粗细不一,细细闻去还有一股药材的清香。 “我亲手绣的,喜欢吗?这上面绣的是我和将军,还有我们的澈儿。” 萧则绪将人搂住,“茵茵说送心爱的男子礼物,最好是用荷包,我学了好长时间,我母后曾经也给父皇绣过荷包,绣了好几天的。” “喜欢。” 心头似是有一阵暖流涌过,民间自是有俗言,女子送给心爱的男子亲手所绣的荷包,男子就会明白她的爱意。 萧则绪不知道这些,茵茵提了一下,他便亲手学了这刺绣。 怎么可能不喜欢? 夏寒青将荷包系在腰上,最后怕掉了,又小心翼翼地压到了枕头下面,但枕头下面看不到。 他便挂到床帐上,日日都能看到。 萧则绪看着那荷包,若有所思,“我总觉得被茵茵坑了,我可没见过男人给男人绣荷包的。” 夏寒青闷笑不语。 多谢茵茵表妹—— 第83章 初秋的时候夏寒青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了, 力能扛鼎,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在长春宫耍那把剑。 早上夏寒青换了朝服去上朝,看见他的大臣跟见了鬼似的, 一个个脸色惨白,唉哟一声就躲开了。 好不容易有个胆大的小心翼翼上前,看了眼夏寒青身后的影子, 再看看这举目之阳, 默念几声。 厉鬼不能白日出来, 厉鬼不能白日出来…… 他一边给自己打气, 一边朝夏寒青寒暄两声。 “夏将军,您您您……还还还……” 还活着啊! “还好吗?” 那小官一咬舌尖硬是话到嘴边打了个出溜换了一句,满脸惊恐。 夏寒青白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伤好了。” 他现在也不必再坐着轮椅示人,身量高挑,站在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 整个人英姿飒爽, 走路带风,看得旁人目瞪口呆。 他经过, 所有人自发让开一条道路,没一个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他依旧站在武官一列最前方,身后视线不断地落在他身上, 围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夏寒青几乎大半年没来朝堂,他们都以为夏寒青坟头草都长出来一茬了, 谁知道这会儿他又活着露面了。 难不成真是受伤, 回家养伤去了?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身后突然有女子轻咳声, 夏寒青回过头来正巧看到言茵茵过来,他拱了拱手,正要喊茵茵姑娘。 一思索这里是朝堂,便改口道:“小钟大人。” “夏将军。” 茵茵屈礼,目光瞥见他腰间悬挂的红色荷包,唇角一弯。 “这荷包真漂亮。” 旁边的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有人敢跟夏寒青那个活阎王搭话。 夏寒青死了他们不敢惹,活着更不敢惹。 当初肃王挟持景顺帝,满朝文武不敢动,硬是被夏寒青一箭将肃王射的一命呜呼。 甚至有人抓了抓钟泓的衣角,眼神示意:钟大人快管管令爱,万一她得罪了夏寒青,我们可惹不起! 钟泓默默将被抓的那一块衣角抚平,只当没听见。 人家姑嫂说话,管你毛事! “确实漂亮,多谢小钟大人。” 夏寒青提到荷包,目光都柔和了许多,言语和悦,指尖不自觉抚上荷包上的小人。 言茵茵笑笑,“那将军打算怎么谢我?我听说宫里养了一只食铁兽叫团团?” “是。” “将军可否也帮我抓一只来,我亲自驯服。” 言茵茵搓了搓手,每次进宫看到太子表哥倚在那食铁兽身上她就手痒,恨不得也驯服一只,带着它招摇过市。 夏寒青拧了拧眉毛,“抓一只倒简单,只是驯服……” 并非他看不起言茵茵,只是食铁兽生性凶猛,难以驯服,那只团团也是他花了好些时间才驯服的。 茵茵压低声音,“嫂嫂放心,我自有办法。” “那且等些日子,我差人去蜀州抓一只来。” “好……” 言茵茵弯了弯眉眼,这才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 旁边的简平拉了拉她,“你和夏将军认识啊?” 在简平心里夏寒青那等人物简直是触不可及,看一眼她都脚底发憷,更别提打招呼。 “不熟。” “我看你们聊的很欢快?” 简平挠挠头。 她们还要再说些什么,便听着福乐一声高喊,萧则绪穿着身苏绣红色锦缎袍子从里殿出来,只是这手里头怎么还抱了一只奶娃娃? 这谁家的娃? 萧则绪有些无奈,拿着铃铛逗哄,从早上起来这小家伙就哭闹个不停,他抱起来便不哭了,一放下就开始闹得人仰马翻。 听澜几人轮流上阵每一个人哄得好,实在没有办法,萧则绪只能抱着孩子来早朝。 他坐在龙椅上,手法熟练地戳了戳婴儿的小脸蛋。 经过一个多月的精心养护,小家伙长开了一些,没有刚生下来那般皱皱巴巴的,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醒的时候活力四射,挥舞着他的小拳头。 “诸卿请起。” 夏寒青站在下面张着脖子想看一眼孩子,却收到了萧则绪无奈的视线。 原本英武不凡、眉宇厉色的太子殿下此刻抱着一个孩子,看着隐隐却有几分慈父之态。 “敢问殿下,这是谁家的孩子?” 众人有人问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萧则绪的答案,谁这么大胆居然敢让他们太子殿下抱着上朝。 “自然是孤的儿子。” 静—— 诸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他刚刚说的是谁? 难道这个“孤”是一个人不成? 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众人的视线忍不住往活阎王的位置看了看,这是明目张胆给活阎王带了一定绿帽子啊。 这还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会打起来吧? 然而“活阎王”一动未动,神色正常,甚至看向那孩子的眼神都格外温柔。 “正好今儿都来看看,孤的嫡长子,萧澈。” 其声清脆朗声响在在场所有人耳中,像是有人搬着一块大石头啪地砸进了湖水中,惊起万分斑斓。 砸的他们每一个人心口,吓得人小心尖都颤了颤。 怎么连长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萧澈?萧?真的是长子啊? “那敢问殿下这孩子的生母是?” 不会是宫里头的宫女厮混生出来的吧。 所有人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夏将军可真可怜。 莫名其妙被赐了一个男妻,现在男妻摇身一变坐上了龙椅,还弄出一个孩子来。 夏寒青感受到这些莫名其妙同情的眼神眉宇微蹙。 他们有病? “嫡长子,自然是孤的太子妃所生。”萧则绪淡淡道。 嘶—— 殿下还要封那个女人为太子妃,夏将军可怎么办?! 夏寒青被他们盯得后脊一阵发凉。 有什么好同情的? 很快这件事就被揭过去,折子呈上来不少,萧则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看着奏折,时不时逗两下。 早朝一如既往开展,经过一年左右的荒地开垦,燕云的粮食产量比之先前翻了一番,再加上通商税收,雪灾造成的损耗渐渐恢复怨气。 “爱卿,此等新种可不是上天赐予,你们该要感谢一个人。” 萧则绪笑笑,现在也是时候把真正的功臣引出来了。 人类的功勋不能安在神灵身上。 这不公平。 钟泓忙道:“敢问是何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那便蒲先生出来吧。” 随着福乐一声高喊,殿门外站了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男人,来人相貌英俊,只是身上还带着庄稼的土气,许是头一次见这等场面,看着有些许拘谨。 “草民蒲洼茂见过太子殿下。” “蒲先生快快请起。” 萧则绪满面笑容。 众人狐疑地看了一眼蒲洼茂,平平无奇。 “若无蒲先生,我燕云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粮食,孤在这里代燕云的百姓要多谢蒲先生的功德。” “不不不,不敢,是殿下推行有功。”蒲洼茂脸色通红,有些拘谨羞涩。 “蒲先生,孤在户部为你挑了几个助手,回头你尽可宽心使用,若觉得不便同孤讲,换人也可。” “孤平生所愿,希望街头无乞、夜不闭户,天下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不必为生存奔波劳碌,孤想要所有人不再有破布衣衫,都穿得上锦绣华裳。” 萧则绪说了一阵豪言壮语,又将这些日子的努力着重夸奖表扬了功绩。 无论是农耕、商会、学堂都是重中之重。 他说得群臣一阵热血沸腾,几乎已经看到未来的太平盛世,各个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埋头苦干。 萧则绪特意吩咐蒲洼茂不必来上朝,蒲洼茂不喜与人交流,那便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便好,他今日叫蒲洼茂来也只是想让大家见一见这位功臣。 话音刚落,他坐回龙椅。 突然他浑身一僵,他感受到了有什么温热湿润的液体缓缓流到他的腿上,然而怀里的小崽子正笑得一脸无辜。 萧则绪急忙将手中的折子放到一边,双手将小崽子托举起来,果然见自己腿上湿了一块,当场脸色一黑。 “福乐,拿块干净的尿布来,再取一身孤的衣袍来。” 孤说的热血沸腾,你激动个什么劲? 萧则绪甚至听到底下隐隐发笑声。 看在他的面子上,那些老臣才没敢笑出声来。 “福乐,给他换尿布。诸卿且稍等,孤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袍。” 萧则绪转身将小崽子放在龙椅上,跑进了内殿换衣服去了。 群臣伸着脖子看着夏寒青依旧“面无表情”地登上台阶。 福乐正要动手,便见有人上来接过他手里头的尿布将孩子抱起来,动作极为熟练。 群臣一惊,夏寒青不会要趁机掐死这孩子吧。 稚子无辜! 然而夏寒青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换完尿布甚至将孩子抱在怀里哄了哄,俨然是个慈父形象。 懂了! 太子殿下和将军这是从外头过继了一个孩子。 