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白月光他儿子 作者:凤越九天 文案: 云太傅家独女云息,貌美如花,名动一时,十五岁便入朝为后。 可无人知道,云息还有个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妹妹,云栖。 先帝驾崩不久,太后也中毒生命垂危,云栖决然替姐为后,执掌大权。不仅帮助少帝平定天下,还将胞姐的二子三女都培养成为人中龙凤。 三十岁那年,云栖病重。 少帝跪在床前:“母后这一生可有遗憾?” 遗憾吗? 云栖看向少帝身后身姿挺拔,一身蓝衣的少年,他与先丞相沈介几乎长得一模一样。 她恍惚想起了那个名满天下,志满气骄的沈介,一生只心甘情愿下跪了两次。 第一次,大雨夜他不顾一身伤跪在云家门外,哀求她不要入宫。第二次,他跪在她的脚边说:“沈介愿用自己的性命,换来太后一生安宁。” 云栖这一生唯一后悔过的事情,便是负了他。 少帝解释道:“母后,方才那是沈介的长子,也唤做沈介,年十八,是外室所生,一直被养在外头,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 也叫……沈介吗?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栖沈介 ┃ 配角: ┃ 其它:11月中旬开《摄政王的掌心娇》 一句话简介:太后她的白月光又出现啦 立意:踏实做事,让人生没有遗憾 第1章 1 大莫四年冬,岁暮天寒。 年岁刚过,偌大的皇城里,却空无一人,白皑皑的积雪和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交相辉映,更显冷清。今年,比往年冻了许多,落雪下了好几日,外头寸步难行。 窗扉中依稀透出来的几处微弱星火,映出一张张焦灼不安的脸。 他们的目光,都朝向同一个方向——皇宫。 武德太后,垂病一月有余,危在旦夕,据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怕是撑不过这个冬日了。 那是大莫国两百年来,唯一出过的一位文武双全的太后,十年前,带兵亲征,击退北戎,为垂垂可危的大莫国夺得了喘息的机会,并创下了这安宁的盛世。 如今,北戎卷土重来,武德太后一去,大莫国怕是又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而此时的皇宫之内,凄清之下死气沉沉。 武德太后的寝宫长春宫灯火昏暗,良久,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抹官服踉踉跄跄的走出来,还未出门,便摔倒在地。 身后的耿嬷嬷冷眼看着,宣读武德太后的口谕:“沈忠贪脏枉法,以下犯上,削去官职,永不入京。” 沈忠彻底瘫软在地,颤着声道:“臣……谢太后不杀之恩。” 他心中愤懑难当,心有不甘,可也知道,这皇命终究难违。 不过见了太后一面,便落得如此下场,可朝堂之上,又有谁会相信他的说辞呢? 满朝文武,又有何人敢质疑这垂帘听政多年的太后? 耿嬷嬷淡笑道:“沈尚书,太后有旨,让奴送您出宫。” 那一摔,沈忠瘸了腿,蹒跚着出长春宫宫门的时候,一个人影横冲直撞,从他身旁飞快跑过,撞得他险些摔倒。 身后一群太监和宫女急匆匆的跟进去,担忧的喊道:“皇上,您慢点。” 耿嬷嬷扶住沈忠,道:“雪天路滑,沈尚书当心,切莫再折了身子。奴就不送了,还得赶回去看看太后和皇上呢。” 沈忠回头看了看那远去的黄色背影,道: “皇上年少活泼,太后娘娘应该叮嘱他稳重些才是。” 是了。 少帝羽翼未满,太后临死前,不惜用尽方法帮他下这最后一部棋。可棋局变幻莫测,又岂是一个死人能够掌控得了的。 太后此举,不过是穷途困兽的垂死挣扎罢了。 沈忠抬头望了望昏暗的天色,忽然笑了。 太后,终究是老了。 而这大莫国的天,不日也要变了。 忽然,沈忠的表情变了,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他蹙眉,略有不悦道:“你来长春宫做什么?” 来人一身青衣,身姿俊朗,温润回道:“皇上吩咐下官在此处候命。” 沈忠的脸铁青无比,同时心中困惑不已。 皇上这个时候,召他来长春宫做什么? * “母后,儿臣刚刚在门外看到沈忠了。”少帝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圈红红的。 床幔还未拉起来,他就站在外边,不敢往里。因为太医说,太后体寒,不宜接触寒物,而他方才,在长春宫外站了半个时辰,衣裳上还沾着落雪。 这时,耿嬷嬷回来了,她看了眼少帝,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温声道:“亥时了,皇上该回去歇着了,奴送您回去。” “无妨,让阿钰留下来吧。”武德太后云栖说完,缓缓起身靠在床头上,朝少帝楚钰招手,“钰儿,你过来。” 吴侬软语,十分娇软。 宫女将棉氅拿上来,耿嬷嬷换下楚钰身上的外衣,上前将床幔收起,并换了一个新的暖炉。 床上,映出了云栖苍白无血色的脸,衬托得她更加娇美。还有两个月,便是她的三十岁生辰。宫中常有宫女惊叹,太后孕有二子三女,却容颜依旧,娇嫩如十六岁的闺中少女。 “母后……” 云栖道:“是不是又哭了?” 她一开口,楚钰眼睛里的泪光便不自主的打转,哽咽道:“没哭,母后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钰儿不哭的。” 说完,楚钰又道:“母后将沈忠唤到长春宫来,是不是要降他的罪?” 云栖拉着他的手,宽慰道:“钰儿长大了。沈忠,已被哀家削去官职,新的户部尚书,钰儿心中可有人选?” 楚钰道:“户部尚书,还是以后让母后帮朕选吧。” 以后吗? 云栖的眸子暗了下去。 她的身体情况,自己心中有数,正如那些大臣所猜测的,怕是撑不过这几天了。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阿钰,以及其他四个孩子。 他们还小,在这深宫中,难以自保。 她正欲开口,喉间一痒,捂着帕子咳了好几声。 耿嬷嬷见状,连忙上前伺候。其他宫人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楚钰也慌了:“来人,快宣太医。” 云栖叫住那些宫人:“哀家无碍,你们都先退下吧,哀家想和钰儿说几句体几话。” 宫人依令退下,耿嬷嬷守在床边,等她面色稍缓,柔声道:“主子喝点粥吧,奴刚让御膳房的人做好。” 云栖摇了摇头,她这几日毫无胃口,一听到膳食腹中就犯呕。 耿嬷嬷眼圈也红了:“主子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用膳了,这怎么行……” “母后,儿臣喂你。” 云栖摸了摸楚钰的头:“母后不饿,倒是那沈家,钰儿,明日朝堂之上,下懿旨治沈忠的罪,沈氏一脉,一个不用。” “一个不用?”楚钰微微惊讶,“沈家,不是沈介的母族吗?” 沈介…… 云栖心中一颤,脑海里映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许多年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半响后,云栖收回思绪,道:“江山为重,沈氏不忠,于国不利。” 他在的时候,一直不被沈家重视,如今斯人已去,她对沈家的最后一份情面,只有沈介之母,沈老夫人了。 而如今沈老夫人早已皈依佛门,有了好的去处,沈家一事,牵连不到她的头上。 楚钰抽了抽鼻子,心里一阵酸楚。 “母后的身子要紧,朝堂之事,钰儿会自己看着办的,母后就不要操心了。” 他不喜欢沈忠,更不喜欢母后提起前朝的事情。 母后替他铲除这些居心叵测的大臣,就像在处理后事一般。 他虽一直不愿意承认,可也知道,每个人都会离开的,阿娘如此,母后也是。 可阿娘已经离去了,他不能再失去母后了。 可是母后的病会好起来的。 云栖摸了摸他的脸,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当年阿姐贵为一朝之后,却不得先帝宠信,云家备受忌惮,遭人陷害,父亲被弹劾,阿姐被打入冷宫,若不是阿姐的身子争气,第一胎是龙凤胎,第二胎又生下三个孩子,先帝下令废除后位的时候,大臣们极力反对,云家已不复存在。 阿钰还小,她又病重,那些人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她不怕死,只是怕自己走后,阿钰应付不了这朝局。 粥还是端上来了,楚钰接过,舀了一勺道:“母后,您吃一点儿。” 云栖一闻到味道,就偏头干呕起来,楚钰连忙让宫人撤了粥食。 太医也来了,楚钰退到一旁。 太监总管赵瑾走进来,在他身边轻声回禀:“皇上,王爷和几位公主还在外面候着。” 楚钰闻言,眉眼一动:“沈介可还在?” “还在候着。” 楚钰看了看云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道: “让他进来吧。皇弟皇妹,就让他们先候着。” 沈介很快就被带进来,拱手行礼后,便安静候在楚钰身旁,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曾挪过一瞬。 楚钰满意的点了点头。 太医又开了几服药,云栖汤药刚进口便全部吐出来,太医面露难色,楚钰让他先退下了。 他让沈介端着汤药,走上前,温声道:“母后,陈太医说了,这药能让您的身子好转,您喝几口吧。” 云栖摇摇头。 她出生没多久,便中了毒,从小身子羸弱,在药罐里长大,对汤药最是抵触。 她怕疼。 忍了几个月的痛楚,如今已不愿再撑着这煎熬了。 与其遭受此番折磨,不如体面的离开。 楚钰给沈介使了个眼色,沈介缓缓上前,跪在地上,道:“微臣伺候太后用药。” 他抬头的一刹那,耿嬷嬷愣了愣。 声音低沉清越,云栖偏头看了眼,也愣住:“你……” 楚钰道:“母后,这是先丞相之子,沈介,如今在翰林院做侍读。” 沈介…… 云栖心中微颤。 她恍惚想起,那一日她规劝他离京的时候,他苦笑道:“臣年少时候犯了错,那姑娘一声不吭的离去,这两日才得知那孩子的消息。若将来臣走了,就让他进京替臣侍奉太后。” 果真有一子吗? 短暂的诧异之后,心中尽是苦涩。 他果然还是履行了当初的承诺。 他这一生,从未失约。 倒是她,一负再负。 故人已逝,她即便病重,也不会糊涂到误认为是那人死而复生了。 云栖缓过神来,定睛看了看。 像,实在是像,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介的手递了过来:“太后娘娘,臣伺候您喝药。” 第2章 2 黑色的药汤,越发衬托得那双手修长白皙。 云栖又想起几年前她旧疾复发的时候,那人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恳求她喝药。 最后那一次,她拒绝了。 他离开长春宫的时候,眼睛里盈满了泪光,毅然决然,不曾回头。 后来她偶尔会想,若是那一次她服了药,他会不会就改变了主意。 她低眉望了望那汤药,头一次不觉得反胃,服了下去。 这药汤,似是也没那么苦了。 一勺接一勺,一碗药竟缓慢的喝完了。 楚钰面露喜色,须臾后急急的道:“母后应该饿了,儿臣让御膳房的人再做碗粥。” 云栖摇了摇头。 喝不下了。 她知道,方才服药,不过是为了弥补那时候的遗憾罢了。 这孩子,已经两次让她想起沈介了。 真没想到,准备离去之际,替他见到了他的孩子。 他心头的另一个缺憾,她也算是帮他补上了。 “母后若是晚些饿了,再让御膳房的人重新做一份粥食。”楚钰也知道,用膳的事情急不得,只好作罢。 云栖点点头,随后掏出巾帕擦了擦唇角,对着沈介轻声道:“难为你了。” “能够伺候娘娘,是臣之幸。”沈介眉眼低垂,语气恭敬,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沈介依令,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床沿上,淡淡的。 除了这相貌,其他的都不像。沈介声音清朗,而他低沉,沈介的眼睛是暖的,这孩子眼神清冷。 怎么也没想到,父子俩,竟会取了一模一样的名字。 云栖敛了敛思绪,轻笑道:“瞧着,跟你父亲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今日时辰已晚,早些回府歇着。” 沈介退下后,云栖看向楚钰,道:“钰儿也回去歇着吧,哀家有些困了。” 沈钰虽不舍得离开,可也不想打扰她,方才见她服了药,心中的担忧减了不少,嘱咐了宫人几句,便走了。 云栖昏睡了几日,这一会并不困,突然想活动筋骨,让耿嬷嬷扶着到软榻上坐着。 耿嬷嬷道:“娘娘自从病重,这宫中的流言蜚语便多了起来,嘴碎的宫人,是留不得了。” 耿嬷嬷原唤元香,从小就伺候在云栖身边,两人情如姐妹。 今日沈介进宫一事,她不用多想,就猜出了缘由。 前朝臣子,未经宣见,不得进入后宫。 主子病重,见过的人除了皇上和平安王,以及其他几位公主,便是沈忠。 而皇上却在这个时候将沈介带进长春宫来,还让沈介伺候主子喝药。 背后,怕是有人在指点。 不知哪个嘴碎的宫人,又在皇上身边胡言乱语,竟真的让皇上信了。 回想起方才之事,云栖有些哭笑不得:“钰儿这孩子,素来有心。他年纪小,耳根子软,这事就不追究了。” 后宫之事,没有什么消息是长春宫不知道的。 她病了以后,钰儿就想方设法为她治病,各种民间偏方,全都搜罗进宫。 前几日,听说有个宫人便献了个有趣的法子,听到的时候,她只道好笑,谁曾想,钰儿却真的用了。 那法子大概讲的是一个病重的妇人,以为出征在外的丈夫战死,无心求生,见到丈夫平安归来后,竟痊愈了。 那个故事讲的是心病,而她患的,并非心病,不过沈介,倒真的是她心底磨灭不去的一个人。 当年先帝积劳成疾,忽然驾崩,驾崩前留了一道废后和废太子的圣旨,执意要让他生前最宠的眉贵妃所生之子——太成王登基为帝。 先帝跟前的总管太监,曾经受过阿姐的恩惠,将这事秘密告知阿姐。当时阿姐中了毒,命不久矣,连忙派人接她回京,原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是她想到阿钰他们以及云家的处境,主动向阿姐提议,替姐为后,重整后宫和朝局,保住阿钰和云家。 阿姐疼爱她,不忍心让她入宫受苦,原是不同意的,可到底放心不下阿钰,还是含泪答应了。 当时阿钰已经六岁,聪明伶俐,知道这件事,在阿姐去后,一直不待见她,后来没多久,便把她当作生母看待。 她与沈介一事,阿钰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 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存了这个心思。 是真的长大了啊。 “到底是父子,眉眼间确是相似的。”云栖又说起沈介。 他一生从未娶妻,一直在等她,年少时候,听说有过一段露水姻缘,但她一直不知真假,也从未见过那女子。 如今想来,那女子的样貌应是极好的。 想起沈介,耿嬷嬷也颇为感慨:“大人一生夙愿,便是护住主子,从未提及那孩子。回京悄无声息的,想必未入沈家族谱,如今又见了皇上,怕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倒是可怜他了。” “你去查一查背后的主谋。”云栖说完,偏头望了望窗外,皑皑白雪,格外清冷。 她伸出手,接了几片落雪,苦笑道:“元香,哀家见到那孩子,心里是欢喜的。” 她为他挑选过几个家世品性皆佳的世家女子,皆被他拒绝了,心中一直愧疚,如今见他有后,由衷替他欢喜。 耿嬷嬷怅然道:“沈丞相一生忠心耿耿,这孩子,理应快乐无忧的过着。” 云栖拉住她的手,笑了笑:“这么多年来,还是你最懂哀家的心思。” 耿嬷嬷心里酸楚:“主子总是替他人着想,却不曾为自己想过一分一毫。” 主子原也是个活泼烂漫的性子,本可以嫁给心悦之人,安稳度过一生,却为了云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年华。 命运,到底是捉弄人。 * 沈介刚出长春宫,赵瑾迎了上来:“沈大人,皇上有请。” 沈介点点头,神色淡淡,跟着他过去。 赵瑾笑着道:“今日太后服了药,皇上心中欢喜,很是赏识大人。” 自从太后患病,皇上日日愁眉苦脸,今日难得笑了一回,他看着,心里也跟着高兴。 沈介眉间的浅笑不达眼底:“是皇上抬举了。” 看见他来了,楚钰摆摆手,宫人们便低头退下了,楚钰瞧了他好一会,道:“你今日表现得很好,接下来几日,便在朕身边侍奉,若是母后有需要,就到她身边伺候,只要她病情有所好转,朕绝对不会亏待你。” 沈介点头称是,微微抬起眼帘,面前的少帝不似在太后面前那般乖巧恭谨,面色肃穆,颇有帝王威严。 这才是少帝本来的样子吧,他想。 倒是有趣。 赐赏之后,楚钰便让他出宫了。 见他走远,楚钰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查一查,沈介和朝臣,可有接触。” 赵瑾低头应是。 * 走到半路的时候,沈介余光瞥见了一个人影,停下脚步,跟送自己出宫的小太监说了声,让他不用送了。 小太监犹豫了片刻,也不勉强,叮嘱了几句,便折回去复命了。 人走后,一旁鬼鬼祟祟的小太监急急走过来,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下四周,才低声问道:“太后病情如何了?” 沈介偏头看了看他,语气不冷不热:“还好着。” “好着?”小太监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神色。他进不去长春宫,长春宫里的消息一直封锁着,太后的病情无人知晓。 所有人都在等着呢。 无论太后身体好与坏,得知具体情况对他们来说都是个不错的结果。 不过,他们不能等太久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个小东西,塞入沈介手中,压低声音道:“若是下次还有机会进去长春宫,想办法把这东西放在太后寝宫中。” 话落,远远的瞧见有人过来了,又小声提醒道:“别忘了是谁带你进京的。” 趁着宫人过来之前,那小太监匆匆忙忙的跑开了。 沈介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轻笑了声:“这么快就沉不住气。” 难怪成不了气候。 将东西收好,他抬眼望了望宫墙,脑海里浮现出了长春宫里那张苍白而不失娇美的脸。 太后确实病得很重,不过并非像外人所说的无药可救。 他想起进宫前听到的那些传言,武德太后,文成武德,巾帼不让须眉,万民敬仰。 是不是才德兼备不知道,不过样貌,确实世间独一无二。 从他记事起,阿娘终日对着一个遥远的方向,唉声叹气,她从不告诉他,为何不高兴,也从未跟他提起过,他的生父是谁。 后来阿娘去了,伺候他的嬷嬷说,他的生父是个负心汉,大莫国鼎鼎有名的丞相,为了一个女人,抛妻弃子。 那个女人,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把他的父亲迷得神魂颠倒。 她是真正害死阿娘的人。 阿娘走得早,他对阿娘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记得阿娘极美,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比阿娘长得更美的女人。 今日,他见到了。 阿娘给他取名沈介,是因为忘不下那人。 他从前不明白,为什么阿娘忘不掉那个人,却不愿意来大莫国找她,见到武德太后,便明白了。 那样一张脸,任何一个女人在她面前都会黯然失色。 对面的那些宫人已经近到跟前来了,沈介收回思绪,喃喃道:“突然就不想让你这么早就死了呢。” 死,可不就解脱了吗? 他改变主意了。 第3章 3 连接下了几日的大雪,这一夜变小了。 夜里,云栖辗转反侧,终是睡了过去。 她感觉有点冷,起身唤耿嬷嬷,却无人回应,只好自己掌烛,寝屋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让人心慌。 “元香。”云栖又唤了一声,声音却仿佛被什么卡住了,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床边跪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惊讶着,看到那人抬起头,道:“沈介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太后一生安宁,求太后成全。” 沈介。 云栖反应过来,朝他走过去,就在这时,沈介突然回头,露出血淋淋的一张脸。 云栖尖叫一声,从床上惊醒。 耿嬷嬷急匆匆推门而入:“主子,怎么了?” 云栖双眼茫然,看到是她,终于反应过来,方才又是梦。 “元香,我又梦到他了,他脸上都是血,血……”云栖垂着眉眼,无声啜泣。 这个梦魇,已经折磨了她整整五年。 耿嬷嬷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主子,都是梦,没事了。” 安抚了一会,耿嬷嬷唤宫女将洗漱的东西端进来,云栖梳洗的时候,还在回想着梦里的情形,心有余悸。 她唤耿嬷嬷将藏了多年的锦盒拿来,取出里面的东西,问道:“那孩子现在何处?” “现歇在城中的一家小客栈里,还没落脚的地方。”耿嬷嬷回话。 云栖有些诧异:“钰儿说,他已经是翰林院侍读了。” 沈介之后,又身有官职,怎么会连一个府邸都没有? “刚进京几日,沈家不认他的身份,这翰林院侍读,还是曹尚书两日前举荐的。”耿嬷嬷平静的回着话,挑了支珠钗,为她戴上。 “曹瑞?” 耿嬷嬷点点头:“那孩子一入京,便先去找曹尚书了。” “他生前和曹瑞交好,许是临终前将那孩子的事告诉曹瑞了。”云栖怅然。 曹瑞是吏部尚书,他生前挚友,曾是父亲的门生,一身忠骨,当初便是他极力反对废后懿旨,在先帝去后,尽心辅佐钰儿。 这满朝文武,如今能完全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曹瑞了。 耿嬷嬷岔开话:“主子的脸色,比前几日好些了。” 云栖望了眼镜子,不知是不是昨日喝了汤药的缘故,今日在屋里走动,确实没有前几日疲惫了。 她想起了一句话。 将死之人,都会回光返照几天。 大概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时日无多,就想着将后事都安排妥当了,才能放心离去。 “为那孩子安排一个落脚的地方吧。”云栖盖上锦盒,道,“下了早朝,让那孩子过来一趟。” 耿嬷嬷低声应是。 “娘娘,眉太妃求见。”长春宫的掌事太监周福来从外头进来,恭敬回禀。 周福来又说:“眉太妃这都连着来半个月了。” 怕是想来打探她的情况。 眉太妃,是先帝生前最宠爱的妃子,先帝为了她,多次想废后,驾崩前,还留下一道圣旨,立其子太成王为后。 那道圣旨,被阿姐拿到,藏了起来,后来不知所踪,在楚钰登基为帝的第五年,有人拿了出来,大做文章。 当年沈介,就是为此事而死。 她入宫之时,便得知那道圣旨之事,因此在楚钰登基后,立即将太成王发配到封地,眉太妃则被她留在了宫中,看守在眼皮子底下。 眉太妃是武将之女,独宠多年,先帝又应承她传位给太成王,其父汤缪更是位至一品大将军,拥兵自重多年,她和汤家早就动了念头。 这些年在宫中,背地里并不安分。 云栖想了想,道:“让她在偏殿候着。” 这宫里头,最惦记她身子的,除了这眉太妃,怕是也没第二人了。 “是。”周福来应声退下。 在寝屋里歇了半个时辰,云栖才让耿嬷嬷搀扶着,徐徐去偏殿见人。 听了宫女的回话,耿嬷嬷道:“等了半个时辰,竟是一字不吭。” 云栖轻笑:“倒也难为她沉得住气。” 武将之女,原是帝王最忌惮的,可先帝被这眉太妃迷得神魂颠倒,自她入宫,便独占帝王宠爱,其心计和智谋,都不是其他妃子可比的。 若不是父亲在朝中的门生颇多,当年阿姐的后位,怕是早就被这眉太妃夺走了。 “汤缪手握兵权,这些年太成王在封地又暗中谋划,她现在就只盼着哀家去了。” 朝中支持汤家的那些大臣,如今忌惮的不过是她当年击退北戎在百姓心中立下的威望。 现在宫里宫外的每双眼睛,无不盯着长春宫。 云栖收回思绪,低声冷笑:“哀家就算不在了,如今的楚氏江山和云家,又岂是他们能够撼动得了的?” 十年的时间,她已为阿钰铺好了所有后路,即便是走了,这汤家,也不会得逞。 这眉太妃的心思,是时候该收一收了。 到了偏殿,眉太妃远远看到云栖,便起身行礼:“妾身见过太后娘娘。” 云栖落了座,目光才落在她身上,见她穿得单薄,浅笑道:“天寒,妹妹怎的穿得这么少,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元香,为眉太妃添衣。” 耿嬷嬷应声,眉太妃却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姐姐好意,妾身从小习武,身子硬朗,无碍的。” 云栖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这才定睛看眉太妃。 眉太妃虽是武将之女,从小舞刀弄枪,但容貌似其母,天生媚骨,一双眼睛摄人心魂,她初见她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眉太妃迎着她打量的目光,温柔问道:“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云栖敛了敛心神,招呼她坐下,缓缓道:“劳烦妹妹挂念,好多了。” 眉太妃瞧了瞧她,心中微微诧异,暗叹她的气色竟如此红润,不似病危,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温声道:“姐姐身子骨向来不好,要好好保重身体。” 转念一想,这世间妙药诸多,即便是病重之人,稍加服用一些让身体看起来如常的药,就能瞒过别人的眼睛。 太后病重多时,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宫里已提前准备了后事,不可能这么快就转好,只怕其中有蹊跷。 心念至此,眉太妃压了压心绪,又柔声道:太医今日可来查过脉?前几日,妾身那不成器的弟弟偶遇一神医,听说妙手回春,姐姐若是愿意,妾身让人接他进宫来帮姐姐瞧一瞧。” 这些日子,眉太妃没少让她安插在太医院的太医来长春宫请脉,但云栖只让忠于自己的郑太医为自己治病。 眉太妃的那些小心思她怎么会猜不透,日日来长春宫不过是想打探虚实,如今见她能走动,怕是又起了疑心,于是笑着道:“哀家让郑太医请脉惯了,就不劳烦妹妹了。” “姐姐凤体为重,妹妹只是想帮姐姐分担一二,若是姐姐不愿,那便不让那神医来了。”眉太妃的声音依旧温柔,本就是随口一提,见云栖拒绝,就没再说下去。 “再过几日,便是祭祖大典了,姐姐要保重凤体,后宫还有许多事,等着姐姐操持呢。” 大莫国的祭祖大典,定在除夕之后的第十五日,也就是正月十五,云栖身为太后,垂帘听政多年,这几年的祭祖大典,皆以她为首。 云栖知道眉太妃这个时候提起祭祖大典的用意。今年她若是缺席,朝堂之中,必定议论纷纷。 她从眉太妃身上挪开目光,看了眼窗外的宫墙,白茫茫的一片,似是随口,她道:“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今年的天比往儿冷,汤大将军如今还在边疆抵抗北戎人,这天寒地冻的,倒是苦了他们了。” 提到汤缪,眉太妃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又缓过神来,笑着道:“多谢姐姐挂念,父亲身为臣子,保家卫国是他的分内之事,只要能够击退北戎人,吃点苦不算什么。” “战场刀剑无眼,哀家当年出征,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亲卫拼死护着,怕是早就死在边陲之地了。汤老将军年岁已高,出不得差池。也不知道这一役,能不能平安归来。”云栖轻轻的叹息一声,似在为汤缪叹惋。 眉太妃心里咯噔一跳,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越想越心惊。 父亲年事已高,若是在战场上出了事,谁都会想是为国战死的。就算北戎退兵了,想要回来,也需征得少帝同意。 太后此言,只怕是在警告。 往深处细想,眉太妃心中戚戚。 耿嬷嬷在这个时候,为她披上了棉氅,浅笑道:“天寒,太妃娘娘要注意身子。” 云栖又道:“你和汤老将军也许久未见了吧?空闲的时候,给汤老将军捎几封书信,好让他安心。” 眉太妃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拉了拉身上的棉氅,垂着眉眼应是。 她心事重重,平日里和云栖表面上姐妹相称,实则很少来往,独处的时候并没什么可说的,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退下了。 望着她略显急促的步子,云栖低头笑了。 “回寝屋吧。”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应付这些后宫妃嫔,比她当年上战场还累。 正欲起身,心口突然一阵揪痛,喉间迅速涌上一股腥味,还未开口,便吐了血。 耿嬷嬷面色骤变,急急喊道:“来人,快叫郑太医来。” 第4章 4 “哀家的身子还能撑多久?”云栖虚弱问道。 郑太医闻言,吓得跪地:“娘娘,这……” 云栖摆摆手,屋里的宫人全退了出去。 “哀家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你为哀家诊治多年,还不敢直说么?” 郑太医默了半响,才小心翼翼道:“娘娘按时服用微臣开的药,能撑上半…半个月。”说着,头又低了几分。 “半个月啊?”云栖喃喃道。 时日确实无多了。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雪花,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等了五年,终于能到黄泉地府与那人相遇了,悲的是,这十年时光,最后的日子竟是在宫中度过的。 她忽然有点怀念起江南的生活了,冬日一过,春暖花开,生机勃勃,不似这宫中终日死气沉沉。 这辈子,就这么一晃而过了啊。 * 楚钰正在上早朝,听到小太监的禀话,急匆匆的走了,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能让少帝如此慌张的,也就只有永春宫的太后,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揣测起永春宫的情况来。 沈介听着那些议论声,面无表情,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沈大人留步。” 沈介闻音,脚步一滞,偏头,看到身后的人,开口问道:“金大人有何吩咐?” 此人乃是太常寺少卿,金晁。 看到沈介认识自己,金晁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神色,淡笑道:“听说昨日沈大人去了长春宫,可有见到太后娘娘?” 闻音,沈介抬眼,认真看了他一眼。 这宫中遍布眼线,他进后宫的事情不是秘密,朝臣们知道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金晁是第一个直截了当问出来的人。 “见到了。”沈介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抬脚往外走。 金晁迈步跟上,继续问:“太后娘娘身体可还安康?” “尚可。”依旧是冷淡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晁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沈介从一进京,就万众瞩目。其字与其生父一模一样,犯了忌讳,满朝文武百官骇然。 沈相生前颇受太后宠信,一生不娶,死后没多久就冒出了有儿子的消息,着实让人震惊。一进京其才能尚未可知,就被皇上封为翰林院侍读,仕途顺畅,长得与沈相又极为相似,如今百官都在猜,他将会是下一个沈相。 “这祭祖大典马上就到了,太常寺有许多事情需要请示太后娘娘,如今娘娘卧病,今年祭祖的诸多事宜都未定下。”金晁道。 “若是沈大人见了太后娘娘,可否帮下官代为转达?” 太常寺掌管宗庙祭祀等事宜,原本是由礼部决策,太常寺具体执行,而礼部只需征得皇上的同意便可,但当初少帝登基时尚且年幼,太后辅政,十年来,祭祖大典都要请示太后。 自太后病重,深居长春宫,便不理朝政,许多事情少帝还拿不定主意。 金晁找上沈介,确实有探口风之意,毕竟当年其父所受宠信,满朝皆知。如今除了少帝,他是唯一能见到太后的人。 沈介停下脚步,缓缓道:“下官初入京,并不了解这些事宜,昨日幸得娘娘怜爱,见了一面,金大人的忙,下官怕是帮不上。” 沈介确实初入仕途,可来京之前,他已知晓朝中大体情况,猜到了金晁的心思。 五年前先帝遗诏现世,震惊朝堂,他的父亲虽用性命平息了此事,可不少朝臣已生出了二心。朝中拥护汤家之人甚多,朝臣各拥其主,再过一年太成王便及冠,羽翼丰满,朝臣们都在观望风向。 他不知道金晁是哪边阵营的,但定有拉拢之意。 可他,并不打算投入谁的门下。 金晁张了张嘴,正要再说,余光瞧见有人往他们这边来了,他认得那人,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周福来,于是止住了话头,朝周福来道:“周公公。” 周福来走到他们面前,才笑着回了句:“哟,是金大人哪,早朝都散了,金大人怎么还没走?” 金晁道:“这不是见了沈大人,想起沈相,一时触景生情,拉着沈大人聊了几句嘛,就看到周公公您来了。” 周福来堆笑:“金大人惯是个善交友的。” 说着,周福来看了沈介一眼。 金晁会意,道:“既然沈大人有事在身,那下官就先走了,劳烦周公公帮下官向太后娘娘问好。” 看着人离去,周福来收回目光,脸上笑容不减:“沈大人,太后娘娘有请。” 沈介未问原因,只是点点头,便跟着他去了长春宫。 周福来脚步稍慢,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为讶然。 这沈大人还是个少年郎,却已经是一副令人琢磨不透的模样,甚少有情绪变化,让他做什么,从不问缘由,行事作风超乎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稳重。 听闻她的生母不过是一普通女子,被养在外头十八年,处境窘迫,气质比起高门里的许多公子哥却还要略胜一筹。 到底是高门之后啊。 “周公公可知,太后娘娘召见微臣所为何事?”沈介忽然问道。 周福来收回思绪,笑盈盈的回答:“沈相忠心耿耿,受娘娘赏识,娘娘见了您,就仿佛见了沈相,因此特意叫您到长春宫陪着聊聊天呢。” 沈介回头:“父亲生前,很受娘娘宠信吗?” 听了这话,周福来也没多想,只道他被养在外头多年,不知这京中情况,沉吟片刻,回道:“沈相和咱们娘娘是挚友。” “这么说来,我这是借了父亲的光?” 周福来愣了下,他好似在沈介眼中看到了冷意,刚要细瞧,沈介就转过身子了:“从前总听人说父亲满腹经纶、风华绝代,可惜从未见过。”言语中有些惋惜之意。 周福来暗道自己荒唐,竟看走眼了。半响后,他笑了笑,回道:“大人年轻有为,和沈相十分相像,沈相泉下有知,心中定会欣慰。” 欣慰吗? 沈介的嘴角微翘,轻轻的冷笑了声。 他这生父,对他不闻不问,终生就守着那长春宫的太后,为了太后不惜殒命。 直到临终前,才托了一封书信给他。信中只言片语都未提到他的阿娘,也不曾询问他的处境,反倒跟他说若将来进了京,要尽力保护太后周全。 他来了。 可惜,他是来要太后的命的。 也不知道,他这父亲若泉下有知,当初暴露了他的身份,反而将太后推入险境,甚至要了她的命,会不会后悔。 * 沈介赶到长春宫的时候,正巧遇到郑太医出来,他敛了敛思绪,面无表情的跟着周福来进屋。 远远的,就听到了云栖的话。 “钰儿,郑太医的话你也听到了,不必为母后难过。你身为帝王,又是长兄,将来若是哀家走了,要照顾好你的弟弟妹妹。朝中事务,有拿捏不定的,就问曹瑞。” 周福来停下来,抬手示意沈介在珠帘后先候着。 沈介眉眼微动。 太后这是,在叮嘱后事? 他回头瞧了郑太医的背影一眼,忽然有些疑惑。 太后此“病”,并非真的无力回天,太医院的太医为何会诊不出来,还是故意为之? 如此想着,他暗中环顾了下云栖的寝屋。 楚钰不语,低声啜泣。 “都十四岁了,怎么还哭哭啼啼的?” “母后……”楚钰跪在地上,悲扭道,“朕…朕……” “生死乃人之常情,莫要悲伤。” 楚钰哭出声来,好一会,认命的抹了抹眼角,问:“母后可有遗憾?” 宫中的太监宫女死前总会有遗憾之事,他救不了母后,就更不能让母后含憾而终了。 遗憾吗? 云栖望着珠帘后两个模糊的身影,恍惚了一下。 周福来见状,掀开珠帘,带着沈介站在楚钰身后行礼。 楚钰已经站起身来,看到沈介来了,头别到一旁,忍下眼里的泪光。 云栖的视线越过楚钰,落在沈介身上,心中怅然。 这一生,她未负云家,也不负大莫,独独辜负了沈介。 初见那时,他也就这般大吧? 才高八斗,志满气骄,却在她决定入宫的那天晚上,不顾一身伤在云家门前跪了一整夜,哀求她不要入宫。 若说遗憾和后悔,便是此生负了他。 可这缺憾,只有到了地底下才能弥补了。 看到沈介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云栖收回思绪,招手道:“到哀家跟前来。” 沈介低着头,缓缓走过去。 云栖默了默,叹息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当年为何而死?” 沈介抬起眼帘,瞥了她手中的东西一眼,摇摇头。 “你父亲是为了大莫而死。如今哀家也要离去,这东西,便物归原主,将来若是大莫出事,可保你一命。” 楚钰惊讶道:“母后,这是……” 沈介一惊,跪了下来,道:“如此贵重之物,理应由娘娘自己留着。” “哀家时日无多,这东西对哀家已没了用处。更何况,这东西本就该是你父亲之物,由你保管再好不过。” 沈介没接,只道:“娘娘身体尚且安康,不会有事的。” 知他有心安慰自己,云栖笑了笑。 “哀家患的是绝症,无力回天。” 沈介心思百转千回,半响,终是道:“娘娘并非患病,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第5章 5 屋内一片静谧,针落可闻。 沈介低着眉眼,没有看到其他人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不过面上不显,又道:“微臣略识得些医术,太后娘娘的脉象,是中毒之兆。” 昨日伺候云栖喝药时,他近处瞧着,就觉得不对劲,今日又在屋里闻到奇怪的味道,这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且云栖这毒,已有多年。 云栖望着他,略略诧异。 她确实是中毒了,母亲生她和阿姐之前,中了毒,当时发现得早,在生产之前便解了,但谁都没有料想到,她会带着母亲体内的余毒出生。 而阿姐安然无恙。 父亲和母亲又震惊又惶恐,为了保住家族,瞒下生了双胞胎的事情,在她刚足月的时候,便将她送到江南一地。 后来她体内的毒虽解了,但受其影响,体弱多病,极易中毒。为了保护自己,她习武,可五年前,宫里头又出现了类似的奇毒,和阿姐当年所中之毒一模一样,且其毒性远胜当年,直至今日,也没有找出下毒的元凶。 郑太医五年前就已经为她诊出来了,但体内之毒,无药可解,只能用药物来延缓发作的时间。 对外,她一直称病,其他人都没看出来,没想到不过才见了沈介两次,就被他瞧出来了。 她定了定神,道:“起来吧。” 沈介起身,抬眼,方瞧清了他们的神色。 无论云栖还是楚钰,都神色平淡,似乎知道此事。 他琢磨了一下,未再开口。 片刻后,只听楚钰厉声道:“沈介!” 沈介闻音,微微躬身,似要下跪。 身子忽然一轻,他的手被人抬了起来。 是云栖。 “别动不动就跪着。”说完,又说楚钰,“你看你,大呼小叫的,把人都给吓着了。” 沈介低声应是,眼帘垂着,朝着楚钰的方向:“皇上有何吩咐?” 瞧见云栖的脸色,楚钰的声音缓了下来:“母后中毒一事,不许向外透露半句。” 沈介应是,他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此时的他,正琢磨这这毒为何会出现在太后身上。 他幼年是见过的,阿娘母族制出来的毒药,除了姜家,世上无人能够得到这毒,自然,除了姜家的几个人,也无人能解。 这毒来得极其珍贵,即便是皇亲国戚,花了重金,姜家也不愿意出手,当年若非意外,他也不会知晓。 莫不成,太后身上的毒是阿娘下的? 若真的和阿娘以及姜家有关,那他还要救太后吗? 沈行知心中一惊,思绪万千,刚要抬眼,就听到云栖解释:“哀家多年前就中毒了,这毒来自南疆,没有解药。中毒一事,钰儿是知情的,但怕说了出去,引起朝臣恐慌,后宫大乱,便向外称病。” 沈介眼中的讶然之色一闪而过,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也不开口,等着云栖继续往下说。 “沈介,你父亲生前忠心耿耿,辅佐钰儿多年,劳苦功高。如今你身上有几分他的神采,哀家希望,你能像他一样,和钰儿一起保护大莫江山。” 沈介身子颤了一下。 云栖知道,他这是听懂了。 沈介确实震惊,太后不过见了他两面,就委以重任。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生父,心中越发冷然。 他生前,自己卑贱如蝼蚁,无人知晓,他死后,谁都争着将他送入宫中,哄太后的欢心,以谋其利。 而太后对他的“好”,皆是因为他的生父。 这些人,都将他当成了那人的影子,可从未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 沈介出神间,有小太监进屋,看了沈介一眼,见云栖点头,这才道:“娘娘,眉太妃送了点东西过来,说是要给您亲自瞧一瞧。” 耿嬷嬷将东西接过来,递给云栖瞧。 云栖只是看了一眼,便将东西合上,道:“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钰看着眉太妃送来的盒子,欲言又止:“母后……” 云栖冲他摇摇头,示意他出去。 听到眉太妃的名字,沈介回过神来,也悄悄打量着云栖手中的盒子,眸子一暗,刹那间,许多还想不明白的东西,答案瞬间就跃然纸上了。 他道:“娘娘,微臣早年见过您身上的毒,兴许有法子可解,娘娘若是愿意,可让微臣试一试。” 楚钰惊讶抬头:“你的意思是,你能解开母后身上的毒?” 沈介皱了皱眉头:“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可一试。” 楚钰激动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但言语中的期待不掩:“母后,让沈介试一试吧。” 郑太医医术精湛,都未敢说这话,他记得,沈介就来自南疆。 或许呢。 或许他知道这毒的出处,也知道解毒之法。 云栖神色平静,她知道这毒是解不开的,因此这些年已经看淡了,不给自己希望,也从未有过失望。她下意识想拒绝,可看到楚钰炯炯发亮的眼中饱含的期待之色时,把话无声无息的咽了回去。 她浅笑着点了点头:“那便明日再来看看吧。” 话罢,她的视线又落在了眉太妃送来的“礼”上。 楚钰有许多话想问,朝她行了一礼后,便带着沈介离开了。 屋里的宫女和太监全部被屏退,只剩下耿嬷嬷一人在身边伺候。 耿嬷嬷把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是一条以金丝帛制成的黑色鞶带,轻如蝉翼,十分精美。鞶带上,绣了一个“宁”字。 云栖秀眉轻蹙。 这是当年她送给沈介的贴身之物。 宁,是她的闺名。 大莫闺中女子,及笄之年,若遇到心悦之人,便制一条绣有自己闺名的鞶带,差人转交给对方,若对方有意,便会收下。 当年,沈介收了。 不过,她是在二十岁的时候才送给沈介的。 送出去的第二个月,便入后宫,后来沈介被撵出沈家,鞶带不知所踪,他心急如焚,惴惴不安,直到死前都在寻它。 十年过去,怎么会在眉太妃的手中? 眉太妃,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云栖思索眉太妃的用意,拧眉不语。 “娘娘,眉太妃这时候送来这条鞶带,有何用意?”耿嬷嬷有些不安。 大小姐直到临终前,都未曾和沈相有过接触,当时的沈相,虽年少有为,才气名冠天下,也不过是个礼部侍郎,从未到后宫走动。直到主子代替大小姐入宫为后,沈相一步步被提拔,成为主子的心腹,世人这才知沈相与当今太后是挚友。 沈相在后宫走得频繁,又孑然一身,无妻无子,久而久之,这流言蜚语自然便传了出去。 主子和沈相虽心悦对方,可从未越矩,未留下任何话柄,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即便现在还有人在怀疑沈相和主子之间暗藏情愫,可沈相走了许多年,就算旧事重提,也掀不了什么风浪。 眉太妃为何在这个时候,将这东西送过来。 云栖琢磨不透,也懒得细想,吩咐她把东西收好:“只要哀家还在,她总会主动开口的。” 因为幼时多灾多病,被养在江南,父亲和母亲对她有愧,甚是宠爱,养了她一身娇惯的脾气,六岁之时犯病,她渐渐的便明白了云家和自己的处境,自愿习武。 十六岁悄悄回京,家里人对她的宠爱更甚,父亲不纳妾室,云府中并无后宅争斗,她不谙争风吃醋之事。 二十岁暗中入宫,当时先帝已去,阿姐也不在,她处境十分危险,先帝留下的那些妃嫔,在后宫争惯了,并不安稳。 阿姐脾气好,温婉善良,不少妃嫔对她并不信服,她一生未和任何人争过宠,可在整治后宫的几年时间里,已对后宅争斗了如指掌。 眉太妃也是个天之娇女,可后宫的女人,尤其是家世显赫的,哪个之前不是心性单纯,心高气傲,在宫里磨了几年,就都变成一模一样的人了。 眉太妃狐狸尾巴藏得再深,迟早都会露出来的。 * 出了永春宫,沈介并未立即出宫,而是站在宫门口等候。 没过一会,果然有小太监来请:“沈大人,咱家是眉太妃宫里头的,太妃娘娘有请。” 宫中如今共有三位太妃,眉太妃住在英华殿,和云栖住的长春宫有两墙之隔。 小太监没有去英华殿,而是带着沈介去了御花园。 到了地方,小太监突然停下,道:“沈大人,太妃娘娘就在前边的凉亭里,咱家就不过去了。” 沈介点点头,朝着小太监指的方向缓缓走过去。 到了眉太妃跟前,他微微弯腰:“微臣见过太妃娘娘,娘娘吉祥。” 说着,微微抬起头,看了眉太妃一眼,略施粉黛,头戴凤钿,雍容华贵,三十几岁的人了,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 刹那之间,沈介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云栖的音容相貌,将两人放在一起对比。 太后分明也三十了,可容貌仍像个出阁不久的小姑娘,即便病重,脸上也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旁人见了,怕是会认为是哪家的贵女。 病重尚且如此,若是转好…… 眉太妃打量了他好一会,才轻声开口:“前些日子,哀家那不成器的舍弟传信给本宫,说是到南疆游历的时候,偶遇一神医,今日一见,方之沈大人是个少年郎。” 第6章 6 夜里的大雪忽然又变大了,云栖睡得迷迷糊糊的,翌日一早,刚醒过来,耿嬷嬷进屋回禀:“主子,沈大人在外头候了半个时辰了。” “半个时辰?”云栖缓了缓神,这才想起昨日答应让沈介帮自己诊脉一事。 “哀家睡了多久?”她试着起身,刚动一下身子就疼得厉害,气力全无,浑身都软绵绵的,只能作罢,靠在床头上。 耿嬷嬷将床幔卷起,为她披了一件红氅,这才道:“巳时了。” “又嗜睡了。”云栖笑着道。 她已许久没有睡过这么久了,倒也算是一次好觉。 耿嬷嬷看到她手臂上的青痕,眼皮跳了跳:“主子的手……” 云栖温声道:“毒素又蔓延了。” 身子有点寒,她将袖子拉起,瞥了身上的红氅一眼。 “哀家记得,他最喜欢哀家穿红色衣裳。” “娘娘肤白,穿红色衣裳好看。”耿嬷嬷暗暗叹了声,一边回话,一边招呼宫女将洗漱的东西拿上来。 洗漱过后,宫女将粥食端上来,云一闻到味道,便侧头干呕。她这两日进食极少,这一呕,似乎将苦胆都吐了出来,嘴里酸涩得紧。 门外的沈介听到声音,未经喊话,挑帘进来,云栖还未开口,便挑起她的手腕,为她把脉。 耿嬷嬷看着他后面站着的赵瑾,低声道:“娘娘这儿奴看着就好,公公回去伺候皇上吧。” 赵瑾笑着应了声是,便回去复命了。 缓过来的云栖低头看了眼沈介。 沈介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问道:“娘娘可要吃些甜口的东西?” 云栖摇摇头,感觉手腕一阵凉意,视线定在沈介修长的手指上,不知不觉中又晃了神。 许是冬日下雪的缘故,他的手指甚是冰凉。 她记得,那人的手永远都是暖着的,无论外边再怎么冷,只要进宫来长春宫,都会先暖过手再进来。 “娘娘又想起微臣的父亲了?” 云栖的思绪被打断,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勾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笑意,分明看起来没有什么,可还是不由得让她心里一惊。她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心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便闭口不言了。 她总是频频从这孩子的身上想起那个人,可心里也明白,他们是截然不同的。除了相貌,毫无相似的地方。 她忽然想起了七岁那年,日子过得枯燥乏味,她去表姐家住了两年,两人年纪相仿,性情相投,关系甚笃。 她的容貌像母亲,和表姐在神态上有几分相似,时常被人拿来比较,起初也不觉得有什么,却在表姐心里埋了一根刺。 后来…… 云栖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沈介这时候已经抽回了手,从一旁的药包里挑了几根金针,道:“娘娘身上的毒已经扩散,微臣需要为娘娘引血。” “不可!”耿嬷嬷抢先一步答话,“娘娘身子虚弱,若是引了血,身子亏空……” “只需几滴便够了,微臣拿回去研究解药。” 耿嬷嬷压了压情绪,道:“娘娘身子金贵,引血不妥当。”说着,她朝云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答应这个提议。 乍一听来,耿嬷嬷这话并没什么,只是认为云栖凤体之躯,不能受此苦楚。 可只有她和云家人知道。 云氏之女,其血殊异。 一旦失血,就会有性命之忧。 * 送走了沈介,耿嬷嬷急匆匆回屋,满脸忧色:“主子身子可有不适?” 说着,又忍不住嘟囔:“主子怎么就答应了沈介的请求,他若是不知那血用处倒也罢了,若是此事被他人知晓……主子也太大意了!” “元香,哀家都知道的,只是看见他……”云栖含糊的说着,拿出嘴里那化了一半的药丸,“你看,哀家这不是没事嘛?沈介确实是通医术的,方才含了他给的药,虽失了血,身子却是不难受的。” 耿嬷嬷听罢,瞧了一眼她的脸色,和平时一样,并无异常,松了口气后继续数落:“主子也太轻信他人了,若沈介不懂医术……” 这命,都要搁在别人手里了。 “元香……”云栖声音软绵绵的、轻轻的。 耿嬷嬷见她这模样,顿时就心软了,不忍心再数落,只是叹气:“若是出了事,奴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代,以后主子可不能再这么鲁莽行事了。” 都说这人上了年纪,心性就跟孩子一样,主子倒好,这性子三十年如一日,遇不到和沈相有关的事情倒也罢了,一旦遇到就…… 云栖已经习惯了她的数落,知道这是为自己好,未回应,只盯着手里的药丸瞧:“这药是不是有特殊之处,哀家含了,身子竟觉得好了不少,你拿去让郑太医瞧瞧。” 想到方才自己鬼使神差答应了沈介,她低头失笑。 到底还是信得过那孩子,连着三天破了两次例。 耿嬷嬷方才亲眼所见,云栖提前含了沈介给的药丸之后,引血之时毫无反应,也觉得这药蹊跷,当下就收好,给郑太医送过去了。 * 沈介出了宫,便有轿撵在宫门口等候,说是沈府的下人,特意来接他。 沈介瞥了那轿撵一眼,金凤木雕,整个大莫只有皇室楚家能用。他没有多问,上了轿,半柱香后,轿撵在云家府邸前停下。 几个下人迎了出来,其中便有跟随沈介从南疆过来的杜应。 “公子,这是沈相生前住的府邸,从今往后,您便住在这儿了。老奴赵忠,是沈府的新任管家。”一人上前道,声音尖细,是宫里头的太监。 无需多言,这府邸是太后赐给他的。 沈介轻微颔首,算是应下:“劳烦赵管家了。” 进了府,赵忠带着沈介逛了半圈,才将他带到寝屋:“公子今日也累了,以后有空了再自个好好逛逛,奴就不打搅公子了。有什么事再差遣下人。” 赵忠在宫里伺候了三十年,是个聪明人,走了以后便没有再折回来,屋外站着两个小厮,得了赵忠的吩咐,就侯在外头等吩咐。 寝屋已经打扫干净,桌子上还有净手的水盆和帕子。 杜应压低声音道:“公子可得手了?” “嗯。”沈介淡淡回了一句,走到桌子前净手,杜应见状,上前把帕子递给他,不紧不慢的擦干水珠后,沈介这才从袖子里拿出装了血的瓶子。 他打开,放在鼻间闻了闻,血腥味很淡,夹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对血无厌恶也不喜欢,但这味道,却让他忍不住嗅了一会。 杜应又道:“大小姐捎信,让公子早点动手。” 沈介点点头,眼神毫无波澜,慢悠悠的挑了根银著,从瓶子里取出一滴血,杜应见势,将早就准备好的金罐拿出来,血滴入罐子里,咿咿咿的响了一会后,杜应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是两只死了的小虫。 沈介淡淡瞥了眼,倒了一滴血放在指尖上,放在唇瓣上尝了尝,道:“派人去查一查,五年前,他们可有派人来大莫皇宫。” 杜应点点头。 将瓶子收好,沈介开始观察屋内的摆设,干净素雅,倒合他的心意。他伸手摸了下紫檀木桌,眉梢浮上笑意。 好像最喜欢他,也不想让他死的,就只有这武德太后呢。 这样一把利器,他怎么舍得让她死了呢。 “还有,把那些人处理了。” 杜应愣了愣,压下心中的震惊,应下了。 * 服用了沈介给的药之后,云栖竟觉得精神气好了不少,又能下床走动了,还喝了两碗米粥。 长春宫的宫人尽是喜色。 耿嬷嬷又惊喜又担忧:“郑太医的医术整个大莫无人能出其二,他都未能帮主子压制住体内的毒,沈大人如此年轻,怎么会真的懂解毒之法,这药会不会有问题?” 郑太医那边很快便查出来了,也给了回复:“此药对娘娘身体无害,可暂时抑制毒性,娘娘可放心服用。” 说着,又惭愧道:“没想到沈大人还会医术,真是年轻有为啊,微臣实在惭愧,待臣查出此药所用药方,再为娘娘研制几味药。” 听说沈介来自南疆,郑太医对药的出处并没有怀疑,云栖身上的毒本就是来自南疆,想着兴许这沈介是师出名医,才得此良药,又回去研究解药了。 “明日等沈大人进宫了再仔细问问主子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耿嬷嬷道。 她心中其实是期盼的,沈介的到来给了她希望。 主子为大莫奉献了一生年华,她想让主子活下来,享受余下的光景,完成那些年轻时未实现的愿景。 云栖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身子稍微转好了些,心里确实是高兴的,让耿嬷嬷将云太傅和云夫人接进宫。 云夫人一见到她便忍不住泪光盈眶:“一月不见,你这身子又消瘦了不少,听说你好些日子未进食,娘心里忧心得紧。” 云夫人五十有余,双鬓斑白,眉眼间隐约可见当年风姿。 云太傅扶了下后背,沉声道:“一大把岁数了,怎么一见到栖儿就哭哭啼啼的,你这样,栖儿看着心里也难受。” 云夫人闻音,抹了抹眼角,扭头瞪了他一眼,埋怨道:“还不都怪你当年,非答应栖儿兵行险招,才让栖儿落得今日结局。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入了后宫又中奇毒……”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潸然泪下。 云太傅无言反驳,低着头,叹了好几声。 他们都后悔了,可是重来一次,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为大莫鞠躬尽瘁一生,他怎么可能看着这楚家江山落入别人手里。即便是亲生女儿,也只能含泪送入宫中,平稳朝局。 两人年轻的时候就没少斗嘴,云栖已经习惯了,也不从中调解,只道:“母亲不要再说父亲了,当年是女儿自愿入宫的。” 她抬头看了云昌弯如弓箭的腰背一眼,心中酸涩。 十年前的冬日,云昌为了让先帝撤回懿旨,在宫中跪了三天三夜,当时先帝只说了句:“太傅既然脊背硬朗,那便跪着吧。” 自那以后,便落了病根。 她为了云家入宫,而父亲赤胆忠心一生,辞官前还受到帝王猜疑,受尽了委屈。 云夫人还在碎碎念。 云栖怕她担忧,说了沈介蹭药一事,云昌闻言,眉头一皱:“为父若没有记错,沈介之母,似乎来自南疆姜家。” “姜家?”云夫人听了,止住泪,面色骤变,“栖儿身上的毒就与姜家有关,若沈介真的从南疆而来,又是姜家以后,必有所图谋。栖儿,此人不可轻信啊!” 第7章 7 送走了云昌和云夫人。 云栖开始琢磨沈介的身份。 先帝在有些事情上或许有失公允,但早年算得上是一个明君,每年都会派几个使臣到别国观察风土人情,学习他国的养殖和灌溉技术。 沈介十五岁那年,以使臣的身份在南疆待了五年。 她和他再次重逢的时候,他正好从南疆回来,相识五年,从未听说过他和别的女子有过接触,直到五年前,有人从南疆送了一封信,她看过信的内容。 沈介之母确实是南疆人,可听说是个普通女人,她便没有派人细查。 姜氏是南疆第一大高门贵族,南疆喜巫蛊之术,其国师皆出自姜家,姜氏的名望和地位远胜皇族。 她和阿姐身上的奇毒都来自姜家,沈介若真是姜氏之后,其来意确实不简单。 云夫人的话给云栖提了个醒。 当年的愧疚让她从未思考过沈介来京的意图,可一旦扯到南疆,她就不得不留个心眼了。 翌日午时,沈介进宫把脉。 云栖仔细打量着他,问道:“哀家听说,你来自南疆?” “是。”沈介恭恭敬敬回话,眉眼间未有异样,神情平静,“微臣的母亲姓姜,妾室之女,不受重视,及笄之年便被赶出姜家了。她略识医术,当年偶遇微臣的父亲,救了父亲一命,可惜父亲并未将她接到京中……” 话到此处,沈介的眉眼微微一抬,大胆注视云栖,一字一句缓慢的道:“父亲离开南疆后,母亲与人暗结珠胎,未婚生子一事被姜家知晓,姜家觉得丢了颜面,将母亲处死了。微臣当时年幼,侥幸留得一命。” 他的声线非常平和,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情,不夹杂丁点情绪。 说完,他便盯着云栖瞧。 可是他失望了。 面前的太后毫无波澜。 云栖落落大方的迎上他的眼眸,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嘲弄和轻微的恨意。 那般坦荡,没有任何掩饰。 她心下略略惊讶,却也能明白沈介此时的心境。 她知道沈介心中定有怨愤,至于这愤恨是来自于姜家还是对她,她不知道。 可若真的是怨她,她心中坦荡,无愧于沈介的生母。 七岁那年,她回京一次,认识了比自己大五岁的沈介,当时她只觉得沈介是个性格极好的大哥哥,后来再次回京,她已长大为人且待字闺中,一些意外的事情让她和沈介相遇相识相知。可入宫以后,她便将自己的情愫埋藏心底,与沈介未曾做过出阁之事。 他在南疆的露水姻缘,死前才告诉她的,对那女子的描述,也是寥寥数笔。 她不知道,年少时的他是否对那女子有过一丝心动。她与沈介确实都动了情,可入宫以后,她便将自己的情愫埋藏心底,与沈介未曾做过任何出阁之事。 她是负了他,但未负那女子。 可看到沈介的眼神,她心中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或许他早就知道了这孩子的存在,但为了守护她,始终不肯将那女子接进京中。 当初天下人都在怀疑她和沈介之间的关系,这孩子从南疆而来,若背后真有指使之人,一定会对当年一事添油加醋,激起这孩子心中的怨愤。 “你对他和哀家,是否有怨?”云栖缓缓问道。 沈介却在这个时候笑了。 “娘娘多虑了,微臣岂敢对娘娘有怨,若非娘娘和父亲,微臣如今还在南疆受苦呢。” 可不是苦嘛? 他六岁的时候,母亲生生被姜家人折磨而死,而他因为身份和体质特殊,天赋异禀,被姜家的人留下了性命,终日与毒虫为伍,多次死里逃生。 姜家将他培养成一把利器,就是为了将他送入大莫。 他脸上的笑容那般嘲讽,让云栖根本就无法相信。 可她无法解释,叹了口气后,道:“哀家身上的毒若不能解,能否留得全尸?” 当年阿姐七窍流血,死状惨烈,未能留得全尸,更无法与先帝合葬,她始终耿耿于怀,更害怕自己也是那般死相。 “娘娘放心,微臣会尽心尽力解开您身上的毒的。”沈介开口,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沈介未再开口,开了一副药以后便准备离开,叮嘱道:“娘娘服下此药,子时的时候身体会短暂出现异样,届时微臣再进宫为娘娘诊治。” 云栖想了想,问道:“你可知哀家身上这毒,是如何中下的?” 沈介默了半响,目光落在窗边的那盆海棠花上:“娘娘寝屋里的花,应该种了好些年头了吧,看着快枯了,也是时候换一换了。” 顿了顿,又开口:“娘娘或许可以想一想,五年前的时候,是否在宫里头见过南疆的东西。” 落了这话,沈介便出宫了。 耿嬷嬷忙不迭的将窗边的那瓶海棠花拿过来:“娘娘,这花怎么会有问题?” 这瓶花在长春宫放了七年,从不凋谢,因为它并非真花,而是当年沈相自己用木檀雕刻,又上了染料,送过来的,做得栩栩如生,以假乱真。 整整七年,主子都不舍得扔掉。 沈相送来的东西,怎么会有问题呢? 耿嬷嬷将东西检查了一遍,都没有发现异样,更加疑惑了。 云栖眼眸微敛:“他不会在里边动手脚,可正因如此,那些人才会伺机在里头动手脚,因为哀家是不会怀疑这花有问题的。你拿下去,让郑太医好好瞧瞧。” 耿嬷嬷应声去了。 * 沈介新给的药丸确实有效,服用以后,云栖觉得自己的精神又好了些。 她把五年前的事情捋了一遍,倒真的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宫里头是不会出现南疆之物的,但五年前言儿曾经拿了南疆的东西进宫,并献给她玩,因为是些小玩意,她并没有怀疑。 想到楚言,云栖想起,已许久没有召他们进宫了,便问耿嬷嬷:“言儿可在京中?” “自主子病后,王爷就没有离开过京城了,隔三差五的来宫里请安,次次都被皇上打发走了。”耿嬷嬷挑了一件新的狐裘,为她披上。 “将他唤进宫来吧,哀家想见他。”云栖想起,她许久都没有见过其他四个孩子了。 楚言是云息最小的孩子,与楚芷和楚瑛是一胎所生,楚琼和楚钰则是龙凤胎。四人皆被赐了封号,楚言也有自己的封地,但云栖不忍他小小年纪孤身离京,在京中赐了一座府邸给他。 楚琼好武,五年前便去江南,跟云栖当初的师父习武,甚少回京。 楚芷和楚瑛住在同一个公主府中,两人和楚言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云栖崇文尚武,一视同仁,让他们在翰林院读书习字。 等了半柱香左右,楚言便到了,还没进门,远远的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母后,儿臣来见你了。” 人刚风风火火的跑进屋,他身边的王嬷嬷便跟了进来:“王爷,您慢些,莫要惊扰了太后娘娘。” 云栖掀开珠帘走出去。 楚言停下来,看到云栖在屋里,立即规规矩矩的行礼:“母后。” 旋即,不等云栖回话,便小跑上前,挽住云栖的手,开始告状:“母后,你不知道,儿臣进宫十几次了,皇兄都不让我见您,可担心死儿臣了。” 王嬷嬷跟着行了一礼,无奈的摇摇头,退到一旁候着。 楚言如今才十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自从搬出宫后,很是向往外面的生活,一两个月往外跑三四次,平日里惯会撒娇,云栖很是宠他。 因为年级小,楚钰怕他们不知轻重,泄露长春宫的消息,一直不让他们来长春宫请安,但楚言天天都来。 一个月来,因为病情太重,云栖怕吓坏了他们,便一直没见。 云栖仔细瞧了瞧他,道:“比前两个月白了些。” “是吗?”听到云栖的夸赞,楚言十分高兴,随后终于想起了正事,问道,“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好了不少。”云栖拉着他到软榻上坐下,“让你做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楚言看了看她,发现她面色红润,这才放下心来,撇撇嘴:“母后怎么一见到儿臣就问功课?” 楚言不喜欢读书,只喜欢琴棋书画,总会找借口不读书,太傅很是头疼,每次跟云栖提起都唉声叹气。 “好好好,不问。”云栖笑着拍了拍他的手,岔开话题,问了些宫外的事情。 提起这个,楚言就来劲了,说得眉飞色舞,把自己在宫外的经历全都向她细细道来。 云栖静静听着,楚言也不敢说太多,怕打搅了她,讲了两件最稀奇的事后,便坐下来,喝了口茶水润喉,问道:“母后怎么突然召见儿臣?” 楚言心性最是单纯,但身处皇家,许多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今日云栖只召见他一个,必定不是只想见他这么简单。 这便是云栖最喜欢他的地方,活泼又聪明。 她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待宫人都退下后,问道:“言儿,五年前你得到的那些南疆小玩物,是谁给你的,可有何特殊之处?” 楚言低头认真回想,一旁的王嬷嬷替他回话:“王爷小时候得到的那些来自南疆的东西,都是安和郡主送的。” 安和郡主是北戎皇室中人,八年前被送到大莫和亲。 她与云栖,关系极好。 第8章 8 十年前,云栖带兵亲征之时,震惊朝野,因为大莫未有过女子出征的先例,但当时大莫国连连吃了败仗,边疆百姓民不聊生,楚钰年幼,边疆需要一个能鼓舞士气的人坐镇,于是大臣们深思熟虑以后,便没有反对。 北戎不同,女子身份尊贵,可以上战场,安和郡主便是当年那一役中与云栖对战的人。 当时北戎败退,安和郡主身受重伤,云栖将她救下。 安和郡主性格豪爽,知恩图报,与她义结金兰。 那一役,云栖带了不少一心要为国效忠的亲信,其中便有安和郡主的夫君——当时的世子,如今的文安候——彭琰。 嫁入大莫后,安和郡主和云栖的关系非常要好,时常到宫里走动,云栖相信,下毒一事与她无关。 东西虽是安和郡主送的,可中间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也许当时,有人想要挑拨离间,陷害文安候府,但五年前,她未曾查到言儿的身上。 楚言察觉不对,脸上笑容尽数消失,紧张道:“母后,那些东西可是与您的病有关?” 楚钰不说,长春宫的宫人也闭口不言,可楚言还是能够隐隐约约的猜到些云栖的情况。 整个长春宫封锁,母后一个月都不召见他,这病远远比他想的严重。 他曾听宫人嚼舌根,说母后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楚言顿时就不安了起来:“母后,是不是儿臣害了您?这病能治好吗?” 王嬷嬷脸色骤然一变,她是楚言的乳母,伺候楚言十年之久,察言观色,便知道那些东西有蹊跷,她细细回想一番,道:“娘娘,若奴婢没有记错,那些东西,是王爷和小世子逛集市之时,在城中的一家铺子买下的。当时是安和郡主身边的奴婢付的银子,买下后差人送给了王爷。” 云栖摸了摸楚言的头,宽慰道:“母后的病与言儿无关,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要查探清楚。” 王嬷嬷道:“娘娘,等出宫后,奴婢再派人好好查一查那铺子。” 王嬷嬷作为楚言的乳母,又身无所出,对楚言甚是宠爱,楚言的行踪她一清二楚,五年前买那些小玩物的时候,她就在场,店掌柜说那是来自南疆的东西,因为东西别致,又来自南疆,她便记在了心里,只不过当时未曾觉得不妥。 云栖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王嬷嬷原是在她宫中伺候的,后来派到了楚言身边,心思缜密,手脚利索,她信得过。 “母后,儿臣是不是做错事了?”楚言仍忐忑着。 他心思向来细腻,云栖有心安慰,便听宫人来禀,说是楚芷和楚瑛在长春宫外头求见。 这是听到了楚言进宫的消息,急匆匆跑来了。 云栖让她们进来,并吩咐耿嬷嬷准备些她们平日爱吃的点心。 两人规规矩矩的行礼:“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起来吧。” 楚瑛抬起眼帘,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欣喜,犹豫了一下,走上前:“母后怎么只召见了皇兄?儿臣可想你了。” 楚芷还站在原处,乖巧恭谨。 姐妹两人,一个活泼,一个文静。但到底是女子,楚瑛和楚言相比,乖顺不少。 云栖笑了笑,朝楚芷招手。 楚芷这才款款上前,又喊了声母后。 云栖仔细打量她们姐妹二人,浅笑道:“长高了些。” 招呼她们坐下,云栖问了几句近况,宫人便把点心端上来了。 楚瑛一边吃点心一边回话:“母后,儿臣不喜欢琴棋书画,读书倒是喜欢的,不过总读这些枯燥的书,总觉得没意思,儿臣想再过几年,去找长姐一同习武,上战场击退北戎人。” 云栖点点头,看向楚芷,楚芷想了想,柔声回道:“儿臣喜欢琴棋书画。” 云栖莞尔:“母后觉得都好。” 从前她过的便是自由自在的生活,父亲和母亲从不干涉,几个孩子的人生大事,也应该由他们自己决定。 她又看向楚言。 楚言立即把点心放下:“母后,儿臣只想玩……长大以后嘛,经商怎么样?经商可以赚好多好多银子,儿臣最喜欢银子了。” 屋里的人都被她逗笑了。 云栖点点头:“经商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又有宫人来禀,说是安和郡主在外头求见。 楚瑛的目光顿时就亮了。 宣见不久,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这小子,慢慢吞吞的,还不快些,耽误了我见姐姐,回去揍你。” 话落,就看到一抹蓝色衣裳走进屋里,手不耐烦的扯着一个男孩的衣服,几乎是把人拖进来的,嘴里继续数落着:“你这性子,就跟你爹一个样。” 见到云栖,她止住声,欣喜道:“姐姐,你能起身了?” 话罢,发现彭阳不出声,提起他的衣领将人往前一放:“跟太后娘娘打招呼。” 彭阳低着头,怯怯道:“姨…姨……” “姨什么姨,让你打招呼都不会。”安和郡主不耐烦的轻斥了一声。 云栖无奈笑道:“你把阳儿都吓着了。” 安和郡主是出了名的急性子,彭阳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才七岁。 “姐姐你不知道……”安和郡主刚要继续数落,看到楚瑛在,连忙把人往前一推,道,“和二公主出去玩,不要在这儿碍眼。” 楚瑛、楚言和楚芷一同起身打招呼。 而彭阳则慢吞吞的抬起头,看到楚瑛后,满脸欢喜,犹豫了好一会,缓缓走上前,还未开口,楚瑛就站起来牵住他的手,朝云栖行礼:“母后,儿臣带小世子到后花园里玩一会,就不叨扰母后了。” 云栖笑着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楚言和楚芷也跟着走了。 耿嬷嬷搬来了椅子。 安和郡主直接坐在了方才楚言的位置上,喝了杯茶水后,望着彭阳离开的方向,埋怨道:“姐姐,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听你的,生下这孩子了,性子就跟他父亲一样,温吞懦弱,将来如何跟我习武?” 安和郡主热衷于学武,性格暴躁,彭琰则完全相反,斯文儒雅,还有点口吃,当年两人在战场上互生情愫,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不过婚后生活十分美满,彭琰是个宠妻的,从不争吵,安和郡主没少嫌弃他书呆子。她一直都不想生孩子,怀有彭阳的时候,好几次都嘟囔着不要,云栖没少劝她。 “这么说来,你是怨哀家了?”云栖故意打趣。 “我哪里会怨姐姐啊。”安和郡主收回目光,当下便没有了刚才训斥彭阳的气势,声音温和不少,“姐姐可是我的知己,文武双全,我不知道有多钦佩姐姐呢。就是这阳儿……平日里让他好好锻炼身子,就是不听,非要跟他爹读书,我这一生好武艺,将来教给谁去?也怪这彭琰,天生温吞性子,孩子都跟他学了去。” 耿嬷嬷在一旁忍着笑:“侯爷颇负才气,又有谋略,这京中如今也没几个才识能与他相提并论的。” 彭琰出征那年,还未及冠,身子看着柔柔弱弱的,但上战场的决心异样坚定,老侯爷只有他一个独子,不忍让他去送命,将人禁足,还是偷偷跑出去了。 云栖见到他的时候,非常惊讶,劝他回去,但他铁了心要跟随,便同意让他一起去了。 他以军师的身份辅佐云栖,虽是个读书人,可读过不少兵法,胆略过人,那一役功不可没,回京后云栖便将他封了候。 这些年,彭琰依旧每日醉心兵法,性子闲散,不喜上朝,云栖倒也由着他了。 “这才气总比不上武功,他就算学得再好,将来哪能比得过她父亲。而且他父亲,什么才气的,也就一般般。”话虽如此,提起彭琰她的眼眸便闪着光,话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和骄傲。 云栖想起方才彭阳见到楚瑛时的神色,心思微动。 彭阳的性子和文安候一模一样,看着有些胆怯,不喜与人接触,但只要楚瑛在宫里,他都会跟着安和郡主进宫,似乎与楚瑛的感情十分要好。 云栖想起了楚瑛说的话,顺势道:“你若觉得你这身武学浪费了可惜,以后可以教瑛儿。” 安和郡主一愣:“二公主?” “方才瑛儿刚跟我说想学武,她和阳儿是玩伴,你教她武功,等瑛儿学好了,再教给他,岂不两全其美?” 安和郡主想了想,瞬间笑开:“姐姐说的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这小子素来听二公主的话,有二公主在的地方,眼里都没我这亲娘了。” 她性子大大咧咧的,和云栖姐妹相称十年,也没觉得自己教公主习武有何不妥,当下就大大方方的应下了。 说完彭阳,她终于问起了云栖的病情。 云栖未有隐瞒,把沈介的话告诉她了。 听完,她大手拍桌,忿忿道:“这帮贼人,竟然借我之手给姐姐下毒,等我把人揪出来了,便碎尸万段。” 云栖怕她冲动,轻声安抚:“只是猜测罢了,事隔五年,想要查到线索不容易。” “姐姐放心,若姐姐身上的毒真是从南疆那些小玩物身上来的,我必查个水落石出,要是找不出这贼人,我就以命谢罪。” 话落,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默了一瞬后,面色铁青道:“姐姐这话倒是提醒我了,那铺子的掌柜原是我在南疆认识的人,当初在京中相见,心中甚是欢喜,并未怀疑她来大莫的目的,买玩物的时候也没让人好好检查,如今想来,我这是被人利用了。” 安和郡主心里挂念着这事,又骂了下毒之人几句,差跟过来的侍女将送的东西呈上,便风风火火的出宫了。 第9章 9 安和郡主就是这么个性子,云栖也没拦着她。 和她们说了这么一会话,便觉得有些乏了,回寝屋小憩。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听耿嬷嬷回禀,楚钰来过,在长春宫候了半个时辰,边疆的折子送到宫中,就回去了。 耿嬷嬷边为云栖梳头边道:“皇上把王爷呵斥了一顿,见主子没醒,王爷和两位公主便出宫了。” 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了点沉香膏抹上。 云栖摸了下自己的发丝,十分顺滑,乌黑发亮。 她这一生引以为豪的便是这副容颜,十分爱惜,从小到大都仔细护养着,即便病了也是如此。 “瑛儿和小世子一起离开的?” “是啊,要老奴说,这小世子和文安候一样都是个有趣的人,安和郡主在府中经常对他大吼小叫,让他养了个怯弱的性子,同龄的玩伴也就二公主一人。二公主的性子和安和郡主有些相像,小世子非但不怕反而粘得紧。”说起彭阳和楚瑛,耿嬷嬷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二公主喜欢习武,性子不似大公主那般冷,但也是个豪爽的性子,和彭阳截然不同,偏偏两个人极喜欢在一起玩。 说起他们俩,云栖便想到安和郡主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忍不住笑了:“哀家与安和郡主交好,彭琰又忠心耿耿,小世子和瑛儿作伴,一起长大,不是件坏事。” 顿了顿,她又想起了楚钰,轻蹙眉头:“言儿性子洒脱散漫,钰儿这两年来越发沉稳,哀家有时候会想,是不是对他太严苛了些。” 分明是亲兄弟,钰儿和言儿平日里甚少单独相处,关系不算亲近。 她知道,这帝王之位会拘束钰儿,让他一言一行都不敢似普通人家的孩子那般自由表现出来,每每想起,心中是有愧的。 耿嬷嬷挑了个玉簪将云栖的头发挽起来:“身处帝王之位,难免有诸多束缚,皇上越来越有帝王威严,是大莫之幸。” 她一宽慰,云栖便不再去想了。 “沈大人离开前,说主子子时左右会发作,郑太医昨日匆匆离京,说是去寻几昧药,奴已派人转达陈太医,让他今夜在宫里候着。” 陈太医是郑太医的徒弟,平日里郑太医忙时,会偶尔过来长春宫请脉。 云栖点点头,她这一会倒不觉得身子有何不适,用了晚膳后,又觉得困乏了。 耿嬷嬷为她盖上被褥,道:“主子再歇会吧,老奴就在旁边候着。” 看着云栖歇下后,她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屋外,吩咐守夜的宫女:“派两个人去宫门口候着沈大人,沈大人今夜进宫一事,不能有第三人知晓。” 宫女得了吩咐,转身离开了长春宫。 * 沈介来的比耿嬷嬷预计中的早,待他脱下棉氅,耿嬷嬷道:“娘娘还在歇着,沈大人随老奴到偏殿候着。” 沈介点点头,随她去了偏殿。 宫人端上热茶和暖炉,等沈介暖了身子后,耿嬷嬷再开口:“沈大人,娘娘发病的模样有些不同,大人无论今晚见到什么,都切勿宣扬出去。” 话落,宫女便把东西呈了上来。 耿嬷嬷解释道:“这是给沈大人的谢礼,若大人真能解了娘娘身上的毒,必有重谢。” 对于沈介的医术,耿嬷嬷心中是没有底的,可得知他是姜家之后时,心中便有了期盼。 郑太医多日前便说过无力回天,可她仍想让主子冒死一试,即便是有两分希望,那也比苦等着离去的好。 沈介只是轻轻瞥了一眼,便将东西收下了。 这是拿来封口的。 若他不收,反倒旁人起疑心。 耿嬷嬷随口问了几句他在南疆的过往,沈介一一应答着,就这样过了许久后,小太监匆匆来禀,说是云栖发热了。 耿嬷嬷带着沈介赶到寝屋,将所有宫人全部支走,大步上前,掀开床幔看了眼云栖,她这一会意识涣散,不太清醒,额头上冒了层细汗,似乎是做了噩梦,眉头紧紧皱着,嘴里不知在喃喃什么。 耿嬷嬷掏出巾帕,心疼的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 她握住云栖的手,用哄孩童的语气柔声道:“主子别怕,奴婢在呢。” 宽厚温暖的手掌给处于噩梦中的云栖多了几分力量,她眉头微微舒展。 耿嬷嬷回过头,目光复杂的望着沈介,斟酌许久,终是将话摊开来说:“主子身上的毒发作时,会让她出现幻觉,沈大人一会见了,莫要惊慌。” 沈介神色平静:“嬷嬷放心,下官都明白的。” 他瞥了眼床上的云栖,生出了别的思绪。 他明白,自己决心要救太后的时候,便意味着什么。 他的命,已经和武德太后牵扯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后若是救不回来,他也无法独善其身。 这毒,必须要解开。 等了一小会,云栖忽然尖叫了声,人却没醒,耿嬷嬷紧紧握着她的手,说着安抚的话:“主子别怕,主子别怕啊。” 云栖忽然腾的从床上起身,双目赤红,耿嬷嬷习以为常,依旧紧握着她的手,却被云栖一手甩开。 她练过武,力气大,耿嬷嬷被她这么一推,跌倒在地。 耿嬷嬷迅速爬起来,正欲继续安抚,一只手拦在了她前面。 “劳烦嬷嬷帮我准备几样东西。”沈介把所需之物说完,握住云栖的手腕,不知做了什么,云栖镇静了下来,双目茫然的望着他。 耿嬷嬷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出去了。 沈介说的几样东西都不好找,需要花些时间。 守夜的宫人都候在门外,没有命令不敢进来,屋里只剩下沈介和云栖两人。 沈介低头瞧了眼。 云栖双目泛着雾汽,茫然中透着几分惊恐和无措。 姜家之毒,能使人致幻,乱人心智,让人见到心中最恐惧和最想见的东西。 太后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神志受其影响,难以自控。 “娘娘?”沈介轻声唤了句。 云栖闻音,眸中的红丝微微褪去,迷茫的叫了声:“沈介?” 沈介心思微动,眉梢隐约带着笑,俯下身,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是微臣。娘娘方才做了噩梦,可要微臣服侍?” 第10章 10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云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服侍…… 她拉回了些许神思,眉头轻皱,但眼中茫然未减。 沈介望了望周遭,见屋里没有他人,伸手轻捏住她的下巴,小声冷笑道:“娘娘不是最喜欢微臣吗?” 沈介细细打量着她的脸颊,不放过一寸地方,见她毫无血色,整个人如同找不到方向的困兽,心里竟有些痛快,捏着云栖的力度加重了两分,不过他不敢留下痕迹,分寸拿捏得很好。 他就这样俯视着她,什么也不做。 他想起了五岁那年,阿娘也是这样病得面色苍白,不过半年整个人枯槁得看不出模样,后来忍受不了煎熬自刎。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姜家要如此折磨阿娘,后来嬷嬷告诉他,这一切皆因大莫太后而起,是她引/诱了他的生父,让阿娘无所依靠,最终酿下祸端。 呵。 就是这样倾国倾城的脸,毁了阿娘的一生,也让他坠入万劫不复的苦海十几年。 名动天下的武德太后,如今被毒控制了心智,他只需一动,便会丢了性命。 沈介的眼眸瞬间覆上一层暗色。 就是这张脸,诱/惑了那人,让那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沈介把她的下巴又往上挑了挑:“娘娘不记得微臣了吗?” 他以为自己会厌恶,可除了愤懑,却无其他。 云栖现在没有意识,出于本能,疼得皱了皱眉头。她呆呆的看了沈介好一会,突然惊恐的瞪大眼眸。 沈介松了手。 云栖往后退了几步,躲在角落里,缩了缩脖子。 沈介收回了思绪。 “娘娘?”他放低了语气,唤了声。 云栖犹如惊弓之鸟,抱着双腿,瑟瑟发抖,头别开到一旁,不敢看他。 “不…不要……” 往日雍容华贵,平静沉稳的她,再也没有了太后的威严,像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不要什么?”沈介凑过去,“微臣和娘娘不是挚友吗?娘娘竟连微臣都不敢看了么?” 他的声音像是某种指引,云栖从混乱的思绪中渐渐清醒过来,抬眼一望,整个寝屋一片通红,尸体遍地,耳边全都是鬼哭狼嚎。 她想起来,这是梦。 这里是她无数次梦到的场景。 她闭上眼睛,意图使自己清醒过来,可这一次思绪格外的清晰,梦境不仅无法打破,那些声音反而更清楚了。 她看着地上那一张张狰狞恐怖的脸,张口想要唤元香,但嘴巴就像被人封住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 “娘娘?” 是沈介的声音,在这冰冷的夜晚,格外的清楚,可她不敢睁眼去看,明知是假的,可每次看到那张血淋淋的脸,她便心如刀割。 冷,全身都冷。 声音还在继续。 “娘娘是有愧微臣还是不敢想起微臣?” 有愧吗? 自然是有的,这日日夜夜噩梦的折磨,皆是因他而起。 忽然间,过去的往事如浪潮般在脑海中翻涌。 云栖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似是做了某种决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一张血脸映入眼帘。 她没有避开,挪动着身子,朝他过去。 那一日,他当众割喉自杀,血溅金銮殿,她不忍去看,也没有送他最后一程。 他便是为此而来的吧。 她的光景不过也就这几天了,还有什么不敢面对的呢? 沈介一动不动的睨着她,当云栖的手拉住他衣袖的时候,他在心里冷笑了声。 他与阿娘在南疆受苦的时候,他们应该正在这殿中欢好吧? 云栖忍着心中的恐惧,直视着他的眼睛,试着开口:“是哀家对不住你,沈介,你把哀家杀了吧。” 话从口中说出,云栖重重松了口气。 原来她的梦魇,真的一直都是他。 看到她一心赴死的眼神中透出来的愧疚,沈介忽然清醒过来,心中百味陈杂,低头望了眼自己的手,正抵在她的胸口上。 与他所想截然不同。 旁人都说那人是太后的帐中宠,可为何太后看他的眼神并无爱意,只有痛苦和愧疚。 若外界传闻是真,太后看到他的反应不会如此冷漠。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他轻轻抽回手,压了压心绪,顺着她的话问:“娘娘有何地方对不住微臣?” 云栖默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沈介犹豫了一瞬,坐在床边上继续蛊惑:“娘娘若是害怕,就来微臣怀里躺一会。” 见云栖不动,他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身上靠,就在这时,屋外有脚步声响起,是耿嬷嬷回来了。 耿嬷嬷看着守夜的宫女,问:“娘娘怎么样了?” 宫女恭敬回禀:“沈大人还在屋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耿嬷嬷这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低声呵斥道:“荒唐,怎么能让沈大人独自留在屋中照看娘娘?” 平日里太后犯病,屋里只留耿嬷嬷和太医,从不让他人靠近,宫女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解释道:“没有嬷嬷的吩咐,奴婢不敢进去。” 方才急着离开,忘记嘱咐她们了。 耿嬷嬷懒得为难,抬脚进屋,一掀开珠帘,便看到沈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低着头为云栖把脉。 云栖睡着了,在睡梦中仍皱着眉头。 耿嬷嬷走过去,问道:“沈大人,娘娘怎么样了?” 沈介抽回手,回道:“娘娘的毒有些棘手,方才让娘娘服了药,明日一早会起得晚些。下官需要回去好好为娘娘研制解药。” 耿嬷嬷观察了下云栖,衣裳整齐,松了口气:“那就有劳沈大人了。” 话落,欲言又止:“沈大人方才……” 沈介起身:“嬷嬷放心,下官什么都没看到,见娘娘发作,便让娘娘服药了。” 耿嬷嬷没再说什么,让宫人送他回去,随后又唤陈太医过来为云栖请脉,得知云栖脉象正常,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热了巾帕,帮云栖擦额头和手,一切都做好后,静坐着看了云栖良久,抬手抚平云栖的眉毛,这才将烛火熄灭,退到外室守着。 * 沈介回到府中,唤了杜应回话。 杜应将这些时日搜罗到的消息整理一番后,挑着回禀:“太后和相爷年少的时候便认识了,两人确实心悦对方,不过没有越矩。太后娘娘的几个孩子,皆是先帝的血脉。” 见沈介神色平淡,他想了想,还是将打听到的小径消息如实说出:“公子,有件事十分蹊跷。” 沈介挑眉:“哦?” 杜应将拿到的美人图放在桌子上展开:“公子看,这是我们的人在江南搜罗到的美人图,画上的女子与太后娘娘长得一模一样。” 沈介低头去瞧。 画师功底极好,画上女子神态逼真,一颦一笑和当今太后并无差别。 “这是从何人手里拿到的?” “公子可还记得我们进京时候遇到的杀手,这幅画是从一个活口那儿得到的,这些杀手出自江湖的一个门派,门主与朝廷的人关系匪浅。让人盘问过,此画原出自宣城知府。传闻这知府年轻时候喜欢过城中一女子,那女子姓顾,一出生便住在宣城,似乎是个贵户,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父母亲,长得貌美如花,十年前突然不知所踪,关于她的身份,唯一的线索便是这幅画了。” 顿了顿,杜应又道:“属下只听说这画中女子长得像太后,会不会是巧合?当今太后,除了十年前亲征北戎,未曾去过别的地方。” “听那人说,画是宣城知府在亲眼见到那贵家小姐以后,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特意找了当地画师画下来的。” “云家世代文臣,太后入宫前知书达礼,性子温婉,没人知道她会武功。入宫以后,曾经在御花园失足过一次,差点丢了性命。” 沈介闻音,敛眸沉思。 他见了太后几次,从未见她使用过武功,但从传闻来看,当年亲征北戎,她确实是亲自上了战场的,令士气大涨,若不会武功,很难在那般艰难的环境中活下来。 他低头又看了画一眼,画中女子的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美人痣,刹那之间,云栖的脸浮现在了脑海。 今夜他仔细瞧过,太后的脸上并无痣,干干净净的,像刚剥开的鸡蛋一般光滑。 可这画中女子,从相貌来看,确实是太后。世上真的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派人继续追查。”他将画卷起来,吩咐道,“再派人去找京中画师给太后画的画像。” 杜应应声去了。 * 云栖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依稀记得做了噩梦。 她问耿嬷嬷昨夜身上的毒是否发作过。 耿嬷嬷回:“主子放心,昨夜发作之时,沈大人便赶到了,给主子服了药,主子没有做什么事情。” 云栖松了口气。 每次发作的时候她没有意识,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长春宫经常被她弄得一片狼藉,上一次发作的时候,还将一个宫婢误认成厉鬼,差点将人杀了。 自那以后,便嘱咐耿嬷嬷,自己发作之时不让宫人进屋。 喝了碗白粥,她觉得胸口隐隐作痛,刚吩咐耿嬷嬷让陈太医过来瞧瞧,就听到小宫女回禀:“娘娘,谢大人求见。” 谢家是云夫人的母族,宫女口中的谢大人是云夫人的堂哥,辞官几年,鲜少入宫。 “他来做什么?” 人都来了,耿嬷嬷也不能再瞒着,只好告诉她:“谢小公子昨日在马市不小心杀了个人,那人好巧不巧的,是汤家子弟。” 第11章 11 云栖眼眸一眯。 “死的是汤家的哪个孩子?” 耿嬷嬷挑着昨日宫女送来的消息回道:“是汤主薄家庶出的三公子,汤灿,其生母是春香楼女子,生下这三公子后便去了,这三公子在春香楼养到了八岁才接进府,性子纨绔,没少惹事。听闻和谢小公子在马市起了口舌之争,谢小公子不小心将人弄死了。” 消息早就送进宫了,她原是想着主子身子有恙,将此事压下,没想到谢大人竟来了长春宫找主子求情。 闻音,云栖默然。 汤灿之父汤仕坤她是认得的,当年她刚入京时,出去逛集市的时候带面纱隐藏身份,被汤仕坤出言调戏了几次,她一怒之下将人揍了好几次。 汤大将军汤拓威名赫赫,其同胞的弟弟汤仕坤却一点也不成器,从小被家里惯着长大,沉迷美色,喜欢逛烟花巷子,一堆风流韵事,年轻时留下不少风流债。 汤拓有意提拔他,但汤仕坤才能一般,到老也就混了个太仆寺主簿的小官,没什么作为。 这些年汤家谨慎言慎行,汤仕坤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没闹出什么大事。 她只知道汤仕坤娶了沈家一个庶出女子为妻,其妻性子泼辣,管教汤仕坤极其严苛,汤仕坤也就纳过一个妾室,汤灿是第三子。 在烟花柳巷从小长大的公子,又有汤仕坤这么一个品行不怎么端正的爹,其品行自是不会好到哪儿去。 至于这杀了人的谢小公子——谢行,也是个被惯着长大的,她见过几面,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前两年犯了大事,还是其父谢敬进宫哀求她从轻责罚的。 想到谢家,云栖不由得叹息。 这谢家仰仗着母亲,这些年是越发得寸进尺了,一出事就进宫来求她。 “主子,您可要见谢大人?”耿嬷嬷问。 云栖扶额:“让谢敬进来吧。” 窗外的雪花还在飘着,云栖拢了拢身上的棉氅,外边一片静谧,一点儿声音都听不到。 自她病后,长春宫里很少发出声音,死气沉沉的,她不喜欢冬日,也不习惯这氛围。 云栖开口唤了一个宫女进屋,让她扶自己到偏殿。 刚坐下,耿嬷嬷便领着人来了:“主子,谢大人到了。” 话落,身后的谢敬上前两步,下跪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云栖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谢敬心下惶惶,忐忑开口:“娘娘,微臣那不成气候的逆子犯了大错……” 云栖出声打断:“既然不成气候,又何必替他求情?” 声音清冷,没有任何情绪。 谢敬未抬头看,也知道云栖此刻的表情,吓得身子往下低了低,道:“娘娘,微臣…臣……” 一句话哆哆嗦嗦的,竟是没说全,手心都冒出了汗。 太后公允是整个朝堂都知道的事情,处理事情干脆利落,毫不留情。可谢家今日所犯之事非同小可,他思虑再三,还是进宫来了。 屋内默了良久,都未听到云栖再开口,谢敬硬着头皮继续道:“娘娘,微臣那逆子再不懂事,也不敢动手杀人,更何况,死的是汤家人,这其中必有蹊跷啊。” 杀人乃是大罪,何况是汤家的人,汤谢两家同为朝臣,即便谢行平日里再吊儿郎当,也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罔顾国法,无法无天到这个地步。 谢家这是被人摆了一套。 耿嬷嬷见云栖气色不好,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云栖接过,抿了两口暖身后,才缓缓开口:“人可是谢行杀的?” 谢敬闻言,摇摇头:“娘娘,若人真是逆子杀的,臣自会亲手将那逆子送到大理寺,不敢来打搅娘娘。逆子在马市和汤灿争吵之时,不小心推搡了一把,人便没了。仵作查过尸首,尸体并没有严重外伤,不可能是被推倒而死。早些日子,微臣便听说汤灿生了病,怕是汤家人故意赖在逆子的头上。” “起来回话吧。” “谢娘娘。”谢敬缓缓起身,他已将近花甲之年,跪了这么一会,膝盖都是软的,下意识扶了下腿,随后看了云栖一眼,又低下眼帘,继续道,“谢家下人都可作证,行儿没有杀汤灿,昨夜大理寺的人已经将行儿带走了,可汤家不依不饶,派人在谢府大闹。娘娘,您要帮帮微臣啊。” 谢敬老来得子,膝下也就谢行这么一个儿子,宝贵得紧,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子做出的的荒唐事忧心,云栖看着有些不忍,出于体量,吩咐耿嬷嬷赐座。 谢敬忐忑的坐下来。 云栖望了他一眼,沉声道:“谢家是母亲的母族,哀家自认一直对谢家宽厚,可是谢敬,你莫不是忘了,谢家出事,打的是云家的脸面,亦是哀家的颜面。谢行犯错,尚未定罪,你便进宫来找哀家,是想让天下人说哀家偏私吗?” 谢敬脊背瞬间僵直,吓得再次跪地:“娘娘,微臣惶恐,微臣不敢啊,今日进宫面见娘娘,只是因为此事和汤家有关。” 他进宫来确实也有求情的意思,昨日谢行刚被带走,家里便乱成了一锅粥,夫人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非让他进宫求情。 他在官场上待了这么多年,又岂会分不出轻重,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连夜让人查了谢行和汤灿之间的过节,怀疑这是汤家故意下的一步棋,心中忐忑不安,不得不进宫来。 出来这么一会,云栖头也跟着隐隐作痛,虚弱无力,无心处理这些杂事,目光落在他颤巍的背部,道:“谢行行为不端,杖责二十,这起命案就让大理寺的人查,若真是谢行杀的,按罪伏诛。” 谢敬的身子当下就软了,面色惨白:“娘娘,这……行儿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住二十杖责?求娘娘收回成命。” “谢敬!”云栖面色平静,语气却已有些不耐,“即便此案真是汤家做的手脚,挑中谢行,便是因为他愚蠢!你来长春宫一事,当真以为汤家不知道吗?” 闻言,谢敬犹如醍醐灌顶,整个人都清醒了。 “娘娘,臣…臣……” “你教子不严,以至于让他屡犯大错,自己下去领十杖。” 谢敬不敢再求情了,含泪谢恩,颤颤巍巍的出去领罪。 人走后,云栖无奈道:“让宫人下手轻些。” 耿嬷嬷应是,扶着她:“主子,奴带您回寝屋。” 云栖起身,头晕目眩,身子一晃,半只手撑在桌子上。 “主子……”耿嬷嬷吓得脸色都变了,“奴唤宫人来背您回去。” 云栖浑身无力,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宫女进屋回话,说是沈介来了。 耿嬷嬷有些诧异,今日并未宣见,人自己就来了,不过这会并不是思虑这个的事情,想了想,道:“快让沈大人进来为娘娘瞧瞧。” 这两日沈介赠的药压住了云栖体内的毒性,耿嬷嬷对他的医术已经没有怀疑了。 云栖头疼得难受,偏殿闷闷的,呼吸一下都觉得压抑,她拉着耿嬷嬷的衣袖,虚弱道:“先扶哀家回寝屋,哀家不想待在这儿。” 耿嬷嬷道:“奴唤个小太监来。” 沈介的耳力极好,跟着宫女进屋时听到了耿嬷嬷的话,见到此景,主动开口:“微臣背娘娘回去。” 说完,他上前,背对着云栖弯下腰来。 第12章 12 看着沈介那宽厚的背部,云栖愣了愣,与此同时头痛欲裂,她伸手抚额,眼睛越来越模糊。 耿嬷嬷和沈介的话都听得不真切了,似乎隔得很遥远。 “沈大人,这不合体面。” “事有轻重缓急,臣不过医者心切,娘娘又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云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沈介背回寝屋的,迷迷糊糊间,只记得周围很安静,自己趴在一个宽厚有力的背部上,她冰冷的身子都开始有了些许温度,鼻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她头一次觉得如此心安。 * 云栖是在次日黄昏醒来的,刚一睁眼,便听到了周福来惊喜的声音:“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很快,耿嬷嬷便进了屋,见到她,亦是满脸喜色:“主子,您终于醒了。” 云栖在她的搀扶下缓缓坐起来,又静息了一会才清醒过来。 “谢谢菩萨保佑,娘娘可算是醒了,咱家这两日看着,这心都快吓没了。”周福来道。 云栖喉咙干涩,刚扯开嗓子,沙哑得厉害。 “我们娘娘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耿嬷嬷拿过旁边桌子上的热茶,送到云栖嘴边。 一杯水下肚,云栖清了清嗓子,问:“哀家睡了多久?” “娘娘睡了两日。”周福来拍了拍胸口,回道,“娘娘再不醒来,奴都快吓死了。” 两日么? 她只记得自己睡了很久,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事情查出来了?” 前两日刚把周福来派出去查事,他这一会儿出现在自己寝宫,必定不是来跟前伺候。 周福来收住笑,回道:“娘娘,鞶带是宁峦那丫头从沈家偷走,送给眉太妃的。” “宁峦?”听到这许久没有听过的名字,云栖恍惚了一下。 “是啊,这丫头活着,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了。据老奴搜罗到的消息,六年前这丫头寻得如意郎君,成了亲,还有个了儿子。” 耿嬷嬷惊讶了片刻后冷哼:“她竟还没死?” “娘娘,要不要老奴派人……”周福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栖很是平静,道:“不必了,她能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多年,背后定是眉太妃在相助。她对眉太妃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宁峦原是她在江南养病之时的侍女,比她小上两岁,当年她去集市买首饰的时候,见到宁峦被人欺负,花了重金将人买下来。 那时宁峦已经十四岁,是南疆人,因为家境清苦,被迫为奴,后来被人卖到宣城给一个纨绔的商人做妾,那商人大庭广众下将她折辱。她当时怜惜宁峦,便让她进府伺候了。 后来宁峦跟随她回京,她忙着其他事,从未注意过宁峦的心思。她与沈介的书信往来,皆通过宁峦之手,宁峦经常往沈家跑,起初她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有一日,沈介中毒,宁峦向她请求到沈府照顾沈介,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入宫两年,她知道自己无法与沈介在一起,便动了心思,将宁峦送到沈府,可沈介不愿意接受,不过也没将人赶出府,宁峦在沈府一直是婢女的身份。 六年前得知宁峦背叛自己,她念在往日情分,没将人赶尽杀绝,但后来听人说她投毒自尽了。 周福来颔首,随后猜测:“宁峦应该没有把娘娘的身份告诉眉太妃,如若不然,眉太妃也不会隔了那么多年才会将东西拿出来了。不过依奴猜测,眉太妃应该是起了疑心,前几日派人去了江南。” 闻言,云栖神色如常,显然眉太妃此举在她的意料之中。 虽然回京之时云家将所有事情处理妥当,但在江南的时候她没少抛头露面,留下蛛丝马迹也不奇怪。 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即便眉太妃有心查下去,对她来说也毫无影响。 她瞥了周福来一眼:“那个人找到了吗?” 周福来道:“有消息了,不过身份还得稍加确认,过几天就带进宫让娘娘瞧瞧。” 周福来走了以后,云栖问:“昨日是沈介背哀家回寝屋的?” 耿嬷嬷点了点头,说到这个,她抑制不住的欢喜:“昨晚主子能保住命,多亏了沈大人。郑太医说,沈大人给的药确实能压制主子体内的毒。这毒,或许真的有可解之法。” “郑太医回来了?” “回来了,昨晚刚来看过娘娘,现在在府中研制新药呢,说是找到了几昧能克制娘娘体内的毒的药。” 能不能解毒并不是云栖最关心的事情,她心里清楚,这毒有多厉害,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是不会寄予希望的。 从外祖母、母亲到她和阿姐,已有四人中了毒,且都是女眷。 云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 她这些年始终不明白,她和母亲的血到底有何奇异之处,三辈人全都中毒,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着这一切,给她们下毒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世之时,须得把这件事情查探清楚,不然心里总是不甘心的。 宫女进屋,见她醒来,说汤仕坤在长春宫门口跪了两日,问她是否要见。 云栖收回思绪,想起昨日谢敬说的话。 太成王表面上对钰儿毕恭毕敬,一派兄弟和睦,背地里实则对皇位虎视眈眈。这些年,汤家一直往朝中塞人。汤谢两家牵扯在一起,免不了让人多想。 尤其如今的大理寺卿,还是谢怀横。谢怀横在这位置上待了五年,掌管京中所有的刑狱案子。 偏偏他还是谢敬名义上的养子。 云栖让耿嬷嬷为自己上妆,整理妥当了,才宣人进屋。 汤仕坤人还没进到进屋里,大老远的便哀嚎起来:“太后娘娘,求您为老臣做主啊,老臣的儿子可怜啊。” 声音大到让人不想听见都难。 宫女劝道:“汤大人,您小点声,娘娘身体抱恙,愿意见您已经是娘娘宽厚了。” 宫女一说,汤仕坤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扬声道:“太后娘娘,谢家草菅人命,不顾王法,大庭广众之下杀死我儿,娘娘恩怨分明,可一定要为汤家做主啊。” 听着他那沙哑的叫喊声,云栖忽然笑了。 “一大把年纪,身子骨又不好,跑来这长春宫大呼小叫,难为他了。” 耿嬷嬷也跟着笑:“若是能对那三公子上点心,也不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汤灿做的那些荒唐事云栖都听说了,汤仕坤非但不管,还没少纵容。近一年几乎天天泡在美人香里,染了花柳病,还是后期,和谢行在马市起争执,正是因为谢行挑了这事来嘲讽他。 汤灿的死,和这花柳病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人都来了,云栖总不能偏私不见。 她还抱病,一个个的就赶着来长春宫闹,无非就是想看她的病情罢了。 汤仕坤大喊大叫了好一会,都没听到云栖有什么反应,声音渐渐就小下来了,等进屋,看到云栖好整以暇的坐在软榻上,一脸浅笑的望着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小宫女屈膝行礼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不喊了?”云栖问。 汤仕坤反应过来,跪地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不怪他诧异。 进宫之前,外头都传闻云栖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如今气色看着,哪里有一点病了的样子。 这么一愣神,竟是连自己来做什么都忘了。 他的那点小心思云栖都看在眼里,也不戳破:“汤灿和谢行的事情谢敬昨日就和哀家说了。” 汤仕坤慢慢回过神来,又开始哭喊:“娘娘,您要为微臣做主啊。” “做主?”云栖反问了一声,汤仕坤猜不透她的心思,话回得磕磕巴巴的,“微臣那逆子在马市被谢行杀死了,此事…此事……” “可是定案了?又或是结果有失公允?”云栖又问。 汤仕坤被问住了,明明外面大雪飘扬,他却觉得额头冒了汗,不知道怎么接话:“这……” 案子未定,谢行和谢敬就被赐了板子的事情,已经传遍朝堂。他现在心跳如鼓,就怕待会这板子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看着他这模样,云栖莫名觉得好笑。 汤仕坤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嚣张跋扈,实际上胆子小得很,也就敢欺负那些小门小户的子弟。 依他的脑子和胆子,若不是有人推波助澜,根本就不敢来长春宫。 不过是看到谢敬来了,也跟着过来闹一闹。 “此事哀家已经吩咐下去,让大理寺的人查。真相如何,过几日自有决断。” 汤仕坤高喊:“娘娘,大理寺卿谢怀横乃是谢敬的养子,他必定会庇护谢行,此案不能让他查啊。” “那你说,此案让谁来查好?” “此案应让……”话即便脱口而出的时候,汤仕坤骤然反应过来,及时收住了,转了个话头,“微臣认为,为了公允,应该另找他人,至于这人选,就让娘娘来定,微臣相信,娘娘不会偏袒谢家的。” 云栖挑眉:“哦?你倒是相信哀家。” 汤仕坤抬袖抹了抹额头,硬着头皮问:“娘娘可是想到人选了?” “朕心中倒是有一个人选。”楚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汤仕坤身子一僵,连忙转了个方向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云栖抬眼,楚钰看都不看汤仕坤,径直朝她走来:“母后。” 云栖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怎么来了?” “儿臣听说有人在长春宫叨扰母后安宁,便过来看一看。”楚钰说完,目光落在了汤仕坤的身上。 汤仕坤如芒在背,诚惶诚恐道:“皇上恕罪,微臣并非有意来惊扰太后娘娘,只是微臣的儿子……” 楚钰截断话头:“不必多言,汤灿一事朕已知晓,查案的人选也找到了。” 汤仕坤又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定好人选了,缓缓抬起头,疑惑道:“皇上说的人是谁?” “沈介,此案朕决定交给他来查。” 第13章 13 汤仕坤僵在了那儿。 他喃喃了声:“沈介?” 尽管没见过人,但名字他是听过的。他在太仆寺做的是闲职,但沈介的名讳已经传遍朝堂了,朝臣们私底下都在议论此事,他也听到了不少风声。 可他听说,沈介不过才十八岁,一个少年郎,若非曹尚书举荐,连这翰林院侍读都做不了,而且这官职,原本理应是汤家的,怎么能审理汤家的案子? 他进宫来,并非单纯为了汤灿的命案,最主要的是让太后将这查案的人交给他们挑好的人。 汤仕坤的脑子还没有蠢笨到不知朝局的地步,正欲开口,就听楚钰冷声道:“汤仕坤,你这安稳日子莫不是过够了,儿子死了,不去找大理寺,反而来长春宫……” 楚钰还没给他定罪名,汤仕坤便吓得连忙道:“皇上恕罪,微臣只是失子心切,这才来了长春宫找娘娘。” 谢敬昨日刚被赐了板子,早上上朝时又被楚钰罚了一年俸禄,他不敢再提人选的事情,未等楚钰说话,自己就爬起来告退了。 人一走,耳根子就清净了。 云栖让楚钰坐下来,问道:“此案真交给沈介?” 天子之言,犹如九鼎,已经告诉汤仕坤了,就没有再收回的道理。 楚钰点头,认真道:“母后,朝臣之中不是支持朕,便是汤家的人,无论选谁都会有异议,折中之人更不能选。沈介刚入京,尚未有根基,与朝臣也没有接触,朕觉得他最适合。而且让他当侍读一事许多朝臣都不满,正好借用此案锻炼他的才能。” 楚钰自己心里很清楚,他虽是帝王,可朝堂上并没有几个自己的人。 有将近半数的人仍然遵循先帝遗诏,拥护太成王,而母后培养的那些心腹,尽管支持他,可未必真会听他的话。 若想树立威严,稳定帝位,需要慢慢培养可用之人。 如今放眼望去,整个京中,也就沈介最为合适。 这沈介从小在南疆长大,无论忠不忠心,都有可用之处。 楚钰又补充了一句:“母后,儿臣已十四了,可朝中大臣仍对儿臣多有不服,儿臣想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这个想法,他已经放在心里许多年了,并不打算隐瞒云栖。 云栖叹然,钰儿终是长大了。 看到楚钰这模样,她心里甚是欣慰:“既是如此,便让沈介审理此案。不过沈介初为朝臣,这么重大的案子交给他去办,难免让汤家的人不满,再挑一两个信得过的人协理此案。” “协理之人儿臣也想好了,太常寺少卿金晁。” “金晁?”云栖想了一下,她对此人有些印象,二十三岁便当上了太常寺少卿,年轻有为,在朝中保持中立的态度。极爱笑,经常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让人猜不透心思。 不过倒也忠心。 “母后有所不知,这金晁是从大理寺调任到太常寺的,曾经断过几个奇案,断案手段狠辣,且公私分明,不畏强权,汤谢两家的案子交给他协理,再好不过。” 云栖笑道:“往后这些事情,能拿主意的你就自己拿主意,实在拿捏不定再来问哀家。朝中权势,要一点点收回自己手中。” 楚钰是她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事情从不隐瞒她,她也不打算一直垂帘听政。 这大莫江山到底是姓楚,她当初听政也是无奈之举,比起权势,她更渴望的是无拘无束的日子。原本就想着等楚钰大些了,就把这些权力交回他的手里,如今也是时候了。 朝中的事情说起来就令人头疼,云栖揭过不提,问了楚钰最近的功课。 楚钰正好把奏折带过来了,呈给她瞧。 云栖看了一会,将批得不太妥当的地方圈出来,指给他听。 楚钰认真听着,外面落雪变大,宫人端来了药。 药碗上还冒着热气,云栖随意瞥了眼,药汁红红的,和往日不同。 “药换了?” 宫女如实回话:“这是根据沈大人的药方熬出来的,不知为何,颜色是红的。” 云栖闻到了一股苦味,她常年用药,却不怎么认识药材,这颜色倒不让她反胃,只是看着,她就莫名的想到了沈介宽厚的背,还有他红了的耳根。 宫女又道:“药材让郑太医验过,没有问题。” 楚钰接过来,小心翼翼的把热气吹走,亲手递到云栖唇边:“长这么大,儿臣还未好好尽孝道呢。” 云栖定了定神,暗道一声荒谬,旁的不想,倒是想起了沈介通红的耳垂。 用完了药,云栖便让楚钰回去了。 安静的时候,人就免不了多想,云栖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的荒唐事,随口问道:“那孩子可是住进沈府了?” “前两日便住进去了,原是住在沈相的寝屋,后来搬了住的屋子。” 耿嬷嬷比云栖大三岁,很小的时候就在云家当侍女了,看着云栖出生,又和云栖一同长大,对她的感情十分深厚。 在她心里,一直都把沈相当作云栖的夫君,提到沈介,就忍不住多说了些:“老爷和夫人说的,主子可有想过?这孩子瞒着所有人进京,短短几日便得了皇上的赏识,对主子的病也是尽心尽力,老奴就怕,他安的不是好心啊。” 父子终究有别,父虽忠,子未必。 沈介来京的意图,云栖并未放在心上,云淡风轻道:“哀家欠了他父亲一命,他若真想讨回,哀家毫无怨言。” 说到这儿,她又吩咐:“哀家记得,侍读之位原是要给汤仕坤的二子,后来给了沈介,如今汤灿的案子又让他来审,汤家的人怕是会暗中做点手脚,你差人盯着些,可别让他出事了。” 耿嬷嬷将此事记下了。 “他今日可曾进宫?” 耿嬷嬷摇摇头:“听说出城了,只差人送来了药。” 云栖不再问下去了。 不进宫也是好的,长春宫走得太频繁了,就会引人猜测,容易被有心之人盯上。 对沈介来说,这并非好事。 * 天气寒冷,街道上的积雪不仅没有融化,反而积得更深了。城中的大多数店铺,门扉依旧是关着的。 沈介办完事回府的路上,身后留下了一排深深的脚印。 杜应举着伞跟在他身侧,脚步渐渐放缓,压低声音道:“公子,那些人已经跟了我们一路了。” 沈介神色不改,轻笑了声:“武功差了点。” 早在出府的时候,他便察觉到这些人的行踪了。冬日天冷,积雪又厚,很难隐藏气息。 不过可惜,这些人身上的杀气太轻,杀不了他。 没有想到,才进京几日,他这命就变得金贵了,竟有人花钱来取。 杀意越来越逼近,杜应警惕起来,道:“公子,您先走,属下留下来把他们解决了。” 沈介抬了下眼皮。 真冷啊。 他拢了拢衣袖,慢悠悠道:“不必。你去宫门口,把我遇刺的消息告诉太后娘娘。” 第14章 14 今日在宫门守值的是御前侍卫薛林和刚上任不久的小守卫钱一。 两人在角落里说悄悄话。 “薛大哥,我娘真的病得很重,能不能再借我十两银子应急。”钱一的眼角红红的,急得快哭了,白嫩的红唇都被他咬破了,他思虑了许久,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向薛林开口的。 薛林看着他这模样,有些于心不忍,无奈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这两个月家里的事太多了,月银我都交给我娘子了。她这人你也是知道的……” 看到钱一的眼睛快滴出泪水了,薛林连忙收住话,叹了口气:“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你娘亲这病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了,能借的人都借完了,唉……” 相识一场,薛林也很同情他,但他慷慨解囊了几次,现在也是爱莫能助了。 钱一也知道,这段时间一直在麻烦薛林,而薛林也有自己的难处,若不是真的穷途末路了,他也不会开口,擦了擦眼睛,忍住泪,哽咽道:“谢谢薛大哥,银子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吧,就不让你为难了。” 薛林有心想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余眼见到有人来了,怕拍钱一的肩膀,提剑走过去,把人拦下。 “你是何人?” 杜应看到他,停下脚步,一脸急色:“这位大哥,我是沈府的下人,有急事进宫面见太后娘娘,还请大哥通融。” 薛林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可有令牌?” 杜应摇头:“事出紧急,还请大哥帮忙去长春宫告诉太后娘娘一声……” 薛林公事公办:“没有令牌,也没有太后娘娘的口谕,如何让人相信你说的话?” 依沈介的身手,杜应自然相信他不会有事,但吩咐自己前来,必定有所用意,于是继续装出一脸着急的模样:“大哥,我真的没有骗您,我家公子是沈相之后,现在在翰林院做侍读,今日出城回府的路上,遇刺了。小的不知道怎么办,这才来找太后娘娘。” 薛林不为所动:“太后娘娘身子抱恙,不见外人。你家公子若真遭遇了刺客,可以去衙门求助,找太后娘娘有何用?” 薛林作为御前侍卫,当然知道沈介是谁,他本来是在承明殿保护楚钰的,但这两日谢敬和汤仕坤私自到长春宫面见云栖,引得楚钰不悦,这才派他来轮守宫门。 楚钰吩咐他的原话是:“所有想要进入长春宫叨扰母后的,无论何人,都可先斩后奏。” “若你家公子真的遇到刺客了,为何你还安然无恙?不在身边守着,反而来这宫门口?”薛林逼问着,一脸狐疑的盯着他,眸中露出探究之意。 钱一这一会已经整理好情绪了,听到杜应的话,走过来,问他:“你真的是沈大人身边的下人?” 杜应闻音,抬头看向他。 宫里的侍卫长得三大五粗的,可眼前这人眉清目秀,皮肤细滑得不像男人。 他诧异了半响,点头:“这位大哥,能不能帮忙转达太后娘娘,说我家公子遇刺了。” 钱一看了看他,心念一动,道:“若是事成,给我二十两银子。” 杜应一愣,随后皱了皱眉头。 他之前就知道,有些侍卫会私底下搜刮银子,没想到能狮子大开口到这个地步。 二十两银子虽不少,但沈家能够开得起,犹豫了一会,道:“好。” 薛林蹙眉:“钱一,不要做荒唐事。” 钱一握了握拳头,似乎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深深看了薛林一眼,沙哑出声:“薛大哥,今日这事你就闭一只眼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薛林大步追上,把人拉住,轻喝道:“你疯了?” 莫说这人的身份还尚未可辨,就算真是沈家下人,来得也蹊跷,皇上怪罪下来,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 “皇上已经吩咐下来,连朝臣都不能见太后娘娘,你区区一个宫门守卫……” “薛大哥!”钱一双眼通红,知道薛林为自己好,放缓了语调,目光却坚定,“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长春宫,我是一定要走一趟的。” “你糊涂啊,钱的事□□小,还可以再想办法,命才是最重要的。” 钱一扭头看了看杜应:“可我娘她等不起了。” 那些大臣怎么能和沈大人相比呢? 整个京中,谁不知道沈相在太后娘娘心中的分量,爱屋及乌,沈大人进京没多久就频频被太后娘娘召见,可见其地位。 他除了赌这一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薛林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出神间,钱一已经挣脱他的手,跑开了。 “唉,你……”薛林知道拦不住他,无奈的叹息了声,正要转头对杜应发作,就听有人道,“今日怎么是薛大人在宫门守值?” 薛林转身望过去,换上一张笑脸:“原来是金大人,这么晚了,金大人怎么还没出宫?” 金晁如实道:“方才被皇上召见了。” 说完,目光落在杜应脸上:“方才看那小侍卫急匆匆的,可是要上长春宫见太后娘娘?” 薛林愣了愣,正要回话,就听金晁继续道:“沈大人和我等不同,薛大人大可宽心,说不定那小侍卫不仅不会出事,还能获得娘娘的赏识呢。” 薛林将他这话琢磨了一下,望着钱一离开的方向,没有再追上去。 听了这话,杜应忍不住多看了金晁一眼。 金晁似知他所疑,走到他面前,问:“沈大人现在在何处,可有受伤?” 杜应默了默,回:“公子在春景街。” “正好,我有事情要去找沈大人一趟,劳烦小兄弟为我引路。” 杜应并不知晓他的身份,但从他刚才那些话中推测,此人在朝中的地位不低,且颇受少帝器重,便没有拒绝,应声带着他过去。 * 钱一跪在屋里,将那些话如实转达以后,心中惴惴不安,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听到云栖说话,他手脚发软,冷汗直冒,脑子比身体先做出了反应,试探着开口:“太后娘娘……” “起来吧。”云栖刚吩咐完宫人,注意到他还跪着,让他平身。 钱一站起来,双手拢在身前,掩盖颤抖的双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他第一次见太后娘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压。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钱一不明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抬起头,眼睛不敢与云栖平视,但也不知道视线该放在哪儿,只好盯着自己的脚尖瞧。 云栖看清了他的脸,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后,问道:“你是今夜守值的侍卫?” 钱一浑身紧绷,僵硬的点了点头:“是。” 云栖莞尔:“是个聪明的,手脚也利索。” 钱一猜不透云栖这话的意思,等出了长春宫的宫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命保住了,浑身软绵绵的,差点倒下。 宫女离开后,他低头望了望手里沉甸甸的赏赐,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两行清泪控制不住的顺着眼角流下。 他知道,自己这一命,赌住了。 而此时的长春宫,在他走后,云栖对耿嬷嬷道:“女子学武和上阵杀敌应该是一件值得提倡的事情,从今往后,若是有女子做侍卫,可着简便的女装。” 说完,她话锋一转,嗤笑了声:“哀家还没走呢,就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吩咐下去,彻查此事。哀家倒想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你亲自去太医院找郑太医,让他到沈府走一趟。” * 春景街道上。 杜应走后,沈介举着伞,不紧不慢的走着。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绵氅,和落雪相得益彰,孤影绝立。 走了许久,身后忽然吹来一阵风,雪花絮絮飘落,他停下来,伸手接了一片。 几道黑影悄然出现在身后,距离他越来越近。 五步、四步、三步…… 沈介慢悠悠的数着他们的步子,捏准了他们的距离后,手中的伞随风飘起来,伞面和伞骨脱离,碎裂成片,宛若利箭一般直指身后虚空。 那些杀手刚现形,身子便僵在了那儿,只来得及低头看了眼胸口的伞骨,便全部倒下。 剩下那两个躲在暗处的从墙檐上跳下来,看着同伴的尸首,一脸不可置信:“你……” 不是说毫无武功吗? 他们的消息怎么会出错? 可没等他们来得及思考,身子便被一股内力击打,定在了原地。 而尸首上的那些伞骨,刹那之间化为粉末。 而沈介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一把伞。 伞帽抵在地上,他握着伞柄支撑着身子,半弯下腰,一抹猩红从嘴角边滴落,在地上蔓延,红得刺眼。 手腕处有个黑色东西在挪动,与此同时,周围有马蹄声响起,声势浩荡,沈介嘴角微微上扬,伸手点了下胸口的穴位,压制住体内乱蹿的内力。喉间再次一片腥甜,在那些禁军出现之时,从嘴里喷涌而出。 而他只是垂下眼帘,笑了。 姜家之人都惊异于他在毒术上的天赋,但他们最畏惧的,却是他的一身武功。 他从不轻易使用内力,今日这些人有幸一见,算是便宜他们了。 沈介抬起头,看着禁军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 他今日下的是命注。 离开南疆之前,他的武功就被毒压住了,一旦使用内力,就会有性命之忧。 也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再捡回一命。 第15章 15 亥时,云栖觉得有些乏了,可没有等到宫人的回禀,心里不安,便没有入睡。 “主子,先歇息吧,沈大人不会有事的。”耿嬷嬷劝道。 云栖摇摇头:“无妨,再等等吧。” 她指尖轻抚着手上的玉镯,思绪有些紊乱。 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若真的没了…… 云栖不敢往下想。 “明日安排几个人去他身边。”她吩咐道,这些日子病着,确实是疏忽了。 耿嬷嬷知她心思,也没有再劝下去,吩咐宫人端来热水,为她洗脚,洗完后,为她揉脚松松筋骨。 “主子的脚依旧如年少时候一般白皙。”耿嬷嬷不由得感慨。 主子出生名门,从小就被护得很好,用的都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可放眼整个京中,到了这个年纪,还如同少女的,也不过主子一人。 上天在容貌这方面,还是眷顾了主子的。 夸赞的话谁听着心里都高兴,云栖轻笑了声:“哀家正是豆蔻年华,怎会不好?” 耿嬷嬷跟着笑:“主子永远都是豆蔻之龄。” 云栖垂下眼帘,瞥了自己的脚踝一眼。 她的肌肤遗传了母亲,十分白皙,兴许是没有过床笫之欢,未生子的缘故,这些年未见松弛,就连皱纹都未曾长。 又等了半柱香,宫人终于来禀了,随之而来的还有郑太医。 郑太医行礼之后,便道:“娘娘,沈大人受了很重的伤,筋脉皆损。” 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 云栖蹙眉:“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郑太医依言回道:“沈大人中了毒,此毒可以压制人体内的功力,若是使用内力,便会复发。微臣虽然已为沈大人暂时将毒压制住,可三日内若是得不到解药,沈大人的命……” “怎么会中毒?” “应是从南疆带来的。” 南疆之毒云栖是见识过的,郑太医又是自己的心腹,自然不会怀疑。 几年前,她便派人去南疆找过沈介,一无所获。原先她还不明白沈介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进京,如今却是心如明镜了。 指使他进京的,怕就是背后这下毒之人。 不过如今不是想这幕后主谋的时候。 她敛了敛心绪,问:“三日之内,能否研制出解药?” “娘娘,这解药臣能研制出来,但还缺一昧药引……”郑太医的声音小了下去,“能解此毒的,只有玉珠。” 这玉珠不是首饰,而是用多种珍贵药材研制而成的一颗药丸,是当年为先帝治病的一个神医留下来的,一直放在皇宫里,此药极其珍贵,比珍宝还贵重,也是留给云栖的救命之物。 这些年郑太医正是凭借此物,加上其他药引,才压制住了云栖体内的毒。 原本拇指般大的玉珠,现在取得只剩一半了。 “玉珠?”耿嬷嬷生怕云栖一时糊涂做了傻事,抢在她开口之前提醒道,“主子,玉珠是拿来救您的命的,不能赠给沈大人。” 云栖想都没想,吩咐道:“元香,去取出来吧。” “主子……”耿嬷嬷摇摇头。 郑太医也骇然:“娘娘,三思啊。” 这几日云栖身子有所好转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心里更加清楚,这毒之前被暂时压住了而已,并没有找到解药。 没有了玉珠,日后若是复发,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眼见玉珠被耿嬷嬷拿出来,郑太医有些懊悔方才实话实说了。 他受过沈相的恩情,一直无以得报,因此对如今的小沈大人格外上心,这才如实说了,可他知道,如今的大莫江山是太后娘娘保下来的,太后之命重过一切。 “拿去救那孩子吧。”云栖道,“他还未及冠,还有大好光景等着他呢。” 接过玉珠,郑太医的心里无比沉重。 医者仁心,谁的命都是命,他没有再说什么,拿着玉珠下去了。 * 金晁到春景街的时候,沈介已经被禁军带回沈府医治了,还有几个人留在行刺的地方寻找线索。 金晁径直走到禁军统领魏延的面前:“魏统领。” 闻音,正蹲在地上检查血迹的魏延转过身子看他:“金大人怎么在这儿?” “听说沈大人在春景街出事了,便过来看看。”金晁拢着双手,脸上带笑,看了旁边那些盖了白布的尸首一眼,问,“刺客的身份,魏统领可有眉目了?” 若是别人,魏延只会觉得多管闲事,但换成金晁,就另当别论了。这人几年前断过几个奇案,后来得罪了人,才被调任到太常寺。 汤谢两家的案子交给金晁协理一事他已知晓,他从宫里出发前,金晁刚被楚钰宣见,想着金晁应该是奉命来春景街的,这一会正愁没有头绪,便道:“只能看出不是京中的杀手,金大人经验丰富,能否帮忙辨认他们的身份?” 禁军武功高强,他们保护太后娘娘和皇上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断案,可就不是他们的长项了。 “魏统领客气了。”金晁脸上依旧带着浅笑,“正好过两天要协助沈大人办案,如今他出事,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说完,他也不再多言,蹲下身子查看。一旁的禁军连忙把白布掀开,得了魏延的示意后,把来时观察到的细节全部告知。 * 子时,沈府 杜应回府后,把金晁的事情简单告诉了沈介。 沈介这一会儿还不知道楚钰派自己查案的事情,听完后,垂眸思索。 他对金晁的印象不算深,只记得住脸,以及知道他的官职。太常寺主祭祀礼仪,却跟禁军的人一起查案,确实奇怪。 不过他并没有想太久,因为体内的毒又有发作的征兆,他掀开衣裳,将手腕上的红点擦掉,藏在红点下的那个东西瞬间就动了,游离了一会,没入身体里。 他所中之毒没有郑太医诊断出来的那么简单,为了瞒过郑太医,方才借用内力,硬生生的将这东西压下,而后果便是遭到更严重的反噬。 他点了身上的几个穴道,等了一会,忽觉反胃,体内的瘀血终于吐出来,身子轻快了些。 杜应递过茶水让他漱口:“公子大可不必走这步棋的。” 沈介不语。 漱了口,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这才道:“横竖都要走到这一步的。” “若是太后娘娘不愿意把东西拿出来救公子,公子的命可就没了。”杜应一边说着一边处理地上的血迹。 沈介却是笑了笑:“即便太后不救,那个人也未必真想要我死。” 杜应的双手骤然一顿,张了张嘴,却是没说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 “公子,金晁金大人求见。”是赵忠。 沈介看了眼杜应,吩咐赵忠把人带到屋里,随后起身找了件新衣裳换上,余光瞥见脖颈处有条青痕若隐若现,正想细瞧,东西却不见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没有多想,躺在了床上。 不多时,金晁跟着赵忠进到屋里,血迹已经被杜应处理干净,金晁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对着他行了一同僚之间的礼数:“沈大人。” 沈介面色苍白,咳了一声后,抬眼看他,虚弱道:“金大人……” 说着就要起身。 金晁连忙上前抬住他的双手:“沈大人,使不得,你刚刚被刺客刺杀,身子弱,就别行那些虚礼了。” “沈某失礼了。”沈介说着,又捂嘴咳了几声。 金晁不动声色的瞧了他手臂上的纱布一眼,笑道:“郑太医来过了?” 这人仿佛天生就是笑脸,无论何时何地,脸上都挂着笑。 沈介点头:“劳太后体桖,太医来过了。金大人深夜造访蔽府,有何贵干?” 杜应挪了一个椅子过来,金晁也没客气,直接就坐下了,喝了口热茶后,才道:“贵干不敢当,听闻沈大人出事,特意过来看看。” 说着,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屋内的摆设,又笑:“太后娘娘果然是器重沈大人,这屋里的东西,可都不便宜啊。” 沈介还不知道他来沈府的意图,回道:“金大人说笑了。” “哪是说笑啊。”金晁把茶杯放下,“当今世上,遇刺能够让娘娘调动禁军的,除了沈大人,可就没有旁人能有这福分了。” 这些话听着像是羡慕,可细听总觉得话里有话。 沈介但笑不语,等着他主动开口。 果不其然,金晁继续道:“沈大人还不知道吧?皇上下旨,让你查汤灿的命案。” “汤灿?”沈介略略诧异,这个案子他自然是知道的,可案子已经交由大理寺审理,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金晁大抵也是知道他心中所惑,解释道:“今日皇上下旨召沈大人进宫,但听说沈大人出城了,便只召见了金某。此案皇上已经决定让沈大人来审理,金某来协理。” 杜应疑惑道:“太常寺也管朝廷命案吗?” 