萧则绪很快换了一身黑袍,再看那小崽子时带了一丝幽怨,但对上对方圆溜溜的眼睛眨啊眨的,睫毛忽闪,瞬间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又原谅了他。 下了朝,萧则绪没回长春宫,也没再去御书房,反而抱着小崽子直朝景顺帝的寝宫去了。 景顺帝几乎是被他软禁在宫内,他浑身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需要人伺候,他安排了几个人在里头伺候的同时也看着他。 他就是想要他的好父皇活着的时候一点点看着此生最珍视的权力被人从手中渐渐抽走。 萧则绪在小崽子额角上亲了亲,用袖子帮他遮着风,小崽子挥舞着小粉拳还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他绕过屏风,景顺帝就静静地躺在床前,留在身边伺候的人是冯保河,正是最开始将他绑起来塞进花轿的那个太监。 冯保河见到萧则绪脸上立即挂上了谄媚的笑。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他咚地磕了一个响头,要么恭敬有多恭敬,可没了当初张扬势力的劲头。 谁想得到当初冷宫的那个痴傻废太子最后居然干翻了所有的兄弟后妃,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萧则绪连个眼神都没递一个,抬脚踩过冯保河的手,一个用力站了许久才慢悠悠地越过去。 冯保河一动不敢动,只等萧则绪过去后才捂着自己的手猛吹几口气。 “儿臣恭请父皇圣安。” 萧则绪掀起衣摆直直跪在床前。 景顺帝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挣扎着想要去怒视萧则绪。 “你……逆……子……” 他说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父皇,寒青为儿臣生下了长子,儿臣想封他做太子,所以……” 景顺帝听到这话,怒瞪着双眼,死死盯着那襁褓中的婴儿,似是不敢信一般,想要瞪大眼看清楚。 怎么可能? 夏寒青竟然…… 萧则绪语气一顿,旋即字字清晰高喊道:“儿臣恭请父皇传位!” “儿臣定殚精竭虑,勤于政务,不辜负父皇期望。” 他说完便抱着孩子起身,旁边的福乐立刻有眼力见的接过孩子,一侧的书案早有人研墨,铺开黄轴圣旨。 萧则绪提笔落笔,字迹刚劲清晰,最后从听澜手中的黄布包裹中取出大印,盖上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萧则绪展开圣旨,吹了吹墨迹,唇角忍不住弯了弯,这么多年他还是等到了今日。 他特意将圣旨拿到景顺帝床前让他看一眼,见他闭眼不语,也没再刺激他。 “福乐,传旨!” 第84章 天色刚刚破晓随着一声洪亮的编钟敲响打破了整座皇宫的宁静, 钟鼓轰鸣,排成两列的礼官吹起礼乐。 皇宫之内重兵把守,白玉石阶两侧站着文武百官, 无不恭敬肃穆,京内所有六品及六品以上官员,全在这里, 约莫有千人左右, 声势浩大。 群臣皆着繁杂朝服, 头戴乌纱, 手持笏板,目视前方,神色板正。 礼乐飘飘,萧则绪一早便在宫人服侍下换上繁琐的礼服,从长春宫出发坐着轿撵一路到白玉台阶前才落轿。 他不喜欢景顺帝那一身明黄色龙袍,便特意令宫人新制龙袍时改用了纯黑墨色。 以金线绣有金龙团纹,头戴冕旒珠帘,遮挡着面容, 威严凌人, 通身贵气,尊贵而威仪。 今日起他会是这座皇宫的主人, 这整个天下的主人。 礼乐调转,在众臣敬畏的目光之下,他一步一步踏上白玉台阶, 昂首挺胸,步伐均匀, 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落到实处。 清亮乌黑的眸子满是坚毅与憧憬, 所走的每一步往日之景都似历历在目。 从幼时倚在母后身边玩耍, 到入朝参政一次又一次受挫,再到那道废太子的圣旨降下,宣旨太监的声音如临耳畔。 以及他被人打包换上嫁衣送进将军府,揭开盖头时看到的是夏寒青那张凶狠、茫然又不知所措的脸,此后种种回忆皆是夏寒青。 最后到今日登基大典,耳畔传来上面福乐宣旨的声音,是那道他亲手写下的传位诏书。 “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朕继位迄今已二十载有余,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非朕凉德之所至也,然朕身有抱恙,愧对祖宗天地……朕之嫡子萧则绪,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 随着萧则绪一步一步踏上最高之位,福乐手中的圣旨也渐渐朗读完毕,他合上圣旨恭恭敬敬地弯腰递到萧则绪面前。 萧则绪掀起衣摆跪下,接过圣旨,朝景顺帝的寝宫方位拜了三拜,目光沉冷。 “儿臣定当殚精竭虑,为我燕云江山社稷鞠躬尽瘁,但求无愧于天,无愧于民,无愧于先祖教诲。” 他缓缓起身,随手捧着圣旨走到最前面的祭坛之上。 上有天地灵位,登基首祭天地。 旁有礼部尚书范社朗读宣告,随后便听他高声一喊“拜——” 萧则绪及群臣缓缓拜下,流程繁琐复杂,萧则绪拜了两下便觉得没意思极了,但又不得不拜。 拜完天地又步行拜了祖宗宗祠,最后折腾了许久,后面的大臣也跟着他拜了好几个来回,好几个年纪大些的老臣身体还有些撑不住,但中途退场是万万不能的。 萧则绪便叫了小太监抬着轿子接着这些老臣跟在队伍旁边,又熬了些人参水,喝了吊着些力气。 可算是到了最后一步,他穿着厚重的衮服热的额角都沁出了一丝密汗,终于抬脚踏进了金銮殿。 王侯伯爵及一品官员才可入殿内列队,其余品阶不够的则依照品阶依次站在白玉台阶之下。 萧则绪在千人万人注视之下缓缓走向那个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虽然他早就坐了许多日子,但和今日比起来总归是不一样的。 上面铺着软垫,是他最开始掀起龙椅坐着不舒服,强烈要求让桑月做了一个厚实的垫子垫在上面。 他最终还是坐在这把椅子上,旁边福乐捶手站着。 高呼一声“跪——”。 随即便见台下群臣众人皆俯首叩拜,齐齐喊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随后又是诵读了即位诏书,其中尊封昭和皇后为皇太后,景顺帝为太上皇,又道:“朕与夏将军成婚于景顺十九年二月,迄今二年有余,情深厚重,朕之发妻当为皇后,朕之嫡子册为太子……” 夏寒青站在面前有些错愕,殿下可未跟他说要在今日封他为皇后? 还是当着京内所有文武百官的面,今日又是登基大典这等重要的日子。 小崽子被抱上来躺在萧则绪怀里,他朝夏寒青送去了一个宽慰的眼神。 于他而言,夏寒青是他的爱人,更是他孩子的父亲。 夏寒青待他情深,他待夏寒青同样真意,他同样爱慕夏寒青…… 感念太上皇恩德,萧则绪并没有当年改年号,而是决定在次年再修改年号,他依旧住在长春宫,乾和宫还留给景顺帝住。 萧则绪又叫人特意收拾了一处离长春宫近的宫殿让夏老夫人住着,夏老夫人一个人住在将军府他和夏寒青也不放心,干脆全搬过来,将军府那边便只留了几个打扫看守宅院的仆人。 宫殿一切配置照着慈宁宫的来,夏老夫人差点吓晕过去,这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她本要拒绝,被萧则绪一句“寒青之母即是吾母”给堵了回去。 登基大典折腾了许久,一直到晚上萧则绪才得出空来,今日可真是累死人。 小崽子在摇篮里玩得正欢,旁边桑月和江陵拿着个布娃娃在逗他。 他除去那身衮服感觉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夏寒青站在他身后帮他按了按肩膀,却突然被人抓住手。 “皇后……” 声音低沉微哑。 夏寒青被他叫的脸色蓦地一红。 “殿下……不,陛下,别这样叫。” 虽说燕云史上也出过男皇后,但夏寒青到底是不习惯这种称呼,还是喜欢直呼他的名字。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夏寒青不许他这样叫,他偏要这样叫。 他拉过夏寒青将人抱到腿上坐着捏了捏他的脸颊,故意凑到夏寒青耳边唤了好几声。 “皇后皇后皇后……” 他身上的一点点祭祖时染上的檀香的气息飘进夏寒青鼻尖,夏寒青脸色通红。 “还有人在呢?” 萧则绪往后看了看,桑月和江陵背对着他们,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看不见看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萧则绪:“……” 他轻咳一声松开夏寒青,“九清池备好了,我们过去?” 登基大典实在繁琐,今日将他累得够呛,九清池是皇宫内一处温泉引来的池子,正好前去泡一泡也解除些疲劳。 他正好拉着夏寒青过去,门外突然响起福乐的声音。 “陛下,有赫连王子的信。” 赫连咎? 萧则绪皱了皱眉,唤他进来,赫连咎这个时候写信来难不成是恭喜他? 他吻了吻夏寒青唇角,轻声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到。” 他拆开信封,前头果然写了恭贺他登基云云一类的话,又写了燕云的农耕种子、学堂之类的话,他极为羡慕,打算在平珠也推行这些政策,来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随后又说他有一个妹妹年芳十八,乃平珠第一美人,想嫁于他,以结秦晋之好。 萧则绪笑笑,平珠地处西北,倒退八百年属于燕云附属地,只是后来平珠王拥兵自立,将平珠划开,又反咬一口与燕云开战,意图吞并中原。 到他这一代,也是时候收复失地了。 他提笔写了回信,没提什么政策,只随意写了道谢,末尾又加了一句:问昭荣公主安。 最后又夹了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两个大字——不娶! 把信交给福乐送出去,他才瞅了小崽子一眼,又亲了他一口,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盈盈地到屏风后换了身寻常的白袍。 这才抬脚出了长春宫,直奔九清池。 九清池殿内地面都是用白玉石铺垫而成,贵气无比,为了防止滑倒入口处还铺了红毯。 萧则绪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铺面而来,外头初秋的天气还有凉意,里面却是暖比夏日。 他往里走去,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看样子那些太监宫女都被夏寒青赶走了,只是他站在池子边上连夏寒青都没看到。 他正转身要去寻人,身后忽有人贴上来,从后面环着他的腰抱住,越搂越紧。 “殿下……” 夏寒青靠在他肩上,微哑的声音响在耳边。 萧则绪静静地盯着池子里的花瓣,默默道:“四个多月了。” 从怀孕后三个月到恢复期一个半月,萧则绪硬是憋着四个多月。 夏寒青点了点头,继续靠在萧则绪身上。 萧则绪转过身来,见夏寒青只穿着件白色里衣,发丝微湿,只用一根簪子在肩后轻轻挽着,带着些水汽。 “已经洗干净了?” 他在屋里头给赫连咎回信,又逗了一会小崽子,夏寒青居然自己默默地洗干净了。 “嗯。” 夏寒青红着脸点了点头。 萧则绪蹲下身试了试池子里的温度,刚刚好,水波荡漾,他慢悠悠地脱掉外衣,夏寒青默默地帮他宽衣。 萧则绪轻笑一声抓住他的手,幽幽道:“将军,新帝登基,明日不早朝。” 夏寒青红着脸嗯了一声。 萧则绪继续逼近他,“后天也不早朝。” “是。” 夏寒青再退。 萧则绪又迈了一步,“大后天也不早朝。”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休沐三日。 夏寒青脸色通红,又退了一步,他此刻思绪正乱,丝毫没注意身后已是温泉,一脚踩空,身子后仰直直地就要往后摔去。 他手指本勾着萧则绪的腰带,这般直接带着萧则绪也茫然地往前扑去。 扑腾一声,两个人直直落入温泉池中。 外头福乐听见动静,急忙拿棉花堵住了耳朵,陛下真是血气方刚,闹这么大动静。 他摆摆手将几个宫人全赶走,只留下几个伺候的,可不能给陛下添堵。 萧则绪猛地从温泉池里扎出来,抹了一把手,身上的衣裳被水浸湿,里衣薄薄一层紧贴在身上,透明的还能看到里面的纹路。 顺手又将夏寒青也捞出来扶好。 “陛下,臣不是故意的。” 夏寒青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方才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两人便齐齐摔进了池子里。 发丝黏在脸上,萧则绪手还搭在人的腰上捏了捏。 即便是生了个娃,夏将军的腰还是这般细,他日日在宫殿外头那颗西府海棠树下练武,消失的八块腹肌此刻又回来了,肌肉紧实,不见一点赘肉。 夏寒青被按在池子边,感受到对方体温渐渐升高,抬眸正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将军今日喜欢第几页?” 萧则绪往前靠了靠,两人贴的更近了些。 “臣听殿下的。” 夏寒青往下缩了缩,泡在水里,只留一双鼻子和眼睛露在温泉外,看着怪可爱的。 萧则绪将人揪起来按在温泉玉石壁前以额头抵着他笑道:“从第一页开始,朕与将军来日方长。” 耳垂上的红痣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夏寒青张口含住那颗他最喜欢的小痣,轻轻咬了咬。 九清池水声渐起,温泉池边还摆着一壶福乐烫的热酒,萧则绪起身淌着水往外走去,素手捏起酒壶,仰面倒入口中。 因倒得有些急了,溅出来不少,唇角边汇聚成水流顺着下颌线滚落,透过层层雾气,夏寒青还能清晰地看到喉结滚动,遗落的酒渍渐渐混着水珠顺着喉结、锁骨、划过胸膛…… 格外诱人。 看得人心口发干。 夏寒青耳根子处被热气蒸的通红,偏开视线一点,却又忍不住再要看去,刚移开眼神,便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将军在偷看什么?”似笑非笑的声音骤然响起。 酒气、热气混杂落在夏寒青脸颊上,唇角不断在耳鬓厮磨。 夏寒青被逼着退后贴在池子边上,他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进来,立即将自己埋进了水中。 却见福乐匆匆进来,手中端着一红木盘子,“陛下,可以翻牌子了。” 夏寒青猛地抬头:!! 怎么还要翻牌子? 福乐知趣地垂着头,没敢乱看,撂下那一些牌子,立即又退了出去。 萧则绪单手撑着池面,一个用力,便翻了上去坐在池子边,修长的双腿垂落晃来晃去,他瞥了一眼那些绿头牌,捏起一个,故意朝夏寒青看去。 “将军来翻?” 夏寒青垂下眉眼,抿着唇,池子里的水静静泛着涟漪,他一动不动,“陛下翻就是……” 声音听着还带了浓浓的委屈之意。 “殿下……” 夏寒青迈了两步,靠近萧则绪时停了下来,“殿下不满意臣吗?” 怎么还要纳新人进来!! 萧则绪闷笑一声,将那只绿头牌塞进夏寒青手中,“你瞧仔细了。” 夏寒青指肚抹过牌子上的水,定眼一看,上面烫金大字写了“龙床”?! 他手一抖,险些将绿头牌子扔进水里。 再伸着脖子往边上看去,排排一列的绿头牌。 御花园、御书房、九清池、将军府、月心湖、马场…… 全是乱七八糟的地点。 夏寒青当即脸色腾地一下涨红。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萧则绪反手抓过人的手腕,一把便将他带入怀里坐在自己腿上,“挑一个?” 他剥开夏寒青脸上黏的发丝撩到耳后,指尖勾过耳垂,嗓音低沉,似是勾人的妖精,“以后都由将军来翻。” 夏寒青抖着手,指尖在那些牌子上来回循环,半天没挑出一个位置,最后还是保守起见选了最开始的“龙床”。 萧则绪轻笑一声,“难道将军不喜欢野……” 最后那一个“战”字还没出口,就被一只湿漉漉的手捂住,硬生生堵了回去。 “陛下不要乱说。” 夏寒青眼睛都不敢再直视那些绿头牌,只一心盯着下面的水珠。 萧则绪顺势舌尖舔了舔夏寒青的掌心,夏寒青一个激灵急忙收回了手。 “那朕挑一个?” 萧则绪指尖一勾,那块写着“御花园”的牌子啪嗒一声被掀起来。 连带着夏寒青心间啪嗒一颤。 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只能意会不能写,真的不能写 第85章 萧则绪连着胡闹了好几日。 只由福乐顾着往九清池送了吃的, 偶尔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也是由福乐搬着折子送进去,除非需要见人他才穿了衣服出来看看。 直到早朝那日,不出意外夏寒青告假了, 人躺在长春宫的床上,捂着脸,浑身酸疼, 缓了好几日。 芙蓉帐暖度春宵, 从此将军不早朝。 次年萧则绪颁布圣旨, 改年号为“神武”, 号称“神武元年”。 神武三年,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各州郡城内多锦绣,路无乞,乡野村间,茅屋学堂隐隐有孩童朗读之声。 大燕兵强马壮,国力之盛,令万国来朝, 再无小国胆敢蠢蠢欲动, 意图来犯。 萧澈小崽子已经长大了不少,拜齐昇先生为师, 每日温补功课,从不懈怠。 相貌也是集合父母所有优点如一身,双凤眼, 高鼻梁,薄嘴唇, 粉雕玉琢的小包子, 看得萧则绪每日都搓着手想捏他的小脸蛋。 然而这孩子自小便如他爹一般板着一张脸。 初夏五月, 萧则绪倚在一棵西府海棠树下,花瓣纷纷而落,洒在他的肩头,慵懒散漫,旁边还搁着一壶酒,一碟点心。 对面夏寒青正握着萧澈小崽子的手练剑,光线透穿云层,一大一小身影如镀神光。 忽有一阵风起,海棠飘飘转转从萧则绪头顶飞去,落在了夏寒青剑上,他剑尾一收,将那只花摊在掌心处。 剑身破声,萧则绪抿了一口酒,看着小崽子被他爹打趴在地上吃了一嘴土,忍不住笑出了声。 萧澈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瞥了一眼笑声出处,脸色一黑,“父皇,您该去批阅奏折了。” 萧则绪吃点心的手一顿,笑容戛然而止,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讨喜呢? “不去。” 萧则绪懒懒地伸了下腰,捏着一块桃花酥朝夏寒青抛去,夏寒青稳稳接住咬下那口桃花酥。 他慢悠悠朝萧则绪走过去,将那只落在肩上的西府海棠弯腰别在萧则绪耳边,映着耳垂处的红色小痣。 萧则绪顺势抱着人的腰靠在夏寒青身上,眯了眯眼,这等好日光真是难得一见,晒得人懒洋洋的。 小崽子还在挥剑,力道很足。 完全继承了他爹的武学天分。 浅浅的阳光下,小崽子手中的木剑雕刻着牡丹花样,圆领红袍外戴着平安那枚金锁,闪闪发光。 “过来。” 萧则绪朝小崽子招了招手。 萧澈听到声音收起木剑,哒哒跑过来朝萧则绪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萧则绪拿着帕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顺势伸手捏了一把小包子的脸蛋,软软糯糯的,揉捏成各种形状,两只手扯了扯。 “父皇,不要捏啦,不是面团。” 小崽子无奈地黑了脸,声音软软糯糯,却故作板正。 萧则绪闻言哈哈大笑,可比面团还要好捏,他将小崽子捞到怀里,夹了块桃花酥递过去。 小崽子捧着比他拳头还大的桃花酥啃了一口终于原谅了萧则绪。 待下午热些的时候小崽子坐在石桌前开始读书,有模有样,字写的歪歪扭扭,但也算是看过眼,在同龄人中当为翘楚。 萧则绪在旁边拿扇子给他扇了扇,指尖朝某处点了点,“写错啦。” 小崽子看了一眼急忙划去更正。 萧则绪抿了口热茶,天气有些热,他不想喝热茶,手里头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折子。 近日也不知是天下太平过于安逸,还是他们吃饱了撑的闲得蛋疼,那帮老臣又开始操心他的家事。 一天到晚递折子说要选秀。 一般新帝登基三年后便会选秀充盈后宫,当年景顺帝也是三年大开后宫,招揽了不少新人。 然而萧则绪登基第四年也没提这选秀的事,他不急,那些老臣便急了。 气得他在朝上骂了两句,结果这类折子还是递了上来。 他有些头疼。 忽然手边递来一碗白瓷盏,冰冰凉凉地贴着他的手背极为舒服,空气中都带了一丝酸甜气息。 “陛下快尝尝臣做的酸梅汤。” 两大一小共三碗,萧则绪掀开盖碗,里头清澈透亮,呈焦糖色,碗底还留着几颗乌梅、山楂,加着凿刻好的冰块,萧则绪抿了一口清透无比,瞬间爽快。 小崽子也是眼前一亮,“真好喝,多谢爹爹。” 萧则绪起身,啪叽在夏寒青脸上亲了一口,“多谢相公。” 夏寒青脸色瞬间一红。 “陛下现在不要这样叫了。” 虽说成亲多年,萧则绪却依旧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什么哥哥、二郎、寒青哥哥、相公、郎君之类的。 