金晁扭头看了他一眼,眯着笑眼:“承蒙皇上抬爱,金某曾经断过几个案子,得罪了一些贵人,才被调到太常寺。汤谢两家的命案,朝臣都不愿意牵涉,金某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只能趟这趟浑水了。” 这人说话真假难辨,但这么重大的事情,定然不会有假,沈介默了默,问:“金大人今日来沈府,可是此案有了眉目?” 金晁收住笑,道:“汤谢两家的案子尚未有头绪,但是沈大人这案子,已有了些许眉目。明日响午,若是沈大人有兴致,可随我到汤家走一趟,捉拿这刺杀你的人。” 第16章 16 沈介眼眸深邃,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是连半分诧异也没有。 如此,反倒让汤晁好奇了:“沈大人就不奇怪,为何刺杀你的人是汤家?” 沈介道:“沈介初入京,未曾与人结怨,与汤家更是无冤无仇,金大人的话自是不敢怀疑,只是想不明白这汤家派人刺杀我的原因,便也懒得去想,案子一结,自然会真相大白。” “沈大人倒是心宽。”金晁轻笑,“曹大人举荐沈大人到翰林院当侍读之前,可曾告诉沈大人,这侍读之位原是要给汤主簿的大公子,汤照的?” “这个曹大人倒是没说。”沈介知他有心透露几句,便道,“烦请金大人指点一二,不然下官莫名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这心里着实慌得紧。” 金晁笑了声:“沈大人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出来?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看着这侍读之位,沈大人拦人财路,自然就把人给得罪了。” 说着,他凑上前,附在沈介耳边,轻声道:“沈大人如今正得太后娘娘宠信,而汤家在朝局中拥护太成王,自然视沈大人为眼中钉了。” 沈介眼帘轻抬,似乎有些诧异:“依金大人所言,汤家是因为太后娘娘的缘故才对我出手的?” “不敢不敢。”金晁连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惊恐的摆摆手,“沈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 顿了顿,他又继续道:“沈大人学识渊博,得曹大人赏识,这侍读之位当之无愧,和太后娘娘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汤大公子嘛……这话我也就敢和沈大人私底下说,汤主簿才能欠佳,但这汤大公子却是有识之士,其母乃是沈尚书的小女儿。沈相忠于太后娘娘,这沈尚书却和汤家走得近,你说这奇不奇怪?” 沈介瞧着他的神色,见他依旧是一副笑脸,似乎这些话都是当作谈趣无意说出来的。 此人心思难猜,他没有说什么,只道:“实在惭愧,金大人说的这些,沈某都不知情。不过还是要感谢金大人的仗义之言,往后沈某会谨慎些行事的。” “沈大人客气了,方才的话,不过是我和沈大人私下聊来逗乐子的,切莫当真。不过明日的汤府,应该会有一出好戏,沈大人可以过去瞧瞧。” 话罢,金晁又行了一礼,主动请辞:“时辰不早了,金某就不打搅沈大人了。” 沈介点头:“金大人,天色已晚,夜路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去。”然后吩咐,“杜应,送金大人回府。” 金晁看了杜应一眼,落落大方的接受:“那就谢过沈大人了。” 杜应回到府里的时候,沈介正在看书。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曾掀一下:“送回去了?” 杜应颔首,旋即回话:“金府确实只有金大人一人居住,宅子不大,古朴淡雅。” 见暖炉里的炭火剩得不多了,他蹲下身添了几块,挪到一旁煽风:“公子,此人极其聪明,路上属下试探过几句,说话滴水不漏,心思极难琢磨。他今日故意告诉公子那些话,也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思。” 沈介翻书的动作一停:“你去查查他的底细。” 朝臣各个都是老狐狸和笑面虎,像金晁这种心思深,完全让人猜不透他想做什么的,他并非第一次遇到。 这人横竖都有所图谋,不过是时候未到罢了。 炭火已经烧好了,杜应放回沈介脚边:“公子,现在所有眼睛都盯着您,这些朝臣还是少接触的好。今晚的案子,就让他们去查好了,公子不应掺和,明日汤家不去了罢。” 哪有人缉拿刺客归案的时候还要带上被刺杀之人的,这金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是令人难以捉摸。 “他都亲自来府中了,去看看也无妨。”沈介把书往案上一搁,“这朝中的面孔,还未识全呢。正好也借这个机会,去拜访我那堂庶姐。” 杜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到嘴的话咽回肚子里,起身将书收好。 沈介把窗扉打开,窗外的凉风吹进来,人也跟着清醒了些。院子里的灯光甚是昏暗,地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白白的一片。 就好像是……太后那凝脂般的肌肤。 沈介眯了眯眼睛。 这世间的美人数不胜数,眉太妃也生得一副美人骨,可这些人的体态都不及太后的万分之一。 手如柔荑,腰如束素…… 落雪被风灌进来,落在沈介的身上,可他毫无察觉,似乎陷入了沉思。 杜应怕他感染风寒,出声唤了句:“公子?” 沈介收回目光,问道:“对了,太后的画像查得如何了?” 杜应回道:“还在查。” 沈介的目光又投向窗外,似是随口一问:“你说女子到了三十,真的还能维持少女的容颜吗?” “极难。”杜应不假思索,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诧异道,“公子方才…在想太后娘娘?” 不过杜应没有多想,只当这是沈介的疑问,低头认真思索,他只看过太后的画像,倾城绝色,听说如今还是一副少女皮相。 半响后,他好像想通了:“公子,您是不是怀疑太后娘娘的容颜和她身上的毒有关?属下这就再去查查。” 说完,不等沈介吩咐,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 翌日晌午,沈家马车刚在汤府门口停下,就听金晁道:“多谢沈大人赏脸,还以为沈大人抱恙在身,不来了呢。” 杜应将车帘挑开,沈介朝着金晁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让金大人久等了。” “客气了,金某也是刚到。”金晁刚说完,便扭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传话。 沈介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后面的禁军身上。旋即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下马车走到金晁身边。 汤府守门的小厮一看到是禁军,什么都不敢问,匆匆忙忙的去回禀了。 此时的汤家书房内。 汤仕坤自打进宫后,夜夜难眠,这一会儿在屋里背着手焦灼的来回踱步:“夫人,你说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谢敬进宫求情,她赐了人家板子,我怎么就一点事也没有?” 想不明白,就格外烦躁,转了一会后,撞上了旁边的桌子。 一旁的王氏及时扶住案上的茶杯,瞪了他一眼:“杀人的是谢家,太后娘娘惩罚的自然是谢家了,难道还要反过来为难你不成?动一动你的猪脑袋,太后娘娘为何要罚谢敬,还不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谢家可是云夫人的母族,太后娘娘这心里的秤偏向谁不言而喻。” “可皇上也没罚我。”汤仕坤心烦意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依旧喋喋不休,“皇上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迁怒于我……”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太后娘娘和皇上若是罚了他还好,什么都不做,反倒让他心里不安。 尽管死的是自家儿子,但汤仕坤对汤灿素来不关心,因此并不觉得痛心和难过,入宫还是王氏劝着去的。 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的官帽。 他这懦弱愚蠢的模样,看得王氏心里冒火:“你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碍眼得紧,跟你说的事情都记住了吗?” 汤仕坤现在满脑子都是入宫的事情,似乎没有听见王氏的问话,仍在喃喃:“太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王氏气得把茶杯一掷,高声道:“汤仕坤!” 汤仕坤吓了一大跳,这一喊把魂都叫回来了,连忙把茶杯捡起来,凑到王氏跟前讨好道:“夫人,消消气,我这不是担心我们汤家嘛?我好不容易有了这顶官帽,可不能丢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王氏睨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怕什么?咱们汤家还有贵太妃和汤大将军护着呢,此事有罪的是谢家,太后娘娘若想帮着颠倒黑白,也得给太妃留几分薄面。让你去宫里闹,就是为了提醒太后娘娘。” 王氏虽是沈家庶女,可性格强势,这些年把汤仕坤拿捏得死死的,汤仕坤自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什么都听她的。 她见识多,看得长远,天天看着汤仕坤这没骨气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说的有道理。” 汤仕坤坐下来,消停了一会后,凑过头问:“夫人,你真觉得灿儿是谢行杀的?就推了一把,也不至于要人命啊。” 这才是他这两日彻夜难寐的真正原因,自家儿子什么德性他能不知道?若此事大理寺查出来与谢行无关,他们污蔑了谢家,就算是十个贵眉太妃也保不住汤家啊。 王氏怒嗔:“难不成还是汤灿自杀污蔑谢行不成?” “我就是随口猜猜。”汤仕坤讪笑了声,不敢说话了。 “老爷,夫人,金大人和沈大人带着禁军和大理寺的官兵在府外,说是前来捉拿刺客。”婢女从外头进来回禀,打断了他们。 “金大人和沈大人,他们来做什么?”汤仕坤不解,随后面色骤然一变,腾的站了起来,“你刚刚说什么,禁军?刺客?到底是怎么回事?” 婢女摇头:“只说是来汤府缉拿刺客,旁的没说什么。” “夫人。”汤仕坤望向王氏,“这可怎么办?咱家出大事了!” 这可是禁军啊,除了太后娘娘和皇上,还有谁能够调动? 他就说太后娘娘当时没有罚他,定是想事后算账。 王氏只是惊讶了一瞬,便缓过神来,低头沉吟片刻,吩咐道:“去找大公子。” “大公子,找他做什么?”汤仕坤不解其意,高声嚷嚷,“外面可是禁军啊,禁军!” 这说明,汤家犯的是大罪。 大公子能管什么用? 王氏没有理她,给婢女使了个眼色,婢女会意,快步下去了。 婢女一路穿过回廊,在画院找到了汤照。 看到汤照在安静作画,婢女犹豫了一会,还是上前去,低声开口:“大公子,金晁金大人带着禁军在府外,说是来捉拿刺客,夫人让您去前厅一趟。” 汤照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低着头,专心致志的作画。 婢女不敢打搅,只好站在原地等着。 良久后,汤照放下笔,仔细瞧着手中的画,觉得不太满意,重新拿起画笔,思考了半响,在眼角下轻轻点了一颗痣,眉间渐渐舒展,这才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婢女壮着胆子抬头,看清了画像中的人,不由得心头一跳。 画中美人,正是当朝太后娘娘。 第17章 17 传话的小厮几乎是小跑着出来,朝金晁和沈介行礼:“两位大人,我们家老爷有请。” 金晁点点头,小厮领着他们走到前厅,金晁在院子里停下来,环顾了下汤府的景色,道:“沈大人,这汤主簿的府邸,可是比你的府邸还要气派啊。” 沈介回道:“金大人说笑了,下官初获官职,位卑言轻,府邸哪能和汤主簿相提并论?” 小厮在汤家多年,察言观色的能力是有的,闻音吓了一大跳,连忙开口解释:“大人,院子里的这些东西都是老将军和太妃娘娘送的。” “汤主簿是汤老将军的胎弟,太妃娘娘身份又尊贵,这府邸理应如此。” 小厮讪笑着回了声是。 “不过沈相生前也是备受太后娘娘宠信,留给沈大人的府邸却如此古朴雅致,不符合沈相和沈大人的身份,沈大人要不要考虑重新修葺?” 小厮的脸瞬间就白了。 看到沈介和金晁同行,他便猜着沈介也是朝廷命官,没想到是沈相之后。把沈府和汤府拿来对比,这不是明摆着说汤家骄奢吗? 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悄悄望了眼书房的方向,还没看到人过来,按住内心的焦灼,说:“劳烦金大人稍等片刻,我家老爷身子骨不好,走得慢些。” “不急。”金晁偏头,朝沈介道,“沈大人,当下闲来无事,不妨猜一猜,刺杀一案与哪个公子有关?” 那小厮的身子忽然僵了僵。 金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两位公子,沈大人都没见过吧?” 沈介摇摇头:“是没见过。” 就在这时,小厮说了句:“老爷来了。” 沈介抬起眼,不远处的回廊,汤仕坤提着裤脚踉踉跄跄的跑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妇人,虽然也是步伐匆匆,但比较稳健,神色平静。 汤仕坤很快就跑到他们跟前来了,双手搭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道:“金…金大人,我听下人说,你们是前来捉拿刺客的?” 说完,抬起头看金晁,发现沈介也在旁边,惊讶道:“小…小沈大人,你怎么也在这儿?”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瞬间瞳孔睁大:“难不成沈大人怀疑……” 早晨上朝的时候,沈介被刺杀一事震惊朝野,楚钰下令彻查此事,就算他再愚笨,和婢女方才的回话一联系,也能猜到金晁他们气势汹汹上门的原因了。 “相公……”王氏出声打断他,上前和他并排站着,朝沈介和金晁行了一礼后,温声问道,“不知两位大人来府造访,有何贵干?” 金晁回了一礼:“汤夫人,汤大人,昨夜沈大人在春景街遇刺,下官怀疑此事与汤家有关,便上门来查探。若有叨扰之处,还望海涵。” 王氏面色平静:“不知金大人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金晁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玉佩,呈给汤仕坤,“此玉佩是从刺客的身上拿到的,汤大人请过目。” 汤仕坤只是看了一眼,整个人脸色都变了。 世家公子皆有自己的贴身玉佩,他的两个儿子也不例外,玉佩上刻着姓,代表着主人的身份,抵赖不得。 这块玉佩确实是汤家的,而且还是大公子的。 一时间,汤仕坤心思千转百回。 联想到汤照的特殊身份,他顿时就怀疑这起刺杀真的和汤家有关,哆嗦道:“金…金大人,此事和我没有关系啊。” 王氏神情微动,接过玉佩后,回道:“这是照儿的贴身玉佩。他平日里不喜出门,很少戴玉佩,许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偷走,落在了旁人手中,才被诬陷,还请金大人明查。”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爹,娘,发生什么事了?” 沈介目光微斜,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低头跑过来。 等人走到跟前了,王氏低声呵斥道:“明儿,莫要无礼。” 汤明看了看沈介和金晁,疑惑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汤仕坤把人往身后拉,低声道:“别嚷嚷,咱府遇到大事了,你大哥的玉佩在刺杀沈大人的刺客身上被搜查出来了。” 汤明不可置信的高声道:“什么,大哥派人刺杀沈大人?沈大人和大哥无冤无仇,大哥为什么……” 王氏捂嘴重咳一声,汤明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及时收口。 “你这逆子。”汤仕坤回头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将他的嘴堵上。 金晁浅笑道:“汤二公子来了,那就请跟我们到大理寺走一趟。” 汤明面色一变:“大人这是何意?” 汤仕坤也费解:“此事不是个和大公子有关吗,怎么要抓的是明儿?” 金晁道:“汤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金某不便透露,还请汤府放人。” 王氏的脸色甚是难看:“金大人这是怀疑刺杀一事与明儿有关?” “玉佩是大哥的,与我何干?”汤明嚷嚷,“你们都是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的吗?我要到官府告你们。” 金晁气定神闲回道:“等此事查清楚了,随时恭候汤二公子到官府告我,就是到御前告状,金某也不会阻拦。汤二公子,请不要让金某为难。” 话罢,金晁抬手,大理寺的官兵立即上前。 汤明气结:“你……”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的目标竟是自己,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的,瞬间便慌了神,偷偷拉着王氏的衣袖,焦灼道:“娘,你想想办法啊。” 王氏还算冷静,蹙眉道:“金大人仅凭一个玉佩就要抓人,是否太过唐突?我们家照儿也在大理寺待过两三年,不如请他前来,问问大人此等行为是否合理。” 汤照虽然养在汤仕坤的名下,可朝臣都心知肚明,汤照乃汤老将军的庶子,如今汤家年轻一辈最有作为的子弟就是他。可惜他性格寡淡,不喜与人结交,几乎每日都待在画院里作画。 王氏嘴上说的是汤照,实际上是搬出汤老将军来了。 “汤大公子深明大义,想来知晓此事,不会阻拦下官。”金晁似乎没听明白王氏的话外之意,说完后眼角微挑,朝着另一个方向道,“你说是吧,汤大公子?” 众人侧目望去。 汤照不徐不慢的走过来,一身白色锦袍,气质儒雅。 和金晁打了招呼后,他瞥了汤明一眼,汤明缩着脑袋,怯生生的喊了一句:“大哥。” 汤照收回目光,温声道:“汤大人既怀疑此事与汤家有关,便将人带走吧。” 汤明跳脚:“大哥,你这是何意,刺客身上的玉佩明明是你的,你却让大理寺的人抓我,分明就是想把脏水泼到我身上。” 汤照置若罔闻,看向沈介:“旁边这位,便是小沈大人吧?在下替舍弟向沈大人赔声不是。” 沈介微微颔首:“汤大公子严重了。” 他确实有心借太后娘娘之手让大理寺的人来查这场刺杀案,为自己铲除其余藏在暗处的人,但背后主谋是谁并不关心。 前来汤府,一是受金晁之请,二则为沈氏而来。 “听说前两日沈公子进宫见过太后娘娘。”汤照顿了顿,“娘娘的身体…可还好?” 沈介道:“好了些。” 一听太后名讳,王氏的脸就变了,她抬眼悄悄打量沈介身后的禁军,目光暗了下去。 这些禁军是太后娘娘派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威慑汤家,若今日不交人,整个汤家就会背上抗旨的罪名。 汤照笑了笑,挪开目光,落在汤明身上:“我汤家问心无愧,若此事与汤家无关,大理寺的人自会还汤家一个清白。二弟,和金大人走一趟。” 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喙。 王氏岂会不知此话是对自己说的,闻言思绪半响,想明白此事利害后,板着脸道:“明儿,和金大人走一趟。汤家做事光明磊落,你还怕大人冤枉了你不成?” 汤明没想到她会答应,彻底六神无主,急得高声骂道:“汤照……” 话未说完,与汤照的视线对上,吓得身子一哆嗦,不敢往下说了。 “娘……”他委屈的看向王氏,王氏冲他摇头示意,看到王氏袖子里的手势,他愣了一下,会意后,跺跺脚,大言不惭的又骂,“小爷就跟你们走一趟,若你们找不到证据,小爷就去皇上跟前告御状。” * 人被带走后,汤照也回了画院,唯独沈介还留下来,汤仕坤诧异:“你怎么还不走?” 王氏给他使了一个眼色,汤仕坤呆了呆后,悻悻闭嘴。 沈介似乎没看到他们的眼神交流,朝王氏行了个晚辈礼:“堂姐。” 王氏愣了愣。 她的母亲来自南疆,身份低微,配给沈忠作妾,沈夫人莫氏和汤老将军的夫人周氏一样,性格强势,眼里容不得沙子,且瞧不起南疆,她是庶女,被迫随了母亲的姓。 年轻时候,没少被其他贵女数落,嫁入汤家后,这身份还是比其他人低上一等,一直抬不起头来。 沈介这声堂姐,让她挽回了那些丢弃的颜面,面色缓和不少,虚情假意道:“早就听闻你进京好几日了,姐姐原是想着过几日去沈府看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 沈忠与沈相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年龄差了十岁。她的母亲是在莫氏和沈忠娶妻前生下她的,这年龄比沈介也大了许多。 沈介道:“本该是我来拜访堂姐的。” 看到杜应手里拿着的礼物,王氏知道他有备而来,缄口不提方才的事情,而是道:“外面风大,进屋说话吧。” 沈介点头:“正好,关于母亲的一些事情想请教堂姐,今日就叨扰堂姐了。” 王氏面色微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神色,带着他往客堂走。 不远处的回廊,站着一个粉色襦裙的女子,汤明出现不久,她就站在那儿了。 她身旁的婢女问道:“小姐,这个公子容貌出众,好像从未见过,是哪家的公子啊?” 女子摇摇头。 婢女又道:“那我们回去的事情,还要知会二夫人吗?” 女子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道:“过去吧。” 第18章 18 汤婍筠是汤缪的嫡次女,和眉贵太妃相差十几岁,汤缪老来又得女,对她十分宠爱。 汤婍筠才貌双全,同眉贵太妃一样,生在武将之家,长相却温婉可人。 她和眉贵太妃感情甚笃,时常出入后宫。 汤仕坤一见到她,仿佛就抓到了救命稻草:“婍筠,你得救救明儿,他从小就没吃过苦头,这趟牢狱之灾,怎么受得住?” 汤照不是自己的骨肉,和自己年岁相差也不算大,汤仕坤平日里根本就不敢将他当成儿子来看待,反而毕恭毕敬的。养在名下,两人的感情却疏离得很。 而汤灿接进府的时候,品性已定,汤仕坤当年风流,却看不起烟花女子,觉得丢了自己的颜面,因此对汤灿一点也不关心。 他最宠爱的,便是汤明,尤其这汤明的容貌和性子都极其像他,更得他欢心。 刚才被禁军吓破胆子,不敢违抗命令,这一会儿缓过神来,是又怕又担忧。 汤婍筠朝他微微行礼,须臾后问道:“叔父,汤家发生什么事了?” 汤仕坤平时就指望汤缪,这会儿汤缪远在边疆,靠山就只有眉贵太妃了,便也没隐瞒:“沈大人昨晚遇刺,案子交由太常寺少卿金晁查,金晁拿着你大哥的贴身玉佩来府中,把明儿带走了。” 汤缪膝下共有二子,其嫡子一出生便是个病秧子,还瘸了腿,无法入仕途,喜欢到处游历,年过三十还未成家立业。汤照虽是庶子,可年轻有为,大家便都猜着,将来汤家的家业会交到汤照的手中。 如今没把他接回去,不过是汤婍筠的母亲莫氏仍没点头。可这莫氏年岁已大,过不了几年,归为黄土便管不了此事。 说到底,汤家家产,终究会回到汤照手中。 汤婍筠与汤照虽不是同出一母,但感情不错,时常过来画院找汤照。 今日一早,她便过来了,待了一会就到后花园待着,因此汤仕坤猜着,她还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情。 “婍筠,明儿是你堂弟,你得帮帮他啊,他才十四岁,要是吃了牢狱,这辈子就毁了。” 汤婍筠秀眉轻皱:“叔父,若汤明没有犯错,大理寺的人自会还他清白,婍筠深居闺中,朝廷之事插不了手。” 对于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一个月的堂弟,汤婍筠没什么好感。 汤仕坤道:“你可以把此事转告太妃娘娘,太妃娘娘若是愿意相助,明儿一定会没事的。” 汤婍筠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尽管是闺中女子,可出生名门,怎会看不透朝局,尤其是自小便频繁进宫陪伴眉太妃,对这朝中情势有自己的判断。 父亲手握兵权,本就受到忌惮,这些年太后娘娘和少帝一直想方设法削权,父亲为了汤家,一直在边疆待着,叔父这是想把汤家往火坑里推。 “姐姐年岁大了,这种事情不便打搅她。”汤婍筠的声音淡淡的,“叔父若真想为汤家好,便不要做傻事。汤家在朝中立足多年,可这天下,到底还是皇上说了算。” 汤仕坤一听,就知道她不会帮忙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可明儿……” “真相如何,大理寺自有决断,叔父安心等待便是。” 汤婍筠不想与他多谈,转了个话头:“我出府多时,母亲应该在念叨了,特意过来和叔父叔母辞别。叔母呢?” 汤仕坤道:“在书房里和沈大人议事呢。” 他不甘心,又补充了一句:“这小沈大人是沈相的儿子,沈相受太后娘娘宠信。谢家与灿儿的案子还没结呢,我们就和沈大人的刺杀案扯上了关系,你说这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的?” 汤仕坤平日里愚笨,这会儿倒是有些开窍了。 汤婍筠道:“此等大事,叔父莫要暗中揣测,以免落人口实。” 话音刚落,王氏身边的婢女过来了,看到她在客堂,连忙屈膝行礼,然后道:“二小姐,夫人和沈公子过来了,请二小姐回避。” 汤婍筠点点头,退到了屏风后。 沈介离开后,她才款款走出来,向王氏辞别。 王氏这会儿心情差,也没有挽留。 出了府,贴身婢女绵云望着沈府马车远去的方向,好奇道:“小姐,这沈公子风姿绰约,您说他会不会有沈相当年之风采?” 她们虽然从未见过沈相,可经常听到旁人议论,沈相乃八斗之才,容貌天下无双,在世时是京中所有闺中贵女的倾慕对象,心里一直非常好奇,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 汤婍筠轻斥道:“绵云,莫要议论他人。” 绵云嘟了嘟嘴:“小姐,奴婢就是好奇嘛。” 沈府马车已经不见踪影了,而汤家的马车近到跟前,汤婍筠收回目光,打道回府。 * 汤家之事,一字不漏的传回了云栖耳朵里。 云栖听完,笑了笑:“哀家在他们眼中,惯是个偏私的。你说这汤家会不会到宫里求眉太妃?” 耿嬷嬷回道:“这汤大公子一直都深明大义,有他在,此事汤家应该不会闹。” “汤家男儿,也就只有他是个明白人。”云栖眯了眯眼睛,“这汤明不过十四岁,胆子还没这么大,此事与王氏脱不了关系。汤明身子骨软,嘴巴不会太严实,等金晁让他开了口,你派人到牢狱里走一趟,哀家有事吩咐他。” 耿嬷嬷应是,似是叹惋,道:“这二公子年纪轻轻的,心思就深得紧。” “汤照与他不是同胞兄弟,却占尽了所有好处,他自小又是被惯这长大的,换成旁人,也会跟他一样不甘心。不过还是年纪小,做事不会把屁股擦干净。” 说完,云栖轻打了一个旽,眼睛有些疲惫,便把书放到案子上,望向窗外。 院子里银装白雪,少了些生机。 她刚准备开口吩咐耿嬷嬷添置些东西,倏地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往旁边一挪,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没入了假山后。 想到这两天夜里醒来在窗外看到的人影,她嘴角轻轻勾起了一抹笑。 * 正月初八,宫中不知从哪传来的消息,太后昏迷不醒,少帝楚钰已准备料理后事。 此时沈介还在和金晁查汤谢两家的案子,且有了不少眉目,听到消息,诧异不已,赶去长春宫请脉。 他虽得了楚钰的同意,可守门的宫人还是十分为难:“沈大人,耿嬷嬷吩咐过,娘娘不见任何人。” 沈介道:“下官是奉皇上旨意过来为太后娘娘请脉的,请完脉便走。” 宫女低眉犹豫。 她见过沈介几次,知道沈介对太后娘娘而言,有不同之处。 方要说话,余眼瞥见英华殿的人来了,忙道:“大人先进来吧。” 云栖听说沈介来的时候,略略惊讶。 耿嬷嬷算了下时辰,心里没底,道:“主子,沈大人都来了,就让他为您请脉吧。” 云栖把书放下,点了点头。 沈介看到云栖醒着,惊讶之色从眼中一闪而过,把脉的时候,察觉云栖虽然体虚,脉象却是平稳的,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不过面上没表现什么。 他悄悄打量了眼床上的书,收回手,道:“娘娘的脉象比前几日平稳了不少。” 云栖道:“多亏了你赐药。今夜得留你在宫中一会,先去偏殿候着吧。” 耿嬷嬷道:“沈大人,请随奴婢来。” 沈介依令,进寝屋这一路,他观察过,今夜一个守值的宫人都没见到,他是个聪明的,不会在这个时候多嘴。 两人走了几步,耿嬷嬷骤然停下,目光朝向窗外,面色沉了下来。 三人都会武功,自是都察觉到了外面那人的气息。 耿嬷嬷回头,向云栖请示。 来得比想的要快得些。 云栖点头示意,耿嬷嬷看了沈介一眼,来不及将人送出去了,只好将他带到屏风后藏着,这才出门。 亲眼瞧见耿嬷嬷出门,往偏殿的方向离开,屋檐上的那人又等了一会,才快速潜入屋中。 夜深了,整个长春宫静谧得异常诡异,可她却没有多想。 她将窗扉关上,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小心翼翼的朝床走过去。 躲在珠帘后看了一会,确认云栖没醒,她才挑帘快步而进,把床幔掀开,见床上的云栖面无血色,她不再犹豫,伸出手准备点穴。 手还未碰到云栖,身子便被一股内力弹开,她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点了穴位。 望着面前起身且安然无恙的云栖,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用内力强行冲开穴位,转身就要往后跑。 一股掌力直击她身后,她没能躲开,摔在地上,面纱上全部沾了血。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暗影进屋,将她围住。 事已成败局,她转过头,不甘心的问道:“你没有病,都是装的?” 耿嬷嬷越过她,上前把珠帘挑开。 云栖已经穿好了外衣,走过去,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哀家是病了,可武功没有废。” 那人愣住,不知是被云栖的威严吓到还是忽然想起了她当年立下的赫赫战功。 十年过去,太后病倒,所有人便都忘了,当年一役,武德太后孤身闯入敌军,取下敌方将领的项上人头,还能毫发无损,其武功深不可测。 第19章 19 刺客缓过神来后,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落入圈套了,只怪自己没有沉住气,过于大意,低下头准备咬舌自尽。 暗影抢先一步,将她拦下,并将她敲晕。 云栖回头,朝着床后的屏风温声道:“出来吧。” 沈介缓缓走出来,行礼以后,便要退下:“太后娘娘无碍,微臣便先回去了。” “留下来也无妨,待会哀家让人送你回去。” 她已开口,沈介也不好再拒绝,在一旁候着。 门外大批禁军赶来,楚钰跑在最前面,声音从外头传来:“母后,您没事吧?” 云栖微微抬起眼皮,那些暗影得令颔首,等楚钰进屋的时候便消失了。 等楚钰到跟前了,云栖浅笑道:“母后没事,不用担心。” 楚钰见她无碍,松了口气,瞥了眼地上的刺客,冷声吩咐道:“来人,把她压入天牢,好好审问。” 禁军得令,上前将人拉起来。 云栖开口拦下:“哀家想亲自审问。” 禁军闻音,停了下来,云栖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云嬷嬷上前将人的面纱扯掉,仔细瞧了片刻,把人认出来了:“主子,是尚衣房里当差的宫女。” 现今楚钰年幼,尚未立妃,后宫的妃嫔除了云栖,也就只有眉贵太妃和淑太妃、瑶太妃。 云栖贵为太后,其吃穿用度都与三位太妃分开,寝宫里另设有尚衣、尚寝房等。耿嬷嬷从年轻时候记忆便极好,过目不忘,长春宫里当差的宫人都记得。 云栖吩咐道:“把人带到偏殿,把郑太医也唤过来。” 门外的宫女领命而去。 楚钰忿忿道:“这些乱臣贼子,连母后都敢刺杀,等儿臣揪出这幕后主谋了,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云栖道:“此事没那么简单,要沉得住气,接下来的事就交由周福来去查,你就不要插手了,以免打草惊蛇。” 楚钰点了点头。 “走吧,去偏殿,待会就知道这刺客是何人了。” 楚钰伸出手:“母后,儿臣带您过去。” 知他有心,云栖笑着将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楚钰路过沈介身旁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让沈介为云栖治病是他的主意,可这人进长春宫太频繁了,他心里就莫名有些不舒坦。 * 郑太医赶来的时候,刚行完礼,就听到云栖说:“哀家记得你会一些江湖术法,哀家想问这宫女几个问题。” 郑太医扭头,瞥了那宫女一眼,应下了。 他一生醉心医术,年轻的时候游历四方,学了不少把戏,其中便有能让人无意识说出真话的法子。 每次来长春宫请脉,总会把东西都带齐全,正好这把戏需要之物就在其中,没费多少功夫,那宫女便醒了过来,目光空洞混沌。 云栖曾经用过几次这法子,知道这宫女已被致幻,轻声开口:“你是南疆人?” 那宫人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呆滞回道:“我来自南疆胡家。混入宫中,就是为了杀武德太后。” 楚钰问:“为何要刺杀母后?” “十年前,武德太后在战场上杀了我父亲,我是来报仇雪恨的。指使我的人,是我的伯父,胡吉。” 楚钰眉头紧皱,继续追问:“母后身上的毒是不是也是胡吉下的?” 话音刚落,那宫女突然眼睛睁大,快速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往嘴里一放,随后闭眼,倒在了地上。 禁军刚想把人拉起来,就看到那宫女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青痕,随后脸上蜕了一层皮,变成了另一张完全不同的脸。 云栖眉眼微敛。 这是易容术。 其他人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就看到宫女的身上起了烟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为一滩脓水,刹那间整个偏殿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臭味。 众人骇然。 楚钰愣了半响后,第一反应是拉着云栖的手往后退,大声道:“来人,护驾!” 云栖拉过他的手,宽慰道:“别怕。” 耿嬷嬷连忙递过帕子。 云栖接过,放在鼻间掩盖气味,轻皱眉头。 人已自尽,这线索便也跟着断了。 她吩咐道:“把这儿处理干净,钰儿,和哀家去正殿。” 说完,转头看向沈介:“你也跟着来吧。” 禁军领旨。 郑太医想要查出宫女化为血水的原因,主动请求留下,云栖应了。 * 到了正殿,宫人端来茶水,云栖瞧了眼楚钰的神色,见他面色惨白,知道人吓着了,柔声道:“今夜回去,让法师做张符,放在玉枕下,便不会做噩梦了。” 话音刚落,楚钰侧头呕吐。 宫人连忙拿来痰盂,可已是来不及,那些秽物脏了一地。 云栖并不觉得那呕吐物难闻,伸手轻拍他的背部,并吩咐耿嬷嬷:“去叫法师来。” 十年前,云息惨死之时,楚钰就在屋中,惊讶过度,病了两月有余,日日做噩梦,太医束手无策,云栖便请了法师来宫中做法事,许是心里的缘故,从那以后楚钰便很少做噩梦了。 这些年,每逢云息的祭辰,楚钰还是会做几日噩梦,每次都要叫法师进宫。 耿嬷嬷应声,差了个宫女去请法师,其余宫人手脚利落,很快便端来漱口的东西,把地上收拾干净。 吐过以后,楚钰的脸色渐渐缓过来,一脸歉意:“母后,儿臣失礼了。” 想到他方才明明害怕,却挡在身前护着自己,云栖心里酸酸的,轻声安抚:“是母后失职,让你吓着了。” 云栖有些懊悔,方才不应让他在场的。 楚钰虽为帝王,可到底年纪小,从小就被自己护着长大,未经世面,那宫女死状惨烈,若非她见惯了血,这会儿也会后怕。 “是儿臣自己胆子小。”楚钰咬了咬唇,垂着眉眼,恼道,“儿臣总说要保护母后,可是……” 他攥紧拳头,恨自己不成器。 云栖摸摸他的头:“你有这份心,母后已经很高兴了。” 楚钰仍心有余悸,未再说什么,像小时候那样将头搭在她的腿上,云栖安慰了一会,宫人来禀说法师来了,云栖便吩咐耿嬷嬷送他回去。 屋内归于平静,云栖这才望向旁边默不作声的沈介:“方才可是吓着了?要不要法师做个符咒让你带回去护身?” 沈介摇摇头:“多谢娘娘美意,微臣已经缓过来了。” 他确实不怕,因为比这更加残忍恐怖的死法不尽其数,他从小便耳濡目染。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装出了一副慌乱的模样。 云栖暗暗叹了口气。 沈介年纪比楚钰大不了几岁,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怎会不怕,不过是不敢露出真实情绪罢了,不过她也不戳破。怕沈介留下心里阴影,岔开话:“哀家听说你伤得很重,方才还没来得及问,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挂念,有郑太医在,好些了。” 云栖点点头:“府里若是缺什么,就跟哀家说。” 她望了眼窗外的天色,此时已是深夜,夜深露重,便不再挽留,唤宫女拿来前些日子为楚钰做的新绵氅,让他披上,差人送他出宫。 * 沈介出去的时候,正好和郑太医遇上,两人便一同出宫。 郑太医想了想,诚心请教:“那宫女是服毒自尽的,能让人的身子瞬间化为血水的毒,老夫几年前便听过,这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沈大人对这毒可有了解?” 医者免不了和毒打交道,郑太医医术卓绝,对毒术也有一定的钻研,尤其是这五年来为云栖解毒,更是对南疆奇毒兴致颇高,可惜知之甚少,如今见到沈介,就像遇到了知己。 在他眼里,医者无界,从未因为沈介年纪小而轻看他,反而想诚心讨教。 沈介回道:“见过一次,不过此毒下官了解甚少,您若是想知道,下官可以把自己所了解的尽数相告。” 郑太医求之不得:“那就劳烦沈大人了。” 两人聊了一路,相谈甚欢,到了宫门口,见到杜应带着沈家马车候着,郑太医这才辞别。 “沈大人,改日有机会,老夫再向你讨教南疆奇毒。” 沈介朝他行了个晚辈礼:“您客气了,能和您讨论医术,是晚辈之幸。” 目送郑太医离开后,沈介这才上马车。 杜应掀开车帘,小声问道:“公子,太后娘娘真的病入膏肓了?” 沈介道:“此事回府再说。” 街市人多眼杂,杜应便也没再问,他回头看了眼宫门口,忽然想起了那日答应那侍卫的事情,送沈介回府后,道:“公子,属下想起来有个人情没还,得出府一趟。” 沈介也没问是什么事,让他自便。 钱一的住处杜应早就打听清楚了,取了银子后,径直去了钱家。 * 子时钱家 钱一刚在厨房里煮好了新的药膳,便风风火火的往母亲周氏的屋里跑。 周氏的咳嗽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出来,一声比一声重。 她连忙加快脚步,跑到周氏床前,道:“娘,药来了。” 药还冒着热气,她低头吹了一会,试了下温度,觉得刚好,便舀了一勺递到周氏嘴边:“娘,这是今天新抓的药,大夫说喝了您的病就能好起来。” 周氏抓住她的手腕,摇摇头,虚弱回道:“娘的身子,自己能不知道吗?你就别再骗娘了。” 钱一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娘……” 周氏想要站起来,察觉到她的意图,钱一连忙把汤照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将她扶起来。 靠在床头上缓了一会,周氏盯着她瞧了良久,眼里泪光闪烁:“你一个女儿家,娘逼着你去宫里做侍卫,你可有怨过娘?” 钱一道:“女儿不怨,女儿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女子学武,才能保护自己,不被他人所欺。” 周氏连连叹息,抬头看了看窗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许久之后,收回目光,似是做了决定:“一儿,娘有件事情一直骗你。你爹他不是杀手,而是先帝跟前的御前侍卫。” 钱一错愕:“娘,你说什么?” 周氏心中已有预感,自己活不过今夜了,心里虽不忍心,却也知道这个秘密不能被她带到地底下,默了半响后,缓缓将当年的惊天秘密道出:“当年先帝属意让太成王继承大统,留了一道遗旨,但皇上当时的太子之位还没废,谢家在朝中根基稳固,先帝怕谢家谋反,朝臣不满,便将……” 一连说了好多话,周氏口干舌燥,重咳了好几声后,竟是咳出血来了。 钱一手足无措的站起来:“娘,你…你别说了。”掏出帕子帮周氏擦干嘴角的血迹后,她连忙扭头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周氏没接,而是用力抓着她的手,努力把余下的话说出来:“先帝把玉玺交给了你爹保管,正因如此,你爹才被太后娘娘杀害。” “可是……”周氏断断续续的说着,“可是太后娘娘不知道,这玉玺在你爹手中,如今那真正的玉玺……就…就在我们家里。” 第20章 20 钱一怔然。 很小的时候,她便跟随母亲周氏住在京中城郊,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 六岁的时候,父亲有天晚上满身是血的回家,从此之后再也不见踪迹,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做什么的,便问周氏。 周氏每次都气得牙痒痒,说她的父亲是个杀手,为几个银子卖命,死了活该。 再到后来,周氏带她离开了京城,隐姓埋名,一去就是六年,期间缄口不提京中之事,直到四年前,她的师父登门拜访,周氏又连夜带着她回到京中,让她拜师学艺,并逼着她男扮女装进入宫中当侍卫。 起初她不明白周氏这么做的意图,可每次问周氏都是无疾而终,便就不再问了。 当侍卫的日子自然是快活的,无拘无束,只是没想到,钱家竟然隐瞒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 “一儿,娘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一时接受不了,但娘活不了多久了,这玉玺…玉玺……”周氏咳了好一会,才接着道,“今后就交由你保管。” “你爹忠于先帝,为先帝而死,咳……当今皇上的帝位来之不当,违反天道…若是将来太成王…太成王起兵,你务必要将这玉玺交到他手中。” “玉玺丢失一事,朝臣已有所怀疑,只要太成王有机会入京,加上这玉玺,帝位…帝位就非太成王莫属了。这是你爹的使命,你要替他完成。”周氏陡然拔高音量,紧紧攥着钱一的手,指甲几乎陷/入她的肉里,“太后娘娘是杀死你父亲的罪魁祸首,答应娘,忠于太成王!” 说到这儿,她已经支撑不住,胸口突然起伏了几下,随后偏头,吐了一口瘀血。 钱一扶着她的身子,哭道:“娘,你别说了,别说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找大夫。” 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跑。 周氏拉住她的衣袖,用尽最后的力气道:“玉玺就在我们娘俩平时藏宝的地方,切记见到太成王前,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一儿,你爹他…他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双手便垂了下去。 “娘!”钱一双膝跪地,悲拗大哭。 怀里抱着周氏,她并未察觉到屋外有旁人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伸出手,颤抖着将周氏的眼皮合上。 她向来是个内心坚强的,家里没有下人,很快便缓过来了,伸手抹掉眼泪,开始着手料理周氏的后事,到厨房里烧了一盆热水,帮周氏把身子擦干净,随后又帮她换上一身新衣服,鬓发也梳好以后,将周氏安置在床上,含泪出门买棺材和做法事的人。 刚打开房门,便听到了院子外边的敲门声。 她和周氏相依为命,没有亲戚,也没有关系要好的人,唯一对她不错的,就是薛林。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外头是谁,她猜想可能是邻居被自己吵到了,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将房门拉上,压了压心绪后才缓缓走出去。 看到来人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见她红着眼睛,杜应愣了半响,然后朝她局促的笑笑:“钱侍卫,还记得我吗?” 杜应的眼睛甚是明亮,他的眸子映出了钱一通红的眼睛。 钱一自然是记得他的,疑惑道:“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来履行承诺的。”杜应说完,连忙低下头,把钱袋解开,递给她,“呐,这是答应给你的银子。” 钱一只是瞥了眼,冷淡道:“不要了。我有急事,没空搭理你。” 说完,把院门锁上,往外走。 “唉…你……”杜应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偏头看了看钱家的院门,叹息着将钱袋收好,犹豫了片刻后,疾步跟了上去。 * 一大早,沈介刚起身把窗扉打开,就看到院子里的杜应在反复踌躇,似乎有急事要禀。 “何事?” 杜应闻声,转过头来:“公子,你醒了?” 沈介点头,瞧见他眼圈憔悴,似乎一宿没睡,便道:“进来吧。” 杜应刚进屋,下人就把梳洗的东西端来了,杜应站在一旁等着。 等沈介洗完脸了,他递过帕子。 沈介边擦脸边问:“有何事要禀?” 杜应迟疑了一下,单膝跪地:“公子能否答应属下一件事情?” 沈介把帕子放下:“起来吧。” “谢公子。”杜应起身,斟酌片刻后,缓缓开口,“公子,上次我去宫中传讯的时候,有个侍卫以银子为由,帮着去长春宫传话,昨夜属下去还这个人情,发现……”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沈介疑惑的转过头。 “公子,这个侍卫是好人,公子能否留她一条命?” 这还是沈介第一次听到杜应向自己求情,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说吧。” 得了允诺,杜应小心翼翼的望了望屋子周围,确认没人,这才上前,小声的把钱一家藏有玉玺的事情说了。 听罢,沈介眸子一敛:“此事可当真?” 杜应肯定道:“听着不像是假话,早上属下回来后,把那侍卫的家底查了,她生父确实是御前侍卫。不过玉玺在何处,属下还不知道。” 昨夜他确实是要过去送银子的,听到这个秘密纯属巧合。 玉玺事关国事,可不是儿戏,稍有差池,牵连甚广。 沈介坐下来,喝了口茶水:“你再仔细查查,那侍卫手中的玉玺是否是真的。” 杜应又问:“那…那个侍卫的命?” “他有何特别之处,竟让你替他求情?” 杜应本是杀手,在执行某个任务的时候,掉下悬崖,顺着水流飘到了他的住处,侥幸夺回一命,被他救下,此后便在他身边侍奉。 他无亲无故,忠心耿耿,出手狠辣,难得见他三番五次的为一个侍卫求情。 杜应挠挠头:“那侍卫十分孝顺,属下看着于心不忍。” 为什么要求情他也不知道,只是想到昨夜看到她那么娇弱的一个人,在悲痛的时候还能有条不紊的处理自己母亲的丧事,就觉得她应该好好活下去。 沈介失笑。 “若玉玺是真,他愿意交出来,自不会取他的性命。” 杜应松了口气:“公子,此事交给我吧。” 沈介点头。 “对了公子,昨夜我从库房取了二十两银子,从我的月银里扣吧。” “无妨,取了便取了。” 杜应不再说什么,应谢离去。 沈介轻捻手中的空茶杯,望了眼墙院外的雪山,低笑了声。 玉玺吗? 太后娘娘瞧着可不是个十年了还找不着玉玺的人。 * 因受了伤,楚钰特准沈介在家休养几日,不用上朝。 晌午,刚用过午膳,下人便来禀,说是王氏来了。 沈介让下人去请,收拾一番后,去了客堂。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王氏提出到书房单独议事。 沈介带她过去,刚一坐下,王氏便开门见山道:“上次因为明儿的事情,我心情欠佳,加上汤家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关于姐姐的一些事情,还未来得及跟你说。” 沈介道:“劳堂姐如实相告。” 王氏抬头瞧了眼屋外。 沈介道:“堂姐放心,我们今日所说之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王氏点点头,这才缓缓道:“那日我没说全,当年姐姐来到京中找叔父的那段时日,叔父并非对她不理不睬,相反,叔父对姐姐极好,在城郊买了一个宅子安置她。” “我母亲来自南疆,说起来和姐姐算是远亲,我同姐姐一见如故,关系极好。当年,我一直以为姐姐会嫁入沈家,没想到……”说到这儿,王氏突然低下头,双眼湿润,掏出帕子擦拭眼角,“若是知道姐姐回到南疆会遭此折磨,当年我便该劝她的。” 沈介神色平静,给她倒了一杯茶,道:“此事怪不了堂姐。母亲当年住的宅子,如今可还在?” “早就不在了。叔父去后,那宅子不知被何人一把火烧光,化为了灰烬。”王氏叹息道:“当年姐姐本可以进沈府的,但父亲不愿点头。就连叔父,在那件事情发生后,也被剔出族谱。” 沈介回道:“此事倒是略有耳闻。” 他的亲祖母是继室,家世不如祖父的原配妻子,在沈家一直不受伯父的待见。伯父处处排挤他们,祖父去后,父亲被先帝遗诏牵连的时候,伯父和沈家人将父亲的名字从沈家族谱中划出去。 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不已,又遭此屈辱,一气之下,皈依佛门。 “叔父当时还不是丞相,叔父虽然也是嫡子,可父亲才是嫡长子,都说嫡庶有别,但即便是这嫡子,也是有分别的。祖父去后,沈家的家业便交给了父亲。父亲不点头,姐姐进府一事根本没得商量,因此姐姐的事情,和父亲也脱不了干系。你看我,虽出自沈家,可却随了母姓,任人践踏。”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伤心事,王氏又落下泪来。 说完她偷偷打量了眼沈介的神色,见他似是把话都听进去了,内心不由得窃喜。 她是故意把这番话告诉沈介的。 虽是沈家人,可她心中对母亲周氏心存怨愤。可她也知道,当年那些事情,如果没有沈忠点头,周氏也不敢那么做。 她是庶女,本就低人一等,还不能随沈家的姓,被逼迫嫁给汤仕坤。汤仕坤当年风流纨绔,一事无成,她闹了好几回,还是没能让沈忠收回成命。 好在汤仕坤除了好色风流,这些年倒是听她的话,可混了一辈子,仍是个小官,现在参加什么宴席,她还是被其他高门主母嘲讽。 尽管沈忠已被贬,但她觉得这还不足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尤其是周氏,仍在沈家高枕无忧。 若是沈介也同她一样怨恨沈家,她便多了一个帮手。 王氏抿了口茶水,接着道:“十二年前,姐姐来京的时候,并未告诉我你的事情。但我猜想,当时姐姐应该是想让叔父娶她进府,可是叔父与太后娘娘……” 王氏欲言又止,她看向沈介,见他神色如常,这才继续道:“当时太后娘娘还是皇后,先帝病重,叔父时常到云家走动,便有人说,叔父心悦太后娘娘。姐姐也知道此事,还进宫见过太后娘娘两次。” 沈介喝茶的动作一顿。 王氏见状,压低了声音:“姐姐丢失的那东西,兴许就在太后娘娘的手中。你年纪小,或许不知道,二十年前,南疆与大莫表面看似交好,实则已要交战。姐姐是姜家人,她手里的东西对大莫国来说,极为重要。或许姐姐就是因为丢了那东西,才被姜家…唉……” 说起往事,王氏又潸然泪下,连连叹息。 第21章 21 王氏这场戏做得很足。 沈介听着,心里愈发疑惑。 按那个人的说法,母亲遗失之物事关全族安危,因此当年回到南疆后才被禁足,后来惨死。 若此物真的如此重要,母亲又怎么会告诉堂姐? 两人真若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为何他不曾听那人提起过堂姐的名字,且堂姐知晓了这事,还能安然无恙多年。 此事,必有一人在扯谎。 沈介不动声色的压住心中的思绪,等王氏的抽噎声变小了,方缓缓道:“多谢堂姐告知,母亲遗失之物,我会尽量找回的。” 王氏擦了擦眼角,道:“姐姐之死,我心中始终有愧,若你在京中不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沈介点头:“多谢堂姐。” 该说的都说完了,王氏也不再逗留,辞别离去。 送走了王氏,杜应也从外头回来了。 “公子,都查过了,京中没有太后娘娘的画像。”杜应觉得这事甚是蹊跷,不解道,“按理每年的生辰宴,宫中画师应该会给太后娘娘作画的。可属下查过,十年来,从未有人给太后作过画,当年的画像,也全部被销毁。” 沈介嗯了一声,垂目,还在思索王氏说的那些话。 “杜应,你见过我母亲吗?” “啊?”杜应愣了一瞬,诚实的摇摇头,“只听过夫人的名字,未曾见过。” “那你可知道,我母亲可去过王家?” 杜应曾是王大公子培养的杀手,亦是王大公子的心腹。王大公子的父亲,是王氏母亲的哥哥。 王氏之母是王家庶女,生母是府中丫鬟,因此不受待见,被当作棋子,在大莫和南疆两国联姻之时,被送到大莫,后嫁入沈府。 杜应还是摇头:“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事?” 沈介收回思绪,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母亲当年住的宅子,还有,堂姐和我母亲,是否真是密友。” 杜应心中虽不解,但没有多问什么,应下了。 “公子,那太后娘娘的画像?” 不知为何,那个女刺客死前的模样骤然浮现在脑海之中,沈介眸色深邃:“既然查不到,就不用再查下去了。” 他得进宫一趟,亲口问太后娘娘,当年是否见过母亲。 他对母亲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唯有两件事还深深刻在脑海中。可即便是这两件事情,每每想起,也总觉得如梦如幻,不是真的。 那个刺客他在南疆的时候见过,是那个人培养出来的心腹,武功极高,并非胡家人,却肯定的说其父是胡吉。 郑太医所用之法他略懂一二,无论心性再怎么坚定,都会吐露真言。 不过他也记得,那人擅长幻蛊,可以让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无意识的说出她想让她们说的话,因此所谋之事从未败露。 * 酉时初,金晁派人来请,沈介动身去了天牢。 金晁已经打点过狱卒,沈介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关押刺客的牢房。 金晁正跟汤明说话,在牢里待了两日,汤明受尽委屈,十分狼狈,见到沈介,忿忿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口水:“小爷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你们休想屈打成招。等小爷出去了,就把这事告诉堂姐,让堂姐处死你们这群走狗。” 他口中所说的堂姐,就是眉贵太妃。 金晁听罢,脸上的笑容反而越发深了:“汤二公子,走狗这话可说不得,金某和沈大人乃是奉皇上和太后娘娘之命来查案的,二公子这话,岂不是在说皇上和太后娘娘是狗?” 说完,转头朝沈介道:“沈大人来了。” 沈介点点头:“劳金大人相邀。” 汤明面色一白:“小爷什么时候说皇上和太后娘娘是狗了?” 话音刚落,他骤然反应过来,连忙改口:“你休要胡说八道,小爷可从未骂过太后娘娘和皇上。” 他虽然纨绔,但也知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说不得,这顶帽子如果真被金晁扣下了,那罪名可比他刺杀沈介要严重得多。 这时,一个捕快走过来,附在金晁耳边说了几句话。 金晁点点头,随后看向汤明,嘴边依旧噙着笑:“那就好,不过二公子以后这快嘴的毛病,该是改一改了。方才的话金某可以装作没听到,但若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即便是太妃娘娘,也保不住二公子。”然后,又对沈介道,“沈大人不怕血吧?” 沈介略有不解,不过还是回道:“不怕。” “那就好。”金晁说完,不再理会汤明,走进另一间牢房里,留下汤明一人在牢房里继续骂骂咧咧。 狱卒挪了两张椅子过来,金晁招呼沈介坐下后,那晚被沈介留了活口的刺客就被带过来了。 沈介随意扫了眼,这是一间刑具最为齐全的牢房,牢房中间有一个水池。 这间牢房正好在汤明的对面,从汤明的视角看过来,一清二楚。 见到刺客,汤明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刺客这一会还昏迷着,衣衫破碎不堪,到处都是血迹,看来已被折磨了许久。狱卒将他倒挂金钩,随后往他脸上泼了一盆冷水。 正值严寒之际,冷水一泼,刺客慢慢的醒过来了。 金晁把玩着手里的烙铁:“说吧,是谁派你刺杀沈大人的?” 刺客嘴巴严实,仍闭口不言。 “嘴还挺硬。”金晁笑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不会开口,给狱卒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问沈介,“沈大人从小在南疆长大,这些刑具可都见过?” 沈介瞥了眼拿刑具的狱卒,回道:“许多都未见过。” “那今日沈大人可以好好饱一饱眼福了,这种刑罚,在大莫可不轻易用,若非刺杀的是沈大人,这刺客都没能有此殊荣呢。” 沈介猜不透金晁请自己过来审问刺客的意图,不过他也好奇金晁这人的手段,便道:“那下官待会可得好好看着了。” 金晁不再多言,吩咐狱卒动手。 狱卒搬了张钉椅放在刺客底下,随后解开金钩上的绳子,刺客直直往下坠落,身子砸在钉椅上,然后又被迅速拉起来。 不过眨眼,刺客的身体便见了血。 紧接着,被扔入冰冷的池水里,池水瞬间见红。 这名刺客不过是普通身份,一直不开口并非为了活命,而是怕自己的主子知道后,施以酷刑,生不如死,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官差使用的刑罚和他主子相比有过之而不及,牙口再也关不住,当下便尖叫起来。 沈介虽然见过不少酷刑,听着这凄厉的喊叫声心里也不由得一颤。 他回头看了眼汤明,汤明此时已吓得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上,裤间湿润一片。 沈介收回目光,侧头望向金晁,金晁迎上他的目光,笑道:“沈大人若是看不得这血腥的场面,可以先到外面候着。” 沈介心中诧异。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得不正视起金晁来。 此人笑里藏刀,手段确实狠厉,且极其会利用人心。 把刺客放在这间牢房,是故意给汤明看的。 汤明一个高门子弟,没吃过苦,别说是受刑了,看到这种酷刑,都会吓得如实招来。 沈介压了压心绪,道:“沈某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想要了沈某的命。” 此时此刻,那个刺客从水里被捞出来后,已经承受不住,松了口:“我说…我说,我全招了。” 闻音,一旁的狱卒端来了笔墨。 金晁满意的起身:“金某一直相信一件事,人的骨头再硬,嘴巴也是最柔软的地方,沈大人觉得呢?” 沈介跟着站起来,客套道:“金大人睿智,沈某佩服。” * 刺客签字画押后,金晁和沈介便出天牢了。 金晁在天牢门口停下来,似乎在等人,刺客认罪的状纸被他揣在袖子里。 “沈大人,刺客虽然已经招供,但此事还需交由皇上定夺,沈大人先回府,安心等待消息便是。” 话刚说完,周福来便到了。 见沈介也在,他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神情便恢复如常,打完招呼后,浅笑道:“金大人审完了?” 金晁恭敬的递过状纸:“劳烦周公公将这张状纸帮忙转交给皇上。” 沈介不动声色的看着,心中讶然,金晁等的人竟然是周福来。 赵瑾才是少帝身边的太监总管,那这份状纸,交给的便是太后娘娘了。 可依两人第一次交谈时的问话,金晁不似是太后娘娘的人。 周福来没有注意沈介的神色,把状纸收好,道:“金大人审案的速度向来快,此案辛苦两位大人了,天色已晚,两位大人快些回府去吧。” 说完,带着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进入天牢。 金晁望了望周福来的背影,不知是看出了沈介的心思,还是在自言自语:“早些年,云家二小姐曾有恩于金某,因此金某,忠君之事。” 说完,他抬眼看向宫墙的方向,脸上又露出那副让人看不透的笑容:“沈大人,回去吧。” 在他们走后,周福来带着小太监进入关押汤明的牢房,拿了新的一份状纸,等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悄然离开了大牢。 而汤明在当夜,毫发无损的被送回汤府。 第22章 22 云栖虽身怀武功,可中毒多年,身子其实是亏损了的,那日夜里刺客出现在长春宫,她用了武功,身子受到影响,歇息了两日,才渐渐恢复过来。 正月初十,落雪停了,卯时太阳初升,宫墙上的积雪慢慢消融,朱红的宫墙为长春宫多了几分暖色。 云栖起身后,盯着院子里的雪瞧了好一会。 耿嬷嬷进屋,呈上状纸,将汤家和大牢里的事情告诉她,末了,诧道:“金大人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竟是带着小沈大人一同前往大牢去了。”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断案还带着当事人的。 整个京中,也就只有金大人如此不按常理做事了。 云栖倒是一点儿都不诧异:“只要刺客开口,过程如何倒也无妨。” 金晁的手段她听过了不少回,师承大理寺卿安怀之,是个狠角色,这些年安分守已,没有异心。 他不惧权贵,反而帮她省了不少麻烦。 汤家在朝中立足多年,关系盘根错节,汤缪和眉太妃为人谨慎,她花了十年的功夫,也没能将他们彻底铲除。 汤缪为了不将兵权交出来,竟是拖着那年迈的身子,在边疆待了十年,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她就等着机会,一点点挑出汤家的错处,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势。 汤缪一家就等着太成王及冠,极其沉得住气,甚难下手,也就只有汤仕坤一家,容易击破。 不过到底是分了家的,汤仕坤家的罪,牵连不到眉太妃的身上。因此让金晁去查这个案子,是为了给她的棋局布下一子。 汤家手足连襟,她不怕眉太妃在汤明此事上横插一脚,就怕汤明凭着眉太妃这个倚仗,嘴硬不开口。 金晁此法,极得她心。 她垂下眉眼,看了看状纸,汤明到底是胆子小,被金晁这么一吓,什么都招了。 他是真正的嫡子,可汤照这个名义上的嫡长子,却占尽好处,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他心中怨愤汤照,这才起了不轨心思,偷了汤照的玉佩,故意嫁祸。 手段,很是愚笨。 依汤照的聪慧,对此事应当是心知肚明的,却装作不知道。汤家人,着实有趣。 云栖把周福来拿回来的那份状纸收好,把金晁拿到的那份递给耿嬷嬷,吩咐道:“把这份状纸送到汤府,送给王氏。” 说完,嘴角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哀家记得,王氏的母亲是南疆人。” 耿嬷嬷颔首道:“是啊,昨个儿晌午,还去沈府拜会沈公子了,也不知道是叙旧,还是存着别的心思。” “存着心思反倒是好的,哀家就怕他们不动手。”说着,云栖的话头一转,“钰儿今天可有去上早朝?” 汤家闹了这么一出,明日的早朝,势必会有一场好戏。 “皇上听娘娘的话,称病,今日早朝不上了,现在在处理奏折呢。”谈起楚钰,耿嬷嬷的脸上满脸慈爱和赞赏,“皇上年纪轻轻,便如此勤政,是大莫之幸。” 五个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尤其是楚琼,几乎就是她带大的,与她很是亲近。 其实跟随云栖进宫以后,耿嬷嬷曾遇到了心悦之人,那人是宫中的御前侍卫,两人还成亲了,但她的身子无法怀上孩子,后来那侍卫在五年前的乱局中死了,她便再次入宫伺候云栖,彻底绝了再度成家的心思,同云栖一样,把楚钰他们看做自己的孩子。 说起楚钰,她就不觉想到楚琼,鼻头酸酸的:“也不知道大公主怎么样了。一个女儿家,说走便走,这都四年了,竟是没再回来。” 云栖眉间也是一片柔色,摇摇头道:“那丫头的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果断、倔强,就连她病了也不回来。 耿嬷嬷无奈道:“还不是随了主子?当年主子也是毅然决然的只身进入这深宫,谁都没法劝。” 云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笑笑。 楚琼的眉眼像姐姐,也像她,性子和她更是没什么差别。 身板那么小的一个人,知道有人给她下毒,背后有人在暗中搅乱朝局,换下襦裙,穿上盔甲,骑着她送的那匹小红马,目光坚定:“母后当年能在边疆击退敌军,儿臣也能。母后如今被困宫中,就让儿臣代替母后,重上战场。此去不知何年才能回来,若儿臣真能暗中招兵买马,直捣北戎军帐,收回兵权,必会回京复命。如果无法回京,死在他乡,母后就当从未有过儿臣这个女儿罢。” 一去不回头,谁都没能拦住。 虽然每月都有书信送回来,可信里总是报喜不报忧,也不知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云栖心中怅然。 当年她便是在江南习的武功,没想到琼儿最后也同她一样。 一说起楚琼,她便想起在江南的那些年岁,许多记忆都模糊了,却是她此生最逍遥快活的一段时光。 她叹息了声,望向宫墙外的远山,眸中透着期待。 此生若是能再到故地重游一次,该有多好。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渴望,耿嬷嬷主动问道:“主子可要到出去走一走?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正是观赏的好时候。” 许久都未出去走动了,待在屋里确实闷得慌。 云栖眉梢弯了弯:“那便过去瞧一瞧吧。” 她这两日一直在服用郑太医和沈介开的药,已能够自由活动了。 耿嬷嬷吩咐宫女拾掇几个袖炉和两件斗篷,这才跟着云栖去御花园。 * 沈府 一大早,郑太医便将研制好的药亲自送过来了。 “沈大人,这药每日服用一颗,十日之后,毒便能解了。” 沈介道:“多谢郑太医,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请郑太医收下。” 身后的杜应立即呈上谢礼。 郑太医立在那儿,目光落在谢礼上一息便挪开,没有接的意思。 沈介知他误会,解释道:“这是一本医书,里面介绍了几种南疆的奇毒,是晚辈前几个月偶然得到的,想着对您应该有所帮助……” “那便谢过小沈大人了……”郑太医再也没犹豫,伸手接过谢礼。 “沈大人客气了,这都是老夫应该做的。”郑太医笑容满面,赠完药,谢礼也拿了,便岔开了话,“上次和沈大人说的毒,老夫还有几点疑惑,想跟沈大人探讨。” 沈介伸出手,淡笑道:“郑太医这边请。” 两人聊了一会,郑太医以太医院还有事情为由,回去了。 沈介盯着他赠的药,出神良久。 他知道这药用了玉珠,也知道玉珠对太后娘娘而言有何用处,没想到竟真的给他了。 杜应刚从外头拿了消息回来,看到自家公子坐在窗前发怔,犹豫了半响,上前低声道:“公子,夫人当年住的宅子找到了,已为废墟,公子可要过去看看?” 沈介把药收好:“改日再去,你去备马,我进宫一趟。” * 江南繁花似锦,云栖喜欢花,楚钰便差人在后花园里种满了红梅,这一会开得正艳。 随意逛了一会,脚有点累了,便到凉亭里坐着。 一个小宫女折了几枝红梅过来:“娘娘,您闻闻,这梅花香着呢。” 云栖接过,放在鼻间嗅了一会,莞尔道:“味道极好,赏了。” 宫女高兴谢恩。 “哀家记得,钰儿他们小时候喜欢花羹和花饼,待会让御膳房的人做些,分别送过去。” 耿嬷嬷应是,接过红梅时,目光在云栖的纤纤玉手上停留了一息:“主子可要染指甲?奴婢记得,宫里还留有不少蔻丹,这红梅也甚是好看,涂在指甲上,必会好看。” 云栖眉眼一弯:“好。” 耿嬷嬷当即吩咐宫女把红梅拿下去捣碎,再把长春宫里留的蔻丹取来。 等候的功夫,云栖有些无聊,便看起了书。 宫女过来回禀:“娘娘,沈大人求见。” 云栖正看得入迷,没仔细听宫女说了什么,轻轻的嗯了声。 沈介被带过来的时候,远远的便瞧见她坐在凉亭里,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把书翻来翻去,似乎很是无趣。 倒真有几分少女娇俏的模样。 沈介只见过她端庄大气的姿态,未曾想她还有这么一面,眸子缩了缩,不动声色的走过去。 等到了凉亭里,宫女也把染指的花料拿过来了。 看到沈介在,宫女问道:“娘娘,这花料……” 云栖这一会正犯困,还不知道沈介来了,闻音懒洋洋的掀了掀眼皮,而沈介在她还未开口前,上前拿过那盘花料,温声道:“让微臣来帮娘娘染吧。” 第23章 23 沈介的声音一响起,云栖的背瞬间就直了。 有外人的时候,她是太后,一言一行都当有国母风范,可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独处之时,便会暂时忘了自己的身份,放松身心。 也不知道方才被沈介瞧了多少。 倒不觉得尴尬,只是失了身份,不太体面。 整理了下仪容后,她缓缓抬头,弯着笑眼:“怎么来了?” 沈介垂眸屈膝请安,看不清神色,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微臣来为娘娘请脉。” 抬起头时,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落入云栖眼中,隐约带着笑意。 云栖别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染料上。 方才的宫女会看眼色,在长春宫伺候久了,已对沈相出入后宫一事司空见惯,因此觉得染指这差事交给沈介乃是情理之中,早就悄然退到了凉亭外。 沈介浅笑道:“娘娘,微臣可以落座了吗?站着为娘娘染指,不太方便。” 云栖柔声道:“坐下吧。” 沈介应是,落座以后,将染料放在桌子上。 “娘娘的手白皙,染粉色的应该更好看些。”他说。 “哀家年纪大了,深色更适合哀家。” “娘娘容颜依旧,粉色衬得上娘娘。” 说完,他伸手托起了云栖的一只手:“娘娘想要什么颜色的蔻丹?” 他刚从宫外进来,带着寒气,一双手冰冰凉凉的。 凉意从云栖的指尖传到身上,她愣了半响,觉得今日的沈介不同往常,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沈介神色如常,眉间噙着笑意:“娘娘莫不是又想起微臣的父亲了?” 那点杂乱的思绪随着他这声话散开,云栖轻声道:“你和你父亲不同,哀家未从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 沈介轻笑了声,岔开话:“娘娘选好颜色了么?” 云栖随意瞥了眼:“随你吧。” “那微臣来帮娘娘挑。”沈介说完,伸手取了蔻丹,从小指依次帮云栖涂,神情专注。 耿嬷嬷看着这一幕,心里突然咯噔一跳,这瞬间竟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沈相的影子。 这是她头一次产生这种念头。 沈介的动作看似如常,神色也平静,但两人的手这么贴着,云栖还是感觉到了他肢体有些许僵硬,感觉到他掌心的湿意时,不觉哑然失笑。 怕他紧张,她挪开目光,落在不远处盛开的红梅上,随口问道:“郑太医送过药了吗?” “早上送了。”沈介的声音很轻,手中动作未曾停顿。 手中蔻丹用完了,他抬头取了新的,余光正好落在云栖方才看的那本书上,这书他看过,是一本杂文游记,写得极好,各国风土人情尽写在里面。 “娘娘喜欢看游记?”他问。 云栖点头:“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翻一翻。每日都待在宫里,总觉得闷得慌,见不着外面的风光,从书上看到,心里也是开心的。” 沈介的动作一顿。 他虽未看到云栖的神色,却也能从她的话中听出轻不可闻的叹息和遗憾。 他曾经进过南疆皇宫,当时年纪尚小,贪玩,误入冷宫,遇到了一个疯女人,当时只觉得她可怖,吓了好几日。 后来便觉得可怜。 宫中女子,大多可悲,身不由己。身为帝王妃嫔,日夜争宠,即便能如太后一般活到最后,享尽荣华富贵,可依然还是在困在这一席之地。 不知是不是今日的风太小了,凉亭里置着的暖炉捂得人有点闷,这一瞬间,他心里生出了几缕别样的思绪。 默了片刻,他道:“快入春了,等春猎的时候,娘娘可以出去走一走。” 听他说起春猎,云栖期待之情油然而生,眉眼又弯了弯。 “每年春猎,哀家打到的猎物总是最多的。” 沈介顺着她的话道:“微臣还未见过娘娘的骑射技艺,今年春猎,得好好瞧一瞧。” 谈起开心的事情,云栖便忘了自己的身体还抱恙,不由得多说了些:“当年哀家在边疆的时候,军饷不足,挨饿了半个月,经常带着将士们去打猎。” 见她开心,耿嬷嬷心里也高兴:“老奴还记得,娘娘当年一枪/刺死了头野猪,为军营里的将士添了伙食,大家可高兴了。” 当年那一役,耿嬷嬷也跟着去了,眼角底下那块疤痕就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 “不仅是野猪,哀家还打了不少猎物。”云栖神采奕奕,十分自豪。 耿嬷嬷也有些感慨:“主子的射艺一直很好。那段日子虽苦,却是极开心的。” 沈介抬起眼,见云栖满脸笑容,目光灼灼,眼中的向往之色难掩,心尖突然一颤,嘴唇微微翕动,却是没说什么。 云栖断断续续的又说了一些当年的趣事,沈介静静听着,从她的话中依稀看到几分当年的风采,唇角也忍不住跟着轻轻上扬。 说完后,云栖像泄了气一般,冷静下来了,叹息道:“可惜如今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十年了,哀家没有再踏出京城一步。” 沈介的心骤然束紧。 大抵是知道她伤怀,沈介转开了话头:“娘娘可有去过南疆?” 云栖摇摇头:“未曾去过。” 这也是她人生的一件憾事。 在江南的时候,她曾经想过,这辈子要云游四方,看尽世间的河山,可惜入宫以后,就连出宫,都成了奢望。 “娘娘想听什么,微臣可以讲给娘娘听。” 云栖侧过头来,一汪秋水似的笑眼撞入沈介眸中:“哀家都想听。” 沈介怔了怔,随后迅速低下头,低低的回了声好。 他的声音很轻很浑厚,讲的又十分有趣,云栖听着,不知不觉就入迷了。 指甲染完时,沈介的话头也跟着停住。 云栖有些意犹未尽:“还有别的趣事么?” 沈介笑回:“改日进宫,微臣再讲给娘娘听。” 云栖抬眼,看了下天色,确实不早了。 她低头瞧了眼自己的手,不知不觉中竟都染完了,染得极好。 她不禁有些好奇:“你为旁人染过吗?” “娘娘是头一个。” 云栖屈指,多瞧了两眼:“哀家很喜欢。” 沈介掏出巾帕,放在她的手腕上:“微臣为娘娘把脉。” 云栖目光还停驻在指甲上,轻轻点了点头。 * 今日杜应跟着进宫,站在不远处候着。 等沈介出来了,他紧跟身后,没说什么,直到出了宫,绷直的身子总算是松下来了。 刚才在御花园里,他着实是为沈介捏了一把汗。 “公子,您问了吗?” 沈介摇摇头。 今日进宫,本是想打听当年之事,但事有变化,还没来得及问。 只能改天再寻个机会了。 杜应还想再问,余眼瞥到他衣袖间掉落的黑帕,停下脚步:“公子,您的帕子掉了。” 沈介回头,杜应已经把帕子捡起来了。递过去的时候,看到黑帕里残留的红蔻丹,异常显眼,不由得愣了愣。 沈介显然也注意到了,若有所思的望了两眼后,若无其事的把帕子放回袖子里。 把脉过后,他用自己的帕子为太后娘娘擦拭了指缝间多余的蔻丹。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头去了春景街。 杜应跟了一路,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开口:“公子,其实您不必这么做的。” 沈介脚步一滞,回头:“我做了什么?” 杜应僵住,如鲠在喉,不知该说什么。 望着沈介的背影,他暗暗叹了口气。 御花园里的事情,他都看在眼里。 旁人或许不知,可他确是明白的,公子对夫人之死耿耿于怀,接近太后,便是想探查当年真相。 可像太后这种在深宫之中活到最后,还垂帘听政多年的女子,城府深,哪里是公子能够应付得了的? 坊间就有人传,相爷当了太后多年面首,大家又说公子和相爷长得极像。 他现在担心,公子过分示好,会被太后瞧上,收为面首,到时候事情就棘手了。 第24章 24 沈介在春景街走了一会,最后进了家书肆。 这是整个京城最大的闲文书肆,杂文游记、写春闺艳曲的书籍应有尽有。 因为不雅,白日里没什么人。 这一会书肆里冷冷静静,店掌柜的见沈介衣着不凡,热情的迎上来,问道:“公子想找什么书?” 沈介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书架,道:“想找几本闲文,我自己看看。” 店掌柜的闻音,笑道:“那公子您慢慢看,有需要再叫我。” 杜应跟在沈介身后,等他挑了两本后,连忙上前接,悄悄看了眼名字,不禁讶然。 他记得,公子喜欢读兵法和四书五经,什么时候,竟也对闲文有兴趣了? 不过他也没敢问,就在旁边等着。 等挑完书付了银子后,沈介问:“母亲当年住的宅子离可远?” “不远。”杜应刚应话,就看到一个人低头从外面疾步撞上来,他眼疾手快,上前挡在沈介面前,和那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顺势倒在地上,哎哟叫了两声。 身后的下人忙上前把人扶起来。 那人起身后,蹙眉扶了下腰部,大骂:“没长眼睛吗?” 掌柜的走出来,看清他的面容后,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严公子。” 沈介眉眼微抬,随后视线落在了他微瘸的右腿上,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姓严,右腿又微瘸的,整个京中,只有一人。 督御史严丙的独子严煦。 严煦本就敏感,看到他的视线所落之处,面色骤变,满目怒色:“看什么看?” 沈介不语,没有辩解的意思,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 “谁让你们走了?”严煦挡在他身前,“你刚刚撞了本公子,这笔账还没跟你算呢。” 杜应拦在两人中间:“我们家公子何时撞人了?” 分明是他自己不看路,撞上来的。 严煦冷笑道:“怎么,撞了人还不承认了?” 杜应气结:“你……” 这人着实是无理取闹。 严煦盯着沈介:“向本公子赔罪。本公子若是高兴了,还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们一马。” 身后的下人吓得拉了拉严煦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公子,这是沈相爷家的公子。” 如今整个京中谁不认得小沈公子啊? 这可是皇上身边的宠臣,在春景街被刺杀,太后娘娘可是调了禁军来查案。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小沈公子有这脸面。 严家惹不起。 严煦回头,瞪了那小厮一眼:“怎么,他撞了人,不应该赔礼道歉么?” 小厮的话掌柜的已经听见了,惊讶了几息后,笑着圆场:“严公子,小店拥挤,容易撞上,我看也没伤着,这事就算了吧。” 严煦高声道:“沈公子又怎么了?天子犯法还跟庶民同罪呢。”说着,视线挪到杜应手中的书上,啧啧了几声,“堂堂相府公子,竟买这等伤风败俗的书,也不怕人笑话。” 话刚说完,他与沈介四目相对,余下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沈介目光锐利,不怒自威,严煦只撑了片刻,便匆匆别开目光,低头小声又嘀咕了几句。 沈介见他没再出声,提脚离开。 严煦的冷嘲热讽从身后传来:“不就是仗着太后娘娘的宠信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凭着一张脸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和青楼里那些姑娘有什么分别?” 沈介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应,神色如常的继续往前走。 杜应跟上去,道:“公子,他刚刚是故意撞上来的。” “嗯。”沈介淡淡的应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汤明不是第一个无缘无故与他结怨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若个个都要计较,这京城怕是待不住了。 严煦没想到沈介这么沉得住气,完全无动于衷,咬牙盯着他的背影,似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他确实是故意过来书肆找沈介的。 就在半柱香前,严煦和汤明待在对面的香萃楼里,汤明向他发了一通牢骚,他听得心头火气直冒,劈头盖脸的骂了几句:“早就跟你说过,做事不要留下把柄,你倒好,不仅把玉佩给了刺客,让禁军找到了,还在天牢里全都招了。说你是蠢才都算抬举你了。” 汤明自知理亏,缩着脑袋,小声回道:“我…我没把你供出来。” “这事与我何干,你还想供我?”严煦气得将茶杯往木几上一搁,茶杯咯噔晃着,正如此刻汤明焦躁不安的思绪。 汤明见他把自己摘干净,不由得埋怨道:“这事不是你给我出主意的吗?你跟我说不会出差错,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心中忿忿不平。 这是王氏昨日打的。 他签字画押后,便被放回府了,王氏亲自将他送回天牢,狱卒没收,便让他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他心里气不过,和王氏顶嘴了几句,脸就见红了。 今天是偷偷跑出来见严煦的。 他不明白,母亲怪他愚蠢也就罢了,严煦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自己没把人供出来,反倒又被骂了一通。 他现在心里也窝火。 严煦懒得跟他争辩,道:“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就不要再来找我了。谨慎行事,免得留人话柄。” “那我大哥……” 严煦伸出两个手指头。 春景街一事没成功,汤明已经不信任他了,犹豫道:“若这事你没办成怎么办?” 严煦瞪了他一眼,语气不耐烦:“那这事你自己处理。” “行行行,就这个数,你帮我善后。”汤明连忙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这事可不能再办砸了。我娘这两天盯我盯得紧,接下来我都不能出府了。” 汤仕坤虽然在仕途上没什么作为,但王氏有些本事,在城里开了几家铺子,顶着汤家的名号,赚得盆满钵满。 严丙作为督御史,为人清廉,家底干净。 严煦就是瞧上了汤明的银子,才帮他出主意的。 两人因为银子结识,多年过来,也算得上是朋友,汤明好心提醒道:“那个沈公子,不是个好招惹的主,你若是遇上他,便躲得远远的,别惹了晦气。” 他现在这一身骚,可都是招惹了沈介以后引来的。 想想就烦,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人家是太后娘娘的宠臣呢?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顿住了,指着沈介的背影,道:“他就是沈介,你可得记清楚了。” 严煦抬眼一望,那人身姿挺拔,生得一身贵气。 原不想打交道,却因为这匆匆一眼,改变了主意。 是以,他没听汤明的劝告,还是来了书肆。 他不会像汤明那样,在明面上动手,但只要口头上占了点便宜,心里也是畅快的。 他这只瘸腿,全拜沈相所赐,因为这缺陷,一事无成。 凭什么沈家公子,生来就能锦衣玉食,万人瞩目?而他受了一辈子的窝囊气。 他心有不甘! * 那座宅子确实如王氏所说,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如此,沈介心中的疑惑愈发深了。 放火之人烧毁宅院,一定是为了隐瞒什么,当年之事必有蹊跷。 从进京伊始,沈介就开始在调查这件事了,这两日杜应倒真的找到了些许眉目,比如当年在宅院伺候的下人,还留有一个活口。 沈府当年的管家——孙伯。 孙伯如今住在春景街尽头的一个小巷子里,沈介还未进屋,便透过院门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在打井水。 沈介伸手敲了敲门,孙伯却没什么反应。 杜应道:“公子,他是个哑巴,听说十年前,耳朵也聋了。” 是以,才能活到现在。 沈介想了想,推开院门走进去。 孙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依旧弯腰打井水,折腾了好一会,终于把水拉上来了。 转头之时,正好瞥见沈介,手中木桶滑落在地,水倒了一地,目露愕然。 沈介侧头,问:“他识字吗?” “认得的。” “你去集市上买些笔墨。”沈介吩咐。 杜应走后,沈介上前,把木桶扶起来,随后扶住孙伯踉踉跄跄的身子。 孙伯僵了僵,待回过神后,泪光盈眶,颤颤巍巍的举起苍老的手,抚摸他的脸。 虽是初次见面,沈介却觉得他身上有股莫名的亲切感,便没有躲开。 他朝孙伯笑了笑:“孙伯,我叫沈介,母亲姓姜,单名一个俪字。”虽然知道他听不到,但还是报了家门,以示尊重。 孙伯确实听不清,可能看到他唇角在动,顿了顿,粗糙的掌心抚摸着他的脸好一会,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 沈介坐下后,孙伯帮他倒了杯茶水,随后进去寝屋,拿了一个小木箱出来,把里面的东西递给他瞧。 沈介接过,是一些小衣裳,还有婴儿的玩物。 孙伯什么都没说,沈介却明白了。 这是他小时候的东西。 * 沈介写了几句话,孙伯虽看得懂字,却不会写,一直摇头。 待了一会,沈介便离开了。 孙伯让他把那个箱子带走。 回府以后,沈介把东西拿出来,仔细端详,发现箱子底下压了封信。 他将信拆开,里头空无一字。 这信用了南疆特殊的手法,可以隐藏字迹。 沈介将信封上的粉末去除后,里面的字便渐渐显露出来——沈家三公子沈巍与姜氏于大庆十年春,诞有一子——沈捷。 第25章 25 沈介一怔。 大庆是先帝在位之时的国号,先帝于大庆二十四年驾崩,四年前,因朝纲混乱,少帝将国号改为大莫。 大庆十年,恰好就是十八年前。 沈家上一辈只有两位公子,沈忠与他的生父。 沈家祖辈,除了沈忠纳过南疆之女为妾室,唯一与南疆女子有接触的,便是他的生父。 姜氏,指的便是他的母亲。 但沈家三公子沈巍,他未曾听过。 介,捷…… 孙伯与他初次相见,还未确认他的身份,便将这等重要的信物交给他…… 沈介眼皮子跳了跳,有股不祥的预感。 杜应隔着窗回话:“公子,热水烧好了,可以沐浴了。” 沈介起身,道:“先去找孙伯。” 说完,将信放回书案上,刚放下,纸上瞬间便冒了火花,顷刻间化为灰烬。 杜应从那些灰烬上收回目光,一愣:“又去?” 不是刚回来吗? * 沈介赶到孙伯家的时候,隔着院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从小和血打交道,嗅觉灵敏,当下就察觉到不对劲,眉眼一跳,连忙推门而入。 堂屋的门没关。 杜应自然也感觉到了,走在跟前,快步先进了堂屋。 “公子,孙伯死了。” 闻言,沈介进屋,孙伯的尸首躺在地上,屋子里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没有打斗的痕迹。 杜应检查了下尸首,道:“是中毒死的。” 这个结果在沈介的意料之中,他皱了下眉头,道:“你留下来,处理孙伯的后事。” “公子去哪儿?” “进宫。” 距离他回府到现在,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能够知道他的行踪,且还能令他毫无察觉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 寅时末,楚钰到长春宫请安,带了几份没有处理好的奏折。 云栖刚帮他批阅完,晚膳也做好了,便留楚钰下来用膳。 用过晚膳,两人到偏殿说几句体己话。 楚钰瞧了云栖好一会,笑道:“母后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儿臣要好好嘉奖沈介。” 这两日他被汤谢两家的案子扰得心烦意乱,大臣们频频上奏,心里窝着火气,见到云栖,那些阴霾便一闪而光。 “好。”云栖柔声道,“哀家听说,朝臣对沈介审案一事颇有不满?” “他们都认为儿臣此事处理得不妥当,让儿臣收回成命。这些老狐狸,不过是想安插他们自己的人罢了。”说起此事,楚钰不由得冷哼了声。 他已经十四岁了,可这些大臣一个个的,还将他当成小孩子来看,妄想左右他的决议。 过够了舒坦日子,他们的野心便也跟着变大了。 云栖思忖须臾,道:“明日哀家同你一起上早朝。” 楚钰完全没有多想,高高兴兴的应下:“母后能去是极好的,正好让那些大臣好好瞧瞧,母后的病已经快痊愈了。” 朝中不是无人提过对云栖垂帘听政的不满,可在楚钰看来,有云栖坐镇,大臣们才会收敛,而他也能心安。 近日关于云栖病重的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法让所有人闭嘴。 只有云栖亲自上朝,流言才能不攻自破。 “朝臣都觉得儿臣年纪小,面上恭恭敬敬的,可背地里,一个个的都存了歪心思。”楚钰蹙眉。 这些年,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事事亲力亲为,可为什么大半的朝臣还是支持太成王和汤家? 就因为父皇留下的那道遗旨么,还是他们真的觉得他德不配位? 念此,楚钰垂下眼帘,神色难过:“儿臣觉得自己能做一个好皇帝,也觉得自己将来能成为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们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呢?” “当年先帝年少继位,朝臣也颇有微词,后来还不是深得百姓爱戴?等你再年长些,那些大臣自然就不敢再说什么了。”云栖宽慰道。 拉着楚钰的手又说了几句,见他神色放松下来了,这才又道:“过几天,就是阿姐的祭辰了。如今你们都平安长大,阿姐泉下有知,定会欣慰。” 说起云息,楚钰神情越发低落:“阿娘都走了十年了,儿臣却没能如她所愿,安定这大莫江山。” 云栖一哽。 十年了。 当真是一晃而过。 当年她顶替阿姐入宫,为了瞒过天下人,阿姐死后没有葬入皇陵,而是以钰儿乳母的身份,安葬在了京郊。 父亲是先帝的老师,当年□□宠信云家,阿姐还未及笄便被赐婚给先帝,十五岁便入宫为后。阿姐大度贤淑,为皇家开枝散叶,可到死都未得到过先帝的宠爱。 死后本应按照祖制,享皇后殊荣,和先帝合葬,可最终只得了一个无字墓碑,虽然不入皇陵也是阿姐的心愿,但这些年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对不住阿姐。 屋里一阵寂静无言,良久之后,云栖叹息了声:“钰儿,今年的祭辰,为阿姐的墓碑提字吧。” 十年了,阿姐理应得到本该属于她的殊荣。 楚钰哽咽着点了点头:“好。” 楚钰离开后,云栖忽然想起云息死前留下了一些东西,并交代她等楚钰他们长大了,再将那些东西转交给他们。 她连忙唤耿嬷嬷将东西拿来。 木匣子上了锁,放置多年,已有些陈旧,耿嬷嬷将上面的灰尘擦拭干净,开了锁后,方将匣子递给她。 云栖一件件拿出来瞧。 有木剑、蹴鞠、泥车、马骑…… 都是小孩子的玩物。 看着这些小东西,她眉目间一片柔色。 阿姐是这世上最温柔贤淑的女子,她从未见阿姐动过怒。阿姐还没入宫的时候,偷偷跑到江南找了她好几次,一得到什么好东西就往江南送。 翻到一个小布偶的时候,云栖的手停顿了一下,眼角湿润。 她手里也有只一模一样的布偶,阿姐当年特意让人做了两只,送了她一只。 刹那之间,云息最后一次去江南时对她说的话再度回荡在耳边:“阿栖,你我是同胞姊妹,却让你替我来江南受苦,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等阿姐入宫,成为皇后,就没人敢再小瞧我们云家了。阿姐会把你接回京,让你风风光光的认祖归宗。从今往后,这京中的人都会知道,云家有个二小姐。若是我福气好,能生个太子,将来他继承了皇位,定让他废除那些迂腐的祖令。让天下人都知道,双生子才是国之福兆。” □□夺嫡之时,发生了一件祸事,登基之后便视双生子为不祥之兆。 一旦有双生子降世,格杀勿论。 是以,她刚出世,便被偷偷送到江南,隐瞒身份。 阿姐走了十年,当初的夙愿不仅没有实现,反而连她自己,都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世间无人知道云家有个二小姐,更不知道大莫真正的国母云息,已经薨了。 耿嬷嬷上前拿过布偶,柔声道:“主子节哀,大小姐若是知道您伤了身子,定会难过的。” 云栖将眼泪了逼回去。 “阿姐生前最是疼哀家。” “所以主子一定要保重身子,将那杀害大小姐的主谋揪出来,方能慰籍大小姐的亡灵。” 云栖点头,继续往下翻,翻到了一串佛珠,闻着还有股淡淡的玉檀味,有些诧异的问:“这串佛珠,哀家怎么未曾见过?” 阿姐的时候,她亲自清点了所有东西,却不记得有这串佛珠。 耿嬷嬷瞧了好一会,才忆起来,回道:“前几年收拾大小姐遗物的时候,在床底下一个小木匣里翻到的,老奴便把它和这些东西放在了一起,忘记告诉主子了。” 云栖想起,当年云息见她体弱多病,经常到庙里念经送佛,为她求福,且送了她不少护身的东西。 这串佛珠,应当也是要送给她的。 心念至此,她心里又一阵发酸,想了想,将那串佛珠戴到手腕上。 “娘娘,沈大人来了。”宫女从外头进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沈介早上才刚来过,这一会又进宫,只怕不是来请脉这么简单。 如此想着,云栖把匣子合上,简单整理了仪容后,才回那宫女:“带沈大人到偏殿等着。” * 见到云栖,沈介恭敬行完礼,便将闲文呈上。 “娘娘,这是微臣在集市上买的,想着娘娘见了应该喜欢,便给娘娘送过来了。” 云栖只是瞧了眼书名,心中便觉得欢喜,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你有心了。” 她让耿嬷嬷将书收好,随后问道:“这个时辰进宫来找哀家,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介自知瞒不过她,老老实实的答了:“微臣前几日听闻母亲当年曾经来过大莫,还在京中住了一段时日,便去了母亲当年住的宅子瞧了眼,发现宅子已被烧毁,好不容易找到了宅子的管家孙伯,回府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孙伯便被人杀了。” 说到这儿,沈介顿了顿,抬眼看向云栖:“娘娘,孙伯聋哑,依旧被人所杀,微臣心里实在惶恐。” 他一面答话一面不动声色的瞧着云栖的脸色。 云栖并不知道那座宅子的事情,如今听他提了,有些意外。 沈介之母,竟来过大莫么? 她暗暗将心里的疑惑压下,道:“你莫害怕,此事哀家会派人去查的,过两日,挑几个身手好的到你身边护着。” “谢娘娘。”沈介说到这儿,欲言又止,“有件事情,微臣不知该不该问……” “但说无妨。” “微臣很小的时候,母亲便去了。她在大莫的事情,只道听了几句,也不知道母亲当年得罪了什么人,竟是连生前宅院都被人销毁。娘娘从小在京中长大,可曾见过微臣的母亲?” 就在这时,宫女春霖端了两盘点心进来。 云栖能隐约猜到沈介问这话的意思,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看向春霖。 春霖在云息身边伺候过几年,为人忠心,云息走后,便到了云栖身边伺候。 沈介的话,春霖已经听到了,知晓云栖的意思,朝她摇了摇头,言外之意是云息也没见过。 云栖这才肯定回道:“哀家未曾见过。” 得了她这话,沈介心里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不知为何,比起相信王氏和姜家,他更希望太后娘娘和母亲的遗物没有任何关系。 心中疑团已解,他拱手请辞:“书已送到,微臣就不叨扰娘娘了。” 云栖望了眼春霖刚刚放在桌子上的点心,想了想,伸手拿了一盘,道:“这点心不错,你尝几口。” 她一抬袖,藏在手腕上的佛珠便露了出来。 沈介看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僵在原地。 那正是母亲当年遗落在大莫的东西。 第26章 26 姜氏的东西都会带有特殊的气味。 普通人或许闻不出来, 但在姜家待过的人,能够辩别。 云栖手腕上的佛珠用了玉檀掩盖,不需要特意去闻, 沈介就确定这东西便是他母亲当年在大莫国丢的东西。 刹那之间, 沈介心中有了诸多猜想。 太后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可他母亲的遗物却在她的手上。 是对此物的用途不知情, 还是…… 见他发愣,云栖道:“御膳厨做的点心味道都极好, 哀家很爱吃,还热着呢, 尝一尝吧。” 沈介回过神,面上仍然保持镇定:“谢娘娘赏赐。” 点心入口即化,但他此刻心事重重, 吃下去是什么味道并未注意。 再次谢恩之后,他思绪千转百回, 犹豫许久, 终是开口:“娘娘手中的佛珠……” “这佛珠有什么问题吗?”云栖下意识问道。 沈介面色平静,回道:“娘娘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身上戴的东西得谨慎些才是。” 这佛珠确实来厉不祥,谨慎行事不是坏事。 如此想着, 云栖把佛珠取下来, 递给他:“你帮哀家瞧一瞧,这佛珠可有问题。” 沈介双手接过,认真的瞧了好一会, 将佛珠还回去时,蹙眉道:“这串佛珠娘娘是从何处得到的?” 见他神色凝重,耿嬷嬷先慌了神:“沈大人, 这佛珠会对娘娘不利吗?” 耿嬷嬷能够记得住这串佛珠,是因为它一看就不是凡物,在手上放久了,能够感觉到佛珠传来的暖意。 云息生时住在永凤宫,去后永凤宫便不住人了,每个月她都会带几个宫女过去打扫,几年前一个宫女偶然在云息寝屋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小木匣子。 当时她便猜着是云息留下来的东西,将东西收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忘记跟云栖说了。 自从前些日子知道云栖身上的毒是接触了南疆的玩物后中的,便处处小心警惕,生怕一不留神,又会着了别人的道。 听沈介这么说,她也怀疑起这佛珠来了。 沈介瞧着她们的反应,似乎真的不知情,心下也不由得疑惑,不过面上仍不动,道:“暂时瞧不出什么异样,但娘娘凤体欠安,暂时还是不要佩戴这些饰物了。” 云栖此刻心中也略有猜疑,道:“这东西是哀家在后宫认识的一个姐姐留下的。今日翻了出来,瞧着吉祥,便戴着了。” 沈介见她神色坦然,很快便缓过心神,道:“是微臣多心了,娘娘见谅。” “无妨。”云栖温声道。 沈介的话给她提了一个醒,送走沈介后,吩咐春霖把佛珠拿去给郑太医瞧。 郑太医那边很快便有了回话:“娘娘,这佛珠可以暖身,娘娘体寒,可以戴着。” 云栖虽不再怀疑,不过到底觉得佛珠来历不祥,还是让耿嬷嬷拿下去收好了。 * 离开了长春宫,沈介心中的疑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像一团乱麻,越缠越乱。 回到府,召来杜应问话:“你在外头待的时间长,在南疆可曾听说我父亲的事情?” 杜应认真想了想:“只听说过相爷是个客商,为人温文儒雅,偶然结识了夫人。其余的,倒是没有听过。” 沈介在南疆时听到的,也只有这些。 “他是什么时候去南疆的?” 杜应挠挠头:“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沈介知道从他那儿问不到什么,便不再问了。 他吩咐杜应下去备热水,进入盥室。热水很快便端来了,在浴池里躺了一会,身子舒畅了,沈介开始放松下来,眉间的疲惫之色逐渐散去,阖眼开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此次来南疆,有两个任务在身,一是利用太后对父亲的信任,亲近太后,取下那人在太后身上种的蛊,若不成功,便将太后杀了。二则拿回母亲当年丢失的佛珠。 这个交易的筹码是,事成之后,那人便解开他身上的毒。 他之所以答应来大莫,也有自己的打算。 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根本施展不开手脚,她在大莫布的眼线较少,他能找到更多的机会偷偷解开身上的毒,脱离那人的掌控。 见了太后之后,他便肯定,太后对他的宠信远不止念旧情这么简单。 他想在大莫安然无恙,与那人抗衡,就必须得到太后的庇护,原先是受命而来,现在是自愿选择了太后。 解毒是次要的,他来大莫的另一个目的,是查清自己的身份。 从前他不曾怀疑过自己的身份,直到两年前,去找那个人的时候,误打误撞的看到她正在给一个细作下蛊。 那蛊名为幻蛊,能够更改人的记忆。 而他小时候的事情记得的极少,大多是身旁之人告诉他的。他不是没有查过母亲当年的真正死因,可知道的人已全部被灭了口,线索全断了。 从如今种种迹象看来,他沈家之后的身份或许是真的,但他也有些好奇,那人在太后身上下蛊,布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到底想做什么。 思绪太乱,沈介睁开眼,揉了揉眉心:“杜应,我祖母如今在何处?” 杜应一直在旁边等着吩咐,听到后,立即回道:“在开佛寺。属下去偷偷瞧过几眼,老夫人如今一心问佛,不愿搭理俗事。” 开佛寺是京中香火最旺的佛寺,每年春猎之后,就连皇室中人都会前往祭拜求福。 沈相拜相之后,沈老夫人被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儿子死后,自愿到万佛寺出家。 沈介垂眸沉思。 祖母应该了解当年的事情,若是见到了他,兴许愿意告知。 见他不语,杜应很快便猜出了他的想法,问道:“公子可是想去万佛寺见老夫人一面?我们来京这么久,也是应该去见一见。” 虽然人已遁入佛门,可当初就是因为儿子死了,万念俱灰才入了万佛寺的,见到孙子,心里定会高兴。 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拜访。 “暂时先不去打搅祖母了。”沈介起身,拿过他手里衣裳,披到身上,往外屋走。 他前脚刚去找孙伯,后脚人就被灭了口,说明他已经被人盯了许久。 如今敌人在暗他在明,去打搅祖母,或许会为她招来杀身之祸。 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出这背后的人。 孙伯给的那封信,疑点颇多。 他可以先着手查沈家三公子——沈巍是否真有其人。 杜应跟在他后面,见他穿戴好了衣裳,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忙问道:“公子要出去?” “去找金大人,聊一聊汤谢两家的案子。”说着,沈介便快步出了门。 皇上已经下令,让他查这个案子,这几日因为春景街的事,还没开始着手调查。 他记得,官府里有户籍。 沈家三公子,或许能从官府留存的那些卷宗里查到点眉目。 到时候那封信里的内容,也就真相大白了。 * 沈介刚离开长春宫不久,眉贵太妃也来了。 躬身行礼后,便直言了来意:“前几日舍弟偶得一件狐皮,瞧着成色好,臣妾便让人做了狐裘,给姐姐送来。天气还未回暖,姐姐身子虚,这狐裘可御寒,是臣妾的一点心意。” 云栖瞟了那狐裘一眼,笑道:“你有心了。” 这一会精神不错,便招呼她坐下。 耿嬷嬷上前接了宫女手里的狐裘。 见她收下,眉太妃脸上也浮了笑意:“几日不见,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方才过来时,遇到了沈大人,听说近日沈大人也在为姐姐医治?” 云栖点头:“他略识得一些医术,哀家这病拖了好几年,想着新的偏方兴许有用,便让他帮忙瞧瞧了。” “那看来沈大人确实有些本事。”话到此处,眉太妃突然叹气,“一说起沈大人,臣妾就想起舍弟,这些年在外游历,不愿回来,毫无作为。哪像沈大人,年纪轻轻的,便有几分沈相当年的风采。” 谁都知道,宫中多年不敢提起沈相的名讳。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云栖心如明镜,脸色不变:“哀家瞧着也是如此。不过你倒是谦虚了,令弟这些年在外做生意,听说可是赚了不少,都快是大莫最大的茶商了。” 可不是谦虚嘛? 汤家是武将之家,家底浅,可眉太妃的亲弟弟汤洹颇有经商头脑,做了客商,往返在南疆、大莫和北戎三国之间,这些年积攒下来,几乎富可敌国,每个月大批好东西往英华殿里送。 汤洹从小也是泡在药罐子里,身子残缺,仕途上没有作为,可论起才能,和汤照不遑多让。 表姐当初看上汤洹,并非只是冲着汤家去的。 “姐姐谬赞了,舍弟从小就贪玩,这毛病几十年了还没改。误打误撞找到了点门口,能勉强糊口罢了。”眉太妃谦虚的回着话,温言细语。 “他身子弱,这么折腾,臣妾心里一直不踏实,好在前些日子传了喜讯,说是在南疆偶遇沈大人,得沈大人赠药,身子骨好了不少。信中还曾想举荐沈大人来京为娘娘治病,当时臣妾不知沈大人身份,还以为是什么江湖招摇撞骗的神医,回绝了此事。如今想来,倒是臣妾目光浅显了。” 云栖握着茶杯,神色依旧毫无波澜。 眉太妃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能不知道吗? 沈介来京的原因,她大致已知晓,就是汤洹举荐来的。 这两年钰儿在整个大莫搜寻神医进宫。 汤洹此举用意不难猜,汤家想利用沈介来打探她的病情,可谁都没有料到,沈介真的有法子缓解她身上的毒。 这和汤家的初衷背道而驰。 现下眉太妃不过是瞧着她病情稍微转好,便过来挑拨离间,想让她对沈介生嫌隙。 云栖不徐不慢的抿了口茶水后,才道:“令弟也是个有心之人。” 眉太妃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她听了多少,道:“沈大人来京为娘娘医治,乃是有缘。” “可不是有缘吗?姐姐的病好几年了,这个关头沈大人才来,也不知道早些年做什么去了。”安和郡主的话从门外硬生生的挤了进来。 云栖和眉太妃一同抬头往外望去,一抹明亮的身影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不经通禀就敢进入长春宫的,除了安和郡主,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见到她,云栖脸上的笑便变得真心实意了。 “安和妹妹来了。” “姐姐。”安和郡主快速行礼之后,看向眉太妃,身子只是略弯了一下,便故作诧异道,“太妃娘娘也在呢?多日未进宫,倒是不知道太妃娘娘也和我一样,喜欢往长春宫跑了。” 她说话素来直来直往,爱憎分明,很少顾及别人的感受。 眉太妃也习惯了,笑着回道:“前两日得了一件狐裘,特意给姐姐送来。” “狐裘?”安和郡主眉梢高挑,看到耿嬷嬷手中确实拿着一件狐裘,当场便拿起来瞧,“太妃娘娘真是有心,这么好的狐裘,我还未见过呢。太妃娘娘出手阔绰,我这个妹妹却没什么送姐姐的,心中真真惭愧。刚刚在门外听到,沈大人是太妃娘娘为姐姐找来的,汤家果真是忠心耿耿。” 她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呛,大多没什么恶意,可今日这几句听在眉太妃耳朵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谁都知道太后娘娘还未成为太后之前,一直被先帝冷落,反倒是眉太妃,盛宠后宫。先帝在时两人表面上还算和睦,实则背地里没有任何往来。先帝驾崩后,因为帝位之争,两人水火不相容。 太成王被分封到封地以后,眉太妃被扣留在宫中,五年前汤家利用先帝遗诏教唆大半朝臣逼宫让楚钰退位,最终以沈相之死平息了此事。而后汤老将军为了兵权,连夜回到边疆,召了好几次都不愿意回京。 忠心耿耿四个字,仿佛一巴掌,火辣辣的打在眉太妃的脸上。 十年来,眉太妃鲜少踏足长春宫。太后娘娘病重了,反而频频来探望,仔细一想,谁都觉得居心叵测。 眉太妃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姐妹一场,这是本宫该做的。” 安和郡主道:“这么说来的话,我与姐姐亲如手足,更不能落于人后了。等明日便差人做几件斗篷给姐姐送来,到时候姐姐可不要嫌弃我的东西没有太妃娘娘的好。” 被她说了这么几句,眉太妃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可已经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请辞:“既然郡主来了,妹妹就不打搅姐姐了。” 安和郡主这脾气,若不是因为两人聊得来,云栖在她面前,言语上也讨不着任何好处,知道眉太妃现在浑身难受,点了点头:“回去了早点歇着,天气虽回暖了些,可夜里还凉着,注意御寒。” “姐姐也要多注意身子。”落完这话,眉太妃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出了宫门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宫女跟在身后,胆颤心惊,不敢说话。 这整个大莫的人都知道,安和郡主的父亲是北戎骁勇王,以和亲的身份嫁给文安侯,身份尊贵,真论起身世和地位,和眉太妃算平起平坐。 加上又和太后娘娘是闺中密友,就连少帝都称呼她为姨母。 因此眉太妃就算是在她那儿受了气,也要给她薄面,不敢当场发作。 * 见眉太妃走远,安和郡主坐下来,道:“姐姐若是不想与她打交道,可以借病把人打发了。这眉太妃看着柔柔弱弱的,谁知道心里打的什么坏心思,跟她共处一室,我这心里都闷得慌。” 说完,不知是惋惜还是瞧不上,又补了句:“好好的一个武将之女,长得弱不禁风的,白白浪费了这好身世。” 云栖无奈反问:“谁规定武将之女就得长一副英资模样了?” “也是。她若是和姐姐一样能上战场,说不定当年与我互称姐妹的人就是她了,反倒让我错过了姐姐这么好的人,说不定现在我和姐姐是仇敌呢。” 安和郡主默了片刻又叹息:“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我教出来的儿子,跟她一样也是半斤八两,畏畏缩缩的,看着就让人恼。” 她的歪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云栖说不过她,笑了笑后,转移话头:“你今日进宫,可不是为了跟哀家数落彭阳的吧?” 安和郡主拍了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差点给忘了。姐姐,这几日我差人在京中查了一遍,果真找到了点眉目。南疆人在京中设了一个专门培养细作的组织,好像叫什么万毒门。城里出现的奇毒,都是从里出来的。” 云栖眸色微沉:“万毒门?” “是。”安和郡主一提起这事就懊恼,“可惜我刚抓到两个人,还没问清楚,人就服毒自尽了,线索也跟着断了。姐姐的人手脚比我利索,这事以后就交给姐姐查吧,我就不掺和了,不然彭琰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烦都烦死了,和尚都没他话多。” 安和郡主又噼里啪啦的数落了一番文安侯。 她后面说的什么,云栖没注意听,万毒门这消息十分重要。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南疆在京中布了不少细作,只是他们隐藏极深,她又在宫里,不知那些人平日怎么联络,便一直寻不到他们的落脚之地。 如今知道了名字,顺着找下去,很快就能找到了。 云栖心下已经有了主意,听到安和郡主还在念叨,笑道:“辛苦你了。”随后又提醒,“在家的时候,少念叨彭琰,不然他得说我们年纪大了,嘴碎。” “他敢说我?那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你啊……”云栖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 安和郡主接着她方才的话:“姐姐不要跟我客气,小事一桩而已。” 云栖笑笑,她知道以安和的性子,定费了不少心力。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安和郡主为了查当年的事情,差点把整个京城都给掀翻了。 她亲自查当年的事情,彭家被她闹得鸡犬不宁,彭琰本来不想插手的,她这么一闹,每日都提心吊胆的跟在她后头。 安和郡主离开后,长春宫恢复了宁静,云栖唤来周福来,让他去查这件事情。 周福来走后,云栖和耿嬷嬷随口闲聊:“沈家祖辈,可有南疆人?” “没有。也就沈尚书有个妾室来自南疆,再就是相爷当年……”耿嬷嬷欲言又止,虽然知道云栖并不在意沈相当年的露水姻缘,可提到沈相就跟挖人心窝一样,迅速止了话头。 “主子怀疑沈家有人与南疆有牵扯?” “哀家当年问过他,当时他告诉哀家,年轻时想游历山川,便去了南疆几年。后来他往南疆寄了不少东西,可东西却不是寄给姜氏之女的。就连沈介这孩子的存在,都是他死前才知道的。你说除了姜氏,南疆还有谁值得他挂念的?” 那个时候忙于朝事,她无暇去关注他的家事,如今仔细琢磨,便觉得此事有蹊跷。 南疆除了姜氏,未曾听说他有别的旧识。 如今沈介又被人利用,南疆必定有阴谋,只有把谜团解了,所有事情才能迎刃而解。 耿嬷嬷默了顷刻,道:“老奴这就派人去查一查相爷当年在南疆的经历。” 云栖颔首。 说了这许多话,喉咙干涩,便不再往下说了。 * 翌日清晨。 金銮殿 一大早,朝臣们又开始上奏汤谢两家的案子。 “皇上,微臣认为,沈大人年纪尚轻,且初到京城,对朝中之事不了解,让沈大人主审汤谢两家的案子,确实不妥。” “周大人所言不错,汤谢两家的案子事关重大,请皇上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殿中一片附和声:“请皇上收回成命。” 有人立即站出来反驳:“正因沈大人刚入京,与汤谢两家都没有关系,这案子交给他主审才合适。不会有失偏颇。” “可前两日,汤家二公子曾涉嫌刺杀沈大人,这起命案死的是汤家三公子,若沈大人怀有私愤……” “周大人,依你所言,朝中有谁适合主审这个案子?” “这个……”说话的朝臣一时被问住。 与他持不同意见的朝臣讥讽道:“周大人三番五次怀疑皇上的决定,不如这个案子就交给周大人好了。” “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除了沈大人和我们几个,就找不出一个查案的人选了吗?” “我看周大人是想举荐自己的人吧?” ……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面红耳赤。平日里话少的文臣,争论起来,堪比泼妇骂街。 楚钰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等他们吵够了,才低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曹瑞,缓缓开口:“依曹大人所言呢?” 被他一点名,曹瑞便站出来,朝他躬身,回道:“微臣觉得,皇上此举英明。” 他一发话,原本大半沉默的朝臣,忽然就变得活跃起来了,纷纷表明立场,支持沈介。 沈介官职低,站在后面听他们吵。 一旁的金晁凑过头,悄声打趣道:“沈大人,这些大臣好像都不太相信你啊?沈大人若不赶紧表现出自己的能耐,这差事怕是拿不下来了。” 沈介压低了声音回道:“听起来不是件美差,如果能让金大人一个人查,下官反而落得一身轻松,何乐而不为?” “唉,金某也没有这个能耐。”金晁连忙摆摆手,抗拒道,“协理就算了,主审还真的不行。毕竟我不像沈大人,有太后娘娘撑腰,再得罪人,恐怕连太常寺都待不下去了。” 沈介刚想回话,听到原本吵杂的金銮殿忽然安静下来。 他还未抬起头,就听到了楚钰身后的珠帘响动。 楚钰最先起身,朝着珠帘后的云栖恭恭敬敬道:“母后来了。” 一众朝臣见状,全都愣住。 太后娘娘不是卧病在床吗? 容不得他们多想,连忙齐齐下跪行礼:“太后娘娘金安。” 云栖坐下后,透过珠帘望了眼地上跪着的朝臣,淡声道:“平身吧。” 朝臣陆陆续续起身,忽听一人高声道:“皇上,娘娘,微臣有罪啊。” 众人转头望去。 严丙从左边那一列走出来,再次下跪叩首,在云栖还未问话前,主动将事抖了出来:“微臣教子无方,逆子昨日在春景街的书肆辱骂娘娘,微臣昨夜已家法伺候,希望娘娘能够宽恕逆子。臣作为督御史,督查百官,却管不好内宅,有愧皇上和娘娘对微臣的信任。微臣自愿辞官,请皇上答应。” 说完,严丙将官帽摘了下来。一头白发,显得他苍老憔悴。 其他大臣皆是愕然。 此事他们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就算真有其事,也罪不至辞官。 一旁的朝臣低声问道:“严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严丙没有回答他,再次高声道:“微臣年岁已大,自愿告老还乡,求皇上和娘娘成全。”他声音坚定,不似在说假话。 楚钰没有回应,而是偏头请示云栖:“母后觉得呢?” 云栖面色淡然,默声不语,内心暗自夸赞这严丙果真是个老狐狸。 严煦有没有辱骂她这事还有待查证,但严煦教唆汤明刺杀一案,却是证据确凿。 想来严丙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特意趁她今日上朝,以退为进。 这朝中谁都知道她不喜欢汤家,一直想除之而后快,与汤家勾结,可是谋逆之罪。 用其子辱骂她这个罪名来为严家脱身,确实是一个聪明的法子。 五年前的祸乱,严家支持的便是太成王,只不过当时先帝遗诏为真,百姓们议论纷纷,原本支持钰儿的人也动摇了不少,加上涉及的官员太多,为了平息此事,她既往不咎,赦免了所有人。 这些年严丙凭着督御史一职,暗中提拔了不少汤家的人,她早就有意除掉严家。 如今严丙主动请辞,正合她意。 “你可想清楚了?”云栖声音清冷,说不出来的威严。 “微臣想清楚了,请皇上和娘娘成全。” 云栖扫了眼那些朝臣的神色,有惊讶的、有想要开口劝阻的,但这会儿都没说话,就等着她出声。 她收回视线后,淡淡道:“那便辞了吧。” 她已经开口,楚钰迅速接话,一锤定音,让这件事情没有再回旋的机会:“朕也允了。” 朝臣们刹那之间都变了脸色,震惊不已。 严丙才四十几,还未到辞官之年,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此事定不简单。 但太后和皇上都答应了,他们也不敢插手。 一时之间,半数人内心戚戚。 他们在朝堂混了这么多年,岂会看不透这事背后透露出来的讯息。 严丙支持太成王,忽然辞官,定是严家做了什么让太后和皇上抓到把柄的事情,才不得不这么做,下一个被辞的,很有可能就是他们了。 这些人中,最怕的就是汤仕坤了,好几次都想站出来,跟严丙一起认罪辞官。 “谢皇上和娘娘。”严丙谢恩以后,回到了原位。 云栖轻声开口:“还有其他事情要上奏吗?” 朝臣都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云栖满意的看着,静默片刻,慢悠悠的道:“前两日,南疆细作在长春宫行刺哀家。” 此话一出,朝臣再次震惊。 汤仕坤当场惊恐叫出声来:“娘娘被人行刺了?” 这,这次和他们汤家可没关系了啊。 云栖见他一脸惊恐,不由得含笑道:“南疆与我大莫交恶多年,如今连哀家的长春宫都敢进来,京中必有和他们接应的人,才有恃无恐,汤仕坤……” 汤仕坤一听到云栖喊自己的名字,双膝顿时软得跪地,从朝臣中爬出来,磕了好几个响头,哆哆嗦嗦道:“娘娘,此事和微臣没有关系啊,微臣胆子再大,也不敢和南疆细作勾结,刺杀娘娘,望娘娘明鉴。” 云栖知道汤仕坤胆子小,却没想到已经小到了这个地步,暗暗失笑。 “哀家没说是你勾结的南疆刺客。” “多谢娘娘明鉴。”汤仕坤松了口气,瘫坐着,疯狂抬袖擦拭脸上的虚汗,后怕道,“娘娘下次能不能早点说清楚,微臣这胆子,差点就吓没了。” 云栖没有搭理他,给楚钰使了一个眼色。 楚钰会意,沉声道:“汤仕坤……” 汤仕坤一张脸又吓白了,磕磕巴巴的问:“怎…怎么了?” 不是跟他没关系吗? 看他这胆小如鼠的模样,楚钰差点也没忍住笑,清了清嗓子,下令:“朕命你彻查长春宫细作一案,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务必要给朕一个交代。” 汤仕坤人都傻了。 他第一次被委以重任,换作往常,定会心花怒放,可这一会只觉得心头阵阵凉意。 他打了好几个哆嗦,那句谢恩怎么都说不出口。 皇上让他去办案,还是这么重大的案子? 他没想明白,许多朝臣却是明白了,心下再度惶惶。 依汤仕坤的才能和品性,怎么可能断得了案? 太后娘娘和皇上,这是故意给汤家设了一个圈套。 就看汤家这回怎么应对了。 * 两日后 长乐坊。 沈介今日特意换了一身黑衣,赶到的时候,金晁已经站在门外了。 还未进去,就听到里头人声鼎沸。 年岁那几日天冷,大家都待在屋里头不活动,这两日天气转暖,长乐坊中比往常还要热闹。 这是京城里最大的一间赌坊,鱼龙混杂,每日都有源源不绝的人来这儿赌。 就在昨日,沈介和金晁刚刚查到,汤灿生前和一个青楼女子有染,身上那些病就是那个青楼女子传给他的。 他们召了那女子问话。 威压之下,那女子全都招了:“官爷,汤三公子的事情与我没有什么关系,都是那个人指使我做的,求官爷饶我一命。” 细问以后,发现指使女子的人来自南疆,还给了那女子一瓶毒。 汤灿的真正死因,就是中毒。那毒一个时辰就能够消散,人死的时候,汤家闹了一场,仵作没有及时查出来。 根据女子提供的线索,沈介和金晁顺藤摸瓜,来到了长乐坊。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以后,大理寺的人踹开长乐坊大门,对着里边的人道:“大理寺查案,闲杂人等全都走开。” 在外屋赌的人大多是普通百姓,一看这阵仗,如鸟兽状般迅速散了。 有一些喝得醉醺醺的酒鬼,刚才围在一旁看热闹,发现人都走了,疑惑的抬起头,问道:“怎…怎么回事?咳……” 官兵一把推开他,往里间走。 “谁推的?”醉鬼气嚷嚷了几声,等发现是官府的人,吓得舌头都僵了,“官…官爷?” 酒顿时醒了一大半,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跑。 方才那些人跑得急,地上一片狼藉,没有落脚的地方。 金晁不耐烦的伸脚踹开跟前的东西,给两人挪了一个小地方,然后吩咐身边的官兵:“搜!” 沈介浅笑道:“金大人声势这么大,就不怕打草惊蛇?” 他现在已经习惯金晁的办案手段了,见金晁为人不坏,偶尔会反过来打趣几句。 金晁不以为然:“这人横竖都跑不了,不弄出点阵仗,那些藏在暗处的怎么去通风报信?只有露出马脚,我们才有迹可循,沈大人说是不是?” 沈介点点头:“金大人说的是。” 虽然确定那个和青楼女子接触过的南疆细作经常来长乐坊走动,可这儿人太多,就算暗中潜进来,人想跑也容易。 今日来长乐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引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大理寺的人一来,赌徒们便全都散了。 长乐坊的掌柜很快便闻声赶来,毕恭毕敬的问道:“两位大人来长乐坊想找什么人?小的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掌柜的开了几十年的赌坊,什么人都见过,其眼界和见识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很快长乐坊便被收拾干净,安安静静的。 金晁拿出一幅画,问他:“画像上的人,可见过?” “小的瞧瞧。”掌柜的接过,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后,回道,“大人,此人叫高荣,经常来长乐坊赌,出手还不少。” 看来确实如那女子所言,这人是长乐坊的常客了。 沈介问道:“他这几日可有来赌?” 掌柜的摇摇头:“好几日没来了。”说完把画像还给金晁。 金晁把画像丢给旁边的官兵,问:“可知道他的落脚之地?” 掌柜的一脸难色:“大人,长乐坊只做生意,从不问客人去处的。” 旁边的一个小厮道:“小人记得,高荣很喜欢到东街的五香斋买桂花糕。” 得了这话,金晁不再在长乐坊浪费时间,转身和沈介去了五香斋。 * 周福来查了两日,有了些许眉目后便回宫禀报。 “娘娘,万毒门的人与五章斋的老板娘有接触,沈大人和金大人快查到五香斋了,老奴可还要继续查下去?” 云栖道:“他们既已查到,这事你就先别插手了。” 她只知道沈介医术不错,还未看过他有其他才能,正好借着这事,看一下他这些年在南疆都学了什么本事。 周福来应是,然后又禀:“娘娘,那个孩子的身份已经确认了,老奴把他带入宫来了,您可要见见?” 云栖点头,让他把人带过来。 周福来再次过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个人,七八岁左右的年纪,怯生生的低着头,紧紧攥着周福来的衣袖。 周福来行礼以后,对他道:“来,元哥儿,跟太后娘娘打声招呼。” 元哥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刚触碰到云栖的目光,便惊恐的挪开,躲到周福来身后。 云栖也很好奇这孩子长的什么模样,朝他招手:“过来,让哀家瞧瞧。” 元哥儿缩着个脑袋,不敢上前。 周福来皱眉道:“元哥儿,娘娘唤你呢,快去。” 元哥儿是周福来从别人手里买过来的,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半个月,很是听周福来的话。 他有些怕生,慢吞吞的走到云栖跟前。 云栖知道他害怕,拉起他的手,柔声问:“要不要吃点心?” 元哥儿这个年纪嘴还是馋的,闻音看了眼桌子上的点心,吞了吞口水。 或许是云栖的手暖和,亦或是她的声音温柔,元哥儿犹豫了许久后,轻轻的点了下头。 云栖给他拿了两块点心,元哥儿接过,却不敢吃,而是抬头悄悄看了眼云栖。 云栖瞧清了他的脸后,不由得晃了晃神。 像,实在是像。 眉眼和她表姐一模一样,五官则像汤洹。 第27章 27 “你母亲给你取了什么名字?”云栖问他。 元哥儿回头看了周福来一眼, 见周福来点头,方小声回道:“汤元。” “汤元。”云栖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了拍, 笑道, “这是一个好名字,寓意好。”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 元哥儿见她笑,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善意, 渐渐的便放松下来了。 云栖起身,抱了他一下, 然后道:“有点轻,身子该好好补补。” 元哥儿没有抗拒,腼腆的笑了笑。 “先吃点心吧, 待会就凉了。” 元哥儿颔首,慢条斯理的吃了三块后就不愿意再吃了。 云栖又问了几句, 这回他倒是敢答了, 声音依旧小小的。 问完话,宫女便带他先下去了。 周福来问:“娘娘,元哥儿的去处还没选好,娘娘认为哪儿合适?” “汤家的人, 可知道元哥儿的存在?” “当年表小姐瞒得紧, 就连汤大公子都不知道。” 云栖认真想了想,掂量一番后,道:“送到安和那儿吧, 如实跟她说,让她先帮忙照顾元哥儿一段时期,磨磨他的性子。切记元哥儿的身份不要泄露出去。” 周福来颔首:“老奴明白。” 得了吩咐, 他便带着元哥儿离开了。 周福来走后,云栖叹息道:“元哥儿和表姐长得像,只是可惜了表姐。” 若当初挑中的人不是汤洹,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个田地。 耿嬷嬷应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表小姐当初自己选择了汤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这孩子被娘娘找到了,今后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哀家找他,并非全是为了还当年的恩情,往后元哥儿,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云栖轻笑了声。 这人都有自己的打算。 她亦是如此。 寻找元哥儿的初衷是因为他是罗家的血脉,而更重要的,他是汤家之后。 汤洹和汤照都未成家立业,想来几年之内也不会有所出,元哥儿现在如果认祖归宗,便是汤家的嫡孙。 汤缪不能一直在边疆这么耗着,等明年太成王及冠估计就要回京了,届时有元哥儿在,她便多了一个掌控汤家的筹码。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云栖坐到梳妆台前,抬手将发簪取下,耿嬷嬷站在后面接过,道:“让老奴来吧。”说完,应了她刚刚的话,“元哥儿颠沛流离多年,性子略胆怯,娘娘让她去文安侯府养着,已是对罗家最大的恩赐了。” 云栖抬头望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尽显疲态,不由得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她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看了好一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蹙眉凑上前,摸了摸脸,问耿嬷嬷:“元香,哀家长皱纹了吗?” 耿嬷嬷只是随意看了眼,便回道:“主子若是再操心这操心那的,改明儿不长也得长了。趁着这几日天晴,主子多到御花园里走走,放松身心。” 云栖又认真的瞧了两眼,感觉脸上是真的有皱纹了,连忙笑开:“哀家是得少操心点前朝和后宫的事情,现在就盼着钰儿能早些自己拿主意,还有言儿,他再大些,就能帮钰儿分忧了。” 说起楚言,云栖想起自己好几日都没见着人了,忙问道:“言儿这几日在做什么?” “在国子监读书呢,偶尔会到御书房来,听宫人说,王爷这几日都哭丧着脸。” 云栖嗤笑道:“难为他了,哀家当年也不喜欢读书,当时你和哀家一起去书院,夫子总夸你心定来着。” 倒也不是真的不爱读书,就是不喜欢被人管束,小时候在江南那会,她性子活泼,每日都想出去外面逛逛。 夫子是父亲的门生,云家对他有恩,便同意她和元香女扮男装进入书院读书,每日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 言儿现在像极了她当年,因此太傅念叨起来的时候,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品性好,将来在仕途上有没有作为都不重要。 过去的事情一提起来总是让人高兴,耿嬷嬷笑意盈盈道:“主子比奴婢聪明。奴婢在书院待的时间比主子长,认的字却没有主子多。” 云栖摇头失笑,半顷之后道:“不说了,谈起从前的事情,哀家就觉得自己老了。” 顿了半息,又道:“明日叫言儿和瑛儿她们过来一趟,哀家想他们了。哀家病着的时候,天天往长春宫跑,现在好不容易好些了,却不见人影了。” 耿嬷嬷福身应是。 * 次日一大早,云栖醒来,刚动了下身子,就听到楚言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母后,您醒了?” 云栖望了眼窗扉,她睡前有开窗的习惯,这一会儿天刚蒙蒙亮,便问道:“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楚言不假思索道:“母后好不容易主动宣见儿臣一次,儿臣自然要赶早了。母后你快些穿衣裳,儿臣在这儿站好一会儿了,肚子饿了。” 声音听起来颇为委屈,云栖笑着应话:“好好好,你姑且再等一会。” 宫女听她要起了,拿着梳洗的东西进屋,云栖简单梳妆过后,从里间走出去。 楚言一见到她,瞬时眼睛一亮,道:“母后今天真好看。” 他的嘴巴向来甜,云栖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就你知道讨哀家开心。” “儿臣说真的。”楚言认真道,“母后穿着明亮的衣裳虽然也好看,但显得太端庄了,像今日这般素净,把母后衬得比仙女还美。” 一旁的宫女听完都笑了。 云栖听着也是心花怒放的,今日她特地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烟笼百水裙,脸上的粉黛也施得少。 走到外屋时,没看到楚瑛和楚芷,云栖疑惑道:“你阿姐她们呢?” “儿臣来的时候,派人去公主府问了,阿姐还没起呢。”楚言刚应完,立即讨赏,“要不是要见母后,儿臣平日里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呢,今天比两位阿姐都早,母后可得好好嘉奖儿臣。” 云栖笑了笑,拉着他到软榻上坐着:“那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楚言低着头,认真思索了片刻,道:“今日天好,儿臣瞧着母后气色也不错,不如母后跟儿臣一起去书林屋,陪儿臣上早课如何?” 说完又努努嘴:“之前母后身子好的时候,可是经常陪儿臣过去上早课的。现在都好些日子没有检查儿臣的功课了。” 云栖怎么都没想到他讨的是这个赏,失笑道:“你这几天是不是被夫子罚了?” 楚言反问:“母后是不是听宫人瞎说什么了?儿臣的功课可好了,夫子每日都夸呢。尤其是新来的沈夫子,天天夸儿臣聪明。对了,这沈夫子讲的东西可有趣了,而且今日是在书林屋授课,母后一定要去听听。” 云栖自然知道这沈大人指的是何人。 楚言启蒙的时候,是在御书房和楚钰一起进学的,由太傅授课。同出一母,楚钰没什么意见,而她又一视同仁,便让楚瑛和楚芷也去御书房读书。 等楚言八岁的时候,楚钰的进度和他们已经不一样了,且开始批阅奏折,学的比较多。她便让楚言他们去国子监,和京中其他贵族子弟一起读书,既能结识其他人,又能增长见识。 不过大多时候,还是会来御书房,让翰林院侍读为他们讲学。 原本是想让汤照做侍读教他们的,后来沈介来京,新的侍读就变成了沈介。 之前的何侍读授学的时候,楚言没少跑到长春宫嘟囔,如今瞧着楚言挺喜欢沈介的,云栖不禁有些好奇,考虑了半响,终是点头。 “那母后今个儿就陪你去上早课,结束了母后会检查你的功课,若是表现不好,得受罚。” 楚言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母后真好。” * 用过早膳,云栖便跟着楚言去书林屋。 楚钰每天都会在御书房读书,为了不打搅他,特意在宫里设了一个书林屋让楚言他们读书。 两人到的时候,沈介已经在了。 见到云栖,他有些诧异:“娘娘怎么来了?” 楚言回道:“我叫母后陪我来上早课的。” 话刚说完,楚瑛和楚芷就到了。 看到云栖,两人既诧异又惊喜:“母后……” “虚礼就免了,坐下吧。”云栖说完,找了个最后边的位置坐下。 小的时候云栖就经常过来陪她们听学,因此楚瑛和楚芷并不觉得奇怪,规规矩矩的找位置坐下。 沈介见他们三个都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便没说什么。 楚言特意挑了云栖前面的位置,一坐下就转过头,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母后……” 云栖刚想叫他坐好,就听到沈介道:“前几日说的,王爷都忘了?听学的时候不能交头接耳。” 云栖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沈介微微一笑。 楚言顿时就变得规矩了,身子坐得笔直。 云栖在后头看着,越发惊讶。 平日里楚言读书十分好动,这是她头一回看到他坐得这么认真,不免好奇起沈介的授课法子,便也跟着抬头听。 屋里安静下来,沈介看了云栖一眼,随后快速别开目光,按惯例问道:“王爷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楚言毫不犹豫:“经商赚钱。” 沈介平静问道:“为何想经商?” 楚言想了想,天真回道:“经商可以赚很多银子,可以给母后买好多新衣裳。眉娘娘的哥哥就是商人,每日都给眉娘娘送好多漂亮的衣裳。我想让母后的衣裳和首饰比她还多,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云栖和沈介皆是一愣。 尤其是云栖,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她之前一直以为楚钰单纯就是不爱读书,喜欢吃喝玩乐才口口声声说长大了要经商,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当真是童言无忌啊。 不过听着,这心里倒是暖暖的。 她抬起眼,想看看沈介是什么反应,两人目光交汇了片刻,沈介低下头,捂嘴咳了一声:“王爷的想法是好的。” 云栖赞同的点了点头。 “娘娘呢,小的时候想做什么?”沈介忽然问。 云栖呆了呆:“哀家么?” 第28章 28 她小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云栖垂目, 认真的思考起来,思绪渐远。 她好似记得,小时候病重, 便想着长大了当个大夫, 医己医人,后来练了武功, 身子稍微强健了点儿后,特别喜欢骑马, 就想开一个马场。 当时觉得那些愿景很容易实现,直到回了京城, 想法与小时候便大相径庭,惊觉原来最简单的事情也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遥不可及。 她不喜欢京城里烦闷的氛围,想要这世上没有那么多束缚人的规定, 想让女子与男子地位相当,天下安定, 然后她便可以周游列国。 如今的想法, 好似没有太大的变化。 楚言转过头:“母后小时候的想法,是什么呀?” 楚瑛和楚瑛也扭过头来,好奇的望着她。 “小时候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云栖说。 楚言不乐意了, 撇了撇嘴:“母后, 说一说嘛,儿臣想听。” 楚瑛也跟着说:“母后,儿臣也想知道。” 一直以来, 她们好像真的从未问过母后想做什么。 看着他们一脸期待的模样,云栖不想坏了此刻的兴致,想了想, 道:“开一个马场。” “马场吗?”楚芷略略惊讶。 “马场好啊。”楚言接话,“这想法比儿臣好。” 楚瑛也道:“儿臣记得,母后的骑术很好。” 沈介目中含笑:“如今呢?” 楚言立即道:“对哦,母后还没说如今想做什么呢。儿臣还想听……” 云栖却道:“上课吧,不要浪费了时辰。” “不嘛。”楚言拉着她的衣袖撒娇,“母后快说。” 云栖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如实说:“如今嘛,便是想着自己的病能好起来,天下安宁,看着你们快快乐乐长大。若是有机会,想出去游历一番。” 说着,她的声音便低了下来,侧头望向遥远的方向。 此话一出,连一向话多的楚言也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云栖的这些愿景,太难实现了。 屋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沈介心中惊讶,他从没想过太后娘娘的愿景竟这般简单,可也最难求。他望着云栖落魄的侧脸,竟有点可怜起她来。 半响之后,沈介笑道:“娘娘会愿望成真的。” 云栖转过头,回以一笑:“但愿真如沈大人所言吧。” 屋里的氛围过于凝重,甚至有些压抑,沈介迅速挪开话,简单问了楚瑛和楚芷的愿望之后,便直入正题:“方才娘娘和王爷,还有两位公主的愿望我们都听到了,几百年前,便有一个这么人,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 云栖安静的听着。 沈介声音平缓,说起典故来就像念诗一样,如同那日为她讲南疆趣事般,语气抑扬顿挫,且偶尔会穿插点趣闻。 不知不觉中,云栖便听得入迷了,放松下来后,便没有意识的抬起一只手支撑着下巴听他讲。 从前她觉得夫子讲学枯燥乏味,不喜欢读书,如今看到沈介,才知道是那些夫子不会讲。 太阳慢慢升起,透过窗扉落到屋里,沈介今日穿着白衣,圈在光里,宛若神袛,遥不可及。 沈介讲学的时候,目光偶尔略过他们身上,但并未停顿。说完了,见屋里没有一丁点动静,不由得疑惑抬头,看到云栖一副娇态,不由得愣了愣。 许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幕时,就只记得,她美得不可方物。 察觉到有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云栖如梦初醒般,直身后,夸赞道:“沈大人讲得很好。” 难怪言儿都喜欢听。 沈介朝她笑了笑:“娘娘谬赞了,今日的讲学就到这儿。回去后,请王爷和两位公主写一份心得,明日这个时辰交上来。” 如果是别人,楚言这时候肯定哀声怨道了,但他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沈夫子,写多少字呀?” “不限字数。”说完,沈介又补充了句,“既然娘娘今日也在,便也跟着写一份吧。” “哀家也要写?” 沈介点头,语气笃定:“听了学的,都应该写一份。” 惊讶过后,云栖心里有些欢喜,于是没有任何抵触的,应了下来。 倒真像回到了年少时在书院读书的情景,夫子一下课就布置功课。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老。 楚言笑弯了眼:“母后不要比儿臣写的差哦,要是被人知道了,会被取笑的。” 云栖嗔道:“就你贫嘴。” 楚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云栖估算了下时辰,道:“今日去哀家宫里用午膳吧。”然后看向沈介,想了想,问,“沈大人要不要留下来用膳?” 沈介没有多想,干脆的应道:“正好微臣今日要为娘娘请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云栖让耿嬷嬷去唤楚钰,六个人一起用的午膳。 与天子一同进食,沈介并不拘束,吃得慢条斯理。 云栖瞧着他的模样,越看越觉得欣慰。 虽然从小没有养在沈家,但举止投足之间都带着贵气,没有辱没相府的门楣。 用过午膳,因楚钰还有话想问,便支走了楚言、楚瑛和楚芷。 云栖还在屋里,楚钰没有刻意避开她,直接问道:“汤谢两家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楚钰这两年一直有心树立威信,收回权势,这起命案涉及到汤家,便格外的上心。 沈介回道:“还在查着,就等着给汤三公子下毒的细作自投罗网了。这几日风声紧,细作不愿露面,听说他每个月都会去五香斋一趟,微臣已经派人在盯着了。” “一定要尽快揪出真凶。”有进展,楚钰心安了不少,“若人手不够,朕再给你派几个。” 沈介点头:“谢皇上。” 又交代了几句,楚钰便回去批阅奏折了。近日边疆战事未停,上奏的折子很多。 等屋里只剩下两人了,沈介才看向云栖,道:“娘娘,微臣为您请脉。” 云栖朝他伸出手。 沈介探了一会她的脉象,眉头微皱。 “怎么了?” 沈介收回手,沉思片刻后,如实道:“娘娘的脉象不太稳定,需施针引出体内的蛊。” 云栖错愕:“蛊?” “前些日子娘娘身子骨弱,微臣不得已隐瞒了娘娘。”沈介话到这儿,停顿良久后,才下了决定,郑重道,“娘娘中的乃是蛊毒,有人在娘娘体内养了蛊。” 饶是云栖见多识广,再镇定,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她听闻南疆擅蛊,而那蛊长得像虫子。 一想到自己体内有蛊,便觉得头皮发麻,阵阵恶寒。 “娘娘这两个月是否很少进食,但不曾觉得饥饿?” 云栖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告诉了他一切。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确实经常闻到饭菜的味道就犯呕,上个月连着前几天都没进食,但仍饱腹。 沈介抬眸看她,等她脸色缓和下来后,才继续道:“娘娘这是中蛊的症状。” 耿嬷嬷刚送完楚钰折身回来,听到蛊,内心惊骇,急声问道:“沈大人,主子身上的蛊应当如何引出来,主子可会有生命危险?” 沈介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微臣有法子可以引出娘娘体内的毒,只不过……” 沈介欲言又止。 云栖这一会已经缓过来了,声音平和:“说吧,需要哀家怎么做?” 若她体内真有蛊,必定不能留。 沈介起身,朝她行礼之后,低声回道:“这蛊虫在娘娘体内多年,想引出蛊虫需要耗费不少时辰,且得扎针,扎针时娘娘需得宽衣。”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小得只有三个人能够听到。 耿嬷嬷面色一变:“这……” 沈介的身子往下又弯了弯:“医者眼中只有救人,娘娘凤体,微臣不敢亵渎。若娘娘不愿,微臣也不强求。” 云栖秀眉轻皱。 半响过后,她缓声道:“容哀家想想吧。” 她倒不是觉得宽衣羞,只是心知引蛊时会出血,届时云家女子的秘密或许就保不住了。 沈介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那微臣等娘娘的消息。” 落完话,他便请辞离去。 云栖和耿嬷嬷相视一眼,久久不能言。 第29章 29 卯时初, 大理寺的人来禀报,说是五香斋有动静。沈介换了身衣裳之后便赶过去。 在五香斋斜对面的茶肆坐了一会,暮色便有些微沉了。 沈介不慌不忙的喝着茶水。 一旁乔装打扮过的官兵亲眼看见人进去了许久, 沈介却还没下令抓人, 有些按耐不住,请示道:“沈大人, 再不动手,人都快走了。” 等了好半响, 才听到沈介慢悠悠的回了一句:“急什么,再等等, 不要打草惊蛇。” 说完,他感觉有点饿了,招呼掌柜的做一碗面, 然后问他们:“吃吗?” 官兵摇摇头,急切道:“沈大人, 我们等了好几日才找着人, 不能功亏一篑啊。” 沈介气定神闲的抬眼,瞥了五香斋一眼,五香斋的老板娘李娇娘还在柜台后面忙活,神色如常, 而高荣却不见了踪影。 “跑不了。”沈介道。 这时, 掌柜的把面端上来,沈介低头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真不吃吗?” “不吃。”那几个人死死盯着五香斋,心急如焚。 看到沈介丝毫没有要捉拿高荣的意思, 他们都皱了皱眉头,怀疑道:“再等下去,沈大人真的不怕把人放跑了?” 今年祭祖大典楚钰已下令取消, 看到云栖身子转好,决定将祭祖改为到开佛寺拜佛求福,在正月二十进行,差事交给了太常寺的人。 眼看也没多少天了,金晁被召回太常寺,准备拜佛一事。 这几个人,都是临时被派遣到沈介身边跟着查案的,心中对沈介多有不服,可此案沈介是主审,就算怀疑他的决定,也不能真的违抗了他的命令,提前动手。 沈介没应。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人实在忍不住气,已经站了起来。 沈介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斜了起身的人一眼:“大理寺的人,办案都这么沉不住气吗?”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受到质疑,那人当场反驳道,“我等虽听令于大人,可大人若没有让我们信服的本事,我等就只能违令了。” 不怪他们着急,实在是楚钰前两日下令,半个月内务必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如今距离交差的日期,不剩多少天了。 想保住饭碗,就不能放跑高荣。 沈介目光落在他脸上,不语。 他眸色深沉,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静坐在那儿,身上便散发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那人没想到他年纪轻轻能有此等气势,愣了愣,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情不愿的坐下来。 大抵是察觉气氛不对,另一人忙开口圆场:“沈大人,我们没有怀疑您的意思,只是我等都是奉命行事,若今天让高荣跑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到人,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 沈介开口打断:“皇上那儿,本官自会向他禀明。” 得了这话,那人浅笑道:“那我等就听沈大人的了。” 他们都知道沈介如今正得宠信,有他这句话担保,出了差错自然连累不到自己头上。 说话的这人叫秦木,是几个官兵的头儿,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便安静下来,静候待命。 * 五香斋的东侧方向。 “筠姐姐,五香斋的点心真的可好吃了,京中就属他们家点心做得最好。姐姐陪我去买一点嘛。” “玉烟妹妹说的那家店,老板娘可是叫李娇娘?” “是啊,周姐姐也吃过她们家的点心吗?” “吃过几次,味道确实好。婍筠妹妹,你看玉烟妹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不碍事的。”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京中贵女周盈盈,另一个则是汤婍筠的表妹莫玉烟。 三人玩得好,经常结伴出来集市上买胭脂水粉,这一会儿刚从胭脂店出来,莫玉烟就提起了五香斋的糕点。 汤婍筠听了她们的话,抬头看了眼天色,犹豫道:“天快黑了,若是晚些回府,母亲免不了要念叨。” 莫玉烟拉着她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姑母若是怪罪下来,我就跟她说,是我缠着姐姐去买点心,耽搁了时辰。姐姐就跟我去嘛,待会我跟姐姐先回府去见姑母,她看到我,就不会说什么了。” 汤婍筠有些动摇了:“这……” 周盈盈道:“五香斋离这儿不远,很快便能买完点心回府了,耽搁不了脚程的。正好,我也想买些点心回去给母亲尝尝,一起去吧。” 莫玉烟撇撇嘴:“姐姐,去吧,我想吃。” 莫玉烟比自己小上两岁,莫家和汤婍筠的母亲都宠她,最会撒娇,汤婍筠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的笑了笑,松口:“买完了就得回府。” “好,我都听姐姐的。”莫玉烟乖巧的点了点头。 说完话,三人便朝五香斋的方向离开。 * 坐了将近半柱香,沈介的茶喝完了三杯,秦木见茶杯又空了,忙给他又满上。 “大人,您说这高荣到底在里边做什么?不是说他和五香斋的老板娘认识吗?可进去的这会功夫,老板娘一直在店里忙活,高荣的影儿却是没见着。”秦木奇道。 不过现在他能够明白沈介一直不动手的原因了,高荣自从进去以后,就没了踪影。 所有出口都被他们堵住,跑不了,但贸然闯入,抓不抓得到人,还真不好说。 五香斋里头,只怕真的别有洞天。 而且这接应高荣的人,不一定是这李娇娘。 话刚说完,转头再次去看李娇娘的时候,秦木的目光定住了。 怕自己瞧花了眼,他凝目认真瞧了半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暗叫一声不妙,忙道:“沈大人,是汤家二小姐和莫小姐,周家小姐也在里边。” 说完,他便皱了皱眉头。 这几个姑奶奶去哪儿不好,怎么挑这个时候跑五香斋来了,无论哪一个,都是不能伤的主儿。 “沈大人,怎么办?” 沈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抬头瞥了眼,淡淡道:“等她们出来了再动手。” 秦木点头。 再一看,汤婍筠她们已经进店里了。 因为汤婍筠等人的出现,扰乱了原先的计划,气氛瞬间就变得凝重起来。 秦木扭头吩咐其他人:“待会抓高荣的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那几个小姐。” 其他人颔首应是。 可等了半刻钟,汤婍筠她们都还没出来的意思,秦木看着,忍不住骂了句粗话:“他奶奶的,女人真是麻烦,磨磨唧唧。” 沈介依旧沈声静气,没什么反应,淡淡的扫了五香斋一眼。 莫玉烟刚才吩咐李娇娘把所有点心都拿出来,现在正挨个尝。看架势,没有一刻钟是不会离开的。 秦木坐不住了:“大人,不如我过去把他们支开。” 人一直这么待着,等会捉拿高荣的时候,要是交手,伤了她们,事情就难办了。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人道:“高荣出来了。” “什么?”秦木眉眼一挑。 看着汤婍筠身后的人影,沈介瞳孔微缩,把茶杯放下。 “大人,抓吗?” 现在集市上的百姓还多着,出了五香斋,混入人群中溜走就麻烦了。 沈介起身,毫不犹豫道:“抓!” * 汤婍筠她们对周围的情势毫无所知,尤其是莫玉烟,这一会儿还在高兴的尝点心。 高荣的脚已经快踏出去了,本能的察觉到危险,突然回头,手中匕首朝离得最近的汤婍筠身上刺去。 品尝点心的莫玉烟正好转头,想要拿一块给汤婍筠尝,看到后,吓得尖叫一声,惊恐的瞪大眼眸,掌中糕点落地。 汤婍筠和周盈盈闻音转过头,看到匕首直朝自己而来,汤婍筠一愣。 都是高门贵女,平日里深居内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周盈盈也吓傻了,呆若木鸡。 匕首距离汤婍筠的脖子只有两寸距离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打断,哐当落地。 汤婍筠和眉太妃一样,被莫氏保护得很好,不会武功。 匕首在瞳孔里变得越来越大,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阵风从耳边吹过,她的衣袖被人往后扯了一下,身子踉踉跄跄的,不过很快便被什么东西扶住,稳了下来。 紧接着,屋内响起了一阵缠斗的声音,半刻之后恢复了平静。 秦木踹了地上高荣一脚:“老实点。”然后又问,“大人,要把人带到天牢还是私下先审问?” “先带下去。”沈介说完,抽出了抵在汤婍筠身后的剑。 声音低沉纯净,汤婍筠缓缓睁开眼,看到他把剑还给秦木。 两人离得很近,沈介身上淡淡的玉檀味传到鼻中,汤婍筠愣了愣,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刚刚屋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沈介救了她,连忙往后退几步,与沈介保持着得体的距离,道:“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沈介侧头瞥了她一眼,语气冷淡:“无妨。” 汤婍筠抬起头,正好瞧清他的面容,视线对上,不由得又是一怔,随后快速别开眼,面色微红。 沈介没再看她,而是看向柜台后面的李娇娘。 李娇娘也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莫玉烟还以为他看的是自己,愣了一下后,终于慢慢的回过神来了,下意识抓了块糕点,往嘴里送,声音含糊道:“吓…吓死我了。” 边说着,边猛的往嘴里多塞了好几块,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口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当场就被呛到,猛烈的咳着。 还是身后的婢女反应快,帮她拍了拍背,然后全吐了出来。 秦木:…… 这莫家小姐,是被吓傻了吗? 周盈盈也缓过来了,跟汤婍筠一样,见到沈介的第一眼,便被他的容貌和气势惊艳到了。但从小的涵养让她和汤婍筠一样,不敢盯着一个男人看太久,低下头,脸色有点滚烫,小声道:“谢谢大人救命之恩。” 方才听秦木叫大人,她们虽然还不知道沈介的真实身份,可猜着他一定是朝廷命官。 沈介没有回答,周盈盈疑惑的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莫玉烟刚抬起头,见沈介还在看自己,紧张得磕巴:“怎…怎么了?” 沈介并不是看她,而是看柜台上的点心,问道:“好吃吗?” “啊?”莫玉烟一时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他看的是自己后边的点心时,松了口气,点点头,“好吃,很好吃。” 说完,又拿了一块,放入嘴里。 不过这回嚼得慢,倒是没有呛着了。 秦木:…… 沈介嘴角几不可闻的微微上扬。 他记得,太后娘娘好像也很喜欢吃点心。 每次去长春宫,都能在木几上看到好几盘新鲜的糕点。 第30章 30 沈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让李娇娘给自己打包了一份点心,装在食盒里。 付过银子后,他转头, 见汤婍筠等人还没有离开, 想着她们应该是吓坏了,朝秦木道:“秦大人, 麻烦帮忙送几位小姐回府。” 秦木点点头,对着汤婍筠的方向恭敬道:“汤小姐, 下官是大理寺的,今日过来五香斋查案。天色已晚, 下官你们回府。” 秦木在京中查了不少案子,偶尔也会进府搜查,大多贵女都是认得的。 汤婍筠对他有点印象, 听完后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人了。” 莫玉烟好奇道:“京中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介骤然抬眼,望着铺子的二楼望去, 听到莫玉烟的话, 皱了皱眉头,道:“下官还有事情要查,请几位小姐离开这儿。” 他的声音甚是冷淡,仔细听还有点儿不耐烦, 神情冰冷。 莫玉烟暗暗咋舌, 大理寺的人真凶。 “今日之事,谢过大人了。”汤婍筠朝沈介行了一个平辈礼之后,带着莫玉烟和周盈盈离开了五香斋。 走了没几步, 莫玉烟回头,小声嘀咕道:“姐姐,这人谁啊?长得挺好看的, 就是脾气不太好。” 汤婍筠拉住她的衣袖,连忙道:“别胡说。” 她们走得不远,也不知道莫玉烟的话有没有被沈介听去,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得到一个背影。 莫玉烟转过头来,哦了一声。 沈介确实听到了,不过没有放在心上,和大理寺的人说还有点事情要办,让他们先离开。 大理寺的人走后,一阵劲风吹过,五香斋的门自动关上。 柜台后面的李娇娘,顷刻之间变成了另一张脸。 沈介抬起眼,望向二楼。随着木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往下,还伴随着铃铛的清脆声,他的眉头皱得又紧了些。 很快,楼上的人便露出了真容,边往下走边道:“沈大人果然不负众望,不到半个月,便取得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信任。” 说话的女人穿着一身抹胸轻纱裙,浓妆艳抹,赤着双脚,左边脚踝和手臂都分别挂着一串铃铛。 那个假的李娇娘朝着女子恭敬行礼:“主子。” 女人嗯了一声,落完话,便停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介,面色骤然一冷:“沈大人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来京的目的,竟连自己的人都杀?” 闻言,沈介没什么反应,却也没有否认:“是我杀的。” 女子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冷笑道:“沈大人来京以后,莫不是得到太后宠信,就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奴家若是没有记错,大人身上的毒可没有还没解开。” 沈介神色冷漠的回望着她,不答反问:“轻水姑娘来京,可有引蛊?” 轻水静静注视了沈介半响,狐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有用。”沈介言简意赅。 “哼。”轻水冷哼,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不明的盯着沈介,讥笑道,“沈大人该不会是想连我都要杀吧?” 沈介沉默不语,眉眼垂着,看不清思绪。 轻水当他是无言反驳,讥笑道:“可别忘了,你身上的蛊是我下的。想杀我,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说完,话锋一转,不容置喙道:“主子当初下令,让你一月之内取出太后身上的蛊。若蛊不能在太后死之前取下,便也没有了用处。你只剩半个月的时间了。找机会接近太后,寻个借口让她同意取蛊。” 沈介缓缓抬眸,看着轻水,似笑非笑道:“想取出太后身上的蛊,需得姑娘的引蛊相助。” 轻水诧异道:“太后身上的蛊真的养成了?” 说着,她面露喜色,激动道:“你有法子取出那只蛊?” 沈介沉声回道:“若没有把握,也不会向姑娘讨要引蛊了。” 轻水面色古怪的看了他良久,然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看来你这张脸真的比所有东西都管用。” 说完,袖子一挥,一个小盒子落在了沈介的食盒上。 未等沈介开口,轻水又出声警告:“别耍什么花招,将蛊取出后,便立即让人拿给我,然后离开京城。” 沈介低眉看了引蛊一眼,将东西收好,再一抬头,轻水和假的李娇娘都不见了。 又是一阵风拂过,五香斋的门打开。 沈介沉下眼帘,提着手里的食盒,缓缓走出大门。 重新回到了二楼的轻水冷目望着沈介离去的背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蹙眉问身边的婢女:“他什么时候喜欢吃点心了?” 婢女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离开五香斋没多久,杜应突然从一条小巷子蹿出来,回禀道:“公子,发现她们落脚的地方了,要不要除掉?” 沈介眼底一片冷然:“留着还有用处,再留她们几天。” 杜应回了声好,余光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食盒,不解道:“公子买了点心?您不是不吃甜食的吗?” 沈介把食盒递给他:“把这个食盒送到长春宫。” “让属下送?”杜应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正想说自己进不了宫,发现沈介已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 “送给太后娘娘的?”杜应自言自语道。 公子不是都已经获得太后的宠信了吗,怎么还买这些小东西讨太后的开心? 容不得他多想,办好手里的差事才是要紧事,点心怎么送进宫里呢? 他苦恼的摸了一会脑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侍卫钱一。 * 云栖收到食盒的时候,有点儿惊讶。 钱一低着头,语气恭恭敬敬的:“这是沈大人身边的护卫让卑职帮忙转交给娘娘的。” 自从上次帮忙传话得赏以后,她便知道沈介的不同之处,因此杜应找到自己时,没有任何犹豫的,答应帮忙送了。 云栖打开食盒,看了一眼,点心样式做得好,看着挺有食欲的,便好奇问道:“这点心是从哪儿买的?” 钱一送来之前,打开看过了,认出是五香斋的,便回道:“京中一家名叫五香斋的点心铺子。他们家的点心味道很好,很多人都喜欢去买。” 就是价钱贵了些。 云栖点点头,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 耿嬷嬷会意,走下去,把赏赐拿给钱一。 钱一刚想拒绝,转头想到了什么,还是接了:“谢娘娘赏赐。” 东西送到,她便离开了长春宫,出到宫门口时,回头望了望,想到了玉玺的事情。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钱一吓得回头,听到薛林问:“沈大人又有差事交给你了?” 钱一是宫门守卫,平时是进不来后宫的,薛林不用猜都知道她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钱一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小声问道:“薛大哥,太后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啊?” 薛林连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到旁边,低声道:“不得妄自议论娘娘和皇上。” 钱一吐了吐舌头:“我这不是好奇嘛。” 薛林猜想,长春宫她虽然是进去了,但估摸是没见到太后娘娘,好奇才问的,想了想,认真道:“娘娘人极好,恩威并施,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喜欢她。而且十年前,是娘娘亲征,才保住了大莫的江山。” 提到这件事情,薛林既佩服又仰慕:“整个大莫,找不着娘娘这么厉害的人了。” 说着,薛林补充了句:“我猜着,上一次娘娘是看出了你女扮男装的事实,才吩咐宫里的女侍卫可以着女装的。整个宫里,属娘娘最好了。” 闻声,钱一脑海里骤然闪现过云栖那张温柔的笑脸,心绪万千。 她见了太后娘娘两次,娘娘每次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听起来确实是个好人。 可太后却杀了她阿爹,阿娘也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才病死的。 她应该按照阿娘的嘱托,把玉玺该交给太成王吗? * 钱一离开后,云栖看着那些点心,虽然觉得不饿,可样式好,便拿起一块,准备尝尝味道。 耿嬷嬷及时阻止道:“娘娘,让奴婢先试试有没有毒,虽是沈大人送的,可中间经了别人的手,还是得小心些。” 云栖想了想,把点心放下。 等检查无毒后,她尝了两块,和御膳房做的点心各有千秋。 云栖满足的笑了笑:“哀家好久都没吃过外边的东西了。” 耿嬷嬷回道:“主子喜欢的话,以后奴婢派人出宫为娘娘买来。” 云栖点点头,随后面色便沉了下来。 她虽尝出了味道,可东西下肚以后,却没有用食的感觉。 斟酌许久后,她道:“元香,哀家想把体内的蛊引出来。” * 两日后 天气骤变,忽然又落起了大雪。 暮色深沉,宫里更显冷清。 沈介在宫人的掩护下,进入了长春宫。 耿嬷嬷依他的吩咐,把东西备全,在寝屋里放了许多暖炉。 沈介到的时候,云栖刚沐浴出来,亵衣外披了一件厚厚的棉氅,发丝上还滴着水珠,屋里暖融融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白里透红。 沈介视线落在地上,却没有聚焦方向。 耿嬷嬷已经屏退了所有宫人,见到云栖出来,拿了张手巾为她擦干头发。 擦好后,郑重的对沈介说道:“沈大人,老奴就在外边候着,不会让人来打搅主子。大人务必要护住主子的命。” 沈介点点头,等耿嬷嬷出去了,他看向云栖,问:“娘娘准备好了吗?” 云栖点点头:“辛苦你了。” 她走到床榻上,然后背对着沈介坐下来。 沈介拿起药箱,跟了上去。 云栖还未曾在任何男人面前解过衣裳,原本觉得没有什么,许是这一会儿屋里的暖炉放了太多,有些沉闷和压抑,心里便莫名的紧张起来。 好在她看不到沈介的表情,深深吸了口气后,想着沈介是一个大夫,在她面前更是一个孩子,不会有别的想法,今日之事皆是为了解毒,这才下定决心,缓缓把棉氅解开,道:“开始吧。” 绵氅落下的瞬间,雪白的背部映入眼帘,红色的肚兜带一览无遗,沈介的喉咙情不自禁的滚了滚,抓着银针的手也跟着颤了颤。 他有些慌乱。 第31章 31 屋子里静悄悄的。 云栖等了好一会, 都未曾听到身后有动静,不禁疑惑开口:“沈介?” “臣…臣在。”沈介收回思绪,稳了稳心神后, 道, “娘娘,引出蛊虫的过程极其痛苦, 娘娘一定要忍住。” 云栖点了点头。 她往后伸手,将肚兜带解开, 而后扯了旁边的棉氅,略掩住身子。 这下, 背部再也没有了任何遮掩,白白的一片,没有任何瑕疵, 让人挪不开眼。 沈介低下头,缓了一会, 甩开那些杂乱的思绪, 开始专心致志的施针。 冰冷的针尖扎在背部,一根接一根,云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身子僵直。 剩最后两针的时候, 沈介看着她背部密密麻麻的银针, 停下手,问道:“娘娘还能撑得住吗?” 屋里明明很暖,可扎针以后, 云栖身子便如坠冰窖,全身发寒,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她咬牙, 颤着声道:“能…能撑住。” 施针的每一处地方,都是为了将蛊引出来后封住,沈介知道她忍得痛苦,不再犹豫,将最后两根银针扎入。 云栖身子颤了一下,疼痛传遍五脏六腑,她双手紧攥身上的棉氅,唇瓣不一会儿便溢出了血腥,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沈…沈介……” “臣在。”沈介温声回道,怕她晕厥影响了引蛊,忙补充了句,“等蛊引出来了,娘娘的身子便能好一大半,娘娘一定要撑住。” 云栖抬了抬眼皮,视线已然有些模糊。 “待会长春宫会有异动,你若是见着了什么,不要害怕。”落完这话,云栖便不再说了,深深吸了口气,忍着痛意。 再忍一会就好了,她安慰自己,就像小时候那样,只要撑住,身子便能好了。 沈介一怔。 他没有想到,云栖说的竟是这个,刚想说什么,余光看到云栖的背部有个红色的东西在挪动,一红一白对比鲜明,速度极快。 东西很小,也不过血线一般大。 云栖也感觉到了,有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挪动,瞬间清醒了几分,一想到那是蛊,头皮发麻。 沈介聚精会神的盯着,穴位已经被银针封得差不多,那只蛊转了好一会儿,似乎就找不着方向了,停在一小块地方内胡乱转着。 它好像知道有人影响了自己,走不出去,便开始发怒,疯狂咬云栖的皮肉,从沈介的视角看下去,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皮而出。 云栖清晰的感受到了那只蛊的动作,恶寒和恐惧盖过了身体痛苦,身体绷得直直的,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还有多久?” 沈介这一会刚把轻水送的那只引蛊拿出来,闻音回道:“快了。” 引蛊一放出来,云栖背部的那只蛊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忽然停下了动作。 就在它停下的同一瞬间,沈介眼疾手快,在他旁边扎了两针,彻底堵住它的出路。 “娘娘,撑住。”飞快落完这话,他拿起一旁的小匕首,直接割开蛊虫所在之处的皮肉,将其取出。 刀子割开皮肉的刹那,云栖整个人都麻木了。 鲜血飞溅,模糊了她的整个背部。蛊顺着血流到床上,出来后,它从床上跳起,欲要再度进入云栖的身体。 沈介眼疾手快,挑了根银针将它控住,放入准备好的蛊盒里,然后迅速合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弄好了这些,他便开始帮云栖止血。 血止住后,需要用纱布包扎,他的手刚刚伸到云栖的腰上时,骤然反应过来,连忙停下,道:“劳烦娘娘将纱布递给微臣。” 话音刚落,云栖的身子往后倒,整个人都靠在了他怀里。 绵氅随之褪下。 人已经晕了过去。 沈介本能低下头。 饱/满、雪白的两朵雪梅猝不及防的落入眼中。 沈介整个人都僵住了,燥热直冲脑海,耳根子迅速泛红,而后耳朵嗡嗡嗡的响。 满屋的血腥味全都被盖住,鼻间只剩下云栖身上淡淡的体/香味。 两滴温热的血,顺着云栖的额头一路滑落到那两朵雪梅中间。宛若红墨,在白色纸张上铺开,绚丽耀眼。 * 屋外 耿嬷嬷焦灼的搓着手,紧张得反复踱步,眼睛一直盯着屋里,望眼欲穿。 屋里静悄悄的,她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但也不敢贸然打搅,心乱如麻。 忽然,背后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耿嬷嬷的身子顿住,回头一望,一堆密密麻麻的毒虫盘旋在空中,直朝寝屋而来。 她面色骤然大变。 意识到屋里此时发生了什么,她唤来春霖,处理那些毒虫。 等毒虫不敢靠近寝屋后,她犹豫了半响,终是抬手敲门。 与此同时,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沈介的身影,他低着头,看不清思绪。 耿嬷嬷着急问道:“沈大人,主子怎么样了?” “蛊已取出,娘娘受了点伤,需要好生歇息几日。”沈介的声音低低的。 耿嬷嬷这一会儿心心念念的都是云栖,并未察觉沈介语气和神情的怪异之处,道谢之后立即跑进屋里。 沈介脚步匆匆的离开了长春宫。 迎面而来的春霖看到他,朝他行礼道:“沈大人。” 沈介却没有回应,低头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春霖疑惑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随后反应过来寝屋里可能出事了,连忙提脚跑过去。 进了屋,便看到耿嬷嬷为云栖盖被褥,她忙问道:“嬷嬷,娘娘怎么样了?” 耿嬷嬷心疼的望着云栖苍白的脸,道:“还在昏迷中,让主子歇息一会。” 伤口她都检查到了,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春霖松了口气,目光落在地上的药箱上,道:“沈大人忘了拿药箱。” 刚想着要不要追上去把药箱还了,想到沈介刚才的步伐,估摸着这会儿人已经出宫了,只好作罢。 耿嬷嬷闻音转头,看着地上凌乱的药箱,骤然想起进屋时见到的情景。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云栖穿戴整齐,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 杜应在宫门外候着,今日是钱一守门,他怕暴露了行踪,远远的等着,看到沈介出来了,赶紧走过去,问:“公子,怎么样了?” 沈介沉着脸,没有回答,步子迈得极快。 杜应疑惑不解的跟在后边,以为他心情不好,不敢再上前打扰。 此时已是深夜,万家灯火皆已熄灭,只剩下漫天簌簌的雪花,沈介的身子很快就没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刚回到府里,沈介便吩咐道:“准备冷水,越冷越好。” 杜应下意识点头,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要的是冷水,愣了愣:“公子要冷水?这么冷的天儿……” 话未说完,沈介就进了寝屋。 杜应不知道长春宫里发生了什么,直觉自家公子心情不好,没敢再问了,老老实实的去准备冷水。 冷水刚放好,沈介便脱下衣裳,整个人埋入浴桶里。杜应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等了许久,发现浴桶里没有动静,他以为人晕了,忙开口唤道:“公子……” 话音刚落,浴桶里激起了一层水花,地面湿了一片,沈介站起来,在冷水里泡了许久,这一会儿神思已经清醒了,面色如常的伸出手。 杜应会意,把手中干净的衣服呈上。 穿戴衣裳的时候,杜应问道:“公子取出太后娘娘身上的蛊了吗?” “取了。”沈介淡淡的回了一句,将鞶带束好,往屋外走。 杜应连忙跟上。 到了书房,沈介将那只蛊拿出来,它还未真正成型,小如丝线,身体通红,不过只需再饮半个月的血,就长大了。 它被固在盒子里,焦躁不安的乱动。 杜应看了眼,欣喜道:“恭喜公子,拿到了血蛊,只要大小姐拿到了血蛊,公子身上的毒就能全部解开了。” 沈介脸上并无喜色,相反眸底一片冷然。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那只血蛊一会,将盒子盖上后,揉了揉眉心。 杜应想着他深夜取蛊,应该累了,道:“公子,属下去厨房拿些吃的过来。” 落完话他便退下去了。 不多时,杜应端来了吃的,手里还顺带拿了一枝红梅。 “公子,属下刚刚才发现,厨房外边种了一株梅花,开得正好,枝头上还有雪。您看……” 沈介睁开眼,视线落到那枝雪梅上不过一瞬,长春宫里的那两朵不知为何就浮现在了脑海,体内好不容易刚压下的那股燥热又升到了脑海,鼻子里温热一片。 杜应吓了一跳:“公子,你…你流鼻血了。” 沈介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转身就走。 “公子,你去哪儿啊?” “沐浴。”沈介冷冷落下一句。 杜应愣了愣。 “方才不是才洗过一次吗?”杜应疑惑的嘀咕了声后,发现桌子上的食盒没动,朝着沈介的背影大声道,“公子,东西还没吃呢。” 沈介早就走远了。 杜应望了望手里的红梅,疯狂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什么时候对雪梅过敏了? 那厨房外边的那株梅花要不要让人拿走,可放在那儿,还挺赏心悦目的。 第32章 32 夜里又下了场大雪后, 天儿就更冷了。 英华殿里的一个小宫女起身如厕的时候,冻得瑟瑟发抖,不断搓着通红的双手。 从茅房里出来时, 正好瞧见天空黑压压的一片, 她疑惑的睁了睁眼睛,等看清楚是虫子, 既害怕又惊讶。 那些虫子没有在英华殿上方逗留多久,换了个方向飞走了。 宫女第一次看到成群的虫子在夜里出没, 不知是不是没有睡醒,意识不太清醒, 跟着那些毒虫离开的方向走了一会,发现竟全部是朝着长春宫去的。 宫女想到之前听到的秘闻,毛骨悚然。 清醒过来后, 她连忙跑回屋里,叫醒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嬷嬷。 那嬷嬷在睡梦中被她叫醒, 气恼道:“大半夜的, 什么事?” 宫女惊恐回道:“嬷嬷,长春宫真的有鬼。” “鬼?什么鬼?”老嬷嬷原本迷迷糊糊的,听到长春宫的名字,意识就清明了, 再看小宫女惊慌的模样, 了然道,“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小宫女点头:“奴婢刚才起来如厕的时候,看到好多虫子往长春宫的方向跑。嬷嬷, 宫里的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呀?” 说着,小宫女又打了一个寒颤,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不要瞎说。”老嬷嬷轻呵道, “长春宫那个主儿,是我们能够讨论的吗?” 不过小宫女这么一说,老嬷嬷也好奇了。她胆子比较大,起身披了件外衣后,出门去看。 小宫女不敢单独待屋里,便跟着出去。 那些毒虫还没有散,老嬷嬷看到后,也跟着傻眼了。远远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黑乎乎的,和雪白的宫墙形成鲜明对比,在这寂静的夜里,更显恐怖。 小宫女蹲在老嬷嬷身后,怯生生的道:“嬷嬷,我没骗你吧。” 老嬷嬷转过身,沉着脸道:“此事切记不可宣扬出去。” 老嬷嬷在宫里待的念头不短了,宫里死人是常有之事,不值得大惊小怪,哪个宫的主子手里没有沾过血腥呢? 那个传闻,她一直没信。不过这么大批虫子出没,确实怪异。 长春宫里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一阵冷风刮来,小宫女吓得缩了缩脖子:“嬷嬷,我怕。” “怕什么,别自个吓唬自己。”老嬷嬷呵斥了声,然后道,“回屋歇着吧。” 话落,她回头瞧了眼,心下已有了主意。 这件事,等明日娘娘起来了,得禀报娘娘。 * 楚钰是被赵谨叫醒的。 一听到长春宫又吸引了虫子,楚钰衣裳都来不及穿,匆匆穿好鞋就跑出了寝屋。 看到长春宫上方萦绕的那些毒虫,他停下脚步,阴沉着脸,问:“何时了?” “皇上,寅时末了。” 楚钰松了口气。 幸好,距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左右,足够处理这些脏东西了。 “把薛林叫来,把东西全都处理干净。若有宫人见着,一个不留。” 赵谨低声应是,转身去找人。 “慢着。”楚钰把人叫住。 跑了大老远的赵谨闻言停下,转过头来:“皇上,怎么了?” 楚钰道:“还有何事朕忘了吩咐的,你一并做好。” 赵谨想了想:“皇上,衣裳要穿好。不然娘娘见了您,又该觉得您不够稳重了。” 叮嘱完这话,赵谨就走了。 楚钰低头看了看,转身回寝屋,穿戴整齐后,才去了长春宫。 * 楚钰到长春宫的时候,云栖还没醒。 耿嬷嬷把他拦在屋外。 “皇上,娘娘还在睡着。” 楚钰蹙眉,不解道:“母亲怎么会流血?” 取蛊的事情过于凶险,云栖怕他担心,没让耿嬷嬷告诉他。 耿嬷嬷回头望了里屋一眼,换下来的床单春霖已经拿下去处理了,可屋里还是能闻到血腥味的,怕楚钰发现了云栖身上的伤,她把房门掩上,道:“体内的毒又犯了,手指不小心戳破了点血。” “怎么这么不小心?”楚钰倒是没有怀疑,云栖的血特殊并不是什么秘密,自从五年前以来,只要流一点儿,就能够吸引大批毒虫。 这几年他吩咐宫人在云栖会走动的地方拿走所有容易磕碰的东西,木几什么的也全部盖上了毯子,以免伤到。 上一次流血,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个月连着都两次了,前些天好像还是沈介刚来的时候,那时候流得少,出现的毒虫也少。 想到这儿,楚钰又吩咐身后的小太监:“去把沈介叫来,让他给母后把脉。” 小太监应声离去。 交代完了,楚钰看向耿嬷嬷:“嬷嬷,我想进去看看母后。” 耿嬷嬷摇摇头。 “再让主子睡会吧。” 再过半柱香,屋子里的血腥味就该散完了。 耿嬷嬷就是云栖的第二只手,楚钰向来尊重她,便没有勉强,在门外等着。 耿嬷嬷唤一个小宫女拿来袖炉,让他暖身。 楚钰接过后,喃喃道:“母后总把我当成小孩子,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耿嬷嬷听到了,静了片刻,道:“主子也是怕皇上担心。” “可我已经不小了。母后瞒着我,我才真的会担心。”楚钰无奈的叹了口气,“母后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苦的只有她自己。” 记忆中的母后,温柔得都能滴出水来。 他从前总以为上阵杀敌的都是英姿飒爽,或者是安和姨母那种脾气冲的女子,可母后身上却看不到一点儿凶相,对他永远温言细语,即便有时候他功课完成得不好,发了怒,也不会真的对他摆脸色。 他还记得,刚开始知道母后顶替了阿娘的身份时,他大哭大闹,对她发脾气,她耐心的跟自己讲其中利害,回到长春宫后偷偷躲在屋里哭。 楚钰的这句话是触动了耿嬷嬷心里的弦,耿嬷嬷有心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主子这辈子所承受的苦,怕也只有她才能明白了。 赵谨回来的时候,整个皇宫里的所有毒虫全都解决干净了,耿嬷嬷这才开门,让楚钰进屋。 楚钰守在床边好一会,见云栖的面色始终没有转好,问跟过来的小太监:“郑太医还没来吗?” 小太监道:“皇上,已经派人去叫了,郑太医的府邸离宫里有一段脚程,来不了这么快。” 楚钰不耐烦道:“那就让他快些,以后干脆就在太医院歇着得了。” 小太监低着头,不敢回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郑太医的声音:“薛大人,慢点,老夫这身子骨,是真的走不动啊。” 人来了,楚钰就挪了个地儿,让他诊脉。 郑太医诊完后,面有喜色:“娘娘的脉象很是稳定,想来这几日服用沈大人的药,把毒解得差不多了。” “真的吗?”楚钰脸色放松下来,心情大好,“赏了。” “谢…谢皇上。”郑太医难得松了口气。 这一路可快把他折腾死了。 去沈府的小太监回来了,战战兢兢道:“皇上,沈大人说昨日查案太累了,这一会已经歇下,明…明日再来为娘娘请脉。” 郑太医和耿嬷嬷交换了下眼神,道:“皇上放心,娘娘好好歇上几个时辰,应该就能醒来了。” 楚钰这才道:“那便让他明日再来。” 小太监如获大赦,离开了屋里。 * 云栖睡了一天一夜,又歇息了两日,才彻底醒过来的。 而这时,天也跟着放晴了。 耿嬷嬷满目欢喜:“主子,郑太医说您身上的毒解了,再歇息半个月,这身子啊,就好了。” 屋子里的宫女全都齐声恭贺:“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云栖笑道:“都赏了。” 宫女高兴的谢恩。 一切恍然如梦。 云栖自己都没想到,这些年让她痛不欲生的居然是蛊毒,而如今已经好了。 毒一解,身上就仿佛有个沉重的包袱卸下,浑身轻松,心情也十分愉悦,就连这食欲,都上来了。 “元香,哀家想吃五香斋的点心。” “老奴马上让人去买。”耿嬷嬷一口应下。 “有好些时日没看到母亲了。若母亲和父亲知道哀家身上的毒了,一定会很高兴。” 耿嬷嬷心神领会,道:“老奴派人去云府,把老夫人接到宫中。” 云栖却道:“哀家想亲自出宫,给母亲一个惊喜。” “可主子背后的伤还没全好。”耿嬷嬷有些担忧。 “无妨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会再流血。”话到此处,云栖问,“沈介呢?这几日似乎都没见他来宫里为哀家诊脉。” 耿嬷嬷摇摇头:“皇上派人去请了几次,沈大人都回绝了,说是急着查汤谢两家的案子,抽不开身。” 云栖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只道:“没什么事情就好,辛苦他了。” 她望着院子里的阳光,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生机勃勃的,就连她自己,也重新活了过来。 而这一切,都是沈介的功劳。 现下意识清明,云栖便想起了那日解毒的情形,但记忆很是模糊,记不太清楚过程了。 “那日解毒,沈介没有受伤吧?” “没有。”耿嬷嬷刚应完话,忽然想起那日进屋后看到的情形,云栖的肚兜带绑的是死结,还错了位置,原本想说几句,可转念一想,兴许是自己多心了,便只字不提。 第33章 33 云栖吩咐耿嬷嬷去准备轿撵, 而后让春霖唤来楚钰。 听说要出宫,楚钰很是欢喜:“母后好些日子没有出宫了,出去看看也是好的。” 说完, 又道:“不过儿臣就不跟着去了, 近日奏折多。母后见完了外祖母和外祖父,回来的时候, 帮儿臣带点宫外的东西就好。” 云栖还没病重的时候,就经常易装偷偷带楚钰出宫, 他见识过外面的世界,便没有那么向往了。 “不跟着哀家出去吗?”云栖有些惊讶, “从前你总缠着哀家出去,如今一年都没出宫了。” 楚钰道:“儿臣从前小,就贪玩。现在不是大了嘛?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云栖了然。 她病下的这段时日, 楚钰很是勤政,就连曹瑞都夸了好几次。 终究是长大了, 变得稳重许多。不会再像儿时那样, 只想着玩了。 “那哀家回来的时候,再帮你带点东西。” “好。”楚钰想了想,道,“儿臣让薛林一同出宫保护母后。”说着就要吩咐赵谨去叫人。 云栖拉住他的手, 道:“不必了, 哀家不想兴师动众,让元香和春霖跟出宫便好。钰儿,哀家这毒与南疆脱不了关系, 如今还未查出缘由。解毒一事,不能宣扬出去。” 楚钰自然是明白的,回道:“母后放心, 儿臣会对外宣称说您的病还没好,布局之人心机叵测,我们在明处,要小心谨慎,借机将人引出。” 云栖正是此意,道:“如今哀家身子已好,等过几日完全恢复了,便亲自调查此事。” 落完话,耿嬷嬷进屋,说是轿撵备好了。 云栖急着出宫,交代了楚钰几句,便悄然离开了。 * 云府 云太傅和云夫人年过半百,喜静,尤其是知道云栖病重之后,云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云府显得死气沉沉,今日因为谢怀云的到来,多了份生气。 谢怀云是云栖的表侄女,现在虚岁十四,是谢家这辈唯一的嫡脉,神态和云栖有两分相像,颇得云栖和云夫人的喜欢。 一见着人,云夫人眉眼间的愁绪散了不少:“今个儿怎么想起来见我了?” 谢怀云浅笑道:“云儿想姑奶奶了。” 谢怀云容貌姣好,看起来就是个温婉可人的高门贵女,可一出口,便会让人打破印象,因为她声音粗哑,甚至有点儿难听。 云夫人有一个亲弟弟,三年前病重去了,谢怀云是他的亲孙女,她身上留着谢家的血,同云栖一样,小时候便中毒,虽然后来解了,可声线受损,好在没有变哑巴。 不过自那以后,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开口。不知道的,都以为她是个哑巴。只有在自家人面前,才略微活泼些。 是以,云栖才格外宠她,不让别人敢小瞧她半分。 云夫人拉着她的手坐下,慈爱的拍了拍,打量了半响后,笑道:“不错,似乎比前些日子圆润了些。” 谢怀云低眉一笑:“姑奶奶经常往府里送东西,我不想发福也难。” “你太瘦了,再长几斤更好看些。”云夫人笑笑。 谢怀云笑而不语,又说了几句后,她问道:“我听父亲说,表姑前几日上朝了,身子可是好了些?” 云夫人闻音,低头叹息:“你表姑的毒,哪是那么容易能解的。不过是念着朝堂的事,硬撑着上朝,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看罢了。” 说起云栖,云夫人心里悲戚,顷刻间眼睛里便蓄满了泪水。 上次进宫时,虽然瞧着脸色好了不少,可这些天宫里什么消息都没传出来,只能说明这病又重了。 南疆的毒,怎么可能解开?不过是为了安慰她这把老骨头,才故意说身子好了些的。 谢怀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她自个也是一个多月没有进宫了,怕云夫人心里难受,连忙岔开话:“姑奶奶也长时间没出门了,眼瞧着天儿放晴,过几日我们去开佛寺怎么样?好为表姑祈福。” “开佛寺?”经她一提醒,云夫人倒真的想起来了,道,“你这主意好,我都半年没去开佛寺了,正好给你表姑求几道符。” 两人正说着话,云昌来了。 谢怀云起身行礼。 云昌连忙抬手,让她坐下:“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气。” 谢怀云重新落座,然后问:“姑祖父的身子好些了吗?” 云昌扶了把腰部:“老毛病的,不碍事的。” 然后又道:“以后有空,多过来陪你姑奶奶,她一个人闷得慌,整天唠叨。” 云夫人瞪了他一眼:“还嫌我唠叨了,年轻时候怎么夸的来着,说我贤良淑德,人老珠黄就开始挑刺。” 两人在口舌之争上向来是云昌理亏。 云夫人年轻的时候就牙尖嘴利,老了就啰啰嗦嗦的,云昌自知吵不过她,悻悻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哪敢说夫人啊。” 两人经常吵,但感情很好,几十年如一日。 大家都司空见惯了。 谢怀云在一旁捂嘴偷笑。 * 与此同时,云府门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云府下人看到后,以为是哪个前来拜会云昌的门生,连忙出门去迎,看到是云栖,整个人都傻眼了。 “太…太后……”娘娘一声还没来得及叫出口,云栖便笑着打断他,“不必回禀,哀家自己进去。” 下人以为自己看错眼了,云栖进府好一会后,才缓过神来,揉了揉眼睛。 看着马车旁等候的侍卫,他终于确定,太后娘娘真的回府了,瞬间眉开眼笑。 娘娘看着无碍,老爷和夫人看到后,一定会很开心。 云栖一路进府,府里的下人看到她,皆震惊无比,刚想下跪行礼,就被云栖给免了。 她原是想着悄悄进去的,可一个反应快的婢女行完礼后,转身便往客堂的方向跑。 “老爷,夫人,娘娘回来了。”婢女过于欣喜,声音很是洪亮。 客堂里的三人闻言止住话,抬头往外看。 婢女跑得很急,到了他们跟前,喘了好一会儿,气才顺了:“老爷,夫人,娘娘回来了。” “你说什么?”云夫人还在懵怔。 可会来云府,又被称为娘娘的,除了云栖也没有别人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云夫人猛然起身,整个人激动的颤抖,不敢置信道:“你…你是说栖儿回来了?” 婢女点头,肯定道:“婢女没有看错,真的是娘娘。” 云昌比较镇静,怕空欢喜一场,不确定的问:“是哪个娘娘?” 话音刚落,云栖的声音传了过来:“咱们云家还有哪个娘娘,父亲莫不是连女儿都忘了?” 刚说完,人便到了。 云昌猛然起身,热泪盈眶:“栖…栖儿,真的是你。” 云夫人还没缓过神来,怔怔的望着她。 云栖笑道:“父亲,母亲,是女儿回来了。” 谢怀云反应最快,最先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身子还未弯下,云栖伸手将她拉起来:“免了,其他人的也免了。” 下人们出声谢恩。 “真,真的是你。”云夫人如同在梦中,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云栖挽住她的手,道:“母亲,外边风凉,进屋再说话吧。” “好。”云夫人欣喜若狂的点了点头。 还真的是她的栖儿。 * 出宫太晚,难得回府一趟,云栖留在了云府用午膳,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其乐融融,饭后被云夫人拉着说了不少话,等耿嬷嬷提醒的时候,云栖才发现已经申时末了。 她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便起身辞别:“母亲,女儿该回去了,改日有时间了,再回来看您。” 云夫人知道她此次出宫是瞒着所有人的,在云府待得越久,越容易走漏风声。 知道她身上的毒解开,见了这么一面,已经心满意足了,便没有挽留,让婢女拿来做好的点心,亲手放到她手中。 “这些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和御膳房做的味道不一样,拿回去吃。” 云栖高兴接过。 说着,云夫人把她拉到一旁,悄声叮嘱:“你毒解了的事情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那些人在你身上下蛊,定是只有你的血才能养出那种毒蛊,走漏了风声的话,他们势必会想办法再次在你身上下毒。” 云栖点头:“女儿明白的,母亲不要担忧。” 云夫人没有再说什么,送她出府。 出了府邸,谢怀云行礼道别:“表姑,云儿也回府了,改日有空再去宫里看您。” 云栖点点头:“注意身子。” 亲眼看着谢家马车走了,云栖才把车帘放下,转头吩咐耿嬷嬷:“哀家许久未出宫,也不知道这城里如今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再往前走一些,便随处去逛逛吧。” 耿嬷嬷点头应是。 * 另一边,有一批人马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赶来。 杜应道:“公子,都查清楚了,那些人今日会有所行动。” 沈介这几日确实有在查案,高荣嘴巴不严实,敲打了几天,便如实招来了。 盯了两天,今晚准备收网。 沈介给大理寺的人使了个眼色后,所有人便各自散开。 往前走了一会,杜应忽然道:“公子,那个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吗?” 在御花园的时候,杜应远远的瞧了几眼,记得住人。 沈介脚步一滞。 他缓缓的转过头,正好云栖刚从马车里下来,只是看了个侧影,他便僵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云栖也察觉到了什么,侧目望过来。 目光交错的刹那,沈介身子不受控制的绷直,双耳迅速染上红晕。 第34章 34 杜应错愕道:“公…公子, 好像是太后娘娘。” 尽管云栖今天换了身比较朴素的衣裳,可气质和容貌放在人群中依旧无人企及,只要看过一眼, 便能记住。 说完, 没听到沈介应话,杜应疑惑的转头, 正好瞥见他红了的耳朵,愣了愣。 “公子冷吗?耳朵怎么红了。” 他这一声就像冷水, 泼在沈介脸上。 沈介回过神来,可脚步仍然迈不开。 耿嬷嬷也看到了他们, 道:“主子,是沈大人。” 云栖嗯了一声,身怀武功的本能反应, 让她察觉周围的气氛不对,视线从沈介身上挪开, 落到周围潜伏的那些大理寺官兵的身上, 当下便猜出来沈介在做什么。 “他在查案,装作没看到吧,以免打草惊蛇,过来行礼也免了。”吩咐完, 云栖便收回目光, 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五香斋,“上次的点心,便是在那家铺子买的?” 耿嬷嬷寻声望过去:“是这家, 主子想过去看看?” “嗯。”云栖应完话,为掩人耳目,拿了张面纱戴上, “走过去吧。” 看见她们走了,杜应迟疑道:“公子,太后娘娘好像没认出您来,您还要过去行礼吗?” “娘娘知道我们在查案。”沈介声音淡淡的,望着云栖要去的地方,犹豫了一会,提步过去。 “娘娘。”身后传来沈介的叫声,云栖停下脚步,回首一望。 而沈介在视线对上的前一刻,事先低下了眉头,小声提醒道:“五香斋和微臣要查的案子有关,里边可能还有细作,不安全。” 云栖听后,稍稍思索,便改变了主意:“那哀家到别的地方看看。” 沈介低头,小声恭送:“娘娘慢走,微臣还要查案,就不打搅娘娘了。”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风风火火,急于离开的模样,耿嬷嬷奇道:“沈大人看着,怎么和前些日子不同了?” “这案子留给他们时间不多了,大概真的是急着查案吧。”云栖笑笑,经沈介提醒,她便真的断了去五香斋买点心的念头,转而去了别处。 * 酉时末,沈介以一青楼女子为诱耳,抓到了埋伏在京的另外一名细作,即给汤灿下毒的幕后主谋。 抓到人的时候,细作还醉醺醺的躺在温柔乡里。 “美人儿,你这身子又香又软,爷这辈子,都没玩过你这样的美人。”他一边说着胡话,一边手不老实的往女子身上摸。 女子听到官兵的动静时,就已经穿好了衣裳,看到沈介进屋,连忙从床上起身行礼,退到一旁。 沈介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走了。 女子谢过之后,快步离开。 细作被女子下了毒,这会儿如梦如幻,沉浸在美人香里,还未察觉屋里的变化,醉眼朦胧的伸手往旁边抓。 好几次落空之后,终于反应过来,迷迷糊糊道:“美人呢,去哪了?” 无人应答,他有些怒了:“人呢?快过来伺候本大爷。” 沈介给身后的秦木使了一个眼色,秦木上前,出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透出一道寒光,闪过那细作的眼睛,他呆愣过后,清醒了过来。 “大理寺的人。”错愕之后,他起身欲要逃跑,秦木的剑立即划过他的皮肉,当下他的脖子便见了血。 秦木警告道:“老实点。” 细作不敢乱动了。 沈介开口吩咐:“把人带走。” 秦木颔首,连踹带踢的将人扯了出去。 * 半柱香后,大牢内。 大理寺的人已经用过一遍刑罚,细作仍不愿开口,等沈介到了,才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沈大人好手段,不过半月,就成为了大莫的走狗,连自己人都动手。” 话一说完,其他人全都变了脸色。 他们都听说了,沈大人是从南疆来的,听这细作的语气,两人还是认识的。 那岂不是说明,沈大人和这件事情也有关系? 一时间,所有人心思各异,忙低下头装聋作哑,生怕后面的内容不是自己能听的。 沈介神色不改,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为什么要杀汤灿?” 刺客反问道:“老子杀个人,还要理由吗?” 沈介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往下说:“此事与百花楼的翠竹有关。” 闻音,细作骤然色变。 沈介又道:“因为一个青楼女子杀了人,又因为青楼女子被抓……” “大人还未及冠吧,可曾尝过男女欢好?”细作突然没来由的问了一句,沈介止声,望着他,眸中似有疑惑。 那细作高声大笑:“大人一定不知道,百花楼的姑娘伺候起人来有多舒服,尤其是翠竹,我活了这么久,就遇到了这么一个。” 说到这儿,细作声音低了下去,似在自嘲:“尝过滋味后,老子连睡梦中都是她的身影。” 说完迅速变脸,愤恨的冷笑:“可汤家那三公子,仗着自己出身高贵,羞辱翠竹,她不过是反驳了几句,便丢了性命。一命还一命,难道汤灿不该死吗?” 沈介不语。 细作自言自语道:“翠竹死后,老子每日都能梦到她,身子软软的,香香的……老子喜欢她,为她杀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喜欢?”沈介对他的说辞不以为然,“你败在的却是秋莲的手里。” 闻音,细作沉默了一会,抬头面色古怪的看了沈介半响,然后哈哈大笑:“沈大人年轻,自然不知道,这男人嘛,寻欢作乐人之常情,床上的女人可以有很多个,喜欢的就那么一个。” 不知是故意说给沈介听,掩掉杀人的真正缘由,还是自知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细作真情实意道:“别的女人睡过就没了,只有这翠竹,日日夜夜都出现在脑子里,一入睡梦里全都是她,大人,这难道不算是喜欢吗?不过这情爱,真的会要人命,老子这辈子就这么搁在翠竹的手里了。” 沈介默然,眼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继续审。”落完这话,他便出了天牢。 * 离开天牢后,沈介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百花楼的方向。 路上,他问杜应:“翠竹的事情,都查清楚了?” “问过楼里的那些姑娘,这细作三个月前第一次去百花楼后,便一掷千金包下了翠竹。”杜应说完,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的话也不能全信,这么容易就上了美人计的圈套,不过是个沉迷美色的登徒浪子罢了。嫁祸的人是谢公子,汤谢两家的关系又如此微妙,属下认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沈介点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去百花楼。” “好嘞。” 刚到百花楼,门还没进,几个热情的姑娘就围了过来。 “爷,里边请。” “爷想吃点什么?” 闻着她们身上那些浓重的胭脂水粉味,沈介往旁边退了两步,神情冷然:“不需要伺候。” 那些姑娘见他气质不凡,一看就是个贵公子,都想去伺候,可他面容清冷,被他的气势吓到,没敢再往上凑,忙往旁边挪开,给他让了地儿。 百花楼是京城的第二大温柔乡,这里上至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只要出得起银子,都能进来。 姑娘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俊俏的公子哥过来,有些大胆的,还是不断凑过来,问沈介要不要伺候。 沈介一一回绝。 姑娘们失望的退到旁边,失落的叹息道:“是个脾气大的主儿。” 还有人自惭形秽:“我这副皮相,入不了这位爷的眼。” 老鸨也发现沈介了,堆着笑脸,花枝招展的走过来:“这位爷,想要什么姑娘,我们百花楼都有。” 沈介停下脚步,扫了一眼,寻欢作乐之所,十分奔放,姑娘们衣衫不整的挂在客人身上,一对对白花花的玉/峰袒露着,有些醉酒的,直接把姑娘压在桌子上,就要行起那事来,到处都是姑娘们的娇嗔声。 沈介不喜欢这里的味道和氛围,看着还有些反胃,皱了皱眉头。 忍着内心的不适,他道:“一间上房,挑个最漂亮的送到房里。” 说完,径直上楼。 老鸨见多识广,知道他身份不凡,没想到一来就要挑最漂亮的,笑得跟朵花一样,连忙吩咐身旁的婢女:“去叫鸢娘,让她去屋里伺候这位爷。” 到了上房,耳朵总算是清净下来了。 有姑娘先进了屋,道:“爷,奴先伺候您。”说着,靠到了沈介身边,给他倒茶。娇软的声音,听得人的骨头都酥了。 沈介却无动于衷,目不斜视,不过没把人赶走。 姑娘见他不反感,觉得有戏,把茶杯递到他唇边:“爷,奴喂您喝茶。” 沈介没张嘴,低下头,瞥了她白嫩的那两处。明明是冬日,这百花楼里的姑娘穿得依旧很少,衣裳下的风景一览无遗。 白花花的两点映入眼帘,沈介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甚至还觉得恶心,抬眼瞥了瞥,想着应该是这姑娘还不够好看,忍着离开的冲动,等老鸨送来的人。 他抬手推开:“人什么时候来?” 姑娘明白他的意思,委屈道:“爷心里怎么只想着鸢娘,奴家可比鸢娘会伺候多了。” 说完,身子凑了上去,蹭了蹭他的衣裳。白花花的两点一颤一颤的。 一旁的杜应连忙瞥开眼。 沈介抬起衣袖,躲开她的触碰,甩出一张银票:“滚。” “爷……”姑娘原本觉得委屈,还想再说什么,看到银票的数额,瞬间喜笑颜开,高兴的谢了几句,拿着银票走了。 沈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杜应弯下腰,小声问道:“公子,我们不是来查案的吗?” 怎么瞧着,公子是寻花问柳来了。 末了,又补充道:“公子,您刚刚给的银子多了。” 话刚说完,余光瞥到了珠帘后姗姗来迟的人,只是看到影子,杜应便愣了愣。 婀娜多姿,柔骨如柳,委实人间尤物。 这是百花楼的头牌,鸢娘。 鸢娘掀开珠帘,走到沈介面前,柔声行礼:“见过爷。” 身子看着软得如同一滩水,轻轻弯腰,杜应便觉得她的身子要折了。 沈介目光从她腰上掠过,落到脸上,停了一瞬后,还算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把衣裳脱了。” 鸢娘愣了一瞬,看到杜应还在旁边,略微犹豫,可到底是客人的命令,不能违抗,她做了两年头牌,也遇到了不少无理的要求,很快便缓过来,在沈介的注视下,将衣裳解开。 “上衣往下褪一些便可。” 鸢娘的手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将衣裳往下拉了拉,露出粉色的肚兜。 杜应连忙把脸瞥向一旁。 春色盎然,可沈介依旧是毫无反应。 他蹙眉,道:“过来。” 鸢娘依令过去,沈介将人往怀里扯,然后俯身看了眼,依旧是兴致索然。 他的眉头拧成一团。 鸢娘秀眉中尽是不解之色:“爷对奴家不满意吗?” 沈介帮她把衣裳拉上,然后推到一旁。 鸢娘满脸茫然。 沈介烦乱的掐了掐眉心,问她:“你可有喜欢的人?” 听到这话,鸢娘先是一愣,觉得有些好笑,甚至是在折辱自己。 她们是烟花女子,来这儿的客人都是逢场作戏,露水姻缘,不会真的动真心。 而她们大多身不由己,有的为财,有的为命留在了这儿,何来喜欢一说。 可看到沈介愁眉不展的模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斟酌许久,回道:“奴家没有喜欢的人,可若是爷心中有惑,奴家可以指点一二。奴家在春花楼见到了不少风花雪月之事,兴许能帮得上爷。” 沈介默了默,抬头瞥杜应,见杜应一副我聋了的神情,这才问道:“若时常梦到一个见过的人,是因为喜欢吗?” 鸢娘顿时就明白了,她接待过不少客人,有的是真为作乐而来,而有的是来找她排忧解闷。 听多了,倒也知道男人心里在想什么。 眼前的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没什么经验,应该是为情所困。 于是她认真的想了想,半响后,笑着回道:“也不尽然,许多人都会对第一次看到的东西念念不忘。有的是因为喜欢,有的是因为见着的人与众不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疑团已解,沈介起身,道:“方才多有唐突,还请姑娘见谅。”随后放下两张银票,快步离开了百花楼。 第35章 35 回到府中, 沈介什么也没说,沐浴之后便到床上躺着。 他闭眼歇息,脑海里立即断断续续的响起细作和鸢娘说的那些话。 老子每日都能梦到她, 老子喜欢她…… 也不尽然, 人总会对第一次看到的东西心心念念…… 越往下想,意识越清醒, 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心烦意乱的,把被子扔到一旁, 盯着头顶上的床幔发呆。 他想得入迷,没有发现杜应就趴在窗边上,疑惑的盯着他瞧。 他没想通, 杜应作为局外人,倒是替他想明白了。 自家公子思春了。 杜应见他备受煎熬, 好奇的问道:“公子, 您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啊?” 沈介闻音,迅速坐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眼。 “什么时候来的?” 杜应坦然道:“我一直都在这儿,只是公子没有发觉罢了。” 然后, 朝他挑了挑眉头, 一脸玩味道:“公子,您有喜欢的姑娘了?” 沈介的脸顿时就黑了。 杜应知道自己戳中他的心事了,在心里暗暗偷笑, 然后道:“公子过两年就及冠了,许多比公子年纪小的,家里都养了通房, 公子有喜欢的姑娘是好事啊。若是两情相悦,等及冠了就去提亲。” 说完,他不去看沈介那张宛若黑炭的脸色,低下头,自顾自的回想。 来京以后,公子没有见过几个世家小姐,似乎是从见了汤家小姐伊始,才魂不守舍的。 念此,杜应自作聪明道:“公子看上的,该不会汤家小姐吧。汤家二小姐容貌出众,家世好,姐姐是太妃,父亲又是大将军,听说还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才女,公子若真看上了他,也不必愁。您容貌家世也不差,又救过汤二小姐的命,若真喜欢,和太后娘娘说一声,娘娘指婚,汤家肯定会答应的。” 话刚说完,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 杜应眼疾手快,及时躲开。 茶杯哐当落地,碎了。 怕他冲动,杜应忙道:“公子,我这说的都是实情,您别生气啊。” 屋里又有茶杯丢了出来,杜应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声音从院子里大老远的传回来:“公子别生气,会伤身的,府里的东西都不便宜,有好些都是相爷生前最喜欢的,摔完了您的家产就少了。” 耳根子清净后,沈介掐着人中,心乱如麻。 又是一夜无眠。 * 次日一大早,天气依旧晴朗,屋子里的暖炉撤了一大半。 云栖起身不久,就听周福来回禀前朝的事情。 汤灿的命案已经结了,背后主谋是南疆细作,杀人的起因是百花楼一个叫翠竹的姑娘,知道汤灿与谢行有矛盾,为了挑拨汤谢两家的关系,故意嫁祸给谢行。 汤家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谢行无罪释放。 楚钰高兴之下,提拔了沈介,封其为大理寺正。 而长春宫细作一事,也有了结果。 午时,汤仕坤在长春宫门口求见。 刚进偏殿,行完礼后立即战战兢兢的回禀:“娘娘,刺杀您的南疆细作已经找出来了,关押在大牢里。南疆人居心叵测,连娘娘都敢刺杀,娘娘一定不能姑息他们。” 云栖面色淡然的扫了汤仕坤一眼。 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就没指望过汤仕坤能够破案,亦或是此案能够破了,之所以交给汤家,一是想打探下汤家是否与南疆人有牵扯,二则皇命难违,即便事情与他们无关,为了给她交代,表明忠心,汤家一定会尽心尽力,找出一两个真的细作来。 汤照在京中有不少眼线,细作应该就是汤照找出来的。 良久都没听到回话,汤仕坤惶惶不安,记着出府前王氏的嘱咐,不敢多言,静默着等云栖开口。 良久之后,云栖缓缓开口:“可有查到,细作为何要刺杀哀家?” 汤仕坤照着汤照告诉他的说辞回话:“南疆与大莫十年来虽然关系紧张,但忌惮我大莫,不敢轻易挑起战争。刺杀娘娘,引起大莫震怒,大莫势必会发动战争,南疆人不会那么愚蠢,明目张胆的对娘娘动手,因此那细作,微臣猜是北戎人。为了挑拨大莫和北戎的关系,装成南疆人,潜入宫中刺杀娘娘。” “可细作用的毒,确实来自南疆。” 汤仕坤忙道:“大莫和南疆的关系,以及这幕后主使的身份,还有待细查。微臣愚笨,只能查到这儿了。” 一紧张,怕云栖再将这等烫手山芋交给自己,连自己的心里话都跟着一股脑的说出来了:“娘娘,沈大人年少有为,几日便破了我儿的命案,微臣认为,这案子交给沈大人,一定能够查清楚。” 云栖知道他害怕,看着他这忐忑不安的模样,觉得这几日真的是为难他了,忍俊不禁。 “汤案的命案,你心里可有异议?” 汤仕坤闻言,背部绷得直直的,一想到当日进宫指责谢家的情形,就感觉脑袋凉飕飕的。 “微臣不敢,是微臣的儿子不争气,流连烟花之地,惹上了南疆细作,丢了性命是他自己活该,怨不了别人。”未等云栖开口,忙自己领了罪责,“等回府后,微臣一定会备上薄礼到谢家亲自向谢大人赔罪。” 云栖点点头,没再为难他,放他出宫。 春霖送人离开后,回来时没忍住笑:“娘娘,这汤大人是真的胆小,方才出宫摔了一跤,脚踝都青了。奴婢已经差人去太医院找太医为他医治了。” 云栖点了点头,春霖做事她一向放心。 想了想,她吩咐道:“准备点东西,送到汤府。” 虽然此事与谢家没有关系,可汤仕坤死了一个儿子,她作为太后,理当表示关心,彰显皇恩。 春霖应声而去。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间就到了祭拜开佛寺的那天。 一大早,云栖便起身梳妆,准备妥当后,皇家仪仗动身前往开佛寺。 云栖和楚钰同坐一个轿撵,听着轿子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咳嗽声,跟随而去的大臣心里都提心吊胆的。 沈介跟在后头,面色平静。 血蛊已取出,他知道以郑太医的医术,太后娘娘不会有事,此举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可随着那喘声越来越急,心绪不由自主的就被挑动起来了。 那日解毒的情形不受控制的涌入脑海,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一旁的金晁见他面色古怪,回头关心的问了句:“沈大人,没事吧?” 沈介摇摇头:“无事。” 金晁以为他身体不舒服,道:“这几日天气交替太快,容易得风寒,沈大人要注意身子。” 沈介回道:“多谢金大人关心,沈某无碍。” 轿撵渐行渐远,眼看着落后了不少,金晁忙道:“沈大人若是身子不舒服,便停下来歇息一会,金某先走一步。”然后便快步跟了上去。 沈介走在人群后,脚步缓慢。 前头不知是谁唤了他一声:“沈大人,皇上叫您。” 沈介回过神来,刚抬头,就听那大臣继续道:“沈大人,皇上让您去前头,有话吩咐,快去吧。” 沈介得令,迟疑了半息,还是过去了。 楚钰掀开车帘,见他过来了,招招手:“沈爱卿,上来说话。” 知道云栖身上的毒是沈介解开后,楚钰对他更信任了,这两日又交了不少差事给他。 沈介愣了愣,抬眸的瞬间,云栖的目光也落了下来,朝他微微一笑。 沈介连忙别开眼,喉咙滚了几下后,深吸了口气,才上轿撵。 楚钰热络的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沈爱卿,过来这儿坐。” “微臣惶恐。” “过来吧,为母后把脉。”楚钰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介迟疑片刻,缓缓上前,视线落在地毯上,没有乱瞧。 楚钰看着,十分满意。 “快帮母后瞧瞧。” 楚钰说完,云栖伸出手,并柔声问道:“这几日歇息得可好?” “多谢娘娘关心,微臣一切都好。”沈介抬起眼帘,目光落在云栖白皙的手腕上,动作顿时变得僵硬起来。轿撵空间并不大,放了好几个暖炉,有些沉闷,他的呼吸也跟着变重了。 他和楚钰坐得近,楚钰明显察觉他的变化,疑惑道:“沈爱卿,是不是轿子里太热了?你的脸都红了。” “是,是吗?”沈介磕磕巴巴的反问了一句,下意识抬袖擦了擦脸,“是有点热。” “朕让人把暖炉撤一些。” “不用了,娘娘体寒,还是放着吧。”沈介说完,伸出手,搭在云栖的手腕上,几瞬过后,飞快抽了回来,人也跟着起身往后退,压低声音道,“娘娘脉象平稳,皇上不必担心。” 楚钰点头,然后吩咐:“对外旁人若是问起,便说母后的病又重了,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其实郑太医已经瞧过了,云栖身子无碍。楚钰不放心的是沈介,前些日子让他进长春宫为云栖把脉的事情并不是秘事,他怕沈介说漏了嘴,这才特意把人叫过来。 沈介会意,拱手回道:“微臣明白,皇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微臣先下去了。” 不等楚钰开口,他已经掀开车帘,下了轿撵,几乎是落荒而逃。 楚钰百思不得其解:“朕看起来有那么严肃吗?这沈爱卿前些日子看到朕,可不是这样的。” 云栖大抵能猜出些许缘由,轻笑道:“他还年轻,如今在朝中孤立无援,皇恩太过,难免惶恐。” “母后说的是。”楚钰露出满意的笑容,“害怕才是人之常情。” 比起那些丝毫不畏惧帝王威严,处处出言顶撞他的大臣,沈介看着,确实顺眼多了。 第36章 36 仪仗到了开佛寺之后, 主持无念禅师带着弟子迎上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见过皇上, 见过太后娘娘。” 云栖和楚钰回以一礼。 无念禅师望了云栖一眼, 慈祥的笑道:“娘娘近日身子可好?” 云栖今日特意扮了病容,由耿嬷嬷搀扶着, 闻言低头捂嘴咳了一声,回道:“还是老样子。”一开口, 看起来更虚弱。 后面的大臣再次捏了一把汗。 上次上朝声音听着平稳有力,还以为好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依旧是久病之态,偏偏还要来开佛寺祭拜。 他们现在,都感觉自己的头顶悬着一把刀。 无念禅师眯着和善的笑眼, 没再说什么,带他们进寺。 按惯例, 每年沐佛云栖都会留在开佛寺住两三天, 祭拜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第一天拜佛过程很是顺利,祭拜完毕,楚钰便带着大半以上的大臣回去了。 开佛寺里只剩下金晁、沈介以及太常寺的几个大臣留下来陪同云栖。 开佛寺的和尚和尼姑是分开修行的, 尼姑住在寺庙后面的流天峰, 那儿有个小庵子,离开佛寺不远。 第一天晚上,楚钰离开后, 云栖让耿嬷嬷把沈介找来。 “娘娘唤微臣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云栖问他:“你可知道沈老夫人在开佛寺修行?” 沈介颔首,如实回答:“知道, 听说祖母一心向佛,来京以后便没有前来打搅。” 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若有若无的瞧向别处。 云栖很喜欢开佛寺里的点心,这一会正低头看主持送来的糕点,没有注意观察他的神色:“老夫人见到你一定会很欣喜,正好哀家要过去拜会老夫人。你可愿一同前往?” 沈介默了默,应道:“微臣谨听娘娘吩咐。” 听到沈介同意,云栖吩咐耿嬷嬷收拾东西,动身去了流天峰。 到的时候,沈老夫人并不在她修行的院子,问了一个小尼姑,小尼姑说她去下山钓鱼去了,过会才回来。 云栖讶然:“老夫人也喜欢钓鱼吗?” 小尼姑回道:“半年前才开始钓的,不过佛家不杀生,老夫人钓鱼是为了静心。” 因沈老夫人是带发修行,又是官家女眷,加上有诰命在身,庵子里的尼姑都尊称她为老夫人,并未叫她的佛家名号。 云栖了然。 想着也不需要多少时间,便留下来等候。 小尼姑端了茶水过来。 云栖一手抓着袖炉,一手端起茶杯抿了几口,热茶暖肚,便开始向沈介说起沈老夫人的事情:“老夫人贤良淑德,你父亲去世后,老夫人悲伤过度,来了开佛寺带发修行。当年你父亲知晓你的消息没几天,便发生了宫变,因此老夫人应该还不知道你的存在。” 说着话的时候,云栖凝视着沈介。 她将老夫人当成自己的母亲,自然也希望沈介能与老夫人亲近,告慰老夫人的丧子之痛。 告诉沈介这些话,就是不想让他与老夫人生嫌隙。 沈介目光闪躲,缄默良久,才低声应了句:“微臣明白。” 云栖见状,以为他在抗拒与老夫人的见面,便道:“老夫人皈依佛门,不想理会世俗,哀家带你过来,只是想让她知道,沈家有后,让她宽心。老夫人和蔼可亲,见了她,你不必拘束。” 他这次回京,本应是认祖归宗,可那人生前便与沈家一刀两断,死后更是被划出族谱,留给沈介的,除了一座宅子,什么也没有,心中有怨也是难免。 从小也不在京中长大,和沈老夫人从未见过面,没有情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因此,云栖多多少少能明白沈介的感受。 他或许就没想过要见老夫人。 可她于情于理,都必须带他过来。 “微臣明白的。”沈介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栖怕自己说多了会适得其反,便掠过话题,转而问他:“你父亲留下的家产,可都清点过了?” 沈介点点头。 云栖语重心长的叮嘱:“有几份地契还在哀家手里,过几日让元香找出来,送到你府中。你父亲之前经营了几个庄子,眼瞧着你也快及冠了,有时间的时候,也学一学经商理家之道。” “你府中没有女眷,无人帮你管理家宅,内宅之事,你要自己经手。等过两年成了亲,府里也只有你们两个人,许多事情,还是得慢慢摸索才能上手的。” 沈介听到成亲两个字,心口莫名一阵躁动,堵得慌,双颊也是不由自主的发烫。 他有些自恼身体的本能不受自己控制,不知道脸是否又不争气的红了,想到先前被杜应和楚钰全看了去,忙低眉掩住神态,藏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掐了下腿,体内的那团火气才稍微降低了些。 他哑着声回道:“成亲的事情还远着。” 云栖这回瞧见了他通红的耳根子,以为他被自己说得不好意思了,不禁哑然失笑。 “左右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京中有不少品行佳又才貌双全的贵女,等到了开春,赏花宴的时候你便能见着了,说不定到时候动了心思,还来求哀家为你指婚呢。你母亲不在,以后你的婚事便由哀家来帮忙做主,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介的喉咙滚了又滚,和脸一样发烫,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云栖知他是害羞了,不再打趣,笑着揭过:“这些事情等你有了喜欢的女子再说也不迟。” 话罢,小尼姑过来回禀:“娘娘,老夫人回来了。” 云栖闻言起身。 还没有看到人,远远的就听见了旁人的声音。 “多谢师太出手相助。” “施主客气了。”老夫人刚说完话,人就出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当年伺候在她身边的两个婢女,手里正抬着一个人,后头跟着一个普通村民打扮的男子,双腿一瘸一拐,眼睛紧紧盯着抬架,满脸担忧不安。 云栖开口唤道:“老夫人。” 闻言,老夫人看了过来,见到她来了,一点也不惊讶,朝她笑了笑:“娘娘来了。” 说着,目光移到了沈介身上,平静的眸子有些些许波澜。 两个婢女将人放下,合手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受伤的男子一听,忙抬起头,看到云栖贵气的脸,先是恍了会神,而后惊恐下跪:“草民见过太后娘娘。” “免礼。”云栖说着,看了那木架上的女子一眼,女子头发花白,面色枯黄且嘴唇发紫,看模样也是个病秧子。而跪着的男子面色苍白如纸,裤角上全都是血迹,这一会儿还在渗出来。 应该是住在山脚下的村民,遇了难,被老夫人救下。 云栖挪开眼,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这一会已经缓过神了,平静的吩咐:“将人带到屋里。” 婢女应声而去。 等人走了,老夫人再度看向沈介,她长得慈眉善目,十分亲切。 沈介先打了招呼:“孙儿见过祖母。” 老夫人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笑道:“初来京城,住得可还习惯?” “一切安好。” “可会帮人包扎?” “会。”沈介话不多,但有问必答,语气甚是恭敬。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那便进屋帮方才受伤的那个施主包扎,我有些话想同太后娘娘单独说。” 沈介没说什么,按照她的吩咐去了屋里。 老夫人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良久,收回目光后,拉着云栖的手坐下来,慈爱道:“半年不见娘娘了,病可好些了?” 云栖没有隐瞒,小声回道:“老夫人,哀家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是沈介帮忙解的。不过如今还向外称病呢。” 老夫人高兴的拍了拍她的手:“解了就好,解了就好。” 许久未见,又听闻她病情痊愈,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 沈介猜到老夫人是为了让他回避,才吩咐他进屋的,可听到屋外传来的笑声时,心头还是不免疑惑。 祖母看到他,好像并不惊讶。 难不成祖母,早就知道他了。 出神间,听到了那个男人痛苦的哀嚎声,他放下心中猜测,收起思绪,往里屋走。 木架上的女子被带到另一间屋子去了。 而地上的男子自个解开了腿上的纱布,左腿血肉模糊,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大块皮肉都没了,血还没完全止住,他痛得面色扭曲,咬牙在处理伤口。 沈介上前,蹲下身子看了眼,道:“我来帮你止血。” 男人睁眼瞧了瞧他,这一会儿疼得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便没有拒绝:“多,多谢公子。” 夫妻二人住在山脚下,经常帮开佛寺送东西上来,也是有点眼色的,知道来这儿祭拜的都是达官显贵。 帮他止好血后,沈介随口问了一句:“被什么东西咬了?” 男人拧着眉头回道:“老虎,今日进山林砍柴,运气不好,碰上了老虎。” 说着欲要起身,往女子所在的屋子走。 沈介察觉到他的意图,道:“你母亲只是晕过去了,休息一会便没事,倒是你,得好好歇息。” “母亲?”男子愣在原地,良久之后,朝着沈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方才那是我娘子,不是我母亲。” 沈介呆了呆。 第37章 37 大抵是知道沈介心中疑惑, 无法理解,刚刚又得他相救,男子心怀感激, 解释道:“娘子比我年长十五岁, 年轻的时候也是貌美如花,这两年生病, 面容枯燥憔悴,许多人便都以为是我母亲。” 谈起自己的娘子, 男子面色柔和,并不觉得难堪。 “也不怕公子笑话, 没遇到我娘子的时候,家里为我指过婚,也成了亲, 但婚后并不美满,后来便和离了。娘子虽然年纪比我大, 可我是真心喜欢她。这些年日子苦, 却从未后悔过。”说到这儿,男人叹息了声,“可惜我辜负了娘子,这些年一直没能治好她的病, 让她跟着我受苦受累。” 听了他这番话, 沈介久久没能缓过神来。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里艰难的滚出一句话来:“相差十五岁,不怕外人说三道四吗?” 女子十五岁便及笄, 若是成亲早,这年纪都能当男子的母亲了。 男子并不觉得他这话冒犯,毕竟沈介也不是第一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了, 只当沈介如别人一般好奇。大莫的老妇老夫极少,见到的人不是惊骇,便是觉得有违伦理。 不过他从未介意过别人的看法。 “流言蜚语自然是有的,因为我执意要和娘子在一起,家里和我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可我从未后悔。公子还年轻,不知道喜欢的人太难遇上了,一辈子也就一个,既遇到,又何必在意他人的眼光。错过了,可就没有了。” 话到此处,男子戛然而止,看着沈介,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恳切的请求道:“等娘子醒来,公子见到她的时候,能不能把她当作平常女子来看待。我怕她心里难受。” 男人眼里的爱意毫不掩饰,坦坦荡荡,沈介看得心头一震,半响后点了点头,深邃暗淡的黑眸犹如透入了一缕火光,渐渐的就亮起来了。 他们说着话的功夫,老夫人和云栖就站在门口。 方才沈介为男子认真包扎的动作,也全落入了老夫人眼里。 老夫人转头看向云栖,对视一眼后,欣慰的笑了笑。 瞧着男子的伤没什么大碍了,老夫人出声唤道:“介哥儿。” 沈介转过头:“祖母。” 回首的那一刹那,和云栖正好四目相对,他怔了半息,但这次没有别开,紧紧迟疑了那么片刻,便落落大方的迎上。 老夫人一脸慈祥的朝他招招手:“和祖母到屋里说会话。” 老夫人年过半百了,不知是不是吃斋念佛的原因,精神很好,也让人备感亲切。 沈介嗯了一声,上前挽住老夫人的手:“孙儿挽着您。” 老夫人点点头,然后同旁边的云栖道:“娘娘,老身在屋后种了不少梅花,这几日开得正好,娘娘若是有兴致,可以去瞧瞧。” 云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自己也正有此意,于是顺着她的话道:“哀家正好想随处走走,那就不打搅老夫人了。” “待会在老身这里用了晚膳再走。” 云栖点头,算是答应了。 老夫人拉着沈介的手走到自己屋里,坐下后,上下打量了好一会,才道:“像,眉眼跟你父亲极像。” 沈介低着眉眼听她说,老夫人感慨了几句后,怅然若失:“可惜你不曾见过你父亲,不过他若是知道你如今长大为人,长得一表人才,九泉之下应该也能瞑目了。”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沈介原想顺着老夫人的话问起自己的身世,就听到老夫人继续说:“南疆这些年对大莫虎视眈眈,你虽自小生在南疆,可回了京,往后便是沈家子孙了。你父亲当年为了大莫江山而死,你身为沈家之后,一定要替你父亲护住大莫。” “介哥儿,太后娘娘是个好姑娘,她对沈家情深义重,从未亏欠过沈家。你要是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都不要相信。而是同你父亲一般,好好护住她。” 沈介抬眸,对上老夫人洞明一切的眼眸,心里的苗头生生被掐断,点了点头。 “好。” 老夫人对他一见如故,又推心置腹的叮嘱:“你来了京,太后娘娘一定会想方设法护住你,不过你自个也要小心,这京中暗流汹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沈家,不要让他们抓了把柄。” “不管前尘往事如何,回了沈家,便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安下心来在大莫生活。祖母在开佛寺待惯了,不喜欢热闹,就不回沈府了,府中之事没人帮你打点。这两年让太后娘娘帮你好好物色,若是找到了心仪之人,再告诉祖母一声。” 嘱咐完了,沈老夫人便问起他最近的近况,沈介一一应答。 半柱香后,沈老夫人看了眼天色,及时收住话匣子,道:“念叨了这么久,再啰嗦下去,你耳朵都要起茧了。素斋应该快做好了,我们出去找太后娘娘说会话,不然娘娘闷。” 沈介起身,扶着她出去。 出了门,婢女说斋食做好了。 老夫人扫了眼院子,空无一人,忙问婢女:“娘娘还没回来吗?” 婢女回道:“还在后院。” 老夫人笑了笑:“娘娘估摸着赏花忘记时辰了,介哥儿,你去后院唤娘娘回来用斋。” * 云栖知道老夫人有事交代沈介,祖孙俩第一次见面,有许多话要说,便特意在后院多待了一会。 一大片梅林都是沈老夫人亲自种下的,开得正艳,风吹来,落了一地,红红的煞是好看,她椅在木栏上看久了,思绪渐渐飘远,一时间便忘了时辰。 沈介到的时候,远远的瞧见她椅在木栏上发呆,两瓣梅花随风落到她头发上,她似乎没有察觉,伸手接住眼前的其他花瓣,往手心轻轻一吹,花瓣便飞远了。 沈介看了良久,声音低哑:“娘娘……” 云栖闻声转过头,朝他嫣然一笑:“斋食做好了?” 一双柔情似水的美目撞入沈介心尖,激起了一层浪花,沈介喉咙滚了滚,声音更加暗哑:“好了。” *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的时候,那对夫妇正好和老夫人道别。 那妇人先前是吓晕过去了,这一会儿醒来,四肢无力,整个人挂在男子的身上。两人年岁相差大,怎么看怎么像母子,可男子眼里的爱意毫不掩饰,不得不让人相信,他们是夫妻。 男子搂着妇人道谢,余光看到云栖身后的沈介,朗声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一个粗人,也没什么可以回报的,就祝愿公子今后仕途顺遂,能够如愿娶到心悦之人。” 沈介微微点头,算作回应,收回目光时,瞥到云栖的脖子,喉咙干涩得厉害,吞咽了几下。 天色已暗,男子急着下山,便不再逗留,带着妇人离开了庵子。 * 今日有他们在,老夫人特意让婢女多做了几份素斋。 落座后,老夫人道:“也不知道介哥儿有没有忌口的,时间匆忙,做的都是娘娘喜欢吃的素斋。” “孙儿没有忌口的。”沈介说完,扫了那些菜品一眼。 “那就好,吃吧,你们也饿了。”老夫人动筷以后,云栖和沈介才跟着动筷。 用过晚膳,婢女把余下的斋食撤了,沈老夫人擦了擦嘴唇,没有避讳沈介,直接问道:“娘娘这两年,可有遇到喜欢的人?” 沈介面上不动,目光看向老夫人的手,耳朵却情不自禁的竖了起来。 云栖摇摇头:“老夫人说笑了,哀家这个年纪,已经不肖想了。” “若是遇到喜欢的,便不要再顾忌什么。”老夫人真心实意的劝道,“娘娘为他做的已经足够了,这辈子也该为自己着想一次。下半辈子还很长,找个陪伴自己的人也好。” 云栖一时语塞。 她是真的从没想过再找一个陪伴自己的人,可心里清楚,老夫人把她当作女儿来看待,真心的想看到她好。 默了半响,她轻轻的点了下头。 * 开佛寺的男眷和女眷是分开居住的,相隔了两个院墙。 云栖还未入睡,坐在窗边看书,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在长椅上。 夜色朦胧,树影婆娑,映出了云栖朦胧的影子,以及不远处藏在黑暗里的一个身影。 他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宛若雕塑。 风声变大,掩盖了他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公子。”杜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沈介身体僵了僵,蹙眉问道:“何事?” 问话的时候,目光不曾挪过一寸。 “属下都查过了,一切如常。” 沈介没回答。 杜应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云栖的脸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柔和,有种说不出来的美,杜应一时也看痴了。 “公子在看……”杜应话到一半及时收住,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摇头,觉得自己脑子糊涂了。 公子大半夜的跑来这儿,怎么可能是偷看太后娘娘? 他想啊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公子放心,此处有禁军守着,太后娘娘不会出事的。何况守护娘娘是禁军的职责,真出了事,皇上也不会怪罪到您的头上。时辰不早了,夜深露重,公子快些回去歇息吧。” 就在这时,窗外的风透进屋子里,吹翻了云栖手中的书。 她直起身,伸手把窗扉往下拉。 一张脸映在了微光里,变得清晰起来,撞入沈介眸中。 沈介这些天心中的郁结,如同云雾般散开,突然也明晰了。 在她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沈介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第38章 38 云栖的直觉很敏锐, 在窗扉下拉的时候,感觉有人在附近,侧头望过去, 只看到一个背影淹没在夜色里。 沈介? 云栖兀的一怔。 就在这时, 耿嬷嬷走过来,为她披了一件外衣:“夜里凉, 主子少吹点冷风,免得染了风寒。” 云栖拢了拢衣裳, 压下心里的疑惑,继续躺回软榻上。 书又被风翻了页。 她随意瞟了眼, 里头写的正好是一对才子佳人的故事,不由回想起沈老夫人说的话:“娘娘,介哥儿孤身一人, 在京中无人可依靠,以后劳烦娘娘帮着照顾他些。瞅着他也快及冠了, 娘娘有空的时候, 帮介哥儿物色一个姑娘。不求门第多高,只求品行好,对介哥儿好。” 云栖边翻书边随口问道:“元香,老夫人今天跟我说起沈介的婚事了, 这京中与他年纪相仿的, 你心中可有觉得合适的人选?” 耿嬷嬷沉思片刻,道:“倒是有那么几个,不过沈大人不一定会喜欢。不如等开春了, 主子邀请那些贵女到宫里,好好瞧一瞧,心里就有数了。这人生大事, 还是得沈大人自己拿主意,总得他看中了,婚事才能成。” 云栖想想也是这个理儿。 两情相悦才能长久,沈家主母得他自己挑。 “那便等赏花宴的时候,再让他好好瞧瞧。这么多好姑娘,总会有入眼的。” * 开佛寺坐落于半山腰,地势高,早上整座寺庙被雾气笼罩,灰蒙蒙的一片。 下山前,云栖按惯例祭拜菩萨,祈求皇室香火绵延。 几年前,开佛寺为菩萨重塑金身,佛像庄严高大。 时辰到的时候,寺庙响起了三下钟声。 云栖走在最前面,沈介、金晁及其太常寺的其余人等跟在后面。 到了佛像跟前,无念禅师递上三根香火。 云栖跪下来,叩首三下,虔诚的朝拜,随后起身,将香插在香炉里。 回到蒲团上跪着后,无念禅师又递了签筒给她。 云栖接过,揺了几下,一根木签掉在地上,她伸手捡起来,正欲查看,忽然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察觉到危险,她本能抬起头来,看到佛像缓缓往下坠落。 “佛像…佛像倒了。”不知是哪个小和尚发现了,惊恐的喊了一声后,屋里瞬间乱成一团。 云栖反应极快,迅速起身,拉起耿嬷嬷往后退,并大声吩咐道:“快退出去。” 屋里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踉踉跄跄的往屋外跑。 事发突然,屋里的人过于慌乱,你推我挤的,卡在门边上。 云栖毫不犹豫的往外退,余光看到有个小和尚惊吓过度,瘫软在地上,动不了身。 她催动内力,把耿嬷嬷和身边的小宫女往后推,然后迅速跑到小和尚旁边,将人往外扯。 说时快那时慢,佛像直挺挺的倒了下来。 云栖感觉头顶上忽然变暗,刚想往旁边躲,有人揣住了她的衣袖:“娘娘,走。” 与此同时,佛像后无数毒箭齐头射出。 云栖拉着沈介侧身躲开,毒箭从耳边呼啸而过,插在了门槛上。 “箭上有毒。”屋外有人尖叫了声。 云栖寻声望过去,余光瞥见门外有个侍卫手臂中了一箭,衣裳顿时就焦了。 金晁反应快,一剑砍掉了他的手。 毒箭密密麻麻,来自四面八方。 有一支直朝沈介后脑勺而来。 容不得多想,云栖运功将他往外推。 毒箭从她手臂上划过,血瞬间便流了出来。 云栖秀眸微沉,用了七成功力,那些毒箭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漩涡吸住,汇聚在一起,转了个方向,往佛像后射去。 云栖拉住沈介,从窗口跳出去。 刚稳住身形,轰隆一声,佛像落地,地面剧烈震动,整个屋子化为废墟。 云栖头上的步摇随之摇晃,往下脱落,她连忙伸手扶住,身子没有支撑,踉跄了几下,撞在沈介的胸膛上,步摇正好顶着额头,疼得她眼冒金星。 血腥味在鼻间蔓延,云栖迅速起身,望了地上的血迹一眼,正想离开,沈介宽大的袖子便挡住了她的伤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道:“娘娘,微臣掩护您先撤。” 说完,朝着人群高声道:“有刺客,保护娘娘。” 禁军迅速围了过来。 耿嬷嬷和春霖掩护他们往后退。 “主子,您先走,这儿有奴婢。” 云栖猜想再过一会毒虫就来了,若是被他人瞧见,势必会引起大乱,趁着大臣们还没反应过来,朝着后院方向快步离开。 云栖和沈介前脚刚走,废墟上便黑压压的一片。 “这,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虫子?” 众人盯着天上那些成群的虫子,茫然不解。 耿嬷嬷眯了眯眼睛,飞快的扫了人群一眼,将方才那个断了手臂的侍卫拉到跟前。 侍卫满脸懵怔:“怎…怎么了?” 他伤口上的血还没止住,正往下滴落,很快便盖住了云栖的血迹。 耿嬷嬷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道:“你这血必须止住,不然会丢了性命。郑太医……” “臣在。”郑太医从人群中走出来,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来,并未发觉云栖已经走了,“娘娘哪儿伤着了?” 他此次随行,留下来待命。年纪大了,方才佛像倒,也吓破了胆儿。 耿嬷嬷大声道:“他这血不能这么流着,天上的那些虫子,想必就是他这血引来的。” 言外之意,是让郑太医为小侍卫医治。 说着,给春霖偷偷使了一个眼色。 春霖点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 耿嬷嬷可是云栖跟前的老红人,她的命令就是云栖的命令。 侍卫受宠若惊:“多…多谢嬷嬷。” 郑太医抬头看,发现云栖不见了,闻着地上的血腥味,顿时恍然大悟,刚准备帮小侍卫止血,那堆毒虫闻到了味道,全都飞了下来。 人群再次乱成一团。 * 后院 沈介将云栖带到自己的屋中,为她止完血后,端来了一盆水。 春霖正好顺着血腥味寻过来。 进了屋,匆匆行完礼,忙道:“娘娘,有些虫子跟过来了。” 沈介从药箱里掏出几颗药丸,放入水中,转身递给春霖:“拿着这盆水洒在娘娘刚才走过的地方,虫子就闻不到味道了。” 春霖心里担心云栖的秘密会泄露,来不及问水里放了什么东西,依令照做。 云栖好奇道:“那水里放了什么?” “臣这几日刚刚研制出来的药,能够掩盖娘娘的血腥味。”沈介说着,把她的衣袖掀开,“娘娘的伤口不能感染,臣为娘娘上药。” 不等云栖回话,他便掏出帕子,沾湿之后,小心翼翼的为云栖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 他低着头,神态认真专注。 云栖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由得晃了晃神。 可心里的念头很快又被她否定了。 她低头看了看伤口,道:“可看出这是什么毒?” 箭上的毒虽然被云栖暂时用内力压制住,可被划过的地方肉还是腐烂了,黑黑的一大块,她的皮肤很光滑,生生多出了这一道疤痕,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暂时还瞧不出。”沈介的声音很轻,看似平常,可被睫毛盖住的眸子冷如寒冰。 处理好血迹和伤口,他将帕子收回袖子里,道:“有人在佛像上动了手脚,回宫之后大臣们必定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娘娘要小心。” 云栖视线从他袖子里收回来,不答反问:“那帕子里的血迹还未处理。” 沈介低头望了一眼,神色坦然:“这血微臣留着,好为娘娘研制避开毒虫的办法。” 云栖心思剔透,很快便猜到了:“难道方才你给春霖的那几颗药丸,是拿前些日子从本宫身上取的血研制出来的。” 沈介没有否认:“娘娘放心,微臣会守口如瓶。” 说着话的功夫,春霖折回来了。 “娘娘,金大人在屋外等着,说是佛像的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金晁的来意不用猜。 每年祭佛大典,从未出过差错,这次佛像倒塌,又引来了毒虫,对大莫来说乃是不祥之兆。 大臣们都亲眼所见,此事一旦传出去,必定朝野动荡。 她必须出面,稳住众人。 收拾一番后,她出门去见金晁。 沈介主动伸出手:“娘娘,臣扶着您。” 云栖只是望了眼,便把手递过去。 * 金晁做了多年大理寺少卿,动作干净利落,不过这么一会功夫,就将事情收拾得差不多了。 云栖走到那些大臣面前,面色肃穆,她一一扫过众人的脸,每个人的脸上全都是惊恐、猜疑之色。 祭佛乃是为大莫祈福,如今佛像被毁,大莫的国运势必受到影响。 天象有变,他们都认为这是上天的兆示。 所有人嘴上不说,但心知肚明,惶惶不安。 云栖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不开口,而是抽出头上的簪子,往地上重重一摔。 清脆的一声响,所有人心里皆是一颤。 大臣们和开佛寺的和尚连忙跪下。 “娘娘息怒。” 云栖一字一句道:“给哀家查,势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介松开手,往后退了几句,道:“娘娘,此事交给微臣来查吧。” 云栖点头:“此事便交给你来查。”然后看向金晁,眼神锋利,冷若冰霜,“太常寺办事不力,所有人全都罚一年俸禄。少卿金晁,下去领十个板子。” 金晁叩首:“谢娘娘开恩。” 其余大臣异口同声道:“谢娘娘开恩。” 一股难以察觉的奇异味道随风飘过来,沈介鼻子一动,皱眉转头看,不远处的大树后面,有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儿,与他对视了一眼后,转身跑了。 沈介眸色一沉。 第39章 39 佛像之事交代完后, 云栖吩咐回宫,回屋收拾东西时,她拿着毒箭看了一会, 心里便猜出了七八分。 那些人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并让所有人毫无察觉,必定有内应。 佛像是她吩咐太常寺重塑的, 内应一定藏在太常寺里。 此外,开佛寺也有嫌隙。 若是佛像倒也就算了, 还放了毒箭,说明是想要她的命。 那些人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她死了。 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他们算漏了一点儿——她的毒已解,功力已逐渐恢复。 这京中,无人要得了她的命。 云栖双手轻轻一动, 毒箭化为灰烬,她看向窗外, 目光如刀, 心里那个压了多年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心里拿定了主意后,她道:“春霖,派个人去曹瑞府上传话,哀家有事吩咐他。” 春霖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 走过来侧耳听吩咐, 半柱香之后,一个宫婢绕过后山,悄无声息的下了山。 半响之后, 前院宫女来禀:“娘娘,都收拾好了,可以下山了。” 云栖点点头, 脚刚跨出门槛一步,听到了院子里的异动,停下来,侧头望过去。 假山后传来兵刃交接的声响,没多久便停了下来。 耿嬷嬷和春霖也听到了动静,一脸警惕的挡在云栖跟前。 “保护娘娘!” 话刚说完,院子里不知从哪闪出两道黑影,直朝云栖而来,手中匕首透出寒光。 云栖面色平静,身子一动不动。 耿嬷嬷和春霖还未出手,有一把剑生生劈开那两人。 两人往两侧分开,脚尖落地,转身和执剑之人交颤在一起。 一对二,丝毫没有落下风。 看打扮,是宫中侍卫。 云栖给耿嬷嬷和春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必动手帮忙。 看了一会,一人被杀,另一人自知落败,服毒自杀。 钱一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唉……”她挠挠头,“就这么死了?” 说完,想到了什么,目光往云栖的方向投来了一瞬,随后迅速低下头,恭敬行礼道:“娘娘,卑职方才巡逻,发现有细作在娘娘的院子附近鬼鬼祟祟,便将其擒获,现下细作已经服毒自杀了。” 云栖淡道:“过来回话。” “是。”钱一应完,转身回到假山后把刚刚那个细作的尸首拖出来,走到云栖面前,把细作身上的面纱拿开:“娘娘请看。” 云栖低头,淡淡的瞥了一眼,便挪开目光。 死了的人,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瞧着钱一有点眼熟,她打量了片刻,终于把人想起来了:“你是前些日子给哀家送点心的侍卫?” “是卑职。” 云栖点点头,目光落在手臂上,方才她与细作缠斗,被细作的匕首划了两个刀口子,这一会还没处理。 “你叫什么名字?” “钱一。” 云栖赞赏的点了点头。 好像还是宫里头第一个女侍卫。 “身手不错,往后来哀家跟前伺候吧。” 钱一受宠若惊,呆了片刻后,跪在地上高兴谢恩:“谢娘娘。” “去找郑太医,让他帮你把伤口处理了。” 钱一再次谢恩,然后便听令离开了。 * 下山的时候,天色骤变,乌云密布,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云栖掀开车帘,探头往后看,一眼便瞧到了人群中的沈介,身姿挺拔,鹤立鸡群。 “沈爱卿。” “微臣在。”沈介抬头,回了一声,然后越过人群,走到撵撵旁边,问,“娘娘有何事吩咐?” “上来回话。” 沈介这次没有迟疑,利落进入轿子里,站在轿口等候吩咐。 云栖微扬下巴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不用拘谨,坐着吧。” 见他不动,云栖瞥了眼暖炉,道:“哀家让他们撤两个暖炉。” “不用了。”沈介摇头,兴许是只有两个人的缘故,亦或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轿子已不沉闷,还觉得有点儿冷,他主动把手里的袖炉递给云栖,“天儿冷,娘娘捂着,可别冻了身子。” 云栖诧异道:“不觉得热了?” 沈介面色微微发热,低低的回道:“前两日,是紧张的。” 云栖失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到底是年少,身上的少年之气未褪。 挺好的。 云栖倒了两杯热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开佛寺里出现的毒,可是来自南疆?” 沈介接过,没有喝,回道:“是。” 云栖摩挲着茶杯,不紧不慢的问:“下毒之人,你可认识?” 沈介默了默,回道:“娘娘放心,此事微臣会给娘娘一个交代。” 茶杯中映出他冰冷如霜的脸,一抹阴沉之色从眸中闪过。 “好。”云栖抿了口茶,“那哀家等你的消息。” * 云栖刚回到宫里,天空便下起了雨。 大雨磅礴,整整下了两个小时。 夜深时分,雨势渐小,街道上积水很/深,城中只剩下几处微弱的灯火还未熄灭。 城郊外一处僻静的庄子里,有人从外头匆匆进屋,落了一身雨。 “主子,武德太后的武功似乎恢复了。” 软榻上的女子缓缓掀开眼皮,睨了他一眼:“所以你们失败了?” 声音很是平稳,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男子低下头:“主子恕罪,武德太后不是一般人,不是我等能够杀得了的,此次出手,只是想探听虚实。不过按现在的情况看,她身上的血蛊已经被取出来了。” 男人的声音忽然一顿。 女子面色平静:“继续说。” 男子想了想,道:“以武德太后现在的功力,血蛊已被取出几日。” 女子霍然起身,一双狭长冰冷的眸子投到男子身上。 “你的意思是,沈介故意隐瞒了我们?” 声音冷若冰霜。 她一动,脚踝上的铃铛就开始叮铃铃的响。 一股冷意从男子的脚底直蹿脑门。 男子的头又往下低了几分:“或许是这血蛊没有养成功,因此他才没有将血蛊献上。” “不可能。”轻水当场否定了他这个猜测,冷笑道,“武德太后从一出生,血蛊就养在她身上,整整三十年,蛊早就成了。难怪这几日我感应不到引蛊的气息,原来是起了反心。” “那主子的意思是……” “既然反了。”轻水袖子一拂,软榻旁的暖炉掀倒在地,“那便杀了。” 男子犹豫道:“可是大小姐那儿……” 那话里的未尽之音很明显,沈介是大小姐一手培养出来的,要杀也得征得大小姐的同意。 若是他们越俎代庖,此事一旦被大小姐知晓,大小姐必定不会饶恕他们。 “主子那儿,我自会告诉她。”轻水说着,吹了声口哨,一只信鸽从窗外飞入,落在她手臂上。 她温柔的摸了摸信鸽。 男子见状,上前为她拿纸张。 半响之后,她在信鸽脚边绑了信纸,信鸽煽动翅膀飞走了。 见信鸽飞走了,轻水转回头,目光落在男子湿了的衣裳上,蹙眉道:“下去把衣裳换了。” 男子应了声是,转过身子。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一阵狂风吹进来,细小的雨线微斜,落在男子的脸上。 男子目光一凛,抬眸往外望。 信鸽的尸首随着雨水落在他脚边。 男子面色骤变。 身后的轻水也跟着站起身。 院子里,一袭黑衣撑着伞,不紧不慢的朝他们走来,犹如从地狱而来,浑身散发着阴沉之气。 男子看清他的容貌后,不太高兴的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去找,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雨中的人停了下来,伞稍稍往上一抬,露出了全脸。 男子怔了怔。 脚底一股冷意油然而生。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头一回觉得雨中的人如此陌生,仿佛从未认识过。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觉得方才都是错觉,暗笑自己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被吓到了。 “血蛊已取出,为何不交给主子?”男子质问道,声音却莫名的低了许多。 沈介眉角微挑:“血蛊是你们能够肖想的吗?” “你……”男子终于不得不相信,他已经起了反心,没有再客气,怒目道,“把血蛊交出来,便能饶你不死。” “聒噪。”沈介不耐烦的落了这么一句话后,将伞合上,男子身体突然一震。 他不敢置信的抬起眼:“你……” 血顺着唇角落下,滴在他心口的伞柄上。 可惜已经没有机会让他去想沈介何时有了这么高深的功力了。 看着男子倒下,轻水脸上隐隐浮现了怒意,警告道:“你当真要反,可知背叛主子是什么下场?” 沈介没有回答,徐徐朝她走去,走到男子身边时,低头瞥了眼,觉得挡路,伸出脚踢了一下,男子的尸首便顺着台阶滚落到院子里。 院子里的水瞬间就红了一片。 轻水愣了一下。 同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她自然能够感受到沈介身上的杀气。 比她的还要强大。 还未出手,她便能够确定,沈介的武功比她还高。 怎么可能呢? 轻水敛了敛心神,冷眼看着他:“血蛊呢?你放在哪儿了?” 话音刚落,沈介的身子闪到她旁边,等她反应过来时,脖子已经被掐住,身子悬在半空。 沈介的目光却是落在地面上,看都没有看她一下。 轻水瞳孔睁大,一脸不敢相信的望着他:“你的武功怎么……” 短短半个月,怎么会精进这么多? 不对,不是精进,是他一直在隐藏着真正的实力。 未等轻水剩下的话说完,沈介的手加了点力道,咔嚓一声,轻水呼吸不顺,面色涨红,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 “为…为什么?” 沈介终于侧头望了她一眼,薄唇微动:“你不该,动了太后娘娘。” 第40章 40 太后娘娘? 轻水呆了几瞬, 似乎没有听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 直到脖子上的痛意拉回她的思绪,神思变得清明的那一刹那,她终于反应过来, 猜到了些什么, 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大,一向平静高傲的脸庞难得露出了错愕之色。 “你…你对太后娘娘……” 又是咔嚓一声。 轻水面容痛苦得扭曲了起来, 两股温热的血从嘴边和鼻子里流下来。 沈介声音比外边的雨还要冷:“不是想看血蛊吗?我今天拿来了。” 说完,手轻轻一松, 轻水身子落地。 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喘了会气后, 她脸色慢慢的缓了过来,摸着脖子,呛了好一会。 她已经不敢再小瞧沈介了, 目光死死的盯着他,满眼恨意。 “你背叛了主子, 主子不会让你好死的。” 沈介没理她, 从袖子里掏出蛊盒,刚打开,血蛊便从里头探出身子,疑惑的盯着她看。 轻水瞪大眼睛, 目中难掩激动:“这…这就是血蛊?” 血蛊是南疆第一蛊。 已经百年都未出现过了。 沈介愣愣的瞥了她一眼:“死在血蛊手中, 不算冤枉。” 话音未落,血蛊从盒子里跳出去,趴在轻水脸上, 张开小口咬她的额头。 轻水瞳孔放大,一张艳丽的脸布满了惊恐之色,身子猛然颤抖了几下, 便没气了。 屋外的雨又沥沥的下了起来,吹到地上的暖炉里,浇灭了仅剩的一点火苗。 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不多时杜应便出现在沈介的背后。 “公子,全都处理干净了。” 沈介点头,轻轻敲了敲食盒,吃满喝足的血蛊回到盒子里,心满意足的翻滚了下身子后,便睡下了。 沈介将盒子合上。 杜应看了眼地上面部全非,只剩下皮和骨头的轻水,不由得愣了愣。 他缩了缩脖子,牙尖颤了颤,转身跟在沈介后面:“公子,她死了,大小姐那边若是知道的话……” 沈介停下来,目光深邃如寒潭,虽不语,杜应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送出去的消息,属下都会尽力截下,若是大小姐派人前来,能杀便杀。” 沈介点点头,撑开伞,走入雨中。 杜应留在原地站了一会。 他觉着,今日的公子,比这冬日里的雨还要冷。 * 云栖回宫之前,开佛寺的消息便传到了楚钰耳朵里。 云栖刚净身出去,便听春霖道:“娘娘,皇上来了。” 云栖点头,简单挽了下头发,从里屋出去,远远的便瞧见楚钰垂头丧气,旁边的宫人全都垂着眉眼,大气都不敢出。 宫女看到她,正欲行礼,云栖抬手拦下。 楚钰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心里想什么,全都瞒不过云栖的眼睛。 她一眼便看出来了。 这是在跟他自己怄气呢。 云栖的脚步放得很轻,停下步子看了楚钰好一会,直到赵谨进屋发现了她,愣了会后,忙行礼道:“见过娘娘。” 尖细的嗓音在屋里这么一响,楚钰立即抬起头,往云栖的方向望过来。 他猛的站起来:“母后。”随后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偏头瞪了旁边的小太监一眼,心里暗骂他们没有及时提醒自己。 云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楚钰却走到她旁边,担忧道:“听说母后受伤了,儿臣瞧瞧。” 云栖抬手拦住他,道:“伤口已经处理过了,没什么大碍。” 说着,走到软榻上坐下。 楚钰跟过去,坐在旁边。 云栖见他面色很难看,笑道:“哀家的伤真的没什么大碍。” 怕他担忧,又转开了话题:“奏折都批完了?” 提起奏折,楚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终究是年纪小,情绪无法控制自如,低低的骂了一声:“母后刚回宫,那些大臣就迫不及待的上奏开佛寺的事情了。” 消息传得比人的脚程还快。 就好像是一早就布好了局,就等着他们留下话柄。 背后是谁的手笔想都不用想。 说着楚钰的声音便冷了下来:“他们就等着这一日的到来,拿国事大做文章,把儿臣从皇位上拉下来。” “母后。”楚钰无力的拍了拍桌子,恨恨的道,“儿臣究竟还要忍他们到何时?十年了,儿臣在这位置坐了十年,他们竟还想着扶太成王登基。” 他真的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是因为父皇的那道遗诏,才让他们肝脑涂地的支持太成王,还是他们觉得,自己的才干比不上太成王? “钰儿。”云栖握住他的手背,正色道,“不要自乱了阵脚。他们按耐不住出手,说明越来越忌惮你这个皇帝。” “可他们连母后都想杀。”楚钰气得咬牙切齿,“如今他们还有什么怕的?” “他们露出破绽,我们才能抓住把柄,一举击破。”云栖柔声道,“开佛寺一事,哀家已经有了对策。就等着钰儿你明日在朝堂上点头了?” “什么对策?”楚钰抬起头,茫然的问。 云栖招招手。 楚钰附耳过去,只是听了几句,便扬声不赞同道:“母后,此事万万不可,您在长春宫他们都敢动手,若是不在……” “母后的武功已经恢复。”云栖打断他,“只有这样做,才能找到背后主谋。” “可是……”楚钰皱起眉头,仍觉得这个法子太过冒险。 云栖笑着宽慰:“钰儿放心,母后能够保护好自己。” 楚钰顿时无言,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 开佛寺的变故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城,百姓议论纷纷。 次日早朝,楚钰还没发话,便有朝臣提起此事。 “皇上,此乃不祥之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钰冷声打断:“那你倒是说说,上天在兆示什么?” “这……”大臣早已想好了说辞,可看到楚钰怒气冲冲的模样,顿时便犹豫了。 有另一人站出来,接着他方才的话道:“微臣认为,太后娘娘身为国母,在为大莫祈福之时,佛像倒塌,引来毒虫,是上天在兆示我大莫即将危亡。太后娘娘……” 他顿了顿,迎着楚钰锋利的目光,终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太后娘娘乃是不祥之人,会影响大莫国运。” 楚钰脸上的表情一时没控制住,抬手掀翻面前的奏折和茶杯:“荒谬!” 茶杯顺着台阶滚落,滚到那朝臣的脚边。 楚钰虽然年幼,可已有天子威严,那朝臣吓了一大跳,脸上冒了些许细汗,可话出了口,哪有再收回的道理,仍想再说:“皇上,前几天长春宫便有毒虫出没……” “住口。”楚钰高声截断,手中茶杯往他身上掷过去,准确无误的打在他的额头上。 这个大臣乃是文臣,身子弱,禁不住打,当下便跌倒在地,额头上瞬间便鼓起了一个大包。 他眼冒金星,双目模糊,在地上扑腾了一会,愣是没能起身。 旁边的大臣想扶不敢扶,僵在那儿。 楚钰怒极反笑:“你们是不是都觉得,这天下不是朕的天下,而是你们拥护的太成王的天下?五年前你们便挑起祸端,如今还想重来一回,当朕是死了吗?”他太过愤怒,竟是没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色变,纷纷跪下来:“皇上息怒。” 楚钰冷哼了声,看着方才被打倒的那个大臣,一字字道:“杨令,你口口声声说佛像倒是上天的指示?难不成那毒箭和细作也是上天派来的?朕倒不知道,上天竟如同人一般,也会指使细作杀人了?” 这些话敲打在大臣们的心尖上,连同方才出声的杨令都脊背发凉。 他们在朝中多年,还没愚笨到无知的地步。 佛像倒是众人亲眼所见,可毒箭和细作也不是假的。 除了背后有人在动手脚,还能是什么原因? 