每次心情好总要换两句称呼才调戏一二,直逗得夏寒青脸红才罢休。 小崽子看了眼萧则绪又看了夏寒青,习以为常地垂下头,继续念书。 突然啪叽一口落在小崽子脸上,萧则绪笑盈盈看着他,“不偏不倚。” 小崽子也羞红了脸。 他都这么大了,父皇怎么还乱亲他。 他擦了擦脸,继续低头读书。 “陛下在烦什么?” 夏寒青帮他按了按太阳穴的位,舒缓了一丝烦躁。 萧则绪直接将手头的奏折递给夏寒青看,上面全是规劝他广开后宫、纳妃娶贤的内容。 夏寒青抿唇有些心堵,闷闷道:“陛下要选妃吗?” 萧则绪却反问道:“你想吗?” “不想!” 夏寒青肯定道。 他自然不想要和旁人分享陛下,“但陛下乃一国之君,是应当开枝散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则绪拿着毛笔敲了一下鼻尖。 “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开枝散叶为的什么?子嗣,他这不是好端端坐在那里,开什么枝叶?” 萧则绪指了指念书的小崽子。 他生的这个儿子这样好,还要旁的儿子做什么? “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也不许听那些鬼话,你怎么想便怎么说,你要和我站在一边。” 夏寒青这才弯了弯唇角,心情大好,俯身在萧则绪脸颊上亲了亲,“臣听陛下的。” “他们再提选妃,我就让他们找你,拿出你镇国大将军的架子来,你吓死他们,我看他们还敢不敢把女儿送进来。” “好……” 夏寒青忍不住想笑。 萧则绪把那些折子全退回去,气呼呼地看了新的折子,是简平写来的,她和东方先生巡视各地,学堂开办情况良好。 如今耕地种植面积广,家里头也不怕吃不起饭,便也能将家里的孩子们送出去读书。 不为入仕高官,也要明理、增长见识。 他提笔作了回复,大加赞赏。 翻了翻后面的折子,最后看到了一封赫连咎的信,赫连咎也效仿他施舍了政策,不过总是效果不理想,常写信来询问他许多事。 萧则绪笑笑将那封信摘出来,指尖弹了弹上面的灰尘。 “寒青,你想打仗吗?” 萧则绪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打仗?!” 夏寒青一懵。 如今边关战事安宁,未曾听说有何风吹草动? “父皇在位时,平珠屡屡进犯,如今我大燕兵强马壮,也是时候一雪前耻了。” “寒青,我答应过你,你那一杆枪要插在平珠墙头上。” 夏寒青瞳孔一震,他直西北出生,前二十七年都在为平珠的战事奔波,从他的祖父,他的父亲,再到他,无不想收复平珠。 尤其是他曾经差一点便将平珠打下来,却最终没能成功。 这让他更是对此念念不忘。 他突然单膝跪地朝萧则绪一抱拳,“陛下,臣愿领兵,如今臣有十成把握能拿下平珠,一洗前耻。” “好!朕要你两年之内拿下平珠。” 萧则绪起身,唇角多了一丝笑意。 平珠本就该是他大燕的疆土。 大朝会 又有老臣提起选妃之事。 “陛下后宫空虚,子嗣淡薄,还是应当选纳后妃,开枝散叶啊。” 萧则绪按了按头皮,看着下面的老古板,他说得一本正经,年迈体虚,他也不好意思怼这位老臣。 “朕今年二十有三,尚且年轻,太子勤勉聪颖,何必选妃呢?” 萧则绪都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他如今这么年轻也不怕什么,就算自己一不小心一命呜呼,还有萧澈在,夏寒青也能扶持萧澈上位。 “可是……” “没有可是,此事不必再提。” 然而很快又一位蹿了出来,此人乃礼部侍郎,为人严谨,一板一眼,“陛下,礼不可废,自古帝王选妃,挑选贵女,陛下不可专宠夏将军一人,而废弃礼法。” 夏寒青眉梢一挑,视线轻轻朝那人看去。 这话说的他好像是那魅惑君主、专宠后宫的妖妃,哦不,应该是妖后。 那人被夏寒青这轻轻一瞥瞬间汗毛倒立,毛骨悚然,额头拧出一丝密汗。 一晃多年过去,夏寒青威名仍不减当年。 再加上夏寒青现在有皇帝撑腰,生了个儿子封了太子,越发让人不敢得罪一分一毫,比萧则绪都可怕三分。 萧则绪叹了口气,实在是被他们烦的没有办法。 “行,那就选后宫吧。” 见他答应,礼部侍郎松了口气,隐隐有些得意,最终还是他规劝住了陛下。 夏寒青视线移过去,他总觉得陛下又想出了什么昏招。 他朝那礼部侍郎看了一眼,感觉这人要倒霉! “朕觉得苏卿相貌英俊极为不俗、才华出众学富五车,朕很中意你。” 嘶—— 礼部侍郎姓苏,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的陛下虽然年轻,但花样极多,每每实施定毛骨悚然。 萧则绪坐在龙椅上懒洋洋道:“那就封苏卿为苏妃,择日入宫吧。” 礼部侍郎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儿晕过去,连忙猛咬自己一口保持清醒,战战兢兢急道:“陛下,臣早已娶妻,怎么能……” “无妨,朕便封令夫人为郡主,为她再择新夫便是。” 礼部侍郎被他这一手砸的头晕眼花。 “陛下,臣、臣年迈,不能侍奉陛下,而且臣臣臣、也……不能生……” 他硬是憋着一口气跪在地上将最后一个字吐出来。 毕竟不是谁都像夏将军一般体质特殊,当初知道萧澈是夏寒青亲生之子时,他们险些把下巴都惊掉。 “万一呢,试试呗。” 夏寒青被他这慵懒的态度逗得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 那礼部侍郎被他吓得脸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则绪看了他一眼,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指了指前头一个带头规劝他纳妃的臣子。 “朕觉得王卿也不错,便封为勇妃,剩下的……” 他挨个儿又点了几个人名,“猛妃,刚妃,强妃……勇猛刚强,正好凑足四妃,诸卿意下如何啊?” 他一拍手觉得这主意甚妙! 不如何! 被点名的大臣几乎要被他吓尿了。 生怕自己一会儿就被扒了官袍送到后宫去。 而且什么乱七八糟的勇猛刚强! 四妃封号分明是贤良淑德! “臣惶恐……” 虽然陛下年轻貌美,他们嫁过去也算是赚大发了,但他们还是更喜欢女子,呜呜呜…… “那你们是不喜欢这四个封号?没关系,可以商量的,容朕再想一想,也可以找皇后,皇后才学出众一定能拟一个好听的封号。” 夏寒青突然被点名,他板着一张脸,稍稍转身,朝那跪着的几个大臣重重嗯了一声。 礼部侍郎实在没辙,只能一咬牙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道:“陛下,臣以为陛下和夏将军情深厚重,我等不能拆散恩爱夫妻,这选秀之事还是容后再议。” 很快便又有人跳出来一腔正义附和道:“陛下和将军情比金坚,太子殿下聪颖勤勉,完全不需要开枝散叶。” 萧则绪听着他们说话都有些想笑。 早有这种意识多好啊。 然而他还是叹了口气道:“还是应该广纳后妃,朕只有夏将军一人后宫空虚。” “朕看着后面那几个长得也不错,不如封为贵人,常驻后宫,与朕谈诗风月。这样吧,朕现在就命内务府将诸卿的名字拟出来,晚上随机翻牌子。” “福乐!” 此话一出,眼看着萧则绪就要叫福乐去写牌子,吓得这些人冷汗直流。 生怕晚上和小妾翻云覆雨、正要一展雄风时突然接到圣旨。 [哎哟,大人,陛下今晚翻的是您的牌子!] 他们就得冒着夜深露重进宫去伺候陛下,将来还怎么在家中内宅夫人小妾面前抬起头来!! “夏将军一人足以抵万人,将军英明无敌,臣等不敢介入。” “将军和陛下伉俪情深,帝后一体,选秀还是暂且搁置。” 眼看着萧则绪就要将文武百官和佳丽三千划等号,吓得底下一个个都急了,再也没人敢提后妃之事。 一个个的只窜出来夸赞夏寒青,恨不得这两个人锁死,别出来祸害别人了。 他们惹不起夏寒青,也惹不起萧则绪。 倒是有年轻心里爱慕敬仰萧则绪的,愿意自荐枕席,恨不得即刻入宫侍奉,只是人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嘴就被旁边的老臣捂住了。 你想侍寝,我们可不想! 看着满朝都在夸赞帝后情意,萧则绪忍不住冷哼一声,就算那几个老家伙愿意,他也不愿意。 这些人丑的一批,身材发福,哪有他们家大将军摸得舒爽。 思及此,萧则绪朝底下站着的夏寒青挑了挑眉毛,抛了个眉眼过去。 夏寒青红着脸偏过了视线。 眼看着满朝选妃一事终于落下帷幕,萧则绪才渐渐提起平珠之事,声音渐冷。 “朕听说,昭荣公主已故去八年有余?昭荣公主远嫁平珠,平珠胆敢苛待,令公主香消玉损,这是打我们的脸。” “鸿胪寺即刻发文,朕要平珠一个交代!” 第86章 昭荣公主一事平珠自然是无法交代。 昭荣公主是萧则绪的亲姑姑, 她嫁入平珠时萧则绪还未出生,她嫁的是当初的平珠王赫连仪,赫连仪是现任平珠王的兄长, 也就是赫连咎的亲大伯。 赫连仪可不是什么好人,他暴虐成性,爱好美色, 王宫内男人女人无数, 昭荣公主嫁过去自然是吃了不少苦头。 然而纵使知道这样, 萧则绪的祖父还是把她嫁了过去换取两国友好。 赫连仪在床笫之事上行事激进, 好玩花样,昭荣公主自小娇养在深闺,赫连仪粗暴,又故意将两国之气撒在她身上。 昭荣公主曾几次写信求助,全被赫连仪拦了下来,并变本加厉,好不容易有丫环拼死送进了燕云皇室。 景顺帝看了两眼,只回信安抚了几句, 让她看在两国之交的份上, 好生哄着赫连仪,莫要引起开战。 言子宁在世时知晓此事曾派遣宫女前去相助,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处,言子宁身在后宫管不得前朝之事,再后来她身患顽疾, 更是无暇顾及。 昭荣公主一腔热血化作悲戚,最终还是在平珠后宫香消玉殒。 再后来赫连仪**被亲弟弟推翻, 赫连咎的父亲上台, 野心不比赫连仪少, 时常挑衅燕云之威。 更是签订了不少不平等条约,好在这些条约在萧则绪上台后被一一废除。 但国耻难忘,历历在目。 夏寒青一早就将压箱底的铠甲取出,那副铁叶嵌梅铠甲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挂在架子上,他拿着布亲手仔仔细细讲每一个角落都擦得干净。 银色铠甲在光线下熠熠生辉,头盔上的红缨随风而动,一时之间他又成了那个统领百万雄兵的镇国大将军。 “寒青。” 萧则绪抬脚进来,便见他对着铠甲发呆。 萧则绪移眼过去,心头忽然一跳,架子上的铠甲跟了夏寒青数年,上面有了些划痕和箭痕,但依旧生威,透过铠甲他似乎能看到夏寒青在战场之上的英姿。 