杨令顾不得额头上的伤,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匍匐在地,辩解道:“皇上,微臣…臣……”他支支吾吾的,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楚钰目光扫过他们的脊背,气得胸口直颤。 赵谨在一旁小声劝道:“皇上消消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楚钰听了进去,重新坐下来,心口怒气未平,就没让他们起身,就让他们这么跪着。 良久之后,曹瑞道:“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看到是他,楚钰的面色缓和不少:“曹爱卿请说。” “皇上,微臣认为,佛像之事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可这事已引起百姓恐慌,今年大莫战乱天灾不断,百姓们早已议论纷纷。人言可畏,微臣认为,为了大莫,应该暂时委屈太后娘娘,让娘娘搬出长春宫,让百姓们心安。” 曹瑞这话一说出来,大臣们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神色。 这件事是云栖的旨意,故意让曹瑞把朝堂上提出来的,楚钰听后并不惊讶,怒气反而慢慢的消了,顺着他的话问:“那曹爱卿以为,母后应该搬到哪儿住?” “微臣认为,可以让太后娘娘移步避暑山庄,暂住一段时间,等开佛寺的事情查清楚了,再将娘娘迎回来。” 大臣们的震惊之色比方才更甚。 明眼人都知道,曹瑞是云栖的心腹,可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了这话,让云栖离宫。 避暑山庄就在郊外,离京城不远,可这个时候让太后离宫,岂不是昭告天下,开佛寺的事情确实和天象有关,而非人为。 无论是不是曹瑞自己的意思,这背后深意,都不得不引人深思。 沈介亦是讶然。 他垂着眉眼,暗暗思忖曹瑞这话的意思,还没琢磨明白,就听到楚钰说:“母后身子还抱恙,去避暑山庄路途遥远,朕担心……” 沈介听罢,立即站出去。 正想开口,楚钰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沈爱卿,你可愿意跟去避暑山庄保护母后?” 刚说完,楚钰就愣住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沈介是在他发话前站出来的,疑惑道:“你有别的话要说?” 沈介只是拱手道:“微臣愿意。” 听到他同意,楚钰松了口气,目光从众位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过,一字一句道:“那明日便让母后动身前往避暑山庄,你们可满意了?” 众人低着头,无人敢回话。 第41章 41 楚钰一锤定音, 云栖搬到避暑山庄的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宣布散朝以后,朝臣们陆陆续续散去。 楚钰开口叫住沈介:“沈爱卿留下,朕有几句话要吩咐。” 沈介退到一旁, 等大臣们都走了, 跟着楚钰离开。 到了御书房,楚钰停下来, 回头打量了沈介好一会,迟迟没有开口。 沈介也不出声, 静静等着他发话。 “朕知道,你从南疆来大莫, 并非只是认祖归宗这么简单。”楚钰坐下来,冷着声道,“不管你抱有什么目的, 都不能让母后有任何损伤。荣华富贵,朕都可以给你。” 沈介默了片刻, 回道:“皇上放心, 微臣定会保护好皇后娘娘。” 楚钰点点头,又沉默了。 当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通常都会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才能思考到底该怎么做。 沉吟良久, 他缓缓开口:“你可知道, 那些毒虫为何会出现在开佛寺?” 沈介垂着眉眼,没有立即回答。 他在揣测楚钰的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为云栖解毒的事情楚钰了解了多少, 问这话,是故意打探,还是有别的想法。 楚钰见他不说话, 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母后小的时候中了毒,体质特殊,那些毒虫是母后的血引来的。如今你已经知道这个秘密,可知道若是背叛了朕,会有什么下场?” 楚钰话中的警告已经很明显了。 他故意透露这个秘密,便是想让沈介表明立场。 摆在沈介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忠于楚钰,帮忙守着这个秘密。 沈介没有犹豫,拱手道:“这个秘密,微臣定会帮娘娘守住。” “嗯,若没别的事情,便退下吧。”楚钰脸上已经带了些许疲惫之色。 沈介行完礼,便退下去了。 出了御书房,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自嘲似的笑了。 即便皇上不说,他也会护住太后娘娘的。 余光一瞥,便看到了不远处长廊下的金晁,看模样特意等着他的。 金晁依旧眯着张笑脸,神色不明的打量着他。 沈介朝他走过去,明知故问:“金大人怎么还没走?” 金晁笑道:“明日沈大人便跟着太后娘娘去避暑山庄了,金某给沈大人贺个喜。” 他的话总是说得半真半假的,让人琢磨不透,沈介也懒得细想,往前走,随口问了一句:“金大人的伤可好些了?” 昨日金晁受的那十个板子,禁军下手不轻,上朝的时候,金晁的动作明显不太利索。 金晁叹了口气:“还行,十个板子,受得住。” 沈介脚步放缓,认真想了一下,这段时日朝中与他接触最多的人,便是金晁了。 此人手段狠辣,不宜为敌,也不能深交,但做个点头之交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特意放缓了脚步,金晁跟他肩并肩走着:“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沈大人呢,来京才半个月,便深得皇上宠信。” 这话若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便是阴阳怪气,可换成了金晁,沈介就猜不透了,只好当作是打趣的说辞。 “金大人说笑了,郑太医年迈,跟到避暑山庄照顾娘娘不方便,沈某略识得医术,这才幸得皇上赏识。” “沈大人喝酒吗?” 金晁这话问得非常突兀。 沈介脚步一滞,回头疑惑的望着金晁,显然不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金晁落落大方道:“沈大人不用猜,金晁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两日心情不好,想找个人喝杯酒,不知道沈大人能不能赏个脸?” * 戌时,两个歪歪扭扭的人搂着对方的肩膀从酒楼里出来,明显都醉了。 “沈大人,金某在京中没什么朋友,以后你就算一个了。” “金大人以后就是沈某在京城的第一个朋友了。” “好,爽快,那今日我们就义结金兰。”金晁扬起手中还剩一半的酒壶,碰了一下沈介手里的酒,“来,再喝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沈介爽快的举起酒壶,往嘴里灌,发现没有酒水了,疑惑的眯了眯眼睛:“怎么回事,酒呢,好像没了。” 他转头,往里喊了声:“小二。” 店小二没出来,杜应倒是来了。 “公子,您……”杜应看着他面色绯红,一脸醉醺醺的,懵了半响。 公子沾酒必醉,怎么突然就破戒了? 沈介这一会已经不太清醒了,迟迟没有回应,不悦的大喊:“小二呢?快拿酒来。” 说着,身子踉踉跄跄的往旁边跌。 杜应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公子,您醉了,属下送您回去。” 正说着,金家的下人也来了,看到金晁的模样,跟杜应的反应一模一样。 没了沈介的搀扶,金晁身子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倒地。 “老爷,您怎么跑这儿喝酒来了?”下人哎哟一声,忙上前把人扶好,然后和杜应对视了一眼。 两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下眼神,准备把各自的主子带回府里。 刚走了两步,沈介忽然停下,眼睛仿佛被定住,目不转睛的盯着一个方向看。 “沈大人,怎么了?”金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一个粉色的身影在眼中逐渐清晰。 金晁醉了,但并非神志不清醒,很快就辨认出女子的身份:“汤家二小姐?” 随后他好似想到了什么,拍拍沈介的肩膀,打趣道:“沈大人,这么快就有喜欢的姑娘了?” “汤家小姐?”沈介似是疑惑,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楚后,人也跟着清醒了两分,别开目光,不再看了。 “回…回府去。” 他每次喝醉,连杜应都猜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得了吩咐,忙把人带走。 “沈大人,注意安全。”金晁朝着他的背影挥挥手,然后靠在下人的肩膀上打了一个饱隔,苦笑道,“你看,人家年纪轻轻的,就有喜欢的人了。汤家小姐…这门亲事十有八九会成,哪里像我,嗝……” 下人是知道金晁的心思的,怕他说出什么胡话来,连忙把人带上马车。 汤婍筠早就看到了他们,方才还跟沈介对视了一会,见他们走了,身旁的婢女道:“小姐,刚才那个好像是沈大人,他刚刚,似乎是在看小姐。” “不要胡说。”汤婍筠皱眉,转身提起裙摆上马车,“走吧,母亲还等着用药呢。” 到了马车里,她偷偷掀开车帘,朝着沈介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等人消失在视线里了,才默默收回目光。 * 另一边,杜应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沈介带回府中,刚把人放到床上,整个人也虚脱了,瘫坐在床边。 歇息了一会,他抬头望了眼床上早已睡过去的沈介,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家公子喝酒之后,折腾起来真的能要人命。 也不知道今日怎么就去酒楼了。 等身上的汗干了,杜应站起来,帮沈介盖上被褥。 被褥还没盖上,手就被沈介握住,他的眼睛没睁开,语气却比平常还冷得下人,质问道:“干…干什么?” 杜应无奈道:“公子,是我,夜里凉,属下帮您盖被子。” 沈介这才松了手,嘟囔了句:“杜应……” “属下在。” “我难受。” “您本来就不能喝酒,今晚喝了这么多,能不难受吗?”杜应停下手,又叹了好几声,道,“属下一会去帮您打盆热水来,擦擦头,就不难受了。” 沈介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杜应没有听清楚,俯下头想听,沈介忽然挪了下身子,枕头底下的东西便露出了一个小角。 看样子,好像是幅画。 杜应怕他硌着难受,小心翼翼的把话抽出来。 刚抽了一半,沈介忽然翻过身子,喝了一声:“你干什么?” 杜应耐心回道:“公子,您枕头底下放了幅画,属下帮您拿出来,免得晚上伤了头。” “画?”沈介意识还是模糊的,听完后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飘忽,“哪儿有画?” 说着,伸手把画抽出来。 画像顺着床边展开,掉落在地。 看着画像上的人,杜应怔了怔。 公子怎么把太后娘娘的画像放枕头底下了? 正想收起来,沈介的目光突然定住,盯着画上的人看了一会,挪开眼,道:“漂亮!”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在看门外。 杜应以为他心里还念着汤婍筠,点头附和:“汤家小姐是挺漂亮的。” “漂亮得跟仙女一样。”沈介笑了笑,旋即又丧气道,“就是看得到,摸不着,让人难受。” 听着沈介嘴里的胡话,杜应又好笑又心疼,想到他刚刚喊的那句难受,以为指的是这件事情,开口安慰道:“公子不必自卑,汤家虽是高门,但您也不差,想求娶汤家二小姐,还是有机会的。” “娶?”沈介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杜应,你不明白,娶不了的,真的娶不了。” 杜应刚想再安慰几句,让他睡下,便看到沈介自己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手里紧攥着床边的画像,怎么都不松手。 杜应掰了他的手好一会,都没能让他松开,只好作罢,摇头连连叹息。 公子真的是想汤家二小姐,想到入魔了。 第42章 42 翌日卯时, 杜应烧好热水后,在屋外敲了一会门,沈介才醒过来。 昨夜饮酒太多, 这一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 头痛欲裂。 唤杜应进屋后,他靠在床头歇息了一会, 起身穿鞋子,发现地上掉落的画像, 蹙了蹙眉头。 他还没开口,杜应看其眼色不对, 上前迅速把画收起来,道:“公子,您还在想着太后娘娘的身份呢?若是怀疑, 趁着这次去避暑山庄,可以好好查一查。” 沈介盯着画看了片刻, 哑声道:“画怎么会在地上?” 酒后醒来, 喉咙格外干涩,声音也跟着变了。 杜应为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边看着他喝边回道:“您昨晚喝醉, 自己从枕头底下抽出来的, 还把太后娘娘误认成了汤家二小姐,一直夸漂亮呢。” 沈介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好几声。 杜应忍着笑:“公子, 您眼光挺不错的,汤家二小姐确实容貌出众,长得跟天仙儿一样。” 沈介听着, 感觉他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具体说了什么听得并不清楚。 他的脑袋越来越沉重了。 等咳嗽声止住了,他问道:“我还说了什么?” “好像也没……”话到一半,杜应看他一副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模样,心念一转,道,“公子还说,等过几日,就去汤家提亲。” 沈介暗暗松了口气。 他记得有汤婍筠这么一个人,但即便醉酒,也不会说出这种胡话来。 杜应挑了挑眉头,八卦道:“公子,您不会真的动凡心了吧?” 刚说完,触碰到沈介阴郁的眼神,瞬间就老实了,讪讪道:“公子昨晚什么也没说。” 沈介抽过他手里的画像,塞到被子底下,然后伸手摸了下额头,道:“我好像发热了,你去煎一碗药来。” “病了?”杜应面色一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厉害,忙道,“公子您等着,属下马上去熬药。” 说着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杜应停下来,回头等候吩咐。 “太后娘娘什么时候出发?” 杜应以为他是担心误了时辰,道:“公子放心,等娘娘出宫了,属下会派个人去禀报娘娘,说您病了,过几日再动身。” 不等沈介再开口,杜应便大步出去了。 * 卯时末,几辆马车从宫城出发,由五百禁军护送,浩浩荡荡。 云栖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听到外头传来的窃窃私语,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瞟了几眼。 街道两旁站满了不少围观的百姓,正交头接耳,议论她离宫一事。 她满意的放下车帘。 此次出宫声势浩荡,是她特意吩咐下来的。 动静闹得越大,便有越多的人知道她去避暑山庄。 宫里头戒备森严,那些人不敢动手,可到了避暑山庄就不一样了,好不容易寻到机会,不会按耐不动的。 到了城郊,听到春霖回话:“娘娘,沈家下人来报,说是沈大人昨夜感染了风寒,发热了,过几日再去避暑山庄。” “发热了?”云栖挑开车帘,问,“昨夜沈介去了何处,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热?” 春霖道:“听说昨晚和金大人去酒楼喝了酒,早上起来就病了。” 云栖忽然想起,那人也是这样,滴酒不沾,一沾必醉。 父子俩在这件事上,竟然如出一辙。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就连她都觉得身子不太舒服,沈介初来京城,想必是水土不服,加上饮酒,导致发热。 “让沈太医过去瞧瞧,可别真病倒了。” 春霖应喏。 马车一路朝避暑山庄的方向离开,一个半时辰后,终于抵达。 每年云栖都会来避暑山庄小住半月,每日都有宫人打扫,昨日得知她会来,已经将她的寝屋提前收拾干净。 避暑山庄里有一处温泉,就在后山,常年都是热的。 云栖喜欢到那儿沐浴。 舟车劳顿,下了马车后,她便吩咐耿嬷嬷带上几套干净的衣裳,前往温泉净身。 是夜,睡了一觉醒来后,云栖便迫不及待的换了一身男装,准备下山去城里逛一逛。 耿嬷嬷劝道:“主子,您的病还没彻底痊愈,这个时候进城不合适。所有人都知道您今日出宫到避暑山庄为大莫祈福,若是泄露了身份……” “元香,我就出去逛逛。”云栖打断她,“子时前,我会回来的。” 说完,给春霖使了一个眼色。 春霖上前,为她易容。 半响之后,云栖摸着完全陌生的脸,满意的点了点头:“春霖这易容之术,和过去没什么分别。” 云息有一次到江南找云栖的时候,花灯节姐妹两人到集市上逛,看到有人当街卖北戎贱奴,春霖就在其中。 云息心有不忍,将所有人全都买了下来,见春霖机灵,又会易容术,便让她跟在身边伺候。 云栖和云息虽然十分相像,可相貌和神态是有区别的,刚提姐入宫那一会儿,为了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春霖帮着云栖易容,并将她眼角底下的那颗美人痣遮掉,看起来和云息毫无区别。 是以这么多年来,朝中无人发觉太后换了一个人。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春霖成为了云栖的心腹之一。 耿嬷嬷自知拦不住,无奈的摇摇头。 “主子早点回来,莫要在外头逗留太久。” “知道了。”云栖应完,戴上面纱,悄然溜下山。 为不引人注意,她只带了春霖跟随。 * 避暑山庄建在半山腰,从山脚下进城,需要一柱香的脚程,途中需要经过一片竹林。 山庄里现在剩下的都是云栖的人,山脚下有人在把守,云栖去拿了两匹马。 守庄将士都是当年跟随她出生入死的后,回京之后被她安置在避暑山庄,等待她发号施令。 知道她要进城,什么都没问,便将马拿来了。 多年不骑马,云栖一点也不生疏,抓了几下缰绳,确定是匹好马,便骑尘而去。 她在宫里束缚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摆脱了太后的身份,对外头的世界很是向往,骑得很快。 马后扬起滚滚灰尘。 途经竹林之时,一支箭不知从哪飞来,云栖反应快,俯下身躲过一劫,随后拉住缰绳,被迫停下,往四周一看,周围无人,前方倒是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这箭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春霖道:“主子,有人在前面打斗,我们绕路吧。” 云栖点点头:“好。” 她此次进城是想打探消息,并不想节外生枝,只要对方不是冲她而来,便不必趟这趟浑水,何况竹林距离庄子不远,若是对方聪明,就能猜到她是从哪来的。 因此,云栖想都没想,掉转方向。 “玉山祁,把东西交出来,我等便放你离开。” 打斗的地方传出一声高喝。 云栖耳力好,拉住缰绳,再次停下。 玉山祁…… 莫不是她知道的那个人? 春霖疑惑侧头:“主子,怎么了?” 云栖低着头,没有应话。 大莫姓玉的人不多,玉山祁这名字更是独特。 她此次决定出宫,决心暗中调查当年之事,便是因为那日回云府的时候,问起了云家血脉的事情。 云夫人瞒了几十年,不仅没有如愿摆脱幕后主使的控制,对方反而变本加厉,终于还是将秘密告诉了她。 “栖儿,你外祖母是南疆人,七十年前,南疆与大莫交战,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你外祖母为躲过战乱,隐姓埋名来到了大莫,结识了你外祖父,此后便在大莫安定下来。” “可这才是灾难的开始,你外祖母怀我的时候,谢府下人一夜之间全被对方灭了口,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侥幸捡回一命,可你外祖母却中了毒。你外祖母的血原先并不特殊,而是中了那毒之后才开始变化的。此后那些人虽然再也没有出现,但我一生下来,便跟你一样,身上带着毒。这毒危及不到性命,却转到了你的身上。” 说到这儿,云夫人叹了口气:“你外祖母去世前,我问过她那些人的身份,她当时病重,只跟我说要小心南疆的蓝家。” “那些人为何要毒害我们,阿娘不知道,但当年参与下毒的,有一个人叫玉兰蝶,她曾是你外祖母的婢女,也在大莫嫁人生子。如今整个玉家,只剩下她的孙子,叫玉山祁。此人娘派人查过,是个客商,常年在外做生意,听说也是一身病。” “娘听说,玉兰蝶死的时候,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因此玉家才被灭门,玉山祁当时不在京中,躲过了一劫。” “如果能找到此人,或许就能知道,当年究竟是谁给你外祖母下毒,几十年来一直针对我们。” 离开云府后,她便差遣周福来去查玉山祁的行踪。 没过几天,密探就拿到了消息。 玉山祁还在京中,不过行踪不定,时常外出。 她本来就想去找他,没想到机缘巧合,在这儿遇到了。 云栖心思飞快转动,很快便有了主意,掉头往打斗的地方走。 “过去看看。” 第43章 43 云栖的马蹄声一响起, 打斗声立即停下来,所有人齐齐回头望。 有个蒙面人道:“两个女人,怎么出现在这儿?” 云栖听到了他的话, 但没有搭理, 快速扫了一眼,地上躺着不少尸首, 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散落一地。 云栖自小接触到的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一眼便能瞧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 不远处有个马车, 几个人举刀护在周围,掩护里面的人撤退。 外边一安静下来, 咳嗽声便透过马车传了出来。 喘得很急,上气不接下气的,听着的人都跟着难受。 传闻玉山祁久病多年, 是个病秧子。 若消息没错,轿子里现在坐着的, 就是玉山祁了。 黑衣人方才只是意外云栖和春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打量了一眼她们的打扮,觉得没有什么威胁,便转身回去继续打。 春霖压低声音道:“主子,这些人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我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云栖垂着眉眼, 观察情况。 黑衣人训练有素,出手狠厉,很快马车旁边的人就落了下风。 有一个人挡在最前面, 催促后面的人:“保护公子,快走。” 话刚说完,一把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云栖不再犹豫, 抽出马上的剑。 黑衣人脖子立即见了血,和那个护卫一起倒地而亡。 其余人再次转过头,霎时目光凛冽。 出手快、准、狠。 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 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提剑朝云栖而来。 还未靠近,所有人瞳孔睁大,手中的剑落地,胸膛鲜血喷涌,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死不瞑目。 仅剩的一个活口预感大事不妙,转身逃跑,还未跑远,一支箭准备无误的刺中他的背部,笔挺挺倒下。 四周归为平静。 马车旁的三个护卫呆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后,朝云栖拱手道谢:“多谢姑娘相救。” 马车里再次传出咳嗽声,而后车帘被挑起,露出了一张虚弱惨白的脸。 看到云栖,他也愣了愣。 云栖将方才从地上随手一捡的弓箭放下,侧头望他。 四目相对,那咳嗽声忽然就停了。 一护卫问道:“敢问姑娘芳名,今日我们公子得姑娘相救,来日好登门亲自道谢。” 话刚说完,玉山祁低头又咳了起来。 护卫连忙掏出两颗药丸,递给他。 服用之后,咳嗽声便小下来了。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眼地上的情形,朝云栖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姑娘相救,鄙人姓玉,字山祁。姑娘可否告知芳名,他日玉某好亲自登门道谢。” “不必了。”云栖将弓箭扔到地上,拍了拍手,转而想到她现在易了容,玉山祁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想了想,随口扯了一个名字,“我叫白容。” “白姑娘。”玉山祁又行一礼。 云栖故意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要上哪儿去,为何会被人追杀?” 护卫眼珠子飞快转了转,回道:“姑娘,我家公子是布商,半个月前出门做生意,今日回京,这些刺客的身份我们并不知晓,估计是看上了财物,来抢掠的。” “回京?”云栖驾马缓缓朝玉山祁而去,距离几寸距离的时候适时停下来,道,“正好我们也要进城一趟,顺路送你们。” 护卫正在打量云栖,猜测她们的身份,听到她主动提起,有些怀疑,本想拒绝,可转念想到那些杀手有可能还在前头埋伏,依他们现在的人手,根本保护不了玉山祁平安入城。 掂量了一下利弊,还是放下戒备,感谢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云栖目光从玉山祁毫无血色的脸上飞快扫过,心里暗道传闻说的没错,玉山祁果然是个药罐子。 她自己也病了很多年,明白这种病态是装不出来的。 她没有说什么,扯了下缰绳,驾马走在最前面。 直到入了城,那些杀手都没有再出现。 云栖不准备继续同行了,回头,朝他们道:“就送你们到这儿了,以后有缘再见。” 几个护卫又是一番道谢。 这一路玉山祁暗中打量过云栖几次,如今听她这么说,确信她们只是无意路过,咳了几声后又道:“今日真的多谢姑娘了,请问姑娘住在何处?玉某过几日好登门道谢。” 云栖再次打量了他一眼。 声音很清朗,长得亦是温文儒雅。 相貌还不错。 玉兰蝶死前如果真的将秘密告诉了他,他还能在南疆那些细作的眼皮子底下活了这么多年,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她想起了进城一路上周围那些隐藏的杀气,心念微转,笑道:“玉公子欠了我一个人情,本应该还,不过我衣食无忧,不缺什么东西,暂时也没想好有用得上玉公子的地方。他日若是有缘,我需要玉公子还恩情的时候,自会提起。进了城,那些人就不敢再动手了,我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送玉公子了,就此别过。” 云栖学着从前在江南见到的那些侠客模样,朝玉山祁抱了抱拳,随后头也不回的潇洒离去。 护卫盯着她和春霖的背影看了良久,猜测道:“公子,这两位姑娘身手很好,看着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若是一伙人,早就以救命之恩为由,让他们交出那个东西了,可这姑娘只留了个姓名就离开,确实是因为机缘巧合才遇到他们的。 玉山祁止了咳嗽声,问道:“京中可有姓白的人家?” 商贾之户擅于与人打交道,玉家经营着整个京城最大的布庄,绸缎深得贵女门的喜爱,消息灵通,护卫想了片刻,和云栖的举止一联系,倒是真的想起来了这么一户人家来:“昌兴镖局的总镖头就姓白,听说有个女儿,武艺不错。” 京中女子大多温婉贤淑,柔得跟水一样,学武的女子除了出自武将之家,便是镖局这种经常外出做生意,需要武功来保命的地方了。 想到这里,护卫又补充了一句:“竹林里的那些刺客都是白容杀的,京城里头,除了白总镖头的独女,没有几个女子能有她这种身手。” 玉山祁默声,脑海里浮现出林子里初见云栖的第一眼,手里拿着弓箭,眼神伶俐,英姿飒爽。 一个镖头之女,能有如此气质吗? * 云栖与玉山祁分别以后,春霖才开口问道:“主子,方才那位公子,莫非就是您一直想找的人?” 云栖点点头:“应该就是他,派几个人盯着,兴许以后还真的能用得找。” 春霖低头应是,随即抬头环顾四周,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云栖拧了拧眉头。 其实她没有想好。 在宫里闷久了,今天单纯想出来透一会风。 春霖察言观色,顿时就看明白了,仔细的望了望周遭,道:“主子,河边有不少人,看起来挺热闹的,不如过去瞧瞧。” * 云栖逛了半个多时辰,便觉得有些疲惫了,找了间酒楼坐下喝茶。 茶楼对面就是一家药铺,春霖观察着过往人群,视线落在药铺上好几次,忽然想起沈介的病,随口道:“也不知道沈大人身子如何了,主子手臂上的伤口留了疤痕,若是他手里有去疤的药,改日跟他拿一两瓶。” 云栖正无聊着,眼皮子都快打架了,听到她这么一说,低头往药铺看了看,把茶杯放下,转身就走:“去沈府看看。” “主子,我们今日是易容出来的。”春霖叫住她,提醒道,“若是沈家下人认不出我们的身份,沈府是进不去的,若认出来了,免不得要闹出一番动静来。” 云栖已经走到楼梯上了,回头朝她眨了眨眼睛:“谁说我们要从正门进入了?” *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昏昏沉沉的,令人嗜睡。 沈介服药之后,又睡了一觉,中途醒过几次,但脑袋沉重,起不来。 直到黄昏时分,杜应自作主张,进屋给他送了一幅汤婍筠的画像。 “公子,这幅画是属下废了不少功夫才拿到的,您收好,平时可以拿来解相思之苦。不过可别让外人瞧见了,不然话传了出去,对您来说总归不太好。” “可真别说,这城中心悦汤二小姐的人还真不少,这画像正是从一个爱慕者身上拿到的。公子您若是喜欢,得找机会多在汤家小姐面前露脸,不然就被别人抢先了。还有,太后娘娘的画像,公子以后可不能再放枕头底下了,免得被哪个嘴碎的下人看到说闲话,传到宫里头,您调查太后娘娘的事情就暴露了。” 杜应喋喋不休的说着,沈介听着,明白他这是误会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揉了揉眉心,忍着不发作。 杜应是个榆木脑袋,性子直,以为他这是不好意思了,捂嘴偷笑:“公子,我就不打搅您了,您自己慢慢看。属下去厨房看看,热粥煮好了没有。” 离开之前,杜应贴心的将画像展开,放在案几上。 沈介瞥了眼,完全没有看的兴趣,正想收起来,感觉到窗口有人的气息,以为是杜应又折回来了,铁青着脸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话音刚落,一股淡淡的、再熟悉不过的香味顺着风飘入鼻中,沈介一僵,心跳突然加快,缓缓抬起头,一张略显陌生的脸映入眼帘。 不过他还是看出来了,愣在原地。 云栖见他怔然,以为他被自己吓到了,轻笑道:“怎么,连哀家都不认识了?” 说完,目光挪到案几上的画像上。 沈介脑袋“嗡”的一下炸开,手忙脚乱的将画像随手一卷,扔在地上。 第44章 44 云栖随着他的动作一怔。 画像上的人她自然是看到了, 也认出是汤婍筠。 原本还好奇沈介手里怎么会有汤婍筠的画,看到他遮遮掩掩的模样,无需猜想, 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她垂下眼帘, 心绪复杂。 少男怀春本是正常之事,她近来就想着过段时间帮沈介张罗婚事, 可让她意外的是,沈介看中的居然是汤婍筠。 京中年轻一辈的高门贵女出挑的也就这么几个, 汤婍筠从前进宫的时候,偶尔也会去长春宫请安, 品性还可以,可她是汤家人。 汤家拥兵自重,又有太成王, 以后大莫皇后就不能姓汤,可她没想到, 沈介看中了谁不好, 偏偏是汤婍筠,眉贵妃的亲妹妹。 刹那间,当日眉太妃去请安的情形历历在目,那些挑拨离间的话也回荡在耳边。 云栖的目光微沉。 感情之事不能控制, 可沈家, 尤其是沈介,绝不能站在汤家那边。 思绪百转千回,她定了定神, 轻笑道:“看上汤婍筠了?” 她的话听不出喜怒,沈介的心却顿时往下一沉,若是杜应现在在屋里, 恨不得将他这个罪魁祸首千刀万剐。 “娘娘,这画像是杜应拿来的。”由于病了,他的声音异常低哑,解释就显得苍白无力。 寻常女子不会在寝屋中收藏女子画像,何况是相差无几的同辈女子,杜应是他的亲信,授谁的旨意找的画像不言而喻。 云栖也不戳破,绕开话题:“身子可好些了?”说着,余光瞥见不远处长廊冒出的一抹身影,把手里的药包往案几上一放,“哀家路过药铺,为你买了点药,待会让下人拿下去煎。既病了,便好好歇着。” 一阵风吹来,香味逐渐变淡。 杜应进屋的时候,窗外空无一人,看到沈介盯着窗外出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院子里除了那几颗光秃秃的树,什么也没有,心下不由得疑惑。 “公子,又想汤二小姐了?” 话罢,沈介转过头,目光阴沉沉的,杜应一愣:“公…公子,怎…怎么了?” 说着话的功夫,地上被丢弃的画像落入眼中,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抬头的瞬间,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 杜应身手快,侧身一躲,侧眼望着地上碎裂的茶杯,心有余悸。 沈介冰冷的声音随之传来:“以后府中不许出现与汤婍筠有关的东西。” 话未说完,那幅画像丢到了杜应脚跟前。 杜应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本是好意,公子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刚想问为什么,一触碰到沈介的目光,感觉脊背发凉,悻悻闭了嘴。 “公子,粥还热着,您记得趁热吃。”杜应迅速把手里的食盒放下,飞一般的跑开了。 沈介瞥了食盒一眼,心绪紊乱,毫无胃口,转头又看了看窗外,起身拿了件外衣,出府。 杜应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候着,看到他出门,连忙走过来:“公子,您上哪儿去?” 沈介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朝外走。 他的步子迈得极快,杜应远远的被甩在后头,冲着他的背影喊:“公子,您还有病在身,不能出去外边吹风。” 沈介充耳不闻,一路走到府外,遥望四周,空荡荡的,哪还有什么人影? 他眸子一沉,问守门的下人:“方才可有人来过?” 下人摇摇头:“今日未曾有人登门拜访。” 沈介没再往前走了。 太后娘娘来得悄无声息,是翻墙进入沈府的。 京城这么大,人已走远,找不着了。 夜色越来越深,他的眸子也跟着暗了下去。 * 亥时末,云栖回到避暑山庄。 这回出门,买了不少东西,疲惫不堪,沐浴之后,却毫无困意,躺在软榻上,想着沈介的婚事,头疼的皱了皱眉头。 耿嬷嬷问:“主子有心事?” “元香,哀家今日去沈府了,原是过去看看那孩子的病情,没让人通禀,不小心发现他对汤婍筠起了心思。” 如何发现的,云栖没说。 一提起,就心烦意乱的。 从沈介进京伊始,她便打算将他培养成自己的人,告慰那人的在天之灵,因此不计过往,也没让人查他来京的目的。 可千算万算,漏算了一步。 他对汤婍筠有意。 若是将来真娶了汤婍筠,他便是汤家人的一把利刃。她决不允许自己亲手埋下祸端。 耿嬷嬷惊讶道:“汤家二小姐?沈大人怎么看上的是她?” 云栖叹息道:“哀家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相识的,到沈府的时候,看到他拿着汤婍筠的画像发呆,想来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依眉太妃的意思,他原本就是汤洹送到京城的,若是为名利,亦或是受汤家威胁不得已听命于汤家便也就罢了,此事总有回旋的余地,可若与汤家联姻,那…唉……” 她不知道,若事情真到了那个地步,她会怎么做。 杀他,对不住那人。 不杀,他会跟着汤家来动摇大莫根基。 这是两难之事。 耿嬷嬷知道这件事的利害,眉头紧锁。 沉默良久,耿嬷嬷缓缓道:“主子也不必忧心,沈大人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有心悦之人也是正常,许是这京中的小姐见得少了,加上这汤家二小姐容貌出众,才会瞧上,过几个月举办赏花宴的时候,多见几个人,再从旁挑拨,兴许这念头便也跟着断了。” 云栖静默不言。 罢了,婚事还远着,到时候若真的非汤家女不选,再想个别的办法。 如此想着,她伸手揉了揉眉心:“但愿如此吧。这日子一晃而过,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他怎么想的了。” * 正如云栖所说,日子转瞬即逝,不知不觉中就过了三天。 早上刚起来梳妆,春霖便递上了一封秘信。 云栖看了眼内容后,换上男装,再次进城。 进到城里,没有去别的地方,径直去了百花楼。 一进门,百花楼的妈妈就瞧见她了,立即迎过来,热情道:“两位公子,想要什么姑娘啊?” 云栖和春霖都戴了面具,又是男人打扮,不仔细瞧根本认不出身份。 妈妈一说完,便有姑娘围了过来,浓重的胭脂水粉味冲入鼻子里,云栖皱眉,扫了眼那些坐在二楼看歌舞的客人,掏出几锭银子塞入妈妈的怀里:“二楼要一桌雅座。” 拿了银子,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好嘞,两位公子随我来。” 见她们配剑在身,打扮神秘,直觉这是江湖侠客,让姑娘们奉上茶水以后,便没有派人到跟前伺候。 春霖倒了杯热茶,双手呈上,小声道:“主子,那些毒大多是从百花楼里一个叫绿云的姑娘手里流出去的。今日正是绿云领舞。” 云栖接过茶,扫了眼一楼。 她挑的是最好的一个雅座,视角最佳,能够看到整个百花楼的情形。 勾栏上有姑娘正在跳舞,身姿妖娆,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目光,许多人都看痴了。 只是几眼,整个百花楼的情况就尽收眼底。 作乐之所,即便是白日,也有不少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行下流之事。 云栖把面具摘下,从那些客人的身上挪开目光,落到舞妓的身上,等待绿云出现。 半盏茶后,依旧不见踪影,有些人便急了。 “怎么回事,绿云姑娘呢?” “就是,绿云姑娘怎么还没出现?我们都等半个小时了。” …… 有人一提,所有客人便都变得焦躁起来,叽叽喳喳的。 妈妈连忙出声安抚:“各位大爷别急,绿云还在屋里打扮呢,马上就出来了。我派人再去催催啊。” 话刚说完,二楼木梯拐角处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云栖抬眸一望,一个颇具异域风情的女子赤脚缓缓走下木梯,那铃铛声响进客人们的心窝里,让他们心神荡漾。 妈妈笑道:“这不就来了吗?” 南疆女子的长相与大莫不同,即便带着面纱,云栖也能一眼认出绿云不是大莫人,正想仔细瞧瞧,就听春霖道:“主子,这百花楼里所有姑娘都卖身,谁给的银子最多,就能买一夜。绿云也不例外。等会一舞过后,便开始竞价了。” 云栖低头听春霖说话的功夫,门口正好走进两个人,熟车熟路的往二楼走。 一进门就递了银子,妈妈认得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脾气,十分识趣,没有让姑娘过去伺候。 等云栖抬头的时候,两人已经上了二楼雅座。 进来的这两人正是沈介和杜应,坐下后,杜应边倒茶水边回道:“公子,今日与绿云交易的那个人会来。” 沈介点点头,习惯性快速扫了一圈百花楼,收回目光时突然定住,再次抬头往另一个方向看去,。 杜应直觉敏锐,以为是他们要找的人来了,也跟着望了眼。 “公子,就是那两个吗?”离得不近,又易了容,杜应并没有认出来。 那张脸却是沈介再熟悉不过的,虽然换了容貌,可神态和眼睛却没有改变分毫。 他皱了皱眉头。 娘娘怎么会在这儿? 为免多生事端,他低声道:“那是太后娘娘和她身边的宫女。” 第45章 45 杜应也算是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听到这话依然大为震惊,眼珠子差点就掉出来了。 “太后娘娘不是在避暑山庄吗,怎么会来百花楼?”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抬头望, 看了好半天, 却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公子,这两人瞧着不像太后娘娘啊。” “易容了。”沈介说。 “易容?”杜应错愕, 压低了音量,奇道, “娘娘不是搬到避暑山庄了吗?怎么会易容到百花楼来?” 杜应百思不得其解。 若是派身边的人来查案也就算了,堂堂一国太后, 竟也会到百花楼这种地方。 沈介没回答,眼神巡视了一圈,发现云栖看的是绿云, 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唤来小二。 小二恭敬问道:“二位爷有何吩咐?” “拿笔墨来。” 小二是个机灵的, 什么也没问, 很快便端来了笔墨。 纸张送到云栖手里的时候,云栖不解的望着,没有接。 小二指着沈介的方向道:“是那两位公子让小的送过来的。” 云栖顺着他的示意望过去,正好与沈介的目光对上。 沈介朝她微微一笑。 云栖愣了愣, 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 将纸张拿起来。 东西送到,小二便退下去了。 云栖又看了沈介一眼,接收到他眼里透露给自己的信息, 低头把纸张展开,里面只写了一行字。 “娘娘若是为绿云姑娘而来,待会不要出价, 会有好戏看。” 云栖把纸张烧了,正疑惑沈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听到楼底下一片嘈杂,思绪中断,视线便跟随吵闹声移到勾栏上。 绿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去了外衣,在勾栏上跳舞,她只穿着一层薄薄的衣裳,里头风景若隐若现,更让人浮想联翩。 客人们说的话都不堪入耳。 云栖偏头往沈介那边看,两人的目光再次在空中交错,片刻以后又心照不宣的挪开。 也就是这一眼,杜应终于相信了沈介说的话。 略微斟酌了半刻,他便猜到了些许缘由。 太后明面上是受到开佛寺一案的影响,去避暑山庄为大莫祈福,可出宫以后,便能隐藏身份,自由出入城中,做什么事情都方便。 此次借着这个案子出宫,怕是真的有别的打算。 不过,他依旧有一事不解:“公子,太后娘娘这次出宫,不会就是为了出来查案的吧,您说娘娘到底想查什么?若是开佛寺的案子,已经交给您和大理寺了,娘娘没必要亲自查。” 太后长相虽然年轻,可上了年纪,又久居深宫,手段和心计也就适用于后宫,到了外边,可起不到什么作用。 沈介依旧没回,但眸中也浮现出了一缕惑色。 娘娘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他完全猜不透。 就在这时,一楼突然有客人大喊了声:“五十两。” 沈介抬眼。 乐声未停,舞却是停了,绿云站在众多舞妓前面,安静的望着底下的客人。 一旁的妈妈手指还没放下。 这是开始竞价了。 有人出了价,立即有人接话:“七十两。” “我出一百两,绿云姑娘此等人间绝色,低于一百两配不上绿云姑娘的身价。” “一百一十两。” 霎时,整个百花楼热闹非凡,人声鼎沸,争先开价。 云栖今日正是为绿云而来,银子都准备妥当了,不过方才经沈介一提醒,便坐着按耐不动。 她看着那些涨红了脖子拼命叫价的客人,摇了摇头。 从这些人的穿着来看,都是些家底不错的,年纪都偏大,应该大多已有妻儿,有些还是她在宫里头见过面的高门子弟,白日里却泡在这烟花之地,争抢一个舞妓,行事荒唐至极。 “我出五百两。” 这道声音一响起,整个百花楼寂静无声。 所有人回头望向出声的人。 云栖低下眉眼,对那人有些印象,沉思片刻,便想起在哪儿见过了。 这人是大理寺官员。 开佛寺祭佛的那日,他也在其中。 大抵是五百两太高了,这一会整个百花楼鸦雀无声。 唯有百花楼妈妈处变不惊,笑盈盈道:“还有哪位爷要加价吗?若是没有,今晚绿云就是这位爷的了。” 无人回答。 方才那些人拼命喊价,最高也就三百两银子,都是些常年流连百花楼的人,心里都精明着,里面的姑娘值多少银子心里有数,这并非绿云的初/夜,别说是五百两了,就连五十两都算多了,方才不过是为了面子才拼命加价。 何况买下绿云一夜还有的是机会。 心里这么盘算着,所有人互相对视,无人再加价。 百花楼妈妈知道他们的心思,笑道:“那今晚,绿云就是这位姑娘的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绿云朝着那位大臣行礼,声音低转柔情:“爷,请随奴家到楼上。” 这不是云栖第一次进青楼看热闹,但亲眼目睹了朝臣开价买舞妓,颇有意思,饶有兴致的看着。 等那位大臣跟随绿云上了二楼,百花楼再次热闹起来。 云栖收回目光,往沈介那边看。 感受到她的目光,沈介也望了过来,朝她点点头,算作示意,而后站起来,往绿云离开的方向走。 春霖道:“娘娘,沈大人好像也是为绿云而来的。” 云栖神情平静:“应该是来查开佛寺一案的,既然他在,我们便先看着,不要打草惊蛇。” 春霖喏了声。 * 此时的百花楼三楼一间雅间里。 玉山祁兴致索然的把玩着手里的玉器:“还没查到吗?” 一旁的护卫回禀道:“公子,白小姐不是昌兴镖局的人,其他姓白的人家我们都查过了,并没有一个叫白容的人。” 护卫抬头看了眼玉山祁的神色,接着道:“您说这白容姑娘会不会向我们隐瞒了她的真实姓名?” 玉山祁停下手,把玉器递给后面的一个小厮,眸色晦暗不明:“隐瞒?整个京城武功高强的女眷不多。” 玉家拥有整个京城所有人的资料,比官府卷宗还要齐全,即便是隐瞒了姓名,按理寻着武功这条线索也是能够查到的。 护卫认真思索了一番,道:“有一户人家,我们还没查。” 玉山祁挑眉:“谁?” “白重昆,白大将军家。听闻白将军有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女儿,也会武功。” 玉山祁喃喃道:“白重昆。” 十年前大莫与北戎一战,白重昆失去了双腿,回京后一直在府中养伤,受太后宠信,府外有禁军守护。 护卫道:“公子,白将军的亲侄子也是做生意的,前些日子还想跟我们合作,被我们回绝了。若是想要查白府,只能通过他来查了。” “那便把生意给他们。” 护卫刚想应话,听到底下又热闹了起来,一时好奇,看了几眼,正巧瞥到对面二楼的两个人影。 “公子,是白姑娘。” 玉山祁猛的起身,朝下一望,确实是他要找的人。 护卫满腹狐疑道:“公子,白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话刚说完,视线之内没了人影,一回头,发现玉山祁下楼了。 * 云栖等了半刻钟,听到有动静,起身准备过去瞧瞧,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白姑娘。” 声音有点耳熟,不过她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 “白容姑娘。”这次声音大了些。 云栖听到后先是疑惑,而后迅速反应过来,她向玉山祁说起过白容一名,停下了脚步。 一转身,便看到了玉山祁,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对着她浅笑:“白姑娘怎么会在这儿?” 云栖反问道:“玉公子呢,怎么也在百花楼?” 话音刚落,百花楼砰的一声巨响,一楼再次安静下来。 云栖和玉山祁一同望过去。 外头冲进来几个大理寺官兵,往二楼走。 杜应压着一个人下楼,身后的沈介手里还拎着另一人的衣领。 那两人缩着脑袋,走的踉踉跄跄的。 虽只是看到了背影,但后头那个朝臣是谁,云栖已经看出来了,勾唇一笑。 绿云夹在四人中间,脚踝上的铃铛叮当响,划破了百花楼的寂静。 官兵走到沈介跟前,拱手叫了一句“大人”,然后接过他们手里的人,往门外推,嘴里同时喊着:“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闪开。” 一楼的客人和姑娘哪里敢拦,自动让出一条路来,好几个姑娘都吓着了,缩在客人怀里。 玉山祁忽然说了一句:“大理寺的人,来百花楼抓人,实在有趣。” 云栖侧头看他,正好与沈介的视线错过。 玉山祁笑得意味深长。 云栖忽然想起密探得到的消息,百花楼背后的掌柜,是一个神秘的客商。 她的目光越过玉山祁,看他出现的地方,好像是从三楼下来的。 三楼非达官显贵不得上去,玉山祁一个商人,却是从那儿下来的。 刹那之间,云栖便有了猜测,隐下思绪俯身往楼下看,大理寺的人还在,却已不见沈介和杜应的身影,而绿云,停在楼梯上不动了。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一股花香味飘入鼻中,身子顿时就变得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花毒! 她连忙提醒春霖:“花香有毒。”说着抬手催动内力,准备将毒排出去,却发现武功全失了。 怎么会这样? 这毒并不厉害,按理控制不了她。 云栖皱眉望向玉山祁,却发现自己双目模糊,他的影子在眸中晃来晃去。 眼见她倒下,玉山祁担忧的叫了一句:“白姑娘!” 正要上前扶住,旁边突然蹿出一个人,抢在他先前握住了云栖的手。 玉山祁一愣。 “得罪了。”沈介说完,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下楼。 杜应看了眼同样中了花毒,身子不稳的春霖,道:“姑娘,我带你下楼。” 沈介和云栖已经离开了,春霖信得过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第46章 46 整个楼里都弥漫着花毒的气味, 不过顷刻,所有客人目光呆滞,连带着整个楼里的姑娘都陆陆续续的被迷晕了。 绿云身边的官兵也中招倒地。 百花楼妈妈看着这一片乱象, 走到绿云身边, 不悦的呵斥:“愚蠢,竟在大理寺的人跟前使用花毒。” 绿云漫不经心的回道:“妈妈不必担心, 我这就离开京城,若是大理寺的人再来, 妈妈与我扯清关系,将所有罪责推到我一人身上, 大理寺的人不会为难妈妈。” 妈妈低头望了眼地上被迷晕的官兵,紧张道:“事情败露了?” 绿云点头:“若是我没有使用花毒,命便丢了。” 官府的大牢, 哪里是那么容易出的? “完了!”妈妈面色一变,慌慌张张的道, “百花楼都要折在你手里了。” 绿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我来历不明, 大理寺的人若是问起,妈妈说不知情便好。” 妈妈也知道,这一会不是责怪她的时候,强忍着怒气, 道:“马上离开这儿, 东西也别收拾了,等风头过了,我再差人送过去。” 绿云道:“东西已经拿给两位大人了, 若他们在牢里撑不住,全盘托出……” “你别管这么多了,此事等我禀报了公子, 再让公子定夺。” 大抵是知道大理寺的人迟早会查上门,妈妈倒是冷静,催促道:“趁着官府的人还没过来,快走,不然你就走不掉了。” 话刚说完,见绿云还站着不动,正要发怒,就听绿云道:“公子。” “公子?”妈妈愕然,抬头一望,看到玉山祁就在二楼,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公子,您怎么来了?” 玉山祁目光冷冽的盯着她们:“走?大理寺的人都已经人赃俱获了,还能跑到哪儿去?” 话音刚落,百花楼妈妈尖叫了声,吓得跌倒在地,惊恐的往后面爬。 只见她旁边的绿云,被一剑刺穿了喉咙,鲜血糊了她一脸。 然而这并不是害怕的时候,妈妈忍着恐惧爬起来,抹了把脸,对着玉山祁的方向跪下,哆哆嗦嗦道:“公…公子,此事与我无关,请公子饶我一命。” 玉山祁完全没有杀人的心思,转身回楼上,淡淡的丢下一句:“把这儿都收拾干净了,若大理寺的人来,知道怎么做吧?” 妈妈头点得跟捣碎似的:“知道。” * 另一边,沈介出了酒楼以后,走了一小段路,骤然停下,问杜应:“离这里最近的药铺在哪儿?” 杜应想了想,道:“右边的这条小巷子,往前走一会,就有一家了。” 沈介没有任何犹豫,往右直走。 杜应手里有解药,给春霖服用以后,春霖很快便恢复了。 她小跑着跟上去,不解道:“沈大人,这花毒不是有解药吗?为何还要找药铺?” 沈介没有应话,杜应替他答了:“春霖姑娘有所不知,娘娘中过血蛊,体质特殊,再普通的毒,到了娘娘身上,都会变成剧毒,药性比普通人要强上几倍,若是不尽快医治,就会有性命之忧。” 春霖心头一跳:“怎会如此?” 杜应道:“往后娘娘的吃食都要十分注意,无论什么毒,只要中招,便毫无招架之力。” 此时云栖整个人迷迷糊糊,耳边都是风声,隐约听到春霖的说话声,但说了什么听不清楚。 她感觉自己躺在一个宽阔的怀抱里,浑身都烫烫的,困意袭来,眼皮子没撑住,缓缓的合上。 沈介低头看了看,见她面色绯红,加快了脚步。 药铺的门半掩着,沈介只是看了眼牌匾,大力用脚踹开,进了屋里,却空无一人。 紧随其后的杜应问道:“有人在吗?” 没人回答。 沈介快速报了几个药材的名字,让杜应去抓。 杜应刚走到药材架面前,旁边的布帘被人挑开,大夫从里头走出来:“几位客人要这几昧药做什么?” 沈介抬眸,与大夫对视了一眼后,大夫的目光挪到他怀中的云栖,云栖这一会被沈介的衣袖挡着,看不清模样,一头散落的黑发暴露了她的女儿身。 “这位姑娘病了?”大夫摸了摸胡须,将帘子往旁边一挑,道,“先把那位姑娘放到床上,待老夫为她瞧瞧再开药。” 沈介所有所思的垂下眼,大步进屋,小心翼翼的放下云栖。 云栖意识已经清醒了,但脑袋沉重,睁不开眼。 大夫坐下来,看了眼她的面相,还未搭脉便回绝道:“花毒我解不了,公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话刚说完,脖子上抵了一把匕首。 大夫低头瞟了眼,镇定自若的问道:“公子这是何意?” “把毒解了。” 大夫摇摇头,口吻不改:“老夫医术浅薄,解不了。” 沈介双目冷厉,不容置喙道:“照做便是。” 说着,大夫的脖子便见了血。 大夫僵直了身,眼中闪过慌乱:“公子这是做什么?” 沈介没说话,匕首却深了两分。 大夫认命般的闭上眼睛:“老夫真的无能为力,公子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一阵风吹进来,吹起了旁边案几上的医书,随之而来的,还有与百花楼一模一样的花香味。 杜应绷紧了脸,警惕道:“公子,是百花楼的人。” 不对,是这药铺里的人。 他们也是万毒门的。 “公子……”杜应欲言又止,他现在还估摸不透外边共有多少人,想提醒沈介,却不能直说。 “抓药。”沈介吩咐道,他自然知道外边那些人的身份,冷冷的瞥着大夫,“大理寺的人很快便过来,若不想死,就离开。” 他的话是对大夫说的,亦是对门外那些人说的。 刚说完,花香味便散了。 杜应照着他方才说的药方,把所有药都抓好以后,包好走到他旁边:“公子,还差一昧。” 大夫睁开了眼。 沈介冷声道:“那昧药放在哪儿?” 大夫想都没想,回道:“本店没有这昧药。” 兴许是知道他不愿实话实说,沈介没有再费口舌,目光望向不远处木几上的一个小匣子。 杜应会意,大步走过去,将里边的东西打开。 大夫突然急了:“别打开!有这昧药,就在里间,公子先放开我,我进去帮公子拿。” 沈介手没松开,看了春霖一眼。 春霖得到示意,进里间找药,半响之后将药拿了出来。 大夫看着杜应手里的盒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公子,这药您已经拿到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沈介问道:“万毒门的人在哪儿?” 大夫神色变得微妙起来,讪笑道:“公子,你这话可就折煞我了,什么万毒门,我从未听说过。” 沈介冷哼了声,收回匕首,侧头望了杜应一眼,杜应点点头,缓缓打开手中的盒子。 “别别别…别打开……”大夫开口阻拦,哭丧着脸道,“我说,我说。” * 云栖醒来的时候,瞧见周遭环境很是陌生,刚要起身,一只手支在她的后脑勺下,将她扶起来。 “娘娘醒了?” 云栖侧头一瞥,沈介坐在床边,外头天色昏暗,想来已是深夜了。 她在沈府。 她伸手揉了揉发涨的额头,问道:“春霖呢?” 沈介递了杯茶水:“回避暑山庄了,娘娘在百花楼中毒,身子不便,微臣将娘娘带回府中解毒,怕耿嬷嬷担忧,让春霖姑娘回避暑山庄先捎个信。” 半杯茶下肚,喉咙霎时就清透了,云栖清了清嗓子,又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娘娘今夜就留在沈府宿着吧,明日再回避暑山庄。府中微臣都打点好了,不会有人知道娘娘在这儿的。” 云栖瞧了眼从门外进来的婢女,手里端着衣裳,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想到百花楼里的事情,她疑道:“哀家怎么会中花毒?” 睡了几个时辰,浑身酸痛,说完她便起身。 沈介扶着她起来。 婢女朝她行完礼,便将衣裳放在桌子上,退了出去。 沈介拿过一件斗篷,为她披上:“是血蛊的缘故,血蛊是天底下最毒的蛊,能够增强毒性,在娘娘身上多年,即便是最普通的毒,娘娘也无法抵挡。” 云栖皱了皱眉头。 “可有解决之法?” “暂时还没有。”沈介说着,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的为她整理衣领。 云栖看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便由着他了。 “娘娘可要沐浴?臣让婢女备热水。” “好。”云栖笑了笑,走到窗前,望了眼院子。 这座府邸当年是她挑选的,清幽素雅,如今已经物是人非,再次看着,心境也不复当初。 她拢着双手,同身后的沈介感慨道:“院子里的那棵槐树,是当年哀家亲自种下的,没想到如今都长这么高了。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还跟哀家说,让哀家有空的时候,出宫来瞧一瞧呢。如今树是见到了,你父亲却不在了。” 说到这里,云栖眼睛黯然。 沈介听着,心莫名的揪了一下。 他喉咙滚了滚,目光落在那棵槐树上,片刻后不着痕迹的岔开话:“娘娘明日可有想去的地方?臣陪您去瞧一瞧。” 被他这么一打断,云栖拉回神思,还真的想到了那么几处地方,回眸弯眉笑开:“有,哀家想去的地方可多了。” 沈介嘴角情不自禁的勾了勾:“那明日等娘娘歇息好了,微臣陪娘娘过去。” 第47章 47 沈介的话提醒了云栖。 之前她出宫主要是为了查探中毒一事, 倒忘记了在宫外可以换个身份,做一些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弥补缺憾。 年轻的时候, 她便有许多想要做的事情, 好像都还没来得及去做呢。 都有什么呢? 云栖低头认真思索,思绪渐渐飘远。 杜应进来, 默声行完礼后,上前凑到沈介旁边耳语了几句, 沈介便离开了。 人刚踏出门,赵忠便进来了:“娘娘。” 云栖扭头看他, 赵忠低了声道:“娘娘,老奴都查过了,沈府里并没有南疆的东西。” 赵忠和赵谨原都是在楚钰身边伺候的, 四年前云栖派赵忠偶尔过来打理沈府。 沈介搬进来后,云栖便让他到沈介身边伺候了, 一是他在宫中多年, 精明能干,可以帮助沈介料理好沈家内务,二则也算是将他安插在沈家,作自己的眼线, 保护沈介。 前几日, 她让人捎口信,吩咐赵谨查沈府里是否藏有南疆的东西。 听到赵忠的话,她神情没有什么波动, 点了点头。 “那老奴先退下了,娘娘好好歇着。”赵忠再行一礼,刚转身离开, 身后的婢女就走上来,道,“娘娘,奴婢伺候您沐浴。” 沈府里的东西大都换了新的,洗漱完毕,云栖躺在床上,神思清明,过去的事情慢慢涌入脑海。 屋子里点了安眠香,是她过去最熟悉的味道,闻着莫名觉得心安,不知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 云栖在沈府住了一夜,睡得很安稳,起来的时候看到下人在打扫院落,发现院子里空荡荡的,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一时没想起来。 梳妆台就在窗前,婢女为她梳头,许是紧张,梳子卡在了头发上。 云栖头发被扯疼了,伸手摸了摸头发,眉头微拧。 婢女吓得跪地,哆哆嗦嗦道:“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起来吧。”云栖没有怪罪她,取下梳子,将那打了结的发丝梳开。 看到木梳,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院子里少了什么。 是那棵槐树不见了。 她再次皱眉,问道:“院子里的槐树呢,去哪儿了?” 宫女因为方才的失误,这一会心里还忐忑着,听到她问话,忙埋下头,支支吾吾道:“公子说槐树太碍地方,昨夜让人连夜搬走了。” “搬走了?”云栖放下梳子,抬头看了看槐树原本在的地方,如今已经换上了别的花,确实显得空旷许多。 只是她和那人的共同记忆,又少了点儿。 婢女偷偷抬眼,透过铜镜观察她的神色,见她面色似有不悦,怕惹火烧身,连忙加了句:“这是公子吩咐的,奴婢也不知情。” 云栖叹息了声:“搬了就搬了吧。”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论什么东西,总会有消逝的一天,只要她没有忘记就好了。 婢女应是,暗暗松了口气后,又偷偷抬头看了眼。 太后娘娘真好看,脾气也好。 * 云栖去的第一个地方,是戏园子。 问过班主,今日唱的正好是云栖小时候没有听完的那部戏——《游子归家》。 两人挑了一个二楼的雅座,茶水端上来后,云栖发现杜应不见了,回头望了望,压下心里的疑惑,没说什么。 沈介小声问道:“娘娘喜欢听戏?” “小的时候,和一位同龄的姐姐听过一场,当时没有听完,念念不忘,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听了,没想到二十年过去,竟能再次听到。”云栖笑了笑,面上露出些许温柔。 她还记得,那次是她刚满十岁时辰的时候,阿爹阿娘偷偷派人接她回京。她和姐姐许久未见,又很少来京城,姐姐瞒着家里,偷偷带她出去玩,第一个地方去的便是戏院子。 《游子归家》这部戏大致说的是一个出生时被调包的穷书生一生抑郁不得志,养父母都去世以后,游历四方,生活穷困潦倒,后来偶遇亲生爹娘,被接回家中,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书生悲惨的认祖归宗之路与她有异曲同工之处,当时她和姐姐只是看了一半便泪流满面,中途姐姐被一个朝臣的家眷认出,为了不暴露身份,她们从戏楼跑了,后来便没有来过。 回江南的时候,姐姐还拉着她的手允诺:“阿栖,等你下次再回京的时候,姐姐便带你去把那部戏看完。” 回到江南后,她一直心心念念着这事,后来是回了京城,可那时候姐姐已经入宫,当初的约定全都化为了泡影。 她本可以自己去把戏听完,可是她想和姐姐一起看,便再也没有踏进过戏楼一次。 沈介将她的黯然伤神全都看在眼里,道:“微臣陪娘娘把这场戏听完。” 云栖点点头。 再一望,戏已经开始了。 听了一会,杜应风风火火的跑上楼,将点心奉上:“娘娘,公子,请用点心。” 云栖低头瞧了瞧,竟是五香斋的糕点,忽然就明白方才杜应中途不见的原因了。 她惊讶的望着沈介。 沈介朝她轻笑,落落大方的承认:“娘娘喜欢吃五香斋的点心,臣便让杜应去买了些回来。” 云栖心里微动。 她从小就喜欢吃甜的,家里和身边人都知道,但沈介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没想到如此观察入微和体贴。 食盒里的点心都是她没有吃过的,她挑了一块来尝,软糯甜口,十分好吃,称赞了一句:“这点心很好吃,你也尝尝。” 说完把食盒推到他面前。 “公……”杜应刚想说沈介不吃甜的,便眼睁睁的看到他也挑了一块和云栖方才吃下的一模一样的点心放入口中,瞬间就怔住了。 云栖问道:“如何?” 沈介点了点头:“味道还可以。” 杜应看得直皱眉头,忍了又忍,终是开了口:“公子,这盘点心放了桃子馅,您…对桃子过敏。” 听了这话,沈介僵了僵。 云栖更是面色微变,担忧道:“你对桃子过敏?” 沈介淡淡笑道:“娘娘不用担心,不碍事的。” 杜应不说还好,一提醒便觉得手臂有些痒,连忙垂下手,缩进了衣袖里。 云栖看着他的小动作,没有问他,而是扭头看向杜应。 沈介轻咳了一声。 杜应装作没有听到,无视沈介警告的眼神,直言道:“公子对桃子过敏,一吃手臂就会起疹子。” 杜应是真的担心,自家公子因为不敢拒绝太后娘娘的好意,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公子可以不听劝,但娘娘知道了的话,就不会勉强公子吃了。 比起回去受罚,公子的身子更重要。 第48章 48 云栖真的没有想到沈介会对桃子过敏。 杜应跟在他身边伺候, 说的肯定是实情,只是没想到沈介只字不提,想着平日里自己是不是太过威严了, 导致沈介对她心生畏惧, 方才才硬着头皮吃下点心的,云栖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担忧, 忙道:“给哀家看看。” “臣真的没事的。”沈介摇摇头,同时瞥了杜应一眼, 警告他不要再胡言乱语。 杜应被他看得脊背出汗,许是知道这责罚横竖是躲不过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道:“公子平日里也不爱吃甜的。” 听了这话,云栖愣了愣。 “甜的也不吃吗?” 明明前些日子进宫的时候, 都吃了她给的糕点啊。 沈介捂嘴咳了两声,尴尬道:“很少吃罢了, 偶尔还是会尝一尝的。” 云栖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 发现他的耳朵有点发红,心里明白他是真的不吃甜食,沉默片刻,笑着道:“哀家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用那么害怕, 以后有什么忌口的直说便是,哀家不会怪罪你的。” “娘娘,臣……”沈介欲要解释, 云栖便打断了他,“给哀家瞧瞧,手臂怎么样了?” “真的无碍。”沈介依旧在回绝, 可是看到她一脸担忧,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还是伸出了手。 云栖掀开他的袖子,发现两边手臂果然泛红了,蹙眉道:“带药了吗?” “带了。”杜应从钱袋里掏出一瓶药,放到桌子上。 沈介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他。 杜应挺直了背,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颤,连忙别开脸,假装在看戏。 云栖看在眼里,轻笑道:“杜应也是为了你好,若他不说,哀家还蒙在鼓里呢。” 因心里愧疚,云栖亲手将药瓶打开,帮他涂药。 沈介一动不动,身子有些僵硬,垂着眉眼看她。 戏已开场,楼下热闹起来了,可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耳边安安静静的,只剩下云栖的问话:“疼吗?” 云栖面色柔和,凑近了看,沈介才发现她的睫毛很长。 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击了下他的心。 他的耳朵烧得厉害,声音低低的:“不疼。” 涂完药,戏楼里人声鼎沸,云栖被声音吸引过去,看向戏台,才发现唱了好一会儿了,便全神贯注的看着。 沈介把手放下,侧眼看她,这出戏演了什么完全没有听到。 身体里似乎放了片羽毛,掠过他的心尖,痒痒的,燥热难忍,他寻了个借口,说下楼拿点东西。 在门口吹了一会冷风,心境慢慢平复下来后,才转身折回楼上。 路过二楼拐角之时,听到屏风后的一个雅座有许多人在嘻笑交谈。 “筠姐姐,待会看完戏我们去买首饰如何?” “前几日不是刚买过吗,怎么又想买了?” “玉烟妹妹屋里的首饰,戴都戴不完吧?” “女人哪儿会嫌自己的首饰多呀?何况,我这次不是为自己买的,是想送给母亲,母亲两三个月没有添新首饰了,昨日还跟我念叨这事呢。” “都说这女儿家最是爱美,无论哪个年纪都一样。玉烟妹妹倒是提醒了我,我也许久没有送过母亲首饰了,待会一同过去瞧瞧。” “对了,前些日子我瞧见宋姐姐头上的簪子甚是精美,周姐姐与她时常走动,可知道宋姐姐的簪子是从哪儿买的?” 来这家戏班子听戏的大多是世家贵女,这几人声音清脆甜美,屏风后坐着的一听就是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沈介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认出她们的身份,只是想知道贵女们平日里最喜欢去逛哪家首饰铺子。 果不其然,听到她们咯咯笑了几声,然后又聊了起来。 莫玉烟一脸不解道:“几位姐姐笑什么?” 周盈盈打趣道:“宋妹妹头上的簪子哪儿是她自己买的,那是王公子送的,看样式,八成是从锦玉阁买的。” 莫玉烟顿时便来了兴致:“我听说宋王两家结亲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难不成是两情相悦?” “可不是嘛?”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回道,“虽然是从小就订下的婚事,可王公子对宋妹妹是真心喜欢,听说前些日子还偷偷爬墙去宋家看宋妹妹呢,被宋府下人抓了个正着,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这些世家女子平日里很少出家门,最喜欢听八卦,王宋两家的婚事瞬间成为了她们的谈趣。 说起爬墙,大家全都笑了。 后面的内容沈介没有兴致听下去,抬脚离开。 刚走没两步,有人叫住了他:“沈公子。” 沈介扭过头,四目相对,周盈盈愣了一下,脸发烫得厉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住沈介,方才内急准备下楼上茅厕,一出来便看到沈介,情不自禁的就叫出来了。 沈介没有说话,眼里带着疑惑,似乎在想她是谁。 被他这么一看,周盈盈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本来也无话可说,只是想喊住他而已。 还是旁边的婢女最先反应过来,开口提醒:“小姐,礼数。” 周盈盈骤然回过神来,行了一礼,然后迅速低下头,露出了一抹羞涩的笑容:“上次承蒙沈大人相救,还没来得及道谢。” 沈介对她毫无印象,听到她说起救人,回想了一下,前几日在五香斋捉拿高荣的时候,里边有三个世家小姐。 后来好像还往府里送了礼,他没有看,让赵忠拿到库房里收好。 汤婍筠的画像他见过,勉强能够记得住脸,而面前的这人,却是记不清了,不过应该就是另外两个人中的其中一个了。 于是他淡淡的点了下头:“分内之事,无须挂齿。” 说完便收回了目光,转身就走。 周盈盈迟疑了片刻,咬咬唇,再度开口:“沈大人……” 沈介脚尖转了回来,沉默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周盈盈心跳如鼓,紧张的攥着手里的帕子,一张脸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娇羞欲滴:“沈大人也喜欢听戏吗?” 雅座后寂静无声,莫玉烟闻声走出来,嘴里还含着一块点心:“周姐姐,你跟谁说话啊?” 话刚说完,便看到了沈介,懵怔了半响,有些害怕道:“戏楼里又出事了吗?” 莫玉烟这个年纪,想得简单,她只记得沈介是大理寺的官员。 大理寺的人出现的地方,肯定有事发生。 莫玉烟脸蛋有点婴儿肥,看着她手里的点心,沈介倒是有了那么点印象,回道:“几位小姐不用担心,戏楼无事发生,我到这儿,是来听戏的。” 莫玉烟松了口气,把剩下的一半糕点塞入嘴里,放心道:“那就好。” 沈介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离去,周盈盈再次咬唇,手里的帕子在掌心转了好几个圈儿。 莫玉烟并未发现她的异样,盯着沈介的背影看了好半响,率真道:“都说王公子长得好看,可我觉得,这沈大人比他俊俏多了,相貌堂堂,面白如玉。那么多世家公子里头,就他最好看,武功也高,上次多亏他救了我们。” 周盈盈没吱声,一张脸宛若红透了的柿子。 说完,莫玉烟反应过来,疑惑道:“沈大人也喜欢听戏吗?他自己来还是跟别人来的啊?” “咦,周姐姐,你怎么脸红了?” “没…没事。”周盈盈磕磕巴巴的回道,生怕她撞破了自己的心思,把头埋得低低的,转开话题,“玉烟妹妹怎么也出来了?” 莫玉烟什么也没看出来,挽住她的胳膊,笑道:“我也内急了,跟姐姐一起去方便。” * 沈介重新落座的时候,戏正好演到游子归家的那一幕。 云栖看着,不禁联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以及当年云息对她说的那番话,感同身受,心里酸涩,眼角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 沈介目光未曾离开她身上,看着她难过,心里也堵着,递上了自己的帕子。 云栖心里正难受,没有想那是谁递过来的,接过擦拭眼睛。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斜对面莫玉烟和周盈盈正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戏楼的二楼是环形的,每一个雅座中间都放了屏风隔开。 莫玉烟把屏风一挪开,就看到他们了。 “那个公子是谁,怎么瞧着从未见过?” 今日跟随她们来听戏的,还有别的世家女子,方才听到周盈盈在屏风外说的话,已经好奇的围着周盈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问清楚了,这一会都好奇的探头看沈介,一点也不避讳。 看了几眼,有些害羞的便收回了目光。 “白衣服那个,便是救了周姐姐的人吧?” 周盈盈点了点头。 “旁边的那个呢?瞧着也挺俊俏的,怎么还哭了?” 莫玉烟接话:“看着是个性情中人。” 她们的视线太过灼热,沈介直觉敏锐,察觉到后抬头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所有人立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连忙唤婢女把屏风拉好。 沈介眸色一敛,看了眼还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云栖,起身把旁边的屏风拉好,阻断她们的视线。 戏已落幕,他弯下腰,为云栖倒了杯新的茶水,轻声道:“戏而已,娘娘不必放在心里。” 云栖缓了过来,一想到方才出丑的模样都被他看到了,尴尬的侧过头,将眼泪擦干净。 她知道这是戏,可她和阿姐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天下人还不知道云家有两个小姐,那游子的结局至少还是好的,她和姐姐,却未能如愿以偿。 出了戏楼后,云栖还在想着那出戏,回到沈府后,依旧魂不守舍。 直到春霖进屋,急匆匆道:“主子,曹大人到避暑山庄找您,说是有要事禀报。” 云栖回过神,看了看屋里,才发现沈介不在,问府里的婢女:“你们家公子呢?” 婢女回道:“公子出门了,说过一会就回来。” 云栖却是等不及了,曹瑞若是发现她不在避暑山庄,势必会有所怀疑,嘱咐了几句后,便赶回避暑山庄。 第49章 49 曹瑞离开后, 周福来也来了。 “娘娘,万毒门的人在京中布的眼线众多,百花楼的妈妈便是万毒门的人。玉山祁是百花楼真正的掌柜。沈大人带您去解毒的那个药铺, 是万毒门的铺子, 老奴都处理干净了。” 云栖皱眉,不解道:“你的意思是, 玉山祁才是操控万毒门的人,可万毒门不是南疆在大莫设立的组织吗?玉山祁的家人皆被南疆人所杀, 怎么会为他们卖命?” 她知道玉山祁不简单,但若是牵扯到了万毒人, 当年之事,怕是更难查探了。 周福来摇摇头:“玉山祁是不是万毒门的门主,老奴还得再查一查。” 回禀完近日查到的消息, 周福来便告退了。 夜色渐渐暗下去,云栖走到窗前, 看了眼高耸的山峰, 陷入沉思。 突然,视线内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纸人儿,她偏头望过去,那纸人瞬间就活了, 跳到地上。 纸人骑着马, 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挥舞。 云栖正惊讶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就听到一道声音响起:“吾乃大莫武德太后……” 说话的人是故意掐着嗓子说的,故意变了语调。 不过云栖还是听出来了, 愣了愣。 耿嬷嬷还没辨认出来,以为是刺客,面色变了变, 开口喊人:“来人……” “没事。”云栖拦住她,朝她摇头示意,窗外的人并不是刺客。 看不到人出现,耿嬷嬷疑惑不解的上前。 窗外安静了半响,红色纸人的旁边又出现了几个黄色纸人,红纸人手里的长/枪对准他们,声音继续响起:“尔等若是退兵投降,吾可饶你们一命。如若不然,便踏平你们北戎。” 说到这儿,声音突然就变化了,变得粗哑:“哼,区区一介妇人,来了我们北戎的地盘,还大言不惭,看剑。” 话落,红色纸人手里的枪一顿乱舞,对着那几个黄纸人一顿打,顷刻后黄色纸人便全部倒下了。 纸人就像真的一样,云栖目不转睛的望着,耿嬷嬷看得眼睛也直了。 听了一会后,耿嬷嬷突然反应过来。 “沈……”她正要叫出来,云栖回头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再低头回去看时,黄色纸人全都消失了,哀嚎道:“娘娘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北戎愿意投降,求您放过我们一命。” 红纸人道:“哀家不杀你们,但尔等以后若是再犯,必取你们项上人头。” “谢谢太后娘娘不杀之恩,娘娘威武。” 看到这儿,云栖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一笑,红色纸人就跳到窗上,对着她弯腰:“太后娘娘威武,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完后,纸人跳回地上,眨眼睛便消失了。 云栖止住笑,刚要去找,一只手便伸了过来,手里立着一个纸人:“娘娘是不是在找我啊?” 云栖把纸人拿起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觉得十分稀奇,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这是戏法,听说娘娘喜欢看,微臣特意学的,只学了点皮毛,方才献丑了。”话音刚落,沈介便从旁边走出来,立在窗前,看着她笑道,“娘娘高兴就好。” 云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哀家喜欢看戏法?” “前几日教习王爷温书的时候,王爷告诉微臣的。” 云栖心情大好,眉眼弯了弯:“你怎么来了?” “今日原是想陪着娘娘再出去逛逛的,见娘娘心情不佳,便出去买了点东西,回府的时候听说娘娘回来了,便把东西送过来。”说完,沈介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云栖。 “这是什么?” “娘娘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云栖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以后,发现里面放了一支玉簪,是她喜欢的款式,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你有心了。” 她知道,从戏楼出来的时候,沈介肯定看出她难过,才特地学了这么一个小戏法来逗她开心的。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过她得承认,她很喜欢。 “这戏法是从哪儿学来的,等以后有空了,哀家过去瞧瞧。” 沈介道:“娘娘若是喜欢,以后等微臣学了别的,再变给娘娘看。” 云栖以前也看过一些小戏法,但都是在入宫前看的,像这么唯妙唯俏的纸人,还是头一回看见,觉得神奇,又问:“这是怎么变出来的?” “若是说出来,就不好看了。” 云栖心道也是,再次低头看纸人,才发现竟是照着她的模样做的。 “这是哀家?” 沈介点头,眉眼含笑:“微臣手拙,这纸人连娘娘的半分神态都没有表现出来。” 云栖更加诧异了:“纸人是你自己做的?” 沈介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娘娘明日可有想去的地方,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一并都去瞧了吧。” “容哀家想想。”云栖低着头,认真思索起来。 沈介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柔和,嘴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娘娘若不是想不到,臣来安排如何?明日一早,臣来接娘娘。” “好啊。”云栖欣然行下。 她想去的地方太多了,一时半会还真的拿不定主意。 身后的耿嬷嬷看了眼沈介,又望了望那个纸人,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眉头微皱。 * 入夜,云栖躺在软榻上,举着那个纸人仔细观赏。 “他和他父亲很像,从前哀家不高兴的时候,他每次都能瞧出来,想各种法子逗哀家开心。” 许久没见到她这么高兴,耿嬷嬷也是眉开眼笑,只是纸人看久了,心里那个念头就越来越强烈。 “主子……”耿嬷嬷欲言又止。 云栖侧头,疑惑的望着她。 耿嬷嬷却说不下去了,她想起了沈介看云栖时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对,可这暂时只是猜测,又不敢确定。 “怎么了?”云栖奇怪道。 耿嬷嬷摇头:“没事,只是觉得沈大人对娘娘甚是有心。” 云栖看着纸人,莞尔道:“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想到明日要去的地方,她眼里不由自主的涌现出些许期待来。 耿嬷嬷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这件事还没确定,还是先不告诉主子了,免得庸人自扰。 * 云栖夜里睡得安稳,醒得也早,看了眼天色后,起身唤耿嬷嬷进屋。 进来的是春霖,朝她行完礼后,回禀道:“娘娘,沈大人来了。” “来了吗?”云栖眼睛一亮,一想到今日又能看到稀奇好玩的东西,这心里便十分开心。 春霖笑道:“沈大人还带来了早膳,说是从城里买的,让娘娘尝尝。” 洗漱过后,早膳便端上来了,是几个大包子,还有一碗粥,做得很精致。 春霖递过筷子:“沈大人说这家铺子一包难求,每日天刚亮便卖完了,味道极好,娘娘尝了便知道了。” 若是平日,云栖早膳喝一碗粥便够了,但包子看着让人食欲大开,竟是一连吃了两个才停下。 她吃完后,春霖又转达了沈介的话:“沈大人说,让娘娘今日穿轻便的衣裳。” 云栖回了一句好。 她这几日脸上的笑容比往常多了不少,春霖看在眼里,忽然间觉得自从沈大人进京后,好像一切都变好了。 * 云栖今日依旧是男装打扮,脸上带着面具,出了寝屋,听说沈介去门口候着了,便寻过去。 见到他,云栖迫不及待问道:“今日去哪儿?” 沈介摸了摸红马的鬃毛,把缰绳递给她:“到了地方娘娘就知道了。” 云栖跃身上马,轻笑道:“好。” 到了马市,沈介先从马上下去,牵着云栖那匹马的缰绳。 马市已经被打点过了,掌柜很快便出来迎接,领着他们往前面走:“这些都是上好的马,两位公子随便挑。出了城,往西三里,便有一个马场。” 说到这儿,掌柜的看了看他们,似乎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委婉道:“那个马场是汤大公子开的,需要提前约好了才能进去。”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想要进马场,需要先和汤家人打点好。 “汤家的马场?是哪一个大公子开的?”云栖有些诧异,她都不知道汤家开了一个马场。 整个汤家,好像并没有喜欢骑马的人。 掌柜的一时还没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懵了半响,才想起来京城里有两个汤家大公子,虽然两个人都是汤将军的儿子,可一个却是养在外头的,名义上也是大公子。 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儿。 “是汤主簿家的大公子。” “汤照?”云栖越发惊讶了,汤照温文儒雅,博览群书,是个书生,倒没想到竟在京郊开了一个马场。 掌柜的笑着点头:“正是汤照汤公子,这马场开了没几年,到马场里骑马的都是京中的公子哥和世家小姐。” 云栖完全没有听出来他这话里的另一个意思,惊讶之余又有些放心。 若是汤照开的,那便好办了。 不过汤家在经商方面果然有头脑,就连汤照,都会开马场赚钱。 挑了两匹好马,云栖和沈介便离开了马市。 沈介道:“娘娘放心,马场臣已经提前打点了,不会有人发现娘娘的身份的。” 云栖一点也不担心:“汤照知道了也无妨,若是马场是他开的,他不会把此事泄露出去的。” 沈介放缓了脚步:“娘娘和汤大公子认识?” “认识的。”云栖没有隐瞒,“哀家救过他一命,汤家这么多人里,也就只有他不会对皇位起心思了。” 不仅是救命之恩,她云家二小姐的身份,汤照也是知道的。 不过因当年的恩情,他答应帮自己保守这个秘密,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 汤照是一个难得的有识之士,若他不是汤家人,她这些年应该会重用。 第50章 50 沈介沉默不语, 眸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回想了一下查汤灿命案之时看到汤照的情形,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如玉,但他一眼便能看出此人不简单。 后来让杜应去查。 杜应旁的没有查出来, 倒是听说了不少趣闻。 “公子, 汤照的才能在京中也算是佼佼者了,虽为庶子, 可想与汤家攀亲的人不少,还有一些世家小姐放下脸面, 让媒婆上门提亲的,可他一个也没瞧上, 二十几岁了还没成家立业。属下听人说,他心有所属。时常一个人待在画院里作画,有人说他的画中经常会出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 心有所属吗? 沈介抬起眼皮, 望了云栖的背影一眼。 * 莫玉烟隔三差五就要到汤府走一趟,这几天走得更是勤快, 几乎每日都去。 一大早, 汤婍筠刚起床,人便来了。 “姐姐今日可有空,陪我一同去马场瞧瞧如何?” 汤婍筠有些疲惫道:“这几日出门逛街累了,今日我想陪着母亲。” 莫玉烟立即上前, 热络的拉住她的手:“我的好姐姐, 去马场的事情我都跟姑母说好了,姑母已经点头了,你就陪我去嘛。” 莫玉烟向来只爱美食, 对骑马毫无兴致,汤婍筠感觉有些不对劲,探究的望着她:“你不是不喜欢骑马吗, 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马场了?” 莫玉烟向来是藏不住心思的,刚想实话实说,可一想到出门前自家母亲的嘱咐,还是忍住了。 昨个儿莫氏回莫家,与莫玉烟的母亲李氏闲聊,聊着聊着便聊起了京中年轻有为的公子哥儿,然后自然而然的扯到了汤婍筠的婚事。 当时莫玉烟就在旁边。 婚事是李氏主动提起的:“再过一两个月,婍筠便及笄了,好姐姐心里可有好的良婿人选?” 莫氏性子耿直,眼光又挑,直言道:“与筠儿同辈的不是身世差了些就是才能逊了些。” 言外之意,是一个也没瞧上。 莫家也是高门高户,出过两位将军,后来虽然落魄,没有再出武将,可莫氏子弟都在经商,家底丰厚。 莫氏的相公是将军,大女儿又是当朝太妃,还有个差点就当了皇帝的孙子,普通门户根本瞧不上。 李氏娘家是个小门小户,但嫁入莫家后,这眼光也跟着高了。 莫家如今仰仗汤家,平日里她便经常附和莫氏,很得莫氏欢心,姐妹相称多年,对待汤婍筠倒是真心实意的。 眼看着及笄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就开始为汤婍筠张罗了,挑来挑去,倒是有了这么一两个合心意的人。 于是她道:“左右也就是在那几个公子哥里边挑,我觉得,国公府的荣公子还不错,虽然只是个五品小官,但大有前途,有国公府做后盾,将来升迁容易。曹家公子也不错。” “曹瑞的儿子?”莫氏立即皱眉,否定了她这个提议,“曹家人不行,他们是向着太后的。” 都是官家女眷,对这朝中局势都是了解的,李氏和莫氏交好,两人的性子还是有些像的,说话经常不经大脑思考。 “我的好姐姐,正因为曹家向着太后娘娘,若是能够攀亲,不就能够拉拢曹家了吧?到时候太后娘娘又少了只左臂,王爷的胜算就更大了。” 莫氏却是嗤之以鼻:“我汤家什么门户,还需要跟曹家攀亲?” 李氏一听就知道她不高兴了,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她不痛快,见好就收,转了话头:“除了这曹家公子,还有好几个公子可挑呢。我听说他们今日约好了去马场骑马,不如让玉烟和婍筠一同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称心的。” 莫氏蹙眉反驳:“不可,还未成亲就私底下会面,若是传了出去,有损筠儿名声。” 莫氏从小就疼两个女儿,尤其是汤婍筠,倾力培养,不愿让她落人口实。 李氏道:“好姐姐,我知道你从小就疼婍筠,我又何尝不是?我知道你舍不得让她抛头露面,惹人闲话。可明日不同,好几个公子都去马场呢,而且还有玉烟和盈盈陪着,这马场又是汤家开的,断然不会惹出什么闲话。” “再说了,未来的夫婿人选,理应让婍筠自己挑选。等她成婚了,往后的日子是她自己过的,总得挑个喜欢的。多瞧瞧,才能知道喜不喜欢。姐姐总不能到时候随意为她指婚,让她糊里糊涂就嫁出去吧?” 李氏说的有几分道理,莫氏犹豫了:“这……” “好姐姐,你就别犹豫了,昨日汪姐姐刚跟我说,明日也让盈盈过去,看看有没有入眼的。那几个公子哥儿,都是京城的翘楚,姐姐若是犹豫,这好的兴许就成为别人的了。” 被李氏这么一劝,权衡一番后,莫氏终于点了头。 不过她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怕汤婍筠不高兴,便叮嘱莫玉烟不要说实话,寻个借口揭过就是。 事关汤婍筠的婚事,莫玉烟也是上了心的,点头应下。 于是这话在嘴里转了转,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姐姐,实不相瞒,我去马场,是想看周姐姐挑选夫婿的。” “盈盈?” 莫玉烟故作神神秘秘的看了看四周,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姐姐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昨日我听到母亲说起了周姐姐的婚事,说今天马场有好几个公子哥,周姐姐的弟弟也在,汪伯母借着这个机会,让盈盈姐过去瞧瞧。” “周姐姐和我们姐妹一场,事关她的人生大事,我们得帮她过目。何况那么多男子,周姐姐若是一个人去,说出去会惹人闲话。” 汤婍筠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迟疑道:“可是我们……” “姐姐,你就别犹豫了。就当作是陪周姐姐,而且我也好奇着呢。” 周盈盈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关系还不错,已经及笄半年有余了,还没有谈婚论嫁。 周家有这个意思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此汤婍筠没有多想,斟酌片刻,终于还是点头了。 * 杜应一大早便来马场打点,马场里的小厮知道沈介的身份,没有知会汤照,便同意让人进去了。 看到是两位公子,小厮照着他们的身量,拿了两套衣服过来,引着他们进更衣的地方。 “两位公子,马已经为你们备好了,待会公子换好了衣裳可以过去瞧瞧,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马场里的马都是我们家公子亲自挑选的,稳健,性子比马市里的温顺。” 小厮说完这话,便退出去了。 男女各自只有一间更衣的屋子,小厮没有看出云栖的身份,便带他们一同进来了。 屋子外边有人守着。 若是这一会换屋子,马场里的小厮一定会怀疑,女子身份也会暴露。 云栖望了眼,屋子里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 她抓着手里的衣裳,看着沈介,犹豫着这事该怎么说。 沈介也想到了这一点儿,在她还未开口前先说了:“您先换吧,我就在门口守着。” 为了隐藏身份,他特地换了称呼。 话罢,沈介转身走到门口,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她。 云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衣服,虽然有点儿难为情,不过她信得过沈介,只是犹豫了那么片刻,便开始低头解衣裳。 沈介目不斜视,可当背后响起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时,心里莫名的就燥热起来,喉咙干涩。 理智让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越克制,解毒那日的画面在脑海里就越清晰。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的漫长和煎熬,他的视线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没有聚焦处,反复吞咽干涩的口水。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的声音终于停了。 沈介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沙哑道:“您换好了?” “换好了。” 沈介又等了一会,等内心平复下来了,才缓缓转过身。 看到云栖的打扮,愣了一下。 衣服很合身,英姿飒爽。 他都能够想象到,若是换成了云栖自己的脸,会是什么模样。 “这身衣服很适合您。” 云栖低头瞧了瞧,眉开眼笑道:“很合身,我很喜欢。” 很久都没有穿这种衣服了,真的就像回到了年少时候一般。 沈介含笑道:“您喜欢就好。” * 马场很宽阔,云栖还是选择了从马市里挑来的马,上去之后,问沈介:“你骑术怎么样?” 沈介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您想比赛?” 云栖看了眼远处的靶子,手痒痒的,跃跃欲试道:“我们俩比一下,谁能先射中靶子,就能向对方讨一个彩头,如何?” 一旁的小厮见机行事,立即将弓箭呈上来。 沈介接过,挑了一个递给云栖:“什么彩头都可以吗?” 云栖不假思索:“只要是能够得到的东西,都可以。” “好。”沈介轻笑道,“我会尽全力的,您也不要手下留情。” 云栖胸有成竹道:“比射箭我可从没输过。” 马厮见他们真的要比,站到他们前面,手里拿着块小旗帜,见他们准备好了,将旗帜往下一甩:“开始。” 话音刚落,云栖和沈介同时驾马而去。 第51章 51 云栖许久没有骑马射箭, 一点也不生疏,骑到一半后,开始预估靶子的距离, 拉起手中的弓箭对准靶心, 等觉得差不多了,她回头望了沈介一眼, 沈介速度较慢,被她甩在后头。 她勾唇一笑, 略略弯腰,拉弓将手里的箭射出去。 箭疾如雷电, 往靶心直直射去。 云栖对自己的射箭技术有信心,笑着坐直身,眼看着箭距离靶心只有几尺之遥了, 旁边横空出现一支箭,将她的箭击落在地后, 准确无误的打在了靶心上。 云栖一怔, 连忙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她震惊不已。 她当年在战场上百步穿杨,射箭之术只有白将军能够和她一比,没想到这次竟中途被截断, 将打中靶心的机会都没有。 她果然是老了吗? 亦或是, 这便是南疆人的实力。 沈介来自姜家,如今不过也就十八岁,骑射之术便如此高超, 也不知道这些年过来,南疆士兵养精蓄锐,勇猛到了什么程度。 箭摇晃了半响就停住不动了, 云栖回过神来后,笑了笑,回首望着沈介,愿赌服输道:“我输了,彩头你想要什么?” 沈介骑马走上来,和她并排站着,看了眼靶心,然后扭头看着云栖,浅笑道:“一局定胜负的话太扫兴了,不如三局两胜如何?您还有两次机会。” 云栖还在想着南疆的事情,问道:“你的婍术和射箭之术是谁教的?” 沈介轻描淡写道:“师父教的。” 师父? 这个她未曾听沈介提起过。 不过看来对方是个高人。 这世间能人异士众多,沈介若得到了高人指点,这射箭之术便也能说得通了。 云栖没有追根刨底,压下心绪后,道:“那便再来两局。” “您这次不必手下留情。” 云栖暗暗叹息了声,她哪里有手下留情,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不过第一场输了,她一点也不沮丧,反而让她觉得棋逢对手,很快便调整过来,认真道:“你也不必让着我。” 说完,云栖甩了甩缰绳,往前奔跑。 沈介就跟在她后面。 在靶子旁边站着的马厮很快就把箭拿了过来,春霖和杜应站得远,并没有看到是谁赢了,异口同声道:“谁赢了?” 小厮笑着回道:“个子比较高的公子赢了。” 春霖和杜应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复杂。 两人穿得同样的衣裳,个子高的公子,指的是沈介无疑了。 春霖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主子的骑射之术都极好,她跟在主子身边多年,未曾看到有人能够赢过主子的。 杜应也觉得不可思议。 倒不是因为沈介赢了,而是惊讶自家公子居然没有让太后。 若是换成旁人,也不会让自己赢的。 想到这儿,他便忧心起来。 公子太不会看眼色了。 马场上赢了光彩,等回去后,贬官受罚估计一样不少。 他不禁为沈介捏了把汗,摇头叹息:“公子这一局是侥幸赢的。” 春霖点头赞同道:“主子有五年没有摸过弓箭了。”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思,抬头继续看,虽然出发点不同,但都希望结局是云栖赢。 * 周家确实有为周盈盈指婚的意思,周盈盈自己也知道汪氏让她来马场的意图,但拗不过汪氏,无奈过来,一路上闷闷不乐。 马车到了马场,莫玉烟兴致冲冲的跳下马车,道:“两位姐姐,快下来。” 周盈盈一脸不情愿:“玉烟妹妹,我头有点晕,想在马车上多待一会。” 莫玉烟看明白了,可心里对那些公子哥十分好奇,便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们就坐在屏风后,只要不露面,那几个公子是不知道我们来的。” 汤婍筠拉起她的手,宽慰道:“就是看几眼罢了,若是不喜欢,伯母也不会勉强你的。” 周盈盈犹犹豫豫的,不愿意下马。 莫玉烟抬眼望了眼,看到有人在马场上,道:“他们已经来了,马都骑上了。怎么才有两个?” 莫玉烟来过几次马场,小厮都记得她了,讨好的回道:“那是沈大人和他的朋友。” “沈大人?”莫玉烟惊讶道,“难不成是沈相爷家的那位?” 小厮笑道:“正是。” 闻音,周盈盈眸色微动,抬手掀开车帘,往马场的方向望去,只是看了个背影,原本灰暗的眼眸骤然变亮。 莫玉烟奇道:“大理寺的人这么闲吗?怎么去哪儿都能遇到沈大人。” 话刚说完,余眼瞥见一人,眼睛顿时亮了亮,开心道:“二表哥。” 汤婍筠闻音从马车里探出头去看,见到来人,也跟着开口打招呼:“二哥。” 说完便让婢女搀扶着下马车。 见到她们,汤照颇有些诧异,不过转瞬之后面色便恢复如初,笑着问道:“怎么来马场了?” “我们是陪周……” 莫玉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汤婍筠截断:“在家里待得闷了,过来看看。” 汤照来了,周盈盈不得不跟着下马车,朝汤照行了个同辈礼:“见过周公子。” 三个人打完招呼,看着汤照旁边的人,眼里皆露出疑惑之色。 汤照介绍道:“这是玉山祁,玉公子。”说完又一一向玉山祁介绍她们的身份,“这是舍妹婍筠,这是表妹玉烟,旁边这位是周家小姐。” 三人一同行礼:“见过玉公子。” 玉山祁回以一礼:“见过三位小姐。” 刚打完招呼,背后传来一阵嬉闹声。 众人回头一望,是几个公子哥。 汤照一看,心里便明白了。 那几个公子哥也看到了他们,顿时便安静下来,脚步也跟着停住。 * 所有人简单打完招呼以后,那几个公子哥就去挑马了,玉山祁也由下人带着去了歇息的地方。 莫玉烟凑到汤照旁边,小声问道:“表哥,那个人谁啊,看着病怏怏的。” 汤照回道:“不要胡说,玉公子是我的客人,来马场谈生意的。” “原来是个商人啊。”莫玉烟了然。 听到是商人,瞬间就对玉山祁失去兴趣了。 她刚才看玉山祁的穿着打扮,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呢,想着姑母怎么会看上这种病秧子。 “表哥,今日这么多公子到马场骑马,您要谈生意的话,还是带他到别的地方谈吧。” 今日之事,汤婍筠和莫玉烟不说,汤照也心如明镜,只是没想到莫氏这么快就要为汤婍筠张罗婚事了。 那几个公子哥,无论挑出哪一个,和汤家都算是门当户对。 原本他和玉山祁已经谈好了生意,准备带玉山祁看完马就离开,但现在改变了主意,道:“马场里很热闹,你们先过去看看,等我招待完玉公子,再来找你们。” 刚才与那些世家公子撞了个正着,如今正尴尬着该寻什么样的借口才能不让那几个公子哥怀疑,听到汤照主动提出留下来,汤婍筠求之不得:“那就劳烦二哥了。” 她心里明白,汤照已经看出来了,平日里不掺和这些事情,留下来是因为要顾及她们的颜面。 如此一来,外人便会以为是汤照带她们过来玩的,正巧碰到了那几个公子,不会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汤照没有说什么,叫来两个小厮带她们下去,然后便去寻玉山祁了。 * 与此同时,云栖和沈介沉浸在比赛中,丝毫不知道马场里来了这么多人。 第二支箭再次被沈介半路击落后,她便知道自己彻底输了,不过没有气馁,笑道:“还有一局,无需手下留情,就算输,我也要输得光明磊落。” 沈介拿过小厮递过来的新箭,递给她:“若不是您让着我,我不会赢。” 云栖道:“哪有让着,不过是我技不如你罢了。” “您好几年都没碰弓箭了,若非如此,我不可能侥幸赢了两局。”沈介谦虚道。 云栖知道他在哄自己,摇头笑了笑,转开话题:“彩头想要什么?” “还有一局。” “那便比完了再说彩头的事情。”云栖抬手比了下靶子的距离,道,“不如这次换个玩法如何,我们坐在马上不动,同时拉弓,谁的箭先打中靶心,谁赢。” 沈介没有思索,飞快点心:“好。” 两人同时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靶心,交换了下眼神后,同时射出箭。 没有任何意外,云栖的箭又被击落在地。 云栖垂下眉眼,摇了摇头:“我输了。” 不过输得心服口服。 话刚说完,沈介突然急声道:“娘娘小心!” 云栖还没反应过来,沈介的手便搂过她的头,往下压。 耳边一阵疾风呼过,片刻后沈介松开手,云栖抬起头,回首望了眼,地上插着一支陌生的箭。 她顺着箭射来的方向看过去,靶子后面站着两个人,神色慌张的望着他们。 对面的马厮惊恐的走过来,解释道:“沈大人,方才射箭的是周家小公子,方才周公子的马受了惊,箭偏了方向,让您受惊了。” 沈介眸色微沉,语气不悦道:“既然学艺不精,以后便不要再学射箭了。” 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他是皇上的新宠臣,小厮哪敢说什么,只能讪讪赔笑道:“沈大人说的是,这话小的会转达给周公子的。” 沈介转头,看向云栖时,面色缓和下来:“您受惊了。” 说完,又问小厮:“马场里怎么还有别人?” 今日的马场,沈介花了重金包下。 小厮有些尴尬道:“小的也不知道周家公子和其他几位公子怎么会突然来了马场,荣公子和大公子交好,便让他们也进来玩玩了。您付的那些的银子,马场会退一半回去。” 正说着话,莫玉烟的声音从身后挤进来:“沈大人,好巧啊。” 第52章 52 沈介回头, 看到是一个穿着黄色襦裙的少女,疑惑的敛了敛眉。 他不记得莫玉烟是谁了,脸倒是有些印象, 姓什么是忘了的。而且他不知道莫玉烟为何会叫自己, 猜不透对方的意图,他便沉默着, 等莫玉烟继续开口。 莫玉烟完全没注意他的神色,问道:“沈大人怎么也来马场了?” 说完, 上下打量着沈介和云栖,目光毫不避讳。 话刚说完, 汤婍筠和周盈盈就过来了,两人行了个同辈礼之后,汤婍筠道:“舍妹唐突, 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介语气淡淡的:“有什么事吗?” 他面色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汤婍筠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面色略显尴尬。 方才她和周盈盈好奇沈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讨论了几句,莫玉烟就过来了,拦也拦不住。 莫玉烟猜测他也在今日那些世家公子之列,特意过来探口风。 她怕莫玉烟心直口快, 说错了话, 这才赶紧跟过来。 她敛了敛心神,目光从云栖身上轻轻掠过,没有多做停留, 解释道:“今日我们和家兄到马场游玩,看到沈大人也在,念着当日的救命之恩, 便过来打声招呼。若是打搅了沈大人,还请沈大人见谅。” 言外之意,不是特意过来打招呼的。 云栖静静的望着她们,瞧见周盈盈一脸娇羞,再听到汤婍筠说什么救命之恩,忽然间就明白沈介和汤婍筠是怎么认识的了。 “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不必再谢。”沈介语气仍旧淡淡的,侧头发现云栖盯着汤婍筠瞧,心里突然咯噔一跳,忙解释道,“当日查汤灿命案时,在五香斋遇到了这三位小姐。当时细作想用她们做人质,我拦下了。” 云栖了然道:“原来如此。” 她早年间学了换声术,刻意变换了声音。 汤婍筠并没有认出她的身份。 听了沈介这话,知道他是在跟云栖解释,不免好奇起云栖的身份来,抬头看了眼,出于矜持,很快便低下头,只有莫玉烟,什么也不知道,便一直盯着看,话也问得直率。 “这位公子又是谁?” “朋友。”沈介并没有与她们交谈的心思,抬眸望向马场的观看台,正好看到汤照过来了,便道,“几位小姐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一步了。” 云栖虽然易了容,可马场人多,谁也不能保证不会被人认出来。 说完,扭头看向云栖,声音温和:“我们先去换衣服吧,今日马场人太多,让您扫兴了。” “无妨。”云栖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那几个世家公子牵马过来了,莫玉烟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沈介,疑惑道:“沈大人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吗?” 沈介看都没看一眼,道:“不是。” 周盈盈的目光顿时便暗了下去。 云栖一看,便什么都明白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身就走。 “白姑娘。” 走到观看台附近时,玉山祁叫住了她,云栖扭头,面色如常。 “玉公子。” 玉山祁微笑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白姑娘,真巧。” 刚折身回来的汤婍筠等人皆是一愣。 姑娘? 竟是女子之身? 云栖没什么反应,因为她知道玉山祁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倒是汤照…… 她的视线从玉山祁身上挪开,落到汤照脸上。 两人对视一眼,汤照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不过很快便恢复平常,朝她微微一笑:“白姑娘,在下汤照,是这马场的主人。” 说着,看向沈介,道:“沈大人。” 沈介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云栖暗暗松了口气。 当年她暗中回京,出府玩的时候看到汤照被一群地痞无赖欺负,出手相助,与汤照结识。 那时候也是易了容,可汤照偷偷跟踪到云府门外几次,还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还记得,那日汤照偷偷爬墙,被元香发现,院长用一根竹干将他打下来,当她闻声而去的时候,看到汤照一身狼狈的坐在地上。 “二小姐,我汤照发誓,此生都不会泄露小姐的秘密,若是透露半个字,天打雷劈,死后堕入地狱。” 他一字字道,语气诚恳。 她看到了他的真诚,便没有将此事告诉阿爹阿娘,而是让元香帮忙瞒下,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她也好奇,汤照是怎么发现的,便问:“你如何得知我不是阿姐的?” 汤照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见过大小姐,她和二小姐完全不同。” “为何要爬云家的院墙?” 汤照悻悻回道:“小姐出手帮过我,我见小姐身手好,却是男子打扮,出于好奇,才跟过来的。” 从那以后,无论她易容成何种模样,只要遇到汤照,她都能够认出自己来。 直到现在,她仍不明白,汤照的眼睛为何这么毒辣。 不过他一直信守当年的承诺,每次遇到,都会装作不知。 正如今日,也是顺着玉山祁的话打招呼。 云栖莞尔道:“汤公子。” 莫玉烟跑过来,仔细瞧了瞧云栖,年纪小,藏不住话,不可置信道:“你是女子?” “在下白容。” 莫玉烟张大嘴巴,一时无言。 “可我看着你一点也不像女子啊。” 汤婍筠和周盈盈皆是愕然。 汤照皱眉呵斥:“玉烟,莫要无礼!” 汤照性子温和,很少发脾气,可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莫玉烟对他是又敬又怕。 听了这话,悻悻的闭了嘴,不敢再说了。 玉山祁没想到他们认识,惊讶了半瞬后,望着云栖手中的弓箭,问道:“白姑娘方才是在比射箭吗?” “嗯,不过输了。”云栖落落大方道。 说到这儿又觉得有些遗憾,原本是想拉着沈介再比一会的,可马场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只能作罢了。 今日确实没有尽兴。 玉山祁和汤照有一刻的怔忡。 输了? 汤照看出她眼里的意犹未尽,笑道:“汤某方才听下人说,沈大人今日包下了马场,我们几个扰了白姑娘的兴致,汤某心里过意不去,白姑娘若是还想比,汤某可以陪姑娘比一场,算作赔罪。” 话一出口,汤婍筠和莫玉烟瞠目结舌。 汤照性格淡泊,不喜与外人结交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情,她们与汤照相处的时间久,更是知道他的脾性。 除了作画,他平日里不理任何事情,虽然开了这个马场,可从来没有来这儿骑马射箭,偶尔过来,都是来谈生意的。 今天竟会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破例。 云栖看了看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那几个世家公子,犹豫了片刻。 难得出来一趟,她确实有点不舍得离开,可待得久,总是担心暴露了身份。 还未开口,沈介便替她回绝:“不必了,改日若是有时间,我再带白姑娘过来,白姑娘今日已经累了。” “比骑马还是射箭,一起比啊,人多热闹。”一道声音硬生生的插了进来。 众人回头,那几个世家公子已经过来了。 汤照看着说话那人,淡漠的笑了笑:“世子爷。” 这是楚显,康定王的独子。 先帝有不少兄弟,可活下来的,只有康定王。 康定王和先帝乃是一母所生,比先帝大三岁,原本太子之位本是他,不知怎的,在十五岁那年染上重疾,瘫痪了,太子之位就落入了先帝手中。 先帝继位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日都躺在床上,直到十年前,才稍微转好,能够下地走动。 康定王不参与朝政,手里也没有实权。 五年前的宫乱,他没有参与,因此云栖一直宽待康定王府。 楚显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定在沈介和云栖脸上,疑惑道:“他们是谁?” 汤照道:“这位是沈大人,旁边这位是白容姑娘。” 楚显哦了一声:“你就是沈相爷的独子,和沈相爷撞了名讳的那个沈家公子?啧,你也会骑马?” 楚显的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听得其他人都变了脸色。 其他几个世家公子更是错愕不已。 他们都听过沈介的名字,还私底下议论过这件事情。 没想到今日在这儿见着了。 刚刚云栖和汤照说话的时候,他们都看到了,还疑惑这是谁,为何能让汤婍筠主动与他搭话,现在知道了身份,心里便生出了危机感。 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来之前便知道汤婍筠来马场相看夫婿的事情,还是特意为了汤婍筠来的。 楚显便是其中一个。 想到五香斋的事情,楚显的语气便不太友善起来:“既然今日在这儿遇到,不如跟我们一起比一场如何?让我们几个开开眼界,看看沈相爷教出来的儿子是什么样的。” 沈介面无表情,垂眸望着他:“沈某今日没空。” “来都来了,能有什么急事儿?”楚显嗤笑,面带敌意道,“难不成,你是怕自己比不过我们,输了丢人?好歹也是相爷家的孩子,怂什么?” 云栖在一旁看着,暗暗摇头。 楚显从康定王妃宠坏了,平日里说话就是这么没轻没重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骑术和射艺非常一般,每年春猎,最给皇室子弟丢人的就是他。 第53章 53 楚显和康定王长得很像, 和楚钰、楚言其实也是有两分相像的。 一看到他,云栖就不由得想起楚言。 楚言年纪小,射艺比楚显略逊一筹, 这两年春猎, 总是被楚显拉着比赛,每次都是楚显赢。 输了比赛, 楚言就会到自己跟前撒娇,楚显也是。 康定王虽和先帝是亲兄弟, 可生在帝王之家,被先帝忌惮, 若不是一直病着,命根本就保不准。他自己也深谙帝王家的无情,这些年几乎没有出过王府。 倒是楚显, 许是还年幼,并不怕她, 小的时候经常到她跟前撒娇。 楚显察觉到云栖的目光, 抬头望了她一眼,看到她笑,误解了她的意思,不太高兴道:“怎么, 瞧不起本世子的射艺吗?” 云栖笑而不语。 楚显呆了呆。 他总觉得这笑容有点熟悉, 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却想不起来了。 这一会也懒得去细想,又问沈介:“你到底比不比?” 沈介居高临下的瞥了楚显一眼, 没有一点人情味,身上透着威压。 楚显愣了一下,心里莫名感到害怕, 往后退了两步。 可话都说出来了,总不能众目睽睽下丢人,于是硬着头皮继续道:“人都在这儿了,若是不比,多扫兴。” 沈介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云栖。 云栖想了想,笑道:“既然如此,比一两场吧。” 眼下明显除了沈介和汤照,无人看出她的身份,正好借此机会磨一磨楚显的性格。 她已发话,沈介没有再拒绝的道理,点点头:“沈某需要歇息一会,等世子和其他几位公子换好了衣裳,再比吧。” 楚显没再说什么,带着其他人去更衣。 严煦走在最后面,经过沈介身边的时候,回头望了他一眼,眸色晦暗不明。 看到他回头,莫玉烟小声嘀咕了一句:“他的腿是瘸的,能骑马吗?” 正在走着路的严煦身子一僵,停顿了片刻,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走路姿势不太对劲。 汤照蹙眉道:“玉烟,不得胡言乱语!” 莫玉烟撇了撇嘴。 * 汤照领着众人到观望台等着,小厮很快便端来了茶水和点心。 莫玉烟欣喜道:“荔枝,还是新鲜的,二哥,你什么时候存的好东西,怎么都不拿出来给我尝尝?” 莫氏虽不承认汤照的身份,也不允许他进府,可莫玉烟和汤婍筠私底下还是会尊称他一声二哥。汤洹亦是把他当作亲弟弟看待。 几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有什么话,莫玉烟都会直说出来。 汤照道:“一直放在冰窖里冻着,今日你们在,突然想起来还剩一些,便让人拿出来了。” 莫玉烟也就是念叨两句,一看到美食,立即开始动手吃起来。 看着桌上的荔枝,云栖并不觉得稀奇。 这东西虽是南方的水果,不易保存,可汤家家大业大,冬日里还存着实属平常。 她正准备挑两颗尝尝,沈介便拿过她面前的盘子,剥了一颗递给她。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的,丝毫没有顾及他人的目光。 云栖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 沈介一颗颗帮她剥好,放在盘子里。 汤婍筠和周盈盈一直在观察着沈介,见他如此,双双怔住。 一想到云栖是个女儿身,周盈盈的脸瞬间就白了。 汤照端着茶杯的手停顿了一下,面色虽如常,可眸光中已暗流涌动。 玉山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默默猜测云栖的身份。 而莫玉烟看得瞠目结舌,刚塞进嘴里的荔枝卡在了喉咙里,呛住了。 她的咳嗽声让众人回过神来。 汤照给她递了杯茶水,无奈的笑笑:“怎么吃得这般急?荔枝还多着,晚上我让人送一些到莫府。” 莫玉烟咕噜咕噜的喝完了两杯水,才顺过气来。 她哪儿是急着吃东西,分明是震惊到了。 满打满算,她见了沈介三次,每一次看到他,都是一副漠不关心,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今天竟然当着她们的面,给一个姑娘剥荔枝。 她好奇死了,眼珠子转了转,终是没忍住,问道:“白姑娘和沈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周盈盈浑身紧绷,目不转睛的看着沈介,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藏在案几下的手不受控制的揪着帕子,她希望不是她的那般,不希望沈介说出那个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可又想亲口听他否认。 汤婍筠也在看着沈介,心里咯噔直跳。 她也和莫玉烟一样好奇。 从方才听说云栖是女儿身开始,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 孤男寡女,一同来马场骑马比赛,这关系非同一般。 沈介旁边的女子看不出年纪,也不知来历。 这本也不该是她关心的事情,可看到沈介为她剥荔枝时,心里不知怎的,莫名觉得不舒服。 云栖抬眼,扫了众人一眼。 在宫中多年,别说是像汤婍筠这个年纪的人不太藏得住情绪的,就连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心里在想什么,一看便知。 这是在打探她的身份了。 沈介亲手为她剥荔枝,确实容易引人遐想。 于是她想了想,道:“算是姐姐吧。” “姐姐?”莫玉烟眨了眨眼睛,刚想再问,汤照打断了她,“玉烟!” 莫玉烟悻悻的收住话。 周盈盈松了口气。 汤婍筠收回目光时,正好瞥见周盈盈的神态,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由得愣了愣。 周盈盈没有看到汤婍筠的神色,正低着头开始怀疑起云栖的身份来。 一个姓沈,一个姓白,怎么会是姐姐,而且这京中姓白又在朝中做官的,也就那一两户人家,除了白将军的女儿,其他人她们都见过。 听闻白将军的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学得一身好武艺,很少进京,喜欢扮做男子,因为觉得名字不好听,私底下给自己取了好几个别的名字。 十年前,白将军和沈相一同上战场,两人相谈甚欢,结拜为兄弟。 白将军有了女儿后,还让自己的女儿认沈相做干爹。白小姐一周岁的生辰礼,选的还是沈相准备的东西。 沈公子进京的时间不长,认识的人少之又少。 若真是白将军家的女儿,说是沈公子的姐姐,倒也说得通。 可她的年纪和沈公子差不多,两人这么亲密,难不成是已经定亲了。 念此,周盈盈的脸又白了几分,道:“白姑娘莫不是白将军的女儿?听闻姑娘常年在外,拥有一身好武艺,今日一见,果真是英气逼人。” 汤婍筠出了一会神。 她和周盈盈挨着坐,看到她的手帕拧成一团,心里乱糟糟的。 云栖没有立即回答。 她顺着周盈盈的话想了一下。 白云天的女儿叫白战胜,名字是白云天取的,白云天是个武夫,脑子简单,想得就简单,当年非得自己帮孩子取名字,孩子还没出生都想好了。 取名前,还特意问过她的意见:“娘娘,白战胜这名字怎么样,百战百胜,无论北戎还是南疆,没有哪个是我们的对手。” 她当时噎了一下。 “若是女儿家,用这名字,长大了难免会被人笑话。” 白云天并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问题,傻乐道:“武将家的孩子,哪里会那么讲究?何况这名字多好,还能为我们大莫求个好兆头。” 她无言以对。 后来生下的果真是个女儿,原以为白战胜长大了会哭闹这名字不好,要改名,没想到白云天从小把她当作男孩来养,白战胜和白云天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分喜欢这名字。 她见过白战胜两三次,在白战胜年幼的时候,她还亲手教她练剑,这几年白战胜回过两三次京城。 外人都说白战胜身子不好,被送到外边养着。 只有她知道,白战胜扮做男子,在边疆打仗。 白云天当年在战场上丢掉了双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不忍心让白战胜去战场,可白家愚忠,还是让白战胜去了。 如今人不在京城,周盈盈又将她错认成白战胜,借着她的名头未尝不可。 云栖正想说话,楚显和其他几个公子哥过来了。 云栖抬眼,楚显坐在马上,朝沈介和她挑眉:“你们两个歇息好了吗?歇息好了就下来比赛。” 换了身衣裳,倒是真有了那么几分样子。 云栖轻笑道:“待会世子若是哭了,可不要进宫哭鼻子。” 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捂嘴偷笑。 楚显每年春猎输了,都会跑到宫里向太后和皇上哭诉,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楚显脸色挂不住,气恼道:“谁哭鼻子了?待会本世子赢了你们两个,该哭的是你们。” 春霖和杜应把马牵过来。 云栖起身,杜应跟着起来,给她递手帕,简单的擦了下手后,云栖便坐到马上。 她看了眼被其他人围着的楚显,身子微微一侧,挨近沈介,道:“待会不用手下留情,若是赢了他们,我再送你一个礼物。” 云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 虽然沈介破了汤家的案子,可朝中大臣还是对他多有怀疑,认为他德不配位。 今日来马场的这几个公子都是朝中有名的大臣之后,若是今天能够赢了他们,就能在京中的世家公子里边声名鹊起。 于沈府,于沈介,都是有利的。 她提拔沈介,出于私心,还是希望他比所有人都出色的。 沈介点了点头:“好。” 第54章 54 比赛一开始, 楚显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 沈介和云栖几乎是并排着, 落在他们后头, 保持着不急不慢的速度。 高台上的莫玉烟翘首以盼,着急道:“沈公子怎么这么慢, 被甩在后头了,待会还怎么赢?” 汤照看了汤婍筠一眼, 明知故问:“哦,你希望沈公子赢?” 莫玉烟没有多想他这话里的意思, 直率道:“当然了,沈公子救过我们的命,看着又是个正人君子。我听说沈相爷当年可威风了, 沈公子如今又正得宠,他若是能赢……” 话到此处, 莫玉烟自己反应过来, 及时停下,调转话头:“这京中谁都听说过沈相爷当年的风采,我当时年纪小,都没见过呢, 若是能在沈公子身上看到, 那才能说明沈相爷当年是真的威风。” 汤照眉头一皱:“沈公子救过你们的命?” “就那日在五香斋,刺客想要对我们动手,是沈公子将刺客擒住。”说起那件事情, 莫玉烟仍然心有余悸,“二哥,你不知道那天多吓人, 筠姐姐差点就伤到了,多亏沈大人及时出现。” 说完,话锋一转:“二哥平日里总待在画院,都不关心我和姐姐。” 汤照讪笑一声:“是哥哥疏忽了。” 莫玉烟刚要再说,听到底下的小厮突然喊了一句:“楚世子射出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只见最后边的沈介也弯弓射出了手中的箭。 人太多,隔得太远,看得并不真切。 莫玉烟心急如焚,直接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看:“谁射中了?” 话刚说完没多久,就看到马场上的人全都停了下来,所有人回头看着沈介,神色不明。 莫玉烟更好奇了:“怎么回事,怎么都停了?” 旁边的婢女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小姐,还有外人在呢。” 莫玉烟充耳未闻,吩咐高台下的小厮:“你过去瞧瞧,是谁赢了。” 小厮应声而去,很快又折了回来,回道:“是沈公子赢了。沈公子竟击落了所有人的箭。” 说到这儿,小厮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小的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箭术,就连楚世子等人,这都懵了。” “击落了所有人的箭?”莫玉烟震惊道,“这么厉害?”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可根据楚显等人刚刚的举止和表情,大致也能猜到确有其事。 本来对骑马射箭没什么兴趣,经小厮这么一说,突然间就好奇今天会是谁拿下头筹了。 “我听说荣公子的箭术也不错,年年春猎都是他获得头筹,方才他的箭也被沈大人击落了?” 小厮道:“荣公子方才似乎没有出手。不过看沈公子的身手,和荣公子不相伯仲。” 莫玉烟垂眸,喃喃了声:“荣公子也不错。” 说着跑到汤婍筠身边,挽着她的肩膀,问道:“姐姐,你希望谁赢啊?” 汤婍筠愣了愣,低下头,小声道:“谁赢自然都是一样的。” 汤照听着小厮的回禀,波澜不惊,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回过头来观察汤婍筠,看到汤婍筠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表情,目光微沉。 从小一起长大,他对自家妹妹的心思了如指掌。 赢的人是沈介,婍筠却很失望,这说明挑中的不是沈介。 然,也对场上的某个公子哥动了心思。 母亲今日让她过来,便是想让她从这些公子中挑一个喜欢的,等及笄以后好说亲。 可场上的那几个,从私心的角度考虑,他觉得并没有哪一个是配得上婍筠的。 他的妹妹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柔知礼,未来的夫君人选应当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玉山祁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默不作声。 观看台上的每个人都心思各异,场下亦是如此。 楚显和那几个世家公子出了好半天神,直到小厮把箭捡回来,才慢慢收回思绪,看着沈介的眼神充满了错愕、不敢置信以及微不可查的厌恶。 严煦回头望了观澜台一眼,垂着眼帘,掩下眸中的狠毒之色。 沉默良久,荣柯斐开口打破寂静:“沈公子好身手。” 沈介淡淡回道:“承让。” 楚显表情古怪道:“再来一局。” 方才肯定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他不相信,沈介的箭术会这么好。 好几个人换了手中的弓箭,因为怀疑沈介上一局暗中做手脚,特意让沈介走在最前面。 骑到一半,距离靶子越来越近,迟迟没有人射箭,沈介拉弓,手里的箭刚射出去,荣柯斐突然说了一句:“小心!” 云栖眼疾手快,看到一支箭朝沈介射来,拉过他的手,将人往自己的身旁扯。 沈介也看到了,侧身躲避之时,那只箭从他的腰间划过。 马蹄声止住,他方才射出的箭正中靶心,可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定在他腰部上。 方才被箭一扯,他的腰扣断了,衣裳散开。 沈介快速反应过来,一手拉着衣裳防止凌乱,另一手抓住缰绳。 他回头望了眼,眸子如深渊般暗沉。 周承远吓得面色惨白,磕磕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方才明明是往靶心射的箭,可马受了惊,他手一抖,箭就歪了。 沈介不言。 场上氛围十分凝重。 周承远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缩着脑袋,声音小如蚊哼:“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严煦笑道:“承远年纪小,箭术不佳,不小心失手,沈公子不要介怀。” 楚显也道:“是啊,骑马射箭本就容易出现失误,承远不是故意的。” 沈介挪开视线。 “既然箭术不精,以后便不要再学射箭了。” 云栖低头沉思。 方才拉住沈介的时候,她余光瞥见了严煦握着周承远的手,两人似乎有拉扯。 这箭歪得蹊跷。 可马场上变故无常,没有证据证明周承远是故意的。 她定了定神,道:“先去换声衣裳吧。” * 沈介换衣裳的功夫,众人在观看台上等候。 得知了来龙去脉的周盈盈阴着脸,呵斥了周承远好一会。 周承远自知理亏,不敢反驳,等周盈盈骂完了,小声问道:“阿姐,我不会有事吧?” 他都听说了,沈公子是新臣,又是相爷之后,身份甚是高贵。 而他今天差了伤了沈公子两次。 周盈盈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害怕,待会沈公子出来了,向他赔礼道歉,若是不能求得沈公子宽恕,回去之后爹娘饶不了你。” 周承远更加紧张了:“阿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待会帮我一起说说情。” 周盈盈火冒三丈,碍着各位世家公子在场,不好发作,只得暂时忍下怒气,道:“回家再跟你算账。” 周承远气怯,不敢吱声。 “周小姐不必动怒,承远也是不小心才差点伤了沈公子,如今沈公子并无大碍,沈公子宽宏大量,不会跟承远计较的。” 周盈盈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严煦却不看她,目光瞥向另一边,笑道:“沈公子,我说的没错吧?” 云栖和沈介一前一后走出来。 周盈盈朝沈介行了个同辈礼,一脸歉意:“家弟学艺不精,让沈公子受惊了,回去以后,周家定会好好管教他。” 沈介淡淡道:“无妨。” 汤照看向云栖,关心道:“白姑娘没事吧?” 云栖摇摇头。 楚显等人听了,皆是怔然。 姑娘? 不是男子吗? 云栖没有解释,辞别了汤照之后,便带着沈介离开马场。 * 两人一道回了沈府,等沈介换好衣裳后,云栖想起白天答应他的彩头,问道:“可有想好要什么彩头了?” 沈介默声片刻,道:“近来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恰逢今日革带在马场上坏了,微臣便斗胆,向娘娘讨一条革带吧。” 云栖僵住。 她想了许多种可能,都未曾想过,沈介想要的竟然是一条革带。 革带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可它是贴身之物,于大莫女子而言,更是向心悦男子表达爱意的东西。 每个女子一生,只会送出一条。 她心中宛若掀起了惊涛骇浪,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沈介从小生活在南疆,是不知这革带的意义,随口向她讨要,还是…… 云栖不敢往深处想。 她按住心中的震惊,看向沈介的眼睛。 他眸色如常,平静得像是一汪春水,仿佛方才的那句话是她的错觉。 沈介迎着她的目光,似有不解:“娘娘不愿意给微臣这个彩头吗?” 他的语气也出奇的冷静。 云栖皱下眉头。 “你可知道,革带对大莫女子来说,代表什么?” 沈介默了默,道:“微臣不知,不过在南疆,皇家御赐的革带是一个男人的最高殊荣。” “娘娘,大莫的风俗,和南疆不一样吗?” 他说得煞有其事。 云栖愣了愣,猜不透他话中的真假,刚想说革带在大莫的意义,春霖突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主子,出事了。” 云栖扭过头。 “主子,宫中来报,王爷突发高热。” 云栖眸色一变,道:“回宫。” 第55章 55 云栖衣裳都没有换, 便急匆匆的离开了沈府。 今夜在宫城守值的是薛林,见她回宫,无人敢拦。 消息是楚钰差人送出去的, 赵谨早知道她会回来, 在宫门口候着。 “娘娘,王爷早上进宫找皇上, 皇上忙于国事就让王爷和两位公主到御花园玩,不知怎的就突然发起了高热, 郑太医正在为王爷医治,应该很快就能查出病因了。” 云栖下意识问道:“言儿可有接触过什么东西?” 赵谨回道:“奴才一直派人守着, 吃的玩的都是经过自己人的手。” 云栖眸光一敛。 “派人去查查,言儿这两日可有接触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依这几日的情形来看,京城里遍布南疆的眼线, 虎视眈眈。 楚言的身体向来好,长这么大也就染过一次风寒。 她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赵谨应喏。 “安和郡主听说王爷发了高热, 特意进宫来看望王爷, 现在也在太明宫里。” 云栖点了点头。 一路赶到太明宫,正好瞧见郑太医出来。 看到她,郑太医连忙行礼:“见过娘娘。”然后不等她问话便主动禀报,“王爷退烧了, 娘娘不必担心, 老臣去御膳房为王爷熬碗汤药。” 云栖说了句平身便进屋。 “姐姐回来了。”安和郡主起身,让出路来。 楚钰回头,正要行礼, 云栖抬手拦下。 她径直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床上的楚言。 发高热之时,他昏迷过去, 这一会还没醒,脸红红的。 云栖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还有点烫。 楚钰道:“郑太医说皇弟中了毒。” “中毒?” “母后不必担心,皇弟身上的毒发现得及时,郑太医已经解了,没有性命之忧。”楚言面色微沉。 近日那些人出手越来越频繁,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若是不连根拔除,情势会愈发糟糕。 安和郡主道:“姐姐,南疆之人藏在暗处,很少现身,需得想个法子将人引出来,一举击破,才能解除如今的困境。” 云栖垂目,寒光乍现。 当年她深居宫中,里外都是自己的人,对方却依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身上再次下毒。 如今言儿也是在宫里中的毒。 这宫里头,必有南疆人的内应。 沉吟片刻,云栖问楚言身边的小太监:“王爷今日真的没有见过其他人?” 小太监认真想了想,回道:“奴才一直看着王爷,王爷在御花园里玩了半个时辰左右,突然闹肚子,去茅房的时候,遇到了宫里头小义子。小义子也是去上茅厕,朝王爷行了个礼,便没有做别的事情了,回到御花园没多久,便昏了过去。” “小义子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 “太明宫里的。” 云栖道:“宣小义子进来回话。” 小太监应声而去,没多久便回来了:“娘娘,小义子自尽了。” 安和郡主冷声道:“此事与小义子绝对脱不了干系。” 云栖默声不语。 楚钰身边的人都是她亲自挑的,这些年一直没出过问题。 听到是自己宫里头的小太监,楚钰立即吩咐道:“去查一查这小义子的来路。” 赵谨没想到竟是太明宫里头的人,当下便急匆匆的去了。 就在这时,楚言突然说话了。 云栖低眉望去,人还没醒,好像在做梦,正呢语。 她俯身去听,听到楚言含糊不清的喊母后,疼惜的拉起他的手,柔声道:“言儿别怕,母后在这儿。” 楚言又喃喃几句,便继续睡下了。 楚钰愧疚道:“都怪儿臣疏忽了,他这几日吵着要去避暑山庄找母后,儿臣怕出变故,不让他去。今日嫌他烦,把他打发到御花园。若不是儿臣,皇弟也不会中毒。” 云栖拍了拍他的手,宽慰道:“此事不怪你,不必内疚。” 楚钰叹了口气。 在殿里守了一会,见楚言脸上的红晕退了,楚钰起身告退:“母后,有您守着皇弟,儿臣就放心了。今天的事情,儿臣必须彻查,就不在这儿看着皇弟了。” 云栖点头。 她虽然费心费力要护这几个孩子长大,可不能随时随地都将他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无论保护多好,总会有疏忽的地方,让对方有机可乘。 今日之事,今后还会发生。 无论是钰儿还是言儿,都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钰儿,得尽快成长起来,才能保护自己的兄弟姐妹。 楚钰走后,安和郡主挪了个椅子,坐到云栖旁边,面色凝重道:“姐姐,边关开战,大莫又失了一城。” 云栖抬眸。 安和郡主继续道:“北戎新帝继位,新帝好战,一心想要收服大莫,父亲刚给我传秘信,近日北戎会再增兵攻打大莫。如今边关由汤将军镇守,而汤家对帝位虎视眈眈,怕是不会尽全力,若是与北戎联手,只怕过不了多久,边关便守不住了。” “北戎新可汗阿古汗,姐姐应该还记得,他心狠手辣,这些年养精蓄锐,暗中培养了不少精兵,两个月前弑父夺位,如今北戎正士气高昂,我们得早做打算。” 安和郡主忧心忡忡。 嫁入大莫多年,她已将大莫当成自己的家,希望两国能够和睦相处。 打仗,无论对于哪国来说,都会损害国之根本,让百姓民不聊生。 她的娘家在北戎,还是皇室宗亲,她的夫家在大莫,更是受到恩宠。 若是这场战事挑起来,她的父兄势必会上战场,生死难料。 大莫若是打不过北戎,届时她的夫君也可能会再度出征,或许连她都会再次上战场,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云栖眯了眯眼睛:“阿古汗?” 大莫和北戎二十年前签订契约,互不侵犯,可关系仅仅维系了十年,北戎先可汗继位以后,受朝臣怂恿,又发起战事。 北戎乃是游牧之国,由多个部落组成,如今的新帝阿古汗,乃是先可汗十几个儿子中最好战,也是最勇猛的十一个。 十年前,云栖在战场上个他交过手,在他手里吃过两次亏。 阿古汗生得高大威猛,武力非凡,手段毒辣,是先可汗那几个儿子中最不受宠,却也是北戎最有威信的一个人。 当年云栖便觉得,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北戎的新可汗。 没想到一继位,便马上挑起两国战争,而且夺了一城。 安和郡主提醒道:“姐姐,距离大莫失去一城已过了一个月,可消息迟迟没有传回来,必是中途被人拦住了。边疆不能让汤家人镇守,可如今京中能够委以重任的武将也没几个,姐姐要早点拿定主意。切不可让汤家与阿古汗联手。” 云栖点头:“安和,谢谢你。” 汤缪躲在边疆多年,她一直担心汤缪会暗中联络北戎,再次逼宫。 此次失去一城,京中毫无消息。 一定是汤缪将消息瞒住了。 安和及时告知边疆战事情况,对大莫来说极为重要。 尤其是北戎新可汗是阿古汗这件事情,她与阿古汗交手将近半年,对此人颇为了解,能够想到应对之策。 安和郡主叹息道:“姐姐跟我客气什么,我父兄在北戎,我夫君在大莫,我自是不愿意两国交战的。可阿古汗此人卑鄙,不择手段,在北戎威望颇盛,他若真要开战,大莫只能应战。只可惜,我不能阻止战事。” 安和郡主没有在宫里多做逗留,又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得知这个消息,云栖陷入沉思。 当年跟随她出生入死的那些老将不是死就是伤,十年前凯旋归来后,她有意培养新的心腹,可新的一批武将无论是武功还是才能都远远不及那些旧部。武将大多空有蛮力,不适合做元帅。 汤家身为武将之家,朝中武将大多是向着他们的,如今尚在京中,能够派到边疆的,都没真正上过战场。 至于曾经的旧部之后,倒是有几个在军营里,只是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如今是何状况。 云栖心有不安。 一旁的宫人不敢吱声。 直到楚言醒来,咳了一声,云栖才收回思绪:“醒了?” “母后?”楚言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怎么会在这儿看到母后?” 他还不太清醒,但记得云栖在避暑山庄,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反复几次后,看到云栖还在,欣喜的扑到她怀里:“母后。” 云栖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醒了就好。” 身后的宫人连忙出门去御膳房,拿来郑太医刚熬好的汤药。 “娘娘,王爷,药熬好了。” 闻到药味,楚言抗拒的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母后,儿臣不想吃药。” “不吃药身体不会好。”云栖朝宫人招招手,宫人上前,双手捧着药碗,呈到楚言面前。 楚言看了一眼,没动。他抓着云栖的衣袖,难过道:“儿臣刚才梦到母后了,母后去了战场,还有阿姐,好多好多人,还有好多血,阿姐还受了伤。我想去救母后和阿姐,可是皇兄不让我去。” 云栖一怔。 楚言抬起头,不安的看着云栖:“母后,儿臣怕。” 云栖回过神,笑着道:“不怕,母后和阿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先把药吃了。” 楚言撒娇,声音软软的:“那母后喂儿臣,儿臣就喝。” “好。”云栖笑着应下。 喂楚言喝药的时候,她想到了楚琼和白战胜。 白战胜在武学方面有天赋,以男子的身份在边疆待了七八年,也不知道如今在军中是何地位,白家忠厚,若是白战胜有将领之才,她愿意重用。 还有琼儿,跟着师父习武五年了,一心想上战场,若是这个消息传到北戎,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瞒着自己偷偷跑到边疆,投入军中。 她自己呢? 如今毒已解开,若战事再起,她会不会如言儿梦到的那般,再次出征,为大莫一战? 第56章 56 楚言服完药, 躺在云栖怀里说了一会话,便重新睡过去了。 云栖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回床上,为他盖上被褥, 吩咐宫女:“好好看着王爷, 若是他醒了,想见哀家, 就将他带到长春宫。” 宫女躬身应是。 离开太明宫后,云栖去了金銮殿。 远远的, 便瞧见伺候楚钰的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的离开。 看到她过来,门口的小太监提前进屋通禀, 楚钰迎出来:“母后。” 云栖拉着他的手进屋,并交代道:“边关战事已起,大莫失了一城, 你立即派人召白将军进宫,哀家有事交代他。” 楚钰大惊。 “大莫和北戎已经交战了?边疆还失了一城, 为何儿臣没有收到急报?” 云栖面色平静道:“是安和告诉哀家的, 这个消息是她父亲飞鸽传书过来的。至于边疆战事的急报,怕是得拖上十天半个月才会送入京了。” 楚钰拧了拧眉头。 沉思片刻后,他大致猜到其中缘由,面色凝重:“母后的意思是, 战事消息, 被汤缪瞒住了?” 云栖嗯了一声:“安和说的不会有假,你速唤白云天进宫。” 十年前一役,为了能让消息尽快传入京, 让楚钰调兵增援,她在边关培养了一个传秘信的组织,有关战事消息大概半个月就能收到。 这次太久了。 楚钰没有再问, 连忙唤来赵谨,让他去白府走一趟。 楚钰坐下来,翻了一下案几上的奏章,确实没有看到边疆的急报,默了半响,忧心道:“儿臣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可自小学的兵书里时有提起,心怀不轨的臣子会与外敌联手,汤家五年前就逼宫过一次,如今北戎主动开战,对他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五年来儿臣依母后所言,不断往边关增兵买马,真的开战,不会这么容易败了。姨母的消息若是属实,这一败,十有八九是汤缪故意的。” 顿了顿,楚钰又道:“白老将军年迈,又失了双腿,无法上战场,除了他,母后可有其他人选?” 云栖缓缓道:“白云天的女儿,白战胜,哀家记得她从小习武,长得高大,八年前便被白云天送到军营里。上一次见到她,倒是有几分将领之才。当年的旧部,也有几个可以任用的。等白云天进宫了,仔细问问他。若是白战胜这些年在边关有所成就,便用她。” 楚钰冷哼了一声:“汤家身为儿郎,手握重兵,却不好好抗击外敌,我大莫江山,竟一再需要女儿郎来守护。汤家不除,儿臣心里实在难安。” 云栖默声不语。 良久之后,她沉声道:“再等等。还有不到一年,太成王便及冠了,到时候他回京,汤缪不会守得住气的。此次交战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若汤缪与北戎真的有瓜葛,趁着这次机会抓到汤家叛国的把柄,便能连根铲除。” 按照祖训,大莫皇室子弟无论被分封到封地与否,及冠礼都会在京城举行。 五年前汤家就已经按耐不住逼宫,如今机会摆在他们面前,绝不会错失。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等。 当年汤家拿出先帝遗诏,名正言顺,为了稳定朝纲,安抚天下百姓,她以退为进,没给汤家治罪,保下了钰儿的皇位。 可换成了勾结外敌的罪名,汤家便再难逃死罪。 楚钰斟酌半响,颔首道:“母后说的是。若此次汤家露出马脚,儿臣便能一举将他们拿下。” 为今之计,也不过只有等这条办法了。 念此,楚钰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拿出一些没看明白的奏折,询问云栖。 * 半柱香后,白云天由太监抬入殿中。 他双腿皆失,挣扎着起身,做势要拜。 楚言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开口止住:“白将军不必多礼。” 白云天双鬓斑白,可精神依旧很好,一双眼睛透着岁月的庄严和精光。 云栖摆手屏退屋内的宫人,道:“辛苦白将军走这一趟了。” 白云天轻笑道:“娘娘此话折煞老臣了,不知娘娘今日宣见老臣,所为何事?” 云栖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北戎攻打大莫一事,你可知晓?” 白云天眸中闪过一道惊讶之色:“北戎已经发起战事了?” 看他的模样,还不知道边疆现下的情形。 云栖缓缓道:“半个时辰前,安和告诉哀家,大莫已失了一城。” 白云天错愕。 “失了一城,怎会如此之快?” 话音刚落,他迅速反应过来,如今是汤缪镇守边疆,眸中怒意翻涌,拍了拍身子底下的轮椅:“这些年我大莫休养生息,兵强马壮,即便是真的打起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输了,这其中必有蹊跷。” 说到这儿,他咬着牙关,愤愤的道:“事关大莫安危,这些乱臣贼子,竟如此不分轻重。难道真的要看我大莫百姓,被人践踏吗?” 他口中的乱臣贼子指的是谁,显而易见。 他守护大莫几十年,好不容易为大莫争得十年安稳,听到这个消息,既愤怒又无奈。 “若不是老臣没了这双腿,一定会上阵杀敌,击退北戎人,可惜……” 可惜他老了,即便有心也无力。 拖着这身残缺的身子,到了边关,就是累赘。 “你可知道,北戎的新可汗是谁?” 白云天抬眼,不需云栖多做提点,便猜出来了,神色激动道:“难道是阿古汗?” 他颤颤巍巍的想要站起来,旁边的侍从怕他摔倒,忙不迭的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云栖点了点头。 白云天面色灰败的坐回轮椅上。 “阿古汗好战,十年前便想将大莫据为已有,此战,怕是一场硬战。” 他的双腿,当年便是被阿古汗砍断的。 成王败寇,他不如人,无话可说。 然,当年与阿古汗交过手,他便知道,此人不可轻视,若是汤家被拉拢,那用不了多久,大莫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云栖暗暗叹了口气,道:“白战胜这几年可有传信给你,你觉得她可有将领之才?” 白云天愣了愣。 他当年跟在云栖左右,对云栖的性子大抵也有些了解,很快就明白了她这话外之意,热泪盈眶。 他认真的想了一会,道:“娘娘,小儿虽从小在军营,可论才能,还无法担此重任。” 说着,他又话锋一转:“但若娘娘和皇上没有信得过的人,我白家义不容辞。” 娘娘和皇上如此信任白家,此等重要关头,他们又怎可退缩。 “这几年小儿偶尔会传信回来,她初入军营时,并没有打着白家的名号,凭着自己的努力,如今也算是打出了一番名堂来。白家军皆愿意听她指挥。” 白云天从小就把白战胜当作儿子来养,向外也是宣称自己生的儿子。 说到白战胜,他沧桑的眼眸露出一缕自豪之色来。 楚钰看着白云天,郑重道:“白云天听令。” 白云天弯下腰,作出接旨的姿势。 “朕命你给白战胜传信,率兵抵御北戎入侵,若是汤家军有异心,可先斩后奏。” 白云天身子为之一振,一字字高声道:“老臣遵旨,小儿定不辱使命,守护大莫安危。” 说完这话,他老泪纵横:“谢皇上和娘娘信任。” 楚钰没再说什么,赏赐了一些东西,便让赵谨亲自送他回府。 * 白云天告退之后,云栖和楚钰商量回宫的事情。 楚钰道:“开佛寺的事情,沈爱卿和汤爱卿查得差不多了,儿臣明日便下旨迎母后回宫。母后既已回宫,便不要再回避暑山庄了。量那些大臣也不敢有异议。” “南疆的事情就交给沈爱卿继续查,这些日子,委屈母后了。” 云栖摇了摇头:“国事为重,边疆起战事,哀家理应留在宫中,跟你一起商讨对策。” 南疆的事情,还有机会再查,眼下噬待解决的,还是边关的战事。 这几日在宫外过了几天自由日子,她已无憾。 * 两日后,开佛寺的案子了结,楚钰处死了两个与南疆细作暗中串通的大臣,朝中无人对云栖回宫的事情有异议。 很快,佛像倒塌乃南疆细作手笔的事情便传遍了京城,坊间无人再谈论此事。 边疆战事的消息也传到楚钰手中,朝臣为之震惊。 楚钰依照云栖的吩咐,派了两个武将带兵出征。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朝臣再次提起为楚钰纳妃的事情。 后宫之事如今都是云栖做主,这些奏折自然都传到了云栖的手中。 无非就是楚钰纳妃,有利于国之安稳。 先帝十三岁便临幸宫人,十四岁成亲,楚钰年纪已到,却迟迟没有纳妃的意思,大臣们都急了。 半年前大臣们便提起过此事,当时楚钰以云栖病重为由,将这事揭过。 如今云栖病转好,也开始考虑起此事来。 她希望楚钰能够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女子,可身为帝王,就算是为了平衡朝堂,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妃嫔,如今边疆战事再起,正是拉拢朝臣的时候。 然,她又不愿意逼迫楚钰纳妃,草草定下婚姻大事。 看着朝臣们送上来的画像,她头疼不已。 还没宣见楚钰,楚钰自己便来长春宫,跟她主动提起这事:“母后,儿臣愿意纳妃。” 第57章 57 云栖讶然。 “钰儿, 你…愿意?哀家心里还是希望,你能携手自己心悦之人,共度余生。虽然这份真心难得, 但也未必不会遇到。若是不愿, 往后再推一两年也无妨,前朝那边, 哀家自有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先帝宠信眉太妃,冷落阿姐, 以至于云家蒙难,朝野动荡。 先不说先帝当年那份情义是真是假, 帝王宠爱不仅关系后宫,也牵涉到朝堂。 她不想看到,楚钰会变成先帝那种的人, 有失偏颇,冷血无情, 而到头来, 在后宫众多妃嫔中却未能得到过任何一份真心。 有的只是算计。 都说先帝是真心喜欢眉太妃,把所有的恩宠给了她。可眉太妃进宫前,在外头有喜欢的人,先帝驾崩那日, 未曾守在床前。先帝郁郁而终。 楚钰认真道:“母后, 从儿臣登基的那一刻起,儿臣便知道自己的使命。既是帝王,又怎能如平常人家的男子那般, 自由选择自己的妻子?如今北戎入侵,朝纲不稳,正是拉拢朝臣的好机会。至于挑选的那些妃嫔, 就劳烦母后为儿臣过目了。” 看到他神色认真,云栖一哽。 她知道楚钰长大了,一直以来都希望他能够独当一面,护住自己的兄弟姐妹,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之时,心里便酸酸的。 楚钰四岁便登基,那时本是最好玩的时候,却每日都在御书房里读书,她对楚钰寄予厚望,因此甚是严苛。 反观楚言,从小无忧无虑,不管想做什么,自己都由着他。 帝王之位,有得亦有失。 楚钰又道:“儿臣知道母后向来宠我,可国事当前,当以大局为重,不可随性而为。母后不必为儿臣难过,即便现在不纳妃,将来也是要纳的。” 楚钰很多年前,便预料到今日的结果了。 当年阿娘病重时,他贵为太子,受尽宫人冷眼。 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阿娘刚中毒之时,没有太医去瞧,他以为阿娘只是生病了,跑到御书房里找父皇。 守门的小太监见风使舵,将他拦在门外,说:“太子爷,皇上还在批阅奏折,没有空见您。” 他正欲抬脚离开,听到了御书房传来的欢声笑语,推开小太监跑进去,太成王坐在父皇的膝盖上,父皇喂他吃糕点,笑得慈眉善目。 他怔住了。 从小到大,父皇从未对他笑过,也从未抱过他一次。 看到他,父皇脸上的笑意尽数褪去,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模样:“何事?” 冷冰冰的,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当时他不明白,心里很是难过,磕磕巴巴道:“父皇,母…母后病了。” 父皇皱眉:“既然病了,便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他听出父皇语气中的厌恶和不耐烦,可转头看向太成王时又是一派慈爱。 他不明白,为何父皇会如此偏心。 乳娘说:“因为那是皇上,圣心不可揣度。” 从那之后他便明白了,这天底下都是帝王的,只要当了皇帝,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无人敢忤逆。 阿娘生得貌美如花,温良贤淑,却没有获得过父皇的恩宠,惨死宫中。 真心也好,虚伪也罢。 男女之情是后宫里最可笑的东西,只有权力,才能让他变得更强大,保护母后,保护他的兄弟姐妹。 云栖叹了口气。 楚钰既已同意,她也没有再拦着的道理。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想到了一个折中之法。 “过两日,哀家将与你同龄的世家女子都唤进宫来,好好瞧瞧。挑选几个品性好的,选入宫中。宠幸之事,倒也不必急,你与她们先相处一段时日,等过两年,选一个最喜欢的纳后。钰儿觉得,这个方法可好?” 楚钰点了点头:“纳妃一事,全凭母后做主。” * 送走了楚钰,云栖继续瞧画像上的人。 这些画像都是大臣们先前就自己备好的,昨日便送进宫,云栖让周福来全部送到自己的寝宫里。 她过目了一遍。 都是朝臣之女,长相出挑。 但仅从画像来看,瞧不出品性,于是道:“后日把她们全都唤进宫来。” 周福来低头应是。 画像上的贵女都是周福来挑过一圈再拿来的,没有及笄,云栖忽然想起一事,道:“那些刚及笄不久的,也将她们的画像呈上来。” 周福来立即吩咐小太监去拿。 等了一会,画像便拿上来了。 云栖唤周福来走到自己跟前:“都过来帮哀家瞧瞧,这些人里,可有适合沈介的。” 周福来问:“娘娘想为沈大人张罗婚事?” 云栖点点头:“他都快及冠了,府中也没有一个通房丫鬟,正好借着这次为钰儿挑选妃嫔的机会,也帮他选一个当家主母。模样顺眼便好,这家世不用很好,但一定要温柔贤淑,处理内宅事务游刃有余。” “他几岁之时母亲便去世了,这些年在南疆过的不好,过于稳重。若是这妻子心思少些,活泼点便更好了。” 听着她列出的这些条件,周福来很快便从那些画像里挑出了两个人来:“娘娘说的这几样,这几个小姐都符合,就是不知道沈大人会不会喜欢。” 云栖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后,道:“明日把她们也唤进来。” 周福来笑着颔首:“有娘娘帮忙操持婚事,是沈大人的福气。” 云栖笑而不语,把画像放下后,吩咐耿嬷嬷:“后日让沈介进宫为言儿和瑛儿讲学,到时等那些世家女子都进到宫里头了,你寻个理由,把沈介也唤到御花园里。” 耿嬷嬷笑着应下。 有宫人悄然进屋,在周福来身边耳语了几句,周福来便告退了。 云栖继续打量那几个女子,耿嬷嬷在一旁介绍她们的家世和情况。 半响之后,一个宫女进屋,看了耿嬷嬷一眼,躬身回禀道:“娘娘,王爷来了。” 云栖抬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母后。” 还没来得及吩咐耿嬷嬷把画像拿下去,楚言就跑进屋里了。 行完礼,他眼尖的瞧见案几上的画像,疑惑道:“这是什么?” 云栖淡笑道:“这些都是京中的贵女。” 楚言眼睛顿时一亮,随手拿起一幅画像:“母后是不是在帮皇兄挑选皇嫂?儿臣听说,皇兄要成亲了。让儿臣也帮忙瞧瞧。” “王爷,这……”耿嬷嬷刚要阻止,云栖朝她摇摇头,示意不用把画像拿走。 耿嬷嬷只好作罢。 楚言左看看右看看,指着一张画像道:“这个不行,儿臣见过她,脾气不好,皇兄肯定不会喜欢。” 把那张画像放到一旁后,他又挑出了另外三个,一一指出她们的缺点。 “这个身子骨不好,总是咳,也不能当皇嫂。” “还有这个,看起来温柔,可太小家子气了。去年开春儿臣跟她们游玩的时候,为了抢一个风筝,推了她的姐姐。” “这个长得不够好看,皇兄应该也不会喜欢。” 童言无忌,云栖和耿嬷嬷听得忍俊不禁。 为了能让楚言他们接触到更多同龄人,每一年春宴的时候,云栖都会让朝臣带上自己的家眷,让孩子们在一起玩耍。 听到楚言这些无意识的话,她想了想,问道:“除了这几个,其他人言儿还见过吗?” 楚言摇摇头:“记不太清了。不过皇兄这么好的人,要配得上最好的皇嫂,那几个不能成为皇兄的皇后。” 说着怕云栖真的会选中她们,快速把画像卷起来,丢给一旁的宫女。 “这几个都拿下去。” 宫女看向云栖,云栖摆了摆手,然后道:“一年过去,这性子兴许就变得不一样了。等母后亲自见过一面,再定夺也不迟。” 楚言眨巴着双眼:“母后要见她们吗?什么时候见呀,儿臣能不能在一旁帮忙出主意?” “后日哀家在御花园设宴,不出意外,到时候她们都会进宫来。” 楚言连忙把画像放下,蹲在云栖脚边,头枕在她的双腿上:“母后,事关皇兄的人生大事,儿臣也想瞧瞧,保证不弄出什么乱子。母后让儿臣也参宴,好不好?” 楚言平日里虽然调皮了些,可也是个懂事理的。 后日正好需要他将沈介带到御花园,于是云栖应下来:“好,这几日你多到钰儿身边走动,看看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到时候我们好帮他挑。” “母后放心,儿臣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那儿臣就不打搅母后了,这去御书房找皇兄。”楚言来得急匆匆,走得也是风风火火。 云栖拦不住他,只好任由他去了。 兄弟俩感情好,楚言对楚钰的事情上心是一件好事。 楚钰平日里忙于朝政,看起来不太喜欢搭理楚言,可却宠楚言得很。楚言从小到大的玩物,大多是楚钰挑好了送到王府里的。 楚言离开后不久,周福来回来了。 “娘娘,小义子和静太妃宫里头的宫女,是对食关系,平日里走动频繁。” 云栖敛眉:“静太妃?” 先帝驾崩的时候,宫里唯一没有到皇陵陪葬,且膝下没有子嗣的宫嫔,只有静太妃一人。 第58章 58 进宫以后, 云栖只见过静太妃两次。 她只记得,静太妃出生不高,是个小官吏之女, 似乎曾经生过一个小公主, 后来小公主夭折了,她便与青灯为伴。这些年一直吃斋念佛, 从未出过椒风宫。 先帝驾崩前,亲自点名要哪些妃嫔陪葬, 没有陪葬的那些,她将她们暗中打发出宫, 亦或是派去皇陵守陵。 说来也奇怪,先帝之前有过不少皇子,可每一个不是夭折便是胎死腹中, 真正活下来的只有阿姐和眉太妃的孩子。 眉太妃先前受宠,又有太成王, 自然可以留在宫中, 可静太妃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娘家人听说也已经全部没了,先帝却留下口谕让她留在宫里头。 确实奇怪。 也没听过她之前受宠,怎么先帝还会亲口指名让她留在宫里头。 云栖忽的想起, 五年前中毒的前几日, 静太妃来过她宫里头一次,说是冬日寒,椒风宫里头的炭火不够, 和宫人提了几次也没有补上,便亲自过来告诉她。 她没有和宫里的妃嫔接触过,尤其是静太妃, 从未听阿姐说过,怕露出马脚,说了几句便寻个借口让她回去了。 静太妃回去前,似是不经意看到了窗下的花,道:“娘娘这花很是漂亮。” 当时她也没多想,到经静太妃这么一提醒,注意到了那人送她的话,过去瞧了一眼。 沈介说,她中毒和那盆花有关系。 难道这些事情,与静太妃有关? 周福来问:“娘娘,要不要查静太妃?” 云栖压了压心绪,道:“查。” 这宫里头,越是能沉得住气的越古怪。她先前一直忽略了静太妃这个人,如今言儿的事情与她宫里的人有牵扯,自是要查个一清二楚。 说完了静太妃的事情,云栖的思绪又回到了婚事上。 “既要纳妃,房事也要找几个嬷嬷教习钰儿了。尤其是沈介,他年岁比较大,府中也没几个心细的,派几个嬷嬷进屋,教他闺房之事。” 耿嬷嬷点头应下,当日便去办了。 * 黄昏时分。 沈介从大理寺回去,中途调转方向去顺天府。 守门的官兵看到他又来了,问道:“沈大人,开佛寺的案子还没有结吗?” 沈介道:“还有些细节没有查清楚,需要看一下编户。” 朝中两位大臣与南疆细作勾结,他们的身份也存疑,沈介先前就来查过两次卷宗,因此官兵没有多想,恭恭敬敬的迎他进入存放编户的屋子里。 “大人可是想找那两位的户籍?” 沈介道:“此事乃是皇上吩咐下来的,属于朝廷机密,本官想自己找……” “下官明白。”还未说完,官兵就识趣道,“既是如此,下官就不打搅沈大人了。若大人有需要,再唤下官进来。” 领路的官兵离开后,杜应把门关上,走到沈介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开始翻找卷宗。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熟车熟路,找了一柱香的时间,杜应终于从一个书架里找到了沈家卷宗。 “公子,在这儿。” 沈介接过,打开快速翻看。 看完了沈家人的户籍,他眉头一皱。 “公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这时,外边天色已暗,官兵等了急了,忍不住开口问:“沈大人,您找到了吗?” 沈介把卷宗递给杜应:“把它放回原处。” 杜应低声应是。 踏出门槛,官兵笑眯眯的问:“沈大人可找着了?” “差不多了。”沈介看向那官兵,道,“今日之事,不可再泄。” 他利用开佛寺一案,进入顺天府查沈家的户籍,可一无所获。编户里,并没有沈巍这个人。 官兵颔首:“下官明白。” 离开顺天府后,两人便回沈家了。 沈介仔细回想了一番,问道:“除了顺天府,还有哪儿可以查到户籍?” “所有人的户籍都保存在顺天府里。”杜应摇摇头,“若是连顺天府都查不到,就没有地方可查了。公子,您怀疑孙伯留下的那封书信?” “那封信用了南疆特殊的秘法隐藏字迹,无论是不是孙伯故意留下来的,都需要查清楚是否有沈巍此人。” 默了默,杜应道:“这件事,不如之后当年问一下老夫人。那日属下瞧着老夫人甚是喜欢您,或许她知道其中缘由。” 沈介点头。 “过几日有时间了,再去开佛寺一趟。” 话音刚落,赵忠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公子,热水已经准备妥当了,您可要去沐浴歇息了。” 沈介嗯了一声,离开了书房。 沐浴之后,赵忠还在屋外候着,笑意盈盈的提着灯,走在前头引路,他今日格外殷勤,沈介瞧着有些不太对劲,但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便不动声色的瞧着。 等到了门外,赵忠伸手拦下杜应:“老奴有些事情要吩咐杜应,公子自个进屋歇息吧。” 平日里都是杜应伺候沈介歇息,饶是这脑子再直,杜应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道:“平日里都是我伺候公子歇息的。” 赵忠道:“大老爷们哪有姑娘家心细,往后伺候公子的事情,就交由府中的婢女来做。” 说完,便把人往外推。 杜应回头:“公子……” “走啦,别妨碍公子歇息。” 沈介默声,还未踏进门,闻到了屋里的味道,眉心蓦的一皱。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床沿边留了一盏风,光线昏暗。 沈介扫了眼,屋内的摆设都被人动过了,他往香炉的方向瞥了瞥,这味道他并不陌生。 不用想,他就知道此时自己的床上躺着什么人,慢悠悠的朝床上走入。 透过珠帘,远远的便瞧见了床上曼妙的身姿。 床上的人听到脚步声,叫了一声:“公子,您回来了。” 声音酥麻入骨。 沈介内心毫无波澜,面无表情的掀开珠帘,走了两步便停下。 “何人叫你来的?”他冷冷的开口,声音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神情太过冰冷,看得宫女一愣。 不过宫女是被教导过的,很快便缓过神来,从床上起身:“公子,今晚奴婢伺候您。” 她一起来,身上的被褥就落下一半,凹凸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床上事先做过准备,被褥床单都是淡红色的,还放了一些花瓣,宫女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裳,一览无遗。 沈介一动不动。 见她如此,宫女心里有些慌张。 “公子……” 沈介没有什么反应。 宫女把被褥掀开,露出白皙的脚踝,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欲语还休:“公子……” 沈介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毫无波动:“谁派你来的?” 宫女没有说话,内心有些挫败,她其实就是学了些皮毛,还没真正伺候过人,犹豫了一下,从床上起来,朝沈介走去。 “奴婢为您宽衣。” 沈介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宫女的手腕很快便见了红,委屈道:“公子……” “说。”沈介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 宫女打了个寒颤,如实回答:“是太后娘娘派奴婢来的,让奴婢教公子房事。公子放心,奴婢还是干净的。” 沈介一愣。 沉默半响,他甩开了手。 宫女身子本就软,措不及防,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头,沈介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想到云栖的吩咐,宫女还是咬牙起身:“公子,天色晚了,早点歇息吧。” 沈介侧头瞥了她一眼。 宫女吓了一跳,脊背发凉,手僵在半空中,一时忘记了反应。 “娘娘还说了些什么?” 宫女被他的眼神吓到了,屋子里不算暖和,身子有些冷,说起来话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带着颤意:“娘娘说,公子无人教习,便让奴婢来府里教公子。等日后成亲,不至于什么也不知道。” 沈介眸色一暗。 都做到这份上了,若是交不了差,回去定被责罚,如此一想,宫女硬着头皮道:“公子,您收下奴婢吧。若是不收,耿嬷嬷会罚奴婢的。” 她模样生得巧,泪眼汪汪的,看着我见犹怜。 “杜应!”沈介朗声朝外头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杜应从外头进来:“公子请吩咐。” “把这儿都收拾干净。” “好。”杜应刚应完,看到屋子里衣不蔽体的宫女,呆了呆,“公子,这是……” 宫女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脸刷的一下白了:“公子。” 沈介忍着怒气:“杜应!” 杜应回头神来,抱拳道:“姑娘,得罪了。” 说完扯下身上的外衫,裹住宫女,把人扛起来,往屋外走。 沈介揉了揉眉心。 很快,便有下人进屋把所有东西都撤走,等屋里恢复原样,赵忠进屋:“公子,娘娘也是好意,您这又何必……” 沈介背对着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劳烦公公帮忙转告娘娘,娘娘的心意我领了,但我对房事,并无兴致。今后不必再安排人进屋了。” 赵忠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叹气。 今日的宫女是精挑细选送进沈府来的,无论是样貌还是琴棋书画都不差,但若是沈介自己不愿意,也没办法强求。 只能往后再寻个能让他接受的法子了。 “公子放心,往后府中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情了。” “劳烦公公进宫的时候,帮我问娘娘,彩头的事情,还算数吗?” 赵忠心里惊骇。 他虽在沈府做管家,但偶尔也会进宫复命,没想到都被沈介知晓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秘事,便也没有否认。 虽然对彩头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是应下了。 * 次日午时。 太阳出来了,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赵忠派进宫的婢女把那个派去伺候沈介的宫女被扔出寝屋的事情如实禀报给云栖之后,提起了彩头的事情。 云栖听完一怔,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耿嬷嬷好奇道:“主子和沈大人打了赌?不知沈大人想要的是什么彩头,老奴这就命人去准备。” 云栖皱眉。 耿嬷嬷看出她的犹豫,又问:“沈大人要的彩头,很难寻吗?” 云栖叹了口气:“他想要的,是革带。” 耿嬷嬷一惊。 “革带?” 云栖沉默了。 那日沈介向她提出这个要求时,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可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她这些年为了知己知彼,把南疆和北戎有关风俗民情的书都翻了一遍,事后回来又看了一下,南疆没有赐革带这个说法。 可那日沈介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的。 她不敢细想。 “回宫前,哀家和他在马场比赛,答应他若是输了就送他一份彩头,他向哀家讨了革带。”云栖顿了顿,茫然道,“元香,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那日哀家没应,他事后若是去了解革带对大莫女子的含义,应该不会再讨,可今日又让人提了。” 耿嬷嬷不作声,内心惊骇不已。 她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蹙眉道:“主子,这事还不好猜测。” 怎么可能呢? 小沈大人怎么可能会对主子动情。 这事想想就不可思议。 可是,一想到那日沈介在避暑山庄里用戏法逗笑云栖之时露出的表情,耿嬷嬷又觉得此事八成是真的。 可…… 这种事情,断然不能发生。 有违伦理啊。 云栖心乱如麻:“但愿哀家猜错了。” — — 赏梅宴那日,宫人一大早便准备妥当。 巳时初,宫女来禀,那些世家女子已陆续进宫。 云栖问道:“沈介可在御书房?” 宫女点头:“在的,沈大人正教王爷和两位公主念书。” 云栖给春霖使了一个眼色,春霖会意退下。 梳妆打扮好后,云栖并没有急着去御花园,而是让宫女盯着那边的情况,及时回来禀报。 巳时末,所有人皆已到达御花园,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云栖还没出现,微微放松下来,开始闲聊。 莫玉烟和汤婍筠也进宫来了。 莫玉烟坐不住,左右环顾一圈,见云栖还没出现,凑近汤婍筠耳边问:“姐姐,我听说今日的赏梅宴,太后娘娘宣我们进宫,是为了帮皇上挑选后宫妃嫔。” 说着,她抬头看了眼场内的其他人,又道:“姐姐你说,这么多人,太后娘娘会挑中哪个?” 在莫玉烟说话的功夫,有不少目光也朝她们的方向看过来。 汤婍筠摇摇头,道:“太后娘娘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这儿是皇宫,不要乱说话。” 她一点儿也不紧张。 皇后之位,太后娘娘是不会给汤家人的,她这次进宫,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一旁的周盈盈不疾不徐的问道:“今日赏梅宴,太妃娘娘会来吗?” 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选中。 她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年岁上比皇上大,加上周家比汤家交好,皇后之位轮不到她。 话刚说完,眉太妃身边的婢女就过来了,俯身在汤婍筠身边耳语了几句。 其他贵女心里正紧张着,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全都不约而同的望过来。 有个贵女站起来,走到汤婍筠面前,主动搭话:“汤姐姐好。” 汤婍筠抬眼,目露疑惑。 贵女浅笑着自报家门。 互相打完招呼之后,大家渐渐放开,气氛开始活络起来。 许久之后,太监尖细的声音传过来:“太后娘娘到,太妃娘娘到。” 场内顿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规规矩矩的坐回椅子上。 云栖方才来的路上见到了眉太妃,两人便一起过来。 等走近了,那些贵女起身行礼。 云栖落座以后,开口让她们坐下来。 她扫了一圈,浅笑道:“哀家今日叫你们前来,是瞧着这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好,想邀你们一起陪哀家赏,不必拘谨。” 贵女们都知道今日自己进宫的目的,心里原本惴惴不安,可一听到她温柔的声音,紧张感便消了一大半,缓缓抬头,偷偷瞧云栖。 看到云栖的容貌时,全都僵住了。 有一个贵女太过紧张,嘴里的话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娘娘真好看。”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众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说话的贵女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连忙跪地:“臣女失言,请娘娘恕罪。” 云栖笑着道:“无妨,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林悠悠,给娘娘请安,臣女的家父是顺天府丞。” “是个嘴甜的。”云栖笑了笑,怕她们紧张,开口让她平身,然后道,“赏。” 宫女立即献上赏赐的东西。 林悠悠受宠若惊。 不过她终于松了口气,心道太后娘娘果真如传闻那般,性子温和。 见林悠悠不仅没有受罚,反而得了赏,其余人慢慢放松下来。 眉太妃轻笑道:“也不怪你们看痴了,当年本宫初见姐姐之时,也晃了神。” 众人点点头。 她们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太后娘娘,只听说太后娘娘国色天香,容颜如少女,亲眼见过以后,才发现,倾国倾城都不能形容太后娘娘的美。 原本自视貌美的一些贵女,不禁低下头,内心开始自卑起来。 云栖一一问过她们的名字后,又问了几句话,大致把人都记住了,便让她们自便。 她看起来温柔慈祥,可贵女们仍然紧张,求之不得,起身准备离开坐席。 云栖抬头看了眼,没有见到沈介的身影,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耿嬷嬷刚走没几步,楚言便过来了,大老远的便冲着云栖喊:“母后……” 贵女们闻声,停下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莫玉烟嘀咕道:“沈大人也来了。” 第59章 59 楚言、楚瑛、楚芷近到跟前的时候, 所有贵女一同行礼。 看到有外男,皆低下头,不敢乱看。 “母后。”不等云栖开口, 楚言便先说话了, “母后在御花园设了赏梅宴,怎么不叫儿臣也过来玩?” 沈介停在外边, 朝云栖拱手行礼:“见过太后娘娘,王爷已经送到御花园, 微臣就不打搅娘娘和各位小姐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楚言连忙拉住他:“夫子,这里只有我一个男子, 我不好意思,你留下来陪我一会。等吃完了点心,我们再回去读书。” 云栖笑了笑:“既然来了, 喝完茶水再走吧。” 说完,吩咐宫女给沈介赐座。 “对啊, 喝完茶再走。我保证, 待会回去,一定会好好读书的。”话落,楚言又解释道,“母后不要怪罪沈夫子, 是我拉着夫子过来的。” 此话一出, 贵女们心里就明白了。 进宫前,她们都暗中打听过楚钰和楚言。 此次赏梅宴虽然是冲着楚钰来的,可再过几年, 楚言也要挑选王妃了。家里有和楚言年纪相仿的妹妹,自然都会帮忙留意。 楚言性子活泼好动,沈介又是他的夫子, 被他缠着过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毕竟一个朝臣,是不敢违抗王爷的命令的。 不过有外男在,她们就不好留下来,免得惹人闲话,于是有贵女道:“娘娘,臣女先去赏花了。” 云栖点了点头。 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坐席。 但也有不愿意走的。 “娘娘,园子里冷,臣女想留下来陪娘娘。” 云栖抬眸望了说话的那贵女一眼,莞尔道:“好,那便留下来吧。” 这些留下来的人,她们的心思并不难猜。 去赏花的有些是被家里逼着来的,并不愿意入宫,即便有心留下,面对云栖内心惶恐不安,而有些顾及沈介,不想与外男有接触。 至于真正留下来的,也并非心甘情愿,而是想吸引云栖的注意力。 云栖心知肚明。 正好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观察一下这些人的品性,便吩咐耿嬷嬷把棋盘和椅子拿上来。 棋盘刚放下,楚言便道:“母后要下棋?” 说完看向沈介,补充了一句:“沈夫子的棋术可厉害了,不如夫子陪母后下两三局吧,儿我想看看夫子和母后谁会赢。” 楚言事先得知了云栖要为沈介安排婚事的消息,这一会机灵着,想方设法要把人留下。 他很喜欢沈介,因为他知识渊博,讲学有趣,有时候虽然严厉,可不像大夫一样凶巴巴的。 因此他也把沈介的婚事放在了心上。 这一会儿,正绞尽脑汁的想办法让人名正言顺的参加赏梅宴。 下棋这个理由极好。 楚言心里所想瞒不过云栖的眼睛,便顺着他的话道:“哀家正好闷着,待会你陪哀家下几局。” 沈介不动声色,应了声是。 云栖扫了眼留下来的那几个贵女,汤婍筠和周盈盈都在其中。 她笑了笑,道:“从前哀家闷的时候,便喜欢看宫人下棋,你们若是有谁喜欢,可以切磋一下,赢了的,哀家有赏。” 话一出口,贵女们神色各异。 太后娘娘这是想观察她们的棋艺。 这种时候,推辞只会落于下风。 若是赢了,定能够加深娘娘的印象,成为皇后的几率也会大些。 斟酌一番后,有两人几乎是同时站出来,视线交错,愣了一下,然后朝对方点点头,向云栖行礼。 “太后娘娘,臣女献丑了。”两人不约而同道。 说完,两人也不再客气,坐到棋局旁,开始下棋。 云栖默默看着。 两个贵女虽然有胆量先站出来,可心里到底是紧张,每落下一子都是深思熟虑的,因此下得很慢。 云栖把她们的神色和动作尽收眼底,饶有兴致的看着。 看着她们这模样,心里有些感慨。 当初阿姐被挑选入宫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番模样吧,处处小心谨慎。 而她如今成了太后,明明没有参加过后宫的尔虞我诈,却变成了看后宫妃嫔争斗的那个人。 其实这样挺有趣。 她不反对这些贵女有心计,只要没有残害钰儿和别人,聪明点才能掌控好后宫。 不过她也好奇,这些人中,哪一个最终会成为大莫皇后。 两个贵女根本不知道云栖玩心正起,但能够感受到云栖灼热的目光,如坐针毡,浑身紧绷,手里的棋子举了很久都没有落下。 可以看得出来犹豫不决,小心翼翼。 两个人表面上看起来还算镇定,然举棋的动作已经暴露了她们此刻的忐忑和紧张。 云栖心知,是因为她在场,她们才这么慌张,觉得颇为有趣,嘴角微微上扬。 等了良久,左边的贵女都没有落棋,手抖得厉害,她不忍心吓她们,收回目光,抿了一口茶,余光瞥见沈介似乎在看自己,便侧头看过去。 沈介此时正低头喝茶,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正要挪开视线,沈介抬眼看了过来,朝她轻轻一笑。 云栖笑笑,然后转过头去,正好瞥见周盈盈朝她们这边看过来,循着目光望去,周盈盈低下头,略显慌张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两口。 见状,云栖确信,周盈盈对沈介是存着心思的。 可无论汤婍筠还是周盈盈,都不是她心目中的沈家主母。 她们这心思,也只能找个机会断了。 场内安安静静的,云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多言,都在观察那两个贵女的棋况。 楚瑛不喜欢看下棋,有些待不住了,忍不住站起来,道:“母后,这儿有点闷,儿臣能不能去御花园玩一会?” 云栖就知道她坐不住,便没有拦着:“去吧。” 楚瑛朝楚芷道:“妹妹,你陪我一起去吧。” 楚芷有些犹豫,她喜欢琴棋书画,想看这两个贵女的棋艺,可一对上楚瑛饱含期待的目光,没忍心拒绝,点了点头。 眉太妃忽然道:“姐姐,妹妹有点乏了,想回宫歇息一会,就不陪着姐姐看下棋了。” 云栖点头:“既然累了,便回去歇着吧。” 眉太妃应谢,然后看了汤婍筠一眼,汤婍筠会意,跟着起身告退。 莫玉烟和周盈盈也寻了个借口一起溜走。 四人刚离开御花园,便听到回廊里有人在说话。 “阿姐,我们不去御花园里赏花吗?大家都在那儿呢。” “今天人多,我们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那我能不能回去看她们下棋?” “我的傻妹妹,你忘记耿嬷嬷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了?今日母后不仅要帮皇兄挑选妃子,顺道也要帮沈夫子物色。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沈夫子哄到御花园里,若是留下来,夫子看到我们,心里便会想着带我们回御书房温书,哪儿还有心思看那些女子。” 声音一听就是楚瑛和楚芷。 眉太妃和汤婍筠她们都愣住了,不过偷听到楚瑛说的话,骤然间便明白了沈介出现在御花园里的缘由。 听声音,楚瑛离她们并不远,怕她们待会发现,误以为眉太妃在偷听,她身边的宫女佯装问道:“娘娘,我们这就回宫了吗?不去御花园赏花吗?” 眉太妃道:“不去了,这几日雪虽然停了,可外边还是冷的。皇上的婚事,太后娘娘自会做主,轮不到我们操心。” 言罢,回廊里瞬间就没声了。 不多时,楚瑛和楚钰走过来,朝眉太妃道:“眉娘娘这就要回宫了吗?” 两人面色如常,看起来并不尴尬。 眉太妃笑道:“准备回去了。天儿冷,两位公主注意保暖。” 楚瑛道:“那就不打搅眉娘娘了。”说完便拉着楚芷的手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眉太妃继续往前走。跟在最后边的周盈盈回首望了楚瑛和楚钰一眼,在心里思量一番后,道:“太妃娘娘,臣女也想过去看看御花园里的梅花。” 眉太妃回首,看了周盈盈两眼,知道她聪明,这是有心要避开,正好有些话想单独和汤婍筠说,便点头:“去吧。” 莫玉烟也会意,立即道:“姐姐,我想和周姐姐一起去赏梅。” 眉太妃嗯了一声,当作应允。 * 周盈盈辞别了眉太妃后,对莫玉烟道:“玉烟妹妹,我想回去看下棋,若是你想赏花,便自个去御花园吧。大家都在那儿,很是热闹。” 周盈盈最擅长的便是下棋,因此莫玉烟没有怀疑,只道她是想与人切磋,于是道:“那我就不陪周姐姐回去了。” 不知为何,太后娘娘看着和颜悦色的,可她跟太后娘娘在一块待着,心里就格外的紧张,做什么都放不开。 今日本来就是进宫走个过场多,她可不想被太后娘娘注意到。 莫玉烟一走,便只剩下周盈盈和她身边的婢女。 婢女看出她的意图,提醒道:“小姐,出府前夫人说了,您不能被太后娘娘选进宫。其他人都去赏花了,您若是在太后娘娘眼底子底下,势必会引起太后娘娘的注意。” 周盈盈并不想解释,只道:“我不过想与人切磋棋艺罢了。周家与汤家走得近,太后娘娘是不会选我进宫的,但这风头,不能让其他人都抢走了不然传出去,父亲颜面何存?” 回到了宴席,那两个人已经下完了,胜负已分定,左边那个贵女满脸颓败之色,失落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过云栖也给了她赏赐。 她开口谢恩,拿了谢礼以后闷闷不乐的。 她输了,皇后之位也与她无缘了。 云栖环视一眼,见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站着不动,笑着问:“还有人想切磋棋艺吗?” 周盈盈不假思索,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亭子中央,朝云栖躬身行礼,柔声道:“娘娘,臣女不才,也想下一局。” 说完,目光落在沈介身上,然后又飞快挪开。 她今日本不想掺和选妃之事,可听到了楚瑛的话之后,便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不仅要露一手,风头还要盖过这些贵女。 这样,沈大人就会注意到她。 太后娘娘不会让她进宫服侍皇上,可沈家主母,她是有机会的。 第60章 60 云栖看着周盈盈, 略略惊讶。 适才那两个贵女主动要下棋,是为了增强在她心中的好感,吸引她的注意力, 让入宫的胜算更大些。 可周家之女应该知道, 后位与她们无缘。 周盈盈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也不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不过, 她也想看看周盈盈到底想做什么,于是点头:“好。” 得到应允, 周盈盈坐下来,她手持白棋, 未等对面的贵女落子,便先落下一子。 周盈盈心态稳,几乎不怎么迟疑, 下得很快。 坐她对面的贵女,赢了一局后, 刚放松下来, 见她的棋子步步紧逼,开始有些不镇定了。尤其是落了下风后,每落一子都再三考虑。 两人的争锋谁优谁劣一目了然。 云栖默默看着,发现黑棋已显露败势, 不由在心里暗暗称赞周盈盈的棋术。 在贵女愁眉思索的时候, 周盈盈抬头,瞥了沈介一眼。见沈介没有看自己,失落的低下头。 云栖恍然。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她偏头, 发现沈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默了默,笑问:“若是闷, 待会让言儿陪你去御花园逛逛。” 沈介看了眼低头吃东西的楚言,回道:“今日世家女子皆在御花园里赏梅,微臣一个外男留在这儿不方便,等王爷吃饱了,就该带王爷和两位公主回御书房了。” 云栖本是想问他可有喜欢的人,可见他此时神色,似乎对这些贵女都不敢兴趣,便没有问出口。 想着大部分贵女沈介还没有看到,得都瞧过一眼心里才能拿定主意,便吩咐春霖下去准备午膳。 “快到午膳的时辰了,待会留下来陪哀家一起用午膳,你想吃什么,哀家让御膳房的人准备。” 沈介并没有客气,报了几个菜名。 话落,他淡笑道:“娘娘,闲来无事,微臣陪您下几局吧。” 云栖点点头,宫女立即将棋盘拿上来。 两人下着棋的功夫,沈介道:“关于下棋,微臣从前听说了几个趣闻,娘娘可想听?” 云栖眉眼弯了弯:“说来听听。” 沈介说出来的东西,总是与众不同,她是有兴致听的。 “娘娘可知道瘦马?” “知道。” 江南一带富商极多,有些牙婆会到穷苦百姓家花低价买下几岁的幼女,再教其琴棋书画,等长大了,便送入富商作妾或者供其玩乐。 因为那些女子出身贫寒,便得名瘦马。 沈介开始娓娓道来:“从前有个小徒弟,与他师父下棋之时,打了一个赌,若是他赢了的话,晚膳便能吃南疆的一道名菜——百宝灵,这道菜挑选的是精瘦的马,肉质厚实。徒弟赢了以后,师父吩咐下人去买这道菜的时候,下人找了两天都没有回来。” 话到这,戛然而止。 云栖抬眸:“后来呢?” “下人绞尽脑汁,都没有在城里找到合适的瘦马,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貌美的乡妇,去敲乡妇的门,说要高价买瘦马。” 云栖愣了一下,手也跟着停住了,须臾后反应过来:“后来下人便把那个美妇带了回去?” 沈介笑笑:“美妇是北戎人,并不知道瘦马指的是人。在北戎,瘦马是癞蛤蟆的别称,于是美妇去捉了两只癞蛤蟆。下人给师父和徒弟带回去的,是癞蛤蟆。” 云栖还没笑,身后的宫女先笑了。 楚言捧腹大笑:“这两个人真蠢。” 云栖笑了两声,好奇道:“师父和徒弟看到癞蛤蟆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沈介摇了摇头。 “故事到这儿就没了。” “没了?”云栖露出遗憾之色,手里的棋子随之落下,又道,“确实是个趣闻,风俗民情不同,闹出来的笑话。” 沈介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师父与徒弟打赌之时,并未想过要为他买这道名菜,而是觉得徒弟自视甚高,想挫一挫他的锐气。初衷虽是如此,输了以后师父最终还是遵守承诺,为徒弟买了百宝灵。” 这话出了之后,沈介顿了顿,抬眸望着云栖,眸中带笑:“说起来,娘娘欠微臣的彩头,还没给。赌局一事,可还算数?” 云栖愣了愣,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里骤然涌出一股奇怪的情绪。 沈介忽然垂眸,落下一子后,道:“娘娘又输了,算起来,欠了微臣两个彩头。” 云栖懵了。 她方才何时说过下棋输了要给赏赐的。 沈介目中含笑:“娘娘该不会想出尔反尔吧?” 云栖低头,捂嘴轻咳了声,刚想着怎么把这事掩过,改日再告诉沈介革带在大莫的意义,就听到周盈盈道:“娘娘,这一局下完了。” 闻音,云栖转过头。 周盈盈和那位贵女正低着头,朝她行礼。 她们俩站着身子,挡住了棋盘,看不出来是谁赢了。 耿嬷嬷从旁小声提醒:“主子,是周盈盈赢了。” 云栖缓缓开口:“都很不错,哀家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术了,赏!” 两人谢恩后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谁都没有看到,周盈盈眼帘下的失望情绪。 她方才下棋的时候,悄悄打量过沈介许多次,可沈介的视线始终在云栖身上。 她既挫败又沮丧。 云栖估摸了下时辰,道:“再过一会,便到午膳时间了,留下来用膳了再走吧。” 她发了话,那些贵女哪有推辞的道理,都颔首应是。 耿嬷嬷朝外抬手,半刻后舞姬上来献舞。 云栖吩咐春霖去御花园里把人叫回来。 方才几杯茶水下肚,有些内急,她吩咐各位贵女自便,随即离席。 沈介跟着离开。 行了一段路后,沈介停下来,拱手道:“微臣在这儿等娘娘。” 云栖颔首,没有多言,径直走了。 回来的路上,看到两个人蹲在池边,不知道在做什么,看衣裳打扮,是今日进宫的那些贵女。 她的脚步轻,那两个贵女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还是她们身边的婢女看到后,诚惶诚恐的行礼,两人才反应过来,迅速站起来,向她请安:“娘娘万福。” 云栖的目光落在一人手里的东西上:“那是何物?” 贵女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这是臣女用湖边的草折出来的蜻蜓。” 只是看了个轮廓,云栖便觉得唯妙唯俏,不由奇道:“给哀家瞧瞧。” 另一贵女立即变了脸色,跪在地上,惶恐道:“娘娘恕罪,姐姐她平日里就喜欢折这些小东西,一时忘了分寸,并不是故意要折这池边的东西。” 云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贵女误解了她的意思,道:“平身吧,哀家只是想瞧瞧是何模样。” 那下跪的贵女缓缓起身。 而另一人犹豫了下,走上前来,亲自把手里的草蜻蜓奉上。 云栖看了几眼,发现编得极像,不仔细看跟真的一样,便多瞧了那贵女两眼。 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左右,模样甚好。 她打量了贵女的手半响,赞道:“手很好看,也很巧,你叫什么名字?” 贵女回道:“臣女李玉婷。” 旁边的贵女立即跟着道:“臣女李玉兰。” 云栖点点头,又夸了几句,把草蜻蜓还回去,便离开了。 回到席上,她压低声音对沈介道:“彩头哀家过后让人送去你府上。” “谢娘娘。”沈介说完,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倒了一杯递给云栖。 酒香浓郁,云栖拿起来,喝了半杯。 她有喝酒的习惯,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小酌几杯。 她问沈介:“还有别的趣闻吗?” “有的。” 留在宴席上的贵女看着在欣赏舞姿,实际上时不时的偷偷瞄云栖和沈介几眼,看到他们相谈甚欢,思绪都飘到了九霄云外。 一边暗叹云栖的美貌一边思量沈介出现在赏梅宴上的真正意图。 她们都听说过沈大人是皇上的新宠,太后娘娘对他更是关爱有加。 沈大人虽然是被王爷拉过来的,可今日太后娘娘设宴席,是为了帮皇上挑选妃嫔,按理应该离开避嫌,太后娘娘却把他留下。 听说,沈大人再过不久就要及冠了。 难不成,太后娘娘有意帮沈大人物色妻子? 贵女们如此想着,全都吓了一跳。 有些不想入宫的,意识到这点后,拿扇子遮面,暗中观察沈介。 刚才没好意思打量,这一会瞧清楚了,才发现沈介身形修长,面如冠玉。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的就红了脸,这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了。 沈大人的前途不可限量,长得又这么俊俏,深得太后娘娘的信任,若是能够成为沈家主母,对她们来说也是极好的。 一舞罢了,云栖和沈介还在聊天,云栖被沈介说的那些趣闻逗笑了好几次。 看到沈介的视线完全不在宴席上,有个贵女按耐不住,朗声问道:“沈大人喜欢作诗吗?” 她这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云栖往下看去。 贵女以扇遮面,道:“听说沈大人才识过人,小女斗胆想请教一二。” 云栖接话道:“对诗是个好主意,不如以冬梅为景……” “娘娘……”沈介打断了她,淡淡瞥了贵女一眼,道,“不喜欢。” 回答得非常干脆。 贵女被他当面回绝,面子有些挂不住,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沈大人若是不喜欢对诗……” 沈介扭头,朝楚言道:“王爷,该回御书房读书了。” “要回去了吗?”楚言抹了抹嘴唇,望向云栖。 云栖看他嘴边都是点心渣,宠溺的笑了笑,掏出手帕,为他擦拭。 还未开口,沈介先截断了她的话:“娘娘,微臣不宜留在这儿,以免坏了各位世家小姐的名声。”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从御花园过来,急匆匆上前,小声回禀道:“娘娘,李家大小姐手受伤了。” 云栖问:“伤势可重?” 宫女道:“手上破了一大块皮,血流不止。” “叫太医过来。” 落完这话,云栖起身去了御花园。 第61章 61 云栖问宫女:“李家小姐是如何受的伤?” 宫女跟在后边, 如实回道:“听说是不小心摔倒了,手撞到了假山上,被石头尖划破了皮。” 云栖瞬间便听出了其中蹊跷, 疑惑道:“假山离梅林不近, 那儿也没有什么观赏的东西,她们怎么会去哪儿?” 宫女道:“这个奴婢不知道。” 云栖没有再问, 到了梅林,太医已经来了, 正在为李玉婷处理伤口。 众位贵女全都围在一旁观看。 看到云栖来了,匆匆忙忙站好, 福身行礼。 李玉婷顾不得手上的伤,也跟着躬身。 “免礼。”云栖抬手,目光落在她受伤的左手上, 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但从太医手中拿着的纱布来看, 流了不少血。 云栖看向太医:“可有大碍?” 太医把沾血的纱布收好, 看了眼周围的贵女,朝云栖拱手,委婉道:“李家小姐的手伤口有些深,需要好好休养, 不然会留下疤痕。” 听到这, 其他贵女都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不少人都看到了李玉婷的伤口,深得都见到骨头了,十有八九会留下疤痕。 这么大一条疤痕, 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尤如晴天霹雳。 入宫的妃嫔,浑身无伤且模样好的更容易得皇上恩宠。 李家小姐这次受伤, 虽得太后娘娘疼惜,但怕是没有机会入宫了。 云栖吩咐道:“拿最好的膏药送到李府,要让李家小姐的手恢复如初。” 太医颔首称是。 他心里明白,李家小姐的伤太严重了,就算用世上最好的膏药,也无法去掉疤痕。 太后娘娘此话,不过是在抚慰罢了。 太医退下后,云栖再次望向李玉婷。 她唇色苍白,但情绪并无太大的波动,似乎并不在意手上的伤。 倒算镇定。 经此一事,云栖把人记下了。 站在李玉婷旁边的贵女埋着头,双手紧张的拢着,仔细一看,正在发抖。 云栖回想了一番,这人好像是李玉婷的妹妹李玉兰。 云栖把她的神情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抬头环视了一圈,很快就注意到了李玉婷身后的假山,有一块石头上的血迹还没干,想来那便是让李玉婷受伤的罪魁祸首了。 石头并不算尖,就算撞上,也不至于伤得这么严重。 她略略思索,目光挪回李玉兰身上,道:“都退下吧,哀家有些话想跟玉婷单独聊聊。” 众位贵女点头应是,识趣的往宴席的方向走。 李玉兰迟疑半响,跟着人群离开。 云栖道:“玉兰也留下。” 李玉兰身子一僵,心里惶惶不安。 然而她并不敢违抗云栖的命令,稍加迟疑,便退回了原来的地方。 眼下四下无其他人,云栖缓缓道:“说说吧,怎么受的伤?” 话音刚落,李玉兰便惊慌失措的跪下:“太后娘娘,此事都怪臣女。臣女的簪子不见了,便让姐姐陪我过来这边找。地上滑,姐姐不小心摔倒,撞在了石头上。臣女原是拉着姐姐的,可没有拉住。若不是臣女,姐姐也不会受伤。” 说完,匍匐在地:“娘娘若要怪罪,便责罚臣女吧。不关姐姐的事情。” 云栖静默不语。 李玉兰看似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可话里话外都在说是李玉婷自己不小心,才受的伤,分明是想把自己摘干净。 她从小就没有与旁人争过什么,可也深谙内宅争斗。 从宴席到梅林,并不经过这儿,李玉兰的簪子怎么会如此巧合,丢在这个地方? 此事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一会她还摸不清李玉婷和李玉兰是不是同胞姊妹,于是把疑惑压在心底,问李玉婷:“玉兰说的可属实?” 李玉婷看了李玉兰一眼,咬着嘴唇,欲言又止。 她不出声,李玉兰跪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更为忐忑,忙的又道:“臣女不敢欺骗娘娘。” 说完,抬头瞥了李玉婷一眼。 李玉婷呆了一下,半顷后,低声回道:“回娘娘,确实是臣女自己不小心摔着的。” 话是这么说,眼睛却泪汪汪的,看起来委屈至极。 与此同时,藏在袖子里的右手露了出来,紧攥着的草蜻蜓显露在云栖眼前。 云栖看明白了,也不拆穿,只道:“回府后好好歇息,接下来的几日太医会去府上帮你治伤,你且放宽心。” “谢娘娘。” 云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处理好了李玉婷的事情,云栖回到宴席,一切按部就班进行。 沈介早就离席,只留话让宫女帮忙转达给云栖。 吃完午膳,有贵女主动献歌献舞,她记下了大半以上的人的名字。 午时,贵女们陆续离宫,云栖问耿嬷嬷:“沈介呢,回去了吗?” 应话的是一个小宫女:“沈大人还在外边侯着,娘娘可要宣见沈大人?” “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宫女带沈介过来了。 沈介刚要行礼,云栖抬手止住:“不必多礼,方才原是让你用了午膳再走的,谁知道你不愿过来。桌子上还有新鲜的饭菜,吃了再离宫吧。” 说完,她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示意沈介过来坐。 沈介没有拒绝,缓缓走到她旁边坐下。 宫女把桌子上的食盒依次打开,全都是沈介之前报的那些菜名,这一会还热着。 “多谢娘娘,那微臣就不客气了。”沈介说完,提筷慢条斯理的吃着。 云栖就在一旁看着。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试探开口:“你可知道哀家今日让你过来赏梅宴的原因?” 沈介停箸,佯装不知:“请娘娘明示。” 云栖浅笑道:“今日那些世家女子,都出自名门望族。你已见过她们,心里可有属意的?” 沈介骤然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朝云栖作揖:“娘娘,微臣如今还未立业,怎能成家?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暂时没有娶妻的心思,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他语气坚定,态度果决。 云栖怔然。 多年前,那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的神态,一模一样。 沈介低着头,不吱声。 云栖不想逼他,良久之后,缓声道:“既是如此,便由着你吧。若是往后遇到喜欢的,告诉哀家,哀家再帮你做主。” 沈介舒了口气。 “多谢娘娘。” 今日楚言叫他过来的时候,他便知道云栖的意思了,只是推辞不过,又想找机会当面让云栖断了这个念头,才过来参宴的。 * 宫女送沈介离宫,云栖注视着他消失的方向。 “元香。”云栖问道,“你觉不觉得,沈介越来越像他了。” 耿嬷嬷默了默,回道:“到底是相爷的孩子,神态上总会有些相像的。” 云栖没有再问下去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风景,不由想到李玉婷的事情,问:“今日假山一事,你怎么想?” 耿嬷嬷认真想了一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李家大小姐的生母是妾室,二小姐是嫡女。李家大小姐虽是庶女,从小到大,无论是样貌还是才气都远胜于二小姐。” 默了默,又说:“娘娘今日在池边刚夸过李家大小姐的手巧。老奴记得,当时李家大小姐左手拿着草蜻蜓。” 耿嬷嬷点到即止,话到此处就不往下说了。 这些年,后宫并非一直平静,多的是手脚不干净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不少宫女与侍卫暗中私通暗曲,亦或是为了一己私利谋害别人性命的,即便是亲姐妹也下得去狠手。 宫里的那些污浊之事都是她处理的,见惯了这些事情,李家大小姐受伤一事无需猜测也能知道些许缘由。 想必,和二小姐脱不了干系。 后位是多少贵女梦寐以求的,今日那么多世家女子当中,主子只夸了李家大小姐一人,二小姐心生妒忌之心,下手也在情理之中。 云栖拧眉。 如此说来,李玉婷受伤皆因她而起。 倒是可怜那个丫头了。 转念一想,云栖依旧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让春霖去太医院唤为李玉婷包扎的太医过来。 适才人多,太医隐瞒了实情,如今没了旁人,便如实回禀:“娘娘,李家大小姐的伤口极深,伤到了筋骨,稍有不慎,手就会废掉。即便是治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听到这,云栖已全然明白了。 她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太医离开后,她道:“那假山上的石头并不尖锐,李玉婷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耿嬷嬷沉默,过了许久,才道:“这李家大小姐,兴许也不是个普通的主儿。” 云栖点点头。 问话之时,李玉婷的反应就很奇怪,似乎很害怕李玉兰,低头看了李玉兰好几次,回答的时候支支吾吾的。 若真是她自己伤着,不会如此犹豫。 如今想来,怕是不敢明说,却又不甘心受这委屈,故意透露给她些许讯息的。 这些世家女子,果然心思都沉得紧。 “主子。”耿嬷请示她,“那李家那边?” “送最好的金疮药过去。”顿了顿,云栖又道,“顺道送些礼物到李府,李府见到东西,自然就明白哀家的意思了。” 谁是谁非,如今还说不清楚。 兴许李玉婷就是被李玉兰推倒的,然后借机自己加深手上的伤口,以博得她的怜惜。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聪明人罢了。 庶女在家中的地位低,李玉婷敢怒不敢言,聪明的话,利用此事为自己谋取利益,其实也能理解。 就算是在她面前故意耍小心计,但毕竟是在她的宴席上受的伤,这份恩宠,赐给她也无妨。 至于她今后的命数,就看她自己怎么掌握了。 不过她那伤口的疤痕,怕是要跟随一辈子了。 耿嬷嬷颔首,静了半息,问:“选进宫的女子中,可要保留李家大小姐?” “留下吧。她们还要在宫里学习一段时日,能不能成为后宫妃嫔,还得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哀家也想看看,她能不能对得住这份荣宠。” 第62章 62 宫门外。 沈介刚出宫门口, 便被人叫住:“沈大人。” 沈介回身望了一眼。 汤婍筠开口打招呼:“沈大人好。” 沈介点点头:“二小姐。” 汤婍筠抬头望他:“听说沈大人医术极好,我家里有个长辈,被心悸症困扰多年, 沈大人可知道治疗心悸症的偏方?” 似怕沈介误会, 她补充了一句:“我曾向太医讨过药,家中的长辈却不曾转好。若是沈大人能够赠药, 沈家感激不尽。” 沈介默声。 宫里头的太医医术高超,如果真如汤婍筠所言, 连太医都不能治好的症状,怕不是普通的病。 汤老将军和汤大公子都没回京, 汤婍筠口中说的长辈,应该就是沈夫人了。 沈大夫人的病,他略有耳闻, 近些年时常生病。 当初在他准备离开南疆来大莫的前几天,汤洹找上门, 以重金交易, 让他来京。 汤洹对权势之争似乎并无兴趣,让他来京城并不是为了打听太后娘娘的病情,也不是利用他的身份和样貌博取太后娘娘的信任,做汤家的棋子, 而是让他帮莫氏治病。 真说起来, 他来京这么久,还未去汤府拜访过莫氏。 受人之托,理应忠人之事。 想了想, 沈介道:“二小姐能够具体说说,是何症状?” 汤婍筠想了想,遥望四周一眼, 小声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有空,我将症状写在纸上,差人送到沈府,让沈大人具体瞧瞧,不知沈大人可方便?” 沈介道:“明日我正好有空,若是二小姐方便,我可上府为那位长辈仔细看看。” 他要入府,汤婍筠倒是犹豫了,面露难色:“沈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中长辈不喜见外人,怕是不愿意让沈大人为她看病。” 她说的是实情。 之所以叫住沈介,是因为方才眉太妃叫她去英华殿的时候,两人聊起了莫氏的病情。 莫氏确实病了,且患的是心悸之症,而且这病已有十来年,好几次差点进入鬼门关。 莫氏性子要强,吃过几次药不见转好以后便不愿再服药了。 然,这些年眉太妃和汤婍筠一直在为她寻找良医,恰巧眉太妃说起云栖的病就是沈介治好的,汤婍筠便想着,太后的病都能治好自家母亲的病,兴许沈大人也有法子。 出宫之时好巧不巧的遇上,就提起了这件事。 但汤婍筠心知,沈介不能进府。 一是莫氏的病不能被外人知晓,二是莫氏这些年除了娘家,哪儿也不愿意去,更不愿意见外人。 “来京之前,我见过令兄,他曾托我为令堂看病。” 这话出,汤婍筠讶然。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沈大人口中所指,除了她常年外出的大哥也没有别人了。 大哥尽管多年不回来,可心中是牵挂着她们的,对母亲的病也是尽心尽力。 仔细斟酌了一番后,汤婍筠道:“既是如此,明日就劳烦沈大人了。” 既是大哥让沈大人来的,那母亲就不会有所怀疑,也许看在大哥的一片孝心上,会同意让沈大人帮忙看看。 汤婍筠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不少,眉眼带笑,出言道谢。 不远处,在马车旁等候她的周盈盈看到了这一幕,目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 是日,天刚蒙蒙亮,汤府的下人便登门请人。 沈介出了门,发现汤府的马车已经侯在外头,装饰朴素,乍一看有些寒酸。 下人解释道:“沈大人,此事夫人与小姐不想宣扬出去,只能委屈您了。” 沈介点点头,并未放在心上。 马车一路朝汤府驶去,到了地方,没有从正门进入,而是在后院的一个小偏门停下。 下人掀开车帘,恭敬道:“沈大人,到了,请随小的来。” 沈介抬眸,望了小偏门两眼。 下人暗中打量着他的神色,见他面色无常,伸手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介没说什么,跟着他入府。 汤府恢宏气派,绕过七八个回廊,下人将沈介引到水榭上的一个小屋子。 进了屋,一个屏风映入眼帘。 汤婍筠从里边走出来,朝他微微福身:“劳烦沈大人了。” 沈介回了一声,然后对屏风后的人道:“见过沈夫人。” 莫氏的手从屏风上的一个小口伸出来,声音冷淡:“沈大人坐吧。” 沈介坐下来,也不废话,伸手为她把脉。 “老身这病十来年了,始终不见转好,太医来瞧过几次,没有什么用。沈大人若是瞧不出什么,也不必勉强。若是看出老身的病情,如实告知便可。” 说完这些,莫氏话锋一转,开始打听:“我听说沈大人在南疆的时候见过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听说他这几年生意做得不错,身边可有女子陪伴在身侧?” “大公子一切安好,身边并无女眷。” 莫氏叹息了声。 沈介从袖子里掏出汤照托他亲手送的书信,递给汤婍筠。 汤婍筠转身交给莫氏。 莫氏看到信,瞬间就安静下来了,屋子里只剩下她打开书信的声音。 过了良久,沈介抽回手,问:“夫人病复发的时候,是不是感到胸闷气短、乏力、心脉不畅,且最近几年,经常头晕,睡不着觉。” 莫氏抽回手,淡淡道:“这些症状,太医都瞧出来了。” 沈介面色不改,继续说:“每次病发,夫人都会吐血。” 莫氏没有回答,但屏风后茶杯落地的声音大抵回应了沈介的话。 汤婍筠面色骤变,回到屏风后,唤了句母亲。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后,屋里恢复了宁静。 莫氏的声音传来:“沈大人只能瞧出这些?” 沈介提笔在纸张上写了一些药材,递给汤府的下人:“这是下官为夫人开的药,按此药服用,可以缓解。” 莫氏沉默半响,才缓缓道:“辛苦沈大人了。”尔后吩咐,“来人,送沈大人出府。” “母亲,女儿送一送沈大人。” 莫氏没说什么。 汤婍筠和沈介一道离开。 走了一会,汤婍筠的脚步放缓:“沈大人,母亲的病到底如何,沈大人能够如实告知。” “夫人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心病?” 汤婍筠眉头微皱,但看起来并不震惊。 之前眉太妃没少请太医来汤府瞧,却都没瞧出什么结果,沈介这么一提醒,倒真的让她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她压了压心绪,道:“多谢沈大人告知。” 沈介没再说什么,抬脚离开,刚一转身,就看见周盈盈和莫玉烟站在院子里,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沈介只是看了一眼,便跟随沈府下人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莫玉烟带着周盈盈过来,开口就说:“姐姐,你快帮周姐姐想个法子,伯母想让周姐姐嫁到严家。” 汤婍筠原本还讶异她们怎么一大早不说一声就过来,听到这儿已经明了,道:“到我的寝屋说吧。” * 另一边,沈介前脚刚离开,莫氏就唤来去沈府找沈介的小厮问话。 “你带他从偏门进来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沈大人没什么反应,面色很平静,也没有询问为什么要从偏门进。” “真的没什么反应?” 小厮肯定道:“小的一路都在观察沈大人的神色,沈大人为人沉稳,喜怒不形于色。” 他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从沈府一路过来,他都在暗中观察沈大人,沈大人话很少,即便是让他屈尊从小偏门进府,面上也不曾有愠色。 只能说沈大人不是不拘小节,便是会隐藏心思,深不可测。 莫氏看向旁边的嬷嬷。 那嬷嬷会意,道:“奴婢刚才也都瞧清楚了,确实是个沉稳的。” 莫氏终于点头:“确实有两下子,难怪照儿会选中他。不过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只怕不是个好拿捏的,还得观察一段时日,才能知道此人能不能为我汤家所用。” * 到了寝屋,还没来得及坐下,莫玉烟就急道:“表姐,平时就你主意多,周姐姐的婚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严家公子那日你在马场上是见过的,瘸腿。这种人,怎么能当周姐姐的夫婿?也不知道伯父伯母怎么想的,竟想与严家结亲。” 汤婍筠看向周盈盈:“婚事已经定了?” 周盈盈摇摇头:“昨夜母亲问了我的意见。虽没明说但只怕是有这个想法。” 汤婍筠回想了一下严煦这个人。 容貌倒还过得去,就是那双眼睛总透着一股阴邪之气,身子又残缺,确实不是好的人选。 “那姐姐是怎么想的?” 不等周盈盈说话,莫玉烟就高声道:“周姐姐肯定是不愿意了,不然也不会一早就来找我们帮忙出谋划策了。” 周盈盈咬唇,欲言又止:“我……” 莫玉烟急道:“周姐姐,你就跟我们实话说吧。说清楚了,我们才能帮你出主意啊,不然等婚事尘埃落定,你就是后悔,也没地方说理去。” 周盈盈手帕在指间缝隙转了几个圈儿,难为启齿道:“两位妹妹,实不相瞒,我心中已经有钟意的人了。” 莫玉烟大惊:“周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是哪家的公子哥,快告诉我们。” 周盈盈低着头,状似羞涩:“是沈大人。” 汤婍筠愣住。 第63章 63 屋子里一片寂静, 针落可闻。 许久之后,莫玉烟震惊道:“周姐姐喜欢沈大人?” 话落,她脑海里浮现出沈介的音容相貌, 忽然间便理解了, 又说:“沈大人确实仪表堂堂,也救过我们的性命。和京中的世家公子相比, 也算是人中龙凤了。不过他家中父母皆逝,孤身一人居住, 姐姐若是嫁给他,会不会委屈了些?” “妹妹说笑了, 沈大人心里有没有我,尚未可知,更别说成亲了。只是见过那么多的公子中, 我最属意于他。”周盈盈说着,抬头看了看汤婍筠, “妹妹, 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断了我母亲要与严家结亲的念头?” 汤婍筠不答反问:“姐姐真心喜欢沈公子?” 周盈盈点头。 “沈公子是我见过的众多儿郎中最俊俏的,武功又高,才识也好。” 汤婍筠垂目。 “沈相爷当初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近臣, 沈公子的婚事, 应该会由娘娘做主。” 言外之意,能不能嫁入沈府,并不是沈介说了算的。 周盈盈不以为然, 而是道:“妹妹应该也觉得,我与沈大人相配吧?” 就在这时,莫氏身边的婢女过来了, 请莫玉烟过去说话。 莫玉烟疑惑道:“姑母只叫了我一个人吗?” 婢女点点头。 莫玉烟看了汤婍筠一眼,似是忽然明白过来,跟随婢女过去。 屋里只剩下汤栖筠和周盈盈。 周盈盈沉默半响,直言道:“妹妹对沈公子可有意?” 汤婍筠被她突如其来的发问弄得一怔,沉默须臾,她道:“姐姐怎么会这么问?” “方才我瞧见沈大人在府里,如今汤府没有男眷,沈大人出现在这儿……” 不等她说完,汤婍筠截断道:“姐姐误会了,今日沈大人过来,是因为在南疆的时候偶遇大哥,帮忙捎信。” “原来如此。”周盈盈恍然,“是我多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汤婍筠的神色,见她似乎真的无意,终于松了口气。 少顷后,她认真道:“妹妹,我是真心喜欢沈公子,若你对沈公子无意,那再好不过,我们姐妹多年,我不想伤了我们的姐妹情分。” 三言两语间,汤婍筠听明白了周盈盈的意图,道:“姐姐放心,我与沈公子清清白白,今日沈公子来府中一事,望姐姐帮我保密。” 周盈盈终于笑了:“这是自然。” 瞧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汤婍筠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 翌日,沈介在御书房教书。 讲到一半,楚芷突然抬头,问:“沈夫子,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什么样的女子才算是窈窕淑女呢?” 沈介抬眼,道:“端庄大方……” 还没说完,楚瑛陡然扬声道:“说到端庄大方,天底下没人比得上我母后,这么说来,我母后算是淑女吧?” “娘娘自然是算的。” “母后长得可漂亮了。”楚言笑着插话,“我听到好多人说母后倾国倾城,夫子在外边可有见过比母后长得还漂亮的人?” 沈介认真想了想,摇头:“娘娘乃是人间绝色,旁人是比不上的。” 楚言继续道:“母后不仅漂亮,还会做好多好玩的东西,小的时候,母后还帮我刻过一个木马呢。” “哦?”沈介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课上扯到别的事情恼怒,而是好奇道,“娘娘还会做这些东西。” “当然了。”见他有兴趣听,楚言说了一大堆小时候和云栖相处的事情。 沈介眯着笑眼,听他说着。 末了,他问道:“那娘娘现在喜欢什么东西?” 楚言挠挠头:“让我好好想一想。” * 早课结束,春霖过来了。 楚言一看到人,眼睛瞬间就亮了:“春嬷嬷,是母后让你过来叫我们的吗?” 春霖笑回:“王爷稍安勿躁,娘娘有事请沈大人过去相商,王爷和公主先在御书房温书片刻,等午膳做好了,奴婢再派人过来知会你们。” 楚言乖巧道:“那我就在这儿温书了,今日跟沈夫子学了几句诗,待会背给母后听,母后一定会高兴的。” 春霖颔首,目光落在沈介身上:“沈大人,娘娘有请。” 沈介没有问缘由,跟着她离开。 到了长春宫,云栖唤他坐下,随后便开门见山道:“哀家听说,你昨日去了汤府?” 沈介没有隐瞒:“微臣在南疆的时候,曾受汤大公子所托,为沈夫人治病,昨日去汤府履行承诺。” “莫氏的病,哀家也听说了。”云栖眉梢微挑,“看出什么来了?” 沈介没有思索,直接道:“沈夫人的身子看起来还硬朗,但已亏空多年。所患的乃是心病,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撑不了多久。” “可有药可医?” 沈介摇头:“无药可救。” 云栖没想到他如此实诚,有些微微诧异,不过对这番回话甚是满意。 坦然相告,便说明心中无鬼,不是汤府的一枚棋子。 至少目前看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前些日子,你陪哀家去马场,哀家心里甚是欢喜。还未问过你,你小时候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若是哀家能够帮忙实现,可以祝你一臂之力。” 沈介道:“谢娘娘,微臣从前并无梦想,不过如今倒是有一个请求,还请娘娘答应。” “你说。” “微臣想陪伴在娘娘身侧,做娘娘的一把剑。” 云栖抬目看他,片刻后,眉间浮现笑意:“你若是真心,这个请求,哀家允了。” * 日子转瞬即逝,转眼间,便到了开春。 边关急报频频传回京中,大莫又失了两城。 文武百官全都慌了。 夜里,暮色沉沉,云栖坐在窗边,看着白战胜传回来的秘信,面色凝重。 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信封。 云栖冷声道:“汤家军不攻不守,有反心。哀家猜想,汤缪已经和北戎达成了协议。” 沈介把信封放在烛火上,不过顷刻,便烧为灰烬。 “依娘娘对汤将军的了解,若是让汤二公子出面,再以元哥儿为要挟,汤老将军会不会改变主意?” “说不准,他窥伺帝位已久,不会轻易放弃。等汤照成功劝服他之时,大莫边关一带,只怕都被他拿下了。”云栖揉了揉眉心,“现在就只能等着白战胜扭转局面了,希望她不要辜负哀家的期望。” 北戎是游牧民族,在身高和力量上占优势,可大莫士兵也不是一击即破的。 当年她没有出征前,边关将士寡不敌众,缺粮断水,依然硬撑了两个月,只失两城。 后来大捷,北戎割城求和,如今失去的这三城,有两城原来是北戎的疆土。 她派守驻扎在这两城里的都是能以一敌二的将士,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失了三城,除了有内应与北戎里应外合,也没有其他原因了。 白战胜虽然英勇,可在军中威望不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守得住。 沈介沉默半响,提议道:“距离太成王及冠也不剩多少时日了,娘娘不如提前召他回京。人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京外更容易看管些。” “从封地回京,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若是太成王真的有异心,定会再三推托,路上至少要花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不过这也无妨,我们的人一路护送太成王,也算是将人押住了。” 云栖点点头:“明日早朝,你向钰儿提议,让他拟旨召太成王回京。” 沈介颔首。 近段时日以来,他如当初所言,愿做云栖手里的一把利刃,为云栖铲除南疆的细作和异已,几乎每日都会到长春宫走一趟。 * 沈介走后,屋里恢复了宁静。 耿嬷嬷从外头进屋,回禀道:“主子,李家大小姐和皇上在御花园里独处了两个时辰。” 云栖摩擦着手中的茶杯,轻笑道:“倒是有些本事,这十五个贵女中,唯一能与钰儿私下接触的,只有她。” 说到这里,云栖奇道:“可有查到,她是靠什么手段让钰儿夸目相看的?” 半个月前,十五个世家贵女全部进宫,在尚仪宫学习礼仪。 钰儿去了尚仪宫两次,但并不喜欢她们,还没少向赵谨嘲讽这些贵女趋炎附势。 谁曾想,李玉婷竟成为了特殊的那一个。 “听宫女说,李家大小姐的生母去世后的第七日,夜里偷偷到湖边放了用草编织而成的守灵灯,皇上正好出去透气,两人便遇上了。” 至于细节,耿嬷嬷没有说。 这些贵女的一举一动都在宫人的监视之下,但楚钰是帝王,除了派人远远保护,云栖从不会让人盯着他。 是以,两人具体是怎么结缘的,宫人并不清楚。 “看来哀家那日送的药,没有送错人。” “主子,听说皇上与李家大小姐相处时,甚是放松。老奴觉得这李家大小姐心思沉,不适合皇上,不如……” 云栖抬手:“无妨,那些贵女,哪一个不是别有目的的?让她们进宫学礼仪,却不定下妃位,不过是缓兵之计,再过不久,总要挑出几个妃嫔来应付那些大臣。若李玉婷真能得到钰儿的喜欢,便留在宫中吧。这后位,终归不会是李家女坐的。” 第64章 64 “李玉婷的父亲是顺天府治中, 官职不算高,但却是汤家的人。将人留在宫里头,李/治中若是聪明, 就知道该怎么选。” “过慧易折, 派人好生看着李玉婷。若她只是冲着妃位接近钰儿,没有做什么伤害钰儿的事情,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害了钰儿, 不用留下。” 云栖想了想,又吩咐道。 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无法让楚钰如普通人家的男子一样自由自在, 心里觉得对不起楚钰,对他的婚事就格外的上心。 正因如此,她力排众议, 没有直接让楚钰纳妃,而是让那些世家女子进宫学习礼仪, 等过几个月后再挑选几个合楚钰心意的留下。 后宫妃嫔多数时候不是帝王自己能选择的, 若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在感情上,便不至于那么苦了。 对于云栖的这个决定,大臣们不敢有异议。 他们的女儿都进了宫, 若是能脱颖而出, 便说明入了太后娘娘和皇上的眼,且教出来的女儿比别人更加优秀,脸上有光。 太后娘娘没有直接定下人选, 便说明还在观望,到时候也不会依据官职高低定位份。 如今事情还没定下,他们有的是机会。 至于云栖, 便摸准了他们这点心思,才故意让人放话,大莫皇后,要选个楚钰喜欢的。 人性使然。 给了期望,便不会反抗。 那些大臣谁能保证,自己的女儿不会得到皇上的喜欢呢? 只要有一分希望,都值得他们去赌。 “这些年,拥护汤家的人无非是看在先帝的遗诏上,觉得太成王才是真正的天子,可这甜头若是给得足了,总有人会弃暗投明。” 耿嬷嬷道:“主子高明。” * “母后觉得李家女如何?李/治中官职不高,五年前的祸乱支持汤家,立李家女为妃,那些朝臣猜不透儿臣的心思,一定会乱了阵脚,若是聪明,还能挑拨他们与汤家的关系。” “前几日,儿臣在御花园偶遇李家女,这人有些意思。明明很怕儿臣,却大着胆子主动凑上来。这些女子进宫之后,大臣们都盯着后宫,儿臣便顺势与她接触了几次。想必现在大臣们都在抓耳挠腮的揣测儿臣的心思呢。” 亥时初,楚钰来到长春宫,对云栖如是说道。 云栖没想到他会主动告知,母子间没有隐瞒,她惊讶的同时又觉得欣喜。 “怎么,你不喜欢李家女?” “她那些拙劣的心思儿臣怎么会看不出来。”楚钰哼笑了一声,“不过儿臣也正好有这个想法,便让她接近了。若是与这些世家女子毫无接触,其他人必定会想方设法来接近儿臣,反倒麻烦。” 换言之,李玉婷不过是他摆脱其他图谋不轨的世家女子的一枚棋子。 后宫的尔虞我诈,他比谁都清楚,那些世家女子,全都有所图谋。 他打心底里厌恶,可为了朝纲稳定,不能不这么做。 云栖听罢,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良久之后,她发自肺腑道:“钰儿,哀家挑进宫里头的女子中,也有几个是心性单纯、活泼开朗的。你从小就很少与那些贵女玩,往后更是很难遇到喜欢的。横竖后宫妃嫔都是从那些人里挑出来,不妨放下戒心,与她们接触一段时日。若没有喜欢的,再做别的打算。” 入宫的那些女子里头并非都是别有用心的,至少当年的阿姐就是其中一个。 阿姐虽然被迫入宫,可当了皇后之后,什么都为大莫着想,虽不爱先帝,却也从未憎恨过先帝,甚至心里还是有那么两分夫妻情分的。 先帝病重的时候,她怕阿姐在宫里无聊,扮做宫女进宫陪了阿姐一段时日,亲眼所见阿姐细心照料先帝,毫无怨言。 钰儿呢? 他曾经是皇子,却不受宠,甚至一度要被先帝废掉,见到了帝王的冷血无情,就不该步入先帝的后尘。 而且钰儿的性子与先帝完全不同,她不希望,钰儿同先帝一样,算计着自己的妃子,宠妾灭妻。 楚钰苦笑道:“母后,进宫的那些贵女里,哪有一个会是真心对待儿臣的,不过是为了家族和权势。” 云栖叹息了声,宽慰道:“你还小,总能遇到喜欢的。哀家想着,在你遇到喜欢的之前,这后位就先空着,过几个月立两三个妃嫔打发那些朝臣便好。” 说到这儿,云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转了话头:“那些贵女,大多是年纪比你小的,有些还没及笄。若你想宠幸的话……可以往后一些再同房……” 云栖的声音渐渐变小。 她这辈子也就遇到过一个真心喜欢的,两人唯一破格做的事情便是牵手,在房事上没有经验,突然跟楚钰说这个,略微有些难为情。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好歹也是看过那么几本小人书的,楚钰年纪小,更没经验,处理得不好,往后会伤身,便觉得应该和楚钰好好谈一谈才是。 宫里虽有嬷嬷教,这心里总归是不太放心的。 凭借她自己的经验,楚钰这个年纪,发育得快差不多了,会有那方面的冲动。 京中多的是纵欲而亡的男人,楚钰身为帝王,往后往他身上凑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这身子不能损了。 “宫里的嬷嬷教你的那些闺房之事可都记下了?若是有那方面的想法……” “母后……” 楚钰听得不好意思了,双颊红红的。 “宠幸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儿臣还小,这种事情不急的。” 云栖原本也难以启齿,见他害羞,便不往下说了。 “那些老嬷嬷都是有经验的,你若是遇到了困扰,便问她们。” 楚钰咳了一声,揭过这个话题:“母后,边关已经失了三城,如今我朝显败势,再这么下去,民心动荡。汤家军一定有问题,此战即便后面能胜,这功劳儿臣也不想落到汤家的手上,如今军中可有信得过的,能与汤家抗衡的人?” “有那么几个,哀家都安排好了。不过汤家军守卫边关多年,深得人心。若此战汤缪要与北戎联手,里应外合,只怕即便是他们,也难以守住。如今只能等白战胜的消息了。” 楚钰叹了口气。 若是边疆不稳,太成王趁机起势,只怕又会重蹈五年前的覆辙。 可他们远在京中,就算是有心也无力,只能等着新消息。 * 翌日午时,边关又有新的急报传来。 大莫夺回一城。 同时,北戎可汗也送了文书过来,使臣不日就抵达京城,商议和好一事。 使臣在信送过来的时候便出发了。 楚钰得知这个消息时,并不高兴,而是觉得这其中有炸,和曹瑞一同到长春宫找云栖。 曹瑞行完礼便开门见山道:“娘娘,北戎使臣未经我朝同意便来京城,只怕是早有准备,不得不防。微臣现在担心,北戎派人入京,是想与外边的人里应外合。” 云栖的眉头皱了又皱。 依阿古汗的性子,主动开战,且还赢了几场仗,只会直捣黄龙,不会求和,大莫不过是夺回一城,而且这战打赢的时间晚于北戎使臣出发的时间。 确实有问题。 “你可有应对之策?” “娘娘,依微臣所见,我朝应派人去接北戎使臣,打探对方的虚实。若是有诈,可以早做打算。” 云栖点头,斟酌半响后,道:“不如就派沈介去吧,你们觉得如何?” “小沈大人?”曹瑞垂眸,想了想,道,“此事非同小可,小沈大人没什么经验,微臣担心……” “再派两个信得过的老臣一同前去便好了。京中需要有人坐镇,接人这事,沈介应该能办好。”楚钰说。 商议好了人选,楚钰和曹瑞便回去了。 北戎人来京,心思猜测,需得在使臣到来前做好部署,以防万一。 云栖让春霖去唤沈介。 等了一柱香,沈介便到了。 云栖简要说了让他去接使臣的事情。 沈介没说什么,点头应下。 云栖有些乏困,缓缓闭上眼睛。 等了许久,都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她睁开,看到沈介盯着她瞧,强打起精神,不解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娘娘出尔反尔了。” 什么? 云栖没反应过来,懵了好一会。 沈介迎着她的目光,笑笑:“在马场的时候,娘娘允诺彩头让微臣自己提。可送到沈府里的,并不是微臣要的东西。” 原来是这事啊。 云栖没忘,只是革带是决不能送出去的。她给沈介备的礼物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价值倾城,原以为这事就这么揭过了,没想到沈介今日又提了出来。 革带的含义,得好好跟沈介说一说了。 云栖想。 “哀家之前忘记跟你说了。在大莫,革带是女子向男子表达爱意的象征,因此这革带,哀家不能给你。若你不喜欢那些礼物,哀家再送个别的给你。除了革带,你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吗?” “革带在大莫于女子而言,微臣知道代表着什么。”沈介说。 云栖听得心里咯噔一跳,抬眼望他,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你……” 沈介站着,他身量高,俯视着云栖。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谁都没有说话。沈介目光深深,探不出什么情绪。 半响后,他缓缓开口:“娘娘还不明白微臣的意思吗?微臣以为,依娘娘的冰雪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的。” 第65章 65 云栖脑袋嗡的一下炸开。 她猛然抬眼, 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介,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发不了声。 怎么会? 不可能。 她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很快脑海里又浮现出沈介近日的所作所为。 他几乎每一日来长春宫的时候, 都会带上她最喜欢吃的点心, 还变戏法逗她开心,一举一动, 若是她早就关注,早就发现端倪了。 可是……先不说她与沈介相差了十二岁, 如今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太后,为先帝生了五个孩子。再说, 光是她与那人是知己的关系,沈介于情于理,都不该对她起心思。 云栖震惊不已, 更多的是惶恐。 千言万语汇聚在心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沈介神情微动, 哑着声道:“娘娘, 南疆无论男女,遇到了心悦之人,无论对方喜不喜欢自己,都会说出来。微臣……” 沈介的喉咙滚了又滚, 有些艰涩道:“微臣原先也很困扰……”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云栖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 打断了他。 沈介骤然默声,凝视着她,仔细一看, 他的耳朵有些泛红。 云栖慌乱的别开眼。 屋里寂静无言。 云栖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多了多久,沈介才道:“应该是为娘娘解毒后的那几日。” “沈介!”云栖心乱如麻,高声道, “你可知道此事多荒唐?” 话到此处,云栖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斥责吗? 人的情感是不受控制的,她没有资格责怪沈介。 可若是沈介的这份感情是真的,她不能让他错下去。 沈介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哑声道:“微臣今日和娘娘提起此事,并不是想让娘娘作出回应。臣只是…想遵循自己的心意罢了。” 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也试图压抑自己的心。可一见到娘娘,就宛若洪水破防,根本就拦不住。 云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她沉默下来,压了压烦乱的思绪,颤声道:“今日的话,哀家就当作没有听到。” 她低下头,朝沈介摆摆手:“回去吧。” “娘娘……” “哀家累了。” “臣…告退。” 转身之时,沈介在门槛处遇到了耿嬷嬷,耿嬷嬷一脸呆滞,显然听到了刚才的话。 沈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过只是眨眼间便若无其事的朝耿嬷嬷点点头,离开了长春宫。 耿嬷嬷心里的骇然不比云栖少,虽然她早就猜到了点什么,可这跟听到沈介亲口说是完全不同的。 乱了,一切都乱了。 * 云栖心慌意乱,扶额良久,抬眸望向门外时,看到耿嬷嬷在远处站着,突然间就明白了。 “元香。”她艰涩道,“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耿嬷嬷颔首,然后走过来。 “哀家现在心好乱,沈介他怎么会……” 怎么会喜欢她呢? 这件事情,她始料未及。 明明她一直,都把沈介当成孩子来看待。 沈介应该也将她当成长辈才是。 “主子……”耿嬷嬷现在的心情也起伏得厉害,不知该从何劝慰,可看着云栖不知所措的模样,想了想,道,“依老奴看,沈大人是见的女子太少了,或许连自己的心意都没能明白。过段时日,自然也就忘了。” 话虽如此,耿嬷嬷看着云栖的脸,却也能明白沈介的喜欢从何而来。 若是忽略了年纪,光看容貌,普天之下又有哪个女子比得上主子。 男人都喜欢看色相,沈大人年轻气盛,一时糊涂也正常。 云栖思来想去,都没想明白缘由。 良久,她捋了下这些日子与沈介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件都很寻常,究竟是哪儿出了差错呢? 就这么想着,沈介适才那番话就冒了出来。 “元香。”云栖猛然抬眼,“哀家解毒那日,都发生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她一问,耿嬷嬷就想起来了,一五一十的将沈介那日的反应和进屋时见到的情景道来。 听罢,云栖拧眉不语,原本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身子宛若无骨,瘫在椅子上。 那日她太疼了,迷迷糊糊间,好像记得衣裳从身上滑落,难不成沈介……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云栖的叹气声没在屋子里。 * 沈府中,沈介坐在窗边,盯着云栖送的礼物发呆,看着魂不守舍的。 “公子,怎么了?”杜应问。 沈介不语。 许久之后,他将东西放下,道:“你出去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杜应有些担忧:“公子若是有心事可以跟属下说,属下愿意听。” 沈介揉着眉心,朝他摆摆手。 杜应犹豫了一下,向他抱拳,默默退下了。 沈介几不可闻的叹息了声,回想到长春宫里的事情,不禁有些懊恼。 娘娘似乎很诧异,往后会不会避着他? 想到这里,心中一阵烦躁,起身,朝外走去。 杜应从回廊里蹿出来:“公子,去哪儿?” “去找金大人。” * 另一边,夜色深深,云栖躺在床上,毫无困意。 她失眠了。 神思清醒,就容易胡思乱想,许多尘封的记忆,也渐渐的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小时候的她特别顽皮,十四岁悄悄回京的时候,身上的毒已经解开了,又有武功在身,就经常乔装打扮出去玩。 舅舅喜欢钓鱼,大半夜也经常跑出去钓鱼,有一次给她送了一条特别好看的鱼,她便闹着也要一起去。 舅舅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去了郊外钓鱼,途中她觉得无聊,听说附近有桃子,便带着元香过去摘,那棵树很高,她不顾元香的阻拦爬到树上,吃饱喝足后就在树上躺着。 醒来时,她又摘了两个桃子吃,听到底下有陌生男子的声音,低头一看,那人站在树下,朝她微微一笑:“姑娘,在下冒昧,路过此地,想要摘两个桃子吃,姑娘能否……” 那人笑起来非常好看,声音也好听。 她便随手摘了几个往下扔。 那人道谢之后,就要离开,她一时好奇,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沈介。”他笑着回答。 她把人记住了。 后来决定进宫的时候,他大晚上跑到云府外边,劝她改变主意。 彼时情愫双方都心知肚明,她不打算揭破,没想到他在那天晚上说了出来。 她问他:“你是何时喜欢上我的?” “那日见你坐在树上吃桃子,样子娇俏可爱,便再也忘不掉了。” 回答得非常诚恳。 想到这儿,云栖“唉”了一声。 真的是乱了。 云栖坐起身来,朝外唤了声:“元香。” 话音刚落,耿嬷嬷挑开珠帘进屋:“主子,怎么了?” “燃安眠香。” 耿嬷嬷迟疑道:“主子,您每次一闻到安眠香的味道,就会做噩梦……” “哀家睡不着。”云栖疲惫道。 耿嬷嬷没再说什么,应声下去准备,安眠香的气味弥漫在屋子里后,云栖便开始有了困意,重新躺回被褥里。 刚睡下没多久,她便从床上惊醒,身上浸出了一层薄汗。 耿嬷嬷一直守在床边,见怪不怪,有条不紊的把香灭了,给她递上茶水。 “主子又梦到什么了?” 云栖捧着茶杯,惊魂未定道:“哀家又梦到了他,他跪在云府外边,跟哀家表明心意,后来那个人……” 云栖痛苦的闭上眼睛:“那个人就变成了沈介。” 说完,她抬手扶额,觉得自己疯了。 这还是她头一回梦到沈介,而且在梦里,他和那人长得截然不同,虽没有血腥,却更折磨人。 耿嬷嬷在一旁看着,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默默叹了口气。 这件事,远比当年还要棘手。 主子这心里若是过不去,怕是要落下心病了。 * 金家。 金晁已经解衣睡下,听到下人的回禀,从床上起身,疑惑道:“沈大人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倒是没说,但看沈大人的模样,挺急的,人现在就在屋外候着。” 金晁没有多问,披了件外衣,刚踏出房门,便看到院子里的沈介,眉眼间浮上笑:“哟,小沈大人,今日是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沈介道:“金大人,出去喝一杯,怎么样?” 金晁脚步一滞,愣了一下,转而又笑开:“沈大人今日来找我,只是为了出去吃酒?” 沈介点头。 金晁眼珠子转了转,道:“既是沈大人诚心相邀,金某哪有拒绝的道理,沈大人在这儿稍等片刻,金晁回屋换件衣裳就来。” 酒过三巡,两人都醉了,沈介更是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却不愿意回府。 杜应在旁边看得干着急。 金晁把酒壶放下,问:“沈大人有心事?” 沈介抬起头,斜了他一眼:“金大人有过心悦的女子吗?” 金晁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半刻后,好奇道:“沈大人这是为情所伤?跟金某说说,是哪家女子,竟让沈大人深夜出来吃酒。” 沈介抬手,搂住他的肩膀,苦笑道:“我今日,告诉她了,可是她…咳…她并不欢喜,我好像把她吓到了。话已出口,她之后应该不会再信任我了。” 说完,眼睛一扫,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准备继续喝。 金晁忙的把他拦下,他今天喝的不算多,让下人把酒撤走,然后问:“小沈大人年轻有为,仪表堂堂,是哪家的姑娘,竟会拒绝你。” 沈介的手从他肩膀上滑落,软绵绵的趴回了桌子上。 “沈大人?”金晁唤了一声,见他没反应,把人扶起来,“你醉了,我送你回府。” 见沈介这次没有抗拒,杜应连忙上前,扶起他的另一只手。 沈介站起来的时候,嘴里呢喃了一声:“太后娘娘。” 声音不算大,杜应和金晁却都听清楚了。 两人同时一愣。 第66章 66 杜应和金晁交换了一下震惊的眼色。 杜应脑子转得快, 捂嘴咳了一声,解释道:“公子这几天进宫被太后娘娘训斥了,心情不好, 金大人就当作什么也没听到吧。” 金晁低头瞥了沈介一眼, 高深莫测的笑了笑。 “原来如此。” 杜应没有再说什么,蹲在沈介面前, 把人背起。 好在回了府都没有再说什么胡话。 金晁将人送到,便告辞离去。 杜应吩咐下人端盆热水来。 杜应将帕子弄湿, 为沈介擦拭额头,见他双颊通红, 眉头紧皱,知道他这是喝酒以后又头疼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公子有什么心事总是藏着掖着, 到头来只会苦了他自己。 擦拭好了之后,杜应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发现没有那么滚烫了, 正欲收回手,看到沈介嘴唇翕动,似乎有话要说。 他听不清楚,侧耳去听。 听了一会, 终于勉强辨识出来了。 “太后娘娘…娘娘……” 杜应不解的拧了拧眉头。 太后娘娘? 公子真的被太后娘娘训斥了? * 次日一早, 沈介醒来,杜应侯在床边,连忙把人扶起来, 道:“公子,迎接使臣的人已经在府外候着,就等着您了。” 沈介头晕脑胀, 边穿靴子边问他:“什么时辰了?” “卯时末,还早着。”说到这儿,杜应补充了一句,“公子昨夜好端端的,怎么又喝起酒来了?差点就在金大人面前说错了话。” 沈介的手一顿。 “我都说了什么?” 杜应如实说道:“金大人问公子是不是为情所伤,公子突然说了一句太后娘娘,差点就让金大人误会了。” 他当时也跟着懵了,好在反应快,及时把话给圆回来了。 “还说了什么吗?” “没有了。” 沈介闻音,松了口气,把靴子穿好,起身洗漱,同时吩咐杜应:“往后我若是要出去吃酒,你记得拦着。” 杜应一脸苦瓜相:“公子,您什么都不跟属下说,说走就走,属下哪里拦得住啊。”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下人又来催了。 沈介正束革带,手突然停住,目光复杂的望了一眼,用力一扣,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见了面,金晁笑意盈盈的问:“沈大人昨晚喝了不少酒,身子还好吧?” “还好,昨晚谢过金大人了。” “说好了是朋友,沈大人怎么又跟我客气起来了。”金晁搂过他的肩膀,低声道,“沈大人昨晚真的是为情所伤?” 沈介抬目,看着金晁那双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想到杜应说的话,不由得心头一跳,不知道昨晚说的胡话有没有让金晁起疑。 不过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坦然道:“金大人又拿沈某开玩笑,这几日办事不力,被太后娘娘和皇上训斥了几句,这心里头难受,若是不小心说了大不敬的话,还请金大人帮我保密。” 金晁笑眯眯的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见他神色坦然,忽然就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大人放心,金某不是那种喜欢告状的人。” 这时,官兵牵着马过来,沈介没再说什么,翻身上马。 两人并排骑马,出了城门,金晁问:“从北戎到大莫,有两条官道可以走,沈大人猜一猜,那些使臣会走那条官道?若是我们错过,可就接不到人了。” 沈介把地图拿出来,展开看了眼,第一条官道地势平坦,可以说是畅通无阻,耗费的时间比较少,但途中官驿多,北戎突然派人过来,若是留有后手,一定不会选择这条。 第二条官道要绕不少路,地形崎岖,适合部署兵力,但常有山匪出没,若是交手,北戎容易暴露,也不是上佳的路线。 “除了这两条官道,可还有别的路?” 金晁摇头:“没有,皇上已经传令下去,让地方府尹接待北戎使臣,无论他们走哪条路,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沈介指着地图上的官道路线:“他们已经出发很久了,不一定会去找地方府尹,这样如何,我和金大人兵分两路,金大人走这边,我走这边。” 金晁点点头,到了分岔路口,两人兵分两路。 * 此时的长春宫里头,云栖躺在软榻上看闲文,正好翻到南疆的一个风俗,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沈介,把书放下,抬眼看向窗扉。 宫女把新泡好的热茶呈上来,同时放了一盘点心。 云栖余光瞥到,下意识皱眉:“这是五香斋的点心?” “是沈大人让人送来的。” 这半个多月以来,沈介天天往长春宫里送点心,宫女司空见惯,因此点心送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就拿进来了。 云栖眉头紧蹙,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又烦乱了起来。 宫女偷偷瞧了瞧她的神色,心里突然有些不安,道:“娘娘若是不想吃,奴婢把东西端下去。” “无妨,先放着吧。”云栖收回目光,再次望向远处的群山,目光虚置,“这一会儿,沈介他们应该出发了吧?” 宫女对外面的事情浑然不知,小声答道:“奴婢不知。” 这时,春霖进来了,宫女叫了句姐姐,便退了下去。 春霖禀道:“娘娘,沈大人已经出发了。” 云栖不语。 春霖看出她这两天心情不好,便默默站着,没再说什么。 * 两日后,迎接的马车抵达上林县,府尹事先得到了消息,出来城门迎接。 沈介坐在马上,没有进城,而是问那府尹:“北戎使臣可到上林了?” 府尹惊道:“北戎使臣早上就到上林县了,半个时辰前刚离开,大人没有遇到他们吗?” “半个时辰前?” 府尹看出事有不对,这一会儿也慌了。 “下官这几日一直派人留意着,见他们路过,请到府中喝了茶水,原是想请他们留宿一日,等大人前来,但他们执意要走,下官还以为……”府尹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原本以为沈介是在路上遇到了北戎使臣,特意折回来留宿的,如今看来,双方根本没有碰面。 那就糟糕了。 通往京城的路就那么一条,碰不到的话,那些使臣会去哪儿? 沈介默了默,问:“对方来了多少人?” 府尹回想了一下:“五个,带的东西不多,说来也奇怪,他们都是骑马的,看起来都是普通的士兵。不过从出示的文书和打扮看,确实是北戎使臣。” 五个…… 若真有意邦交,不可能只派了这几个人来。 附近的官道他都查过了,只有他来时的路,除非是往回折,不然不可能会错过。 也许那些使臣一早就不打算与他们会合,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府尹一五一十的把那五个使臣的行为举止全都描述了一遍,然后呈上他们的画像,不安道:“大人……” 沈介斟酌片刻,道:“若有人再假借使臣的名字进城,抓起来,让人送到京中。” 说完,沈介掉头回去。 随从驾马上前:“大人,不等了吗?” “从上林到下一个县城,最少也要花上五天的时间,按照那些使臣的脚程来算,若真有意入京,早就路过上林了。北戎不会只派几个人来,我们折回去,等金大人的消息。” 随从仔细分析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在理,便没有说什么,招呼后面的人跟上。 “大人,您说北戎使臣到底想做什么?若真离开了上林,方才在路上我们就遇到了。” 沈介没有应。 得不到答案,随从也没敢再问。 * 马车不急不缓的往回走,两日之后的夜半时分,沈介与金晁在客栈会合。 金晁问:“金某这边没见到使臣,小沈大人那边可有发现?” “上林县的府尹说见过北戎的五个使臣。”沈介把那几幅画像递给金晁。 金晁接过一看,沉默须臾,说:“看打扮,确实是北戎人,不过真正的使臣,不应该只有这几个。” 沈介点点头。 “金大人有何对策?” 金晁思索了一下,道:“不如这样,我在这儿先查着,沈大人先回京复命。” 北戎使臣行踪莫测,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是日,沈介带了几个人马悄悄启程,在傍晚时分,找到了落脚之地,刚沐浴歇下,门外响起下人急促的拍门声。 “何事?” 下人回禀道:“大人,汤家二小姐遇难,现在在一楼,您要不要下去见见?” 沈介眉头一蹙。 过了一会,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沈介还没问怎么回事,下人三言两语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汤家在附近有个布庄,二小姐过来查看,途中被北戎使臣调戏,双方起了冲突。” 沈介疾步下楼:“北戎使臣呢?” “走了。” 沈介的脚步慢下来,没再往下问,下到一楼,随行的官兵起身,冲他拱手。 汤婍筠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她刚经历一劫,模样有些狼狈,却没有失礼数,起身对着沈介福了福身子:“沈大人。” 沈介快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衣裳有些凌乱,发丝上还带着些许泥垢,与往日天之骄女的形象截然不同。 他目光越过汤婍筠,落在她身后的下人身上,一个个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受了伤。 汤婍筠每年来庄子查看生意,皆带不少人手,汤家的下人皆是武将出身,武功极高,能被打成这个模样,可见对方身手不低。 沈介收起心思,问:“二小姐在哪儿遇到的北戎使臣?” 第67章 67 汤婍筠虽然受了屈辱, 这一会儿也极其狼狈,可到底是将门出身,面上依旧镇定自若。 不知是没有受到侵害还是理智盖过了屈辱, 她平静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大抵意思是, 她离开庄子准备回京的途中,遇到了几个异装打扮的胡人, 被其中一个男子出言调戏,汤家下人气不过, 双方打了起来。 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后来不知从哪个地方传来了哨声,那些人便往京城的方向离开了。 而她在下人的掩护下, 来到了客栈暂时歇息,正巧遇到沈介。 汤婍筠之前见过北戎人,听那几个人的口音, 确定他们来自北戎。 沈介听完她的叙述,吩咐下人上楼把那几幅画拿下来。 “二小姐看看, 那几个人可是这画像上的人?” 汤婍筠接过, 看了几眼后,点头道:“正是他们。” 确定了那几个人的身份,沈介吩咐随从为她准备房间,然后便转身上楼了。 汤婍筠犹豫了一下, 开口唤道:“沈大人……” 沈介回首。 “沈大人可是要回京?我的随从都受了伤, 明日能够同大人一起启程?” 沈介轻轻嗯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往上走。 汤婍筠没有再说什么,随从都是有眼力见的, 汤老将军的女儿,那可是千金大小姐,不能怠慢, 为汤婍筠准备房间的时候,还特意准备了离沈介远的,以免有闲话传出去。 回了屋,沈介刚坐下,倒了背茶水,窗外忽然有风灌进来,树叶沙沙作响。 一道黑影从窗外翻入,朝沈介道:“公子,北戎来了六十个人,走的是水路,那五个人,是为引人耳目特意准备的。” “水路?”沈介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无波。 “水路那边属下都查探好了,这一会儿,那些使臣应该到京中了,不知为何要隐瞒行踪,听说他们此次来京,带了不少金银珠宝。” 冬日刚过,水路并不好走,没想到北戎使臣竟会选择走水路,确实蹊跷。 “除了那几十个人,可还有其他的?” “藏在暗处的……”杜应顿了顿,道,“全都死了。” 沈介默了半响,把茶杯放下:“那便不必再查了。” 杜应称是。 能够抢在他们先前悄无声息的将那些北戎暗影杀掉的,除了宫里头那位,也没有别人了。 * 夜半,风声鹤唳。 汤婍筠沐浴完毕,忽然觉得有点儿内急,便带着身边的婢女下楼。 这间客栈很大,茅房在后院,除了店伙计,其他人这会儿都歇下了。 刚走了几步,楼下的交谈声便传入耳中。 “二小姐可是我们家公子的心尖人,伺候人的时候机灵点儿。” “是是是。”官兵直点头,好奇道,“杜兄弟,原来沈大人对汤家二小姐有意啊,快点说说,这怎么一回事儿?” 话到此处,官兵回想了一下。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嗯,确实般配。 难怪他说方才看汤家二小姐的神色就不一般,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幸好没有办错事。 “甭打岔。”杜应打断他,“你还没跟我说,嗝……我们家公子是怎么救下汤家二小姐的呢。”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官兵看了眼醉眼惺忪的杜应,把手里的酒递过去,“来,杜兄弟,再喝一点儿。” “不喝了不喝了,要是喝醉了,就会像我家公子一样说胡话,嗝…我跟你说,这汤家二小姐真的漂亮,难怪我家公子念念不忘。” 听到这里,汤婍筠停下脚步,和婢女对视了眼,没有再往下走。 婢女此时目瞪口呆,嘴巴张大得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 她听到了什么? 沈大人喜欢小姐。 惊讶过后,她回头看了看自家小姐的脸色,黑夜里瞧不清楚。 “小……” 话还没说出口,嘴巴就被捂住了。 “别乱说话,先回屋。”汤婍筠小声道,随后便蹑手蹑脚的回了房间。 婢女仍如在梦里,错愕不已:“小姐,方才那些人说沈大人……” “新月!”汤婍筠不悦的皱眉,声音都是抖的,“休要胡说!” 新月悻悻的闭了嘴。 汤婍筠嘴上在呵责,亲耳听到沈介对她有意,整颗心都乱了,把新月屏退后,心跳如鼓。 刚刚说话的人到底是谁,是酒后胡话,还是沈大人对她真的…… 汤婍筠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这一夜,无眠。 * 翌日。 沈介骑马走在前面,新月掀开车帘,偷偷瞄沈介的背影,小声道:“小姐,奴婢早上听到了,昨晚说话的那个人是沈大人的贴身下人。” 汤婍筠不语,心里乱成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想到昨夜杜应说的那番话,脸色情不自禁的变得绯红。 新月看她这模样,心里顿时就了然了。 “小姐,沈大人瞧着真的不错。” “新月……”汤婍筠向她投来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新月却仿佛没有看到,继续道:“小姐可有想过,若沈公子真的喜欢您,您该如何?” 新月是汤婍筠的贴身婢女,伺候多年,多少也能看出点汤婍筠的心思,自从那日周盈盈说了那番话以后,自家小姐似乎就有了心事。 她便揣摩着,这心事肯定与沈大人有关。 小姐心高气傲,普通男子入不了眼。 沈大人救过自家小姐的命,容貌出众,又有才华,又是高门之后,和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 就算周家小姐也对沈大人有意,可这婚事还是讲究两情相悦。如今沈大人喜欢的是自家小姐,小姐不就有机会了吗? 汤婍筠沉默。 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该当如何? 她不知道。 这些日子,她只是感激于沈大人的救命之恩两人也只是见过几面,在她眼里,沈大人确实比普通男子出众许多,却还没到让她芳心暗许的程度。 直到那一日,她在马场看到沈大人百步穿杨,当时也不过惊讶于他的箭术,直到周姐姐突然说了那番话。 在此之前,她其实早就知道周姐姐的心思了,只是没有戳破,没想到周姐姐会当面向她道出,且怀着敌意。 那时候她还想着,兴许是门第,又亦或是相貌的关系,让周姐姐对她心生敌意。 可昨夜听到那番话以后,心态全然就变了。 有些隐秘的事情也变得明朗了起来。 或许是周姐姐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 新月道:“小姐,沈大人又回头看您了。” 汤婍筠回过神来,连忙把车帘放下,道:“新月,休要胡闹。传了出去,不体面。方才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对沈大人,并无私情。” 这几句把新月接下来想说的话全都堵了回去,规规矩矩的坐着,没开出声了。 与此同时,沈介转回了头。 杜应道:“公子,属下没骗您吧,二小姐的婢女一直在看您,这说明二小姐也在看着您呢,” 沈介的眼睛顿时沉了下去。 杜应脊背一凉,在他发作前,忙道:“公子,我去后边看看。” 沈介目视前方,对于杜应说的话,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思绪飘到了宫里。 * 长春宫里,云栖早晨刚醒来,便收到了北戎使臣呈来的文书。 她看了眼字迹,是阿古汗亲笔书写,大意表达了一下想结交的想法,以及一些条件,倒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楚钰问:“母后,您觉得什么时候设宴招待他们好?” “两日后吧。”云栖把文书交还给他,“既是不请自来便晾两天。曹瑞那儿,让他好生招待着。” 说完,又叮嘱道:“呼延庆这个人的名字,你得记下。他是北戎可汗身边的重臣,当年跟随阿古汗出生入死,北戎一半的江山是他打下的,此人性情凶悍,不得轻敌。” 楚钰接话:“听曹尚书说,阿古汗的侄子阿良善也来了。” “北戎此次前来,不会那么简单,让人加上防备,尤其是两日后的洗尘宴。” 楚钰点点头,和她商量了一些接待的事宜后,正欲离开,宫人突然来禀:“皇上,娘娘,沈大人回来了。” 云栖的身子一僵,面上露出些许异样。 楚钰以为她不舒服,担心道:“母后怎么了,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瞧瞧?” “没事。”