最开始他见到夏寒青时便是见他穿着这副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气势骄阳,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将军,朕为将军更衣。” 他抬手从架子上取了铠甲要为夏寒青亲手穿上。 沉甸甸的铠甲极具重量,全身一百六十片甲片,夏寒青这一件是他父亲送他的礼物,精铁锻造,历经风雨。 “陛下……” 夏寒青不敢让他伺候,却被萧则绪弹开了手,萧则绪弯下腰将铠甲一一系好,神色认真。 夏寒青只乖乖站着,任由那只手时不时有意无意摸索两下,他抿着唇脸色微红。 萧则绪好不容易帮他穿好,再戴上头盔,眼前之人似乎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夏寒青渐渐重合,他忍不住眼圈有些红。 “将军英姿不减当年。” 夏寒青手中舞着那杆红缨烈枪,突然枪头咚地一下锤在地面,他单膝下跪,一如往年,春风得意,微微抬眸。 “臣夏寒青参见陛下。”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平安回来,我和澈儿在宫里等你。” “哪怕不能歼灭平珠,也要平安回来。” 夏寒青重重嗯了一声。 此去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但他一定要去。 当年那件事对他、对将士们都是一种侮辱。 萧则绪靠近轻轻抱住他,俯身在他唇角吻了吻。 “一定要平安回来。” 平珠一战,也并非只是萧则绪一人的野心,更是夏寒青毕生之愿,是所有西北战士毕生之愿。 战鼓擂响,军队整装待发,夏寒青站在高台上,扫视着下方打鸡血似的士兵,拔剑振臂高呼一声。 “出征——” * 平珠王宫 金碧辉煌,脚铺玉砖,赤金龙椅,中年男人直襟皮革短衣,以金玉镶宝纽扣,头带雪白狐狸绒,相貌粗矿,胡须宽厚。 平珠王一身明黄龙袍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奏折拧紧了眉毛。 赫连咎看着回信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当下便将信揉成一个团。 “昭荣公主,怎么又是她?不就是死了一个女人,萧则绪这是什么意思?难怪他之前的信都要写一句:问昭荣公主安。” 平珠王叹了口气,“看来他早就有犯我平珠之心,只是先前燕云国力低弱,他卧薪尝胆了四年才动手。” “父王,夏寒青将星转世,武功非凡,萧则绪那个人又是多智近妖,阴招百出,若是他们二人联手,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平珠王捏着信筏,有一丝忧虑。 “若是你大哥在的话……” 赫连池虽为人阴损,做事只顾结果,但若是赫连池在的话,恐怕能想出不少阴招对付他们,但可惜赫连池逼宫造反失败后便死了。 赫连咎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难怪萧则绪帮着他对付赫连池…… “你妹妹呢?你带着她亲自往燕云走一趟,若是能嫁于萧则绪为妃,结秦晋之好,也算是能保我平珠一时之安。” 赫连咎咂舌,“萧则绪可看不上她,萧则绪喜欢男人。” 平珠王气得吹胡子瞪眼,手边的奏折朝赫连咎嗖地一声砸过去,气道:“那你就自己嫁过去。” 赫连咎讪笑一声,稳稳接住奏折。 “父王,儿臣已经自荐过了,奈何他也看不上儿臣。” “你……” 平珠王陡然又想起了当年他和夏寒青对阵,他观那夏寒青有勇有谋,智勇双全,试图用美人计想要招降夏寒青,结果…… 夏寒青直接冷着脸将人给丢出来了。 若不是看在对方是平珠公主的份上,恐怕已是夏寒青剑下亡魂。 这燕云的人难道都不好美色不成? 显得他们平珠倒像是色中饿鬼似的! 二人还在商议对策,忽然门外想起士兵高呼一声。“报——” “禀报王上,燕云使臣送来文书。” “呈上来。” 平珠王迫不及待地打开文书,上面只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字——降即退兵! 附赠了一份几百年前的燕云地图,那时候燕云强盛,占据全部版图,只有一两个小国颤颤巍巍夹杂期间年年进贡祈求庇佑。 后来燕云日益渐下,群雄割裂,造成如今小国遍地,战争不断。 “降即退兵,好一个降即退兵!萧则绪无知小儿,咎儿,即刻点兵,本王就不信他区区黄口小儿也能灭了我燕云的国!” “是。” 赫连咎匆匆而去,刚掀开帘子要出殿门,便见又一人急匆匆跑进来,差点儿摔了一下。 “王上,三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压境西北塞外,领军者是、是……夏寒青!” 来报人说着嘴唇都在颤抖。 夏寒青—— 一个令平珠闻风丧胆的名字。 平珠王跌坐在龙椅上,面色惊惧,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夏寒青真的卷土重来了。 边境塞外,黄沙漫天,战鼓雷鸣之下,犹如黑云压城一般,排排整整的大军立在城下叫嚣。 赫连咎骑马出城,怒喝一声,“来者何人?” 为首者身骑高头大马,银叶梅花铁甲,手持一杆红缨烈枪,威风凛凛,那人启唇,眉似寒星,声音凛冽。 “燕云,夏寒青。” 单一名号,便足以乱了平珠军心。 * 夏寒青走的第一天,想他。 夏寒青走的第二天,想他。 夏寒青走的第N天,还是想他。 萧则绪从龙榻上爬起来,旁边依旧空荡荡的,外头亮着一盏小小的烛火,福乐在殿外值守。 他登基后便封了听澜京内禁军副统领的职位,正式恢复他原本的名字夏侯澜,夏侯澜也不必再整日女装跟在萧则绪身边。 融雪用萧则绪给他安排的新身份进了太医院,陆一跟着夏寒青参军去了,百刃做了长春宫的侍卫首领,风荷和唐白玉俩人一合计跑出去经商了,听说在倒卖珍珠。 现在留在他身边伺候的也只有桑月和福乐了。 “福乐,福乐!” 听见萧则绪的喊声,福乐连忙跑进来,“陛下。” “把太子抱进来。” “啊?” 福乐一愣,这大晚上的太子殿下都睡了吧? “啊什么啊,快去。” 要不是太子殿下年幼 ,萧则绪早就御驾亲征,跟夏寒青一块打仗去了。 很快萧澈便跟在福乐后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穿戴整齐的出现在萧则绪面前。 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任谁看了都想亲一口。 “父皇。” 小崽子正要跪。 “过来。” 萧则绪朝他招了招手,“今天开始,你就搬到这里睡,上来,陪父皇睡觉。” 小崽子哒哒两三步跑过去爬上了龙床,自觉钻进被子里搂住萧则绪。 “父皇睡不着……” 萧则绪翻了个身面对着小小的一个团子,干脆躺在小崽子身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你给父皇讲个故事听。” 小崽子一脸无奈,随后照着桑月平时经常给他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坊间故事,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什么薛平贵和王宝钏,一板一眼地开始讲故事。 萧则绪眨着眼睛,把玩着小崽子脖子上的那枚长命锁。 是小崽子出生时他命人打造的,怕他自己勒死自己一直没给他带着,等他长大些后才戴上。 萧则绪不喜欢这些故事,全是悲剧结尾,哼哼唧唧地抱着小团子晃了晃。 “不好听,换一个。” 小崽子叹了口气。 爹爹,还是快回来吧。 “你说你爹爹现在在做什么呢?” 萧则绪抬头眼睛眨呀眨的。 “爹爹在想父皇。” 小崽子面无表情,小手摸索着将肩上重重的头往旁边搬了搬。 萧则绪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我想吃炸豆腐。” 小崽子:“……” “儿臣唤福公公来。” “他们做的不好吃。” 小崽子只能脆生生规劝道:“夜里用食容易积食。” “儿臣还是给父皇讲故事吧。” 小崽子又换了一个故事,一直到烛火燃尽,萧则绪才渐渐闭上眼睛,小崽子睡之前还不忘把父皇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 再裹紧自己的小被子,一觉睡到天亮。 第87章 神武三年, 隆冬 平珠一战彻底爆发,夏寒青军队势如破竹,直捣黄龙。 偶尔会送家书来, 一共两封,一封给皇帝,一封给他的妻, 给皇帝的信上板板正正地叙述了军务要事。 而另一封信上则简短了许多, 大部分是“天冷, 多穿衣”“切记按时吃饭, 不可太忙于政务,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有时还会随着信封送来一些西北的沙枣、杨树枝等。 为什么就这几个字? 萧则绪有些烦。 为什么夏寒青都不说想他? 哼—— 他叼着毛笔,铺开纸张,最后在纸上画了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落款:念尔,念第五十二页。 《海棠欢》第五十二页艳笔生花,满书盛开的牡丹花,萧则绪还是很喜欢这一页的。 打定主意夏寒青再次回来时一定要给他画满全身牡丹花,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包括不可言说之地。 他这般想着, 笑容更甚。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 “父皇。” “进来。” 声音落下,萧澈迈着小短腿, 穿着件赤金绯色牡丹圆领袍,头发扎在脑后,努力板着一张小脸。 他踮着脚尖往萧则绪桌上放了一封写好的信, 信封没有封着,署名——儿萧澈。 “父皇, 这是儿臣给爹爹的信。” 萧则绪将他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拿着那封信,笑眯眯道:“写什么啦?” 小崽子板起脸来,严肃道:“不能告诉父皇。” 然而视线忍不住还瞥了一眼萧则绪正在写的信,可惜被萧则绪胳膊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不给你看。” 萧则绪察觉了他的意图,笑盈盈地将自己的信纸叠上。 小崽子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不看就不看。” 萧则绪被他逗乐了,笑了两声,“要不我们换一换?你让父皇看一眼你的信,父皇便让你看父皇的信?” “真的吗?” 