云栖缓了缓心神,道,“朝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处理,快些回去吧,莫要耽搁了。” 楚钰未再多言,大步离开。 人刚走,又进来一个小宫女,手里捧着一个小匣子:“娘娘,这是沈大人差人送来的礼物。” 云栖看了一眼,不是装点心的盒子,默声不语心绪格外复杂。 自那日以后,她便没有见过沈介。 两人总免不了要见面。 本以为不是尴尬,便是两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却没想到,沈介的举止远远出乎她的意料,依旧如同先前一样,日日往她的宫里头送礼。 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沈介送礼的意图,可那些话说出来后,每次看到这些礼物,都觉得有另一层意思。 宫女猜不透云栖的心思,不知道这东西该不该留下,用目光请示耿嬷嬷。 耿嬷嬷上前接过,道:“既然是沈大人的心意,主子便收下吧。” 东西送到,宫女便告退了。 耿嬷嬷请示:“主子要看看吗?” 云栖摆摆手:“放着吧。” 她若不收,沈介定会多想,可这礼物,除了点心,其余的不敢打开,生怕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令她意外的东西。 第68章 68 提起沈介, 云栖觉得体内那股莫名的气又上来了,倒不是厌恶,只是害怕。 是的。 打心底里的, 前所未有的害怕。 幼时她身中奇毒, 身子脆弱不堪,日日喝药续命, 对药生了恐惧。 替姐为后,她忐忑不安。 上了战场, 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她心里也害怕过。 可却从未像现在这般不安。 之前遭遇之事, 都有解决的办法,唯独世间情爱,最是难解。 一不小心, 不仅是沈介,就连她也会跟着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元香, 怎么办?”云栖头一回如此茫然无措, “哀家好怕。” 她这几日总会梦到沈介,好的坏的都有,醒来皆是一身汗。 似乎,新的梦魇变成沈介了。 耿嬷嬷是局外人, 这几日比她看通透不少, 道:“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主子,老奴下去看看, 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 汤婍筠入城之前,遇险的事情就传到了眉太妃耳朵里,于是一大早, 人也被请进宫去了。 嘘寒问暖一番后,知道汤婍筠身子没有受辱,眉太妃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懊悔道:“早知如此,小的时候便跟着父亲学武了,被歹人言语羞辱时,也能狠狠的教训他们一番。” 没有学武功,一直是眉太妃心里头的一件憾事。 她和汤婍筠身为女儿身,从小就备受宠爱,尤其是莫氏,看着她们水灵灵的模样,哪里舍得她们去受那些皮肉之苦,自小就不让她们接近兵刃,姐妹俩都酷似莫氏,长得娇滴滴的。 可不会武功,许多事情便受阻。 汤婍时被那几个胡人言语调戏的时候,确实也恼羞成怒,不过她看得开,知道胡人粗鄙,如今已不觉得有什么了。 分明受辱的是她,安慰的人却也是她:“不过也就是这一次罢了,我也没想到会遇到那些胡人。不过如今我不是好好的嘛?姐姐不要担心。” 眉太妃疼惜的拍了拍她的手,随后面若冰霜,语气沉沉道:“胡人向来粗鄙,可还未踏入京城,便敢随意侮辱我大莫女子,偏偏这受辱的还是你。不过你放心,本宫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的。” 汤婍筠知道姐姐向来宠她,此时确实也是触及到姐姐的逆鳞了,没有出言相劝。 若非当时打不过,她早就让人将那些胡人杀死了,如今人入了京,在她们的地盘上,自是不能平白受了这个委屈。 姐姐是太妃,她相信这件事情一定能得到公道的。 眉太妃又宽慰了一番,姐妹俩絮絮叨叨的说着家常话。 良久之后,眉太妃才岔开话:“父亲前几日修书给我,说如今边关大乱,你的及笄礼,父亲不能赶回来参加了。” 汤婍筠并不失望,只道:“国事为重,只是辛苦父亲了,他的身子骨不好,却还要在边疆领兵打仗。” 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很少在家,几年就见那么一面,她已经习惯了家里没有父亲的日子。 倒不是说父女之情不深厚,而是长大以后,她了解了朝局,便能体谅父亲的苦楚。 这个节点,若是回了京,定会被人说贪生怕死,稍有不慎,性命都没有了。 “你能明白便好。”眉太妃拉着她的手,又道,“父亲在信里提起了你的婚事,让我帮你张罗。眼瞧着这及笄的日子越来越近,等礼成之后,这婚事也该有着落了,你心里可有合意的?” 汤婍筠下意识想回答没有,可不知怎的想起了沈介便迟疑了一下,才摇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就由母亲和姐姐帮我看着吧。” 话虽如此,她的小动作却没瞒过眉太妃。 不过眉太妃想着,这女儿家长大了总会有心事,自家妹妹往日都回答得干脆,如今这心底想怕是已经住着人了,但还不打算告诉她,便没有去刨根问底,只道:“本宫这段时日也在帮你留意着,倒是找到了这么几个家世还不错的,你瞧瞧。” 说完话,眉太妃给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宫女很快便将画像呈上来。 “这几个都是本宫过目好的,无论品性还是家世,在京城里头挑不出比他们更好的。”眉太妃一边说着一边把画像展开,一一向汤婍筠介绍他们的身世。 她被困宫里多年,很少理会外头的事情,可就汤婍筠这么一个亲妹妹,因此对她的婚事还是尤为上心的。 汤婍筠随意瞥了眼,兴趣索然,拉着眉太妃的手,撒娇道:“姐姐,我还没及笄呢,如今只想着侍奉爹娘和您,婚事的事情,能不要晚点再说。” 眉太妃心如明镜,自家妹妹不愿意,这种事情也是不好勉强的,于是道:“那便后面再说。”说着又叮嘱,“不过你也得自己留意着了,免得好的都被人家抢了去。” 汤婍筠点头,乖巧的应了句知道了。 眉太妃摆手让宫人把画像撤下,凝视着汤婍筠:“对未来夫婿人选,心中可有要求?” 汤婍筠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自家姐姐和父亲真的有意要帮她张罗了,及笄以后估摸着这夫家人选都会为她挑好,斟酌着道:“那必定得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儿,才配得上我。” 眉太妃眉开眼笑:“说的不错,我们汤家的女婿,怎能是凡夫俗子。不过……” 眉太妃话一顿,正色道:“筠儿,有一件事情你得记住,朝中忠于太后的那些人家,决不能选。” 汤婍筠嘴唇微张,有心想说几句,可一想到汤家往后的处境,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好。” 沈大人,也算是太后娘娘的人吧。 * 沈介这边向楚钰回禀完事情的经过,便离开了御书房。 临近长春宫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 送他出宫的小太监顺着他的目光看,头顶上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不禁疑惑:“大人在看什么?” 沈介心不在焉的回道:“无事。” 他收回视线,提步往前走。 领路的小太监忽然停下,朝左侧方向行礼:“耿嬷嬷。” 沈介跟着停下来,扭头看过去,耿嬷嬷浅笑着走过来。 小太监是个机灵的,在耿嬷嬷还没开口前,便先道:“奴才回去伺候皇上了。” 小太监一走,只剩下沈介和耿嬷嬷两人。 沈介眸光情绪翻涌,似有星光。 耿嬷嬷道:“奴婢送大人出宫。” 话音刚落,沈介的目光顿时便暗了下来。 都是聪明人,不必点破,便知道耿嬷嬷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两人不徐不慢的走了一小段路,耿嬷嬷把沈介往人少的地方引,唠家常似的问了句:“沈大人这一路可还好?” 沈介语气寻常:“还好。” 耿嬷嬷又问了几句,才直入正题:“大人给娘娘送的礼物,奴婢已经帮娘娘收下了。大人刚上任没多久,每个月的月银不多,往后还是不要如此破费了。” 沈介的步伐慢下来。 耿嬷嬷一直看着前面,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回头去看,见他面色有些不自然,脸上依旧带着和蔼的笑意,继续道:“点心固然好吃,可娘娘年岁已大,吃不得甜的。甜食,还是年轻的女子更喜欢些。” 沈介抬起眼:“这些话,是娘娘让嬷嬷转达的吗?” “娘娘什么都没吩咐老奴。”耿嬷嬷如实回答,迎着他的目光,缓缓道,“老奴在娘娘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她的心思,老奴最明白。她年少的时候喜欢吃点心,因此现在看到点心也是欢喜了,只是到底不比从前,喜欢是喜欢,不吃却是另一回事了。” 短短几句,话里有话。 沈介垂着眼眸,不语。 耿嬷嬷知道他聪明,不用多做提点,也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点到即止,看了眼周围,忽然拍了拍脑袋,故作懊悔道:“您看,老奴这是老糊涂了,竟带错路了,果然人老了,这记性便差了,大人随我到这边来。” “嬷嬷。”沈介猛然抬头,耿嬷嬷闻声回首,听他一字一句道,“若娘娘被下官的话所扰,还请嬷嬷帮忙转告娘娘,微臣的心意不会变,但……” “沈大人今个儿又入宫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两人同时抬头,眉太妃和汤婍筠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们。 沈介和耿嬷嬷刚行完礼,眉太妃就带着汤婍筠走到他们面前来了。 原先见面时坦坦荡荡,听到那些话之后,再见时心境已全然不同。 汤婍筠努力稳着情绪,不让自己露出破绽,朝沈介福身:“见过沈大人。” 眉太妃的手搭在她的手臂上,感受到她肢体的异样,愣了一下。凭借多年经验,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遍,便猜到了分毫,下意识皱了下眉头。 耿嬷嬷道:“奴婢正要送沈大人出宫,太妃娘娘和二小姐既然在此,奴婢就不打搅了。” 两人刚走没几步,又被眉太妃叫住。 “正好,本宫原本也是要送筠儿出宫的,走了这么一会,已觉疲惫,不如就劳烦嬷嬷一同带筠儿出宫吧。” 耿嬷嬷虽然不明白眉太妃此举的用意,可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多问,应下了。 眉太妃给身边的贴身嬷嬷使了个眼色,那嬷嬷会意,道:“老奴带二小姐出宫。” 汤婍筠抬头瞥了沈介一眼,心里咯噔一跳。 眉太妃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时间,忐忑不已。 姐姐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第69章 69 汤婍筠怀着揣测不安的心情离开。 一路上, 和沈介一个字都没说,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英华殿里的文嬷嬷走在汤婍筠身后, 偷偷瞧她的神色, 见她总是时不时往前看,目光落寞, 只是稍稍思忖,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送了汤婍筠一小段路, 便迅速折回英华殿。 眉太妃正倚在窗边修剪花盆,听到声音, 问:“如何?” 嬷嬷回道:“娘娘,依奴婢看,二小姐八成对沈大人有意思, 不过这沈大人对二小姐却未必有想法。” 这嬷嬷姓文,是看着汤婍筠长大的, 在宫里浸淫久了, 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汤婍筠的女儿家心思,瞒不过她的眼睛。 眉太妃把剪刀放下,文嬷嬷见状, 立即上前递过净手的帕子, 主仆俩朝里屋走。 “若她真看中了沈介,这事就难办了。他可不在汤家的人选里头,何况又是来自南疆, 身世不干净。”眉太妃擦干手,将脏帕递回给她,“你去查一查, 筠儿和沈介是怎么认识的。” 文嬷嬷颔首应下。 就在眉太妃忧愁的同时,云栖那便也得了回话。 “你觉得,沈介对汤婍筠可有情?” 耿嬷嬷摇了摇头:“沈大人路上瞧都没瞧过汤家二小姐。” 云栖想起那日造访沈府,在沈介的屋里发现了汤婍的画像,当时她觉得孩子大了,心里便想着姑娘了。 谁曾想,却是看岔了眼。 她心里又忧虑起来,汤婍筠的相貌和才华在年轻一辈的贵女里算是数一数二的,若是这样的女子都不能让沈介另眼相看,想断了他的念头,并不容易。 不过这件事很快便被云栖抛之脑后,因为宫人突然来禀,说是呼延庆和阿良善求见。 宫人刚禀报完,楚钰也闻声而来。 “母后,他们两人还未见过儿臣,便想先见母后,也不知道葫芦里打的什么主意。” 这些年虽是云栖掌权,朝中大臣有事多是向她禀报,可一年前权势就交回楚钰手中,再由曹瑞辅政,如今楚钰已是能够独当一面。 依照国礼,北戎使臣应事先面见楚钰。 云栖想了想,道:“十年前,哀家与呼延庆交过手,既是故人,便见一见吧。” 说着,吩咐宫人:“将他们引到御书房。” * 呼延庆和阿良善此时正被拦在宫门外。 阿良善望着宫墙,阴阳怪气道:“这大莫的宫墙高,人的架子也大。怎么说我们也是堂堂使臣,竟被拦在宫门外,呼延将军,听说你和大莫太后也算是故识了,但依现在的情况看来,太后并不欢迎你啊。” 今日守门的还是薛林,听到这话,他看向阿良善,不悦道:“这是大莫的规矩,两位不请自来,理应征得娘娘和皇上的同意,才能觐见。” 阿良善意味不明的笑了声。 一旁的呼延庆面色不变。 多年过去,他的脾性已经磨练出来了,变得沉稳许多。 听完阿良善的话,他只道:“我们毕竟是突然来拜见,等着也是应该的。” 此次来访的使臣以他们为首,但两人却是敌对的关系,阿良善原本想讥讽几句,视线内出现一道倩影,话生生的吞了回去,目不转睛的望着。 他的目光大胆火辣,一点也不避讳,对面的汤婍筠察觉到,微微抬起头,看到他后,呆了一会。 看到她,阿良善的心情舒畅不少,笑容满面。 汤婍筠连忙低下头,蹙眉。 她加快脚步,走到沈介旁边,低声道:“沈大人,黑色衣服那人便是当日与汤家交手的人。” 闻言,沈介抬头,侧目一望。 薛林注意到阿良善赤裸裸的目光,转身看,拱手打招呼:“沈大人,汤小姐。” 汤小姐…… 阿良善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把这姓氏给记住了。 沈介嗯了一声,视线没有挪开。 薛林介绍他们的身份:“大人,这位是北戎的阿良王爷,这位是呼延将军,来宫求见太后娘娘。” 沈介目光定在阿良善身上,阿良善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嗤笑道:“这人又是谁?” 薛林还未开口,沈介便淡淡道:“鄙人姓沈,前两日去接王爷,却未见到王爷的面。” 阿良善哦了一声,他对沈介没什么兴趣,也全然没把他放在心上,全程都在看着汤婍筠。 都是男人,尤其是成了亲的薛林,一看他这表情,便知道他是垂涎汤婍筠了,对这大言不惭的北戎王爷,他打心底里不喜欢,挪开脚,挡在汤婍筠面前,皮笑肉不笑道:“王爷既有心求见太后娘娘,便应该遵循我朝礼法,回去等消息。” 话刚说完,刚才去长春宫送话的宫人过来了。 “皇上和太后娘娘已经同意求见二位,善王爷,呼延将军,请随奴才来。” 闻音,呼延庆抢先一步,走在跟前。 阿良善这才收回目光,跟了上去,路过汤婍筠身边时,侧目看了几眼,露出猥琐的笑容。 先前便是他出言调戏的汤婍筠。 听到他是王爷,汤婍筠略微震惊,同时又恶心不已,别开目光,往另一侧躲。 阿良善留了一句话:“汤小姐,明日再见。” 明明已是开春,不算冷了,可汤婍筠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沈介看着他们身后那些礼品,目光微动。 “那些都是北戎向大莫上贡的礼物?” 薛林点头:“都检查过了,都是些贵重的东西,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儿,薛林也有些纳闷:“说来也奇怪,不知道这个呼延将军和阿良王打的什么主意,宫宴未到,就先往宫里送东西了,而且求见的是太后娘娘。” 沈介琢磨了一下,道:“金某突然想起方才出宫急,有东西落在了御书房,得回去找一找。” 薛林知道,他这是怀疑那些礼物有问题了,找个借口返回去,便没有阻拦。 正在这时,汤家的马车来了。 薛林好心提醒道:“阿良善目光不善,二小姐自己小心些。” 汤婍筠道谢之后,便跟着下人离开了。 * 阿良善和呼延庆被宫人带到御书房之后,御膳房里并没有人。 阿良善看着殿里空荡荡的龙椅,道:“这儿应该是皇上的御书房吧?我们要求见的太后,并不是皇上。” 小太监正要回答,赵谨从门外走进来,小太监看到人,便退到旁边默声不语。 阿良善来了不过短短半日,他在京城里的风花雪月赵谨便知道了,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位喜欢寻花问柳,又爱口出狂言的北戎阿良王。 他走到两人的面前,满脸堆笑,秉着尖细的嗓音道:“王爷和呼延将军稍安勿躁,皇上刚才去长春宫给太后娘娘请安了,过会才回来。” 阿良善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去长春宫面见太后娘娘。” 赵谨道:“后宫之地,外男不得进入,太后娘娘待会会跟皇上一起过来,二位不用着急。” 说话的功夫,宫人端来了茶水。 赵谨道:“二位先喝口茶吧,暖暖身子。” 阿良善看着宫人递到面前的茶水,扭头望了望,屋子里并没有椅子,这是让他们站着喝呢。 不过他并没有发作,端起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道:“这茶的味道比起我们北戎的差了些。” 赵谨不动声色,只是笑笑。 等了大概半柱香,人还没来,阿良善不耐烦了:“太后娘娘和皇上人呢?都等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来了吧?我听说太后娘娘久病在床,该不会是起不来吧?” 呼延庆皱眉:“王爷,莫要胡言。” 阿良善似乎没有看懂他眼里的警告意味,道:“太后娘娘病重之事并非秘闻,我不过问了几句又怎么了?” 说到做使臣这件事情,阿良善就一股火气。 他是自愿来的,几年前属下向他进献了几个舞姬,那模样水灵灵的,身段也是曼妙得很,和北戎女子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尝了那么几个,胃口就变大了,奈何一直遇不到更好的,于是在阿古汗下令来大莫求和的时候,他自告奋勇,目的是为了来大莫找美人。 本来这件事好好的,阿古汗知道他好色的性子,不放心,便将呼延庆也派了过来。 呼延庆可是阿古汗的左膀右臂,为北戎立下汗马功劳,又有实权在身,一路上处处与他作对,他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连一个美人都没碰到。 后来为给这大莫来一招捉空计,兵分两路,遇到了汤婍筠,他觉得惊为天人,没忍住属下的劝告,想要将人拿下,谁知道又碰了壁,后来还被呼延庆说了一通。 因此无论呼延庆说什么,他都要针锋相对。 要不是因为叔父念念不忘这大莫太后,非得派他们过来见一见,他早就发作了。 一个落败之国,竟敢给他下马威。 他现在心里烦躁着,一想到汤婍筠就在这京城里头,就心痒难耐,恨不得马上把叔父交代给他的事情办好,然后回去打听美人的下落。 “我们是来大莫求和的,可不是来这儿等人的。太后娘娘迟迟不愿相见,可是不想与我北戎求和?” 听着他的话,赵谨的面色变了变,正要开口,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到!” 呼延庆和阿良善一同回头。 云栖踏入屋里的那一刻,阿良善整个人都怔住了。 第70章 70 云栖无视他们的目光, 和楚钰径直往前走,落座以后视线才落在他们身上。 她开了口,阿良善才缓过神来。 原本他还不明白为何叔父十年来对这大莫太后念念不忘, 如今见到人, 终于恍然了。 所谓人间绝色,不过如此。 别说是叔父, 就连他看了都心神荡漾。 阿良善的目光过于放肆,楚钰看着忍不住皱眉。 呼延庆也察觉到了, 咳了一声示意。 阿良善这才垂下眸子,心里暗暗嘀咕着:这种绝色佳人, 竟要给叔父,真是可惜了。 两人行完礼后,阿良善夸赞道:“太后娘娘果真是国色天香。” 话落, 楚钰的眉头皱得更紧。 一看到阿良善那不加掩饰的打量,他心里就窝火, 可想到这毕竟是北戎的使臣, 只能忍下,道:“阿良王和呼延王爷千里迢迢来大莫求和,不知北戎可汗开了什么条件?” 阿良善却道:“契约之事不急,今日我和呼延将军求见太后娘娘, 是为了给娘娘送礼。” “送礼?”楚钰面露不解。 阿良善道:“皇上还不知道吧……” 话没说完, 呼延庆出声打断:“皇上,可汗多年前与太后娘娘相识,赏识娘娘的才华, 特意让我等送些礼物过来。” 阿良善瞥了呼延庆一眼,心里非常不高兴,但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叔父这些年一直念叨娘娘, 说娘娘无论美色才是才识都是天下女子中的佼佼者,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云栖一直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们,听到此处,才缓缓问道:“不知道可汗送了什么礼?” 阿良善拍了拍手,那些礼物不一会儿就呈上来,占满了半个屋子。 阿良善差人一一打开。 云栖随意瞥了眼,都是些动物皮毛和玉器,还有弓箭。 “可汗有心了。”她淡淡道。 楚钰道:“既是可汗的一番心意,朕和母后便收下了。不过大莫和母后宫里不缺这些东西,来人,把东西拿下去。” “且慢。”呼延庆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一把弓箭,说,“可汗知道娘娘喜欢弓箭,特意送上弓箭一副,此弓箭无坚不摧,请娘娘过目。” 云栖看了眼,无论成色还是样式,确实都极好,便点点头,示意宫人拿上来。 宫人接过弓箭,递给她。 云栖只是摸了一下,便知道东西不凡,她试着拉了一下弓,对准门口的方向。 呼延庆道:“箭矢极其锋利,娘娘小心些。” 云栖出将弓箭交还给宫人,问道:“可汗可让你们带了别的话?” 她不相信,呼延庆和阿良善来面见她,仅仅是送礼这么简单。 北戎是草原上的民族,那阿古汗就算是天上的雄鹰,爪子锋利得很。 阿良善道:“叔父让我们带了手谕过来,不过今天来得匆忙,忘记了,等宴会之时,再交给娘娘。” 说完,他又忍不住抬眼看云栖。 他目光灼灼,就像在打量猎物,云栖看着心里不舒服,眸底一片冷色。 她目光锋利,不怒自威,阿良善心里猛然跳了跳,别开目光。 仅仅一面,云栖便打心底里不喜欢阿良善。 若说阿可汗是鹰,那么他这侄子就是只鳖。 带了这么多礼物进宫,怎么可能偏偏忘记了手谕,怕是其中暗藏玄机。 云栖心里清楚,却没说什么,只道:“礼物哀家就收下了,两位舟车劳顿,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阿良善本想说留下来用膳,呼延庆看出他的想法,抢先一步道:“既是如此,便不打搅皇上和娘娘了。” 言罢,斜眼给阿良善眼神示意。 两人目光交错了那么一会,阿良善败下阵来,朝云栖和楚钰行了个礼数便离开。 * 两人离开御书房后,阿良善不满道:“呼延将军这么急着出宫做什么?” 呼延庆放缓脚步,提醒道:“王爷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若是出了差错,回去以后,可汗定不会轻饶。王爷这一路上已让我们损失了不少人,可这儿是大莫皇城,并不是能让王爷胡闹的地方。” 阿良善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不悦的板起脸色。 “将军这是在教训本王吗?” “臣不敢。”呼延庆虽如此说,可话里哪点有恭敬的意味。 阿良善冷笑了声。 呼延庆从未将他放在眼里,可毕竟是叔父的臂膀,此次前来也是以他为尊,便默默的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怪声怪气的说了句:“天底下能有呼延将军不敢的事情吗?” 呼延庆懒得与他争论这口舌之风,余光瞥到有人走过来,越看越觉得熟悉,停下了脚步。 阿良善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沈介已经看到他们了,路过身旁时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别的什么也没说。 呼延庆回头望了望他的背影,皱眉沉思。 阿良善道:“这不是在宫门口的那个人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呼延庆没说话,静心思考着到底在哪见过沈介。 阿良善自讨无趣,睨了他一眼,慢悠悠的往外走。 出到宫门,看到薛林还在,问道:“今日那个女子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薛林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他是起了色心,原本不想回答,可转念想到汤缪在边关多年,北戎人肯定听过他的名字,说出来兴许能唬唬阿良善,于是道:“汤缪汤将军家的二千金。” 果不其然,听到这名字,阿良善顿时就皱眉,呢喃了声:“汤缪?” 那就棘手了。 那老头不好惹,而且与叔父签了协议,如果强抢他的女儿,叔父的事情落空,他可讨不着好。 薛林又补充了一句:“汤家二小姐的亲姐姐是当朝太妃,表哥乃是太成王。” 他本没有义务为汤婍筠出这个头,可阿良善是北戎人,两国交恶已久,又对汤婍筠起了心思,他不想看到任何大莫女子折在这种登徒浪子手中。 阿良善整个人都怏了。 好不容易看上的一个美人,竟是这种身份。 无趣啊,无趣。 * 御书房里,赵谨看着那满地的礼物,请示道:“皇上,娘娘,这些东西……” “退回去。”楚钰说。 他没出过京城,但听过北戎人的凶悍,原是有意邦交,可一想到阿良善方才的举动,心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灭了北戎。 他从小就知道母后貌美,极其讨厌他人对母后有窥伺之心。 阿良善那目中无人的眼神,于他而言,就是在玷污母后。 区区一个北戎,如此傲慢无礼,这些脏东西,不配留在宫里头。 赵谨看向云栖,意思是让她拿主意。 云栖道:“哀家方才已经同意收下了,金口玉言,不能反悔。东西清点之后收好。” 这些礼物价值连城,阿古汗给她送了这么多礼,虽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可既是献上来的,便当作贡品收着。 东西撤下后,小太监进屋回禀:“皇上,娘娘,沈大人又回来了。” 云栖一怔。 楚钰问:“母后怎么了?” 云栖若无其事道:“无事,沈介来找你,定是有要事相禀,既然你有正事在身,哀家就先走了。” 楚钰起身送她。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云栖看了沈介一眼就飞快的挪开视线。 “娘娘。”沈介忽然开口。 云栖脚步一滞,心里骤然一紧:“怎么了?” “虽是开春,天儿还凉快,娘娘注意身子。” 云栖心跳漏了半拍,不知道他这关心的话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轻轻嗯了一声,就匆忙离开了。 沈介目光从她的裙摆上收回来,刚抬头,就看到楚钰的眼神落下来:“沈爱卿怎么折回来了?” 沈介道:“方才在宫门口看到北戎使臣拿着不少礼物进宫,微臣怕那些礼物有蹊跷,便回来看看。” 楚钰笑道:“沈爱卿有心了。那些礼物都是送给母后的,无功不受禄,朕觉得他们此次送礼别有用心,宫宴之时,你一定要好生盯着他们。” 楚钰仔细吩咐了许多话,然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再过不久就是母后的寿辰了,朕还没想好要给母后送什么礼物。母后喜欢女儿家的东西,朕不知道现在京城里时兴什么,有空的时候,你帮着留意一下。” 沈介微微抬眸。 “太后娘娘的寿礼,就让微臣来操办吧。” “母后向来节俭,如今又适逢战乱,不想大办。寿礼不用太过贵重,但一定要是母后喜欢的。” 沈介点了点头。 出宫以后,他没有直接回沈府,而是拐着弯去五香斋买了一盒点心,不过这次没有差杜应送进宫,而是拿到书房里,打开以后盯着发呆。 “公子,今天的点心不送给太后娘娘了吗?”杜应问。 沈介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送了太后娘娘还会吃吗?” 杜应听得不着头脑:“太后娘娘不是很喜欢公子送的这些点心吗,怎么会不吃?” 这连着都快送了一个月了,亲儿子都没这么殷勤,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喜欢太后娘娘呢。 “杜应,你知道怎么追求女子吗?”沈介把食盒合上,几不可闻的叹息了声。 娘娘对他的态度,好像变得越来越冷淡了。 杜应张大嘴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公,公子,您想通了?” “算了,这种事情你怎么会明白。你去百花楼把鸢娘带过来,不要让其他人知晓,我有事要问她。” 第71章 71 “公子可是有心事要问奴家?” “公子放心, 奴家是个倾听者,听到的东西绝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说出去。” 鸢娘跪在软榻上, 笑着为沈介斟茶。 沈介半盏茶下肚, 依旧没有开口。 鸢娘垂眸,默默等着。 良久之后, 沈介问:“沈某有一个朋友,喜欢上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女子, 可这女子成过家,夫君去世, 膝下有孩子,对他也似乎无意。姑娘觉得,此事可有解决之法?” 鸢娘听了一点也不震惊, 思索半响,道:“那位女子对公子的这位朋友是什么想法?” “应该……”沈介话语一顿, “当作孩子来看待吧。” “那事情确实有些棘手, 不过公子的朋友若真喜欢这个女子,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相同的情况,奴家见过不少。” 鸢娘说到一半,半直起身为沈介添差茶。 “听公子的意思, 这个女子的年纪也不小了, 若是家里不富有,自己扶养孩子长大应该挺辛苦的。若是富庶,不缺衣食。可人年纪大了, 总会想要一个伴。公子的朋友不妨想打听一下这个女子是否有过再嫁的想法。” “若是这个女子回避呢?” “回避的原因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她觉得这男子一时兴起,不是真的喜欢, 又或是她觉得两人的年纪差距大,无法克服心里的障碍,亦或是对这男子没有男女之情。无论哪一个,其实只要男子坚持,总会有办法的。” 沈介听到这儿,眉头稍稍舒展。 鸢娘本想再说,突然侧头往窗外看了眼。 杜应原本蹲在窗边偷听,发现屋子里没声了,正疑惑着,沈介冰冷的声音从里头透出来。 “杜应!” 杜应迅速站起来,绷直了身子,道:“公子,属下去为您斟壶新茶来。” 说完,拔腿就跑。 等从厨房里回来的时候,刚要敲门,鸢娘就出来了。 鸢娘看了他手里的茶水一眼,道:“劳烦大人送奴家回去。” 杜应愣了一下,说了句:“姑娘客气了。”然后迅速跑进屋里,把茶水放下,看到沈介面无表情,忙道,“公子,属下送鸢姑娘回去。” * 送鸢娘回去的路上,杜应一句话都没问,回府之时,在院子里徘徊许久,思量方才偷听到的话。 公子来了京城这些时日,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只有金大人,金大人早过及冠之年,迟迟没有成亲,难道公子口中所指,便是金大人。 如此想着,杜应心里豁然开朗,笑容满面的往屋里走。 走着走着,又停了下来,眉头皱了又皱。 不对。 公子性情冷淡,并不是这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还让他偷偷带鸢娘进府,这完全不是公子的行事作风。 何况,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金大人,公子犯不着这么拐弯抹角的。 杜应凭着自己对沈介的了解,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他偷偷抬起头,看向沈介寝屋的方向,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个想法,错愕不已。 公子口中所谓的朋友,就是他自己? 那大几岁的女子…… 不会是太后娘娘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杜应就觉得自己也疯了,脚尖转了个方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夜色渐深,杜应毫无困意,起身去沈介的寝屋,发现灯已经关了,手抬了又落,反复几次,得不到答案,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干脆就换身衣裳,出了府去。 * 分明是主子的事情,杜应却觉得比自己喜欢上姑娘家还堵得慌,在百花楼底下兜了半柱香以后,不由自主的往另一个方向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钱家外头。 看到钱家的门时,他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你来找我?”院门吱呀一声响,钱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杜应转身,整个人更加懵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到人家姑娘的家门外边,方才心里想着事情,全然没有注意,这一会儿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磕磕巴巴道:“我…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硬是找不出一句说辞来。 看他这模样,钱一想着应该是遇到事了,轻笑了声:“进来说话吧。” 杜应看了眼半开的院门,犹豫道:“钱姑娘一个人住,我进去不太好。” “怕什么,大家都以为我是男人。” 沈介认识的人不多,杜应又何尝不是如此,除了沈介,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帮过几次的钱一,这一会心里正苦闷着,迟疑片刻,还是跟着她进屋了。 * 半个时辰后,钱一大致听明白了来龙去脉,不禁失笑:“若你的猜测不错,你家公子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该苦闷是你家公子,你替他忧心什么?” “钱姑娘你不知道……”杜应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好在反应灵敏,及时收住了口,一脸愁绪,“我的命是公子救的,许多事情都是公子教我的,公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钱一呆了呆。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个属下对主子这么关心的。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她大抵也能理解。 在处理母亲后事的事情,杜应来家里帮了她好几次,她能看得出来,这人心思单纯,是个热心肠,重要的是,杀手出身。 她在当上皇城守卫前,其实是顺天府的一个捕快,没少去抓犯人,接触的人多了,很容易就分辨出来别人身上的气息。 许多人忠心耿耿,甘愿为主子赴死,是为了报恩。 杜应应该也是这样。 她从没处理过这种事情,也不懂男女情爱,根本不知道如何开解。 不过听杜应如此说,她突然间便好奇起来了。 她见过那位沈大人两面,看着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竟也会为情所困。 “沈大人总有一天要娶妻生子的,感情的事情让他自己处理。” 杜应叹了口气,有心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全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钱一姑娘不明白。 公子是不能动情的。 * 天气渐渐转暖,转眼间,便到了宫宴的使臣。 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完毕,朝臣陆陆续续入宫。 云栖去的早,是同楚钰一起去的,到的时候,朝臣和家眷都差不多到齐了。 落座之后,她开口让那些人平身,楚言和楚瑛、楚芷也过来了,刚行完礼,楚钰便上前走到她面前,道:“儿臣想坐母后旁边。” 往年的宫宴,他都是自己搬个小凳子云栖旁边的。 楚钰听了,道:“挪了椅子给王爷。” 楚言眯着笑眼:“谢谢皇兄。” 说着话的功夫,侯在外边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北戎使臣到。” 众人一齐抬头。 阿良善和呼延庆带着其余使臣走进来,单手放在胸前行完礼后各自入座。 殿内歌舞升平。 几曲过后,阿良善举杯起身,大声道:“我代表可汗敬皇上和太后娘娘一杯。” 云栖和楚钰同时举杯回敬他,楚钰客套道:“北戎使臣千里来大莫,辛苦了。” 说完,一饮而尽。 云栖轻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 阿良善饮完酒后,走到殿中,道:“此次前来大莫,除了商议合约,可汗还有一件事情,想请皇上答应。” 楚钰一听就感觉事情不妙,问:“何事?” 呼延庆忽然起身,走到阿良善旁边,朝云栖拱手,一字一句道:“我朝可汗,倾慕太后娘娘已久,想求娶娘娘。”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殿内的歌舞声也骤然跟着停止。 楚钰先是一怔,尔后脸上浮现一层薄怒之色,冷声道:“求娶?” 阿良善扫了一眼殿内之人的反应,说:“在我们北戎,向来都有父亲死了,儿子可以续娶母亲的传统,大莫先帝驾崩十年有余,太后娘娘嫁到北戎,有何不可?何况可汗是真心实意仰慕太后娘娘,如果太后娘娘愿意……” 话没说完,楚钰猛然起身,面前的酒杯砸到了阿良善面前,大怒道:“我大莫可没有这个规矩。” 阿良善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并不气恼,笑意盈盈道:“皇上,可汗说了,若太后娘娘愿嫁,我北戎愿意停战,且二十年之内,不与大莫交战。如今的边关形势,不用我们多言,你们也明白。” 话刚说完,大臣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们,若是太后娘娘不愿意嫁去北戎,就要继续攻打大莫。 让太后娘娘再嫁,这不是在侮/辱他们吗? 别说大莫祖例不允许宫嫔再嫁,就算北戎想找人和亲,那对象也应该是公主或者是哪家高门贵女。 哪有国母和亲的道理? 简直是欺人太甚。 有大臣忍不住,道:“北戎使臣这是何意?我大莫太后,岂有嫁到北戎的道理?” 阿良善不以为意:“女子再嫁有何奇怪,何况太后娘娘要嫁的可是我朝可汗,到了北戎,便是我们最尊贵的可敦。” “阿良善!”殿内突然传出一声高喝,众人寻声望去,是安和郡主。 阿良善扭头,朝她笑笑:“是表姐啊。” 安和郡主沉着脸道:“既然喝醉了,便好好回座位上坐着,不要在殿上胡言乱语,辱没北戎的颜面。” 楚钰拂袖道:“想让母后嫁到北戎,绝不可能!” 第72章 72 殿内因为阿良善的一番话, 寂静无声。 大臣们面色复杂,不少人显然都被阿良善大言不惭的话激怒到,面色涨红, 侍卫们的手已经握上剑柄, 随时等待下令。 气愤剑拔弩张。 阿良善视若无睹,道:“我没有胡闹, 可汗说了,太后娘娘愿嫁, 这盟约才能签订,如若不然, 我北戎将士将直捣黄龙,攻打大莫。如今边关的形势娘娘也是知道的,想要大莫安定, 娘娘必须得嫁。” 听到这儿,有大臣忍不住怒喝:“北戎贼子, 莫要口出狂言。” 话一出口, 其余人纷纷附和。 “十年前我们大莫能击退北戎,今日亦能!” “若再口出狂言,休怪我们不客气!” 朝臣们义愤填膺,尤其是那些武将, 血气还在, 当下便拔剑,道:“边关的战事先放一边,但若你们再敢对太后娘娘不敬, 今日我就用你们的首级给宴席助兴!” 朝中的老将,多是跟随过云栖出生入死的,将她视为神袛一样的人物, 被阿良善一激怒,什么都不想顾了。 呼延庆眼看事态不妙,忙出口圆场:“大莫皇帝请息怒,阿良王爷言语上固有不敬之处,但我朝可汗对太后娘娘的心意天地可鉴。” 话到这,呼延庆抬起眼,看着云栖,一字字高声道:“十年前,太后娘娘带兵亲征,在战场上英姿飒爽,可汗仰慕太后娘娘的风采,这些年来念念不忘,一直没有立可敦。此次特意派我们前来求亲,这是可汗的手谕。” 说着,呼延庆从袖子里掏出手谕,双手呈上。 楚钰怒急攻心,大手拍桌:“呼延将军,朕有意与北戎停战,签订盟约,对你们以礼相待,可你们却当庭羞辱朕的母后,既是如此,盟约一事作废,来人……” 侍卫们拔剑出鞘。 云栖面色坦然自若,平静的听完了呼延庆和阿良善的一席话,伸手握住楚钰的手臂,柔声道:“钰儿,不得无礼。” 她一出声,楚钰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道:“母后,北戎欺人太甚!” 云栖摇摇头:“坐下。” “母后……” “钰儿!”云栖轻皱眉头。 楚钰瞪了阿良善一眼,不情不愿的坐下来。 云栖侧头瞥了赵谨一眼,赵谨会意,走下去接过呼延庆手里的手谕。 殿内众人抬起头望去,心口紧紧悬着。 正在这时,殿外突然有不少北戎士兵抬着几个大箱子走进来,每个箱子上面都盖着红绸,就像迎亲一般,落地之时,地面震了震。 阿良善道:“太后娘娘,这是我们可汗给您的迎亲之礼。” 话罢,北戎士兵将红绸展开,金灿灿的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映入众人眼帘。 有年纪小的官眷之女惊呼出声:“阿娘,好漂亮!” “阿娘,好像是夜明珠,好大的夜明珠啊。” “真漂亮。” 几个妇人吓得捂住她们的嘴。 楚钰气得面色涨红,正欲发作,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 楚钰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怏怏的坐着。 云栖看都没看那些礼物一眼,展开手谕粗略看了几眼,平静的把它递给赵谨,赵谨还回去后,她缓缓道:“回去转告可汗,他的心意哀家心领了,但哀家不会嫁去北戎。哀家贵为先帝之妻,不会再嫁,何况,哀家对你们可汗,并无情义。若是北戎诚心想与我大莫交好,我大莫愿意宽待你们。若是不愿……” 说着,云栖抬起头眼,朗声道:“大莫的将士会如同十年前一样,直入北戎。我大莫十年前既能战胜北戎,今天也依旧能。” “至于送上来的这些礼物。”云栖扫了一圈,冷声道,“我大莫疆域广阔,百姓富饶,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哀家不缺金银珠宝,呼延将军回去的时候,一并带走。” 呼延庆与云栖交过手,知道她的脾气,也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因此一点也不惊讶,摆手让人把东西拿下去。 阿良善道:“我们可汗英勇有为,大莫没有哪个男子能比得上可汗,普通男子太后娘娘也瞧不上,嫁给我朝可汗不吃亏。何况我听说娘娘快到三十岁生辰了,如此花容月貌,若是一直守寡,岂不可惜。这女子就像花朵,尤其大莫的女子,娇滴滴的,需要男子的滋润……”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突然睁大,余下的话全都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一道寒光映出他惊慌的面容,随后几滴红色的血盖过了那些寒光。 女眷们吓得叫出声来。 只见沈介站在阿良善面前,面若寒霜,手中的剑穿过阿良善的咽喉,鲜血四溅。 阿良善直到死前,都没明白自己为何会死。 北戎将士怔了一会后,骤然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手中的弯刀,对准沈介。 殿内瞬间乱成一团。 事发突然,云栖愣了愣,没想到沈介会突然出手杀了阿良善,忙伸手捂住楚言的眼睛。 楚钰显然也愣住了,默了许久,才慢慢的缓过神来,抬手示意殿中侍卫,侍卫们提剑上前两步。 “阿良王爷……”沈介看了眼那些北戎将士,轻笑了声,“这儿是大莫,不是北戎。” 说完,用力抽回手里的剑。 阿良善的尸首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殿内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沈介把剑扔在地上,转过身子,朝楚钰和云栖下跪,不徐不慢道:“北戎阿良王爷出言欺辱太后娘娘,微臣气愤难忍,一时失手,请皇上责罚。” 殿内不少人都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面色惨白,尤其是女眷们,花容失色。 胆子大的,也全都吸了口凉气。 他们方才全都气愤不已,恨不得杀掉阿良善,可念着两国的和平,没敢真的动手,谁知道沈介,就这样毫无顾忌的杀了人。 楚钰看着血泊里的阿良善,心情复杂。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最想杀掉阿良善的人是他,可人真的死在了他面前,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普通将士还好,偏偏是北戎的王爷,身份不低。 就像阿良善所说,如今边关大莫显败势,若阿古汗借着阿良善的死增兵攻打大莫,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舞姬跪在地上,偌大的屋子鸦雀无声,没有谁发出声响。 楚言扒开云栖的手,抬头对云栖道:“母后,儿臣不怕的。” 然后他往下看了一眼,又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北戎使臣来大莫是为了跟我们和平相处的,这个什么王爷侮辱母后,是在破坏两国的和平,死了是他罪有应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 谁都没有想到,第一个说话的会是楚言。 楚钰反应过来,道:“皇弟说得不错,阿良善居心叵测,故意破坏两国友好,罪有应得,不过沈介一时冲动,误杀了人,也该受罚。来人,将沈介先带下去,等候发落。” 楚钰的话一说出来,大家便都听明白了。 两个护卫上前,恭敬道:“沈大人,请。” 沈介缓缓起身,看了云栖一眼,道:“让娘娘受惊了。” 说完,跟着那两个小将士出去。 云栖怔了怔,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过一股莫名的思绪。 忽然,殿内又是一阵尖叫声。 有女眷吓得晕了过去。 云栖道:“若是累了,便先到后殿歇着。” 耿嬷嬷走下去,让人抬晕倒的女眷去后殿。 其余女眷得令,纷纷起身告退。 殿内的女眷只剩下寥寥几个。 看到阿良善死在自己面前,呼延庆只是皱了下眉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反倒是那些将士,怒气冲冲:“大莫皇帝,我们可汗有意与你们结交,你们却当众杀了我们的王爷……” “够了!”安和郡主开口打断,瞥着北戎的那些小将士,道,“此事确实错在阿良善,人死不能复生,还不快把人带下去善后?” 小将士们虽然多年没见安和郡主,可都记得她,如今她父亲在北戎,虽然不被新可汗重用,可威望依旧很高,对北戎也是忠心耿耿,看到她为大莫说话,心中怒气更甚。 “郡主,您是北戎人,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表弟死在自己面前,竟还为大莫人说话,您忘了自己的家人在哪儿了吗?” 呼延庆道:“带下去吧。” “呼延将军……” 呼延庆侧头瞥着他们,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意思非常明显,北戎将士的怒气硬生生被压了回去,看着满殿的大莫侍卫,忽然想到现在是在大莫的地盘,真动起手来,他们讨不着任何好处,于是忍下心中的愤懑,上前把阿良善的尸首带下去。 尸首一带走,赵谨立即吩咐人把那些血迹处理干净。 不一会儿,殿内又恢复了平静。 呼延庆回到座位上,道:“我替阿良王爷,向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谢罪。阿良王爷虽然死了,但北戎与大莫结交的想法,不会改变。” 这是表明了北戎的态度。 大臣们终于松了口气。 不管呼延庆是真心还是假意,杀北戎使臣这件事,今晚算是暂时平息下来了。 楚钰的面色也缓和下来,道:“远来是客,我大莫欢迎呼延将军与北戎将士。敬呼延将军一杯。” 第73章 73 双方默契的不谈阿良善的死, 宴会表面上又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气象。 那些北戎将士在呼延庆的威压下,也无人敢提起。 此时,云栖心里并不担忧阿古汗会借机挑起事端, 当年的交锋, 她对阿古汗的性子有几分了解。 北戎这些年极为动荡,上一任可汗妻妾成群, 共有十几个儿子和五个女儿,阿古汗是第十三个孩子, 处在不上不下的位置,身份极为尴尬, 并不得宠。 北戎由多个部落组成,表面上都为天图阿部族效命,内部实则纷争颇多, 貌合神离。 阿古汗三岁之时就被送到一个小部族里,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壮大势力, 终于被上一任可汗重任。 他心狠手辣, 一心只为权势,毫无亲情可言。 在北戎,所有人都将他看成神一样的人物。 当初阿古汗吞并其他部族的时候,杀死了不少自己的亲兄弟。 她就亲眼看过他在战场上杀死他的兄弟, 没有一点犹豫, 杀伐果断。 阿良善不过是他的一个侄子,于他而言,这一条性命, 或许都比不上几箱金银珠宝。 是以,想要平息此事不难,等呼延庆回去的时候, 多给几箱宝物便可。 她现在忧心的是沈介。 她从未想到,沈介会当庭杀了阿良善。 尽管阿良善言语粗鄙,但还罪不至死,尤其是死在宫宴上。 沈介这么做,会为他自己树敌。 阿良善能够成为王爷,一定有自己的本事,如今他死了,他的部下怎么会善罢甘休? 呼延庆忽然道:“敬娘娘一杯。” 他这一声,唤回了云栖的思绪,云栖举杯与他对饮。 很快,舞姬又上来献舞,楚钰一边观舞一边和呼延庆搭话,云栖就坐在旁边听着,因为有意让他自己掌权,几乎都不搭话。 亲眼目睹了北戎使臣死在自己面前,大臣们内心惶惶不安,有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都不怎么饮酒。 宫宴结束之时,无一人喝醉。 云栖派人送呼延庆回驿馆,随后又差人送那些官眷出宫。 呼延庆的态度很明显,北戎使臣还在,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但阿良善的死也不能忽略,因此宴席虽然散了,仍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 等打点好了所有事情,已是深夜。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长春宫。 “沈介在何处?” “一直在御书房侯着,皇上方才去了御书房。” 方才宫宴结束时,楚钰提了一嘴,沈介杀人一事要想个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尽管知道楚钰不会为难沈介,可云栖还是放心不下,道:“春霖,你去御书房外候着,等沈介和钰儿谈完了,就将他带到长春宫来。” 春霖应声而去。 * 春霖到御书房外的时候,沈介正好从屋里退出去,楚钰望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会,也只是瞬间,眉梢上便浮上笑容。 “朕没有看错人。” 赵谨在旁边静静听着,浅笑不语。 他从小照看楚钰长大,对他的性子再了解不过。 这是对沈介满意的意思。 他心里明白。 阿良善这一死,虽是得罪了北戎,可在皇上这儿,往后的地位却不可再撼动了。 楚钰似在自言自语:“宫宴上阿良善出言羞辱母后,不少人看着气愤难忍,却都顾忌着北戎,没人敢动手,只有沈介敢。无论他是出于各种原因,光是这份胆量,就足够朕信任他了。” 关于阿良善的死,楚钰也担忧过,可听了云栖的一番话后,那些忧虑便烟消云散了。 他不仅不会责罚沈介,往后还要重用他。 沈介就是一把利刃。 他连北戎使臣都不怕,其他的还有何可惧的呢? 而他现在缺的,就是沈介这种人。 不畏一切的挡在他身前,为他扫除障碍。 赵谨没有发表看法,只轻声回了一句“是”。 “呼延庆那儿,就依照母后的吩咐,送些礼物过去,安抚他们。”楚钰道,“再备着厚礼,送到沈府中。” * 沈介一出门,看到春霖在外站着,便知道她是在等自己,什么都没问,跟随春霖离开。 一路上,春霖只字不提宴席上的事情,两人全程无交流。 将人引到偏殿后,春霖带着其他宫人退下。 沈介垂着眼,声音平稳的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云栖默声,打量了他一会,叹息道:“你可知道,今日出手,会为自己带来多大的祸端?” “微臣知道,可微臣不后悔。”他回答得很是平静,低着头,看不清思绪。 云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想说的话来。 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沈介今日之举,是听不惯阿良善说的那些话,在为她出恶气。 她叫他过来,也不是要怪罪他。 本也是不想见的,可不知为何,一想到他宫宴上杀人时那冷漠的神情,心里就很不安。 见了人,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不开口,沈介也不说话。 屋里静悄悄的,不知过了多久,云栖才道:“回府以后,谨慎行事,在北戎使臣离京前,不要被他们抓到把柄。阿良善的部下很可能会对你出手,自己小心些。” “臣记下了。微臣一时鲁莽,陷大莫于不利境地……”沈介顿了顿,半响后猛然抬头,声音沙哑,“娘娘会不会生微臣的气?” 云栖有一瞬呆住了。 沈介的目光分明澄澈,可她却似乎从那里头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关心的,竟是她有没有生气。 就在这时,屋外一阵脚步声响起,楚言的声音传了进来:“春嬷嬷,母后在不在屋里?” 话音刚落,人便进屋来了。 跟随他来的,还有楚瑛和楚芷。 看到他们,沈介当即拱了拱手,道:“微臣告退。” 楚言目送他离去。 云栖招招手:“不是让你们在屋里等着母后吗,怎么过来了?” 楚言转过头来,走到云栖旁边,问道:“母后,沈夫子会有事吗?” 楚瑛道:“母后,沈夫子是个好人,儿臣看得出来,夫子今日是气不过那个什么阿良王爷说的话,才把人杀了的,您和皇兄,能不能不要罚他?” 楚言点头附和:“沈夫子是为了母后才杀人的。” 云栖没想到,他们是过来为沈介求情的,颇为惊讶。 她知道三个孩子都喜欢沈介,但同时为别人求情,还是头一次。 而且,竟是否看明白了沈介杀人的缘由。 想到他们在宴上的反应,鼻子就酸酸的。 她以为他们会害怕,可没有。 阿良善被杀的时候,她捂住了言儿的眼睛,宫女也及时捂住了瑛儿和芷儿的眼睛,但他们都看了,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害怕之色。 比起那些官眷和朝臣,他们显得镇定许多。 然就是这份镇静,让她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便觉得害怕。 她们不过才十岁啊,便已不惧怕血腥。 而这一切,全都归根于五年前的那场霍乱。 当时宫中血流成河,事发突然,她没有及时送几个孩子出宫,让他们目睹了杀戮。 她尽其所能保护这几个孩子,想要保住他们的童真,可生在皇室之家,却注定了是奢望。 云栖把他们的手拢到自己的掌心上,道:“沈介不会有事的,你们怕不怕?” 三人齐齐摇头。 云栖的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瑛儿和芷儿若是怕,今夜就留下来,跟哀家一起睡。哀家许久都没跟你们好好说说话了。言儿的话,去找你皇兄吧。”云栖笑着摸了摸楚言的头。 三人面色皆是一喜。 楚瑛高兴道:“儿臣好久没听母后讲故事了。” 云栖笑道:“今晚再讲几个新的给你们听。” * 夜半三更,整个京城的灯火尽数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连打更之人的声音都消失了。 距离驿馆不远处的一间隐蔽的房子里,呼延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王爷,阿良王的尸首可要运回北戎?” 一个高大的背影隐在黑暗里,背对着呼延庆。 闻声,他缓缓转过头,看了呼延庆一眼。 “火化以后,便送回去吧。不然死不见尸,父王会伤心的。”他的语气十分轻快,听得出来心情大好。 呼延庆再请示,语气恭恭敬敬的:“阿良王爷已死,您可要现身?” 他眼前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一直拥护的新主,阿良善同父异母的哥哥,阿良厉。 此次阿古汗其实派了两个人过来,阿良善和阿良厉。 阿古汗同时派他们两个过来,就是要从两人当中挑选一个继位者。 很显然,呼延庆是站在阿良厉这一边的,因此阿良善死的时候,他不仅没有为他讨个公道,心里还感激于沈介,为他们除掉了阿良善。 “自然是要出现的,不然北戎就派了一个将军过来谈盟约,岂不让大莫觉得我们没有诚意?不过这功劳嘛……”阿良厉的声音停了下来,须臾后笑意盈盈道,“本来是属于我那弟弟的,如今人死了,只能是归功于我了。” 顿了顿,他讽刺的啧了几声:“这个蠢货,死在了大莫人手里,也省得我亲自动手。对了,你刚才说,杀死他的,是那个人?” 呼延庆肯定的点头:“属下没有看错,当日与我们交手的就是他。” 阿良厉饶有兴味的摸了摸下巴:“姜大小姐的人,为大莫皇帝效命,有点意思。这南疆的手,伸的倒是挺长。” 第74章 74 呼延庆神色一凛:“他是姜大小姐安排到大莫的细作, 我们想动手,怕是不容易。” 提起南疆,呼延庆的面色有些难看。 如今的南疆, 几乎是姜大小姐掌权, 权倾朝野。 姜家人以毒闻名于世,而这一辈中, 能把蛊毒使得出神入化的,只有姜大小姐一人。 南疆人崇尚蛊毒, 姜小姐用毒的天赋天下第一,明面上虽是国师, 可整个南疆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两年前,他们被摆了一套,差点死在了姜大小姐的手里, 而当时到北戎执行任务的,便是沈介。 当时他虽戴着面具, 可身姿出类拔萃, 让人认不出都难,尤其是那双眼睛,冰冷如雪,没有一点儿感情温度。 原先在宫门口的时候, 他只是将信将疑, 直到看到沈介在自己面前杀死阿良善,他从他的眼神中,终于确定, 沈介就是上次给他们下毒的人。 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竟是在大莫皇宫,而且这人似乎还成功取得了大莫皇帝的信任。 姜大小姐与他们有过约定, 沈介此人,他们是不能下手的。 可若不出手,回到北戎,可汗一定会兴师问罪。 呼延庆有些为难。 阿良厉却没想过这个,道:“为何要动手?我们不废一兵一卒就除掉了阿良善,还得感谢他呢。至于叔父那儿,你觉得他会在意一个蠢货的死活吗?他想要的,只有大莫太后。” 呼延庆眉头轻皱:“太后是不会答应嫁到北戎的,可汗吩咐的事情,怕是完成不了。” 十年了,他不明白,为何可汗会突然派他过来求娶大莫太后。 太后娘娘心高气傲,可汗难道不明白吗? 阿良厉嘴角微勾,胸有成竹道:“无妨,此事我自有办法。姜大小姐帮我们的,可不止阿良善这件事情呢,如若不然,叔父这次也不会派我们过来。明日一早你向大莫皇帝递上文书,等他同意了,我再进宫面见太后。” 呼延庆答应下来。 阿良厉抬头往窗外瞥了眼,双手负在身后,问:“那日在上林县附近遇到的美人,真的是汤缪的女儿?” 呼延庆抬头,看到他一脸饶有兴味的模样,便知道他这是看中汤婍筠了,忙道:“王爷,汤缪和可汗有过约定,他的女儿,我们不能动。” “啧。”阿良厉不以为意,“他的孙子原本应该是大莫皇帝,如今他与叔父合作,不就是为了帮助太成王夺回王位?若是有了我这个女婿,如虎添翼,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想到汤婍筠,他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垂涎的笑容:“武将之女,竟长得如此娇美可人。如此美人儿,若是让给别人,多可惜。” 呼延庆皱了皱眉。 阿良厉和阿良善是同胞兄弟,好色的本性也是一样的。 那日他假扮成将士混在阿良善的队伍里,怕是也对那汤家二小姐起色心了。 大莫的美人看着都弱不禁风的,他不觉得有多美,可这两个王爷都钟爱这口。 看中的,都会不择手段得到。 可若是别家女子还好,汤缪的女儿是绝对动不得的,至少在可汗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前,不能跟汤家反目。 念此,呼延庆开口阻止:“可汗的大事为重,王爷不要节外生枝。” 阿良厉敛住笑,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冷声警告:“呼延将军,可别忘了你拥护的新主是谁。叔父交代的事情,我会帮你完成,但其余的事,将军不要插手。” 呼延庆微张嘴唇,刚想再说什么。 阿良厉截断:“好了,呼延将军,天快亮了,早点回去歇息吧。不要忘了明日的事情。” 呼延庆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叹着,阿良厉也活不长了。 * 翌日清晨,楚钰刚上朝,便收到了呼延庆差人呈上的文书。 楚钰简单扫了几眼,紧蹙眉头,把文书递给赵谨,赵谨接过,拿下去给曹瑞。 大臣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面面相觑,以为是阿良善的死让呼延庆又改变了主意,心中惶惶。 “曹大人,北戎人都说了什么?” “是不是有关阿良善的死?” 话到此处,大半人的目光投向沈介,神色复杂。 沈介对他们的打量熟视无睹,身姿站得笔挺。 曹瑞没应,把文书递给自己身后的官员,让他们传阅。 文书上也就一句话,很快大臣们都看完了,眉头皆紧皱着。 沈介是最后一个拿到的,文书刚落到他手里,就听楚钰道:“此事众位爱卿怎么看?”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出声。 北戎的大体情况他们也听说过,由十几个部族组成,每个部族的首领都是一方之王,学习大莫的礼法,尊称为王爷。 北戎可汗同时派出两个王爷来大莫,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宫宴之时只出现了阿良善,如今人死了,突然又多出一个王爷。 怪。 完全猜不透北戎想搞什么名堂。 沈介一点也不惊讶,把文书交还给赵谨。 曹瑞沉思良久,看了眼赵谨,道:“皇上,这个阿良厉怕是早就入京了,却等阿良善出事了才出现,此事定不简单,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楚钰点点头:“那曹爱卿觉得,应该宣见阿良厉吗?” “自然是要见的。等见了人,才能知道北戎到底想做什么。” 楚钰抬眼望向其他大臣,大臣们见状,纷纷附和,都表示应该要见。 半柱香后,随着小太监的一声高喊“北戎阿厉王爷到。”,阿良厉缓缓进入金銮殿中。 众人回眸一望,一个高大的身子走了进来。 长得阿良善有几分相像,不过比阿良善要高些,神情不似阿良善那般傲慢。 他单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见过皇帝陛下。” 楚钰抬手:“免礼。不知阿厉王爷入京,所为何事?” 阿良厉解释道:“此次与大莫签订盟约,叔父派了我兄弟二人前来,可我中途迷恋于大莫的大好山水,在路上耽搁了几天,今日才赶到京城,特来面见皇帝陛下。听说我弟弟出言不逊,当庭侮辱太后娘娘,我在这儿,向他替皇帝陛下和太后娘娘赔声不是。” 他态度谦卑,全然没有提起阿良善的死,也没有追究。 楚钰越发觉得这两兄弟的关系不对劲。 既是阿古汗同时派过来的,怎么可能在路上耽搁,只怕像曹爱卿猜测的那番,两人同时来的京城,不过一直躲在暗处,等阿良善死了才现身。 看来这北戎的权势之争也是暗流汹涌。 不过阿良厉都自退一步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道:“原来如此。大莫山河辽阔,王爷若是喜欢,可以多留些时日,好好逛逛。” 阿良厉道谢之后,顺着他的话道:“我也正有此意,早上入了京,发现京城美不胜收,都想买个府邸多住上几年了。听说再过不久就到太后娘娘的生辰了,叔父让我带了生辰礼过来,为娘娘贺寿。我想在京城住上一小段时间,不知道皇帝陛下可允许?” 话一出口,大臣们故意交换了惊讶的神色,小声嘀咕起来。 “住几日也该走了,怎么还要留下来?” “不知道啊。” 朝臣们立即联想到了边疆的事情,不由得面色一变。 阿良厉故意留下来,不会是要与北戎里应外合吧? 楚钰也有瞬息愣住,他没想到阿良厉会提出这种请求。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看了曹瑞一眼。 曹瑞沉思半响,朝他点了点头。 楚钰这才道:“原来是客,王爷若是愿意留下来,朕自是欢迎的,明日朕就派人为王爷准备府邸。” 阿良善浅笑道:“多谢皇帝陛下的美意,用中原人的话来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与他截然相反,大臣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 散了早朝,阿良厉还没走,楚钰看出他有话要说,便坐在龙椅上不动,叫住沈介:“沈爱卿,你留下来。” 沈介本就没走,听到吩咐,站在原地不动。 楚钰望着阿良厉:“王爷还有事情?” 阿良厉瞥了一眼殿内,目光落在沈介身上片刻,道:“叔父有话让我转达给太后娘娘,烦请皇帝陛下向太后娘娘通禀一声。” 听到这,楚钰想都没想,立马回绝:“母后身子不舒服,不宜见客。” 话到这,他的面色已然不太好看,冷冷道:“母后已经说过,不会嫁去北戎,我劝王爷断了这个念头。北戎真的有心与我大莫结交,就不要在朕面前再提起此事,否则大莫的地盘,不欢迎北戎人。” 阿良厉没明说,楚钰大抵也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这些北戎使臣迟迟不提盟约的事情,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求亲,此时又提出要见母后,定又是冲着婚事而去的。 本以为杀了一个阿良善,能够杀鸡儆猴,没想到北戎人完全不知收敛。 楚钰的情绪全部表现在了脸上。 阿良厉听出他语气中的厌恶,笑着道:“皇帝陛下误会了,叔父说过,婚姻之事不勉强娘娘。此前是我那弟弟不懂规矩,冲撞了娘娘。我这次面见娘娘,是想与娘娘商议南疆的事情,与婚事无关。” 第75章 75 “南疆的事情?”楚钰半信半疑。 阿良厉回头望了沈介一眼, 说:“此事属于机密,只有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才能说。不过娘娘若是身子抱恙,面见的事情也不急。等娘娘哪天身子转好了, 我再进宫见娘娘。” 楚钰完全摸不透阿良厉的心思, 也不知道他话中的真假,给赵谨使了个眼色。 赵谨悄悄退出殿中。 楚钰道:“这件事情朕会过问母后的意见, 若是母后同意,再宣你进宫, 没有别的事情,便回去歇着吧。” 阿良厉没再说什么, 出声告退,路过沈介旁边时,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眼。 沈介面无表情。 等人走了, 楚钰朝他招招手:“上前来回话。” 沈介依令上前,朝他作揖。 楚钰道:“北戎狼子野心, 阿良厉留在京中小住, 必有蹊跷,朕命你暗中调查北戎使臣,尤其是阿良厉和呼延庆,若有异动, 格杀勿论。” * 阿良厉在金銮殿里说的话很快就传到了云栖的耳朵里。 听到与南疆有关, 云栖面无波澜。 赵谨请示道:“娘娘,这阿良厉您可要见?” 云栖轻笑道:“自是要见的。” 阿良厉以南疆的事情为幌子要见她,她也想知道北戎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云栖同意之后, 第二日阿良厉便进宫了。 如同阿良善初次见到云栖的那般,他被云栖的容貌所震慑,呆了好一会。 云栖观察着他的神态, 道:“王爷说是为南疆的事情而来,不知南疆那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良厉缓过神来的同时,不由得在心里称赞。 传闻不佳,大莫太后是绝色美人。 声音婉转动听,娇艳似天仙。 难怪叔父十年来念念不忘。 汤家二小姐纵然美,却带着股不经世事的气息,而这太后,却是万千风情不尽言中。 阿良厉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宫女。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能有外人从旁倾听。 云栖缓缓开口:“都退下吧。” “是。”宫女福了福身子,徐徐退出去。 阿良厉又看了云栖几眼,触到她眸中的冷意时心中一跳,连忙别开眼,同时满腹狐疑的想道:太后的毒到底解没解开,怎么看着,并无中毒的征兆,姜大小姐在骗他们? 云栖将手中的茶杯随手一放:“阿厉王爷……” 声音清冷,已明显透出几分不耐烦。 阿良厉忙道:“叔父让我带几句话给娘娘,若娘娘愿意嫁到北戎,不仅是汤家,就连南疆,叔父都会为娘娘摆平。血蛊的解药和汤缪的人头,便是聘礼。” 话说完了,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阿良厉疑惑的抬头,见云栖目中含笑,并无惊讶之色,越发疑惑。 他心里有点打了退堂鼓,却仍继续道:“娘娘五年前中的毒,叔父都知道了,也拿到了解药。” 云栖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 她终于明白了阿古汗派人来求亲的缘由,原来是知道了她中毒。 可若真心求娶,早些时候就该奉上解药了,何故现在才来惺惺作态。 血蛊的解药,她与南疆交涉多年对方都不愿意拿出来,看阿良厉这般笃定的模样,怕是阿古汗和南疆人私底下已经做了交易。 如今正等着逼她就范。 可他们挑错了时候。 她的毒,已经解了。 默了半响,她沉声道:“哀家还是那句话,可汗的美意心领了,至于大莫的国事,我大莫自会解决,不劳可汗费心。” “还有,京城虽美,却是留给聪明人住的,哀家喜欢聪明人,阿厉王爷若是不明白中原话的意思,明日哀家派几个教书先生过去府中教你。” 阿良厉岂会不明白云栖的意思。 他进宫本就是为了试探,如今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往下再说了,佯装歉疚道:“方才失言,请娘娘见谅。” 这时,楚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既知道自己失言,以后就不要再说了。我们大莫是礼仪之邦,自然也喜欢知礼之人。” 阿良厉面色微变,转过头行礼:“皇帝陛下。” 楚钰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云栖面前,冷冷道:“我与母后有些事情要相商,阿厉王爷要是没有别的事情,便回去吧。” 阿良厉悻悻离去。 这两日应付北戎人,云栖一个头两个大,知道楚钰是过来救场的,脸色放松下来:“奏折都批好了?” “批完了。”说着,楚钰蹙眉,“母后,真的让阿良厉住在京城里?儿臣觉得北戎别有用心,留下他,怕是会出事。” 边关战事未定,阿良厉和呼延庆挑着这个时间来,就怕是想来打探京中的虚实,好给北戎传信。 “他不愿走,我们也不好撵人。多派几个人盯着便是。” 云栖倒不担心。 区区几个使臣,掀不起什么风浪。 这狐狸待在眼皮子底下久了,总会露出尾巴来。 阿古汗和阿良厉的意图,不日便知分晓。 * 阿良厉出了宫后,没有回府邸,而是去了街道上逛了一圈,路过汤府时,停了一会。 身边的随从道:“王爷,这应该就是汤将军家的府邸了。” 阿良厉瞬间便想起了汤婍筠的容貌,脸上情不自禁的浮上笑容。 随从鬼心思多,讨好的献上主意:“听说汤大公子身子骨不好,常年在外做生意,汤二公子颇有才气,王爷若想见佳人,明日呈张拜帖给汤二公子。” 果不其然,阿良厉非常受用,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主意不错,回去自己领赏。” 随从眉开眼笑:“谢王爷。”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往汤府行驶而来。 莫玉烟刚掀开车帘,便看到阿良厉盯着汤府的大门看,疑惑的问车夫:“那两个是什么人,为何站在汤府门外?” 车夫仔细瞧了两眼:“看穿着,好像不是大莫人。” 婢女想起来了,道:“小姐,他们穿的衣服,很像宫宴上的那些北戎人。” “北戎人?”莫玉烟皱眉,由婢女搀扶着下马车,一想到宫宴上的情形,整个人就控制不住的打寒颤,头皮发麻。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察觉到不对劲,问,“北戎人来汤府做什么?” 婢女摇摇头,表示不知情。 莫玉烟看那随从笑得一脸不怀好意,觉得这两个人估计没安什么好心,道:“走过去瞧瞧。” 就在这时,阿良厉和他的随从注意到了她们,扭过头来看。 莫玉烟走到他们面前,仰起头,质问道:“你们是谁,在汤府门外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阿良厉没说话,低头打量着她,似乎在疑惑她的身份。 莫玉烟丝毫没有畏惧,迎着他的视线,把人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认真的没见过,大声道:“你们到底是何人?” 先前在宫宴上,她确实被沈介杀人那一幕吓傻了,但也觉得阿良善死有余辜,这些北戎人口出狂言,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好感。 婢女见她一点也不避讳,连忙拉住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小姐,注意礼节。” 随从瞥了眼她的马车,瞧出她身份不简单,不想闹事,连忙讪笑着回答:“我们是北戎人,这是阿厉王爷。” “阿厉王爷?”莫玉烟回头看了自己的婢女一眼,“这又是谁?” 刚死了一个阿良王爷,怎么又冒出了另一个王爷来,还是宫宴上没见过的人。 阿良厉听到了他的话,面上有些挂不住,不过看马车停在汤府门前,想着她肯定与汤家有关系,客气道:“本王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昨天才进京,这位小姐没听过我的名讳也是正常的。” “你在汤府门外做什么?” “本王在街道上闲逛,偶然路过这儿,看门匾气派,好奇是哪户人家的府邸,忍不住停下来看了两眼。”阿良厉平静的撒谎,问,“不知小姐芳姓大名,和汤家可是有关系?” 就在这时,汤府的门扉来了,下人走出来,看到莫玉烟和一个异服打扮的男人在说话,愣了一下,忙不迭的走过来,道:“表小姐,夫人等您好一会了,快些进府吧。” 说完,警惕的看了看阿良厉:“这位是?” 莫玉烟解释道:“这位是北戎的阿什么王爷,说是路过这儿,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便过来问几句话。” 说完,莫玉烟侧眼看阿良厉:“既是不小心路过,就快些离开。”即便知道他是王爷,语气也一点都没客气。 阿良厉笑笑,回了一句是。 汤府门扉合上的那一刹那,阿良厉的目光顿时沉下来。 哪儿冒出的野丫头,竟敢对他大呼小叫。 他吩咐旁边的随从:“去查一查她的身份。” * 莫玉烟进府以后,和莫氏寒暄了几句,想到阿良厉,便随口一提。 莫氏当下便皱眉:“北戎的王爷,他在汤府门外站着做什么?” “不知道。”莫玉烟也不解其意,但她见过人,总觉得阿良厉的眼睛透着一股狡猾劲,满嘴胡说八道,让人喜欢不起来,“姑母,姐姐从庄子回来的路上,不是被那个阿良善出言欺辱过吗?我觉得这个阿什么王爷的也不是善茬,得让表姐长点心。” 她一提醒,莫氏就想起来了,面色骤然一沉。 这些年她执掌汤家内宅,能阻止汤照进府,靠的不止是娘家,还有她自己的本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连忙吩咐旁边的婢女:“去把筠儿叫过来。” 婢女应声而去。 “等等。”莫氏叫住走到门边的婢女,“把这件事告诉太妃娘娘,让她也帮忙留意。” 说完,她恨恨的道:“这些北戎贼人,竟把主意打到筠儿头上来了。” 只要想到汤婍筠差点清白被毁,她就心有余悸。 自己百般宠爱长大的女儿,居然如此让北戎人看轻,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莫氏越想越气愤,吩咐婢女端笔墨过来,当即修书送往边关。 莫玉烟平日里娇纵,但在大事面前,也是个有主意的,知道莫氏传信给汤缪,默声不语。 能莫氏处理好了一切,她才挽住莫氏的胳膊,道:“姑母,阿良善虽然死了,可参与当日之事的还有不少人,我们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 莫氏点头,气得牙痒痒的:“自然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们了,不过他们毕竟是北戎派来的使臣,不能在明面上动手,得好好想个周全的法子。” “那个阿良善是最该死的。”莫玉烟一想到他们下作的行为,也为汤婍筠抱不平,“不过好在沈大人为我们出了这口恶气。” 前天晚上的场面虽然吓人,弄得她这两晚不断做噩梦,睡不着觉,可事后回想,就觉得痛快。 这种小人,就应该杀了。 沈大人也算是间接的帮助姐姐报仇了。 这么想着,莫玉烟对沈介的好感又增加了。 听到沈介的名字,莫氏如同醍醐灌顶,忽然想起眉太妃让自己留意的事情,无心与莫玉烟再讨论北戎的事情,静坐着等候。 过了一会,汤婍筠款款而来。 “母亲。” 莫氏拉着她的手坐下:“玉烟方才在门外见到北戎的另一个王爷了,在我们汤府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你可有见过他?” 汤婍筠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北戎的王爷?” 莫玉烟身边的婢女提醒道:“听那随从说,叫阿厉王爷。” 汤婍筠认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见过。” 莫氏当即就纳闷了:“那怎么在我们府外站着?” 汤婍筠也是一头雾水。 “算了,先不想这事。”莫氏把事情撇到一边,问,“上次你姐姐刚跟我提起过你的婚事,眼看着也快及笄了,你心里可有钟意的人选?” 汤婍筠一愣:“好端端的,母亲怎么又提起婚事?” “我这心里不是着急嘛?”莫氏语重心长道,“你长得貌美,京城里头不知道有多少世家公子惦记着,现在连北戎人都惦记上了,自然是得早些做打算,免得到时候出意外。” 本来莫氏也想把婚事往后拖一拖,可出了阿良善这档子事,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她的女儿,长得跟朵花儿似的,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动。 要是真被北戎人看上了,北戎提亲,太后娘娘一定会逼着她们答应。 还不如在此之前,先把婚事定了。 念此,莫氏忧心忡忡:“现在还不知道门外那个王爷是不是对你有意,可不能真让北戎人惦记上了,不然到时候他们求亲,太后娘娘为了两国的和平,必定会答应。宁愿挑选京城里头家世差点的公子哥,也不能真跟北戎扯上关系啊。” 汤婍筠听着,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蹙眉道:“可女儿心里还没想好。” “此事也不难。”莫氏宽慰道,“你的婚事,自然不能草率定下,过两日让汤照举办个簪花宴,邀请京城里的世家小姐和公子哥一同参与,到时候你好好看看。” 汤婍筠垂着眉头,似在犹豫。 “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莫氏一锤定音,“娘虽然不喜欢汤照,可看得出来,他把你当做亲妹妹看待。眼下你大哥也不在京中,这件事情也只能让他来做了。他从小就疼你,肯定不会推辞了。至于参宴之人的名单,娘明日帮你列好,你只管等着便是。” 汤婍筠面色有所动容,显然是被说服了。 “对了,那沈家公子,瞧着胆子挺大的,在上林县的时候也帮过你,这次宴会,也叫他来。”莫氏说完,仔细观察着汤婍筠的神色,看到她眸中闪过异色,刹那间便明白了眉太妃说的那些话估计是真的,面色暗了下去。 怎会如此? 这看中谁不好,偏偏是沈相爷的儿子。 不过莫氏也没说什么,叮嘱了几句后,便让汤婍筠和莫玉烟下去玩,自己则收拾一番,去了宫里。 第76章 76 云栖原以为阿良厉和呼延庆会有所动作, 但等了两日,都没见他们有任何动静。 倒是楚瑛和楚芷进宫向她请安,并说起了簪花宴的事情。 楚瑛道:“母后, 汤家二小姐给我和芷儿都送了请帖, 听说京城里一大半的世家小姐和公子哥都被邀请了,到时候肯定会很热闹, 给您瞧瞧。” 说完,楚瑛把请帖拿给云栖看。 云栖看了眼, 是汤照的字迹,举办簪花宴的地方, 在汤家一座平时闲置的宅子里。 汤照给出的理由是开春邀请同辈的人赏花对诗,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为汤婍筠特意设的一个宴会。 云栖看到请帖, 突然就了然了。 难怪这两日云夫人到宫里头跑了两三回,原来是在为汤婍筠物色对象。 瑛儿和芷儿比汤婍筠小不了多少, 又是公主, 这请帖自然是少不了她们的。 云栖道:“既然邀请了你们,便跟着去凑个热闹吧。” 楚瑛又拿出一封信和一叠请帖:“对了,方才在宫外偶遇汤家二公子身边的小厮,这是他让我们帮忙转交给母后的。” 云栖把信拆开, 确实是汤照给他的, 宴花宴的名单里,就有那些在宫中学习礼仪的世家小姐,汤照向她讨个人情, 让她放那些小姐两日后出宫参加簪花宴。 看完了汤照的信,云栖突然想起,那些世家小姐也好些日子没回家了。 她偶尔会过去见她们一面, 礼仪都学得很好,一个比一个出挑。 进宫多日,怕是也想家了。 于是她召来春霖,吩咐道:“把这些请帖发给那些世家小姐,并送她们回家歇息几日,告诉她们,等簪花宴结束了再回宫。” 春霖拿着请帖下去。 楚瑛主动提议:“母后,您好不容易病好了,待在宫里闷,不如簪花宴那日也跟我们出去玩玩吧。” 云栖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汤照举办这宴会,是为了给汤婍筠挑夫婿,你们都是同辈人,在一起玩热闹,哀家若是去了,一个个的都变得拘谨起来,惹人嫌。” 从前她在江南就很少参加这种宴会,回京的时候偷偷去看过两次,觉得还挺好玩的。 如今也是想凑热闹的,可年纪和身份摆在这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楚瑛道:“怎么会呢?母后的模样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没见过母后的,见了母后肯定以为您是哪家还没出阁的小姐。” 云栖被她夸得心花怒放的:“哀家知道你嘴甜,你们好好去玩,哀家就不凑这份闲心了。” 楚芷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向来文静,不怎么喜欢说话,但像今天这样一言不发,还是有些奇怪。 云栖看向她:“芷儿,怎么了?” 楚芷浅笑道:“儿臣在想,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母后跟我们一起去参宴。” 楚瑛灵机一动:“不是有春霖嬷嬷吗?她会易容术,让她帮母后易容,母后不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参宴了?” “是啊,母后。”楚芷欣喜道,“姐姐说的这个办法好,春嬷嬷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两人一脸期待的看着云栖。 云栖知道,她们是怕自己在宫里头闷坏了,才特意寻个办法让她出去,她不忍破坏了她们的兴致,想了想,道:“等簪花宴的时候再说吧。” 楚瑛已经当她是同意了:“宴花宴那日,儿臣来宫里接母后,我们一起去汤家。” * 当天傍晚,宫里的所有贵女除了李玉婷全都出宫。 云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李玉婷怎么不回家?” 耿嬷嬷回道:“说是母亲去世,家里没有值得留念的东西,便不想回去。” 李玉婷母亲的死,云栖略有耳闻。 她们进宫之前,她是了解过她们的家底的。 李玉婷之母是妾室,商户之女,娘家是小门小户,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不好,年轻时容貌姣好,颇受宠爱,老了疾病缠身,容貌不再,失去了宠爱,在李玉婷入宫前便撒手人寰了。 也是个可怜人。 “就只剩她一人没回去?” 耿嬷嬷点头:“李家大小姐也收到了簪花宴的请帖,但是回绝了。” 云栖想了想,道:“她一个人在宫里待着应该很闷,哀家也许久没去见过她了,过去瞧瞧吧。” 耿嬷嬷闻音,吩咐宫女准备轿撵。 云栖没让宫人通禀,直接去了李玉婷住的宫殿,四个贵女同住一个寝殿,问清了李玉婷寝屋的方位后,她径直走过去。 见到人的时候,李玉婷正只身一人在院子里刻东西,似乎入了神,浑然不觉云栖的到来。 宫女刚想喊人,云栖抬手止住,站着观望了一会。 不得不说,李玉婷的手是真的很巧,石桌上已经放置了不少折好的东西,有灯笼、蝴蝶、簪子……,她还给这些东西涂是染料,看得就像真的一样。 云栖看着看着,也不禁入了神。 李玉婷身边的婢女从屋里走出来时,看到云栖在院子里,且自家小姐还没有什么反应,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惊恐的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 说着,偷偷扯了下李玉婷的衣袖。 闻言,李玉婷抬起头,诧异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行礼:“臣女见过娘娘,娘娘金安。” 被她们发现了,云栖也不好再偷看,朝她走过去。 “免礼。”她近距离看了眼桌子上的东西,叹为观止。 这手艺,确实不错。 云栖拿起她没刻好的那个鸡蛋壳,发现小小的一个壳,竟刻成了宫殿的模样,且唯妙唯俏,惊讶不已。 “你的手艺,是谁教的?” 李玉婷受宠若惊道:“臣女的外祖母,祖辈曾是木匠,母亲平日里也很喜欢雕刻一些小玩意,臣女是跟母亲学来的。” 云栖点了点头,夸赞道:“做得很漂亮,哀家看着都喜欢。哀家能挑几个回去吗?” 她很少夸赞别人。 李玉婷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 不过确实心灵手巧。 贵女们大多喜欢琴棋书画或者是绣花,喜欢雕刻和编织东西的,李玉婷还是她见到的头一个。 是个独特的人。 李玉婷愣了一下:“娘娘若是喜欢的话,臣女改日做些您喜欢的东西,给您送去。” 云栖最惊讶的还是那个鸡蛋壳,小心翼翼的放在掌心,反复看了好几遍,奇道:“这是用什么刻出来的?” 她之前在江南,也见过不少手艺好的奇人,但是能把鸡蛋壳刻出一个宫殿模样的,还从未见过。 李玉婷看了鸡蛋壳一眼,回道:“用桌子上的那把小匕首刻出来的。” 云栖听了,低头望了望,李玉婷见状,把匕首拿起来,呈给她瞧。 云栖看着匕首的时候,视线落在她留疤的手背上:“伤口可好些了。” “谢娘娘关心,伤口都愈合了。” 云栖点点头,又望了手中的鸡蛋壳一眼,觉得形状似曾相似,想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是哪个宫殿了。 金銮殿。 出于好奇,她问了句:“这些东西,要送给谁?” 李玉婷默了一息,如实回道:“是送给皇上的,前几日皇上见到臣女编织的东西,问臣女能不能用鸡蛋壳刻出一个金銮殿,臣女便试着做了。” 李玉婷的声音甚是轻柔,头埋得低低的,看不到表情。 云栖道:“刻得很好,钰儿见了肯定会喜欢的。” 见她安然无恙,云栖表达了下对她的关心,让宫人把东西放下,便回去了。 她刚离开,李玉婷的身子便软了下来。 婢女及时把人扶住。 “小姐,没事吧?” “娘娘来了多久?” “不知道,奴婢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娘娘在院子里站着了。” 李玉婷轻吐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没有说的是,雕刻鸡蛋壳是因为跟楚钰打了赌。 她私底下与皇上接触的事情,瞒不过太后娘娘的眼睛,不然娘娘今日也不会特意过来看她。 与她一同进来的那些贵女,都在议论纷纷,说她勾引皇上,骂她是狐媚子。 她虽然没有勾引,可接近皇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太后娘娘在宫中多年,什么尔虞我诈没见过,她的这些小心思根本就入不了太后娘娘的眼。 还以为太后娘娘要降罪,幸好没说什么。 不过往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李玉婷抬头看了眼宫墙,眼里透着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选错路。 可既然决定了,就不能再回头了。 * 云栖并不知道李玉婷心中所想,更不知道李玉婷因为她的出现,忐忑了两天。 她看着李玉婷送来的那些东西,越发觉得李玉婷与众不同,也理解了楚钰跟她接触的原因。 光是这手艺,就能让人另眼相看了。 想着她母亲刚过世,心里难受,便吩咐耿嬷嬷每日送些东西给她,算是回给她的谢礼。 * 转眼便到了簪花宴那天。 楚瑛和楚芷一大早便进宫,两人都盛装打扮。 云栖看到她们的时候,有些晃神。 两个姑娘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越发像阿姐。 楚瑛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穿着不得体,忙问:“母后,儿臣穿这身是不是不太好?” “怎会不好?这身穿得很好看。母后只是看你们穿得漂漂亮亮的,有些感慨,姑娘真的是长大了。” 楚瑛笑魇如花,有些骄傲道:“母后好看,用得自然也是好看的。” 云栖笑而不语,坐到梳妆镜前,让春霖给自己易容。 收拾好后,云栖扮做婢女,跟随楚瑛、楚芷动身前往宴花宴。 第77章 77 刚下马车, 就有小厮热情的出来迎接:“大公主,二公主,请随小的这边来。” 楚瑛和楚芷点点头, 跟随她走进去。 云栖跟在她们身后, 有种小偷的感觉。 踏进院门后,她抬头左右环顾了眼, 宅子建得很是别致,碧瓦朱檐, 绕过一个长廊后便是曲径小路,弯弯曲曲, 路边用石子砌了水道,流水潺潺流过,周围种满了竹子, 恬静清幽。 汤照喜欢雅静,这院子定是他买下的。 也不知道今天会不会被他认出来, 装成豆蔻少女混进簪花宴这种事情, 她还是第一次做。 云栖正心虚着,忽然有道声音在左侧响起。 “大公主,二公主。” 不用分辨,是安和郡主来了。 楚瑛和楚芷朝她莞尔:“姨母。” 云栖诧异的转过头, 正想着她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儿, 四目相对,安和郡主也怔了一下,随后笑意盈盈的走过来, 热络的挽住她的胳膊:“我的好姐姐,你也来了,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云栖:“……” 刚进门就被认出来了。 之前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 为了混进敌军里头,云栖乔装了好多次,本来安和郡主什么都瞧不出来,后来亏吃多了,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能认出来。 云栖曾经问过安和郡主是怎么认出来的,每次都被安和取笑:“我的好姐姐,再怎么乔装打扮,你这身段儿,也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呀,再说了,你这双眼睛,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是的,汤照能够认出她来,也是因为眼睛。 母后不止一次说过她的眼睛独特,灿若星眸,明亮干净。都说人上了年纪眼睛就会变浊,但她的眸子三十年如一日。而且她的眼珠外围,仔细看的话有一层紫色。 想到这儿,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安和,你就当没见过我。” 安和郡主捂嘴笑了声:“姐姐放心,我帮你掩着。”话说到一半,不知是叹惋还是觉得好笑,又说,“真的是岁月不饶人啊,我们姐妹俩现在想参加这种宴会,都得偷偷摸摸的过来。” 闻言,云栖上下打量着她,露出狐疑的目光:“你这是光明正大的来的。” 安和郡主道:“这还不是因为我平日里脸皮厚,有事没事总往人堆里凑,一回生二回熟,贵女们举办什么宴会,都不忘我的那一份。” 这话说的虽不准确,却也没错。 安和郡主喜欢热闹,心性有似孩童的一面,什么宴会都喜欢掺和,而且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之前有一次在某个宴会上被人认出来了,直接反问旁人:“怎么,我的年纪很大吗,竟是这种宴会也参加不得了?是我们侯府的名声不够响亮,还是你们觉得我这容貌,不配跟你们待在一起?” 那些人被她呛得无言以对。 谁敢反驳呢? 先不说嘴皮子上说不过安和郡主,光是她那身份往那儿一摆,就没人敢得罪。 从那以后,哪个贵女举办宴会,无论认不认识她,都会递上请帖。 好在安和郡主性子豪爽洒脱,也喜欢诗词歌赋,与贵女们的兴致有相同之处,很快就打成一片,渐渐的大家都忘记与她不是同辈的事实,有她在的地方也不会拘谨,反而添了乐趣。 并且,这些贵女还以能请到安和郡主为荣。 因为安和郡主呢,并非来者不拒,宴会都是挑着去的。她倒不是喜欢这种场合,只是一个人待着,太无聊了。女人多的地方,就会有勾心斗角,她看着那些贵女们出丑,觉得别有乐趣,因此时不时就凑个热闹。 想到她在京城里留下的那些事例,云栖不禁失笑。 有的时候,她挺羡慕安和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安和郡主拉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好姐姐,你来了,宴会就没什么意思了。听说汤二公子这宅院别有洞天,我们过去瞧瞧。” 说完,扭头对楚瑛和楚芷道:“两位公主,人我就带走了,你们先过去宴会,我们观赏一会风景再过去。” 楚瑛和楚芷知道她们俩感情笃,有体已话要说,有安和郡主陪着,云栖反而不会无聊,笑着回了句“好”,就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 安和郡主说的地方,是汤家的后厨。 云栖闻着厨房里散发的香味,愣了一下。 安和郡主悄声问:“好姐姐,你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宴会的,待会人多的时候,也好让我有个能叫得上名字的称呼。” “我现在打的是白战胜的名头。” 安和郡主讶然:“白战胜,为何要装成她?” “上次去避暑山庄,偷偷溜出去玩了一次,被汤照认出来了,今天若是见着他,他也能认得出来,因此我就乔装成这副模样了。”云栖道,“京城里没几个人见过白战胜,不会有人起疑。” 安和郡主恍然。 云栖望了眼厨房:“你说的别有洞天的地方,就是厨房?” “可别小瞧这厨房,我听说汤二公子请了不少名厨,南疆的厨子和北戎的厨子都有,可以大饱口福。”安和郡主拉着她往里边走,“白姑娘不是喜欢吃东西吗,正好没事做,我们进去瞧瞧。” 厨娘看到安和郡主,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迎过来:“郡主,您怎么过来这边了?可是宴席上有人照顾不周。” 这个厨娘她汤家的老厨子了,京城里的贵女和公子哥都能认得住脸。 安和郡主直言道:“听说汤府厨房里有不少厨艺好的人,我和白姑娘过来瞧瞧。” 话说着,安和郡主的双脚已经踏入了厨房里。 厨娘受宠若惊的跟在后面:“您想吃什么,跟下人说声便是,不用亲自过来,厨房油烟重,小心脏了您的衣裳。” 正在忙活的其他厨子全都停下手,有些紧张的望着她们。 安和郡主摆摆手:“你们忙活你们的,不用在意我。” 厨子们低头继续忙活。 厨娘听过安和郡主的脾气,不敢开口阻拦,就在旁边陪着。 安和郡主扫了眼厨房里的食物,对云栖道:“白姑娘,挑些喜欢的,我们拿到水榭上吃。” 她适应得快,一口一个白姑娘,叫得极为顺口。 云栖侧头瞥了厨娘一眼,见她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知道这是把人吓着了。虽然她们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可厨房毕竟不该是她们待的地方,待久了,宴席上的东西供应不上,就会受到影响,于是迅速挑了几盘吃的。 厨娘吩咐婢女把东西装好,送她们出门的时候,点头哈腰:“郡主和白姑娘若是有别的想吃的,吩咐下人回来取便是,不要亲自跑了。” * 水榭立在湖上,湖面清澈,碧波荡漾,还有几只鸭子在湖面上嬉戏。 果真应了那句“春江水暖鸭先知”。 几块点心下肚,安和郡主问道:“还有几天便是姐姐的寿辰了,今年可要大办?” 云栖道:“节俭为宜,我想简单摆几桌,叫上你们几个吃顿饭便好了。还有十日,言儿和瑛儿她们的时辰宴就到了,到时候再大办。” 云栖不喜欢大费周章,一是太折腾了,二是北戎使臣在,前两日刚求亲,若她举办生辰宴,难保不会闹出什么大事来。 一家人聚聚,吃个团圆饭,便足够了。 安和郡主呢喃了声:“王爷和两位公主的生辰也快到了,我这礼物还没想好呢,得仔细挑挑。” 两人聊了一会,汤府下人终于打听到她的下落,过来请:“郡主,宴会开场好一会了,您快些过去吧,晚了就错过热闹了。” 安和郡主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贵女们和年轻的公子哥对诗,我们就不过去凑热闹了,等结束了再过去瞧瞧。” 话已送到,见她不愿,婢女没有多言,回去复命。 “姐姐,想去听他们对诗吗?”安和郡主朝她挑眉,“今天这宴会,听说是太妃娘娘的主意,想帮汤家二小姐挑个夫婿,肯定有热闹看。” 云栖摇头:“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就不去掺和了。坐一会再去。” 世家贵女和公子哥的活动无非也就那几样,像今天这种宴会,就是饮酒对诗,没什么特别的。 主要是汤照和眉太妃都在,她怕自己过去早了,砸场子,坏了汤家的好事。 安和郡主心道也是。 “我听说沈公子也来了,只听说过他案子办得不错,不知道在诗词上风采如何。当年的沈相爷,可是天下第一才子。” 一听到沈介的名字,云栖心里就有股莫名的情绪在翻涌,敷衍的应了两声。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婢女怕她们无聊,端了棋盘上来。 下了三局棋后,安和郡主唉声叹气:“我输了,姐姐的棋术一直都这么好,就算我再练上几十年,也比不上。” 云栖笑笑,刚要说话,余眼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尚未开口,玉山祁就看到他们了,只是怔了那么一瞬,就朝她们走过来。 “见过郡主,见过白姑娘。” 云栖和安和郡主几乎是异口同声:“你们认识?” 玉山祁道:“在下和白姑娘在马场上见过面。”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和安和郡主是怎么相识的,安和郡主就提他说了:“以前还没嫁人的时候,和玉公子做过几次生意,老相识了。” 原来如此。 做生意的人,门道广,她查过玉山祁的底细,是个富商,足迹遍布几个国家。而安和郡主虽是北戎王族,偶尔也会做些生意挣钱。 这样一来,他们认识就说得通了。 安和郡主问:“宴会已经开始了,玉公子不去跟他们对诗吗?” “在下才疏学浅,就不凑这份热闹了。”玉山祁看了一眼棋盘,道,“郡主和白姑娘怎么不去参宴,在这儿下棋?” “年纪大了,不喜欢喧闹。”安和郡主说完,心思飞快转动,“我记得玉公子的棋艺极好,我今天输给白姑娘好几局了,不如你们俩下几局?” 话罢,不等玉山祁同意,便让出了位置来。 “这……” 现下也没别的事情做,有安和郡主在,不至于避嫌,云栖的棋瘾没过完,于是主动邀请道:“玉公子请。” 她发了话,玉山祁便没拒绝:“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柱香后,玉山祁看着棋盘,笑意盈盈道:“白姑娘棋艺高超,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安和郡主见他也没赢,心情大好的安慰:“玉公子不用难过,白姑娘的棋艺,普天之下还真没有几个能赢。” 说着话的功夫,下人又来请了,这次是汤照派来的人,云栖估摸着对诗的环节快结束了,和安和郡主对了下眼色,起身准备去宴会。 安和郡主道:“玉公子也跟我们一起过去瞧瞧吧,这一会正热闹着呢。” 玉山祁点了点头。 * 正同安和郡主的那样,她们到宴会的时候,鼓掌声宛若雷鸣,绵延不绝,热闹得很。 她们挑了地方坐下。 云栖迅速扫了眼,看到楚瑛和楚言坐在对面,朝她们点点头后问旁边伺候的婢女:“发生什么了?” 婢女回道:“沈公子是花绝。” 簪花宴的规矩很简单,两两对诗,输了的人回到座位上坐着,赢了的则继续跟下一个人对,从头到尾没输过一次的,称之为花绝。 安和郡主道:“沈公子这么厉害?看来我们真的是错过好戏了。” 云栖抬头环视了一圈,发现阿良厉也在,不过这一会阿良厉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双眼睛几乎是挂在了汤婍筠身上。 云栖心里微诧。 上林县的事情她得到了密报,为难汤婍筠的是阿良善,怎么阿良厉对汤婍筠也有意? 正疑惑着,她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偏头一望,和沈介含笑的目光对上,她心跳突然快了半拍,有种被人捉奸的感觉,略显窘迫的低下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对诗已经结束,开始进入到互相赠礼的环节。 赠礼也很简单,每个参加对诗的贵女和公子和来前都会拿起自己最喜欢的书籍,在宴会上遇到欣赏的人,就会把手里的书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有的时候,这种赠礼也暗含着喜欢的意思。 若是有人真在宴会上对上眼了,后面私底下会回礼,婚事也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因此宴花宴,也是寒门子弟婚嫁的另一种手断。 座上的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她们好奇的人手里的书会放在谁的桌子上。 云栖没有目睹对诗的场面,但从婢女的话来看,沈介今天应该大出风头,好奇他会收到哪个贵女送的书,也跟着围观。 看了眼贵女们的神色后,她抬头望向高座上的汤照。 眉太妃昨日向她求情出宫一天,竟然没来。 汤照也看到了她,一点也不惊讶,朝她微微一笑,算作打招呼。 云栖格外心虚,收回目光。 贵女们比较矜持,没有谁起身。 “二小姐风采过人,本王甚是赏识,今日没有来得及准备书,这随身玉佩,就送给二小姐了。” 谁都没想到,最先站起来的竟是阿良厉。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阿良善笑容满面的走到汤婍筠面前,朝她微微弯腰,行了个北戎的礼数,然后把玉佩递给她。 汤婍筠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僵坐在位置上。 阿良善仿佛没看到汤婍筠尴尬的神色,又说:“本王初来大莫,还不知道大莫的礼节,等过两日再将书奉上。” 贵女们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到云栖的耳朵里。 “阿厉王爷把他的随身玉佩都送给汤家二小姐了,这不是明摆着对汤家二小姐有意思吗?” “大家都是送书,他送了贴身玉佩,汤家二小姐会收下吗?” …… 阿良厉的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无数道视线落在汤婍筠身上,好奇她会怎么会应。 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云栖也兴致勃勃的看着汤婍筠。 按照宴花宴往年的规矩,若是有人送书给自己,不管喜不喜欢,都要收下,送书的人兴许是出于喜欢,或者是单纯欣赏,收书的人如果对对方也有意,才会你来我往。 可送贴身玉佩就不一样了。 阿良厉摆明了在表达他的喜欢之情。 很显然,汤婍筠被阿良厉的举动吓到了,面上没有任何喜色,惨白如纸。 阿良善的手就举在那儿,见汤婍筠迟迟没有收,一副惊恐万状的模样,像极了惊吓过度的兔子,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玉佩本王就放下了。” 汤婍筠头一回这么失态,等反应过来,玉佩已经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安和郡主凑过头,八卦道:“阿良厉和阿良善相比,好不了多少,看他这副模样,八成是看上汤家二小姐了,这回有热闹看了。” 她不喜欢阿良厉,也不喜欢汤婍筠,知道若是两家联姻会是什么结局,因此非常期待事态的发展。 “白姑娘,你说汤家会怎么回应?我看汤家二小姐,对阿良厉没什么意思啊。” 不仅是安和郡主,其他人也很好奇。 这时,忽然有一个少年站起来,朝汤婍筠走过去,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她的桌子上:“二小姐,我今天也忘记带书了,这贴身玉佩也送给你了。” 云栖眼皮子跳了跳。 站出来解围的不是别人,正是楚显。 他哪没有带书,整个场上书带得最多的就是他,足足拿了两个箱子过来。 大家都看得心知肚明。 不过如此一来,大家都看得出来,他这是为汤婍筠圆场。 汤婍筠自己则看明白了,面色缓和下来,感激道:“多谢楚世子。” 那些爱慕汤婍筠的少年听了,不甘示弱,纷纷起身,把自己的玉佩放在汤婍筠的桌子上,争得露脸的机会。 “二小姐,这是我的玉佩,送给你。” “二小姐的诗对得极好,我甚是喜欢,这贴身玉佩,就送给二小姐了。” …… 一堆公子哥围在汤婍筠的桌子面前,争前恐后的表现。 其他少年也开始有所行动,把书赠给自己喜欢的贵女。 贵女们看到公子哥都送东西了,也开始有所动作。 看到汤婍筠起身,云栖瞬间就猜到了她的意图,目光随着她的身子移动。 不出所料,周盈盈果然走到沈介面前,羞羞涩涩的把手里的书递给他:“沈公子文采斐然,看得出来是个喜欢诗词歌赋之人,这些是我最喜欢的书,就送给公子了,望公子不要嫌弃。” 话刚说完,把书放下,转身回了座位。 其他贵女见状,上前把自己的书送给沈介。 “沈公子,这两本也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看的书,送给你了。” “沈公子,我也喜欢读书,这本你应该会喜欢。” …… 毫无意外,整个场内最受欢迎的人是沈介和汤婍筠。 他们两个的桌子上都堆满了书,而有些人无人问津。 那些没收到书的,都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安和郡主一副看热闹的表情:“沈大人也很受欢迎啊,白姑娘觉得,这些女子里头,可有沈大人中意的?” 中意的? 云栖愣了一下,发觉沈介还在看自己,怕安和看出什么来,慌张的拿起桌子上的一块点心,放入嘴里。 “这就不知道了。” 好在安和郡主一心放在汤婍筠身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很快又扭过头去看热闹。 互相赠书以后,便到用膳时间了,云栖方才在水榭上已经吃饱,趁着大家还没注意到自己,给宫女留了口信之后,和安和郡主悄悄离开了宴席。 刚出汤府的门,就被人叫住。 “方才匆忙,有一些棋艺上的疑惑还没来得及讨教白姑娘,不知白姑娘可有时间?” 云栖回头,见玉山祁也离席了,正朝她走过来。 “京中有一家酒楼的饭菜不错,白姑娘若是肯赏脸,在下想斗胆请姑娘吃顿饭,讨教一下棋艺。” 他虽是商人,但声音温和,气质素雅,颇像个书生。 安和郡主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转,似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抢先一步答话:“那今日就麻烦玉公子做东了。” * 就在云栖离开不久,沈介差人向汤照传句话,也离开了宴会。 他今天风采过人,大半以上的贵女见他有才识,长得又俊,全程心都挂在他身上,挪不开眼,见他走了,有人忍不住问:“沈公子要回去了吗?” 声音不大,但屋里寂静,许多人还是听到了,纷纷侧目。 沈介并不记得那个贵女的名字,突然被她这么一问,礼貌性的点点头,旋即大步流星的离开。 可惜追出去时,早已不见云栖的踪影。 杜应看他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不解道:“公子在找谁?” 沈介摇摇头,想着云栖这一会应该走远了,脚步放缓下来。 刚到门口,一道尖细的声音急急传来:“沈大人请留步。” 沈介回首。 眉太妃身边的掌事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沈大人,太妃娘娘有请。” * 等沈介和眉太妃聊完话,宴席已经散了。 沈介刚出屋子没多久,看到汤婍筠在院子里踌躇,似乎在为什么事情为难。 出府的路就这么一条,无法避开,他放慢速度走过去。 新月看到沈介出来,连忙提醒汤婍筠。 汤婍筠一僵,半响后,缓缓转过身来。 沈介面色淡淡的:“二小姐。” 汤婍筠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把手里的书递给他:“听说沈大人最近一直在找一本医书,这是之前某个神医送给家父的,上林县的事情还未来得及向大人道谢,这本医书,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介低下头看了一眼。 确实是他一直在找的书。 “多谢二小姐美意。”他将书接过,看向杜应。 杜应懵了一瞬:“公子,怎么了?” “书呢?” 杜应终于反应过来,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给汤婍筠。 汤婍筠没有看书名,以为是沈介的回礼,心中狂跳,眼睛不觉地亮了亮。 她压住内心的欢喜,柔声道:“多谢沈公子。” 沈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解释道:“这本书是某一年我去佛寺祭拜的时候,主持送的,可以静心。劳烦二小姐帮忙转交给夫人,或许对夫人的病情会有所帮助。”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汤婍筠接过书看了眼后,发现果真是佛经,眼里透出了几分茫然。 “沈公子……” “在下还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 看到沈介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新月纳闷道:“沈公子怎么就这么走了?那他给小姐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公子既然回了礼,那不就代表对小姐也有意思吗,怎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汤婍筠默声不语,想到沈介方才的反应,黯然失色。 新月看出她的失落,想了想,安慰道:“小姐,也许这佛经本来就是送给您的,沈大人不好当面说,才找了个借口,说是给夫人的。” 汤婍筠迷茫道:“是这样吗?” “他身边的小厮自己都说了,沈大人喜欢小姐。要不是沈大人亲口对他说,他怎么会知道?” 汤婍筠不仅不高兴,反而更加迷惑。 如果沈公子真的对她有意思,为何态度如此冷淡? 会不会真的是她会错意了? “新月,那日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 她有股强烈的直觉,沈大人不喜欢她。 “小姐,你就别多想了。想知道沈大人的意思,下次试探一下不就好了?而且您方才说的那么委婉,也许沈大人没领会您的意思,才会这么冷淡的。”新月说。 主仆俩说着话,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回廊,周盈盈盯着她们,眼里透着不甘和愤恨。 第78章 78 在酒楼用过午膳后, 彭府派人来叫安和郡主回府,而云栖受玉山祁邀请,和他去湖边游玩了一圈。 黄昏时分, 两人在湖边道别。 玉山祁道:“白姑娘回去注意安全。” “好, 玉公子也是。”云栖浅笑道,“今日多谢玉公子了。” 刚转身, 视线之内就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云栖一怔。 沈介眸中的阴霾渐渐散去, 朝她扬起笑容。 玉山祁还没走,注意到云栖这边的动静,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不过是几息, 就厮杀了好几个来回。 男人最是了解男人,那短短的一瞬, 玉山祁就明白了, 想到他的身份,不禁好奇道:“白姑娘和沈公子认识多久了?” 云栖的目光正落在沈介手里的食盒上,直觉告诉她,那是送给她的, 心跳漏了半拍。 “也没多久。”云栖随口回了一句, 看到沈介往她这边走过来,怕玉山祁怀疑,趁他还没过来, 匆匆落下一句,“玉公子,我先走了。”随后往沈介的方向走过去。 路过沈介身边时, 给沈介使了个眼色。 沈介转了脚尖,跟在她后面:“白姑娘离开汤府以后,一直都跟玉公子在一起吗?” 云栖本不打算解释,突地想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和玉公子到酒楼用午膳之后,又去湖上玩了一会。” 沈介停了下来。 云栖听到脚步声停了,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玉公子的棋艺很好,谈吐不错,与他相处很是愉快。” 说完,她扭过头看,沈介目光深深,眸色如墨。 云栖心里顿时一沉。 沈介并没有放下。 沈介缓缓抬起眼,沉默的望了她一会,忽然笑了:“在下送白姑娘回去。”说完,走到云栖旁边,小声道,“有人在跟踪我们。” 云栖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但确实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没有回头,从容的往前走。 不用想,跟踪他们的人是玉山祁派来的。 她一直盗用白战胜的名字,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多次和沈介单独在一起,确实容易让人怀疑。 其实也不用玉山祁去查,猜都能猜出来。 等云栖和沈介甩开跟踪之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沈介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这是五香斋新出的点心,娘娘拿回去尝尝。” 云栖现在已经猜不透他的意思了,犹豫着没有接。 沈介低低的笑声在黑暗里越发清晰:“娘娘怕了?” 夜里的风有微微的凉意,云栖不知道是衣裳穿得单薄,还是被他的笑刺激到了,身子颤了一下:“怕……怕什么?” “娘娘……”沈介喉咙滚了滚,站在她面前,他比她高了一个头,离得近,他的声音越发清楚,“若臣追求娘娘,娘娘会怎么做?” 云栖心头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你说什么?” 沈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两人半隐在黑暗里,云栖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见状,他信了鸢娘的话,笑容越发深了。 “臣认真想过了,臣是真的喜欢娘娘。”沈介一字一句,缓缓的道,“臣知道娘娘顾及纲常伦理和年纪,短时间内不会接受我,近日也在故意避着我,但我只想告诉娘娘,我的心意不会变。” 默了默,他微微提高音量:“因此以后,我会用自己的方法追求娘娘。”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有种说不出来的蛊惑。 云栖怔了又怔,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试想过许多种让沈介断了念头的办法,却因为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本以为故意冷淡他几日,他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结果竟挑在这个时候表明心意。 云栖整个人都乱了。 * 回到宫里后,云栖好几天都处于失神的状态。 所有事情,都被沈介的那番话打乱了。 耿嬷嬷看出她有心事,且猜到事情肯定和沈介有关,问道:“沈大人是不是又跟主子说了什么?” 云栖心乱如麻,越想越心梗:“元香,你说沈介喜欢哀家,是因为这是南疆给他的任务,还是出于他自己的本意?” 她宁愿相信是前者。 沈介是南疆安插在她身边的细作,因为知道她对那人的感情,特意派沈介过来取得她的信任。 真是如此的话,她就可以放宽心,不用每日都胡思乱想了。 耿嬷嬷欲言又止:“沈大人,怕是真的对主子有意。” 一举一动或许可以骗人,可眼神是骗不了了。 她还记得那日在避暑山庄,沈大人看主子的模样,眼神格外的柔和。 本来是想让耿嬷嬷劝慰自己,结果听她这么一说,云栖更加心神不宁。 每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沈介忽然会来长春宫请安。 好在一连过了八日,都没见着人影,只有她生辰宴那时,沈介送了礼物过来,但也让人托别的话给她。 随着日子的流逝,云栖渐渐也就忘了沈介说过的那些话。 因为楚言和楚瑛他们兄妹三人的生辰准备到了,实岁正好满十,是个好数字,宫里头都在着手准备着,云栖也格外的上心,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这期间,她听到了一些有关阿良厉的流言。 阿良厉登门拜访汤府,向汤婍筠求亲,阵仗闹得不小,汤婍筠的面没见着,倒是汤夫人亲自出府回绝。 阿良厉不仅没有放弃,还日日派人上府送礼,弄得汤府鸡犬不宁。 云栖并不打算从中帮忙周旋此事,只吩咐周福来派人盯着阿良厉,别让他闹出什么大事。 这日,楚瑛和楚芷进宫请安,邀请她到公主府居住几日。 “母后,您一个人待在宫里头太闷了,出宫跟儿臣住几日,等儿臣的生辰宴过了再回来。”楚瑛说。 楚芷接话:“此事已经问过皇兄了,皇兄也同意了。” 十岁生辰宴对于她们来说意义重大,云栖不想坏了她们的雅兴,往年也有过去小住几日的习惯,点头应下。 楚瑛高兴道:“儿臣帮母后收拾衣服,今晚就去公主府住。” * 云栖搬到公主府住的第三日,楚瑛她们的生辰宴就到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 北戎使臣送了礼物,没在宴会上闹事,临近宴会结束,云栖终于松了口气。 酒过三巡,她感觉头有点晕,离开宴席,准备出去吹会风,散散酒气。 公主生辰宴,被邀请的朝臣和官眷兴致都很高,不断说着祝贺的话,没有谁发现,云栖刚走不久,周盈盈和汤婍筠也悄然离开了宴席。 而阿良厉,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座位也是空的。 云栖今日高兴,多贪了几杯,脑袋有点儿昏昏沉沉的,在后花园逛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 刚折身回去,旁边的小道里蹿出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倒在她面前。 钱一眼疾手快,警惕的拔出剑,护在云栖面前,道:“娘娘小心!” 借着夜色,云栖大概看清了地上之人的身份,惊讶道:“汤婍筠?” 汤婍筠抬起头,忍着体内的不适,虚弱道:“求娘娘救臣女一命。” 云栖摆手让钱一把剑收回去,将人抬起来,见她面色绯红,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痛苦,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 汤婍筠额头上冷汗直冒,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她咬紧牙关,道:“臣女被人下毒了,求娘娘救臣女。” 下毒? 云栖低头仔细一瞧。 一张娇美的脸蛋哪有下毒的征兆,相反面色潮红,像朵花儿一样娇翠欲滴,眼睛也是泪汪汪的,说不清的柔情。 这是…媚/药! 云栖看得心头一震,随后体内一阵怒火中烧。 竟然有人在瑛儿她们的生辰宴上做手脚! 她当场就冷下脸,吩咐耿嬷嬷:“去把郑太医叫过来。”然后又看向钱一,“带人围住后花园,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话刚说完,一抹艳丽的身影急匆匆的跑过来,看到云栖,面色大变,怔了片刻后,跑到跟前,慌张的行礼:“见过娘娘。筠妹妹喝醉了,我带她下去。”说完就要去扶汤婍筠。 汤婍筠的身体摇摇欲坠的,但意识还在,甩开她的手:“滚开,别…别碰我。” 说着,汤婍筠不顾礼仪,紧紧抓住云栖的手臂,就像握着救命稻草。 “娘娘,救…救臣女。”她体内的媚/药已经发作,话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周盈盈的脸顿时就白了,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已经无力挽回,于是稳住心神,硬着头皮道:“姐姐,你喝醉了,留在这儿会打搅太后娘娘歇息。姐姐带你去歇息。” 汤婍筠惊慌的往旁边躲开。 云栖什么都看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周盈盈为何会给汤婍筠下毒,但周盈盈在公主府动手,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沉声吩咐钱一:“把周小姐带下去,没有哀家的命令,不得离开公主府。” 说完又补了一句:“哀家要活口。” 随后没再说什么,带着汤婍筠去寝屋。 周盈盈听到她的命令,知道事情已经暴露,呆滞的跌坐在地。 到了寝屋,云栖吩咐宫女:“去把汤夫人叫过来,传哀家命令,此事谁敢泄露半个字,就提着人头来见哀家。” 宫女也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应完话以后匆匆忙忙下去。 云栖安抚汤婍筠:“忍一会,太医马上就来了。今日之事,哀家会为你讨个公道的。” 汤婍筠听到云栖的话,眼睛顿时就模糊了:“谢娘娘。” 药性极强,发作得又快,她忍得非常痛苦,憋得脖子青筋直冒,却还是凭着意志压制住,双手死死掐着大腿。 第79章 79 云栖看着汤婍筠的模样, 不禁联想到自己当初中毒时的情形,心生怜惜。 若是中毒倒也罢了,偏偏中的是媚/药, 这听人说过, 媚/药发作之时,若不能及时解决, 痛苦至极,且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忍一忍, 太医马上就到了。” 话刚说完,床上的汤婍筠双手紧紧的抓着床幔, 嘴唇渗出了血。 “娘娘,臣女…臣女失德,请娘娘恕罪。”她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云栖还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就看见她飞快的拔出发簪,往胳膊上划, 血喷涌而出。 速度太快, 云栖根本来不及阻止,怔了一息后,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止血:“你这是做什么,伤了自己的身子?” “臣…臣女忍得太痛苦了。”汤婍筠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就连当日被阿良善调戏, 都没觉得这么羞耻,泪眼汪汪,体内那股莫名的热火越来越剧烈, 她几乎是咬碎了牙齿,“娘娘能否为臣女准备一盆冷水。” 这是已经忍到极限了。 “元香,去备一盆冷水来。”云栖吩咐完, 又催促,“郑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话刚说完,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莫氏担忧的声音:“筠儿到底怎么了?” 云栖抬眼,便看到莫氏慌里慌张的跑进来,看到她在场,愣了愣。 “母亲……” 迅速迅速反应过来,顾不得想到底发生了什么,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看到汤婍筠的模样,面色大变,疾步走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话的功夫,视线就挪到了汤婍筠的手腕上,看得她心惊肉跳的,忍不住高叫了一声:“筠儿……” 云栖站起来,给郑太医使了一个眼色。 郑太医立即上前,道:“老臣为二小姐把脉。” 见到莫氏,汤婍筠心里更加委屈了,眼里的泪水差点控制不住,但媚药还没解开,又碍于其他人在场,生生忍住,泪光在眼眶里打转,道:“母亲,先让太医帮我瞧瞧。” 说着伸出手。 莫氏方才也是急昏了头,一时没注意到她的表情,最初的担忧过后,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认真的瞧了两眼她的表情,大惊失色。 她是深宅妇人,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手断,岂会瞧不出汤婍筠这是中了媚药,而且已经发作中了,惊慌失措道:“郑太医,劳烦您快点为筠儿解毒。” 郑太医默声把脉,过了许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莫氏看到他的表情,紧张道:“郑太医,筠儿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郑太医摇摇头,看了云栖一眼。 他为云栖诊治多年,紧紧是一个眼神,云栖便心神领会,这不是普通的媚/药,而且郑太医短时间内没有解决之法。 莫氏一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郑太医,筠儿的毒是不是……” 她顺着郑太医的视线看向云栖,目光里包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关心则乱,她刚刚一听说汤婍筠出事,火急火燎的跑过来,现在稍微冷静下来,再看着这屋子里的人,瞬间许多事情就想明白了。 她起身,向云栖下跪磕头:“娘娘的大恩大德汤家人会记在心里,臣妇就两个女儿,婍筠还没有及笄,求娘娘救她。” 云栖看向郑太医:“可有解药?” 郑太医摇摇头,叹了口气。 汤家二小姐还没出阁,有些话,他这一会儿不好明说。 云栖知道事情不是一般的棘手,郑太医有话想跟莫氏单独说,于是道:“哀家先去屋外等着。” 话罢,把屋里的宫女都屏退,只留下他们三人。 出了屋子,云栖立即吩咐:“把周盈盈带过来。” 周盈盈很快就被侍卫带到了旁边的屋子里,见到云栖,惊慌失色的跪下:“臣女见过娘娘,不知臣女犯了什么错,求娘娘明示。” 云栖居高临下的瞥着她,冷声问:“解药呢?” 周盈盈一脸不解:“什么解药?臣女不明白。” 云栖冷笑了声。 当初看到周盈盈的脸,还觉得这丫头模样不错,棋艺也不错,甚至有过撮合她与沈介想法。如今看着,只剩下了厌恶。 她平生,最厌恶的便是给别人下毒的人。 即便汤家与她为敌,逼死过那人,差点夺位,可汤婍筠是无辜的。 汤婍筠今日的模样,又何尝比当年的她好得了多少。 即便莫氏没有求这个人情,人是在瑛儿的府里出的事,于情于理,她都要为汤婍筠解了身上的媚药。 “周盈盈,哀家给了你机会,就要把握住。若是不交出解药,后果自负。” 周盈盈依旧嘴硬:“娘娘说的话,臣女不明白。” 云栖摸了摸手臂上的佛珠,声音冷如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哀家这些年信佛,不喜欢杀生。可若是有人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哀家也不介意破例。周盈盈,你身上肩负着的,可不止你自己的命,还有整个周家。” 周盈盈原本想豁出去,无论如何逼迫,都死不承认。 只要她不承认,即便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屈打成招,找不到证据的话,最多也就是惩罚她一下。 如今云栖搬出了周家,她顿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惊骇得瘫坐在地,面色惨白。 依太后娘娘的手段,很快就可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她可以死,但阿娘和周家不能给她陪葬。 思量了半刻,她终于下了决定:“娘娘,臣女一时糊涂,若有罪责愿一力承担,请娘娘放过周家。” “解药呢?”云栖复问了一遍,语气已有些不耐烦。 周盈盈摇头:“臣女手里没有解药。” 云栖眸色一敛:“周盈盈,哀家的耐心有限。” “娘娘,臣女真的没有解药。”周盈盈无力的辩白。 事已至此,她已无路可退,将事情全盘托出。 “那药是别人送给臣女的,他说没有解药,也没有把解药给臣女。” “那人现在在何处?” “臣女不知道。只听说那人是从南疆来的。他的药很好,臣女拿了药以后,让人去找过他,没找到人。”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主动蹭药别有用心,可她真的太急了。 因为她是真的恨。 她早就跟汤婍筠说过自己喜欢沈大人,汤婍筠也明确表示了不会争。 可她都做了什么? 她在簪花宴上向沈大人赠书,还得到了沈大人的回应,她不顾姐妹之情,背着她偷偷与沈大人私会。 她唯一后悔的只有没有看好汤婍筠,让她跑出去,坏了大事。 “南疆人?”云栖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了,“周盈盈,你糊涂啊!” 她本以为这件事只是两个贵女之间的争斗,如今牵扯到南疆,她便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了。 京城里还有不少南疆细作没有揪出来,如今大莫和北戎开战,正是南疆坐收渔翁之利的时候。 汤缪身为战前主帅,如果知道汤婍筠在公主府里中毒,肯定会怀疑她下的毒手。 好一招挑拨离间之计。 周盈盈现在也害怕了,颤声道:“娘娘,臣女真的没有解药。” 云栖懒得再问下去,让钱一用刑,可周盈盈还是说没有解药,没有办法,她让钱一把人压下去,回了汤婍筠在的寝屋。 如果汤婍筠说的是真的,此事她也被人利用了,对方没有留下解药,想解开汤婍筠身上的媚毒,只能寄希望于太医院的太医了。 云栖还没走到门口,远远的就看到有个小厮背着个人往外跑,背上的人用床单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模样。 莫氏和汤府的婢女跑在后头。 云栖稍作思索,便知道那被床单裹着的人是汤婍筠,看这模样,媚毒还没解,疑惑她们要去哪儿,把人叫住:“汤夫人。” 莫氏闻声停下,朝她行礼。 “太后娘娘。” “这是要去哪儿?” “娘娘,小女身子不舒服,臣妇先带她回家,今日之事,改日臣妇再进宫亲自道谢。”莫氏面色焦灼,回完话就往外跑。 五十岁的人了,又有病在身,跌倒了好几次,看着背影就觉得心酸。 郑太医刚从屋子里出来,看到她们已经走远,唉声叹气。 “怎么回事?”云栖问。 郑太医叹息道:“娘娘,汤二小姐身上的媚毒来自南疆,此毒臣从未见过,药性很强,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解不了。莫夫人说把二小姐带回府里再想别的办法。” 云栖蹙眉:“真的无药可解?” “办法只有一个,除非二小姐与男子……”说到这儿,郑太医收住话,又叹一声,“民间有不少神医,兴许汤家能找到解决之法。下药之人,是铁了心要汤二小姐身败名裂。” 为了汤婍筠的体面,他说的很委婉。 那媚毒无药可解,除非与男人行那种事情才能解开。 可汤家二小姐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未出嫁,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如果真的找不到解药,此生名节就会毁在今日之事上。 不过这不是他应该猜测和议论的事情。 希望汤家二小姐能找到解药吧。 云栖没有想到那媚毒会这么严重,难怪莫氏急着带汤婍筠离开,怕是也预料到了后果,回去自己找解决的办法。 可连郑太医都没有办法,又有谁能解开那媚毒? 她吩咐耿嬷嬷去问周盈盈那个南疆人的下落。 很快,耿嬷嬷回来了:“主子,还是什么都没问到。周家小姐似乎真的不知道赠药之人的身份,人已经晕过去了。” 云栖拧眉。 “继续问。”说完,她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周盈盈给汤婍筠下媚药,无论是为了败坏她的名声,还是被人所利用,都会有一个安排好的奸夫,且方才就藏在后园里,你派人去问问,宴会时有谁到过后花园。” 汤婍筠的事情像极了她看过的话本。 按照话本里的套路,这种事情通常会找个奸夫,让两人共处一屋,再故意引人过去,这样大家都以为是他们在苟合,即便后面发现是被人故意陷害的,当事人为了名声,也不会声张,只会草草定下婚事。 汤婍筠仅仅只是中媚毒的话,所有人一看便知是被人陷害,有了奸夫就不同了。 周盈盈兵行险招,趁着瑛儿的生辰宴走这一步,肯定早就步好了后路,只是没想到汤婍筠发现了端倪,跑出来求救,正好遇到了她,计划失败。 安排的奸夫应该没有走远,找到人,一问便知。 良久之后,耿嬷嬷终于打听到了:“主子,汤家小姐和周家小姐离开宴席没多久,阿厉王爷也离席了,有婢女看到他在后花园逗留了许久,似乎在等人。听说汤家小姐离开后,他也跟着离府了。” 对于这个结果,云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合情合理。 阿良厉喜欢汤婍筠的事情在京城里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不知道他和周盈盈是怎么密谋好的。 云栖都有点佩服周盈盈的小聪明了。 阿良厉是北戎王爷,与汤婍筠门当户对,先前又上门求过亲,如果今日之事成功,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是情投意合。就算汤家人不甘心,看在阿良厉身份的面子上,也只能让汤婍筠嫁到北戎。 而事情败露了,她想拿下阿良厉,也得顾及北戎,加上他又提前溜走,只要他不承认,没有明确的证据,还真的找不到治他的办法。 好歹也是一个王爷,求娶不成,竟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 “派人去汤家盯着,阿良厉肯定去了汤家。” 耿嬷嬷应是。 云栖脑海里浮现出汤婍筠忍耐无果的模样,在她离开屋子的时候,汤婍筠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了,在解衣裳。 如果真的只能找个男人作为解药,不知道汤家会如何处理。 唉…… “再派几个太医过去汤府瞧瞧,即便找不到解药,哀家这边,也要给汤家该有的体面。” 说完,云栖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问:“沈介呢,可还在府中?” 宫女回:“沈大人半柱香前不胜酒力,回府去了。” “让他也跟着去汤府瞧瞧。” 吩咐完这句话,云栖便赶回宴席,没走几步,感觉身体传来一阵异样,痒痒的,就像有东西在挠,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她以为是错觉,没放在心上,往前继续走。 不出须臾,她停下了脚。 “主子,怎么了?”耿嬷嬷察觉到不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云栖扶着柱子歇息。 体内的燥热感越来越汹涌,就像有火在灼伤,她本能的想压住,可是身体却像故意跟她对着干似的,燥热感越来越强烈。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心头也痒痒的。 云栖兀的想到了什么,脑袋嗡嗡的。 沈介说过,她被人下过血蛊,体质虚弱,只要碰到中毒之人,就会被传染,并且药性有可能比原来的人更强烈。 方才她跟汤婍筠同处一屋接近半柱香的功夫。 她这是…… 也中了媚毒? 按郑太医的说法,此毒不可解。 想到这儿,云栖心头一跳,连忙拉住耿嬷嬷:“去叫沈介来,快些。” 耿嬷嬷被她的语气吓了一跳,后知后觉的也跟着反应过来。 “主子也中了媚毒?” 云栖点头。 耿嬷嬷顿时变了脸色,匆匆忙忙往外走:“老奴去找沈大人。” 云栖深吸一口气,想保持清醒,可身子软绵绵的,提不上一点气力,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汗。 来不及了。 “元香。”云栖叫住她。 耿嬷嬷转过头来。 “带哀家去沈府,快!” 第80章 80 “公子刚刚被汤府的人叫走了。”守门的小厮回道, “看他们的模样,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公子一时半会应该回不来。” 云栖压着心里的燥热, 问:“走了多久?” “刚走, 应该还没走远。”小厮说到这儿,打量了她们两眼, 由于她们戴着面纱,并没有认出来, 只凭着衣着打扮,认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 来找沈介治病的。 “不知两位找公子有何事?等公子回来了,小的再转告公子。” 云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要冒火了,心里不安起来。 沈府离汤家不近, 汤家找沈介过去,必定是要帮汤婍筠解毒。 可她身体的反应已经渐渐不受控制了, 根本撑不到那一刻, 等沈介回来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云栖深吸一口气,思量片刻,道:“元香, 去把沈介叫回来。” 话落, 她闭上眼睛,平复了下心情。 她迟迟没有回宴席,势必会引人猜疑。 她不能被这媚毒控制, 沈介连血蛊都能解,这媚毒应该也有办法。 至于汤婍筠,也只能让她先听天由命了。 耿嬷嬷不敢耽搁, 应声而去。 云栖由春霖扶着,问:“赵忠呢?” 小厮听到她直呼赵忠的大名,心里猜想她和赵忠认识,恭敬回道:“赵管家在府里。” “叫他出来见我。” 小厮犹豫着:“姑娘找赵管家有何事?” 府里的人都知道,赵管家原来在宫里头当差,还是个掌事大监。整个沈府能使唤他的,只有公子。 春霖不耐烦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 小厮被她的气势吓到,忙道:“两位稍等,我进府通禀一声。” 云栖已经等不到他通禀了,直接迈步进府。 小厮听到脚步声,转过头,道:“两位姑娘,赵管家不轻易见人,没有他的同意,你们不能进府。” 话刚说完,赵忠惊讶的声音就在他后头响起。 “娘……” 他反应快,看到她们的打扮,声音戛然而止,迅速换了话头:“这是怎么了?” 小厮面如土灰,惶恐的回答:“赵管家,是这两个姑娘自己闯进来的,小的拦住。” 赵忠看都没看小厮。 “准备一间偏僻干净的屋子,还有冷水,越冷越好。”飞快吩咐完这句话,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没抽干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忠不敢多问,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然后扶着云栖的另一只手,将她领到寝屋。 寻得了僻静之处,云栖终于松了口气。 赵忠虽没问,透过她的神色也看出了些什么,屏退所有下人后,担忧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云栖将面纱揭下,一张脸像熟透了的柿子。 赵忠怔了郑,嘴里的话脱口而出:“媚药?” 他和赵谨是同一批进宫的,两人的名字都是先帝赐下的,年轻时在先帝跟前伺候了几年,帮着先帝处理了不少后宫事务。 那些妃嫔中了什么毒,一看便知道了。 赵忠平静的眼眸顿时锋利如刀;“是谁给娘娘下的媚药?” 此时此刻,云栖的身体犹如被蚂蚁啃咬,头晕脑胀,没有精力跟他解释,只道:“冷水呢?” 话说完没多久,下人就把冷水送来了。 不需要她吩咐,春霖已经熟络的将冷水放入浴桶里。 赵忠的思绪转了那么几圈,就猜出这不是普通的媚药。不然今日公主府设宴,有太医在,娘娘早就找太医解毒了。 再往下想,他就猜出了云栖来沈府的原因。 公子会医。 “娘娘,老奴去屋外候着,顺便让人去叫公子回来。” 等了一会,云栖不仅觉得体内的邪火分文未减,反而愈发令人抓心挠肺。 她强撑着精神:“春霖,扶哀家去浴桶里。” 春霖将她扶过去,伸手探了下水温,身子不由的哆嗦了一阵。 冷。 她担忧道:“娘娘身子虚,这水温太低,怕是受不住。” 云栖没应,伸手捧水扑在脸上,冷水冰凉入骨,终于清醒了两分。 趁着药性还不是最强的时候,她利索的脱掉衣裳,躺进浴桶里。 冷水刚触及肌肤时,她的牙床颤了颤,不过片刻,冷意就被身上的灼热感压下去,体内的燥热不减反升。 不够冷。 “让赵忠找些冰块来。” “娘娘……”春霖迟疑了一下,不忍她受苦,可看她面色绯红,眼睛雾蒙蒙的,忍得煎熬,还是扭过头,找赵忠去了。 云栖将头都埋入水中。 * 沈府里。 上下都乱成了一团。 找大夫的找大夫,准备东西的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什么。 暮色深深,整个沈家上下却灯火通明。 “筠儿,撑住,再撑一会,人就来了。”莫氏按住汤婍筠的手,心急如焚的催促,“沈大人人呢,怎么还没来?” 婢女战战兢兢回道:“已经在路上了。” 回着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完全不敢放在汤婍筠身上。 “母亲……”汤婍筠抹了把眼泪,“女儿难受。” 说着又忍不住解衣服。 开春天气还不算凉,出门前她穿了好几件衣裳,这一会只剩下里衣了,腿上和手上都是红色的抓痕。 适才用冷水洗脸缓解,她一头扎紧盆里,头发全都是湿的,挂着水珠。 莫氏抱住她,老泪纵横:“娘知道你难受,再忍一忍。等此事过去了,娘为你报仇,让周盈盈死无葬身之地。我可怜的筠儿。” 说完挑起床上的外衣,为她披上:“再忍一会。” 除了这句,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劝慰的话了。 看到汤婍筠这副模样,她就像被人剜了心,比她还难受。 “好……”汤婍筠虚弱的回了一句。 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沈大人很快就来了。 可是沈大人会愿意吗? 越想心里越委屈,眼泪簌簌落下。 莫氏慌张的为她抹泪:“别哭别哭。” 一边安抚一边恨不得现在就把周盈盈碎尸万段。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新月的敲门声:“夫人,小姐……” 莫氏亲自去开的门。 “沈大人来了?” 新月摇头:“沈大人还没到,但是北戎的阿厉王爷在府外,说要求见小姐。” 莫氏拉下脸,不悦道:“他来做什么?” “不知道。”新月也茫然不解,前些天阿厉王爷天天往汤府跑,但都是白天来,不知今日怎么恰好就挑了小姐中药的时辰,而且还是在晚上。 “让他滚,别来烦我们。”莫氏一想到阿良厉,就条件性反射的厌恶,听到他又来搞乱,犹如火上浇油,怒火攻心。 新月嘟囔道:“这阿厉王爷还真是死缠烂打,小姐早就回绝过他了,还死皮赖脸的过来。偏偏还是这个时候。” 听到这话,莫氏猛然反应过来,一张脸呈猪肝色,极其难看。 对啊! 今天是言王爷和两位公主的生辰宴,北戎使臣皆被邀请到公主府里参宴,这一会宴席还没结束,阿良厉怎么就来了汤府?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莫氏一沉:“他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小姐刚回府不久,人就来了?” 莫氏面色如冰:“他怎么会知道筠儿什么时候回的府?” “对啊,他怎么知道小姐的行踪?”新月也意识到了什么,跟着变了脸色。 莫氏没吭声,想到回来的路上汤婍筠告诉她的话:“阿娘,是周盈盈给我下的药,她想引我去见什么人,好在我反应及时,跑开了。若非撞到太后娘娘,女儿今日就没了。”心头咯噔直跳。 莫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了下思绪,凭着几十年后宅争斗的经验,很快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又铁青了几分。 原来如此! 这个无耻之徒。 虽然生气,可莫氏知道,这一会没有证据,不是跟阿良厉对峙和起冲突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才勉强抑住满腔怒意,咬牙切齿道:“不见。告诉他,若他强行要闯,就算我拼上整个汤家,也要与他来个鱼死网破。” 新月点头,跑去府外,将莫氏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阿良厉。 阿良厉听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笑容满面:“劳烦转告汤夫人,本王是真心喜欢二小姐的。若是二小姐不愿意一见,本王就一直在门外等着,直到二小姐同意见本王为止。” 新月知道他脸皮厚,撵也撵不走,没跟他再说话,扭头对护卫大声道:“夫人说了,让你们好好守着门,不要让阿猫阿狗进府,不然就要了你们的小命。” 护卫们都是曾上过战场打仗的,听完挺直了腰板,齐声应道:“是!” 阿良厉听出了新月在拐弯抹角的骂他是阿猫阿狗,微微变了脸色,朝着汤府高声喊:“二小姐,本王就在门口等着,直到你点头为止。” 话音刚落,随从搬来了椅子,阿良厉坐了下来。 这架势,是打算赖着不走了。 新月小声骂了句无耻。 阿良厉对侍卫们能杀死人的眼神视若无睹,漫不经心的揺着手里的扇子,十分悠闲。 他笃定了汤家会迎他进府。 那媚药的药性他是亲眼见过的,没有解药,只能找男人解决。 不然他也不会一看到汤婍筠离开公主府,就跟过来了。 虽然下药有点无耻,可也能增加点别的乐趣,他是乐得其成的。 汤府门第高,心气也高,是不可能让那些护卫小厮玷/污汤婍筠的。 而现在汤府里外除了他,根本没有别的男人。 汤婍筠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要来求他了。 如此想着,阿良厉一点也不急,慢悠悠的坐着,还喝起了茶水。 新月把他的话和言行举止一五一十的告诉莫氏。 莫氏气得掀桌:“这个登徒子,要是老爷在,必要杀了他不可。” 新月不安道:“夫人,难道真让他一直在府外坐着吗?就算他没进府,传出去也有损小姐名声。” “真以为他这么做就能够做汤家女婿吗?”莫氏嗤之以鼻,“痴人说梦。” 话落,听到背后的呜咽声,扭头看了眼床上因为控制不住自己,被她用衣服绑住的汤婍筠,又气愤又心疼。 “沈大人快到了吗?催他快点。” * 此时,阿良厉的随从和汤府护卫剑拔弩张,而他本人却仿佛在欣赏什么美景一番,悠闲自得,他在心里暗暗计算着时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很快,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看着沈介被汤府下人迎进府,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猛然起身,笑容不复,脸色阴沉沉:“他来做什么?” 随从怎么会知道,只能摇头。 阿良厉感觉到了威胁,走过去,却被侍卫拦住:“阿厉王爷若是再往前一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阿良厉盯着沈介的背影:“为何他能进去?让开。” 护卫没有应话,倒是明晃晃的刀光回应了他。 阿良厉暴怒的踹了旁边的随从一脚,随从疼得哇哇大叫。 沈介回头瞥了一眼。 阿良厉瞪着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 莫氏和汤婍筠等了良久,屋外终于传来一声:“沈大人来了。” 莫氏激动的站起来:“快让沈大人进来瞧瞧。” 汤婍筠混浊的双目终于也变得清明了一些,想到自己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匆忙拿了件外衣披上,快速抹干脸上的泪水,凭借着强大的忍耐力,生生的压下了体内的火气。 屋子里虽然被拾掇过一番,但沈介跟随下人进屋时,还是明显能感觉到些许凌乱。 来的路上下人已经跟他说了,汤婍筠中毒,请他来看,瞥了汤婍筠一眼后,走过去为她把脉。 不出片刻,他就诊断出来了,收回手的时候,眉头微皱:“二小姐中的是南疆的媚药,名叫千蕊幻。” 莫氏眼睛一亮:“沈大人忍得这种媚药,便是有解毒之法了?” 沈介却摇摇头:“下官才疏学浅,没有解药。” 莫氏的面色由喜转悲。 汤婍筠好像早就预料到了,面色平静。 沈介来之前,宫里头相识的太医和全程的大夫都请来看过了,全都束手无策。 所有人说的解药都只有一个——男人。 汤婍筠看了沈介一眼,又看了看莫氏,轻声唤道:“母亲……” 知女莫如母,莫氏心里挣扎了一会,咬牙道:“小女的毒,就劳烦沈大人了。”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顺势把门栓锁上。 沈介愣了一下,回过头时看到汤婍筠柔情似水的眼眸正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 事实上,汤婍筠在看到他的时候,体内的那股火就猛然的烧了起来,加上早就做好了决定,这一会儿不再去故意压制,主动解开衣裳。 “沈大人……” 一声叫唤,柔到了骨子里,泪光在眼眶里打转,看着我见犹怜。 是个男人,都架不住这个攻势。 然,沈介的眼睛犹如寒潭,没有一点波澜。 看到他的反应,汤婍筠的手顿了顿,可到了这个时候,唯一让她愿意献出身子的只有沈介,于是按住内心的羞愤,继续余下的动作。 意思不言而喻。 白花花的脖颈映入眼帘,沈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卷起床单盖住她的身子。 汤婍筠清醒了两分:“沈大人?” 沈介往后退了几步,低着头对她客气且疏离道:“二小姐,沈某无德无能,不值得小姐这么做。” 见他如此君子,汤婍筠更加确定,自己没有托付错人。 她羞答答的道:“这是我自愿的,我愿意把自己交给沈大人。” 落完这话,她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模糊了,眼睛朦胧,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自己交给她。 于是她把床单扯掉,主动走下床,伸手欲要抓住他的衣裳。 沈介往后躲避,惶恐道:“二小姐三思。” 可汤婍筠已经完全被药性掌控了,踉跄着扑到他怀里。 沈介微微躲开身子,出于好心,拉住她的衣袖,免得她倒地受伤。 汤婍筠顺势缠上了他的腰部:“沈大人,我好热……”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争吵声。 “公子,公子……” “沈大人在为小姐解毒,你不能进去。” “让开,我找公子有急事。” 沈介当机立断,伸手点了汤婍筠的穴位,将她放回床上。 汤婍筠动弹不得,脑袋有些清醒过来了,一些记忆涌入脑海,迷茫的望着他。 “沈大人不是对我……” 沈介朝她拱手:“二小姐,沈某自知不是良人,不想辱没了二小姐的名声。” 说完转身就走。 门被人锁住了,打不开,他一脚踹开窗户,从窗扉跳出去。 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汤婍筠宛若被当众泼了一盆冷水,羞愤不已,原本绯红的脸色惨白如雪。 听到声响,院子里的吵闹声骤然止住,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 莫氏一愣:“沈大人怎么出来了?” 杜应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他面前,凑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下人一时忘了反应。 沈介脸色微变,看了眼莫氏,行了个晚辈礼,道:“夫人,小姐的毒沈某不能解,沈某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莫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到人走远了。 新月愣愣道:“夫人,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莫氏回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床上呆若木鸡的汤婍筠,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本来就不同意沈介成为汤家女婿。 要不是筠儿执意要让她找沈介过来,加上事出有因,她断然不会同意筠儿的这个决定。 可如今,沈介居然不愿意,更是不顾筠儿的脸面一走了之。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 此时,汤府门外,阿良厉不敢硬闯,但心里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和护卫们起了冲突。 突然,门吱呀一声响,双方都停下手。 看到沈介出来了,阿良厉的脸色先是黑如炭,而后想到他才刚进去就出来,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夺走汤婍筠的清白之身,应该是来帮忙解毒的,但没有成功,转而浮上喜色。 他抬手示意随从停手,朝沈介走过去:“沈大人,二小姐她……” 沈介充耳不闻,径直往外走,接过耿嬷嬷手里的僵绳,跃身上马,往家里赶。 只留下了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 阿良厉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发怒,笑意盈盈的看向护卫:“去转告汤夫人,无论二小姐有任何需要,我阿良厉都在所不辞。” * 沈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府中,赵忠就在门口等着。 还没等他下马,就告诉了他云栖所在的屋子。 沈介把僵绳递给他,小跑着过去。 到了寝屋外,春霖慌忙迎出来:“沈大人,您终于回来了,娘娘她要撑不住了,您快些进屋看看。” 沈介大步进屋,扫了一眼床上:“娘娘人呢?” “还在浴桶里。”春霖说。 沈介神情微变:“中了千蕊幻不能泡冷水,否则会让毒性更强。” 春霖脸色一白:“奴婢这就进去把娘娘带出来。” 她刚走几步,沈介越过她,走在前面。 春霖慌张道:“沈大人,娘娘还没穿衣裳。” 话没说完,沈介已经挑起了帘子,却没往前走,停在了那儿。 春霖跺了跺脚,走到他旁边,低头一看,云栖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娘娘……” 春霖还没来得及把人扶起来,沈介又抢先一步,把人抱了起来。 “地上凉,臣先带娘娘去床上。” 云栖在冷水里泡了一柱香,不仅没有压制住药性,反而更加难受,方才好不容易凭借着多年功力强行压住了一会。如今被沈介这么抱着,身子本能的颤/栗,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传入鼻中,燥热彻底达到了鼎峰。 她恐慌道:“这媚毒可有解药?” 沈介把人放在床上后,才看向她,正想回话,看到她面色桃红,眼睛犹如覆了一层薄雾,欲语还休,格外勾人,还滴血着水珠的发丝垂在耳鬓,娇柔得如同春风拂过的娇花,晃了晃神,随后心头一阵燥热,挪不开视线。 离得太近了。 云栖心里的火苗如同添了干柴,猛烈的燃烧起来,心头奇痒难耐。 她慌乱的别开眼,又问了一遍:“有解药吗?” 沈介的喉头滚了又滚,勉强挪开眼:“这是南疆的千蕊幻,取数百种毒花的花心制成,臣也没有解药。” 云栖怔住。 “没…没有吗?” 可她已经忍到了极限。 沈介摇摇头。 云栖刚想再说什么,体内的火苗直蹿脑海,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 她努力克制着,问:“只有行房事,才能解毒?” 沈介叹息着嗯了一声。 话说出口的时候,耿嬷嬷正好从屋外走进来,看了眼云栖,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沈介拧眉,似在沉思,迟疑了良久,道:“娘娘若是愿意,臣……”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云栖已经被药性弄得快崩溃了,本着最后一丝清醒,拒绝道:“不行。” 沈介哑着声道:“若不解毒,娘娘会暴毙而亡。” 若有解毒之法,他也不愿意走这一步。 可如今,确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了。 “不…不行。”云栖摇摇头,本能的拒绝。 无论如何,她和沈介都不能走到那一步。 就在话说完的那一刻,她叫了一声,发现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后,羞愤难当,用力的掐下手臂,试图保持清醒。 春霖看得心急如焚,扭头看向耿嬷嬷:“嬷嬷,您想想办法,娘娘不能……” 耿嬷嬷低着头,好像在想事情,半响之后,拉住她的胳膊往外走,并悄悄的带上了房门。 春霖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娘娘她……” 耿嬷嬷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解开娘娘身上的毒,也只能这么做了。 此刻,云栖的身体仿佛在火上烧着,烧得她分不清天南地北了,没有注意到耿嬷嬷和春霖已经离开,拼命忍了一会,才微微抬起眼。 就在四目相对的瞬间,沈介的脸在她眼里变得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可无论是哪一种,她心头都莫名生出一股想亲近他的感觉。 她被心里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脑海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 不能这么做。 决不能和沈介发生关系。 可是她好热。 仅仅只是看着他,身体就不受控制的颤抖。 云栖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 不能。 真的不能。 沈介看出她的挣扎和痛苦,微微挪开眼,忍了又忍,眸中的火光才渐渐暗下去。 良久之后,他哑着声:“臣出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刚一转身,衣袖被拉住。 沈介一僵,心口的躁动复升,缓缓扭过头,电光火石之间,所有的迟疑,全都碎在了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 第81章 81 夜色渐浓, 沈府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几间屋子依稀透出亮光。 耿嬷嬷和春霖守在外头,两个人紧张得直搓手。 两人心里都明白, 屋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而这件事, 即将变成她们共同死守的秘密。 这个结果,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 可在生和死之间,她们宁愿看着主子豁出这一步, 至少能保住性命。 只要死守住,便无人知道。 赵忠和杜应来过, 被耿嬷嬷赶了出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子里却没发出什么动静,春霖心都快到提到嗓子眼了:“嬷嬷……” 耿嬷嬷知道她想说什么, 朝她摇头,低声道:“你去外边守着, 若是皇上派人寻到这儿来, 找个借口打发了。” “若是皇上亲自过来呢?”春霖有些不安。 皇上和娘娘母子情深,找不到娘娘,定会担忧,说不定还会亲自过来跑一趟。 耿嬷嬷看了眼紧闭的房门, 道:“若是皇上问起, 就说主子身上的毒又复发了,沈大人正在为娘娘医治,外人不得打扰。今日见过主子来沈府的人, 都要打点好,尤其是这府里的人,断不能让他们胡言乱语。” 春霖点头, 应声去了。 房门外只留下耿嬷嬷一人。 没过多久,里边便传出了声响。 耿嬷嬷听得心惊肉颤,却是无奈的闭上眼。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年纪相差大了些,主子心理上过不去这道坎。但愿主子明日醒来,能够看开。 她现在唯一担忧的,便是主子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若是沈大人看出来了…… 屋子里的响动虽特意压抑了,可还是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每传出一声,耿嬷嬷的心就跟着一颤。 不知多了多久,声音终于停了。 耿嬷嬷抬起手,轻声敲门:“沈大人,可要老奴备热水。” 等了好半响,沈介才回了一声:“不用。”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还未散去的情/欲。 耿嬷嬷担心云栖的身子撑不住,可旁的媚毒她是见过,一两次怕是解不全,只好作罢。 果不其然,须臾之后,破碎的呜咽声又响了起来。 耿嬷嬷一直守着,夜深露重,温度低了下来,她打了好几个寒颤,不安的在房门外走了几个来回。 春霖端暖炉过来时,正好听到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脸颊上不由自主的浮上两抹红晕。 “嬷嬷,皇上来过了,奴婢把您的话都转告给皇上了,皇上没说什么,回了宫里。倒是王爷,听说娘娘在沈府,吵着要在这儿住下,现已哄睡过去,歇在客房里。” 耿嬷嬷道:“看着王爷,若他夜里醒了,不要让他乱跑。” 春霖侧头瞥了一眼,谨慎开口:“今晚能结束吗?” “不好说。”耿嬷嬷道,“若是动静止了,我再叫你过来。好好守着,千万别睡着了。” 春霖颔首,她毕竟是个没出阁的老姑娘,听久了脸有点臊,抱了一小箱炭过来后,便退回门外继续盯着。 * 钱一今夜也来了外院守着,她并不好奇屋里发生的事情,安安静静的坐着暖手。 倒是杜应,支着下巴踱步,似在冥思苦想,不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钱一瞥他一眼:“你别走了,晃得我眼花。” “钱姑娘……”杜应深深的看了看她,钱一疑惑抬头,他却是拍了拍脑袋,“唉,算了……” 这种事情说了钱一姑娘也不明白。 可他方才远远的看过一眼,太后娘娘的症状和汤家二小姐一模一样。 公子回绝了汤家二小姐,却和太后共处一室。 这…… 杜应不敢往下想,甩了甩头,问:“钱一姑娘,要不要喝点酒暖身?” * 子时三刻,彻底停了。 屋子里的蜡烛将要燃尽,微弱的烛火映在云栖熟睡的面容上,沈介侧身,一手枕在脑袋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发丝,眉间一片柔色。 睡梦中云栖睡得不太安稳,眉头微皱着。 他抬起宽大修长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眉头上,等挪开时,她的眉头就舒展了。 沈介含笑望着,手指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就是脸颊、鼻子、嘴唇。 雨露过后,云栖的脸添了几分妩媚,哪哪都好看。 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不舍得挪开一寸。 一切都恍似场梦,唯有方才那蚀骨的滋味格外的清晰,看了一会,沈介心头一热,觉得喉咙又干涩了起来。 他轻轻伸过手,搂住云栖纤细的腰肢,想着再看她一会就睡。 温热触感传来,心口微痒,他忍不住俯下头,嘴唇犹如蜻蜓点水般,飞快的碰了她的额头一下,然后情不自禁的便落到了她的唇瓣。 云栖似乎感觉到不舒服,动了下身子,同时呜咽了声。 沈介一顿,折腾了大半夜,不舍得搅了她的睡眠,等了半响,她安静下来后,轻轻退开。 而就在下一瞬,身上被褥被踢开。 沈介低头一望,霎时鼻间一股温热,脸犹如大火烧开,本已平复的燥火又被勾了起来。 幔帐浮动。 * 耿嬷嬷等了太久,靠在柱子上,阖眼小歇。 良久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她瞬间惊醒,起身望过去。 “备热水。”沈介吩咐,声音暗哑,半张脸隐在黑暗里。 说完又拉上了房门。 炉火许久没添炭,已经灭了,一阵风吹过来,透着丝丝凉意。 耿嬷嬷转身而去,很快沈府便亮起了几处光。 * 翌日。 云栖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身子软如一摊水。 她起身坐着,揉了揉脑袋,昨夜凌乱的记忆渐渐涌入脑海,猛然惊醒,脸火辣辣的,连忙扭头往旁边一看,发现是空的,终于松了口气。 想到昨夜与沈介越过了那条线,觉得无地自容,羞愤难当。 她呆呆的望着地面,直到身体的酸痛拉回思绪,才抬眼望了眼窗外,窗扉小开着,天还没亮。 她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沈府,这一会正好沈介不在,手慢脚乱的下榻穿衣裳,准备偷偷离开。 身子刚往旁边一挪,就硌到了什么东西,她把被子拿起来,低头看了眼。 床单似是被人剪过,缺了一块,而空缺之处正好是她躺着的地方。 她懵了一瞬,抬头往外看,有个人影映在窗户上。 “元香……”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哑得厉害。 耿嬷嬷推门而入:“主子,您醒了?” “扶哀家起来。”云栖有气无力道,“回宫。” 她想与沈介避开,走得急,趁着天还没亮就离开了沈府。 回到长春宫,整个人就像散了架一般,再也支撑不住,瘫在床上。 耿嬷嬷和春霖默契的不提昨夜之时,有条不紊的为她备了热水,帮她净身。 云栖连沐浴都是她们背着去的,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任由她们伺候。 刚回床上,不出片刻就重新睡了过去。 * 沈介下了早朝,回府之后便听赵忠说人走了,他面色平静,只吩咐下人不要乱动那间屋子,便去了书房。 杜应跟在他后面,神色复杂,他心里有许多话想要问,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公子,昨天晚上……” 沈介没有回头,只道:“去准备一个小匣子,要能上锁的。” 杜应虽不明,但还是去了。 等取来了匣子,就看到沈介从衣袖里探出他的帕子,帕子里头显然包着什么东西。 他将帕子打开一般,忽的意识到什么,抬眼往杜应的方向望去。 杜应心里正好奇着那里头是什么东西,就看到了他警告的眼神,乖觉的背过身去。 可他还是没忍住,偷偷侧头瞄了两眼,看到黑帕里裹着另一张帕子,形状不太好看,做得也不平整。凭借着多年的杀手经验,他看出那帕子上是带血的。 沈介小心翼翼的将帕子放入匣子里,盯着看了好一会,漆黑的眸子浮上了一丝疑惑之色。 杜应奇道:“公子,您收一块帕子做什么?” 京城里最近又出了什么重大的命案吗? 可公子什么时候有收藏血帕的爱好了? 他不明所以。 沈介微微抬眼。 “公子,我记得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办,我先走了,午膳让赵管家帮您准备。”趁他还没动手前,杜应准备开溜。 “回来。” 杜应的脚悬在门槛上,犹豫了半响,秉着必死的心转回了脚尖。 沈介锁了匣子:“去春香楼,把鸢娘叫过来,我有事问她。” * 云栖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敞亮了。她睁着眼躺了许久,脑袋一片空白。 人还尚未从昨夜的荒唐中缓过神来,赵谨就在屋外小声回话:“娘娘,眉太妃和汤夫人求见,周大人也在御书房等您很久了。” 两家都是冲着昨天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来的。 云栖起身,揉了揉眉心,耿嬷嬷听到动静,开门进屋,说:“汤家和周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周大人,把周家小姐也带来了。老奴瞧见,周家小姐的手臂都是红肿的。” 清晨的时候,云栖差人把周盈盈放回家,人一夜未归,周家早就猜到了端倪,还没敲打,周盈盈就自个把事情抖出来了。 第82章 82 周盈盈之父是顺天府丞, 官职也不算低了,可在汤家面前,还是不够看。 两家原是因为周夫人和莫氏走得勤快, 孩子从小也跟着亲近, 可出了这件事情,这脸皮也就跟着撕破了。 昨夜周府丞就担心了一个晚上, 听说周盈盈被太后娘娘押着,一夜没合眼, 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 直接甩了周盈盈一巴掌,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你这逆女,你可知道汤家是何身份?汤婍筠的姐姐是太妃, 父亲是将军,汤家在朝中就差跟皇上平起平坐了。为父又是什么身份, 这些年全凭着汤将军提拔, 你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欲,做了这种糊涂事。你这不仅是把自己毁了,还将我们汤家往火坑上推。旁人也就算了,你还跟北戎人合作, 皇上要是给我们汤家判个私通外敌的罪名, 那可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担得起吗?” “别的不说,你和婍筠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 你就算不顾别的,也该念着几分姐妹情分。连姐妹都能下毒手,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周府丞气急攻心, 骂的时候晕过去好几次。 周夫人平日里宠周盈盈,可在这种大事面前,拎得清楚,也跟着骂了一顿。 可骂是一回事,真让周盈盈吃那牢狱之灾受罪她是舍不得的。 冷静下来后,便开始思索这回旋的办法了。 她一边帮周府丞顺气,一边劝慰道:“老爷,气大伤身,事情都发生了,你骂她也没有用,还是尽快想法子,将这事平息了。” 周府丞听着自家夫人的话,情绪稍微缓和了些,可气还没消,手指着周盈盈,吹胡子瞪眼:“你自己去祠堂领罚,然后好好跪着反省,若是为父这次也保不了你,你就自寻出路去吧。周家是容不下你了。” 周盈盈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反驳一句话,低着头任凭他教训。 周府丞又骂了一通后才停下来。他知道,这不是算账的时候,他得趁着汤家还没上门前,先把事情摆平。 以后周家和汤家的关系,算是毁了,可他和汤兄多年同僚,又受过人家的恩惠,不能让汤家心寒。 就算汤家要杀要剐,他也得亲自出面,赔礼道歉。 于是天还没亮,人就到了汤府门外,汤夫人闭门不见,他竟是直接跪了下来,一跪便是半柱香,说自己教女无能,求汤家原谅。 莫氏听到周家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正好没有泄火的地儿,直接差人将一盆冷水浇在了周府丞的头上。 周府丞一动不动。 后来天快亮时,莫氏怕惊动别人,让昨夜之事传出去,顾及到汤婍筠的名声,还是亲自出府,不知跟周府丞说了什么,周府丞一脸灰败的回去了。 回到家,换身衣裳以后,就准备进宫,面见太后,主动认罪,求太后开恩。 谁料周盈盈没有在祠堂跪着,跟了出来:“父亲,女儿跟您一起进宫面见太后娘娘。” 周府丞火冒三丈:“你跟着进宫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此事皆由我而起,与周家无关。”周盈盈抬起头,迎着周府丞暴怒的脸色,一字字道,“我一人的错,太后娘娘若要责罚,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周家安宁。” “胡闹!”周府丞已经骂累了,不想与她多费口舌,“好好回祠堂跪着去。” 周夫人将人拉住,小声道:“老爷,就让盈盈一起进宫吧。此事确实是她的错,宫里头不仅有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也在呢。她若不出面,太妃娘娘反倒会以为我周家包庇。让她亲自入宫给太妃娘娘赔罪,这汤家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或许能消些火气。” 周府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看着周盈盈,觉得她还不算太蠢,有悔过之心,冷着脸把人一起带入宫。 自然,周家和汤家发生的一切,以及说的所有话,一早就被宫人送到了长春宫。 云栖梳妆打扮好的时候,宫人正好说完,她听了面容平和。 千蕊幻非男女房事不可解,她昨夜也不得不用了这种方法,也不知道汤家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一想到昨晚的孟浪,她就觉得头疼,找话来转移注意力。 “汤家二小姐怎么样了?” “汤家二小姐的毒已经解了。”周福来上前一步回话,这件事情后来是他盯着的,“没有生命危险,但人一直在睡着,汤夫人陪了一个晚上。” 具体是怎么解决的,周福来不知道,云栖也没问下去。 肯定不光彩。 这件事闹出的动静其实不小,仔细一打听,就知道了。 不过现下听到消息的人,只以为汤婍筠中毒,并不知道是被人下了媚/药。 “阿厉王爷在汤府门外站了半宿,后来被汤家赶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听说面色不怎么好看。” 周福来并不知道昨晚云栖也中毒了,没有看眼色,又补了句:“听说汤夫人原是有意让沈大人做汤家女婿的,沈大人和汤家二小姐同在一个屋子待了一会,但不知怎的,沈大人破窗离开了。” 云栖顿了顿。 沈介离开,定是因为元香去了汤府。 阿良厉挑着那个点过去,必然胸有成竹,觉得汤家人最终会同意让他为汤婍筠解毒。 没想到汤婍筠属意的竟是沈介,而且那一会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她突然把人叫走,汤家会不会记恨在心…… 如果她没叫沈介回府,昨晚是不是就…… “娘娘,娘娘……” “娘娘,眉太妃还在殿外等着您呢。” 云栖回过神来,疲惫道:“让她再等一会,就说哀家还没收拾好。” 周福来退下去回话。 云栖见到眉太妃之时,眉太妃情绪没有太大波澜,行礼之后,语气如同往常一样平静:“听说昨夜是娘娘救了妾身的妹妹,妾身替妹妹谢过娘娘。” 云栖仔细瞧了她两眼。 她今日的妆容比往日浓了不少,眼圈也有点厚,眉间浮着几缕淡淡的愁绪,云栖心知她是过来为汤婍筠讨公道的,问:“周盈盈,你打算怎么处置?” 汤周两家自己的事情,她不太想掺和,交给汤家自己处理,反而省了她的心力。 眉太妃默了默,回道:“此事还请娘娘帮忙定夺,无论娘娘怎么处置周家,我汤府都没有异议。” 云栖眉头微皱。 汤家这是把问题丢给了她,若是哪家觉得她不公允,心里总归不舒坦。 若是换成别家也就算了,周家与汤家交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杆秤,一点也不能偏。 眉太妃从宫女手里拿过谢礼,呈给她:“娘娘帮妾身的妹妹保下了体面,汤家感激不尽,这点心意,还望娘娘收下。” 耿嬷嬷接过来,打开给云栖看了眼。 是好东西。 昨晚身心疲惫,这一会精神不济,云栖问候了几句,便开始打盹,眉太妃见她气色不佳,自己心里也藏有心事,很快就走了。 她走后,云栖眯了一会眼,才起来。 她侧头瞥了耿嬷嬷手里的盒子,里头的东西价值连城,眉太妃特意过来走这一遭,除了道谢,旁的什么都没说。 可这也恰恰表明了汤家的想法。 明面上,汤家不想插手这件事情。 而这谢礼,不仅是汤家的心意,还想让她帮忙保住汤婍筠的名节。 云栖吩咐耿嬷嬷把东西收好,去了御书房。 楚钰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让周府丞和周盈盈起身,但他们一直跪着,不愿起来,也不说为何来请罪,楚钰也就任由他们去了,继续低头处理奏折。 屋子里除了楚钰偶尔翻阅奏折的声音,静谧得没有一丁点响动。周家妇女埋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太监进殿说云栖来了,周家父女才抬头,开口行礼。 楚钰连忙放下奏折,将云栖扶到座位上:“母后怎么亲自过来了?儿臣听说您身子不舒服,没敢让人去惊动您。” “哀家无碍。”回了这么一句后,云栖低眉凝视周家父女。 周府丞跪趴在地,声如洪钟:“娘娘,微臣教女无方,让她闯了大祸,求娘娘责罚。” 云栖道:“若要认错,就去汤家。哀家不能替汤家做这个主。” “汤家微臣已经去了,这次来面见娘娘,是想求娘娘一件事情,婍筠那孩子是无辜的,请娘娘帮她保住……”周府丞一顿,难以启齿道,“名节。” 汤婍筠中的是什么媚药,周盈盈没有明说,周府丞现在还以为她昨晚拿到了解药。可即便毒解了,清白没丢,事情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公主府人多眼杂,凭着汤婍筠的身份,那些听到风声的肯定会暗中查探,议论纷纷,唯一能帮忙压下的,只有云栖。 加之,云栖目睹了整件事情,只要她一句话,有关此事的流言蜚语便可不攻自破。 周府丞知道,自己没办法堵住悠悠众口,汤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能做的,就是用他这张老脸,将事情的危害减到最低。 “什么名节?”云栖故作不解,“昨夜是瑛儿她们的生辰,大家心里都欢喜,就连哀家都忍不住多饮了几杯,去后花园散步时,巧遇婍筠这孩子,带她尝了几口哀家存了多年的桃花酿,她不胜酒力,就让人送她回府了。” 周府丞闻音知道,云栖这是同意了帮忙守住秘密,磕了一个响头,道:“臣,谢过娘娘。” 楚钰还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没有插嘴,就在旁边默默听着。 “至于周盈盈。”云栖视线挪到周盈盈脸上,“昨夜醉酒失了体面,冲撞哀家,毁了哀家最喜欢的步揺,贬为庶民。” 说着,声音降低了些:“汤家那儿,你自己看着办。” “娘娘。”周盈盈忽然抬头,“臣女有一事相求。” 周府丞眼皮子一跳,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小声呵止:“住口,这儿没有你说话的份。” 第83章 83 “臣女……” “住口!”周府丞厉声打断, 音量不由的提高,尔后意识到失态,抬头道, “小女不懂事, 请娘娘和皇上恕罪。” 周盈盈没有听从,朝云栖磕头:“娘娘, 臣女做了错事,所有罪责自己承担, 请娘娘不要为难周家。在离开周府前,民女想求娘娘一件事情, 望娘娘成全。” 周府丞扯了下她的手:“还要胡闹到何时?” “说吧。”云栖说。她也好奇,周盈盈所求是为了什么。 “父亲,女儿就这么一个请求了。”周盈盈低声说完, 道,“臣女想去沈府见沈大人一面, 问沈大人几句话, 望娘娘成全。” 一听这话,云栖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周盈盈求的竟会是这事,之前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跟汤婍筠反目成仇, 如今是什么都明了了, 心里只叹可惜。 之前在马场上,她就发觉周盈盈对沈介的感情不一般,可这两人八字都还没一撇, 就能对多年姐妹下毒手,不知道该说她痴情还是愚蠢。 周府丞错愕良久:“你去见沈大人做什么?” 话落,他似乎反应过来, 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就是为了沈大人才…糊涂啊!” 周盈盈苦涩的笑了笑,木已成舟,如今说什么也无法挽回了。 她只想向沈大人讨个答案。 她又重复了一句:“求娘娘成全。” 云栖默了片刻,道:“允了。” “谢娘娘。” 周府丞摇头叹息,没再说一句话。 周家父女离开后,楚钰一头雾水道:“母后,汤家和周家怎么了?” 那些话听着,就像在打哑迷。 云栖想着,这件事他迟早会知道,便也没有隐瞒,三言两语总结了事情的经过,当然,没有解药是揭过了的。 楚钰恍然,半响后轻笑道:“周府丞就是汤家的臂膀,如今被他们自己断了,对我们来说倒是好事。” 汤家和他们的亲信,就像蜘蛛网,织得很密,扭都扭不断,没想到问题出在了两个女子身上。 楚钰不由暗叹女人真是难缠,想到后宫那些女子,心里更加笃定,往后要少纳妃嫔。 云栖没有做评判,只道:“此事就由着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周盈盈一个贵女,被她贬为庶民,这个惩罚不低,接下来就看汤家的回应了。 * 上了马车以后,周府丞沉默了一阵,才道:“是为了沈大人才给婍筠下的药?” 周盈盈没有否认,认命的闭上眼:“父亲,女儿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可女儿是真心喜欢沈大人的。” 周府丞不明白:“你才见过沈大人几面,就为了他犯糊涂。即便喜欢,跟为父说一声,上门为你说亲,并不是什么难事,为何非得走上这条不归路?” 周盈盈摇摇头,不愿多谈。 是什么时候喜欢沈大人的呢? 大概是从他挺身而出救她们的那一日起,剑眉星目,一身正气,只是一眼便似万年。 后来在马场上,他意气风发,在场的世家子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他的风采。 也就是那一刻彻底倾了心。 她从未见过,像沈大人这样才貌双全的男子。 可她太自卑了。 从小到大,什么都比不得汤婍筠。 外人都觉得她们亲密无间,就像亲姐妹一样,可无论才世才是样貌,都要挑出来比一比,只要她跟汤婍筠站在一处,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投到汤婍筠身上,将她遗忘。 簪花宴上,明明是她最先递了书,可汤婍筠还要横叉一脚。 她不甘心。 凭什么? 她到底哪儿比不上汤婍筠。 周府丞一阵无言。 许久后,他问道:“老实告诉为父,那媚毒可有解药?” 周盈盈咬了咬唇,没说话。 人终究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她不说,周府丞也从她的神态里看明白了,叹了一声:“你可知道,昨夜为父找不到你,以为你去了汤家,派人去问,下人发现沈大人从汤府出来,他在汤府不过停留了两刻。若沈大人真对婍筠有意,又怎会离府?” 闻音,周盈盈猛然抬头:“沈大人昨晚没有留在汤家?” 周府丞闷哼一声,反问她:“你连沈大人的心意都没弄清楚,就去跟阿厉王爷合作?” 周盈盈如遭雷劈,呆了半响。 宴花宴那日,沈大人明明和汤婍筠私底下约定了终生,那媚毒她是问过的,除了男人,无药可解,原以为没了阿良厉,汤婍筠肯定会找上沈大人。 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是她误会了? 周盈盈瘫软了身子,神色恍惚,眼睛空洞无神。 周府丞又是一叹:“娘娘已下令将你贬为庶民,皇命难违,虽以后不能再锦衣玉食,可好歹保住了性命,见了沈大人以后你好自为之。” 周盈盈没答话,魂不守舍的看着车外。 * 马车一路行驶,缓缓停在了沈府不远处。 将人赶下车后,周府丞说:“新的宅子为父回家就为你安排,见完面后就自个去汤家赔礼道歉,下人会带你去新宅子。” 这意思,是不打算让她回府了。 周盈盈没说什么,跪下来,朝他磕了三个响头:“女儿不孝,愧对爹娘的养育之恩,往后女儿不在,爹娘记得保重身子。” 周府丞盯着她看了半响,摇摇头,将车帘放下。 马蹄声渐渐远去,周盈盈回过头,缓缓朝沈府的大门走去。 “我是周盈盈,求见沈大人一面,劳烦帮忙通禀一声。” 下人打量了她片刻,回道:“府里有客人,公子今日怕是没空,姑娘改日再来吧。” “我就想问沈大人几句话,很快就走,耽搁不了大人多长时间的,能不能通融一下?” 下人面色为难,可转头想到昨夜进府的那两个姑娘是贵客,连赵管家见了都是恭恭敬敬的,他把人拦住,差点坏了大事,犹豫了会,终是松口:“姑娘先在这儿等着,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谢谢。” 就在下人转身进府的瞬间,鸢娘从里头出来了。 两人撞了个正着。 对视一眼后,鸢娘不动声色的挪开眼。 周盈盈当即脸色一白。 她见过鸢娘。 她还知道,鸢娘是春香楼的头牌。 “鸢姑娘,我送你回去。”杜应脚刚从府里踏出来,余光瞥见周盈盈,愣了一瞬,问,“周姑娘怎么在这儿?” 周盈盈没有回话,目光定在鸢娘身上,带着茫然。 鸢娘冲她淡淡一笑,随后上了沈府为她准备的马车,笑得满面春风。 刹那之间,周盈盈的心里涌现出了许多念头,周府丞的话回荡在耳侧:“若是沈大人真对婍筠有意思,又怎么会离开沈府?” 原先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沈大人心里并没有喜欢的人,是她自己会错了意,有那么瞬间懊悔走错了路,可现在看到鸢娘从沈府里出来,犹如被人当头一棒。 男人将舞妓带进府,还能做什么? “鸢娘经常过来吗?”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嘴唇都是抖的。 “这段时间经常过来。”下人说,“公子似乎很喜欢鸢姑娘。” 虽然他不明白公子叫鸢姑娘进府是为了什么事情,可杜大人每次都亲自将人接过来,又亲自送人离开。 怎么也算得上是红颜知己吧。 听了这话,周盈盈再也支撑不住,跌跌撞撞的往后退。 下人看得莫名其妙:“姑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周盈盈忽然高笑了声,自嘲道:“周盈盈啊,周盈盈,你真是愚蠢至极!” 沈大人虽然不喜欢汤婍筠,可他却喜欢妓。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下人见她又是哭又是笑的,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疑惑不解,正欲问发生了什么,周盈盈转身跑开。 “这姑娘,可真是奇怪。”下人挠挠头,嘟囔了一声。 * 杜应送了鸢娘一段路就折回来了。 下人叫住他:“杜大人,刚刚有个叫周盈盈的姑娘来求见公子,但不知为何,她问鸢姑娘是不是常来沈府以后就离开了。” 杜应朝周盈盈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跟下人同样迷惑。 不过见到了沈介,他还是把这话说了。 沈介没什么反应。 “公子,要不要派人去周家问问?” 这周姑娘的父亲是顺天府丞,也算是来头不小了,看着一脸急色,应该真的是有事。 沈介还是没应。 杜应终于发现了沈介的反常。 “公子,怎么了?” 沈介揉着眉心:“你先出去,我想歇息一会。” 杜应见他面色不好,似是蛊毒发作的征兆,担忧道:“公子,要不要属下去帮您找个大夫来瞧瞧?” 说完又反应过来自家公子就是大夫:“那公子好好歇息,有什么吩咐,再唤属下。”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 大小姐在公子的身上下了好几种毒。 每次发作,公子都要运功驱毒,少则一柱香,多则一两天。 门刚关上,沈介的手便从桌子上垂落,他拧紧眉头,手贴上脖颈摸了一会,然后迅速走到铜镜面前,将衣领扯开。 脖子瞬间暴露在镜子中,那道青痕比以前更明显了。 然不过须臾,又隐了下去。 他再一摸,什么都没有,仿佛刚刚的只是错觉。 沈介不由得皱下眉头。 下一刻,喉间一股腥甜,他抬手抹了抹唇瓣,指间艳红。 与此同时,体内真气忽然乱蹿,他刚想运功压下,喉咙发痒,微张嘴唇,血从舌尖喷涌而出。 第84章 84 沈介抬头望向镜子, 素来平静的眸子闪过一丝惑色。 杜应听到动静,问:“公子,您没事吧?” 沈介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唇, 手放在脖子上摸了好一会儿, 从抽屉里挑了把匕首,对着青痕出现过的位置轻轻划过。 鲜血渗了出来, 然而方才的青痕并没有再次浮现。 他压下心里的疑惑,正准备叫杜应进屋收拾, 杜应突然急声道:“公子,毒虫又来了。” 沈介简单处理了下脖子上的伤口, 将窗扉打开,一堆毒虫密密麻麻的盘旋在沈府上空,正朝着书房的方向而来。 匣子。 沈介利落关上窗扉, 转身回屋,找了一瓶药, 洒在昨日收好的匣子上。 杜应没有听到回应, 以为他出事了,推门进屋,见他手里拿着装血帕的匣子,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公子, 是这个匣子吸引了那些毒虫的?” 那么帕子上的血, 就是太后娘娘留下来的了。 两件事情一联系,杜应恍然大悟,然下一刻,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情极其复杂。 “公子,这匣子……” 沈介没解释这血帕从何而来, 只道:“去把那些毒虫都处理了。” 他一开口,杜应才听得出来他此刻甚是虚弱,终于注意到了他脖子上的伤。 “公子,您怎么受伤了?” “无碍。”沈介说,“先出去把东西处理了。” 杜应瞥了那匣子一眼,甩掉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出去了。 约莫半盏茶后,他端着药进屋的时候,发现沈介正盯着云栖的画像发呆。 杜应放下药后,眼睛在画像上停留了半刻,不禁深吸一口气,太后娘娘是真的好看。 他在有些事情上迟钝,可自家公子喜欢太后娘娘这件事情,昨夜就看明白了。 如今再看这画像,感觉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可太后娘娘这副容貌,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能够坐怀不乱? 自家公子,心里再冷,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 “有关太后娘娘入宫前的事情,真的什么也没查到?”沈介忽然问了一句。 杜应忙挪开目光,不敢看了,仔细回想一番,道:“汤家似乎在找一个叫宁峦的人,此人当过太后娘娘的侍女。”然后又问,“公子,您怎么又问起太后娘娘的事情来了?” 他知道,大小姐怀疑过太后娘娘的身份,因此才派公子来大莫,可查不到什么后,他就让手底下的人撤了,免得打草惊蛇。 宁峦这个人,还是前几天埋伏在江南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他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禀报。 “查出宁峦的下落。”沈介将画像卷起来,收好,冷声道,“杀了。” 他的命令,杜应向来是只听不问的,今日许是出于好奇,多嘴问了一句:“公子也觉得,太后娘娘的身份有问题?” 沈介斜眼望他,杜应心里的那些疑惑瞬间就被逼视得全没了影儿,讪讪改口:“公子,宫里的公公方才来催了,让您进宫教王爷和两位公主读书。属下说您今日身子不适,明日再去。” 沈介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杜应下去后,他走到窗前,盯着远处天空上的阴云看了半响,低头再看画像时,嘴角不自觉抿出一抹笑来。 站了一会,他转身,拿了一瓶药,朝外离开。 * 吃完午膳,云栖觉得格外的乏困,躺在榻上补眠,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她漫无边际的往前走,找不到方向,后来她听到耳边有人说:“这是五香斋新出的点心,臣特意带来给娘娘尝尝。” 她愣了一会,遥望四周,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名字:“沈介?” 话刚出口,周围白雾散开,她站在了云家外边。 云家大门紧紧闭着。 她敲门良久,无人应答,心下疑惑,用力推开,门吱呀一声响,里头空无一人。 云栖顿时心慌了起来,小跑进府里,着急的喊道:“爹,娘……” 很快,一抹身影迎了出来,笑意盈盈道:“小姐,你回来了?” 云栖愣了一下:“元香?” 年轻时候的元香稚气未退,脸蛋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线。见她发呆,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小姐是不是又跑到后院荡秋千了?天儿热,容易中暑,小姐不要乱跑。” 热? 云栖一头雾水的抬头望了望,阳光很强烈,可元香的手却冰得冻人。 她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又传来了沈介的声音,回头一望,他跪在地上,对她道:“娘娘,拿主意吧,不要犹豫,这是臣的使命。” 什么使命? 云栖越听越糊涂。 可沈介的眼睛是那么的悲痛,她看着心忍不住收紧,不由自主的挪开脚,往外走。 刚走没几步,一把剑不知道从哪儿飞过来,她想要躲开,可剑的速度太快了,她动都动不了,眼看着剑就要刺入眼珠,沈介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距离她不过两寸距离。然后,她看到那把剑穿透了沈介的脖子。 刹那之间,鲜血喷涌。 云栖瞪大眼睛,她喊了一句:“不要!”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什么都发不出来。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沈介,什么都没抓到。 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又变了,她站在了金銮殿里,沈介跪倒在地,剑还插在他的脖子上,血流了一地,周围的大臣冷眼看着,甚至有人开怀大笑。 他们就像一群从地狱里出来的魔鬼,张牙舞爪,面目可憎。 泪水瞬间模糊了云栖的眼眶。 “不要,不要!” 云栖猛的从床上惊醒,侧倒在地。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正在打扫屋子的耿嬷嬷,耿嬷嬷吓了一跳,扔下手里的鸡毛掸子,跑过来将她扶起。 云栖的胳膊肘撞在了地面上,痛意让她渐渐清醒过来,眼睛湿润一片。 她抬手,抹了下眼睛,呆呆的望着耿嬷嬷:“元香?” “主子又做噩梦了?”耿嬷嬷轻抚她的背部。 云栖缓缓起身,将袖子往下一拉,手臂撞得红红的。 耿嬷嬷朝外喊:“春霖,主子摔倒了,拿药进来。” 春霖飞快应了一声,不出多时,拿着药跑进屋里。 云栖还没从方才的梦缓过神,目光无神的坐在榻上,等耿嬷嬷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唤了好几声,她才勉强拉回思绪。 她心有余悸的闭上眼,喉咙干涩道:“元香,哀家梦到沈介了,他和那个人一样,死在了金銮殿里。” 耿嬷嬷把茶水放入她手里,轻声道:“只是梦而已,沈大人这一会儿,还好好的待在御书房里,教王爷和两位公主读书呢。” 云栖睁眼:“他在宫里?”然后扭头看向窗外,天是亮的,她略微茫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主子睡了一个时辰。” 云栖又失神了一阵,手中的茶杯由暖变凉,映出了她苍白的脸色。 她的心也跟着那茶杯的温度,慢慢往下沉。 良久以后,她苦涩一笑,将冷茶一饮而尽。 终究再次堕入了这万劫不复之地。 她和沈介发生了肌肤之亲,而他对她有情,会不会到最后,像那个人一样,飞蛾扑火,惨烈的死在她面前。 “元香,哀家很怕,怕沈介最后也不会落得好下场。” 她捏着茶杯,似在自言自语:“哀家本是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想护住他,看着他娶妻生子,衣食无忧,可却……是哀家对不起他,对不起那个人,更对不起整个沈家。” 她不明白,到底是哪个地方除了差错,以至于走到了这个田地。 耿嬷嬷在一旁听着,没有回答。 她突然有点后悔那天晚上没有阻止主子了。 她陪着主子长大,见过主子年少时洒脱的模样,也看过主子最脆弱的样子。 主子对沈相有情,一直觉得亏欠了沈相,心中有愧,在沈相死后,好几次差点就跟着去了。 直到沈大人出现,他年少有为,有超乎年纪的沉敛,就像是一束光,照入了主子黑暗的内心世界。 主子竭尽所能对沈大人好,想要弥补当年的亏欠。 她相信,为了护住沈大人,主子就算是死也愿意。 可偏偏,两人阴差阳错,越过了那道线。 这比死更折磨人。 主子无颜面对沈相,更是无法面对沈大人。 若是困在了这座心牢里,以后怕是走不出来了。 然,覆水难收。 她有时却也觉得,沈大人若愿意,往后的日子陪着主子也未尝不可。 至少,弥补了主子当年的缺憾。 “主子。”她劝道,“沈大人对您有情,您可以尝试着敞开心扉,接纳他。” 云栖摇摇头。 “大错已经酿成,又怎可一错再错?” 话音刚落,春霖进屋禀报:“主子,王爷和两位公主过来了。” 云栖敛了敛神,道:“带他们先到外殿侯着,哀家换身衣裳再过去。” 春霖抬起头,迟疑着道:“沈大人也来了。” 云栖手一抖,茶杯哐当落地,滚了几圈后,落在了春霖的脚边。 春霖弯下腰,把茶杯捡起来。 “主子若是不愿见沈大人,奴婢找个借口,把他打发了。” 第85章 85 外殿内, 楚言吃着沈介给他的点心,小腿儿开心得直摇。 “沈夫子,这点心真好吃, 以后夫子能不能每天都帮我也带一份。” 沈介垂头望他, 见他吃得满嘴都是,腮帮子鼓鼓的, 心下一软,伸手帮他擦掉唇边上的残渣。 楚言亲近他惯了, 就坐在那儿,让他帮自己擦着, 等干净了又拿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 沈介看着他的神态,不知不觉中就晃了神。 他现在才注意到,沈家人的眼睛都很漂亮。 王爷的眉眼有几分像娘娘, 可他心里清楚,只是像而已, 却并非娘娘亲生。 但凭着这双眼睛, 他就能确定,皇上和王爷的生母,出自沈家,且与娘娘关系极好。 吃完了点心, 楚言左右看了一眼, 蹙眉道:“夫子,母后是不是又病了?今天怎么睡了这么久。” 沈介顿了一下。 他想起宫里头那些嬷嬷去沈府时教他的那些闺房之事,女子初逢甘霖, 身子容易疲惫。娘娘的身子本就软如水,昨夜反复折腾了半宿才歇下…… 沈介出了一会神,心口忽然燥热得厉害, 拿起桌子上的茶,往嘴里灌。 楚言呆了呆:“夫子,那茶杯是我刚刚用过的。” 这话引来了楚瑛和楚芷的侧目。 沈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茶杯,略显窘迫道:“方才太渴了,误用了王爷的茶杯,臣帮王爷换一个。” 说完他换了一个新杯子,又喝了一杯水。 楚言以为他是真的渴了,十分豪爽的拍了拍胸口:“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要不拘小节。我听说太祖父和他的太傅年纪相差不大,两人私底下结拜为兄弟,共饮一杯酒,夫子虽也是我的老师,可我们也可以效仿太祖父,结拜为兄弟。” 沈介嘴里还没完全吞下去的茶水喷到了衣服上。 楚瑛和楚芷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介起身,慌乱的擦了擦嘴唇和衣裳。 楚瑛突然扑哧一笑。 “夫子昨夜是不是也没睡好,今日怎么迷迷糊糊的?” 楚芷也用帕子掩住嘴,轻笑了两声。 平日里在课堂上沈介大多时候不苟言笑,面色肃穆,可今天频频出错,先是书拿反了,然后又念错了诗,现在又当着他们的面失态。 她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夫子。 看着还挺好玩的。 沈介耳朵微红,整理好了衣裳后,拱手道:“王爷,君是君,臣是臣,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微臣惶恐。方才失仪,让王爷和公主见笑了。” 楚瑛觉得好玩,故意逗他:“昨夜我们的生辰宴,夫子是不是也贪杯了?母后贪杯,今日嗜睡,夫子也贪杯。” 话音刚落,珠帘后传来一声响动。 楚言寻声望过去,惊喜道:“母后起来了。” 云栖看了他一眼,见到沈介就站在他旁边,视线还没对上,就不自在的别开目光。 沈介朝她拱手:“臣见过娘娘。” 云栖心里一紧,稳了稳心神,若无其事的回了一句:“免礼。” 说着,她朝软榻上走去,看都不看沈介一下。 楚言跑过去,拉起她的手:“母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云栖脸颊微烫,轻轻的嗯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介在场,她心里有点紧张,下意识拿了一个茶杯,握在手里。 手里有东西,就像是有了支撑,慢慢的心情就平复下来了。 楚言看到她的动作,想到刚刚的事情,道:“母后,方才儿臣说要跟沈夫子结拜为兄弟,吓得沈夫子茶杯都拿不稳了。” 云栖一怔。 楚言全然没有注意到她身体的僵硬,还在说:“沈夫子教书教得好,儿臣很欣赏他,古时不是有桃园三结义嘛?儿臣觉得,自己和夫子也是能成为兄弟的。” 听了他这话,连耿嬷嬷都愣了神。 “胡说。”云栖轻斥道,“结拜为兄弟这种事情怎可胡来,以后莫要再说了。” 说完,她望向楚瑛和楚芷:“昨夜公主府没出什么事吧?” “昨天的生辰宴,儿臣玩得可开心了。”楚瑛从凳子上下来,走到她面前,“可惜母后离席早,儿臣还想让母后在公主府多住几日的。” 云栖摸了摸她的头:“是哀家考虑不周,以后有空了,再去公主府住一段时间。” 她拉着楚瑛和楚芷的手,又说了一会话,全程目光都没有往沈介的方向看过去,沈介静静站着,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云栖自己觉得尴尬了,道:“昨日玩得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见着了她的面,就连楚言都没有闹着要留下来。 三人在天黑前离开了皇宫。 沈介没有走,还站在原地。 云栖眼睛看着地面:“沈大人还有事吗?” 沈介抬眼望了她一息,拿出适才搁在桌子上的食盒:“点心已经凉了,娘娘记得让御膳房的人热了以后再吃。” 云栖心里咯噔一声,不敢看他:“甜食吃多了对牙口不好,以后莫要再送了。” 沈介默了默,回了一句好。 大抵是看出了她的难堪,没有停留多久就告退了。 云栖终于松了口气,卸下一身疲惫,揉了揉眉心。 她心想着,皇宫也就这么大,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得给言儿他们找个新的夫子了。 心里刚这么想着,云栖就问出口了:“元香,你派人去问汤照,可有意做言儿他们的老师。” “主子要换掉沈大人?”耿嬷嬷明白她是想躲着沈介,“可沈大人没出什么差错,突然换掉,容易引人猜疑。” “母后,儿臣不要换掉沈夫子。”楚言的话突然插进来,云栖抬头,楚言的小脑袋趴在窗户上。 “怎么又回来了?” 楚言绕了下路,从门口走进来:“儿臣带了继续给皇兄,但宫人说皇兄在忙,儿臣就回来找母后了。等皇兄拿到礼物了,儿臣再回去。” 云栖没问是什么礼物,想到最近楚钰为了北戎的事情愁眉苦脸,叮嘱道:“以后有空,多进宫来陪你皇兄,他一个人待着,太闷了。” 楚言点头,忽然问了一句:“母后跟沈夫子是不是吵架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的,云栖懵了半瞬:“怎么会这么问?” “之前夫子给母后送点心,母后看到他总是面带笑容,很是开心。可今日母后看都不看沈夫子一眼,看着好像是在跟夫子闹别扭。” 云栖愣了愣。 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沈介,因此方才故意冷落他,但忘记了小孩子的心思都很敏感,被楚言看了个正着。 她尴尬道:“母后没跟沈夫子闹别扭。” 楚言又说:“今天夫子也是,魂不守舍的,给我们讲课的时候,书都拿到了。” 说到这儿,楚言陡然停下来,看了云栖一眼。 他的眼睛澄澈清明,云栖本就心虚,被他这么看着,心里扑通跳了一声:“怎么了?” “是不是母后昨日在生辰宴上跟沈夫子说,以后不让他做我们的老师,夫子伤心了,今日才心不在焉的。”楚言拉着她的手,哀求道,“母后,儿臣和阿姐都喜欢沈夫子,不想换老师,母后能不能不让沈夫子离开。” “儿臣不喜欢汤大人,他虽然有才学,可不如沈夫子有趣。儿臣看得出来,母后也很喜欢沈大人,若是母后不好意思开口,儿臣帮母后去说。”楚言想得简单,所有的话都是随心而说。 云栖一哽,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解释这件事情。 在决定让汤照进宫教楚言他们时,换了好几个老师,连太傅都亲自来教了,但每一个人撑不到一个月就到长春宫向她请辞。 原因无他,楚言和楚瑛太闹腾了,总是在课堂上戏弄夫子。 戏弄对于那些夫子来说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他们不愿意读书。 那些夫子全都才富五车,学识渊博,通情达理,在国子监教书多年,底下不少门生都是将相之材,在朝中官职不低。 正因如此,他们对楚言和楚瑛、楚芷寄予厚望,怕自己教得不好,辱没皇家颜面,不愿再教。 任她怎么去请,都不愿意来。 后来便挑中了汤照。 然汤照才进宫和楚言他们打过一个照面,沈介就来京了,曹瑞举荐了他。 曹瑞的忠心和为人楚钰是信得过的,那时候云栖卧病在床,便没有请示他,自己把人定下来了。 后来结果出乎意料,楚言和楚瑛都很喜欢沈介,课堂上从不闹腾,功课也是按时完成,连原来的夫子见了他们,都要夸上几句。 沈介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夫子人选,可是…… 楚言撇撇嘴:“母后要是换了沈夫子,我就不想读书了。” 云栖暗叹一声。 说到底,她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可总不能为了她自己,坏了楚言他们的功课。 沉默了一阵,她终是改变了主意。 “不用去找汤照了,还是让沈介教吧。” “谢母后。”楚言高兴道。 耿嬷嬷笑着应下。 楚言待了三刻左右,赵谨亲自过来找人,说是楚钰已经忙完了。 楚言拔腿就走。 云栖看着他离开,慢慢的转回头,苦恼的叹息了一声。 她又得想个新法子,断掉与沈介在情感上的牵扯。 第86章 86 放晴了大半个月, 终于落了一场雨。 春雨绵绵,虽然细密,但连着下了三日, 积水不减, 寸步难行。 街道上出没的人寥寥无几。 云栖待在屋里,歇息了三日, 终于缓过了精神气。 这场雨一下,阻了路, 边关的急报没有再送进京来。 第三日下午,雨稍微变小, 有停下的趋势。 安和郡主趁着雨小,进了宫。 她脱下蓑衣,在门外抖了一阵, 才迈步进屋,蹲在地上暖了一会手后, 才道出进宫的意图:“姐姐, 我阿父又来信了,北戎内乱,阿良氏和乌赫氏有反心。阿古汗忙着对付他们,会减少派到边关的兵力。” “可阿古汗杀伐果断, 不出半个月, 就能平息内乱,他每次发怒,就想出兵讨伐, 说不定还会亲征,到时候边关战事再起,生灵涂炭。我不想看着两国百姓受苦。” 说了一大堆后, 安和郡主终于直入正题:“北戎的情况姐姐也见过,每个部族都隔得远,各有心思。阿古部和贺兰部是阿古汗的亲部,距离腹地远,因此阿古汗才频频发动战事,掠夺粮草。而北戎的兵马和粮草大多是通过一人搬运。若是姐姐能将他招安,他不帮阿古汗,断了北戎的粮草,阿古汗失去了优势,就会停战。” “阿古汗刚上位没多久,正是稳定各个部落的时候,此次主动进攻大莫,我猜想,十有八九是为了立威。” 云栖忙问:“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姐姐见过的。” 云栖脑海里立即冒出了一个人影。 “你说的人,是玉山祁?” 安和郡主点头:“当年我和姐姐在边疆交战,军中的粮草,都是通过他帮忙从南疆搬运过去的。我们用马和羊跟南疆人做交易,而这些事,都交给了玉山祁的商队来做。我跟他虽然多年没见了,但这个人的脾气还是了解的。他就是一个商人,做的事情都是为了钱。条件给足了,他就愿意帮忙。” 顿了顿,继续说:“正好他现在在京城。姐姐那天套用了白战胜的名头,不方便见他的话,我帮姐姐去跑这趟腿,帮忙说服他,如果他同意,再将他带入宫,和姐姐协商。姐姐意下如何?” 云栖垂目思索。 十年前她便打听过北戎的情况,北戎气候不好,粮食短缺,两国交好的时候,互相通商往来,北戎人用牛羊来跟大莫交换布匹和将士,若是交战,交换粮食的就变成了南疆。 南疆和大莫的关系一直紧张,因此和北戎交好。 十年前两军纠缠了将近一年才停战,便是因为北戎有南疆在背后帮助。 而玉山祁,算起来是半个南疆人。 他帮助北戎,会不会是授南疆的旨意? 云栖在心里默想了一阵,觉得安和郡主说的这个办法可以试试,于是道:“那就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说完,她又有些忧虑:“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若是让阿古汗知道了,你的家人……” 云栖倒不是怀疑安和郡主的忠诚。 她们曾经都一样,为了自己的子民而战,爱惜百姓。 安和这么做,是为了两国安宁。 可这样一来,也将她的家人置于危险的境地中。 安和对她毫无保留,她亦将安和看做亲妹妹,不忍看到她的家人丢掉性命。 安和郡主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姐姐放心,这也是我阿父的主意,我阿父是个聪明人,能保住自己。再说了,阿古汗想稳定北戎还得靠他呢,不会对我的家人出手的。平息战事,对两国来说都好。阿古汗总有一天会明白我阿父的良苦用心。” 阿古汗好战,为了稳固地位不顾反对,发起战事。 他们赫氏忠于北戎,忠的不是可汗,而是百姓,为北戎出生入死多年,求的是百姓安稳。 这是她阿父一生所愿。 因此,只要战事平息,即便丢掉性命,又有何妨? 云栖听得心头一热,握住她的手:“替我谢过你父亲,他是个好将军。” 安和郡主微笑道:“我阿父很欣赏姐姐,听了这话,肯定会很高兴。” 两人寒暄了一会,雨又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整个皇宫灰蒙蒙的一片。 安和郡主一直待到晚上才离开。 * 两日后,雨停了,一场春雨过后,万物复苏,院子里的植物都添了一层绿色。雨洗去了尘埃,亮堂堂的,空气清新。 云栖一大早起来,心情舒畅,亲手挽鬓发。等楚钰下了早朝,她就亲自过去御书房一趟,和他商量招安玉山祁的事情。 昨日安和郡主传来了消息,玉山祁虽然没有点头答应,但同意进宫面见她。 而她从小就明白功高盖主,终会自取灭亡的道理。 她的父亲是先帝的老师,门生遍布天下,忠心耿耿,可先帝多疑、敏感,心存忌惮,好几次想废掉阿姐,一是因为害怕云家,二是想将帝位传给他最宠爱的太成王。 汤缪是武将,太/祖帝忌惮汤家,不同意让先帝纳眉太妃为后,于是眉太妃虽然先进的宫,却只是妃嫔。太成王是先帝的一个儿子,却不是诸君。 可先帝不是这么想的。 他宠爱眉太妃,一度想要宠妻灭妾,若不是有太/祖帝当年留下的口谕,加是拥护云家的那些朝臣反对,云家早就不复存在了。 先帝当年尚为太子之时,在春猎上对眉太妃一见倾心,回宫以后便求娶眉太妃,太/祖帝不同意,先帝在御书房跪了好几天,才勉强答应。 但先帝也提了要求,大莫皇后,只能是谢家女,正因如此,阿姐才会入宫。 也是因为这样,先帝不喜欢云家,也讨厌阿姐。 而太/祖帝忌惮汤家,就是因为他们功高盖主。 若不是因为先帝,太/祖帝早就灭了汤家。 皇位给了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也赐予了他们多疑的性格。 钰儿虽然和太/祖帝、先帝有所不同,可他亲眼目睹了阿姐之死,对帝位有执念,一心想收回权势。 当初她是因为钰儿年纪小,怕她掌控不住朝纲,才垂帘听政,如今放权,要事自是得跟他商议过后才决定。 十年前的一役,百姓们心中都记得她这个武德太后,民间各种歌谣对她歌功颂德,却记不住少帝。 前朝后宫都是眼线,她也怕那些流言蜚语传多了,母子间生出嫌隙。 云栖穿戴好,正好宫人来禀,早朝散了,云栖立即动身去了御书房。把安和郡主的想法转达给楚钰之后,楚钰思量了片刻,道:“这件事,就交由母后处理吧。儿臣手头还有不少事情,劳烦母后为我分担了。” “不过……”楚钰话锋一转,“如果姨母说的属实,这玉山祁多年来为北戎效劳,不愿被我们招安的话,此人也不必再留。” 云栖点头。 在御书房待了一刻钟后,她便折回了长春宫,吩咐周福来去找玉山祁。 等了一个时辰,玉山祁跟在周福来身后,刚迈进屋,隔着珠帘朝她行礼:“草民玉山祁,见过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说完,咳了好几声,惊惶道:“草民从小身子不好,日日都咳,若是惊搅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云栖低头望去。 他的头紧紧埋着,看模样很是惶恐,话中带咳,听不出真实情绪。 云栖还记得,他们初次相见的时候,他被人追杀,咳嗽声一声接一声,听着都感觉要断气了。 后来又见了两次,却是没再咳过了。 若真是自小带出来的病,又怎能掌控自如? 当时她便觉得玉山祁能引来那么多武功高强的杀手,不是个普通的商人。 没想到其身份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只是不知道,她换了容貌和声音后,玉山祁还能不能认出自己。 如此想着,云栖便一直没有开口。 玉山祁就那么跪着,身子纹丝不动,只有咳嗽声时不时的响起,听得出来努力在克制。 云栖慢慢收回思绪,道:“平身吧。” 玉山祁没有认出她的声音,缓缓起身,神色无异:“谢娘娘。” 他第一次进宫,不敢乱瞧,视线落在地面上,等着云栖开口。 “听说北戎的粮草一直是玉公子负责搬运?” 玉山祁微微抬头,很快又垂下去,似乎是没料到云栖会开门见山的问出来,斟酌了一下,声音平和的回道:“草民只是一介商人,只看银子做事,不管雇主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 回答得滴水不漏。 云栖又想起那日与他下棋的情形,每一招都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北戎给玉公子开了什么价?哀家若开价,大莫的这门生意,玉公子可接?” “承蒙娘娘厚恩,草民能为娘娘效劳,是草民的荣幸。”玉山祁顿了顿,“不知娘娘想让草民做什么?” 云栖不答,她起身,掀开珠帘,往前走了两步便驻足:“简单,玉公子只需断了与北戎的交易便可,至于条件,由玉公子开。” 玉山祁的视线落在她脚尖上,慢慢的抬起眼睛,看到她容貌的瞬间,原是没什么反应,尔后又看了一眼,霎时就愣了半瞬。 “白姑娘?” 第87章 87 话刚出口, 玉山祁又呆了一息。 似是意识到失言,他迅速垂下眼帘,拱手道:“草民失仪, 把娘娘认错成了旁人, 请娘娘恕罪。” 云栖本是不想承认的,却没想到他能够认得出自己, 一时之间有些好奇,便改了主意, 温言细语的问了一句:“玉公子是如何认得出哀家的?” 玉山祁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但明显有些震惊,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娘娘真的是……白姑娘?” 云栖没有否认,“嗯”了一声, 然后吩咐:“给玉公子赐座。” 说完,她招呼春霖到跟前, 耳语叮嘱了几句话。 春霖朝她福了福身子, 缓缓退下。 宫女很快就挪了椅子过来,玉山祁没有立即落座,而是抬头看了云栖一眼:“草民眼拙,在宫外没有认出娘娘, 先前多有得罪之处, 望娘娘恕罪。” 云栖朝他走下去:“玉公子不必多礼,哀家在外游玩,本就不想暴露身份, 说来哀家先前也隐瞒了玉公子,没有以诚相待。” 玉山祁垂着眼睛,听着她这温柔的声音, 有一瞬间恍惚。 片刻之后,便释然了。 之前在避暑山庄脚下被救,他就怀疑过白姑娘的身份,后来在马场相遇,见现今正得宠的新臣沈侍读陪伴在白姑娘身侧,越发疑惑。 即便是武将之女,生来洒脱,可生在高门之家,理应懂得礼数,还未出阁,不可能与一个同龄男子单独相处。 他派人去查过,一无所获。 听到汤照和安和郡主都称呼为白姑娘,才渐渐打消了疑虑,后来他去了白家拜访白将军两次,都没见着人,又听白将军说白战胜还在外边,不经常回府,又迷惑了。 如今那些疑惑,终于都解开了。 玉山祁暗自失笑,他早该猜到的。 “玉公子请坐。”云栖说完,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谢娘娘。”这回,他没有再犹豫,跟着落座。 云栖打量了他两眼,倒了两杯茶水,玉山祁见状,诚惶诚恐的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草民来吧。” 云栖松了手。 “哀家与玉公子见过几面,也算有缘。之前见玉公子颇有才识,又温文尔雅,有意结交玉公子这个朋友。玉公子若是信得过哀家,这笔生意,哀家不会让玉公子吃亏。” 兴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玉山祁倒茶水的动作没有停,等茶水满了,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才慢慢回道:“娘娘与草民见过的女子都不同,洒脱,讲义气。草民自是信得过娘娘的。” 云栖微微一笑。 “对了,玉公子是怎么认得出哀家的。”她实在是奇怪,“哀家的易容术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腔调之前也是刻意变了的。” “娘娘的眼睛,很独特。”玉山祁实话实说,“草民刚才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是猜的。” 那日游湖以后,他念念不忘,下人提到了易容术,他便放在了心上,让人搜遍整个京城,却始终没有找到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女子。 今天重逢,才发现他苦苦寻找的救命恩人,居然是太后娘娘。 也难怪他的人找不着。 云栖听了,不知该是开心,还是难过。 京城里能认出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可难保以后不会再有,以后要是想易容出去游玩,就得思量再三了。 “当日承蒙娘娘相救,草民一直感恩在心。娘娘既有心做这笔生意,草民便接了,算是报答娘娘的恩情。至于价钱……”玉山祁顿了顿,抬眼望向云栖,“这价钱本不该跟娘娘提,可草民是个商人,为利行事,斗胆向娘娘讨个不情之请。” 云栖倒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应了下来:“玉公子请说。” “草民虽没有才华,却一直羡慕京城里头的官家子弟,能够入朝为官。说来惭愧,草民年轻的时候,曾想过考功名,可惜身子骨不好,也没有才能,到现在也没能如愿,今日斗胆向娘娘讨个一官半职。” 云栖听了并不诧异,心里反倒觉得轻松不少。 玉山祁能轻易答应,至少能说明和北戎没有勾结,说的话不全是真的,为利而做这点却有几分可信。 她不怕他提条件,就怕他什么都不提。 “玉公子想要什么官职?” 玉山祁浅笑道:“草民无才无德,自知自己做不了什么大官,做个闲官便好。草民颇通音律和棋术,娘娘若不嫌弃,有空的时候,可唤草民进宫为娘娘演奏几首曲子。” 云栖认真想了想,道:“言儿和瑛儿他们还缺个琴乐老师,玉公子若不觉得这职位低,便跟沈介一起,教习言儿他们吧。” 玉山祁站起来,向她谢恩:“草民谢娘娘。” 正在这时,春霖回来了。 云栖道:“前几日在汤府时间匆忙,那盘棋和玉公子还没下完,不知玉公子可有空呸哀家再下一次。” “草民恭敬不如从命。” “以后这称呼,该改了。”云栖纠正道。 * 两人去了院子里的凉亭,棋盘已经摆好了,而且复原成当日没下完的那一局。 玉山祁看到棋盘的第一瞬间,眸中闪过惊讶之色,不过很快面色便恢复如常,不动声色的坐下,夸赞道:“娘娘记性好,还记得那日的棋盘。” 云栖笑而不语。 当时他们俩下到一半,被汤府的下人叫走,没来得及定输赢,她便记下了,想着来日有机会就将这盘棋下完。 而当时,玉山祁刚落完白子。 于是,她从盘子里挑了一颗黑子,边观察棋盘边随口道:“当时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没想到生意做得这么大。能够和汤照结交,又和安和认识,哀家早该想到的。” 玉山祁听到她语气轻快,和先前在宫外相处时别无二致,渐渐的也放松下来了,像老友叙旧一般,笑了笑:“臣才没有想到,白将军家的小姐会变成太后娘娘。之前还亲自登门拜访白府,向白将军道谢,没想到却是认错人了。” “你去了白府?” “去拜会过白将军两次。”玉山祁大概也是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如实说道,“臣派人去找过娘娘几次,想当面感谢娘娘的救命之恩,却一直找不到人。” 他话刚说完,云栖手里的棋子也跟着落下。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玉山祁拿了颗白子,眼睛盯着棋盘,似在犹豫。 然此刻他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从前他经常听到坊间百姓夸赞当朝太后的话,对太后由衷的倾佩。 见到人了,才发现并非那么一回事儿。 太后不像传闻中的凶神恶煞,阎王见了都要绕道走。 相反,她性格洒脱,热情、大方,有女儿家娇俏的一面。 完全不像一个后宫妃嫔。 如此想着,玉山祁抬眸看了云栖一眼,察觉到他的目光,云栖回以盈盈一笑。 “娘娘现在的脸,是真实容貌吗?” 云栖点头:“是真的。” “娘娘年轻貌美,像未出阁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从小经商的缘故,玉山祁没有那么多的拘束,说话比较随性,“若今天不是事先知道了娘娘的身份,臣还以为是白姑娘进宫侍奉太后娘娘来了。” 云栖笑笑。 这宫里头的宫女和小太监都说她年轻,外头的人也这么说。 哪个女人,听到这种夸赞的话心里都是高兴的,她也不例外。 虽然多是别人的客套话,但她知道,自己确实长得年轻。 她也怕年华老去,一直在努力保养自己的容貌,或许是因为血蛊的缘故,这几年来容颜未有一丝变化。 她看着玉山祁手里的棋子,说:“这女人家都怕老,你手里头若是有什么驻颜的药膏,以后给哀家留一份。” 玉山祁落棋的同时回了一句:“好。” 两人边闲聊边下棋,约莫半个时辰后,刚分出胜负,有宫人过来问:“娘娘,王爷和两位公主的下午课准备结束了。王爷说想让娘娘过去检查功课。娘娘可要过去?” 云栖看了眼棋盘:“今日就下到这儿吧,改日有空再继续下。刚才跟你说,让你当言儿他们的琴乐老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跟哀家一起过去见见他们。” 玉山祁拱手应下。 楚言的下午课已经结束了,云栖过去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他们三个在院子里放风筝,沈介低着头,手把手教楚言。 云栖心思一动,道:“元香扶着哀家也累了,玉山祁,你过来扶哀家一把。” 玉山祁愣了愣,却没多问,上前接过她的手。 耿嬷嬷退到一旁。 守在周围的小太监和宫女最先发现云栖过来了,远远的朝她行了一礼。 楚瑛和楚芷看到了,转过头来,大老远的对着云栖招手:“母后,您快过来,沈夫子教我们放风筝呢。” 两人显然刚玩过一阵,脸上洋溢着笑容。 闻声,沈介和楚言停下手,也跟着回首望过来。 沈介的表情原先没什么变化,直到目光落在玉山祁的身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住。 云栖面色平静,若无其事的往前继续走。 第88章 88 走了一会, 云栖抬头往沈介的方向看过去,这一次,她没有避开。 视线对上, 她看到沈介的眼睛暗了一下。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也是故意这么做让他看到的,可云栖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娘娘小心脚下。”玉山祁突然提醒了一句。 云栖低头, 看了眼脚下的石阶,上面搁了几块小碎石。 小太监看到了, 连忙上前,把石子拿走。 云栖往前迈步, 等再抬眼看沈介时,他眸色如常,隐约还带着笑意, 仿佛方才的都是错觉。 云栖眸中浮现几分不解,这时, 楚言说话了:“母后, 儿臣在儿臣,快过来。” 云栖挪开眼,朝他们走过去。距离不远的时候,沈介走了过来, 云栖心里莫名跳了跳, 脚步随之一滞。 沈介眉梢上的笑容似乎深了两分,他不紧不慢的走着,到了跟前, 伸出手:“王爷和两位公主吵着要来院子里放风筝,风筝上的图案是王爷自己画上去的,臣带娘娘过去瞧瞧。” 他声线平和, 眼睛含笑,看不到退意,也没有吃醋。 云栖感觉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她垂下手,却没有递给他。 楚言等得久了,自己跑过来,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风筝拿给她瞧:“母后快看,这是沈夫子教儿臣做的风筝,上面的图案是儿臣画的。” 风筝大,往玉山祁那边斜,玉山祁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楚言注意到了他,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眼,期待的望着云栖,等着她夸赞。 云栖接过风筝,看到上面画了八个人,三个大人,五个小孩。 楚言指给她看:“这是皇兄和三位皇姐,这是儿臣,这个是母后,旁边站着的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云栖笑开,看着上面的小人儿,心头有点发酸。 还缺了一个人。 她心想。 等言儿他们大些了,就告诉他们阿姐的事情。 云栖伸出手,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怎么突然想起要放风筝了?” 楚言回道:“昨日功课做得好,夫子准许我们出来玩一会。” 话刚说完,楚瑛和楚芷也走过来了,行礼之后,都下意识的瞥了玉山祁一眼。 云栖这才想起才没介绍玉山祁的身份,向他们解释:“这是玉山祁,往后便是你们的琴乐老师了。” 楚言眨巴着眼睛,疑惑道:“母后不是答应了儿臣,不换掉沈夫子的吗?” “娘娘要换掉微臣?”沈介问,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被他这么看着,云栖面上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玉夫子只是来教你们琴乐的,往后别的课,还是沈夫子来教。” 楚言神色放松下来。 他向来听云栖的话,听到沈介没被换掉,只是多了一个老师,对玉山祁倒也恭敬了起来,行了个学生礼:“学生楚言,见过玉夫子。” 楚瑛和楚芷几乎是异口同声。 “学生楚瑛,见过玉夫子。” “学生楚芷,见过玉夫子。” 玉山祁受宠若惊的回礼:“臣不才,以后还请王爷和两位公主多担待。” 云栖有些惊讶。 三个孩子何时这么乖巧过,之前见到新夫子的时候,都是爱搭不理的。 她下意识看向沈介,这肯定跟他有关。 沈介面色坦然,朝她一笑:“微臣可是之前哪个地方做得不好,娘娘想换掉微臣?” 他当众问出口,偏偏这件事又是真的,云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正想着怎么揭过,楚言提她圆场:“是本王误解了母后的意思,之前母后跟本王说,沈夫子一个人教我们太累了,想多找一个夫子来教我们的其他功课。” “是这样吗?”沈介问。 云栖心虚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迈着碎步从旁边的小道过来,回禀道:“娘娘,皇上让御膳房的人煮了点花羮,让您过去尝尝。” 说完又抬头看了玉山祁一眼,笑眯眯道:“这位便是玉公子吧?皇上吩咐,让玉公子也过去。” 云栖让宫人把风筝拿下去,跟随小太监过去找楚钰。 * 用过花羮,楚钰让玉山祁留下,去御书房议事。 楚言和楚瑛、楚芷走在前面打打闹闹,剩下云栖和沈介并排着走。 许是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耿嬷嬷和春霖特意放慢脚步,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娘娘用过药了吗?”沈介问。 云栖下意识认为他问的是那件事情,脸顿时烧了起来。 一夜云雨,若是不小心受孕,必定会引起朝纲震动。 那日她从沈府落荒而逃,并没有用药。 她小时候是抱着药罐子长大的,治好身子后,不仅没有养就一副百毒不侵的身躯,相反一喝药,身子就会变得更弱。 在江南和师父分别的时候,师父斟酌再三,还是一脸痛心的告诉她实情:“阿栖,你体内的毒至阴至寒,为师虽帮你将体内的毒祛除干净,可这毒在你体内多年,已经伤了你的身子。往后你若是成亲,不能有孕,你要做好准备。” 她起初颇为震惊。 可她天生洒脱,许多事情早就看透了,便没有放在心上,也不觉得难过。 在她看来,两个人若是真心喜欢,即便没有孩子,也不会伤了夫妻之间的情分。 她以后要挑的,是一个真心疼惜她的夫君,而不是一个娶她进门让她传宗接代的。 后来发生的一切,让她彻底断了成亲的念头。至于孩子,她这些年早把楚钰他们看成自己亲生的,完全没有想要孩子的念头。 是以那日,她没有服用避子汤。 云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沈介突然轻笑了声,递了一瓶药过来。 云栖看着那药,不明所以,又开始想岔了。 她听说有些女子初尝云雨的时候,若是男子动作重,会伤着,需要服药,沈介会医,该不会是以为她也…… 如此想着,她的脸颊烫得厉害,犹豫着没有去接。 沈介解释道:“这药能够驱散毒虫,下次娘娘若是不小心擦伤,在周围洒上一点药粉,隐去血腥味,毒虫就不会寻着气息来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又轻笑了声,却没有再说下去。 云栖以为她的心思被看穿了,面色窘迫的接过。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刚想着说话,周福来走过来:“娘娘……” 见到沈介也在,周福来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周家小姐出事了。” 云栖抬眼,沈介会意,拱手道:“臣告退。” 云栖追着沈介离开的背影,平静道:“说吧。” “今个一早,有人闯入周家小姐的宅子。”话到这儿,周福来反应过来,周盈盈已经被贬为庶民了,这个称呼已不再适合她,改了口,“那贼人玷污了周盈盈,周盈盈想上吊自杀,没死成。玷污周盈盈的,是一个普通店小二,午时人还没醒,就往周家提亲去了。现在整个京城,都知道了这件事。” 得了这话,云栖默了一下:“她自食恶果,落得今日结局,怪不了别人。” 这件事情是谁在背后动手脚不言而喻。 汤婍筠是天之骄女,却被媚毒羞辱,就算她能原谅周盈盈,汤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玷污周盈盈的店小二,肯定是汤家安排的。 汤家不打算要了周盈盈的命,而是用同样的法子去羞辱她。 一报还一报。 只可惜了周盈盈,如果没有沾染上这件事情,她还是周家那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未来再不济,嫁的人家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现在只能嫁给一个店小二,于她而言,生不如死。 “周家那儿是什么反应?” “周夫人听到消息就赶过去了,听说周盈盈……”周福来静了静,委婉道,“身子伤了,往后很难有孕。周夫人一气之下,将那店小二杀了。” “汤府呢?” “汤府那儿,倒是没什么动静。” 云栖心想也是。 无论如何,周盈盈的名声都已经毁了,汤府目的达到,不需要再做什么。 “此事不用理会。”云栖说,“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说完,想起阿良厉好几日都没动静了,问:“阿良厉呢,这几日在做什么?” 周福来回答:“每日除了到春香楼寻欢作乐,别的倒是没做。” 云栖默声。 汤婍筠中药之日没邀阿良厉进府,下药一事是阿良厉和周盈盈合谋的,阿良厉定然猜到汤婍筠用了什么办法捡回一条命。 这阿良厉不仅轻佻,也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前阵子求亲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还以为他能坚持多久,没想到这么快就打了退堂鼓。 * 周盈盈被辱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可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情压了下去。 朝廷新贵玉山祁得到太后娘娘的宠信,连着半个月进入长春宫,为太后娘娘弹琴。 不知消息是谁传了出去,大家都在猜测,玉山祁是武德太后养的面首。 这日,春香楼内。 “我听说玉山祁是个商人,他是怎么见到太后娘娘的,还被太后娘娘收入帐中?” “我猜定是长了一张狐媚的脸,把太后娘娘迷住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太后娘娘是什么什么身份,真养了面首,能让大家伙儿知道吗?” “太后娘娘养面首有什么稀奇的?我听说娘娘长得貌美,就像十几岁的小姑娘,先帝去了十年,身边没有伴,觉得孤独,找个白脸郎君在身边伺候,正常不过。那些官家,哪个不养人?” 议论皇室之事虽是杀头的大事,可这一会儿那些客人都吃醉了,便有些口不择言。 那些官户人家的流言,远远比不上这皇家之事让人好奇。 金晁看了眼那几个胡言乱语的醉汉,笑道:“沈大人也在娘娘身边伺候,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金某属实也好奇着呢。” 沈介眼底一片阴霾。 他没说话,端起桌子上的酒壶,一饮而尽:“金大人这话应该去问玉山祁才对,沈某半个月都没见过娘娘了,又怎么会知道娘娘心里在想什么?” 第89章 89 金晁显然不相信, 笑得意味深长:“上个月,沈大人不是还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宠臣吗?难不成是哪个地方惹了娘娘不高兴?怎么会半个月都没被娘娘宣见。” 沈介冷笑了声。 “话说回来。”金晁凑到他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 “沈大人近日心情烦闷, 是因为失去了宠信,还是因为见不到太后娘娘?” 沈介苦涩一笑, 没有回答。 一壶酒喝完了,他举起来摇了摇, 发现是空的,做势又要拿新的。 金晁抢过他手里的酒壶:“沈大人酒量不好, 今日已喝了不少,不能再喝了。” 沈介没有再拿,盯着金晁看了一会, 问:“金大人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喜欢的啊?”金晁似在沉思,“我想想啊, 金某这喜欢的女子太多了, 家里的那些长辈,还有这楼里的姑娘,漂亮的,有才艺在身的, 都喜欢过。” 他一向这样, 说话真假参半,即便是朋友,也没有完全真诚相待, 沈介知道问不出什么来,端起酒壶,倒了一大碗。 金晁伸手, 遮住碗。 “沈大人若是有心事,可以跟沈某说,沈某虽然不懂情爱,可做个倾听者,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介挑开他的手,端起酒碗:“我还以为,我跟金大人是朋友呢。” 金晁默了默,提了两壶酒,起身:“沈大人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 夜色昏暗,凉风浸人。 沈介和金晁站在屋檐上,举目一望,整个皇城灯火通明。 他们站在京城最高的楼顶,皇宫里的灯火尽收眼底。 金晁抬起下巴示意:“沈大人往皇宫里头看看,再看我们脚底下,可觉得有何不同?” 沈介顺眼望去,偌大的皇宫只有几处地方是亮的,几乎看不到人影浮动,冷冷清清,而他们脚下的街道,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喧闹不绝。 金晁把一壶酒递给他,然后打开自己手里的,饮了一口,说:“皇宫虽大,却少了烟火味。大莫的安宁,全看宫里安不安稳。” 话说到一半,金晁坐下来:“我的一个远房姑姑,曾经入宫为妃,可活了不到两年,便死了。都说宫里就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到处都是尸骨,而那些活下来的,又何尝快乐?” “京城里头的那些大家闺秀,年轻的时候,不乏豁达活泼的,可入了宫,规矩繁多,即便这初心未改,也终究是被那些繁文缛节束缚住了。” “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那些妃嫔的事情?有些人入宫前是有心上人的,为了家族,被迫进去。而有的,不甘寂寞,与人私通,最终下场惨不忍睹。只要在宫里头,便全都身不由自己,情爱之事,更不可能随心而为。” “还是做个男人好啊,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没有家室的,没人管束,自由自在。” 说罢,金晁叹了口气,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个干净。 听完这些话,沈介盯着长春宫的方向看了半响,若有所思。 金晁侧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抹干唇边的酒渍,站起来,拍了拍沈介的肩膀,说:“今夜出来的时辰也不短了,沈大人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得上早朝呢。再过五日,便是春猎了。春猎兹事体大,北戎使臣也会参加,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转身往下走。 “金大人。” 金晁转过身:“怎么了?” “谢谢。”沈介道,金晁愣了一下,转而笑开,沈介举起手里的酒壶,“谢谢你的酒,改日有空,再请你出来喝几杯。” * 翌日,长春宫。 云栖和玉山祁谈论完北戎现在的粮草情况,边关新的战报又送来了。 北戎人受到粮草的影响,已按兵不动五日。 楚钰很是高兴,到长春宫找云栖,见玉山祁还没走,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听说你会南疆的曲子,朕能否跟着听一曲?” 玉山祁应下,宫人很快便把琴端上来,玉山祁弹了一曲。 “皇妹近日琴艺长进了不少。”楚钰跟云栖闲聊,“儿臣早上刚去御书房看过,母后有空的时候,可以过去听听。” 云栖点头。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楚钰身边的小太监端了两个食盒过来。 楚钰打开盖子,拿出里面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这是沈介今日送给儿臣的,说是五香斋新出的点心,儿臣尝了几块,味道不错,便拿过来给母后尝尝。皇弟皇妹也喜欢吃,每日都让沈介带一两盒进宫呢。” 云栖瞥了点心一眼,有一瞬怔然。 那夜之事,事后想来,还是觉得难堪。 她自诩能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每次见了沈介,就会做噩梦,每次被惊醒,都要坐上半柱香的功夫,缓不过神来。 她知道,自己还是无法平心静气的去面对沈介,更无法用寻常心对待这件事情。 她不想错下去,更不想看到沈介因为与她牵扯不清,最终如同梦里那般,死无葬身之地。 是以,她将近半个月没有见过沈介了,倒也不是刻意避开,而是没什么需要唤他做的。再者她这些日子的重心都放在边关的战事上,见玉山祁的次数比较多。 她本就有意挑个人来挡在她和沈介中间,让沈介知难而退,忘记过去的事情。玉山祁出现得凑巧,容貌也出众,加上北戎的那笔生意,是最合适的人选。相处多日,也发现两人有共同之处,如知心朋友一般,便营造了宠信玉山祁的假象。 外头的流言蜚语她听过一些,没放在心上。 虽然不知道沈介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他确实多日没来长春宫了。 想来,真的是知难而退了吧。 云栖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尝,味道和过去没什么差别。 她没有再想沈介,而是问:“今年春猎,有北戎使臣在,住三日便回来,钰儿意下如何?” 春猎的地点距离开佛寺不远,但也不能当天往返,楚钰最喜欢的便是春猎,因此往年春猎,云栖都会在春猎的行宫待上七八日左右,让楚钰他们玩个畅快。 今年不同往常。 因为阿良厉他们的到来,楚瑛的生辰宴上就出了变故。阿良厉和呼延庆借着游玩的名义,迟迟没有提离开的事情,虽看似没有什么动作,可也不得不防。 她必须多留个心眼儿。 楚言没有多做思索,回道:“听母后的。” * 时间转瞬即逝,转眼便到了春猎那日。 每年春猎,大臣们皆可带家眷前往参加,队伍浩浩荡荡,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才赶到春猎地点。 抵达的时候,已经快黄昏时分,简单用过膳之后,云栖便躺了下来。 她睡不着,便吩咐春霖拿两本话本过来,准备看一会再睡。 她看书速度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看完了一本,第二本刚打开看了没几页,困意就开始袭来了。 她抬手打了一个哈欠,耿嬷嬷见势,问:“主子乏了?” 云栖点头,感觉春猎行宫比宫里头还冷,拉起被子往身上一盖,耿嬷嬷知道她这是要歇了,把灯熄灭,只留了一小盏烛火,随后便走了出去。 闭了一会眼睛,刚睡下,她感觉自己从一个高高的地方往下不断坠落,周围昏暗不见五指,胸口突然一震,惊醒了过来。 云栖侧头瞥了眼床边的烛火,知道自己只是刚闭眼便惊醒了,刚准备重新闭眼,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她顿时警觉起来,侧耳倾听,听到屋外有脚步声,侧头望去,一个黑影飞快从窗外闪过。 “元香。”她朝外唤了一声。 等了一阵,都无人应答,她又叫春霖和钱一,仍然没有回应。 凭着直觉,她感觉到不对劲,起身打开房门,发现耿嬷嬷和元香躺在地上。 云栖面色微变,蹲下身子叫醒她们,她们却没什么反应,探了下鼻息,还有气,只是中迷药昏过去了。 云栖刚松口气,余光瞥见几道黑影从外边走过,她提起房门边的剑,追了出去。 追了一会,黑影没在回廊的拐角处,她停下来,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突然,两个黑影走了出来,戴着面纱,提剑朝她刺过来。 她眼疾手快,提剑打掉其中一个黑衣人手里的剑,随后剑尖抵在他的脖颈,质问:“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目露震惊之色,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她没听清。 旁边的另一个刺客昏迷倒地。 云栖勾唇冷笑,心想刺客敢在行宫动手,是不会老实说的,另一个服毒自杀,这个也没必要留着,刚要动手,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出于本能,云栖一掌推开他,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那双手却握得更紧了。 云栖蹙眉,想要挣脱,却发现挣脱不开,不过她发现这个刺客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扭头看过去,刺客的脸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她目露疑惑。 刺客的手很暖,声音很温和:“娘娘,别玩了。” 玩? 云栖听不明白,正在这时,另一股香味传入鼻中,她感觉身子凉飕飕的,抖了一下,人就清醒过来了。 再一看,地上的哪是什么刺客,而是朝中的一个大臣。 至于方才被她用剑抵着的,竟是元香。 云栖一怔,不敢置信的扭过头,看清楚了握住她手腕的人。 是沈介。 “娘娘中了迷香。”沈介说。 第90章 90 云栖什么都明白了, 呆了一下,转身望向身后,空荡荡的, 哪有人躺在地上。 方才不过是她的幻觉。 她回首, 看着耿嬷嬷脖子上的伤口,手里的剑哐当落地, 内疚道:“元香,对不起, 哀家刚刚……” 话刚说完,脑袋一阵抽痛, 她抬手抚住额头:“哀家刚刚将你们看成了刺客。” 想到差点错手杀了耿嬷嬷,她心里一阵后怕。 当年她被血蛊控制,经常出现幻觉, 夜里梦游,误杀了一个小宫女, 没想到血蛊刚解, 还是同样被幻药所控制。 话刚说完,她便感觉双手无力,身子软下来,沈介将她扶住。 “娘娘, 先回屋, 待会再处理这件事。” 云栖点点头,由沈介扶着到屋里坐了一会,才慢慢缓过神来。 耿嬷嬷把方才晕倒在地上的大臣带进屋, 这一会儿人还没醒过来。 “主子,这是礼部的王外侍郎。”耿嬷嬷解释道,“方才过来找您, 想请示明日的宴会用度,吓晕过去了。” 云栖抬眸看了一眼,她对这个王外侍郎依稀有些印象,再回想刚刚发生的事情,终于明白为什么没看到他手里握着剑了。 元香手里端着盘子,她错看成了刺客的武器。 越往深处想,脚底都跟着发凉。 宫里戒备森严,那些人动不了手,春猎行宫人多眼杂,刚来难免会有疏忽,容易趁虚而入。 朝中的大臣和官眷都在,虽然不知道那些刺客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只要她中了幻术,被大臣们看到,事情传出去,就可以大做文章。 云栖揉揉眉心:“除了他,可还有其他人看到?” 耿嬷嬷摇摇头:“老奴刚才都仔细瞧过了,没有别人。” 云栖冷声道:“今日是谁值守?为何能让刺客悄无声息的混进来。元香,你让周福来去查今日进出哀家寝屋的所有人。守值的侍卫自己下去领罚。” 耿嬷嬷低声应是,转身出了寝屋。 这时,春霖也回来了:“主子,人跑了,奴婢没追到。” 云栖默了默,吩咐道:“这几日盯紧些,尤其是钰儿和言儿那边,不能让他们出事。” 春霖颔首,看了沈介一眼:“主子方才中的是什么幻药,沈大人可知道?” 沈介将手里的药瓶递给她:“娘娘若是以后再中招,闻一闻这香的味道,就能解开。” 春霖接过,千恩万谢。 云栖侧头,看向沈介,问:“你怎么来了?” 她今夜并未召见他。 “臣闻到了迷香的味道,寻着过来的。臣自小与这些东西打交道,只要隔得不远,都能闻到。”说着话的时候,宫女端了茶进屋,沈介接过来,为她倒了一杯,“娘娘喝一杯水,醒醒神。” 云栖疲惫道:“适才多亏有你。” 她现在想想,依旧心有余悸。 若不是沈介及时赶来,解开了迷香,她今夜或许就错手杀了元香,追悔一生。 说完这话,云栖低眉瞥了眼凳子上昏迷不醒的王外侍郎,吩咐春霖:“找个法子,把人弄醒。” 王外侍郎惊吓过度,春霖唤了好一会都没醒来,无奈,只好出门找冷水。 沈介还站在屋里,没有走。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时云栖心情平复下来后,慢慢就感觉到屋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两人离得太近了。 云栖偏过头,刚想问话,沈介似乎提前看出了她的心思,道:“等王外侍郎醒了,微臣再离开。有些话,由微臣来帮忙解释会更加妥当些。” 云栖没想到他考虑这么周全,但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王外侍郎醒来后,定会有所怀疑,而今夜之事,不能流传出去。 她“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沈介没有再说话,屋内安静下来。 两人独处,又静悄悄的,云栖难免感觉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自己需找点事情做,抬眼看了眼,目光落在桌子上的茶杯上,刚拿起茶壶,沈介的手伸了过来。 “娘娘已经喝过一杯了,今夜不宜多喝水。” 云栖尴尬的收回手。 她不渴,就是想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 好在春霖回来了,云栖一看到她,顿时如释重负,视线追随着春霖的动作。 王外侍郎是被水泼醒的,刚睁眼,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云栖的脸。 仅仅只是那么一瞬,昏迷前所有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惊恐万状的跪下来,颤声道:“娘娘,微臣不是故意要来娘娘寝屋的,而是有事要回禀。事情紧急,臣来不及回禀,就过来了,请娘娘恕罪。” 他这一会还以为,刚刚自己突然出现,屋外又黑,看不清脸,被云栖误认成了刺客,云栖的剑才对着他的。 云栖蹙眉:“出了何事?” 王外侍郎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呈给她瞧:“娘娘请看,这是微臣刚才在清点膳食的时候在厨房发现的。闻着味道奇怪,微臣拿去给郑太医瞧过,郑太医说是毒,微臣心中惶恐,不知如何处理,连忙拿着这东西,过来见娘娘了。” 他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都说这习武之人听觉灵敏,极为敏感,太后娘娘武功高强,他刚才还没来得及道出身份,娘娘手里的剑就朝他冲过来了。 沈介上前,拿过他手里的毒药,放在鼻前闻了闻,道:“确实是毒药。” “你做得很好。”云栖道,“这几日好好看着厨房,不能出纰漏。” 王外侍郎应道:“微臣明白。” 说着看了眼沈介,欲言又止:“那这毒药……” 沈介道:“方才有刺客出现在娘娘的寝屋外,这毒药,和那刺客脱不了干系。” 王外侍郎吓得脸都白了:“刺…刺客?娘娘没受伤吧?”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云栖会不由分说的用剑指着自己。 “哀家无碍。”云栖缓缓道,“今天的事情不要宣扬出去。见过的,听过的,出了门,就全忘了。” 王外侍郎惊恐的应是。 他哪敢去掺和这些事情啊,自然也不敢去揣度。 春霖送走王外侍郎后,云栖看向沈介,道:“你去查一查,这毒出自谁人之手。” 沈介应了一声,说:“娘娘,您的身子羸弱,容易受到毒药的影响,那些人随时会再出手,为了您的安全,这几日,微臣跟在您左右,护您安危。” 云栖略略思索,觉得身体为重,有沈介在身边确实安全些,于是没有拒绝,点头道:“这样也好,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介眉梢浮上笑意:“微臣告退。” * 次日,云栖起来梳洗完毕,赵谨便过来传话,说是早膳做好了。 用过早膳,她和楚钰一同出发去马场。 大臣都已经到齐了。 落座之后,楚钰简单说了几句话,打鼓声敲响。 这是准备开始了。 宫人把弓箭和马牵上来。 云栖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定在汤婍筠的脸上,讶然了片刻。 她没想到汤婍筠会来。 她坐在莫氏旁边,安安静静的,远远瞧着,脸色不太好,不似过去那般明艳动人。 性子活泼的莫玉烟也比过去沉静了许多,偶尔跟汤婍筠说几句话,汤婍筠心不在焉的应着。 云栖只是稍稍一想,心里便有了猜测。 往年春猎莫氏都不来的,今年带着汤婍筠来,怕是故意抛头露面,想击破外头的那些流言。 她的视线没有多做停留,看向了阿良厉。 阿良厉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某个方向,毫不掩饰,却不是汤婍筠坐的地方。 这是又看中了哪家贵女? 云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他看的是谢怀云,面色骤然一冷。 谢怀云明显也注意到了阿良厉不怀好意的目光,脸色绷着,却又不知道怎么躲避,只好看向别处,假装看不到。 云栖朗声道:“怀云。” 这一唤,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云栖投过来。 谢怀云听到后,转身看过来,却没有说话。 云栖朝她招招手:“来姑姑身边坐。” 谢怀云点头,很快就走到云栖面前,宫人挪了把椅子过来。 坐下后,谢怀云才小声开口:“姑姑。” 云栖拉着她的手,浅笑道:“今天就在姑姑身边坐着吧,姑姑很久都没看到你了。” 谢怀云乖巧的点头。 底下的那些贵女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这京城里头,除了三位公主,能够得到太后娘娘格外关爱的,也就只有谢怀云了。 云栖往下一望,看到阿良厉的视线还挂在谢怀云身上,微微皱眉:“阿厉王爷!” 阿良厉闻音,这才微微挪开眼,起身行礼,问:“坐在娘娘旁边的这位小姐是何人?之前从未见过。” 谢怀云很少出府,出门通常也是戴着面纱,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很少见到她。 往年她偶尔会出席春猎,每次出场,都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京城里头很多人都说,谢家小姐长得像太后娘娘,虽然美貌不及太后娘娘,但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了。 阿良厉刚刚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了,但不知道她是哪户人家的,看到她坐到云栖旁边,忍不住询问。 第91章 91 阿良厉此话一出,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谢怀云身上,尤其是那些曾嫉妒谢怀云美貌的,皆露出了看戏的表情。 她们这些世家贵女, 平日里在家闲得没事干, 最喜欢去谈论京城里头的那些八卦。 而最近整个京都最大的八卦,非阿良厉和汤婍筠莫属了。 谁都知道, 这北戎的阿厉王爷喜欢美人,天天在百花楼里寻欢作乐, 光是这半个月,就往府里收了不少妻妾。不仅如此, 还是个脸皮厚的,去汤府求亲了几次,可惜无果。 现在汤府不去了, 却又看上了谢怀云。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出好戏。 又有热闹看了。 听了阿良厉的话,云栖心中不喜, 但面无异样。 她方才唤谢怀云的时候, 已经道明了谢怀云的身份。 阿良厉的目光几乎贴在谢怀云的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她说的话。 想到阿良厉这些日子的荒唐事,云栖确信,他这是这是看中了谢怀云。 她面无表情道:“怀云是哀家的侄女。” “原来是谢家小姐, 本王这厢有礼了。”阿良厉笑意盈盈道, 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谢怀云身上。 谢怀云低着头,没有看他,压低声音道:“姑姑, 他已经盯着我看好久了。” 她不喜欢阿良厉的目光,若是在别处,她早就出手教训了, 可这是在春猎的马场,众目睽睽之下,她既不好出手,也不能开口让阿良厉不看她。 楚钰听到后,皱眉提醒道:“阿厉王爷,在我大莫,盯着一个女子看是不礼貌的,请阿厉王爷自重。” “是本王失礼了,在这里给谢小姐赔个不是。”阿良厉的腰又弯了几分,态度越发恭谨。 他没有再去看谢怀云,坐回了位置上。 谢怀云面色稍缓。 谁都没有注意到,席上的莫氏拉下脸,而汤婍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阿良厉的随从一直观察着他们,上前凑在他耳边小声道:“王爷,您往那边看。” 阿良厉不动声色的瞟了汤婍筠一眼,看到她的神色,心情舒畅,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莫玉烟发现阿良厉在看她们,瞪了他一眼。 阿良厉坦然的朝她笑笑,然后别开目光,朝楚钰的方向举起酒杯,道:“皇上,太后娘娘,还有谢家小姐,本王敬你们一杯。” 他这段时间可别提有多憋屈了。 看惯了北戎的那些美人,好不容易来大莫一趟,看中了汤婍筠,结果吃了一鼻子灰。 其他世家贵女,虽然各有各的美,可哪里比得上汤婍筠。 汤婍筠是汤缪的女儿,而汤缪与叔父做了交易,这大莫天下,不日就是汤家人的,他只要娶了汤家女,有了大莫的支持,来日何愁做不了可汗? 可汤婍筠不懂风情,就算找别人解毒,也不愿意找他。 他堂堂一个王爷,在北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是不愿再去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于是没有再去拜访过汤府,可这娶汤婍筠的执念,却是没变的。 刚刚装作看中谢怀云,是故意做戏给汤婍筠看的,而汤婍筠的反应,让他心情大好。 云栖没有回话,楚钰出于礼节,举杯与他对饮,喝了一小口。 云栖拉着谢怀云的手,环视场内的众人。 众人悻悻的收回了视线。 云栖慢声说道:“今年的春猎规矩不变,马和弓箭诸位自行挑选,无论男女,皆可参加春猎,猎物打得最多的人,哀家有重赏。” 话刚说完,场内突然“吁”的一声,众人扭头看过去,楚瑛一身黑衣,骑在马上,朝他们走过来,最后停在了高台下,抬头看向云栖。 “母后,儿臣的行头已经弄好了,可以开始了。”楚瑛也酷爱春猎,一想到待会就可以大显身手,笑容满面。 十岁的小姑娘,因为个头长得快,除了脸蛋略显稚嫩,身高和那些及笄的世家小姐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这一身黑衣,极其惹眼。 不少世家子弟都晃了眼。 二公主长得像太后娘娘,小小年纪就有一股英气。 那些朝臣不禁在心中暗叹:二公主小小年纪就如此貌美,不知长大之后会是各种模样。当年太后娘娘几岁之时,□□帝便与云家签订婚约,故而太后娘娘进宫前,无人敢上云府提亲。 可两位公主就不一样了,再过几年,不知会有多少人踏破公主府的门槛。 黑衣本不吉利,很少人会穿,但楚瑛喜欢,尤其是春猎的时候,除了黑衣裳,别的都不穿。 云栖从没阻止过她们的穿衣喜好。 “就你最着急。”云栖宠溺的笑了笑。 与此同时,宫人牵了一匹红马过来。 楚瑛道:“皇兄,你的行头我都帮你准备好了。老规矩,今天我们谁赢了,谁就能向母后讨个彩头,如何?” 楚钰听着,也有些迫不及待了,起身笑道:“好,若是皇妹输了,待会可不要跟朕哭鼻子。” 楚瑛闷哼了一声:“我才不会输呢。” 楚钰笑笑,走下高台,宫人将缰绳递给他,楚钰立即上马。 在场之人除了云栖全都站起来。 云栖垂目看了眼谢怀云:“待会你也去挑个行头,跟瑛儿她们一起去林子里打猎。” 谢怀云会武,小时候骑术便是她教的。 因为嗓子的缘故,谢怀云没少被人嘲笑,心里有些自卑,在人多的地方几乎不开口,今天的春猎,还是她亲自让周福来去谢家传话,谢怀云才过来的。 她希望谢怀云能够多参加一些活动,敞开心扉。 云栖的声音不大,楚瑛却是听到了,从马背上掏出一把弓箭,道:“表姐,这是送给你的,至于马,你自己挑一匹吧。” 谢怀云转头看了眼弓箭,眸中泛起亮光,犹豫了半响,朝楚瑛走过去,接了弓箭。 “谢谢表妹。” 楚瑛又道:“母后,儿臣和皇兄先走一步,您待会记得跟来。” 云栖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楚钰和楚瑛一齐转了马头,朝林子的方向走过去。 其他朝臣和世家子弟见状,立即去挑行头,跟在他们后边。 人走得七七八八的,场内只剩下女眷,莫氏还在,汤婍筠不知去了哪儿,云栖走到云夫人面前,唤了声:“母亲。” 云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会心道:“去吧,这儿有我,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云栖扬起笑容:“谢谢母亲。”