小崽子半信半疑。 他有些想看看父皇会写什么,但又不想让父皇看到他写的信。 “君无戏言。” 他伸着手掌和小崽子击掌为盟。 权衡再三,小崽子还是点了点头。 萧则绪笑盈盈地将自己的信递给了他,顺便夺走了小崽子写的信。 打开一瞧。 豁—— 写了不少。 虽然小孩子字体歪歪扭扭,还有不少错别字,但勉强也算是一封合格的家书,开头落尾都很标准。 信里小崽子写他很想爹爹,想喝爹爹做的酸梅汤,想吃爹爹做的荷花酥,自己每日都有挥剑,已经练到第八式了,而且很乖巧没有惹父皇生气。 他每日陪父皇吃饭,还给父皇讲故事,哄父皇睡觉,父皇也很乖。 萧则绪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信的最后小崽子还问他爹爹炸豆腐到底怎么做才好吃。 炸豆腐? 萧则绪记得刚开始他提过一嘴,不过宫里御厨做的炸豆腐都不好吃,百刃做的也不及夏寒青,他不想吃。 这小崽子心里居然惦记着? 然而小崽子展开他父皇的信,当场傻眼,上面只有几朵漂亮的牡丹花。 他盯着末尾的几个字,脆生生念道:“念尔,念……第五十二页。红梅如故,惟思念尔。” 小崽子抬头一脸茫然,大大的眼睛内写满疑惑,“父皇,第五十二页是什么意思?” 萧则绪捏了捏他的小鼻尖道:“那当然是父皇和爹爹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父皇只画了一幅画,父皇没有话要和爹爹说吗?” “因为父皇有太多话要和爹爹说,不知道从哪里写,这叫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他想写很多话,他想说要平安、要注意身体、要小心敌军、要每天记得想他…… 最后只化作一句“惟思念尔”。 萧则绪把自己的信装好,再外面写上“妻萧三”。 和那封“儿萧澈”放在一起又装了一个信封,一并交给福乐寄出去。 福乐收好信笺,又恭敬道:“陛下,袁大人回来了。” 袁大人? 袁宜之? “让他进来。” 袁宜之携着满身风雪进来时便看到萧则绪握着怀里小崽子的手正在教他画牡丹花,小崽子神色认真,几乎和萧则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任谁看一眼便知这是萧则绪亲生的娃。 “臣袁宜之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萧则绪抬眸,袁宜之比之几年前更加沉稳,岁月在他身上留了许多痕迹,他看起来心性似乎豁达了不少。 “袁卿,朕等你很久了,坐吧。” “澈儿,去见过袁大人。” 萧澈从萧则绪身上跳下来,像模像样走到袁宜之面前,长身作揖,“见过袁大人。” 袁宜之忙回礼道:“太子殿下。” 萧则绪轻笑一声,“看来袁卿想清楚了。” “臣想清楚了,天地之大,不可拘泥于一隅。” 袁宜之声音很是平淡,这几年的光景,他在外面见识了很多东西,“为官者,为国为民,不偏不倚,臣私心太重,愧对天下。” 外面是能历练人的地方,袁宜之虽曾居于高位,但他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又是公爵之后,在京为官,看到的便只有京城和袁家。 “想清楚便好,回家去吧,你父亲想必很想念你。” 萧则绪淡淡开口。 好像自从舅舅回京,再离京后,袁宜之一下子没了所有的心气,也不再想着帮萧承允夺位,连淑妃这都不管了。 袁宜之朝他行礼转身离开御书房。 他走后没多久,外面福乐便听到了萧则绪的声音。 “传旨,拜袁宜之为相。” 燕云自古有将相文武各领文武百官,然而景顺帝担心相国权力过重,言家和袁家也一直在争相国之位,但景顺帝在位期间从未封过相国。 现在萧则绪愿意履行自己的诺言,拜袁宜之为相,他相信袁宜之此刻已经是一个拥有自己想法的人,不会再被袁家牵着鼻子走了。 * 西北边塞。 风雪袭人,急匆匆的小将携带着几封信笺送进了营帐,按着信上的书名挨个分发。 “将军,将军,这是您的。” 夏寒青一身铠甲坐在首位,从小将手中接过那封信,深呼吸一口气,拆开信封,里面有两封。 一封写着“妻萧三”。 一封写着“儿萧澈”。 夏寒青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儿子。 他先是拆开的萧则绪的那封信,入眼便是那抹艳丽的牡丹花,他忽然想到了曾经手腕处盛开的牡丹,握着信纸的手都有些发烫。 第五十二页艳笔生花—— 夏寒青咽了咽口水,脸色一下子红了。 一张信纸翻来覆去夏寒青看了好几遍,指尖不断摩挲着下面的一行小字。 [念尔,念第五十二页; 红梅如故,惟思念尔。] 宫里头的梅花又开了,萧则绪有些想吃夏寒青做的梅花糕和梅花茶了。 信封里还带了一支宫里头新折下来的红梅,他将这支红梅小心翼翼地别在自己的铠甲上。 底下坐着的几人见状忍不住有些惊奇,他们大将军这是脸红了? 一个宽肩圆脸的汉子突然笑道:“将军,这是什么信啊?看了半个钟头还没看完啊?” 对面又一个细皮嫩肉的白脸小将恍然大悟,“将军的家书,自然是将军夫人寄来的。” 旋即营帐内一片笑声。 恍然间徐缙突然弱弱地开口,“将军的夫人不是……陛下吗?” 额—— 营帐内再次陷入一阵静谧。 我滴娘嘞? 这么说,那封家书是陛下寄来的? 陛下这是写什么了? 他们大将军笑得这么开心,还害羞了? 夏寒青再拆开第二封信,小崽子歪歪扭扭的字体映入眼帘,上面还有一些应当是写错字划去的痕迹,页面干干净净。 夏寒青又笑了笑,从旁边铺开信纸准备写回信。 一封给他妻,一封给他的儿。 信封随着要递给萧则绪的折子一并送了出去。 平珠王宫 赫连咎唇角挂着冷笑,他带人在外面冒着风雪埋伏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截获了这些密报。 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信里找到夏寒青的信,迫不及待地撕开信笺。 第一封,吾妻圣安,日夜难寐,念尔千千万万遍,忽梦昨夜桃花芳菲,第一百三十六页…… 赫连咎:?? 什么玩意儿。 咦~ 好肉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他娘的是夏寒青那个莽夫写的东西? 夏寒青看着一本正经,整个人常年板着一张脸,寡言少语,内心居然如此火热,跟他的小情人玩的这么花。 这“桃花芳菲”是指桃花树? 难道是桃花树底下埋着什么密报? 这“第一百三十六页”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某种暗号? 看样子他需要想办法破译密文才是。 再拆开第二封信。 吾儿,见汝信,甚慰之…… 后面还跟着一道方子,写着什么葱姜茶,什么油温、豆腐…… 赫连咎满脸茫然。 这萧则绪果真厉害,看来是早就料到他会截获密报,竟然用这等密文来代替。 他拿着这几封信,又跑到平珠王的寝宫。 “父王,儿臣截获了夏寒青的密报,只是他用密文书写,儿臣不得要领。” 平珠王还埋在一堆前线战报内,见到赫连咎手中的密文,忙抬起头来,看了好几遍。 “这真的是密文?” 平珠王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家书? 但夏寒青那个人看着不像是会写这等腻歪家书之人,或许真是密文? “写给皇帝的,自然是密文。” 父子二人唤了几个专门研究密文的大臣,针对夏寒青的密文开始进行研究。 甚至有人照着那道豆腐方子去厨房做了一道炸豆腐,最后端出来。 “莫非是剧毒之物?” “夏寒青定是想给我军下毒!” 赫连咎怒道:“此子心思歹毒,传令下去,三军不得再食豆腐之物。” “那这第一百三十六页又是什么意思?” 第88章 萧则绪没收到夏寒青的信, 很生气。 夏寒青居然不给他写回信! 气得他又写了一篇长长的赋词痛斥夏寒青整整三页有余,连小崽子也写了好几页来表达不满。 父子二人发泄完后又将信交给福乐,气得午饭吃了三大碗。 待夏寒青收到信笺后哭笑不得, 整个人无奈至极,不过怎么会没收到信呢? 他派人出去一查,原来是赫连咎派人截获了, 信使怕担责任居然隐瞒不报。 夏寒青当即以军法罚了信使, 同时目光朝着不远处的平珠王宫眯了眯眼。 他还要赶着回去陪陛下和儿子过年。 “今夜动手。” * 神武四年, 年末。 平珠国破, 夏家军以势如破竹之势攻入平珠城。 他身穿铁叶嵌梅铠甲,一杆红缨烈枪杀入平珠王城,大燕的铁骑踏破城门,夏寒青身骑红鬃烈马,烈马嘶鸣一声,夏寒青入了平珠城。 那杆枪终究是插入平珠城墙之上,燕云的旗帜飘荡,他彻底将平珠王踢下王座。 平珠王室的人被看押起来, 平珠王城降者不杀, 家家闭户。 第七日,王城内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应该说是王城新的主人。 城内鲜花铺路, 燕云的士兵镇守两列,夏寒青早早便在城门处等着人,时不时便张着脖子望一眼。 过了一刻钟才看到远远的尘土飞扬间有皇帝的仪仗走来, 最前头骑马的人是夏侯澜,旁边跟着团团那只黑白庞然大物开路, 气势不凡。 再后面则是一顶明黄色的轿子, 而他日夜思念的人就坐在轿子里面。 到城门口处时, 便听见哗啦啦地一阵单膝下跪的声音。 “臣夏寒青参见陛下,臣幸不辱命。”他高喊一声,双手抱拳。 对面停轿,从里走出来一人,光线穿透云层,似是天神缓步而来。 萧则绪穿着一身黑色绒领金线裘衣,腰坠金铃,宽袖长衫笼罩,通身贵气不可逼视。 “将军辛苦了,众将士们辛苦了,待回归京都,朕必当设宴犒赏三军。” 萧则绪高呼一声,青葱似玉般的手指放在夏寒青手上,将他拉起来。 四目相对的一刻,恍若经年之前。 “陛下……” 萧则绪轻笑,握住他的手,率先朝前走去,他经过人群,满城的士兵都朝他看去,一时间忍不住羞红了脸。 他们陛下长得可真好看。 而且真厉害。 不比前一个那般窝囊,连个仗都不敢打。 他一路走到平珠王宫前,迈着台阶坐到了平珠王原来的位置,桌面上放着平珠王的王印。 旁边还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见夏寒青进来便跑过来抱住他的腿躲在他身后,看着有些羞于见人。 “这是谁?” 萧则绪仔细看了眼那小孩,难道夏寒青背着他又生了一个? 似是感觉到有所猜测,小男孩怯生生地朝夏寒青喊了一声,“师父……” “师父?”萧则绪眉梢一挑。 “知遇,给陛下磕头。” 小男孩这才松开夏寒青走到萧则绪面前,有模有样地跪下作揖行礼。 “见过陛下。” 夏寒青道:“他叫夏知遇,臣先前从战场上捡了个婴儿,见他无父无母便养在西北,这次回来他已经这般大了,臣见他有几分武学天赋,便想着收他为徒。” 萧则绪这才恍然。 他朝小家伙伸了伸手,笑道:“快起来,我是你师娘。” 小家伙歪着头想了想,最后确定似的喊了一声:“师娘。” “哎……” 萧则绪弯了弯唇角。 夏寒青抿唇,“陛下,别让他这么乱叫,知遇还是唤陛下。” 萧则绪撇撇嘴,“就喊师娘。” 夏寒青哭笑不得。 师娘就师娘吧…… 萧则绪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他姓夏,挺好的,以后便继承你的衣钵。我一直在想这个事,因为我,害夏家后继无人,我也无颜面见夏老将军。” “臣不在意这些,陛下知道的,臣只在意陛下。” 萧则绪这才弯唇轻笑,小家伙被徐绥带出去玩了,他敛起方才的笑意,缓步坐到平珠王的宝座。 “把他们带进来吧。”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平珠王和赫连咎被五花大绑地请了进来,旁边还跪着个姑娘,想来就是赫连咎是那位妹妹。 赫连咎一进来便破口大骂,“萧则绪,你不守信用,撕毁两国盟约。” 萧则绪神情有些慵懒,单手撑着脑袋,屈着指尖在桌面轻扣。 赫连咎看着这熟悉的动作便想起被萧则绪坑的那些年,不禁咽了咽口水,有些发憷。 “信用?” 萧则绪懒懒地吐出两个字,随后轻笑一声。 “昭荣公主以尊贵之躯下嫁平珠,尔等竟然让她做妾,折辱至死,你羞辱我燕云的公主还敢跟朕谈信用?” 提到昭荣公主赫连咎也蔫了。 “昭荣公主是怎么死的?还要朕来提醒你们吗?” 他的声音忽然拔高,起身走到赫连咎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跟朕提信用,你也配?” 赫连咎咽了咽口水,“她是我大伯的妾,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两国盟约是朕的父皇同你们谈的,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微微弯腰,目光如露出獠牙的猛兽般泛着光芒。 他拍了拍赫连咎的脸,笑道:“弱国没有资格谈条件。” 旁边的平珠王见状嗤笑一声,“咎儿,你同他说什么废话,萧则绪,你要杀要剐,今日悉听尊便,何必拿昭荣公主做文章。” 萧则绪重新坐上平珠王的宝座,手里头把玩着那颗他的大将军打下来的王印。 “朕何时说要杀你们了?” 清润冷峻的声音陡然响起。 赫连咎心里咯噔一下。 不杀,难道是折辱? 萧则绪却招了招手,旁边福乐立刻递上一本折子,他打开看了两眼,又交给福乐呈到赫连咎面前。 “你不是想要在平珠实行燕云的政策吗?画虎不成反类犬,当因地制宜,朕来之前做的详细规划。” 赫连咎打开折子看了两眼,平珠王也有些疑惑,父子二人对视一眼,俱是看到对方眼中的迷惑。 萧则绪竟有这般好心? “你要在平珠实行此政?” “不然呢?” 萧则绪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 赫连咎犹豫问道:“你可会伤我平珠百姓?” “降者不杀,君无戏言,朕收复失地,不伤百姓一人。” “你会好生安置他们?” “自然,他们同样是我燕云的百姓。” 赫连咎抿唇,眼底开始犹豫。 平珠王也在犹豫。 平珠公主还在盯着萧则绪看,这燕云的皇帝长得可真好看。 然而萧则绪可不给他们考虑的机会,当即朗声问道:“平珠王,可愿称臣?” 殿内一时有些沉寂。 平珠王还被绑着,双手背在身后,他突然老泪纵横,留下一行浊泪,扑腾一声磕在地上。 “罪臣赫连祁参见陛下。” “父王……” 赫连咎见他下跪,最后也叹了口气跪在萧则绪面前,“臣赫连咎参见陛下。” 平珠公主赫连蓉反应过来也急急跪下。 萧则绪满意地笑了。 这样对大家都好,如果平珠王宁死不屈,他也只能诛灭赫连一族,只是那样以来,收复平珠便有些麻烦,不过他可不怕麻烦。 “福乐,拟旨。” “赫连祁归降有功,封为平珠侯,赐京内府邸一座,赫连蓉封为嘉安郡主。平珠国并入燕云三十一州之一,为第三十二州,更名为平州。” 他说罢拍了拍手,殿外突然又走进几位穿着官袍的男子,朝萧则绪屈膝行礼。 “王卿,今日起你为平州总督,携柳春山等人建设平州,不可区别而待。” “臣遵旨。” “平珠侯,与王卿交接一下平珠事务,便启程归京吧。” “是。” “赫连咎等一下。” 萧则绪突然叫住了他。 赫连咎当即心里又是一咯噔,他不会要弄死自己吧。 “朕的家书呢?” “什么?” “大将军写给朕的家书被你截获了,现在你可该拿出来了。” “家书?”赫连咎挠挠头,突然想到那封密文。 他匆匆跑到内殿,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他截获的那些密文。 “这是家书?不是密文吗?” 赫连咎不可其解,他们研究了许久的密文啊。 “什么密文?吾夫写的家书。” 萧则绪笑了笑,拆开信笺。 正要看—— 却被一只手拦住,夏寒青脸色微红,“陛下,臣在这里便不必看家书了吧。” 那些信写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看。 若是背地里看也就罢了,当着他的面看总归有些难为情。 萧则绪自小叛逆,夏寒青不许看,他便更想要看,当即展开信纸。 “吾妻圣安……” 清润的声音缓缓念出,夏寒青脸色羞红,手脚都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别念了。” 赫连咎一脸迷惑,这到底写的什么,怎么夏寒青还脸红了? “这一百三十六页是什么意思啊?” 他话一出口,夏寒青脸色瞬间涨红。 赫连咎眉毛一拧,一个密文而已,你脸红个屁啊?跟个大姑娘似的。 “难道不是密文暗语吗?” 萧则绪忍不住闷笑出声。 “朕和将军还有要事要谈,你先出去。” 赫连咎摸摸脑袋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出去。 待他身影消失后,殿内空无一人,萧则绪拉了拉夏寒青的衣角,让他坐在自己旁边。 一条腿当即搭在夏寒青腿上,夏寒青一僵,旋即又一条腿搭上来,萧则绪顺势环着夏寒青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又故意轻轻朝夏寒青耳边吹热气:“将军说想我千千万万遍,怎么想的?” “臣、臣……” 夏寒青不知所措。 手指小心翼翼搭在他腰上,防止他掉下去,却又不敢有什么过激的动作。 “将军梦见桃花盛开,与我在树下……一百三十六页?” “将军劳苦功高,朕自然要犒赏将军。” 他的手隔着冰凉的铠甲,在夏寒青身上一通乱摸,最后指尖落在旁边的铠甲系带上。 “朕为将军解战袍。” 他说着修长的手指尖轻轻一勾,便解开一片,又游走着去解另一个结点。 “陛下。” 夏寒青突然抓住他的手。 “臣自己来。” 夏寒青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到椅子上,自己则起身背对着萧则绪去解身上的铠甲。 如今平珠城破,也不必再整日铠甲重装,况且这铠甲阻断了他和陛下,他不喜欢。 萧则绪起身又故意绕到他前面去帮他摘下厚重的铠甲,说是解战袍,谁知道手往哪里乱放? 夏寒青红着脸任由他胡闹。 光线照在地板上落下一片光亮,铠甲落在架子上,将军坐在陛下腿上,双腿环着陛下的腰,紧密相连。 “陛下,白天是否?” 萧则绪在他臀上捏了一下,委屈道:“将军不是想我千千万万遍吗?可惜这个节气没有桃花,但第一百三十六页,朕自然要满足将军。” 夏寒青将烧红的脸埋在萧则绪脖颈间,搂着他的脖子,轻呼一声,气喘微微。 “来年三月芳菲,朕一定补上桃花。” 萧则绪呼出一口热气,吻了夏寒青唇角,眼底笑意不减,“将军还想我吗?” “想……” “还想第几页?” 萧则绪直接起身将人抱起来,走了两步,夏寒青缠在他身上,死死咬着下唇,这么一动有些更深…… 二人在王宫内胡闹了许久,夏寒青坐在椅子上,腿脚酸软,萧则绪将二人胡闹的痕迹努力清除干净。 初来平珠第一日,陛下没有巡视王城,反倒在王宫内窝了一日,第二日才上了街。 街头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平珠城民听说他们的王上已经投降,还被封了平珠侯赐予京内府邸,又见城内把守的士兵隐去,只剩下巡逻的兵,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幸好燕云的皇帝不是暴君,没有做出屠城之事。 萧则绪抓着夏寒青的手,换了身寻常贵公子的绯色长袍,夏寒青也是同款衣物跟在他身边。 夏寒青走得很慢,萧则绪憋着笑意,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了?腿软?” 夏寒青绷着一张脸,“不软……” 他脖子上的红痕可不是这么说的,夏寒青拉了拉衣角试图掩盖。 “你先回去歇着吧,我去昭荣公主的墓前瞧瞧。” 他拍了拍夏寒青的手背,也难为夏寒青陪他从王宫里出来走了一圈。 “现在城内乱,臣陪殿下一同去。” 萧则绪拗不过他,只能带着他一同去了昭荣公主墓前,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里。 堂堂一国公主,为了子民千里和亲,被折辱而死,死后竟只有一具薄棺草草埋在这山丘之上。 还是赫连蓉看不惯她大伯**,亲手派了人将公主安葬,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找不到公主的棺木。 忽然起了一丝风,萧则绪裹着大氅裘衣站在前头,身侧重兵把手,高高土堆前立着无知之辈。 “挖!接我们的公主回家。” 萧则绪一声令下,立刻便有士兵拎着铲子开始挖坟。 他往后站了一会儿,任凭风吹着衣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露出一角棺木。 沉重的棺木被人抬了上来,萧则绪上前,拿着帕子擦了擦棺木上的灰尘。 “姑姑,回家了。” 虽然他与这个姑姑素未谋面,但能为了天下子民毅然和亲的女子,他萧则绪佩服。 “起棺!迎公主。” 第89章 昭荣公主的棺木送回了燕云, 萧则绪特意为她修建了昭荣公主墓,碑文祭描绘了公主的一生。 萧则绪在平珠待了几日,将那边的事务理顺清楚, 才带着平珠王一家子回京。 夏寒青还留在平珠,善后国破后的乱党之事。 四海平定,平珠灭后, 其余小国纷纷献上贺礼, 屁都不敢放一个, 生怕哪日萧则绪又把他们也灭了。 不过萧则绪没打算灭他们, 留几个在外面待着,防止燕云过于安逸,导致风气不正。 一个月后,夏寒青返程,快马加鞭赶回了皇城。 深夜,萧则绪正在御书房点着烛火批阅奏折,夜色渐重,他按了按眉心位置打了个哈欠, 迷迷糊糊中拄着脑袋有些困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忽然听到外面福乐喊什么“大将军”之类的话。 他趴在桌上恍然清醒了些,抬眸便见夏寒青匆匆携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缓缓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陛下,臣回来了。” 他单膝跪地,吻了吻萧则绪的手背, 旋即起身将旁边的一件外衣披到萧则绪身上,遮挡寒气。 “寒青……” 萧则绪环腰抱住他, 人还在半梦半醒的状态, 手却在腰上开始不规矩乱摸, 又寻着位置捏按了一通。 闹得夏寒青脸色通红,但还是僵直地站着任由萧则绪上下其手,最后腰带都被摘了下去,手伸到里面摸到了腹肌的纹路。 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夏寒青握住了他的手腕。 俯身压低声音有些沙哑,“陛下,别看奏折了,看看臣吧。” 萧则绪低低笑了一声,手指勾着夏寒青的下巴亲了一下。 “相公……” 夏寒青被他喊得虎躯一震,险些没站稳。 本是一年多未见,上次平州相见,不过几日萧则绪又匆匆回京,思念便更重几分。 “陛下。” 夏寒青用额头轻轻捧着萧则绪的额头,主动吻上萧则绪唇角。 萧则绪启唇,很快起身化被动为主动,炙热的呼吸交错,直将人吻的浑身发软,又打横抱起,朝内殿床榻走去。 “将军这一个月可有念我千千万万遍?” “有,臣每日千千万万遍。” 夏寒青如实道。 夏寒青回来第一晚就将萧澈踹回了自己宫里,成功霸占了萧则绪的床。 烛火摇曳,亮了半宿,萧则绪几乎能感觉到夏寒青比之先前胆大热情了不少,甚至主动吻上他的眉眼耳垂,双腿攀上他的腰身。 “陛下,臣好像又有了。” 有、有了? 有什么了?! 萧则绪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夏寒青喘着粗气,“臣、臣在平州看了大夫,一个月了。” 萧则绪险些软了。 一个月前也就是在平州王宫椅子上弄进去的那次。 “陛下?” 夏寒青感觉到体内突如其来的变化,睁开朦胧的双眼,正好看到萧则绪爬起来坐在床头,表情凝重,生无可恋。 “怎么了?” “前三个月危险期。” 萧则绪托着脑袋,直勾勾的视线盯着夏寒青的肚子。 “可是臣想……” 夏寒青启唇轻轻重重地咬了咬萧则绪的手指,舌尖吸吮,将头垫在萧则绪肩上,有些委屈。 “那我轻一点进。” “况且朕还有一双手也能满足将军。”萧则绪咬了咬夏寒青的喉结,重新钻进帷幔内。 人影起伏—— 萧则绪常年自小长在宫里娇生惯养,一双手比玉石还要细腻光滑,而夏寒青常年握着刀剑长。枪,指尖带着一层薄茧,伺候起人来也怪舒服的。 * 神武四年,宫内诞下一位公主,帝甚喜之,封为安定公主。 小公主生下来脾气便异常倔,性情骄纵,追着团团满宫乱跑,那只咬过萧则绪屁股的大鹅,被小公主揪着脖子揍。 大概是萧澈太让人放心,这次生了个女儿,本以为还能如此乖巧,没想到是个混世大魔王。 萧则绪因此十分头疼。 神武七年,天下安定,四海昌平,国力繁盛,后世称之为“神武盛世”。 宁静而祥和的午后,夏寒青正带着萧澈在院子里练剑,破空铮鸣,微风拂过,西府海棠纷纷而落。 柔和的光线穿过窗子,长春宫书房内萧则绪倚在坐榻上,面前是一盘黑白棋,对面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萧则绪拧着眉毛,手中的棋子半天没落下去。 听说平珠侯棋艺了得,他便将人召进宫来手谈几局,没想到赫连祁果真棋艺高超,连赢他好几局。 “朕许久未逢对手,平珠侯果真厉害。” 平珠侯道:“不过是几局棋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连天下都输给了萧则绪,难不成还不能赢他几盘棋? 萧则绪思考了许久,才勉强落下一子。 “前些日子平州递了折子来,瞧瞧?”他指尖指了指旁边的明黄色奏折。 平珠侯半信半疑地展开折子,只看了一眼便满脸喜色,他继续往下看去,通读一遍,又看了几遍。 “陛下竟愿动用国库之银为平州办理免费学堂,多谢陛下。” 萧则绪一抬手,“不要谢朕,平州是朕的疆土,朕为自己的百姓筹谋你谢什么?” 平珠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虽然平珠已划入燕云,但他总担心萧则绪会区别对待。 现下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很快萧则绪对着棋盘又犯了难,看来这一局他又要输了。 但很快他眼前一亮,终于寻到突破之口,啪地一声玉指落子。 平珠侯叹道:“非臣恭维之词,陛下文韬武略、治国有道,臣自叹不如,当年若是有陛下坐阵,臣自然也不敢挑衅天威。” 萧则绪轻笑一声。 大燕有夏寒青这等战神在,又有袁宜之等人,他的父皇只顾权力,忙着和内臣争斗,不愿挑动事端,才导致朝内软弱不堪。 “天下疆土,当归我燕云所有。” 但是很快萧则绪话锋一转,“听说赫连姑娘看上了这一科的状元郎?” 提到赫连蓉,平珠侯便有些头疼,他这个女儿放肆惯了。 先前在平州被他宠坏了,如今到了京城也不知收敛,萧则绪看在她安葬昭荣公主的份上对她也是极为纵容,现在这厮愈发放肆。 据说她追了状元郎三条街,硬是把人绑了回去。 平珠侯无奈道:“臣的女儿实在是……” 萧则绪笑道:“父母爱子,朕瞧着她同状元郎极为般配。朕也有个女儿,你瞧外头……”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女孩儿的娇笑声。 外头大鹅嘎嘎乱叫,安定骑在团团身上,手中拿着一只小木剑,狂追大鹅,当年她父皇被大鹅追着咬的仇可算是被她给报了。 外面哄哄闹闹地,时不时又一阵少年声传来。 “公主,不可爬树。” 是夏知遇的声音。 夏寒青后来收他为义子,带他祭了夏家的宗祠,正式记了名字,现在整日跟在安定屁股后面帮她收拾残局。 “本公主偏要!夏知遇你不许跟着。” 安定骑着团团跑得飞快。 夏知遇只能飞快跑着,焦急道:“公主,起风了,跑慢些!” 萧则绪叹了口气,实在发愁。 大儿子性格沉闷,可怎么娶媳妇儿? 小女儿性情骄纵,嫁不出去怎么办? 萧则绪想着将安定嫁给夏知遇,也算是全了夏家血脉。 不过日后还是要看安定的想法,单看现在而言这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也算是处的不错。 平珠侯听到声音不免露出一抹笑意。 “小公主性情中人。” “也不知道像谁?” 萧则绪有些无奈。 反正朕没有这般骄纵!! 良久,棋局纵横复杂,萧则绪指尖的棋子滚落,“这一局朕又输了。” 平珠侯拱手道:“承让。” 萧则绪起身,棋子一推气道:“不下了,待朕再研究一番,再召你进宫切磋。” 这个平珠侯怎么不知道让朕一局。 哪怕一局! 平珠侯笑呵呵地朝他作揖行礼,转身由人领着出了宫门。 天下都让出去了,棋局焉能再让!一局也不让! 萧则绪伸了个懒腰,正巧看到外头夏寒青领着萧澈进来。 岁月几乎没在夏寒青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瞧着依旧风度翩翩、英姿不减。 萧澈此刻已隐隐有储君风范,行事稳妥,“这是儿臣新写的策论,齐先生说拿给父皇一观。” 萧则绪将他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拿着策论看了一眼,点了点xia。 “写得不错,难怪齐先生一直夸奖你。” 萧则绪笑笑,作为奖励低头啪叽一口亲在萧澈脸上。 萧澈脸色一红,一板一眼道:“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不能再随便亲了。” “不管,就亲。” 萧则绪故意逗他,又猛亲了两下。 吓得萧澈跳下来,拔腿就跑,连桌上的策论都忘了取。 “哥哥,起风了,我们放风筝。” 外头安定正招呼萧澈同她一起乱跑。 萧则绪忍不住俯在桌子上闷笑出声,朝夏寒青道:“他跟你一样害羞。” 夏寒青偏头,“陛下,臣也想要。” 萧则绪抬头唇角啄了一下,搂着他的脖子将人带下来,夏寒青弯着腰,没了支撑点,只能双手分开撑在榻上,又吻了吻萧则绪的唇,呼吸急促。 萧则绪环着他,撒娇道:“相公,我也想放风筝。” “臣自然也给陛下做了风筝。” “要最大的风筝。” 夏寒青笑道:“最大的。” 萧则绪这才满意松开他,从榻上跳下来,夏寒青跟在他身后。 开春三月,草长莺飞,城墙上微风乍起,半空中飘起来两只纸鸢,前头萧澈拿着摇杆跑得正欢实,难得脸上涌现一丝笑意。 “哥哥等等我。” 安定提着裙子跟在萧澈后面。 “公主,慢点儿跑。” 夏知遇拿着安定落下的帕子急忙追上去。 “夏寒青,快来。” 萧则绪拿着摇杆,正巧又一阵风吹来,风筝乘风而起,线哗啦啦地往外缠,一直放到尽头。 夏寒青站在他身侧,忍不住移动视线落到萧则绪脸上,看着风吹乱他的鬓角,再也没能移开。 “相公,想什么呢?” 突然一张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夏寒青后退一步,笑意不减,“陛下,都这么多年了,别这样叫了。” 一国之君,前朝天子。 朝上威武霸气,怒斥百官;朝下撒娇胡闹。 上次做了一盘桃花酥,澈儿一个陛下一个,安定一个陛下一个,将军一个陛下一个,剩下最后一个还是陛下的…… “什么这么多年,还有好多好多年,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相公~” 萧则绪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一连喊了好几声。 夏寒青扶着他,沉浸在一声声相公中,脸色如煮熟的虾子似的。 依稀记得洞房初遇,他如同一只脚踏入地狱的恶鬼,却被这一声“相公”唤地把脚收了回来,重见天日。 殿下每唤一声,他的心便跟着活络一次。 夏寒青伸手勾了勾萧则绪的掌心。 仰头看着半空中的风筝。 天色渐渐有些黑了。 城墙外是万家灯火,举目明月高悬,星河如幕。 不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清润的喊声:“夏寒青!” 夏寒青照旧回答:“臣在。” [臣曾见牡丹之美,于是臣梦了牡丹一生。] [高处不胜寒,幸逢君,四季如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