说完,她扫了眼其他人,说,“哀家也要去打猎,各位夫人自便。哀家不在,这儿的事情交由母亲处理,各位夫人有什么需要,找母亲便是。” 那些官妇福身道:“恭送娘娘。” 有云夫人在,云栖是放心的,父亲腰不好,也不喜欢来这种喧闹的地方折腾,但母亲喜欢热闹,很能活络气氛,那些官妇不会闷。 打点完场内的事情,她便转身离开。 换完衣裳,远远的,便看到沈介和玉山祁牵着缰绳一同站着,都是在等她。 刚走近,两人往她面前靠近,几乎是同一时刻递出缰绳。 沈介没说话,只有玉山祁浅笑着开口:“娘娘,臣陪您打猎。” 云栖的迟疑只是短短的一息,心里便有了主意。她拿过玉山祁递来的缰绳,跃身上马,问:“你骑术如何?” 玉山祁轻咳一声,回道:“虽不及娘娘,但打一两只猎物,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身子骨不好,就别进林子了。免得病情加重。” 玉山祁低下头,断断续续的咳了两声,才缓下来,回道:“微臣无碍的。” 云栖没再说什么,也没去看沈介,驾马缓缓迈入林子里。 玉山祁临上马前,回头看了沈介一眼:“沈大人要跟来吗?” 沈介默声不语,他盯着玉山祁,眸子深邃威冷。 两人对视了一会。 玉山祁从他的眸色感受到了冷意,莫名觉得脚底有点发凉,扭头看了眼云栖的背影,先开口打破尴尬:“沈大人若是不来,玉某就先行一步了。” “玉大人。”沈介终于开口,眼底的锋芒敛去,隐约带着笑意,那笑意却不达眼底,透出几分凉意来,“原来玉大人的咳喘竟能控制自如?” 玉山祁眉眼微变,他自是听出了沈介话中的怀疑,捂嘴猛咳了几声,才道:“沈大人不必担心,玉某这哮喘十几年了,身上带了药,不会拖累娘娘的。” 沈介陡然飞身上马,往前走了几步,才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玉山祁,沉声道:“玉大人不怕伤了身子,可娘娘的身子却是伤不得的。为免大人的病传给娘娘,玉大人今日还是不要进林子了,娘娘在沈某陪着,足矣。” 落完这话,沈介头也不回的走了。 玉山祁上前,想要追过去,杜应拦住他:“玉大人,太后娘娘的病一直是我家公子治的,公子既说您的咳喘会传给娘娘,您就别过去凑热闹了。” 说完,杜应瞥了眼旁边的那些护卫,大声道:“你们都听到了吧?玉公子的病可能会传给太后娘娘,今天风大,好好看着玉公子,别让玉公子染了风寒。” 那些护卫看了看杜应,又看了看玉山祁,想到玉山祁一直咳嗽不停的模样,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们都听说了,娘娘的病是沈大人治好的,沈大人妙手回春,乃再世神医,说的话准没错。 玉大人虽是娘娘的宠臣,可若是这身病传给了太后娘娘,皇上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住他们。 思及此,一个护卫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玉大人,请随我到这边来歇息,等候娘娘归来。” 玉山祁意味深远的睨了杜应一眼,倒是没说什么,跟随护卫离开。 * 云栖骑马走了一阵,没有看到玉山祁跟上来,不禁疑惑的转过头,只看到沈介一人。 沈介很快便到了眼前,跟她并排走着:“玉大人身子欠佳,微臣已经让他回去歇着了。” 回去了? 云栖狐疑的看了沈介一眼,却见他神色坦荡,刹那之间便明白了。 玉山祁怕是故意让他绊住了脚步,才没有跟过来的。 不过她今日的目的是打猎,玉山祁跟不跟着都无妨,于是收了思绪,没再言语,加快速度往前走。 进了林子深处,云栖就听到了猎物的声音,摆手示意亲卫停下,低声吩咐道:“人多容易惊扰猎物,你们在此处候着。” 亲卫担忧她的安危,道:“娘娘,还是让我们跟着吧,林子里不安全。” 云栖主意已定,抬手道:“让沈介跟着便好。” 见她如此,亲卫没再说相劝,留在了原地候着。 沈介拿过亲卫手里的箭矢,跟着云栖往前走。 云栖侧耳听了一会,把手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轻手轻脚的往前。 良久之后,不远处的草丛有了动静,云栖听下马,却没急着出手。屏心等待了半会,亲眼见到猎物走出来,不再犹豫,拉弓射箭,一击即中。 沈介跳下马,走过去把猎物捡起来。 “娘娘箭法很好。”他毫不吝啬的夸赞,须臾转了话头,“娘娘既已打到第一只猎物,待会再看到别的,臣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云栖知道,他这是向自己发出了战书。 之前在马场上输给他,还没有赢回来呢,今日这个机会极好,于是她笑笑:“那就比一场。” * 半柱香后。 沈介捡起刚打的那只猎物,放进云栖马背上的袋子里,愿赌服输道:“臣输了,娘娘可以向微臣要一件东西。” 说完,他又翻身上马。 云栖赢了,心里快意,弯着眼睛道:“等以后哀家想起来了,再跟你拿。时辰还早,往前再看看有没有别的猎物。” 沈介低头看她。 她笑起来的时候,声音会比往日低,眉眼柔和,有几分娇柔之感,格外动人。 沈介又不自觉的想起了那日云雨,喉头一热。 云栖被他这么看着,莫名觉得心里被灼了一下,不自在的别开目光,故作从容道:“去旁边再看看吧。” 刚换个方向走没几步,周围树叶沙沙作响,然此刻林子里并没有风。 她顿觉不对,眸子一凛,警惕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就在这时,周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个侍卫骑马跑至他们面前,匆忙施完礼节之后,禀道:“娘娘,出事了,北戎的阿厉王爷不小心坠落山崖,皇上已派人去山崖底下搜寻。” 云栖认出他们是楚钰身边的亲卫,眸色微变,问:“钰儿现在在何处?” “皇上听到消息后,带着公主去了崖边。” 云栖没有任何怀疑,吩咐道:“带哀家过去。” * 此时,崖边。 呼延庆一言不发。 楚钰目光阴沉,问阿良厉的随从:“人是怎么掉下去的?” 随从捏着汗回道:“王爷的马受了惊,小的没能拦住,王爷就掉下去了。” 楚钰的眼眸又沉了两分。 春猎本是他一年中最尽兴的时候,却在第一天就出了这种事情,死的还是阿良厉。 本来阿良善在宫宴上被杀,已经让北戎和大莫的关系更加紧张,而且阿良善是死有余辜,阿良厉就不同了,目前为止,没做过什么影响两国结交的事情,却在春猎上坠下山崖。 即便此事和大莫毫无关系,北戎也会猜测,是他们动的手脚。 “好好的,马为何会受惊。”楚钰回头睨了睨侍卫,质问道,“阿良厉的马是谁准备的?” 侍卫回道:“阿厉王爷的马是自己带来的,我们劝过阿厉王爷用马场里的马,阿厉王爷没有听从,说他的马乃是良驹。” 楚钰神色稍缓。 不是他们提供的马,北戎人想以马为由追究,也是没有办法的。 “就算把崖底翻遍,也要把人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侍卫应声,又带了一批人马下去。 楚钰往下俯视了两眼,胸闷气燥。 春猎地点挑的都是山崖不高的林子,偏偏阿良厉坠马的这地方是最高的一座山崖。 这人掉下去,若是没有东西阻挡,命不大的话,八成是活不了了。 他侧头看向一旁只字不言的呼延庆:“方才阿厉王爷打猎之时,是呼延将军陪同左右?” 阿良厉自负,又想出风头,没跟其他人一起走,而是带了北戎的随从独自进林子打猎。 楚钰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呼延庆就在崖边了。 呼延庆是第一个知道阿良厉坠崖的,自然,他的嫌疑也最大。 北戎政权不稳,三五年便换一个可汗,呼延庆忠于阿古汗,而阿良厉是一方之王,对阿古汗有威胁。 呼延庆借着在大莫的机会,除掉阿良厉,情有可原,阿良部落若是有意见,阿古汗可以把罪责全部推到大莫身上,激起阿良部的怒气,挑动战事。 呼延庆会出楚钰话里隐藏的意思,面不改色的回道:“我和阿厉王爷是分开走的,阿厉王爷坠崖以后,我听到动静,才赶了过来。” 呼延庆的亲随附和道:“适才将军在追一只猎物,听到这边有尖叫声,带着我们赶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掉下去了。” 呼延庆反问道:“今日春猎是皇帝陛下准备的,皇帝陛下不知道这儿有座山崖吗?” 楚钰眉头一皱。 呼延庆这是质问起他来了。 楚瑛想到阿良厉在席上的举止,有意为谢怀云出头,嗤笑道:“呼延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已经派人跟着阿厉王爷,保护他的安危了,他自己不听劝,非要一个人跑到这边来,怪得了谁?” 要不是人是在春猎上出的事,她这一会都要拍手叫好了。 长的贼眉鼠眼的,一双眼睛到处乱看。 坠崖是报应。 北戎的一个侍卫怒道:“可王爷确实是在你们的地盘上出事的?” “林子那么大,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顿时争吵了起来。 楚钰听得心烦,呵斥道:“住口!” 这时,阿良厉身边的随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道:“刚刚王爷跑得急,我们被甩在后边,隐约看到,好像有只箭射中了王爷的马。” 楚钰眉头一挑:“从哪个方向射出的箭?” 话音刚落,去悬崖搜人的侍卫回来了:“皇上,找到尸首了。” “尸首?”楚瑛愣了一下,“真的死了?” 侍卫点头:“我们找到人的时候,已经没气了,胸口被树枝刺穿,脑袋也摔碎了。” 呼延庆问:“那匹马呢,马上可有箭?” “马?”侍卫想了一下,“没看见马。” 呼延庆还没开口,楚钰便先吩咐了:“找到马,看马上是否有箭。” 如果阿良厉的随从说的是真的,是有人对阿良厉的马动了手脚,那他得把背后的人揪出来,给北戎一个交代。 侍卫应声。 “人真的就这么死了?”楚瑛喃喃了声,有些唏嘘。 一柱香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虽然她也盼着阿良厉死,可真听到人没气,还是不免为大莫担忧。 她从小饱读诗书,关注国事,知道北戎使臣对两国结交的意义。 一个月内北戎连着两个王爷在京都死掉,还不知道北戎会掀出什么风浪来。 楚瑛看了眼愁眉苦脸的楚钰,这种大事,他们拿不定主意,故以转头问侍卫:“母后过来了吗?” 侍卫回道:“已经派人去通知娘娘了,娘娘应该很快就能赶过来。” * 云栖打猎的地方和阿良厉坠崖的地方正好是相反的方向,此时她还在赶过去的路上,边走边问那两个侍卫怎么回事。 侍卫把自己知道的尽数告诉她。 “娘娘,此事蹊跷。那悬崖附近几乎没有猎物出没,往年从没人去过那边,而且阿厉王爷有武功在身,就算马受了惊吓,理应也从躲开的。” 云栖垂目思索。 现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她也不好轻易下结论。 “先过去看看吧。” 话罢,周遭又响起了动静。 有人在附近。 侍卫面色一变,迅速抽刀,大声道:“娘娘小心。” 这话刚出口,几道人影闪过,朝着他们围过来。 侍卫警惕的护在云栖身边,在人影浮动的时候,拉弓射了一箭,一人倒地。 云栖听着他们的气息,直觉这几个人武功不好,面色镇静。 就在他们靠近的时候,沈介也拉出手里的弓箭,那些人连二连三的倒下。 这时,周围又安静了下来。 侍卫等了一会,道:“娘娘,我们过去看看。” “等等。”云栖叫住他们,“小心埋伏。” 忽然,有一处草丛动了动,有个人影闪了出来。 沈介没有任何犹豫,射出了手里的箭。 只是一眼,云栖便感觉出来的人有些不对劲,忙道:“等等!” 那人奋力挣扎,竟是扯下了头上的麻袋,声嘶力竭的喊道:“不要杀我,我是周承远。” 可已经来不及了。 第92章 92 看到周承远的刹那间, 云栖不假思索,射出手里的弓箭,想要击落那支箭, 然而沈介的箭已经抢先一步, 插在了周丞远身上。 周承远惊恐的瞪大眼珠,倒在了地上。 侍卫交换了下惊讶的眼神:“怎么会是周家公子?” 方才他们明明感受到了杀手的气息, 而且所杀之人皆蒙着面。 怎么就一眨眼的功夫,这黑衣人就变成世家子弟了。 云栖盯着周丞远身旁的灌木丛, 眉头一敛,拉弓射箭。箭矢落在草丛时, 那儿瞬间就有了动静。 有个黑影跑了出去。 沈介又射出一箭。 然而距离不近,加上有树林挡着,还是让他跑了。 一个侍卫驾马过去追:“娘娘, 卑职过去看看。” 云栖环望周围,安静下来了。 她摆手, 吩咐侍卫:“过去看看。” 侍卫下马, 跑过去探了下周承远的鼻息,道:“娘娘,还有气,沈大人的箭只是插在了周公子的肩膀。” 话罢, 马蹄声响起, 很快,钱一带着御前侍卫过来:“卑职看到林子里有刺客,娘娘可有受伤?” 云栖摇头:“把人带回去。” 那些侍卫没有多问, 利索的收拾着那些尸体,周承远也被带了回去。 方才第一个跑过去看周丞远的侍卫道:“娘娘,那些刺客的面颊上都有一小块刺青, 周公子的手臂有勒痕,是被他们绑过来的。” 云栖没说话。 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先是用几个刺客做诱饵,让他们以为有刺客,然后不注意的时候,连同周丞远也杀掉了。 刺客的最终目的不是她,而是周丞远。 动手之人,与周丞远有仇。 先是阿良厉,然后又是周承远,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云栖定了定神,道:“钰儿那儿呢,如何了?” “还在搜寻阿厉王爷的下落。”钱一答道。 想着周承远那儿自有人处置,云栖没再多说什么,朝山崖的方向赶去。 路上,御前侍卫过来,碰面之后,三言两语说明了大体情况后,道:“娘娘,尸体找到了,摔得面目模糊,从衣裳和身形来看,是阿厉王爷没错。” 死了? 云栖虽然惊讶,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马没有找到?” 侍卫道:“还在寻找中。” “让阿良厉的亲随验过身了吗?” “还在验。” 云栖默声,没再问下去了。 她派周福来去探过阿良厉的身手,虽然算不上是顶尖高手,但武功也不算低,如果只是马惊了,没出其他事情的话,自保绰绰有余。 这件事,还有待查探。 说着话的功夫,便到了地方,楚钰和楚瑛迎过来。 “母后。” 云栖嗯了一声,还坐在马上,视线越过他们,放在盖着白布的尸体上,旋即再往旁边一扫,那些北戎侍卫有的怒目圆睁,有的神色哀伤。 她从马背上跃下去,走到尸体面前,淡然开口:“可查清楚了,这副尸首是阿良厉的吗?” 亲随摇头叹息:“是王爷没错。” 云栖掀开白布看了眼,确实摔得面目全非,脸都看不清楚了,但衣着和头饰没有错,她仔细看了眼,吩咐道:“你们再好好瞧瞧,有没有缺了什么。” 既有人设了局,便有可能偷天换日。 确定了身份,才好善后。 方才阿良厉的随从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只是简单凭借身形和发饰便觉得是自家主子,不忍让他的尸体在死后还受到侮辱,将人用白布盖上,这一会儿经云栖提醒,好似想到了什么,蹲下来里外仔细看了一遍。 恰好这时候去通知云栖的侍卫把她遇袭的事情告诉楚钰,楚钰面色沉沉。 “母后方才遇刺了,可有大碍?” 云栖起身,看向楚钰,道:“哀家无碍,你们先回去,这儿有哀家。” 楚钰犹豫道:“这儿太危险了,儿臣得陪着母后。” “行宫那儿有许多事情等着你拿主意,回去找曹瑞商量,哀家在这儿等着,等找到了马,再回去。” 楚钰稍作思索,终是同意:“母后自己小心些。”说完,扭头冷声吩咐沈介,“保护好母后。” 沈介拱手,目送他离去。 云栖给沈介使了一个眼色,沈介心神领会,下马一同检查阿良厉的尸首。 等了一会,亲随道:“王爷的左后背有一块疤,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但皮肉已经摔烂了,没看到这块疤。” 未等他说完,云栖问:“除了左后背,其他地方可有摔烂?” “后颈和后背,被石头撞破,皮肉全都烂了。”随从痛心疾首道。 虽然不愿相信,可事实告诉他们,他们的主子真的摔死了。 而这一切,全都怪大莫人。 亲随掷下手里的弯刀,愤然道:“大莫太后,我们王爷是在大莫地盘上死的,你们大莫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如若不然,我们北戎与大莫势不两立。” 其余人听了,情绪高涨,纷纷扔下手里的刀,跟着起誓:“北戎与大莫势不两立!” 呼延庆抬手,示意他们安静:“王爷的死,还有待查探,在事情水落石出前,全都不许轻举妄动。” “将军,大莫已经杀死了我们两个王爷,根本就不想跟我们交好,我北戎勇士不怕死,这个仇,一定要报!” “我北戎勇士与王爷同生死!虽然不能替王爷报仇,但有朝一日我北戎将会踏平大莫。”一个义愤填膺的说完,抹脖自杀,血溅当场。 背后的好几个人跟着效仿。 御前侍卫根本来不及阻挠,看着地上的那几具尸首,怕他们冲动对云栖动手,拔剑挡在云栖面前。 云栖面色平静,看向沈介,沈介朝她摇摇头,表示没查出什么异样。 云栖静了静,扫了那些北戎将士几眼,缓缓道:“如今边疆战事未停,若我大莫真的对阿良厉动手,众位难道想不到会发生什么吗?” 北戎侍卫听了,面面相觑。 今日春猎是太后设下的,王爷死了,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大莫,他们激愤之下,与大莫交战,而得益的是则是背后设局之人。 念此,他们渐渐的平复下来。 呼延庆道:“太后娘娘说的有道理,若王爷的死有蹊跷,定是有人故意在挑拨离间,我们不能中计。” 说完,对云栖拱手:“王爷坠崖一事蹊跷,请太后娘娘帮忙查清事情真相,劝慰王爷在天之灵。” 云栖颔首,吩咐御前侍卫把阿良厉的尸首先带回去,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山崖底下搜寻马的侍卫折回来了。 “娘娘,马已经找到,并未中箭。” “先回行宫。”云栖说。 * 阿良厉坠崖而亡的消息一传回去,朝臣们面色凝重,官妇则是惊慌失色。 春猎的兴致一扫而光。 众人内心惶惶。 云栖安抚好所有人后,回到寝屋,等待消息。 没过多久,阿良厉身边的亲卫被带过来。 “阿良厉在林中打猎之时,可有见到什么人?” 亲卫细细回想一番,如实回道:“王爷不让我们跟着,途中未曾遇到旁人。” “那附近呢,可见过可疑的人?” 亲卫仍是摇头,表示除了呼延庆,就没有别人了。 话罢,亲卫信誓旦旦道:“呼延将军忠心耿耿,绝不会伤害王爷。此事和将军无关。” 见他如此笃定,云栖奇道:“为何如此肯定,呼延将军不是凶手?” 亲卫沉默了。 可汗膝下无子,而王爷是可汗的亲侄子,备受可汗重用,他跟在王爷左右多年,知道王爷是呼延将军拥护的新主。 呼延将军赤胆忠心,帮王爷做了不少事情,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 然这是北戎内政,不能透露出去。 念此,亲卫道:“无论如何,呼延将军都与此事无关。” 从亲卫那儿打听不到什么,云栖又唤来在附近打猎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世家子弟都是结伴而成,皆声称自己没有见过阿良厉。 线索中断,种种矛头都指向是阿良厉的马无故受了惊吓,才致人坠崖。 大臣们商榷之后,都将此事归为一场意外。 无论是否属于意外,人都死了,眼下摆在面前的是如何处理阿良厉的后事。 处理完了所有琐事,已到深夜。 又有侍卫来报:“娘娘,周公子醒了。” 云栖想了想,出门去见了周承远。 * 周承远还没从死后劫生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几天之内,女儿受辱,儿子差点被人死掉,周夫人一夜白了头,坐在床边痛哭流涕。 就连周府丞,也是苍老了许多,见到云栖,并没有哀求云栖为周家做主,只是不停的唉声叹气。 云栖看着周承远,问:“是何人绑架了你?” 周承远一个世家骄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这会儿魂不守舍,双眼呆滞的望着她。 周府丞在一旁提醒道:“太后娘娘问你话呢。” 好半响,周承远才反应过来:“我…我也不知道,我跟楚世子他们结伴,但我骑术不好,停下来歇息,就被人绑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别人。 周承远真的怕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娘娘,我什么都没做,我不想死,娘娘救我。” 云栖又问了几句,周承远一问三不知,只好作罢。 出门的时候,周府丞跟在后面,似是有话要说。 云栖屏退其他人。 周府丞小心翼翼的望了望,确信没有人,这才叹息道:“娘娘,犬子的事情就算了吧,不用再查下去了。” 第93章 93 云栖美目在他身上打转了一会:“你不想查出想杀害周承远的凶手吗?” 周府丞面色颓然:“微臣猜测, 那些凶手掳走犬子,只是因为恰巧碰到了他,想要用犬子转移耳目。他时运不好, 怪不了旁人, 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 臣不想追究了。” 云栖目光淡淡的瞥着他。 周府丞想要息事宁人。 这不像他的作风。 她还记得,五年前先帝遗诏出现的时候, 周府丞在大殿上咄咄逼人,口诛笔伐。 怕是已经知道背后动手的人是谁了, 不是不想追究,而是不能。 云栖并不同情他。 他是逼死那人的凶手之一,如今儿女如此, 罪有应得。 “既然你不想追究,此事便算了。” 周府丞作揖:“今日, 多谢娘娘和沈大人了。” “让周承远好好歇着吧, 既是骑术不精,往后这些宴席少参加。”落完这话,云栖转身离开,瞥见玉山祁朝自己走来。 她停下了脚步。 “臣听说娘娘在林中遇刺了。” “无碍。”云栖云淡风轻的回完, 边往前走边问, “你在京都可有见过面颊刺字的杀手?” 玉山祁思索了一下,道:“应该是天杀阁的人,这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 且擅长用毒。” 云栖记下了这个名字,唤来周福来,让他去查这个杀手组织。 * 暮色深深, 云栖坐在榻上,思量阿良厉的事情,眸色渐冷。 她忽然想起来,适才从林中折返的时候,没有看到莫氏和汤婍筠,再联想起周府丞的反应,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春霖。” 春霖闻音,立即进屋:“主子有何吩咐?” “汤夫人和汤婍筠可还在?” 春霖会出她的意思,回:“奴婢让人去问问。” 少顷后,宫女回来了:“娘娘,汤夫人说汤家二小姐身子不适,半个时辰前打道回府了。汤家二公子还在。” 云栖摆摆手,宫女退了下去。 “娘娘怀疑阿良厉的事情与汤家有关?”耿嬷嬷问。 “汤家有嫌疑。”云栖道,“依汤夫人的性子,不会放过阿良厉。春猎是一个好机会,所有人都在。只要毁掉所有证据,不会有人去怀疑汤家。” 耿嬷嬷缄默不语。 莫氏年轻时,没少被人诟病。 没有出阁前,在一次宴会上看中了汤缪,而当时汤缪已有婚约在身,后来那女子瞎了眼,没有嫁入汤家。 有人亲眼看到,是莫氏动的手,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莫家压下来了。 汤照的生母是莫氏身边的一个婢女,汤缪一日醉酒,与婢女发生了关系,后来婢女怀孕,想将婢女抬为妾室。 可莫氏心高气傲,不愿与她人共享一夫,痛恨那婢女背叛了自己,在婢女生下汤照后,活活将人用酒灌死。 没有当家主母的大度,心窄如针,手段也狠辣。 随着年纪渐长,收敛了许多。 可这人的脾性,终究是难以改变的。 仗着有汤家和眉太妃做倚靠,借用春猎这个机会杀掉阿良厉也情有可原。 “派人去查查,今日阿良厉可跟汤婍筠见过。” * 耿嬷嬷还没出门,楚显就来了。 “太后,您唤我?”他以为是什么好事,眉开眼笑的。 云栖招呼他到跟前:“过来,哀家有几句话要问你。” 一听这话,楚显顿时就感觉到氛围不对了,看了耿嬷嬷一眼,发现耿嬷嬷面色沉重,顿时脸色一变:“您是不是想问阿良厉的事情?那些侍卫都问过我好几遍了。” 他一脸无辜道:“我什么都不知情,也就在进入林子之前见过他一面。当时他在汤家二小姐面前大放厥词,说什么今天打到最多的猎物,给汤二小姐姐好好看看。我看他语气张狂,反驳了几句。可我真的没有想杀他的想法啊,更没有动过手。谁知道他还真的死了。” 楚显连连喊冤,云栖什么都没问呢,就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 云栖和耿嬷嬷对视了一眼,道:“当时汤婍筠说了什么?” 楚显没明白她这话的意思,有点懵:“汤小姐?汤小姐什么都没说,阿良厉前段时间一直缠着她,她可是正眼都没看过阿良厉。” 说到这儿,楚显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汤小姐这种天仙一样的人物,阿良厉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好在汤家小姐眼睛好,没看中他,也没答应他的求亲,不然这人还没嫁过去,就得守寡了。 人死了,活该。 “您问汤家小姐做什么?”楚显性子单纯,也没往别处想,道,“汤家小姐一个柔弱女子,更不可能是她杀了阿良厉。” 云栖已经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随便用几句话将他打发走。 耿嬷嬷把房门关上,道:“主子,老奴派人去汤府盯着。” 距离阿良厉坠崖不过半天功夫,如果真是汤家做的,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销毁证据不容易,肯定会露出破绽。 云栖点点头。 * 因阿良厉的死,春猎提前结束,云栖第二日便打道回宫。 阿良厉按照北戎的习俗,火葬,尸首送回北戎。 查了两日,并没有查出有人在背后动手脚,北戎使臣对于这个结果没什么异议。 一大早,呼延庆入宫,向楚钰辞别,带着其余使臣返回北戎复命。 走之前,留了一件东西给云栖。 云栖打开一瞧,是十年前阿古汗在战场上从她头上削去的那一撮秀发。 她没有去刻意琢磨阿古汗的意思,将头发销毁。 这天黄昏,周福来那儿终于有了眉目。 “娘娘,天杀阁的人只是一个为财卖命的杀手组织,和南疆没有关系。那日娘娘中的迷香,出自另一批人之手。” 周福来顿了顿:“汤二公子前几日见过天杀阁的阁主。” 云栖掀起眼皮。 “这件事情,不必再查下去了。” 周福来应嗻。 云栖偏头看了眼院子里的盆景,春日一来,郁郁葱葱的,像极了许多年前汤照送过她的那几盆盆栽。 入宫第四年,她偷偷溜出宫几次,有次撞到汤照买胭脂水粉,打趣了一番。 “汤公子心里有喜欢的姑娘了?能得汤公子的喜欢,是那姑娘的福分,京城里头,可没多少男子会到胭脂铺子里帮姑娘挑胭脂。” 汤照浅浅一笑,脸上浑然不见尴尬之色:“云姑娘说笑了,我这胭脂水粉,是送给二妹妹的。” 当时她愣了一下。 莫氏不喜欢汤照整个京城人尽皆知,一直不承认他庶子的身份,更不同意他进府。 而汤婍筠当时只有几岁,又是莫氏的亲生女儿,和汤照的关系理应不好。 汤照看出了她的迷惑,解释道:“二妹妹待我极好,有什么好吃的总会送给我,她年纪虽然小,但爱美,很喜欢胭脂水粉,我帮她先挑一些,等她长大了,就可以用了。” 他的目光真诚明亮,提到汤婍筠的时候,眼睛含笑,那是做不得假的。 那时她便看得出来,汤照是真心疼这个妹妹。 如今,也算是还他一个人情。 这些年来,一直帮她守住秘密。 * 是夜,汤府的一座宅院内。 汤照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专心致志的作画。 旁边时不时的传来“呜呜”的声音,他置若罔闻。 画上的人还差脸没有落笔,他重新调了染料,准备下笔,放置染料的桌子被人踢了一下,哐当作响。 婢女扶住桌子,睨了那地上被五花大绑,装在麻袋里的人一眼,小声问道:“公子,就让他在屋里这么待着吗?此人,会污了您的眼睛。” 汤照搁了笔,气定神闲的望了眼,不徐不慢的开口:“打开吧。” 守在旁边的护卫立即将麻袋打开,露出了一张人脸,他的嘴巴被布封住,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他恶狠狠的瞪了侍卫一眼,看到汤照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 汤照没理他,重新拿起画笔,描绘画像上的人。 那个人死死的瞪着他,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汤照视若无睹,简单描绘完轮廓之后,停下手,似在跟婢女说话:“婍筠小的时候很喜欢笑,无论我怎么凶她,她都会抓着我的衣领,笑着叫我哥哥。” 婢女一语不发,默默听着。 “有一次我跟汤灿起了争执,被赶出府。我无处可去,跑到土地庙。那一日正好下大雨,她怕我冻着,去土地庙里找我,发了高烧。我带她去找了大夫,她跟我说,她不喜欢喝药。” 说到这儿,汤照笑了笑。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起,我觉得这个妹妹也没那么讨厌。整个汤府,唯一把我当成汤家人的只有她。” 他一边说着一边落笔,很快,画像上就有了人脸。 是汤婍筠的脸,眼角处挂着两滴泪,栩栩如生。 他看了两眼,把笔放下。 婢女知道他这是画完了,上前递过帕子。 汤照擦完手,缓缓侧过头,一向温和的脸上,难得露出阴鸷的笑容。 “让他说话。” 侍卫听令,将布拿开,随后一声怒吼几乎震碎他们的耳膜:“你们竟敢绑架本王,本王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第94章 94 侍卫偏开头, 捂住了耳朵。 “你们这些贱人,知不知道本王是什么身份,竟敢设计本王, 还将本王掳到这儿。等本王出去,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本王记得你,你是汤家庶子。若不尽快放了本王, 北戎将士将会踏平你们大莫,到时候整个汤家, 本王一个不留。” “大莫人,都是只会耍阴招的小人, 有本事和本王比试一场。” ……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死”了的阿良厉。 他气急败坏的骂着,汤照静静看着他, 一言不发。 他当日确实摔下了山崖,但没有死, 只是受了重伤, 汤照将他偷梁换柱藏到这儿后,还找了大夫医治好他的伤。 但是这两日,没给他吃过一粒饭,也没让他喝过一口水。 阿良厉骂了没多久, 就没力气了, 口干舌燥,虚弱道:“本王…本王……” 汤照冷冷的瞥着他。 侍卫见阿良厉快没气了,端了一碗水给他灌下。 一杯水下肚, 阿良厉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气色,但已经没有力气再骂了,怒目而视:“你将本王绑架到这儿, 到底想做什么?” 汤照不答反问:“为什么给婍筠下药?” 阿良厉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绑的原因了,闷哼了声:“这件事你们应该去问周家小姐,是她出的主意,与本王何干?” 说着,他扭动了下身子,但绳子绑得很牢固,他完全挣脱不开。 他放弃了挣扎,抬头环顾了下屋子的环境,脸色微变。 能够在北戎做一方部族之王,除了血缘的缘故,他自己也是有些本事的,知道自己此时是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身上嚣张的气焰顿时消散,解释道:“当日之事与本王没有任何关系,那周盈盈设计陷害二小姐,还派人将此事告诉本王,本王担心二小姐的安危,跟到了府外,想帮忙,却没你们拒之门外。你们要报仇,应该去找周盈盈。” 汤照依旧没有开口。 阿良厉心里蓦的一沉,神思快速飞转后,终于有了主意,试着谈条件:“只要你们放了本王,你们想要多少银子,本王全给你们。将来汤家要造反,本王也会不余遗力的帮你们。” 汤照凉凉的睨他一眼,轻笑道:“金银财宝,我们汤府不缺。至于造反?汤家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阿良厉打断他,“汤二公子,你还不知道汤老将军在边关都做了什么吧?” 闻音,汤照神情微变。 阿良厉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对汤家的谋划一无所知了,心里顿时便有了筹码,也有了底气。 他向汤婍筠求亲前,也是下了功夫的,派人把汤家的情况全都查了个一清二楚,知道眼前的这位汤家二公子,是个不得宠的主儿,甚至无名无份,被寄养在叔父家中,可也不受待见。 思及此,他觉得自己捏准了汤照的心理,自以为是道:“汤二公子应该很想回汤府吗?我猜这次绑架本王,是为了讨好汤夫人。本王听说大公子身子残疾,将来八成不能继承汤家的家产,可汤夫人并不待见你,只要汤夫人在,你就永远进不了汤家的门。” “本王这儿,倒是有一条路让二公子选,若二公子愿意跟我合作,将来别说是汤家,就连整个大莫,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然而让阿良厉失望的是,汤照听完了他这番话,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未曾掀一下。 阿良厉有些受挫,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好亮出底牌,继续循循善诱道:“实不相瞒,这次叔父派我来大莫,并非为了求和,而是让我来打探大莫的虚实。而汤老将军两个月前,已经跟叔父签订了盟约,不日汤家军和北戎勇士就会攻入京城,辅佐太成王上位。只要二公子跟我合作,到时候我在汤将军面前帮你美言几句,这汤家何愁不是你的?” 听了这话,侍卫和婢女已经变了脸色。 他们都是汤照的人,知道汤照从不参与朝堂之争,就连汤家家产,也从没想过要去争。 此次谋划布局,制造阿良厉坠崖而死的假象,完全是为了帮二小姐报仇。 而现在,阿良厉当着他们的面,说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汤照面不改色:“父亲和可汗达成了什么协议,王爷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阿良厉知道他这是动心了,忙道:“你先把本王放了,帮本王准备热水沐浴,再准备一些吃的,等本王吃饱喝足了,再告诉你也不迟。” “我怎么相信王爷说的是真的?” “本王乃一方之王,一言九鼎。叔父最宠信的就是本王,本王还能骗你不成?” “王爷若是诚心合作,就把可汗和父亲密谋的事情告诉我,到时我自会放了王爷。” 阿良厉没有上当:“二公子若想知道,就先把本王放了,不然本王如何相信你?” “既然王爷没有诚意,我又如何敢相信王爷的片面之词?”汤照说完,给婢女使了一个眼色,婢女上前,把东西递给他。 阿良厉一看到那东西,霎时就慌了。 “千幻蕊?你从何处得到的,想做什么?” 汤照轻描淡写道:“自然是以彼之身还彼之道。像王爷说的,我把王爷掳到这儿,是为了讨好母亲。二妹妹被这东西折磨,王爷也该尝一尝这滋味。” 阿良厉知道这媚毒的厉害,也知道汤照不会给他女人让他解毒,脸色大变。 他厉声威胁:“本王是北戎使臣,你敢给本王下药,要是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放过你。” “王爷现在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如果王爷老实把父亲密谋的事情说出来,兴许我会放过王爷一命。”汤照难得有耐心一回,顿了顿,又说,“王爷还不知道吧,整个京都知道你坠崖死了,使臣今天早上已将你的尸首带回北戎。若是你悄无声息的死在这儿,没人会知道。” 阿良厉面露错愕。 怔然良久,他不可置信道:“本王死了?是你布的局。” 汤照只是淡淡道:“王爷做决定吧。” 阿良厉虽不知道汤照是不是在骗自己,但当日他确实坠崖受伤了,心知汤照敢掳走他,就是已经做好了置他于死地的准备,没有斟酌多久,迅速就有了决断。 “本王若跟你说了,你就放了本王?” 汤照没应。 阿良厉的肚子突然咕噜噜的叫了几声,饥饿感传来,他咬牙切齿道:“本王说。” 等阿良厉说完,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气无力道:“可以放开本王了吧?” 汤照没说话,缓缓起身。侍卫拿出千蕊幻,往他嘴里塞,不等他反抗,紧紧捂住他的嘴唇。 阿良厉双腿不断蹬着,瞳孔睁大。 药下肚,侍卫松开了手。 阿良厉低下头咳了几声,想要将媚药逼出来,然而东西已经进肚子里了。 看到汤照要走,他眼里冉起怒火,怒瞪他的背影:“你敢骗我?” 汤照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阿良厉冲他嘶吼:“你可知道本王是什么身份?你毒害本王,北戎不会放过你。呼延将军没有离开京都,只要他找到了本王的下落,你死无葬身之地。” 话未说完,阿良厉愣住了。 他看着门口的人影,惊喜道:“呼延将军,快将这贼人拿下!” 呼延庆却是面色淡淡道:“王爷已经死了。” 阿良厉怔然,等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是你,那支箭是你射的?是你勾结了大莫人,陷害本王?为什么?” 呼延庆神情漠然:“我忠于的,至始至终,都只有可汗一人。” 阿良厉瞪大眼睛,还想再说什么,嘴巴被堵住,只剩下呜呜呜的不甘声。 他的人和内心所有的怨愤,随着门扉的合上,彻底消失在了这一夜。 呼延庆听着里头的声响,神色平静:“二公子,这件事我已经帮你完成了,之前说好的那件事……”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呼延庆扭头看向不远处急匆匆而来的人影,道:“过两日,我再来找二公子。” 呼延庆刚走,莫氏就火急火燎的来到汤照的面前了,汤照朝她行礼:“母亲怎么来了?” 莫氏没回应,瞥了房门一眼,问:“人死了吗?” “还有半盏茶,他体内的媚毒才开始发作。” 莫氏满意的点头,树林里的那些杀手是她安排的,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帮汤婍筠报仇。 她看着汤照,狐疑道:“为什么要帮我?” 本来计划中是让阿良厉坠崖而死,没想到阿良厉命大,还有气,还被汤照带走了。 不过汤照做的比她更周全,不仅安排了一具身形酷似阿良厉的尸体放在悬崖下,连马也换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而且让阿良厉死在媚毒之下,远远比直接摔死,更让她觉得痛快。 不过她不明白的是,这个庶子为何要帮她。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莫氏冷笑道:“别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让你进府。只要我活着一日,你休想进入汤家的门一步。” 汤照默了默,良久以后,才回复了她,语气平和:“我做这些,不过是帮二妹妹讨个公道罢了。” “这里不宜久留,母亲也尽快回府罢。” 说完这些,汤照没有再说只言片语,离开了这座宅院。 莫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第95章 95 夜里, 云栖做噩梦惊醒。 她最近睡得不安稳,每隔一柱香左右就醒一次。 梦里的场景过于血腥,醒来之时还萦绕在脑海里, 她睡不着了, 坐起来。 耿嬷嬷听到动静,走进来点亮烛火, 低声问:“主子可是要去解手?” 这几天云栖半夜醒来有上茅厕的习惯。 云栖摇摇头,不知是不是睡姿问题, 她的手好像抽筋了,疼得厉害。 她低头揉揉手腕, 耿嬷嬷见状,上前帮她舒缓筋骨。 “哀家觉得,这几日身子总是软绵绵的, 提不上什么力气。明日让郑太医过来瞧瞧吧。”云栖说。 耿嬷嬷道:“主子总这样醒着也不是办法,玉大人送的那些香, 主子要不要试试?老奴让郑太医看过了, 说是对主子的身子无碍,能助眠。” 云栖瞥了床边的香盅一眼,前几日她时不时头疼,玉山祁献了一些香料, 起初她不敢用, 直到有一天听玉山祁弹琴的时候,睡了过去,那一觉一连睡了一个时辰, 甚是安稳,也没出什么岔子。 确实有安眠助神的功效。 “点香吧。” 耿嬷嬷听到她同意,起身去拿了香料, 点了一些。 味道很是好闻,沁人心鼻。 闻着香味,她竟是慢慢的泛了困意。 然这时觉得有些内急,她打了一个哈欠,道:“哀家去趟茅厕,再回来继续歇着。” 耿嬷嬷拿了一个灯笼,跟在她后面。 夜里的长廊只留了几盏灯笼,灯火阑珊,安安静静的。 云栖慢慢的走着,忽然一股奇异的味道传入鼻中,她近来对气味很是敏感,立即停住脚。 耿嬷嬷看出不对劲,问:“主子,怎么了?” 云栖没回答,她抽了抽鼻子,发现味道变淡了,但没有消散。 和她那天在春猎行宫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迅速拿出沈介给的药瓶,放在鼻间闻了闻,然后递给耿嬷嬷。 “有迷香?”耿嬷嬷脸色一变,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然并没有看到人影,不过她相信云栖,也闻了几下药瓶。 解药入鼻,竟是也能闻见那迷香的味道了。 两人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当日给云栖下迷香的人,并不是外头的人,就藏在长春宫里头。 耿嬷嬷担忧云栖的身子,低声道:“主子,您先回屋歇着,老奴顺着这气味过去瞧瞧。” 云栖放心不下她一个人:“哀家服了解药,不会中香的,一起过去,也好有个照应。” 耿嬷嬷想了想,终是点头。 夜里有些微风,两人透过风辨别出香味传来的方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一直寻到了后院里。 远远的,瞧见一道人影闪进假山后面。 云栖给耿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准备过去。 “主子。”背后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们。 云栖回首看过去。 是春霖。 “主子怎么起来了?”春霖面色无异,关切的说,“夜里风凉,主子注意身子。”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股异香消失了。 “你怎么在这儿?”耿嬷嬷看了假山一眼,又看向春霖,眼神带着审视的意味。 春霖的寝屋和她的寝屋都在云栖的旁边,而茅厕在另一个方向。现在是夜半时分,今晚也不是春霖巡夜。 假山后的人已经走了。 春霖表情没什么变化,回道:“奴婢起来上茅厕,看到有人鬼鬼祟祟的往这边来,便跟过来看看。娘娘和嬷嬷,怎么会在这儿?” 耿嬷嬷的表情缓和下来:“我和娘娘也看到有人朝这边来了。” 她没明说是闻到了香味。 春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可身份多年来一直是个谜。 耿嬷嬷问过她的身份,她说自己父母双亡,被仇家卖给牙婆,后来机缘巧合被云息留下。 云息中毒的时候,一直是她守为身边,死的时候,身边也只有春霖一人,反而是从小就跟着云息的那些婢女,为了保护她,全都死了。 耿嬷嬷倒不是怀疑春霖的忠心,只是她不敢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 春霖瞥了一眼假山:“奴婢过去瞧瞧。” “我跟你一起去。”耿嬷嬷道。 她们两人离开没多久就折回来了。 “主子,人已经走了。假山后老奴仔细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东西。” 云栖看了春霖一眼,道:“既是如此,便会去吧。” 适才打草惊蛇,人早就跑了。既是藏在宫里头,迟早会露出马脚。 也不急于这一时。 * 次日醒来,身子的酸软感不仅没有消失,手臂越发觉得麻麻的。 玉山祁进宫时,闻到寝屋里还没完全消散的气味,浅笑道:“娘娘昨夜点了香?” 云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问他:“这香是从哪拿到的,哀家昨夜点了以后,睡得甚是安稳。” 她已经很久不像昨夜那般,没有噩梦缠身了。 “之前到北戎做生意的时候,一个香料商送给微臣的。那时候微臣身子骨不好,经常睡不着,用了以后,夜里很少醒来,便向他多讨了一些。”玉山祁眼里含笑,“这香有助眠的功效,若娘娘用着习惯,明日臣再给娘娘拿一些。” 云栖点头,跟他聊了几句,便觉得手有些僵硬,捏了捏手指。 玉山祁见状,没有征得同意,便自然而然的拿过她的手,放到掌心。 云栖一怔。 “臣为娘娘揉揉。”玉山祁低眉说道,他的声音很轻。 他的手法很好,捏了一会,云栖便觉得自己的手没有方才那么僵硬了,就任由他帮自己捏着。 好半响,云栖道:“哀家听说你家中已无长辈。” “是。”玉山祁低声回她,“父亲和母亲去世多年,臣是由管家照看着长大的。”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从小在大莫长大的。” “臣八岁的时候,跟随商队做生意,在北戎住了三年,后来又去南疆住了五年。” “那你的哮喘,是何时落下的病根?” “五岁那边,生了一场大病,就落下了,后来一直没有治好。”说到这儿,玉山祁偏头轻咳了几声,“不过娘娘放心,臣这哮喘不会传染给别人。” 云栖不打算再问下去,闭上眼睛,准备眯一会。 过了一会,她闻到了一股清爽的异香,尔后听玉山祁道:“娘娘几年前是不是中过毒,这毒还是来自南疆?” 云栖陡然睁眼。 这件事情,她从没告诉过玉山祁,身边知道她中毒的人,也寥寥无几。 玉山祁解释道:“微臣小时候也中过毒,调理多年才转好。手指偶尔会出现娘娘这样的症状,尤其是到冬日,僵得动不了。” 云栖眼珠子转了转:“手指僵硬不是什么罕见的征兆,你如何确定哀家中过毒?” “微臣失礼了。”玉山祁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后,云栖就看到他掀开自己的袖子,道,“娘娘请看,中过蛊毒的,在遇到这东西的时候,皮肤就会见红。” 说着,他将腰部的一小块金葫芦解下,递给云栖。 云栖接过,打开盖子看了一眼,里边放着一颗药丸,刚刚她闻到的香味就是从这金葫芦里散发出来的。 不过她没明白玉山祁的意思。 “这东西有何特殊之处?” 玉山祁道:“世人都知道南疆的姜家擅长用蛊,却不知道还有一个桑家。桑家人的血不仅能够感知蛊毒的存在,还能解毒。臣用桑家人的血,拿来制成这颗药丸。只要中过蛊毒的人,遇到这药丸,皮肤就会发生变化。” 云栖低头仔细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确实有一小圈红点,但是并不明显。 她诧异的问:“你留着这药丸,就是为了看其他人有没有中过蛊毒?” 话刚说完,云栖面色一冷。 先前并未见玉山祁佩戴这金葫芦,今日戴进宫,难不成是对她起了疑心,故意打探的。 可既是打探,为何又当着她的面问出来? 玉山祁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微臣戴这东西在身上,是为了防止中蛊。当年南疆的人杀了臣的母亲,臣不知其中缘故,这些年一直暗中查探,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下落。然半个月前,那些人又刺杀臣,当日在山脚下娘娘见到的那些刺客,便是南疆派来的。这几日他们又蠢蠢欲动,微臣不得已,才戴了这金葫芦。” 云栖默了默,问:“你可知道南疆人为何给你下毒?” 他的母亲曾经叛主,想来是南疆为了杀人灭口,才将人除掉。 可她好奇的是,为何南疆留了玉山祁这么多年。 玉山祁抬眼望她,犹豫了一瞬,道:“南疆楼家人的血,可以养蛊。而臣身上,流着楼家人的血。臣的身子,能帮他们养蛊。” 云栖呆住了。 当初沈介从她身上取走的血蛊,便是南疆人在她身上种下的,什么时候下蛊,她一无所知。 起初她并不明白南疆为何在自己身上种蛊,直到那日回家,母亲告诉她,太外祖母来自南疆,也被人下过毒。 云家女子,无一例外都种过毒。 难道,她也跟楼家有关? 云栖压了压心绪。 “为何要告诉哀家这些事情?” “臣看到娘娘也中过蛊,担心娘娘的安危,这才将桑家和楼家的事情告知娘娘。”玉山祁坦言。 云栖把玉葫芦的盖子合上,交还给他:“自己小心些。” 玉山祁把金葫芦收好,道:“臣再帮娘娘舒缓一会筋骨。” 云栖低头望了他腰间的金葫芦一眼,收回目光时,瞥到门口站着一个人影,原本以为是小太监,并没放在心上,可下一刻她猛的反应到了什么,抬眸看过去。 沈介牵着楚言的手站在那儿,不知来了多久。 楚言似乎很惊讶,愣愣的看着她和玉山祁。 他往常过来的时候,人还没进屋,大老远的就先说话了。 今天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云栖收回手,平静道:“言儿来了,过来母后这儿。” 楚言迟疑了一下,徐徐走到她面前,看了玉山祁一眼,眸中透着疑惑。 玉山祁退到一旁,说:“臣先告退。” 沈介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动,玉山祁路过他旁边时,他瞥了玉山祁一眼,眸色渐沉。 收回目光时,他的视线落在了云栖的手上,心口揪紧。 认识娘娘这么久,他只见过宫女在娘娘身边伺候,那些小太监很少进屋,就连周福来,也只是禀报事情便走了。 而今天,玉山祁握了娘娘的手。 他本来以为,娘娘宠信玉山祁,只是为了做给他看。 直到方才,他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沈介心里很不是滋味。 “玉夫子为什么拉着母后的手?”楚言问。 云栖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看到沈介还站在门口,心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浅笑道:“母后的手僵硬了,玉夫子帮母后舒缓筋骨。” “可是…可是玉夫子他不是太医,并不能帮母后治病。”说到这儿,楚言犹犹豫豫道,“儿臣听说…听说……” 他撇撇嘴,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 云栖何时见过他这种模样,心里有些发慌,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楚言咬着嘴唇,难为启齿道:“外祖父会拉着外祖母的手,母后会拉着儿臣的手,这些都是亲近的人才做的。但母后让玉夫子拉了手,母后是不是喜欢玉夫子?” 沈介骤然抬眼,往云栖的方向看过去,心里紧张得砰砰直跳。 他既害怕从她口中听到肯定的答案,又想听她亲口否认。 云栖被楚言这句话问得愣了一下,看着楚言紧张不安的表情,她忽然明白过来楚言在担心什么,好一会,才道:“玉夫子只是为母后舒缓手背而已。” “真的吗?”楚言松了口气。 这几天,他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他不喜欢玉夫子,也不想让母后喜欢他。 楚言转身,小跑到沈介旁边,拿过他手里的食盒,再返回来递给云栖:“这是儿臣给母后亲手做的点心,母后尝尝。” “你亲手做的?”云栖讶然。 她打开食盒一看,里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几块点心,模样做得不太好看,但形状和味道都像是五香斋的。 “沈夫子说母后会喜欢儿臣亲手做的点心,儿臣就去五香斋,让那些厨子教儿臣做了。” 看到云栖笑了,楚言也不自觉的跟着欢喜:“儿臣长这么大,还没帮母后做过什么东西呢,母后快点尝尝,好不好吃。” 云栖终于明白,为何楚言过来没有让人先通禀一声,原来是为了给她惊喜。 她心里既感动,又觉得酸涩。 这份点心,本来是应该属于阿姐的。 这一刻,云栖心里的某个念头越发坚定了。 今年阿姐的祭辰她没有去,等过几日闲下来,就带言儿他们也过去祭拜。 * 楚言被楚钰叫走后,沈介还站在门口,身子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他静静的看着云栖,也不说话。 云栖知道,他刚刚看到了,并不打算解释,只道:“有话要跟哀家说?” 沈介终于动了,他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却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的手。 云栖把手拢回袖子里:“多亏了玉山祁,哀家的手已经好多了。” “娘娘的手僵了?”沈介徐徐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云栖刚点完头,就看到沈介蹲下身子,拉起她的手,认真瞧着。 与玉山祁的不同,玉山祁拉她的手时,她只是惊讶他要做什么,知道他要为自己揉手,将他当成了服侍自己的普通朝臣,没有多想。但沈介的手碰到她时,她下意识就想缩回。 沈介没松手。 他掏出手帕,帮她仔细擦着。 云栖不解其意。 “娘娘知道玉山祁是什么人吗?”沈介低着头,忽然问了一句。 云栖停了动作。 “臣在南疆的时候,见过他与姜家来往。他和北戎也关系密切,他突然向娘娘示好,岂是讨官职这么简单?娘娘莫要被他蒙蔽了眼睛。”沈介认认真真的帮她擦着,似要帮她擦掉玉山祁留下的痕迹才肯作罢。 云栖知道沈介还没说完,不语。 “万毒门的门主,就是玉山祁。”沈介叹了口气,“千幻蕊的毒,便是万毒门送给周盈盈的,还有春猎那天晚上,娘娘中的迷香,也来自万毒门。娘娘觉得,春猎上有南疆的人混进去,照应他们的人是谁?依娘娘的聪明才智,真的觉得,玉山祁只是一个普通的客商吗?” 云栖没有回答,她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沈介的手上。 他的手没有了初见时的冰冷,有了温度。 收好帕子后,他没有停下手,而是帮她揉搓着。 随着他的动作变化,云栖的心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手心也感觉有点痒痒的。 云栖被身体的反应吓了一跳,猛然抽回手。 沈介蹲着,没有动。 “玉山祁是万毒门的门主?” 沈介抬眼望她,忽然笑了:“娘娘连他的身份都没查清楚,就敢让他摸手,就不怕他给娘娘下毒吗?” 云栖皱眉。 据周福来查到的消息,玉山祁只是跟万毒门走得近,却没想到,他竟是门主。 千蕊幻的毒,连沈介都解不开。 那方才玉山祁所说的中蛊一事,都是骗她的了? 第96章 96 沈介站起来,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骤然低笑了声:“娘娘若想劝退微臣,可以找别的法子, 何必找玉山祁?” 云栖身子一僵, 被他揭穿了心事,有点儿尴尬。 “不过好在, 刚刚微臣帮娘娘把脉,娘娘的身体并无异常。”沈介将她的窘态全部看在眼里, 确信她是故意做戏给自己看的,又低低的笑了声。 “娘娘若是能放下, 又何必害怕臣对娘娘示好?” “沈介!”云栖开口截断他的话头,怕他再这么说下去,会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话, 缓缓抬起眼,问, “你说玉山祁是万毒门的门主, 可有证据?” 沈介将证据递给她。 “这是物证,至于人证,娘娘若是想亲自见,改日微臣再将人带进宫来。” 云栖看了几眼, 眉头就不自觉的拧了拧。 给玉山祁封官, 原是为了拉拢他,截断北戎的粮草。 在此之前,玉山祁从未主动接近过她。 可之前中毒的种种线索, 确实都指向了万毒门。 默了半响,她问道:“你也是从南疆来的。你接近哀家,也别有所图吗?” 沈介的目光定了一下, 良久之后,他坦荡道:“臣初来大莫之时,确实是抱着目的接近娘娘的。不过今后,臣不会伤害娘娘一分一毫。” 云栖没想到他大方的承认了,眉头蹙得更紧。 “也是姜家派你来的?姜家在哀家身上中蛊,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娘娘体质特殊,能够养血蛊。血蛊是南疆最厉害的蛊,姜家人一心想得到血蛊。”沈介没有丝毫隐瞒。 “娘娘,皇上来了。” 春霖从外头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楚钰一脸气恼的进屋。 他刚在朝臣那儿吃了一肚子气。 早上边关刚传来新的战报,北戎人没有再动手,但也没有撤军,大莫将士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楚钰有意增兵,询问大臣派谁去好,竟有朝臣推荐了太成王,说太成王有将王之风。 这话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 北戎出兵,无非是仗着大莫没有亲王坐镇。 太成王一去,将士士气受到鼓舞,就能击退敌军。 一个个,说的有板有眼的,浑然不看楚钰铁青的脸色。 而这些大臣的心思,昭然若揭。 无非是想让太成王在边关博得战功,赢得民心后,坐上帝王之位更顺畅些。 楚钰忍着没有发作,把支持太成王出征的大臣全都记下来。 来到长春宫,将朝堂上的事情全部告诉云栖后,心里才舒坦了些。 说完了战事,他眉头忽然一拧,把江南传来的消息告诉云栖:“母后,皇妹上战场了。” 云栖并不惊讶。 当年楚琼离开京都,便是有了有朝一日能够上战场。 她和楚钰一样,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胸怀抱负。 教楚琼武功和兵法的人,是她的师父。 先帝在时,那个威名远扬,无往不胜的将军。 因为被先帝忌惮,告老还乡,后来假死,隐姓埋名,在宣城过日子。 师父愿意放琼儿离开,便说明琼儿已经能够上战场了。 楚家女,当是如此。 “让她上战场,锻炼一下也好。师父会派人保护她的,不会有生命之忧。” 如今也快十四了。 是个大姑娘了。 等她回朝,应该就得帮她张罗亲事了。 云栖想。 听了云栖这话,楚钰放松下来:“愿皇妹能平安无事。” 落完这话,他默了片刻,道:“母后,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事情,儿臣还没来得及去给阿娘上香,过两日,儿臣想去祭拜。” 云栖应下来:“好。” * 转瞬两日过去了,云栖差人收拾一番,乔装打扮之后,悄悄的带着楚钰出宫,前往云息的陵墓。 墓地距离开佛寺山脚下不远。 云息生前信佛,临死前嘱咐云栖,死后将自己葬在开佛寺山脚下。 原先云栖不明白,后来云家的婢女告诉她,云息生前吃斋念佛,每年都会去佛寺祈求她身体健康,平安顺遂。 这愿望是曾经实现了的。 因此在死后,想承浴佛光,庇护云家。 云栖不知道自己的阿姐在入宫前有没有过喜欢的男子,她曾问过,每次阿姐都是摇头叹息。 但云栖却从她黯然伤神的神态中看出来了,阿姐有喜欢的人。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知道阿姐喜欢桃花。 故而,她在阿姐的墓地旁边,种了一片桃林。 开春时节,天气渐渐转暖,桃树上长了新芽。 穿过桃林,往里走了一阵,终于到了墓地,墓上干干净净的,墓碑前面放了一些燃过的香和腐烂的水果。 这是有人来祭拜过了。 云昌和云夫人每年都会来,这是云家留下的祭品。 宫人清扫那些东西的时候,云栖看到灰里有一把木梳。 她叫住宫人,将木梳拿出来,拍干上面的灰,发现梳子上刻了一个栖字。 楚钰看到了,面色一变:“这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知道母后的闺名,而将刻有生人闺名的梳子放在墓碑前,乃是咒人死。 云栖凝眉不语。 阿姐刚去世的前两年,她来祭拜的时候,也曾在墓前见过两把一模一样的木梳,当时觉得诧异,偷偷将东西收起来。 时隔多年,竟是又再次出现了。 放木梳的不是云府的人,可除了云家,又有谁知道阿姐和她的身份。 原本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背后之人是在警告她,然平安无事,后来仔细琢磨,心里便有了个猜测。 是阿姐的心上人放的。 阿姐对她不能在天下人现身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她曾经听到阿姐对其他人说,她叫云栖。 云栖扭头,看向楚言和楚瑛、楚芷:“上香吧。” 楚言等多年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母后每年都会带他们来这儿祭拜,但什么也没问,乖乖照做了。 刚离开竹林,准备前往另一处地方,薛林来禀:“皇上,娘娘,另一处的墓被人挖了。” 云栖和楚钰脸色霎时一变。 当年为了防止他人怀疑,他们弄了两个墓,今天来祭拜的无字墓碑才是真正的墓,另一个,则是为了掩人耳目。 “卑职查过,土是新的。”薛林的声音低了下去,“应该是刚挖没多久。” * 云栖派人先送楚言和楚瑛回府,然后和楚钰去了墓地。 墓确实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薛林请示:“皇上,娘娘,要挖开看看吗?” 云栖沉着脸:“挖。” 侍卫们利落动手,不一会儿,把棺材打开一看,陪葬的首饰和衣服还在,但尸骨不见了。 楚钰脸色铁青:“究竟是谁动的手脚?” 云栖缄默不语,脸色也十分难看。 她环顾了一圈墓地周遭,有新脚印,今天有人来过。 当时阿姐死的时候,她多留了一个心眼,怕阿姐死后,背后的人会挖棺,将阿姐火化,骨灰放在了无字墓里。 自然,为了以假乱真,这个棺材里,放了一具真的尸骨。 沉思片刻,她道:“钰儿,你先回宫,哀家上山一趟。” 当年她将阿姐葬在山脚下时,曾拜托无念禅师帮自己照看墓地,这儿经常会有小和尚下来查看。 她得留下来查探这件事。 好在不是真的墓被人动了,楚钰知道自己若是不在宫里,后宫就会乱,斟酌再三,终是回了宫。 * 无念禅师看到乔装打扮的云栖,并不惊讶,面上依旧是那副和蔼的笑容:“娘娘突然过来,可是看到山脚下的情况了?” “禅师知道是谁挖了墓?” 无念禅师仍是笑眯眯的:“阿弥多佛,挖墓之人,老衲未曾见过,不过今天早上,弟子们在山脚下发现了几具尸体,想来应该是挖墓的贼人。本是想明日让人进宫禀报娘娘,没想到娘娘来了。” “老衲猜测,这几日还会有人再来,娘娘早做准备。”无念禅师说完,行了个佛礼,“老衲让人去帮娘娘准备两间厢房。” 云栖回以一礼:“辛苦禅师了。” * 沈介自从那日离开长春宫后,就没有再进宫,他亲自去查了玉山祁。 查了两天,线索将他引到春香楼。 半夜子时,他守在春香楼后门外,等待那些人的出现。 等了良久,人没出来,倒是看到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进去,守门的伙计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这才把他们放进去。 杜应眼睛尖,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琢磨了片刻,小声道:“公子,这两个人看着,有点像北戎的使臣。” 北戎使臣入京的时候,是沈介负责盯着他们的行踪。 而一直跟踪他们的,是杜应。 沈介抬起眼。 杜应道:“之前公子不是怀疑他们没有走吗?前两天我们的人跟到半路,就发现少了好几个人,看来应该就是他们了。” 沈介点头,定睛看着后门,静心等待着。 过了一会,他察觉到附近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扭头看过去。 “金大人怎么也来了?难道他也在查这个案子?”杜应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金晁似乎也感应到了,抬头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沈介没有避开,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 对视了一会,金晁朝他微微一笑,还招了招手。 沈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 又侯了一阵,人终于出来了。 沈介跟到了半路,听到身后有声音,回头一望,金晁跟人打起来了。 而他们跟的人显然听到了声响,加快步伐,没过一会就没在了拐角处。 等沈介再去看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不仅跟丢,还打草惊蛇了。 “公子,要帮忙吗?”杜应问。 沈介颔首。 杜应立即返回去,帮金晁处理完那些杀手以后,金晁拍拍手,笑道:“沈大人也在查案?跟了这么一路,沈大人难道没发觉有人在背后跟踪吗?” 沈介没说话,杜应倒是先皱起了眉头:“这些杀手,都是金大人暴露了行踪才引过来的。” 他自己便曾经是杀手,直觉敏锐,如果真有人跟来,早就知道了。 方才从春香楼离开时,金晁去的分明是另一个方向,不知怎的,跟他们来同一条路了,还暴露了行踪。 本来今晚就要查出这些人的去处,被金晁这么一搅和,功亏一篑。 “杜兄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方才若不是我出手救了你们,你们可就中计了。” 沈介面无表情,视线移到他的鞋上,问:“金大人今日去了何处,怎么鞋底沾了这么多泥?” “皇上交给金某一个案子,金晁查案的时候,不小心把鞋子弄脏了。说来也是缘分,那些人把金某引到春香楼,就跟沈大人撞上了。今夜暴露了行踪,人也跑远,抓不到了。”金晁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盈盈的,“不如,沈大人跟我去春香楼喝几杯?” * “公子,金大人刚刚是故意引着那些人到我们这儿来的,为什么?”杜应不解道。 他没想明白。 金大人为什么要帮那些人。 这时,一个人从前面匆匆跑过来,停在了沈介面前。 “公子,太后娘娘在开佛寺。” 听了这话,沈介立即调转方向,吩咐道:“让所有人都撤回来,去开佛寺。” * 云栖放心不下,她有预感,那些人还会再来,早晨天刚蒙蒙亮,她换了身夜行衣,带着耿嬷嬷和钱一下山了一趟。 三人蹲在墓地附近,等待那些人出现。 林子寂静无声,偶尔传出几声低低的鸟叫声。 等了许久,对面的草丛终于有了动静。 那些人在墓地旁边站了一会,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 就在这时,云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她感觉不对,立刻拿出沈介给的那瓶药,放在鼻子前吸了几口。 偏偏这个时候,钱一没撑过迷香的毒,身子踉跄了一下,撞了旁边的树枝。 动静一发出,离开的那些人顿时扭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云栖刚把药瓶递给耿嬷嬷,几支飞镖就朝她们掷了过来。 她伸手推开耿嬷嬷和钱一,往地上趴,躲开飞镖。 那些人知道草丛里有人,立即围了过来。 云栖拉起昏昏欲睡的钱一:“走。” 也就是这个时候,云栖闻到了另一股毒香的味道。 若是正面交锋,她有信心能够擒下这几个人,然而一旦对方用了毒香,她就不敢动手了。 她没有回头,只顾着带钱一和耿嬷嬷往前跑。 跑着的时候,她侧头瞥了一眼钱一,见她快昏过去了,忙道:“给她闻一闻。” 话未说完,周围冒出了一堆人,将她们围住。 云栖拔出剑,吩咐道:“看好她。” 没等那些人先出手,她已经利落的解决了两个。 那些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是怎么出手的,便丢了性命。 不过他们聪明,看了云栖的身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有一人高声道:“用毒。” 话罢,云栖准备杀的那个人就朝她扔出了毒粉,云栖抬袖挡住鼻子,朝后退的同时往耿嬷嬷的方向看了眼。 “走。” 耿嬷嬷点点头,带着钱一跑。 然而钱一的毒已经发作了,那瓶药还没起到作用,人就倒了。 云栖见状,跑过去把人扶起来。 就在将人拉起来的瞬间,钱一手中的匕首猝及不防的刺到了她的肩膀上。 “主子!”耿嬷嬷瞪大眼睛,惊慌的喊了一声后,反应过来,一掌将钱一推开。 钱一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随她倒地的,还有沈介的那瓶药。 药瓶破碎,味道弥漫出来,钱一浑浊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清明,她看着云栖肩膀上的匕首,呆了好半响。 “躲开!” 一声落下,钱一看到眼前的箭被劈开。 突然,林子里簌簌的响,不知是什么声音。 那些人面色骤变,毫不犹豫道:“退。” 看到云栖的肩膀渗出了血,耿嬷嬷手忙脚乱的。 “主子,这匕首……” 她不知所措的看着那把匕首,不敢拿开。 上次沈大人给的那瓶驱散毒虫的药,留在开佛寺里。 匕首一拔,主子肯定会过度失血,到时候…… 怎么办? 耿嬷嬷慌张的想着的时候,钱一从懵怔中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后,她惊惶开口:“娘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明明记得,刚刚有刺客要杀她,然后她就拔出了匕首,想杀死那刺客。 可…可匕首怎么会插在娘娘的肩膀上? 云栖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她的反应比她们镇静得多:“撕衣服,帮我包扎。” 说完,她握住匕首,用力一拔。 耿嬷嬷终是回过神来,干脆的撕下自己的衣服,帮她止血。 钱一从地上爬起来,懊恼又手足无措:“娘娘,我……” 她都做了什么,刚刚娘娘救了她一命,而她却看错了人,恩将仇报,差点杀了娘娘。 云栖体会过那迷香的毒,知道她刚刚也被控制了心神,平和开口:“没事,先回寺里。” 天渐渐亮了。 就在云栖话刚说完没多久,林子里那道奇怪的声音距离越来越近。 钱一茫然且警惕道:“这是什么声音?” 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包扎好了,云栖听得出来,那是毒虫的声音,毫不犹豫的下令:“马上回佛寺。” 然就在她往前走了没几步时,忽觉头晕目眩,随后两眼一黑,往地上栽去。 “主子!” 第97章 97 云栖醒来的时候, 屋子里一片明亮,身子只是轻轻一动,肩上的伤口就开始发痛。 屋外传来几声鸟叫。 安安静静的。 外边的光有些刺眼, 她抬手挡住眼睛, 这才发现身上的衣裳换了,偏头看了眼周围的环境, 认出来这是沈老夫人修习的屋子。 “元香。”她开口喊了一声,喉咙干涩得厉害。 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屋的不是耿嬷嬷,而是老夫人:“娘娘醒了。” “老夫人。”云栖打了招呼后, 欲坐起来。 “娘娘受了伤,好好躺着,动到伤口可就不好了。”老夫人疾步走到床边, 把药碗放下,将她扶坐起来, 慈祥笑道, “娘娘昨日流了不少血,介哥儿怕惊动旁人,把娘娘带到老身这儿来了。” “沈介?” 云栖扶了扶昏胀的额头,昏迷之前, 她记得没有见到沈介。 “介哥儿现在在厨房帮娘娘煮粥。”沈夫人体贴的帮她盖上被褥, 扫了眼她的伤口,笑眯眯的,“介哥儿的医术好, 幸好有他在,帮娘娘包扎伤口,不然我们这几个人, 派不上什么用处。” 提到沈介,老夫人似乎很是满意,眉眼柔和。 “介哥儿比他父亲厉害,他父亲若是能像他一样懂医,就不会让娘娘被毒折磨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殒命。不过好在,如今有介哥儿保护娘娘,往后老身也能放心了。” 老夫人不自觉的想起了沈介那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浓了。是个稳重的孩子,长得也俊俏,性子温和,跟他父亲很像。 是个好孩子。 云栖这一会儿口干舌燥的,没什么力气,道:“老夫人,哀家想喝水。” 听着她沙哑的声音,老夫人这才想了起来:“看老身这记性,都忘记给娘娘倒水了。” 一杯温水下肚,喉咙顿时就通了。 云栖浅笑道:“麻烦老夫人了。” “娘娘客气了。”老夫人慈眉善目,“虽是娘娘受伤了才能见着面,可能见到娘娘,老身很高兴。” 云栖知道,老夫人一直将她当成女儿看待,没有再说那些客套的话,肚子里空空的,便直问道:“粥快煮好了吗,哀家饿了。” 每次一失血,她的身子就特别虚弱,很想吃东西。 耿嬷嬷从外边进来,见她醒了,满脸喜色:“主子终于醒了。” 老夫人吩咐她:“娘娘饿了,去厨房看看,介哥儿的粥煮好了没有,催他快些。” 耿嬷嬷恭敬的应了声是,下去了。 老夫人看了看云栖,正色道:“上次佛像倒的事情老身都听说了,幸好娘娘没有受伤。娘娘这次悄然来佛寺,可是朝堂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夫人从来不过问朝事,这是在担忧云栖又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云栖拉住她的手,笑笑:“不是什么大事,您不用担心。” 怎么可能不是大事,人都受伤了。 但老夫人知道,她隐瞒自己,定是怕自己忧心,便也没有继续过问,只道:“老身青灯古佛多年,朝堂之事一概不知,可记得,太成王快及冠了。娘娘要早做打算,切莫让五年前的祸端再次重演。” 说起往事,老夫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可怜的儿子,叹息连连。 “若先帝是个明君,也不至如此。汤家世代武将,从未有过叛心,若非先帝宠妻灭妾,起了私心,也不至于让汤家起了贪念。那已故的老将军,一代忠将,死在了战场上。” 这权势最是熏心。 曾经汤家也备受宠信,可始终记着自己臣子的身份,没有越矩一步。偏偏先帝给了他们希望,这野心便开始有了,忘了臣子的初心。 汤缪年轻的时候,也拥有一颗赤胆,到底都是这偏心惹出来的祸端。 如今的皇上登上帝位乃名正言顺,就因一道遗诏,朝堂动荡,连着这边疆也不稳。 终究是大莫不幸。 “好在如今的皇上颇有正骨,性子不似先帝。将来的妃嫔人选,娘娘要替皇上好好过目。” “夫人放心,哀家会的。”云栖笑笑。对于楚钰,她是放心的,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不会跟先帝一样。 她被偷偷养在江南的时候,听说姐姐许了人家,好奇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便让人帮忙偷偷打听。 先帝年轻的时候,太/祖帝偏爱其他皇子,对先帝并不上心,因此先帝的性格敏感多疑,可他的性子也被太/帝所影响了,后来偏爱于太成王,为了帮太成王铺好后路,留下的遗诏里竟是要斩草除根。 好在如今不同。 先帝留下的孩子不多,除了太成王,也就只有钰儿他们几个。 言儿跟钰儿是亲兄弟,感情好,不会争,唯一需要顾虑的,只有太成王。 再过不久,这人就该回京来了。 云栖想了一下太成王的模样,离京时不过十几岁,很爱笑,曾经也同那些被宠爱的世家子弟一样,热爱诗书,性子洒脱。 那人死的时候,太成王曾经在他墓前跪了几个时辰,哭得眼睛都肿了。 若非这帝位之争,也许太成王能够与钰儿他们成为真正的兄弟。 云栖和沈老夫人又说了一会话,沈介便过来了,看着他做好的粥食,品相好,闻着味道也香,让人颇有食欲。 “你会做吃的?”云栖有些惊讶。 她认识的男人中,就没有过会下厨的,尤其是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哥,都是让人伺候。 “臣的母亲去世得早,管家有时候顾不上臣,臣肚子饿了,就会找点东西煮着吃,久了,便也会做了。”沈介平静的答着话,往粥食上吹了几口气。 从什么时候起会做饭的。 其实他也忘了,只记得他和一堆人被扔在同一个地方,为了争夺一碗吃的,大打出手。 一顿饭,牺牲的是十几个人的性命。 他原先不敢去抢,后来太饿了,人一旦饿得两眼昏花,就会发疯。 疯了的人,眼里就只剩下了食物,人命不值一提。 当手里染足了鲜血的时候,他通过了那个人的考验,从皑皑白骨里走出来。 煮东西,不过是他当初为了活命,学会的一个保身技能。 这话听着轻描淡写的,可老夫人还是听出了心酸。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只要衣食无忧,都不会自己下厨的,哥儿,小时候过的是苦日子。 老夫人默声看了他一会,道:“之前苦了介哥儿了。” 沈介面色淡淡的笑笑,舀了一勺粥,递到云栖嘴边。 “娘娘先吃点东西吧。” 云栖没有张口,抬头望了耿嬷嬷一眼。 耿嬷嬷会意,道:“沈大人,老奴来吧。” 沈介没说什么,把碗递给耿嬷嬷。 老夫人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好半响,道:“娘娘好好歇息。介哥儿,你跟我过来。” 沈介点头,走过去搀扶她,两人离开了屋子。 老夫人把沈介带到了自己放置东西的一个屋子,她吩咐沈介:“把门关上。” 沈介知道她有话同自己说,依令照做。 等转回身走到老夫人身边时,老夫人已经把东西找了出来,是一个小匣子。 她抱着匣子,没有打开,而是柔声问沈介:“你父亲的贴身玉佩,娘娘给你了吗?” 沈介点点头:“孙儿放在家里,收起来了。” 老夫人默了一瞬:“收着也好。”然后没再说什么,打开匣子的锁,从里头拿出一块玉佩,放在手里看了好一会。 和沈介拿到的玉佩一模一样,沈介不动声色的看着,等着老夫人开口。 “你母亲可有跟你提起过你父亲的事情?”老夫人坐下来,拍拍自己旁边的地方,示意沈介过去坐。 沈介有预感老夫人要讨论他的身世,斟酌着回道:“母亲去得早,许多事情孙儿都记不清了,关于母亲和父亲的事情,都是听下人说的。” 老夫人抬眼:“说的,可都是一些不中听的话?” 沈介默声。 他没有否认,老夫人就当他是承认了,叹了口气。 “可去找过孙管家了?” 沈介点了点头:“孙伯留了一封信给孙儿,但孙儿不明其意。后来想再去找他时,他便被人灭口了。” “唉…这件事本是想着过几年再同你说的。”老夫人沉默下来。 她本不想再管朝堂上的事情,可太后娘娘是她的儿子用了命护下来的,她不愿看到娘娘再经历当年之事。 她如今没了保护太后娘娘的能耐,可沈家还有介哥儿。 有介哥儿在,娘娘就能多一把护盾。 “娘娘她是个好姑娘。”沈老夫人慈笑道,“她还没入宫前,我就喜欢她。本来是想着帮你伯父到云府提亲的,可世事难料……” 说到这儿,老夫人抬起头,悄悄打量沈介的神色,见他面无波澜,心知他大抵也知道了一些,便继续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沈家有三个公子。除了你大伯父,还有你二伯父,你父亲,是最小的孩子。” 话到此处,沈夫人的声音低下来,眸色也跟着一暗。 “你父亲是沈家最小的孩子,叫沈巍。当初一生下来,我便将他送到了南疆……” 第98章 98 “你的名字, 应该叫沈捷。这是我给你取的,希望有朝一日你母亲能传个捷报回来。你母亲出生于姜家,而姜家之女, 是不能成婚的。你父亲从小就在南疆生活, 与你母亲两情相悦,两人偷偷许下终生, 被姜家知晓。后来你父亲身中剧毒,便回了大莫。可惜当时病入膏肓, 没过多久就去了。”老夫人顿了顿,神情黯然, “先帝忌讳双生子,因此你父亲的身份一直不为人知,世人都以为, 与你母亲相爱的,是你伯父。” 默了默, 沈夫人继续道:“你母亲从南疆来大莫寻你父亲的时候, 你父亲已经去了。当时她怀有身孕,又被姜家追杀,你伯父不忍她回去受苦,在城郊买了一个宅子, 让她居住。外人便都以为, 你伯父去南疆的时候,与你母亲相爱。” 沈介静静听着。 “捷哥儿,莫要听信姜家人的话。害死你母亲和你父亲的, 是姜家人。你伯父,也是因他们而死,当初先帝遗诏, 就是南疆细作交给汤家的。” 说到这儿,那些伤心往事全部都勾了起来,老夫人的眼眶里泪光闪烁。 她拉起沈介的手,哽咽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一直对你父亲不能认祖归宗以及你伯父被奸人逼死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你回来了,你父亲和你伯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往后,好好保护太后娘娘。只要这江山安稳,终有一日,娘娘会将你父亲的身份公布天下。这也是祖母最大的心愿。” 沈介听了,神色动容。 孙伯交给他那封信的时候,他就怀疑过当年之事没有这么简单,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竟是这样的。 他敛了敛思绪,郑重道:“祖母放心,孙儿会好好保护好娘娘的。” 这一句话,说得坚定有力。 老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娘娘是个好姑娘,她没做过任何伤害你父亲的事情,也无愧于沈家。如果将来有人拿当年之事挑拨离间,莫要跟娘娘生了嫌隙。” 自然是不会的。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太后娘娘的时候,曾经彷徨过,犹豫过,甚至憎恨过自己,为何要爱上一个杀母仇人。 后来他发现,太后娘娘并非如那些人说的一样,心胸狭隘,杀人如麻,她善良、温柔,心中有大爱,就像火光一样。 她不是他的仇人,往后,他便同伯父一样,做她的护盾。 沈介很感激老夫人告诉自己这些,从前那些怀疑,在今天全都消失殆尽了。 “刚刚祖母说,先帝忌讳双生子,这是何缘故?” 老夫人又叹一声,向他娓娓道来:“当年……” 沈介听到一半便皱了皱眉头:“因此这京都里一旦出现双生子,就得将一人送走,隐瞒他的身份?” 老夫人点头:“是啊,当年决定将你父亲送走,是因为你伯父发了高烧,为了照顾他,就将他留在了京都里。” 沈介垂着眉眼,不语,他在心里暗暗揣摩着。 皇上和几位公主都是当年的皇后所生,若只是一个孩子,能够狸猫换太子,而五个孩子,却是不能做手脚的。 而娘娘是处子之身。 真正入宫的那个太后,和如今的太后,并非同一人。 娘娘和皇上的亲生母亲,也是双生子,若是容貌相仿,再稍加易容,想掩人耳目,并不难做到。 之前疑惑的所有事情,在这一刻全都理清了。 沈介浅笑了一声:“多谢祖母告诉孙儿这些事情。” 她说她想开马场,想游历四方,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她为了江山稳定,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年华,进入后宫,顶替另一个人活着。 她这些年,应该很累吧。 沈介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老夫人知道他都明白了,终于直入正题,把玉佩交到他手中,郑重叮嘱:“这块玉佩,才是你父亲的,好好收着,不要让别人看到。” 沈介把玉佩收好,点了点头。 * 傍晚时分,云栖醒了过来,喝了药,又睡了一觉,精神气就回来了不少。 她看到钱一在房门在踌躇,眉头紧皱,心中了然,轻声道:“既是有话要同哀家讲,为何不进来?” “娘娘?”钱一停下脚,犹豫良久,低着头进屋,砰的一声重响,跪在地上请罪:“卑职伤了娘娘,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起来吧。”云栖道。 “娘娘……” “那迷香的毒就算是哀家中了都束手无策,何况是你。此事不怪你。” 那迷香的厉害之处,她实实在在的体验过一会,能让人致幻,最亲近的人都看成刺客。 钱一徐徐站起来,愧疚道:“都怪卑职武功低,定力不够,娘娘不罚卑职,卑职便自己领罚了。” 话刚说完,钱一便抬起左手,重重的朝右手一锤,咔嚓的一声,云栖听着都疼。 “你这又何必呢?”云栖叹息了声,“哀家不怪你,若是想领罚,以后便好好的护着哀家,将功折罪。下去找沈介,让他帮你看看。” 钱一忍着痛,回道:“这是卑职该受的罚,卑职做错了事,就得自己承担。” 娘娘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娘娘帮她挡掉那一脸,她早就死在了林子里。但她却恩将仇报,差点杀了娘娘。 娘娘宽厚,她的良心,却过意不去。 云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下去帮伤处理了。我们还得在这里住几日,接下来,不能掉以轻心。” 钱迟疑了半响,终是应是下去了,走到门外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云栖一眼,心里的那个念头,越发动摇。 “娘娘……” “怎么了?” 钱一斟酌了片刻,终是下了决心:“卑职手里有一样东西,等回京的时候,想交给娘娘。” 她没接触过太成王,不知道太成王的品性,但是当今皇上她却是知道的,尤其是娘娘,宽厚大度,江山应该交给这样的人。 父亲当年忠于先帝,用性命护卫玉玺,但她不是父亲,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而她,决定选择娘娘。 云栖还以为她说的是谢礼,见她如此愧疚,笑了笑:“好。” * 云栖本不觉得自己受的是重伤,在床上躺了一天就有些坐不住了,想出去走走,被耿嬷嬷拦下。 “主子,沈大人说了,您不能乱走,若是再流血就麻烦了。” 云栖无奈坐回床上:“哀家觉得闷。” 她在床上躺了将近一年,如今好不容易能够自由走动,一天都觉得浑身难受。 “主子若是闷了,待会老奴去问老夫人要两本经书,拿来看看。” 提到经书,云栖便想起了一事来:“那些毒虫,可都处理好了?还有无念禅师那儿,告诉他哀家住老夫人这儿了吗?” “主子放心,这些都打点好了。在山脚的时候,主子刚昏迷,沈大人便来了,带的都是他的亲随,毒虫的事情,不会泄露出去。”话落,耿嬷嬷突然皱了皱眉头,“倒是钱一那小丫头,老奴虽敲打过她,可还是不太放心,不如……” 云栖知道她的意思,开口打消了她想杀人灭口的念头:“那丫头瞧着,不是个会乱说话的,先留着吧。她武功还不错,又是女儿身,以后把一些事情交给她去做,也方便些。” 听她如此说,耿嬷嬷便没再想这事了。 “主子伤口的药也该换了,老奴去找沈大人过来。” 云栖这才想起来,好似一整天都没看到他,随口问了句:“沈介去了哪儿?” 她带着钰儿来祭拜阿姐的事情并未告诉沈介,沈介又是如何寻过来的? 话音刚落,沈介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娘娘找微臣?” 云栖抬眼望去,便看到他迈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药。 耿嬷嬷适时退到旁边,给她让路。 “臣帮娘娘换药。”沈介说完,伸手就要去解云栖的衣裳。 云栖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让元香来吧。” “耿嬷嬷不懂医,稍有不慎,让娘娘的伤口渗血,会引来麻烦。”他声线平稳,寻常不过,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只是一个医者对伤患说的话。 云栖只道是自己多虑了,但还是不好意思让他动手:“哀家自己来吧。” 她伸手,缓缓的将肩上的衣裳褪下,露出伤口以后便停手。 沈介低着头,帮她把纱布解开,动作很轻,面色平静,但两人的脸看得近,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尴尬的把脸撇向另一边。 那刀伤不算深,但也不浅,上面敷着草药,这一会儿已经干了,伤口周围红了一片。 沈介将草药取下,云栖微微扭过头,瞧见伤口处开始结疤了,愈合得还挺快。 沈介边帮她换药边道:“娘娘身边的人,是该换一换了。” 云栖知道他指的是钱一。 “那小丫头不是故意的。” 沈介没再说什么,换完药,绑纱布的时候,手免不了要伸到她后背。 他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她的肌肤,她身子不知不觉的绷紧,略显僵硬。 那天晚上的事情,她并非记不住,反而印象深刻。 千幻蕊毒就毒在,既完全控制了你的身子,过程中又让你的神思无比的清醒,能清晰的感受到床笫之欢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记忆本已经被她压在了心里,这一刻却莫名的涌到了脑中。 绑纱带本不需要多长时间,这一刻,她却觉得无比的漫长,忍不住问:“好了吗?” 沈介停下手,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半响以后,他低低了笑了声:“娘娘紧张?” 他说的是紧张,而不是害怕。 云栖更加觉得不自在了,见他差不多弄好了,把衣裳拉上来,强行稳着声线:“哀家只是觉得有点凉。” 弄好了伤口,沈介却没走。 “娘娘要不要听故事?” 云栖本不想让他在屋里待太久,但这一会儿也是闷得慌了,难得点了一次头。 沈介说的趣闻比往日都有趣,云栖听得入迷,耿嬷嬷从屋里悄声退出去,半柱香后,折回来时,带了一碗药。 云栖喝下不久,不知是不是药起了作用,昏昏欲睡。 “今日就听到这儿吧。”她说,然后又吩咐,“今日出现在山脚下的那些人,帮哀家查一查。” 沈介低声回了一句:“好。” * 云栖睡下后,沈介趁夜带着杜应下山。 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座坟墓。 杜应看着那墓碑上的字,念了出来:“乳母云氏之母。” 霎时间,他有些纳闷了:“公子,这乳母指的是谁的乳母?” 太后娘娘的乳母如今还健在云府呢,也不姓云。 沈介看了墓碑一眼,没说话。 他已经猜到了。 看着墓上被人翻过的土,他拧了拧眉头,道:“填些土回去。” 杜应一愣:“我们没带铲子。” 沈介瞥了眼他腰间的配剑。 杜应看明白了,虽然不理解沈介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抽出了剑,给墓填土,没有工具,终究是费力,弄了好一会,也没挖多少,他道:“公子,明日拿上铲子,再填吧。” 沈介点头,望了望周遭,最后目光定在了云栖晕倒的地方。 那儿已被他清理过,但有动过的痕迹。 那些人闻到了他的香,不会再来这儿,但是会找她。 思及此,他道:“先回去。” * 离开地方,他却没往山上走,而是朝京都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走着。 杜应猜出有人会来寻他们,便在后面跟着。 走了一阵,终于听到了脚步声。 杜应小声提醒了句:“公子……” 沈介脚步放缓,但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时只听旁边传来了一声:“沈大人,又巧了,今日又在这儿遇到。” 杜应先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到是金晁,有些诧异。 那些人用过迷香,八成来自南疆,认得公子,他们在这儿逗留,就是为了等那些人出现。 怎么会是金大人? 金晁似是没看出杜应眼里的猜疑,仍是那惯常的笑脸:“这儿也有沈大人想查的线索?” 沈介慢悠悠的开口,反问道:“金大人呢,为何会在这儿?” 第99章 99 沈介的目光落在金晁脸上, 紧接着不动声色的挪到了他的鞋子,带着探究的意味。 他与金晁相识的时间不长,但觉得这人有时候说话挺有意思, 为人又正直, 便当做了朋友来对待。 可金晁这个人,心思太难琢磨了, 有时说的话总是让人不解其意,就连他想做什么, 都无法猜测。 先前金晁故意暴露他们的行踪,他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在这地方又遇到,就不得不琢磨了。 金晁走过来,拍了拍衣裳上的土, 道:“有个故人的案子要查,寻着线索, 来了这地方。沈大人大晚上的在这儿……” 金晁话到这儿顿住, 往山上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娘娘在开佛寺?” 沈介没回答。 他记忆一向很好,金晁跟他说过的事情都记得。 在大牢查汤灿一案的时候,金晁曾经提起过一个人——云家二小姐。 整个京都, 姓云的也就只有太后娘娘的娘家, 但云家,从没听人说过有个二小姐。 沈介收回目光,问:“金大人知道那墓里埋的是什么人?” 温音, 金晁素来平和的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别的神情来,他默了好一会, 才声音低沉道:“那墓里的人的身份,不是我们该查的。” 沈介静了静,掏出一个香瓶,递给他:“那些挖墓的人曾经用过这种迷香,这香的用料很稀有,顺着这味道,金大人也许能查出什么来。太后娘娘的行踪,还请金大人帮忙瞒住。” 金晁没有任何怀疑,将瓶子塞进袖子里,含笑道:“沈大人放心,金某这嘴,向来不喜欢开口。” * 次日天刚亮,有人来禀,说是楚钰召见。 沈介下山回城,没有去别处,径直去了皇宫。 见了他,楚钰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墓被挖的事情,然后开门见山道:“朕怀疑是南疆动的手,你懂毒,应该能寻到他们的行踪,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到人,一个不留。” 沈介拱手应是。 楚钰没别的吩咐了,朝他摆了摆手。 等沈介走到殿门口,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把人叫住:“沈爱卿。” 沈介回过身来。 楚钰上下打量了他半响,道:“昨夜你去了哪儿?为何没来见朕。” 从墓地回来不久,楚钰便猜到了是南疆动的手脚,因为云息当年是死于蛊毒,而时隔多年,唯一对她的尸骨有兴趣,又能寻到墓地的,也只有南疆能够做到。 于是,他想到了沈介,立即派人去沈家唤人。 然整整等了一天一夜,沈介才进宫。 沈介如实回道:“臣去开佛寺了,娘娘受了伤。” “什么?”楚钰震惊道,“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朕怎么不知道?” “娘娘怕皇上担心,没将此事告诉皇上。” 楚钰怒而拍案,咬牙切齿道:“南疆……” 等处理好了北戎的事情,也是时候攻打南疆了。 “娘娘的伤口,是臣帮忙处理的,皇上不必担心。” 楚钰神色微缓:“好好保护母后。刚刚交代你的事可以先放下,但母后,不能再受伤。” 沈介“嗯”了一声,然后说:“微臣告退。” 楚钰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呢喃道:“若是当年有沈介在就好了……” 母后的毒,沈介都能治,那阿娘身上的,应该也不在话下。 可惜时不逢人。 * 出了皇宫后,沈介回了沈府一趟。 拿了换洗的衣物后,他想到云栖要在开佛寺多养几天身子,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定会闷,于是去了书斋。 付银子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永明街的那家药铺,昨日死人了。掌柜的和几个店伙计,全都没了,死状那叫一个凄惨。” “我听说是掌柜的发疯了,拿刀捅死了伙计,后来把自己也捅死了。这掌柜的从前也没听过有什么病,怎么突然就杀了人?” 两人说到这儿,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京都里头每日都会有人死,可药铺的这桩惨案,却极其怪异,听得让人毛骨悚然的。 沈介没有注意去听,给完银子就往门外走。 这时一人又道:“听说是出现幻觉了,死的时候,那全身的血好像都被抽干了,就只剩下一副干尸,手臂有好多斑点。” 另一人接话:“听说药铺里的药,也被人拿走了。” 书斋的掌柜突然插话,同他们一起讨论:“听说被拿走的药材,只有莨菪,怕是有人想去劫药,掌柜的没给,起了争执,就给掌柜的下毒。” “说来这家药铺赚的也是不义之财,说是药铺,那里头的东西都是偷偷卖的,有不少是害人的毒药。这一回,想必是遇到了仇家,被人故意报复。” 听到莨菪二字,沈介脚步一滞,回过头,问道:“那家药铺在哪儿?” 那两个人默了一瞬,回道:“永明街就那一家药铺。” 说完又好心提醒了句:“公子就算好奇,也不要过去看,听说好多人都吓晕过去了。” 沈介道谢了声,出了药铺以后,调头去了永明街。 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地方。 永明街,名字好听,却是京都里头最脏乱最穷的一条街,街道窄,铺子也小,卖的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臭味。 而那些人口中说的药铺,其实也算不上药铺,就是一个偏僻的小店。 那店面被人砸过,衙门里的人来过以后,已人去楼空,只剩下地上一些凌乱的药,没人收拾。 杜应上前,把地上那些破碎的门板踢开,为沈介整出一条路来。 沈介直接走进去,左右环顾了一圈,寻着味道,很快就找到了莨菪曾经放置的地方,已经全都拿走了,只剩下一些残渣。 查了一圈,没什么发现,沈介信步欲要离开,忽闻木柜后面传来一声响。 他和杜应同时扭头望过去。 那声音又大了些,有一小块木板从旁边掉了出来。 有人躲在药铺里。 沈介看了杜应一眼,杜应点头,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然后,利落的抽出剑,将柜子劈开。 看到人时,杜应愣了一下:“周小姐?” “不…不是我。”周盈盈慌慌张张的回了一句,抬袖掩面。 杜应身子往旁边挪了挪,沈介的视线就看到了她。 她穿得很朴素,衣衫凌乱,凭外形,看不出是周盈盈,但从声音来看,确是她没错。 在周盈盈脚边,放着几个小药包,刚刚她一紧张,那些药材散落出来。 周盈盈摇摇头:“你…你们认错人了。” 说着,身子往后缩了缩,努力的盖住自己的脸。 杜应低头瞥了瞥那些药,又回头看了沈介一眼,表情复杂。 他刚刚看到了周盈盈的脸。 她的脸上有几道刀伤,还没痊愈。 而地上的药,是消除疤痕的。 曾经的贵女,竟是沦落到了到一个死过人的药铺偷药的地步。 沈介没说什么,转身往外离开。 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周盈盈慢慢的放下袖子,盯着沈介的背影看了一会,犹豫再三,叫道:“沈大人!” 沈介停下脚,没有回头,倒是杜应,疑惑不解的扭过头,等着她说话。 周盈盈咬着唇,她何时这么难堪过,被人羞辱,都远远不及在喜欢的面前偷窃被发现。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的脸面终究是荡然无存了。 可她心有不甘啊,她放不下。 她做的错事,都是为了嫁给沈大人。 可不仅人没嫁到,还被汤家安排的人□□。 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可最后还是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因为她心里有恨,更加有怨,还有一丝期盼。 想着有朝一日,再见到沈大人的时候,亲口问他一句,他喜欢的人是谁。 沈介没有听到她开口,抬脚准备离开。 “沈大人!”周盈盈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有句话想问你。” 沈介本不想搭理她,可他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听到的那些流言蜚语,是周盈盈给汤婍筠下的毒,她拿到了千幻蕊,这与他要查的案子有关联,于是缓缓转过身。 见他转过头,周盈盈吓得叫了一声,伸手掩面。 沈介淡淡道:“给周小姐千蕊幻的人,周小姐可知道他的下落?” 周盈盈身子一僵。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唤她了,宅子里的下人这么叫,她只觉得自己的脸被人践踏。 可从沈大人的嘴里说出来,却不同。 沈大人没有将她当做普通民女,这是不是说明,沈大人其实是记得她的。 她忽觉胃里很苦,眼睛酸涩得厉害。 她不答反问:“沈大人和春香楼的鸢娘,是什么关系?” 沈介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听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周盈盈等了一会,都没得到回答,硬着头皮继续问:“沈大人喜欢的人是鸢娘?” “不是。”沈介没有任何犹豫,然后又觉得奇怪,皱眉问,“周小姐何出此言?” 周家小姐误会他喜欢鸢娘,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这个消息,会不会有一日也被人传到娘娘的耳朵里? 不是? 周盈盈僵住了。 “沈大人不喜欢鸢娘,为什么鸢娘会去沈府?”她语气急促,一着急,手就放了下来,似是要听到一个答案,她死死的盯着沈介,“大人可知,鸢娘是春香楼的头牌?” 第100章 100 沈介目光扫过周盈盈脸上半响, 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周盈盈问:“沈大人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汤婍筠下药吗?” 这一回,沈介倒是难得的点了下头:“听说了,沈某不值得周小姐这么做。至于鸢娘, 沈某有些话想问她, 才邀她进府。” 得到了答案,周盈盈沉默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沈介, 见他目光淡淡,看自己的时候, 既无厌恶,也没同情, 什么情绪都没有。 也就是这一刻,她的心彻底死了。 本就早该知道的答案,问出来后, 为何心里更加绞痛了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多谢沈大人告知。” 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甘,终是在这一刻释然了。即便沈大人喜欢的不是鸢娘又如何, 这个人也不会是她。 “千幻蕊的毒并不容易拿到, 周小姐是从何人手里拿到的?”沈介又问了一句。 周盈盈缓缓起身,许是和自己和解了,动作变得坦坦荡荡,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和难堪。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 迎上沈介的目光。 她要复仇, 不想死,更不想拖着这张脸活一辈子。与其偷偷摸摸像个过街老鼠一样来死过人的药铺找药,还不如利用自己最后的价值, 做笔划算的交易。 想通这一点儿后,她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听说沈大人医术精湛,那我脸上的疤痕, 应该也能消除吧?”周盈盈抬手摸了摸脸,“若是沈大人能赐药,我愿意把联系那个人的办法告知,就当做个交易,如何?” 她当初没有撒谎。 她不知道是谁给自己的药,也找不到那个人的下落,但是她知道如何引那个人现身。 至于为什么没有坦白,是因为对方在给她药的时候,在她身上也下了毒,后来虽然遵守约定给了解药,可她被人摆了一套,这心里总归不甘心。 沈介瞥了她脸上的伤口一眼,道:“虽不能完全消除,但可以让疤痕变浅,再用胭脂水粉稍加掩饰,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好。”周盈盈爽快道,“我虽然不知道赐药的人是谁,但知道如何找到她。不过在告诉大人之前,我需要去疤痕的药,还有两百两银子,东西到手了,大人自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一个时辰后,我在沈府门外等大人。” 说完这话,周盈盈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抬起头,一如过去那般,高傲的、缓缓的朝外走。 * 一个时辰后,沈府后门外。 杜应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才把东西交给周盈盈,然后低声问:“东西已经给姑娘了,姑娘可以说了吧?” 周盈盈朝杜应招招手,示意他凑过耳朵。 杜应侧耳去听,等周盈盈说完了,往后退了退,拱手道:“多谢姑娘告知。” 周盈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包袱,小声道:“替我谢谢沈大人。” “还有。”周盈盈默了片刻,出声提醒,“对方会用毒,且十分狡猾,让沈大人小心。” 杜应没想到她会好意提醒,呆了呆,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远了。 关上门,杜应立即回去把这个消息禀报给沈介,沈介没有任何迟疑,换了身衣裳。 “你按照她说的,拿上东西去联络那个人,黄昏时分,在城东废弃的城隍庙会合。” 杜应颔首,当即就下去准备了。 * 傍晚,天色昏暗。 沈介在城隍庙等了半盏茶的功夫,迟迟不见人影。 他微皱眉头:“人呢?” “已经说好了,这个时辰在城隍庙交货,对方收了我们的东西,应该不会反悔。而且我们手里,还有一件他最想得到的东西。”杜应顿了顿,“正如周家小姐说的那般,对方非常谨慎,公子再耐心等待一会。” 沈介点头,没再说话,又静心等待了半柱香,院门传来了低低的敲门声,杜应连忙过去开门。 对方一身黑袍,只露出双眼睛,对了暗号以后,跟随杜应进屋。 杜应把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个,那个人看了沈介一眼,问:“千幻蕊我已经拿来了,公子答应我的东西呢?” 声音粗哑,从音色分辨,是个男人。 沈介把手里的小匣子递过去,那人准备接过时,沈介收回手,换了个女人的声音和腔调:“千蕊幻和迷香呢?” 黑衣人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两个药包,却没有立即交到他手上,而是警惕的问道:“姑娘是从何人手里拿到的血蛊?” “沈介。” “如今的翰林院侍读,沈介沈大人?”黑衣人似乎有些惊讶,旋即又恍然,“他果然是你们的人。” “可以交换了吗?”沈介的语气中带了些许不耐烦。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继续问:“姑娘难道就不好奇我的身份吗,这么相信我?” 沈介抬起眼,他今日也乔装打扮过了,只能看到眼睛,屋里灯光昏暗,根本瞧不清表情,他琢磨了下,学着轻水的口气,冷哼了两声,似是十分不屑:“千幻蕊只有主子能研制出来,你能凭自己的本事造出千幻蕊,有些本事。我猜你也是主子派来的,但是你叛主了,不过这不是我在意的事情。你我都应该知道,我们杀不了对方,既是如此,做了生意后便各自离开,井水不犯河水。” “血蛊是最厉害的蛊,姑娘拿了这东西许久,却迟迟没有交给大小姐。如今给了我,就不怕大小姐怪罪?”黑衣人狐疑道。 听得出来,她很是谨慎,且不相信沈介说的话。 沈介轻笑道:“出了这个门,我随时都有机会杀你,把血蛊拿回来。” 听了他这张狂的话,黑衣人突然怪异的笑了两声,不过正因如此,他心里的疑虑打消了不少,道:“姑娘倒是有自信,这么久还没交血蛊,是想自己私吞吧?” 沈介不说话了,但他动了下脚,随后屋子里响起了一阵铃铛声。 黑衣人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盯着他的双脚看了几眼,没再旁敲侧击,利索的把东西递出来。 交换完东西后,他打开匣子看了眼,确认无误后,问:“这只血蛊,姑娘养了多久?” “一个月。” “血蛊认主,姑娘用自己的血饲养了一个月,我即便拿到了也没什么用处。” “你用自己的血养上几天,过不了多久,自会认你为主。”说到这儿,沈介话锋一转,“不过出了这个门,你活不了这么久。” 那人把匣子合上,哈哈大笑,直接道出了他的名字:“轻水姑娘口气不小。这血蛊多少人梦寐以求,姑娘就为了千蕊幻,拿血蛊跟我交换?我既能造出千幻蕊,姑娘以为,自己能杀得了我吗?” 话刚说完,黑衣人甩了甩衣袖,一股毒香飘了出来。 沈介一动不动。 黑衣人抱着血蛊迅速往外走,杜应挡在门口,寒光一闪,剑抵在她脖子上。 黑衣人停下来,又咯咯笑了两声,没有要交手的意思。 然没过多久,她就笑不出来了,疑惑不解的看着毫发无损的杜应:“你没有中毒?” 不可能。 轻水的武功是比她高,但凭她的本事,根本抵挡不了自己的迷香。 除非…… 黑衣人隐藏在黑袍下的脸顿时大变,扭过头,道:“你不是轻水,你是谁?” 沈介没有应话,他双手一拂,屋子里的迷香顿时消散,与此同时,黑衣人的身体踉跄了一下。 她抬手扶额,然后迅速掏出一颗药丸放进嘴里,等身上的毒减轻些了,不可置信的叫出声来:“你是沈介!” 话音刚落,她身上的黑袍被杜应一剑劈开,露出了一张女人的面孔。 是陌生的脸庞。 而这时候,她手里的黑匣突然打开,血蛊露出个头,在她手背上咬了一口。 她吃痛得往后退了几步,一掌推开血蛊。 但是血蛊的毒已经中下了。 她的手臂瞬间变青,青斑从手腕一路蔓延到脖子,她反应快,点了点脖子上的穴,阻止蛊毒蔓延。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脖颈处浮现出一道手指般大的青痕,紧接着脸突然抽搐了几下,面目狰狞。 她不假思索,锐利的指尖从青痕处划过,伸手用力一拉,脸上的□□被扯了下来。 看到她真实面目的那一刹那,杜应愣住了。 “二夫人?” 制出千幻蕊的幕后黑手,居然是汤家二夫人,震惊都不足以形容杜应现在的心情。 沈介平静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王氏的母亲是南疆人,她会用毒也不足为奇。 不过能够制出千幻蕊,算是天赋异禀。 隐藏了这么多年,手段可见一斑。 他的目光定在她方才露出青痕的脖颈上,蹙了蹙眉。 那道青痕到底是何物? 面具撕开后,王氏身上的毒没有渗入肌肤里,解了一大半。 身份暴露,她也没有再遮掩,抬起头,盯着沈介,道:“我的好堂弟,欺骗了姐姐这么久,还不打算露脸吗?” 沈介默声片刻,摘下帽子,又把外衣脱掉。 “果然是你。”王氏笑笑,露出了然的表情,“原本还想着你已经为太后卖命了,为什么还会把血蛊交给轻水,原来东西根本就没交。” 血蛊蹦哒着跳回沈介的手上,杜应把匣子捡起来,递给他,王氏只是看了眼,没有阻止。 这时候,院子外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很快,官兵推开院门进屋。 王氏透过破败的窗扉往外看了眼,脸上并无紧张和担忧之色,只浅浅一笑:“你我都知晓对方的身份了,堂弟还想把我交给官府吗?皇上和太后娘娘,现在还不知道你是谁派过来的吧,只要我一招供,把你说出来,你可就藏不住了。” 第101章 101 就在王氏话刚没说完多久, 屋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 “沈大人,我等可以进入捉拿真凶了吗?” “等迷香全都散了再进来。”沈介随口应了一声。 此话一出,外头的人果然不敢轻举妄动, 瞬时就噤声了。 听得这话, 王氏脸上的笑容愈发浓了:“我们都是同一类人,目的是一样的。你已经向大莫投诚, 姜家大小姐不会放过你。可若是你和我合作,加上血蛊的帮助, 不日就能将大小姐取而代之。” 沈介有些意外的看了王氏一眼。 “一类人?”他轻笑了声,反驳道, “我跟堂姐可不是一类人。” 话没说完,金晁也来了,侯在门外:“沈大人没事吧?要不要金某进去帮忙。” 沈介给杜应使了一个眼色, 杜应颔首,把门打开。 王氏顿时花容失色, 本想跑, 可身子被定住,动都动不了。 护卫提剑进屋,将王氏围住。 见到王氏的瞬间,所有人脸上全都是错愕之色。 “汤家二夫人?”秦木先开的口, “怎么会是你。” 一个时辰前, 他们接到命令,在城隍庙外边守株待兔,捉拿近日在京都里频频用毒作案的真凶, 可凶手的身份,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秦木低头看了看王氏脚边破碎的黑袍,确信适才进门的人就是她, 虽惊讶,但还是依令行事。 “二夫人,请随我们到大理寺走一趟。” 王氏冷笑一声,出了门后,突然转身,深深的看了沈介一眼:“你会后悔的。” 秦木吩咐下属把人压走后,有些不安,折回来问道:“沈大人,那些事情真是二夫人做的吗?” 不应该啊,汤家乃是京中权贵,犯不着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来谋取利益。 他就担心抓错了人,到时候汤家闹腾起来,大理寺吃不了兜着走。 沈介挑了放置迷香的药包出来,递给他:“这是物证,带回去让人查验便知。永明街里被人抢走的那些药材,就是拿来做这迷香的。那迷药能让人出现幻觉,检查的时候小心些。” “下官记下了。”秦木观察到他手里还有另一份:“那您手里头的……” 沈介双手拢袖,盖住装着千幻蕊的毒药:“这份要留着拿给皇上过目。” 行吧。 人证物证都有,大理寺就只管捉人。 秦木没再多问,离开了城隍庙。 * 沈介回到府里,已是子时初,第二日上早朝见去见的楚钰。 当时,楚钰正在跟曹瑞商议国事,他在殿外等候了一会。 等曹瑞出来的时候,汤仕坤也来了,看到沈介站门口,知道他还没来得及进去通禀,忙道:“沈大人,冤枉啊,我跟夫人同床共枕许多年,她连蚊子都不敢杀,又怎么可能会给人下毒?此事定是有人陷害。” 沈介没有理会他,余光瞥见曹瑞出来了,朝他拱手:“曹大人。” 曹瑞点点头,算作回礼,然后扫了汤仕坤一眼:“大早上的,汤大人怎么也进宫来面圣了?” 汤仕坤讪讪道:“下官有些事情要向皇上禀报。” 话刚说完,赵谨从内殿里出来,眯着笑眼:“沈大人,皇上让您进去。”随后又望了眼汤仕坤,想了想,道,“既然汤大人也来了,便一道进去吧。” 双脚还没完全踏入门槛,汤仕途坤隔得老远就开始喊冤:“皇上明鉴,内人绝不是南疆细作啊。” 闻音,楚钰抬起眼,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昨夜大理寺将人押回去后,消息就传到了楚钰这儿。 他没有给王氏定罪,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查清楚。 “皇上。”汤仕坤听到他不说话,心里更慌了,扑通跪地,“内人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汤仕坤。”楚钰将笔一搁,厉声道,“你家夫人究竟是不是背后主使,自有大理寺的人查,你到朕跟前喊冤也没用。王氏的母亲来自南疆,她利用迷香害人性命,你不仅没有上报,还进宫为她求情,这是包庇之罪。” “皇上……”汤仕坤脸色一白。 “出去。”楚钰不耐烦的打断他,“朕不想再说第二次。回家等着,若此事跟你也有关系,朕饶不了你。” 汤仕坤本想再说,可看到楚钰的脸色,是什么也不敢说了,灰头土脸的回去。 耳根子寻得清静后,楚钰揉了揉眉心:“昨夜大理寺审了一夜,王氏不愿开口,说要见你。你去大牢一趟,让她签字画押。朕怀疑宫里头有人跟王氏里应外合,把这个人审出来。” * 诚如楚钰所说的那般,王氏确实在等着他。 到了天牢,秦木迎上来,尴尬道:“沈大人,二夫人的嘴硬得很,一晚上了什么都没说,非要单独见您一面。我们也不敢乱用刑,这件事,就劳烦大人了。” 把沈介带到王氏所在的牢房后,秦木见他没有带兵器,递了把剑给他,然后便自觉的退出去候着了。 沈介把剑扔在地上。 王氏在假寐,早就听到他们的交谈声了,知道秦木已离开,缓缓睁开眼。 “你来了。”王氏熟络开口,她知道沈介回来,坐直身子,打量了他一会,开门见山道,“你如今还有机会,只要放我离开,我能助你摆脱姜家大小姐的控制。” 沈介没回答她,只道:“春猎那天,出现在娘娘寝屋外的人是堂姐,对吗?” 王氏笑而不语。 “你那么聪明,又何必问我?” “娘娘身上的血蛊,也是堂姐下的?” 春猎那天,王氏也是去了的,而作为朝廷命妇,她有机会入宫。 王氏意味不明的看了看他,反问道:“我一个位份不高的官妇,如何能亲近太后娘娘?” 沈介静了静,换了个话头:“堂姐脖子上的青痕,是怎么回事?” “青痕?”经他一问,王氏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脖子,“这青痕,你不是最明白不过的吗?” 沈介皱了皱眉头。 王氏见他眸中有惑色,也忍不住跟着蹙眉,原是有别的话想说,张了张口,猛然想到了什么后,探究的盯了沈介好半响,思绪复杂。 “你不知道青痕的作用?” 沈介没有应话,但他的沉默,恰恰证明了王氏心里的猜测。 王氏先是一惊,尔后明白了沈介把自己抓来的缘由,轻笑道:“原来你并不知道这青痕的作用。” 王氏从小就聪明,因此她的母亲将毒术传给了她,而她不负所望,制出了天底下最强的媚毒,就连那号称毒术天下第一的姜家大小姐,不花上三年五载,都解不开她这毒。 她沉静下来,细细的捋了一下沈介入京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不过多时,便全都想明白了。 想通了这点后,她便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沈相爷的儿子?” 闻声,沈介眸中又多浮现了一丝疑惑,她知道王氏了解青痕,也有意要揭开,便默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见他不语,王氏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想,嗤笑道:“这便是那个人的聪明之处,让桑家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做事。可她不知道,我已经研制出了解药。我的毒术,比她厉害。” 说到这儿,王氏得意的笑了几声。 她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你归顺了太后娘娘,是因为你这几年也察觉出了不对,而且那人在你身上下了不少蛊。” 她说的都是事实,沈介听着,面色微沉。 王氏觉得自己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也不管沈介有没有说话,眼里露出了几分疯狂之态:“堂弟,不,我应该唤你桑公子。大小姐告诉你,你是沈相爷的儿子,但你对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不怎么记得清了,对不对?只依稀记得一两件事情,而其他的,仿佛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氏微顿,换了口气:“那是因为,大小姐用遗忘蛊封住了你的记忆,又用人皮蛊帮你改头换面。所以你的脖子上有青痕。你是桑家遗孤,所以你能控制血蛊,亦能用你的血,解了我的迷香。” 沈介的脸色一点点往下沉。 在王氏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某些凌乱的记忆也涌上脑海,脑袋一阵抽痛,他拧了下眉头,打断还在絮絮叨叨的王氏:“够了!” 王氏停下话头。 “你不相信?你在南疆多年,应该知道,只有桑家人的血才能控蛊,也是所有迷香的解药。我这儿有人皮蛊的解药,你拿回去服下,便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王氏也不管他同不同意,把解药塞进他手里,“你可以多考虑两天。如今能救你的人,只有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沈介冷冷回道,本想把解药还回去,可心中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他神色微变,顾不得去听王氏说的那些话,转身往外走。 王氏还在想着自己的计划,见他要走,急忙把人叫住:“你从太后娘娘体内取出血蛊的事情,早就传回南疆了,知你叛主,不日姜家大小姐就会派沈相爷的孩子过来。” 沈介脚步一顿。 王氏又道:“桑家和姜家斗了多年,十八年前,桑家败给了姜家,被姜家灭族,但姜家留下了桑家的嫡脉,那个人就是你,普通蛊师用了人皮蛊,遇到五大毒蛊或者死之前,就会恢复原貌。桑家人不同,这人皮蛊是姜家专门拿来对付桑家的,没有解药,就无法撕下脸上的面具。” “姜家利用你来大莫取血蛊,乃是因为你天赋异禀,也只有你才能取出活的血蛊。至于更改了你的记忆,那是因为,桑家和姜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大小姐不这么做,你就不会听命于她。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过不了多久,真正的沈家之后就会来到大莫。” 沈介沉着脸,迈步离开。 王氏还在身后喊:“若是你还不相信自己是桑家之后,找个机会将你的血滴到太后娘娘的身上,她中过血蛊,遇到你的血皮肤会出现红斑,那便是你作为桑家人的证据。” “我在天牢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 第102章 102 沈介体内已是翻江闹海, 耳朵嗡嗡嗡的响,王氏说的话没听进去几句,他背对着王氏, 双手拢在身前, 从背影来看与往日如常。 他只问了一句:“堂姐可认识玉山祁?” 话问完,背后半响没有反应, 良久之后,王氏才轻笑了声:“自然认得, 他是万毒门的门主,同你一样, 一直被姜家掌控,近日进宫谋官职,便是为了摆脱南疆的控制。可即便是向大莫投诚又如何, 太后娘娘尚且被血蛊控制多年,想要从棋盘中跳出来, 唯有成为掌握棋局之人。” “你已控制了血蛊, 只要你我联手,他日不说是姜家,即便是整个南疆,也尽在我们囊中。” 沈介没有再听, 径直出了天牢。 身后的王氏, 见他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眸目一暗。 听到开门声,秦木抬起头:“沈大人, 审问完了,都招了吗?” 话罢,才发现沈介的面色很是难看, 愣了愣:“大人这是怎么了?”说到这儿,心口一跳,紧张道,“是不是汤家二夫人……” 那迷香秦木已经差人下去验过了,昨夜就有了结果,毒性极强。 沈介没有看他,一边走一边道:“她不会招供的。” 王氏在京都潜藏多年,若不是此次用血蛊引出来,根本不会现身,现在还做着将姜家取而代之的春秋大梦,有姜家在背后撑腰,只要一直拖延着,不会死这么早。 “那怎么办?”秦木惆怅道,“这人已经抓来了,总不能这么放回去。” 人证物证俱在,就等着那纸状纸向皇上复命了。 “拿着这个去汤府搜查,寻着气味找出她在府里藏的那些毒药和迷香。”沈介说完,一个小药包扔了过来,秦木连忙伸手去接,他低头瞥了药包一眼,再抬头时,沈介已经走远了。 秦木想了想,心下顿时便有了主意,出门去叫人。 * 沈介刚上回府的马车,喉间的腥甜便再也压制不住,吐了一口淤血。 杜应听到动静,停下马车,回头掀开车帘看。 “公子近日体内的蛊毒怎么会发作得这么频繁?” 说了这么一句后,他加快脚程,匆匆往府里赶。 回到府邸后,把缰绳交给府里的小厮,什么也没说,扶着沈介回屋。 越来越多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沈介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只字不言。 杜应找出药丸递给他。 药入嘴没多久,沈介又吐了一口血。 杜应慌张道:“公子这次怎么会发作得这么严重?”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定在了沈介的脖子上,愣了愣:“公子,您的脖子上怎么会有青痕?” 沈介没吭声,盘坐着,闭目屏息运气。 良久之后,他吩咐了一声:“去拿血蛊过来。” 杜应匆匆忙忙的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沈介终于睁开眼,见他面色恢复了血气,杜应问:“公子跟二夫人在牢里都说了什么,怎么会引动体内的蛊毒?原先一年发一次,现在一个月一次。没有解药,这毒是解不开的。公子,不如我们把血蛊交给大小姐吧,拿到血蛊后,她就会给您解药了。” 沈介语气淡淡的:“她用蛊毒控制了我这么多年,你以为她会交出解药吗?” 杜应沉默了。 这些年,公子为大小姐出生入死,本来大小姐已经答应给解药了,却突然反悔,拿到血蛊才愿意交出解药。 出尔反尔,确实是大小姐一派的作风。 体内的毒虽然暂时压制住了,可头依旧隐隐作痛,沈介没有交谈的心思,只道:“给我拿一面铜镜过来。” 杜应虽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拿到了镜子,沈介下令:“我歇息一会,你去门外守着。” 杜应颔首,应声下去。 杜应退出去后,沈介压了压思绪,抬眼看了眼镜子,脖子上的青痕若隐若现,还没有完全消下。半响,他从怀里掏出王氏给的那瓶解药,迟疑了片刻,终是吃了下去。 解药下肚没多久,肚子就钻心的疼,不一会儿,额头上冒出了层层细汗。 他微拧着眉头,身子一动不动。 等脖子上传来似被刀割开的痛意时,他缓缓抬起手,摸到了一个小块破皮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帘,盯着窗外的某个方向看了许久,终是顺着那小破皮,缓缓往上用力一拉,一张人皮面具被拉了下来。 尤其万箭穿心之痛。 沈介瞥了眼人皮面具,心跳快了一瞬。 他凝视面具许久,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把铜镜拿出来,一张陌生的、清俊的面容映入眼帘。 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 直到杜应担忧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子,您没事吧?”沈介的眼睛才动了一下,他脸上的情绪尽数敛去,面色平静的把那张人皮面具贴了回去。 又变成了那张熟悉的脸,脖子光光滑滑的,完全看不出来是戴了面具。 * 夜半时分,云栖醒来,似乎看到院子里有个人影,警惕的坐起身来,定睛仔细瞧了瞧,发现是沈介,怔了片刻,看到天色是昏暗的,疑惑的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低下头,准备穿鞋,没有听到回应,移目望去,窗外哪有什么人影。 云栖皱眉,唤了声:“元香!” 话音刚落,耿嬷嬷就进屋了。 “主子醒了。” 老夫人住的是竹屋,窗子经常是开着的。 云栖的眼睛还看着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耿嬷嬷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卯时初,主子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夜里有风,老奴把窗户关上。” “沈介来过吗?” “沈大人两日都没来了。”耿嬷嬷刚关上窗,转过身来,“主子梦到沈大人了?” 云栖摇摇头,以为是半睡半醒间出现了错觉,便没再问下去,重新躺下,没过多时,便睡了过去。 耿嬷嬷见她睡下,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关上门,便看到院子不远处的树后面站着一个人,她愣了一下,走过去。 “刚刚是沈大人站在屋外?”话到此处,她有些疑惑,“天还没亮,沈大人怎么就来了,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皇上让我过来保护娘娘。”沈介淡淡的回了一句后,转身去了院门外。 耿嬷嬷见他面色沉沉,觉得十分怪异。 翌日早上,又看到他站在院子里头,目不斜视的望着云栖的寝屋,问了好几句都没见沈介回应,让他进屋也不进,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进屋伺候云栖起床的时候,道:“沈大人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站在院子里了。看着似乎有心事,老奴问他话,他没回答。” 云栖抬起头往外看了眼,想起半夜的事情,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看花眼,心里觉得奇怪,等洗漱好了,打开窗扉,见沈介果然动也不动的站着,看到她起来了,转身就要走,心里也十分疑惑。 “沈介!”她开口把人叫住。 沈介停下脚,缓缓转过身来,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眼神闪躲。 只是一眼,云栖便明白他有心事。 “过来,哀家有话问你。” 第103章 103 云栖喝了半碗粥, 仍然没看到人来,正想让耿嬷嬷去催,余光瞥见屋门外的人影, 把粥放在木几上。 她在沈老夫人这儿养了两日, 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昨日歇息得早, 这会儿精神抖擞,挂念着挖墓人的身份, 便直接问道:“背后始作俑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吗?” “是汤家二夫人。”沈介终于走了进来, 声音低沉,“她的母亲是南疆安插在大莫的细作,千幻蕊便是她制出来的。” 耿嬷嬷一怔:“二夫人?” 显然, 这个结果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云栖的反应平静得多,她早就猜到有一个人在背后指使着这些阴谋, 不过是多年来一直沉住气, 迟迟没有现身而已。 是王氏的话,许多事情便都能解释得通了。她母亲是南疆人,有下手的动机,再者春猎的时候, 所有人都仔细盘查过, 没有混进刺客,那便是里边的人动的手。 “老奴有一事不明。”耿嬷嬷不解道,“汤家二夫人为何要将千幻蕊交给周盈盈, 陷害汤婍筠?” “她年轻的时候,便心高气傲,能制出天下数一数二的奇毒, 有其过人之处,又怎么甘心屈于他人之下?嫁给汤仕坤本就不是她心甘情愿的,加上这些年被莫氏一直打压,心中有怨愤,哀家猜想,她这一招是在借刀杀人。”云栖平和道,端起碗,慢条斯理的喝着剩下的粥。 喝完了,她抬起眼:“不过哀家有一事不明,她潜藏许多年,你是如何将她引出来的?” “血蛊。”沈介低着头,回,“她一直被南疆控制,想要甩脱成为棋子的命运,甚至是取而代之。南疆崇尚蛊毒,国师之位一直由毒术最高之人来担任。臣用血蛊为诱饵,引她现身。” “哀家听你提起过,这血蛊是天下第一蛊。” 云栖语气稍顿,眉头轻皱:“可当时你从哀家身上取出的血蛊还未成型,王氏如此小心谨慎,怎么会相信你的话?” 沈介默声。 察觉到他的反常,云栖问:“怎么了?” “血蛊在娘娘身上五年,已经初具形体,臣用自己的血,饲养了血蛊。如今血蛊,已经彻底成型了。”说到这,沈介又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娘娘恕罪,微臣瞒着您将血蛊留下。不过娘娘放心,臣已经掌控了血蛊,它不会随意危害人的。” 云栖点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无妨,若是血蛊对你有用,便暂且留着。这事哀家不过问。” 说完,转头吩咐耿嬷嬷:“元香,收拾东西回宫。” 耿嬷嬷应声退下去准备。 云栖觉得有些口舌,拿起茶壶,准备倒杯水,指甲太长,不小心刮到了,她“嗤”了一声,看了眼被刮伤的指甲,竟是从中间裂开了一段。 沈介上前一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后退了。 云栖余光瞧见他的动作,觉得他今日心事重重,但不打算直接问,只吩咐道:“给哀家拿小剪子来。” 屋子没有剪子,沈介去找了沈老夫人,很快便拿来了。 而这时,耿嬷嬷还没有回来。 沈介犹豫了一下,上前挪了个凳子坐到云栖面前,道:“臣帮娘娘修剪。” 说着,也不等云栖开口,拉起她刚刚刮伤的指甲,专心致志的剪着。 云栖本想收回手,可想到他方才的举止,打消了这个念头,只问道:“可是有什么话想问哀家?” 沈介动作微顿,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事。” 半响后,他停下手,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娘娘先前对微臣好,是因为臣是沈家之后吗?” 他这话问得突然,云栖本很快可以回答出来,可她心思细腻,从他短短的一句话里头听出他今日情绪失落,认真想了想。 这时,沈介又说了一句:“如果臣也是南疆派来的细作,娘娘还会对微臣这么好吗?” 云栖望着他低垂的眉眼,揣摩出了他今日心情沮丧的原因。 默了默,她温声道:“哀家对沈家有愧,对你也有愧,但对你好,并非只是因为你是沈家之后。沈家,哀家知道,你和王氏不同,京都里到处遍布南疆的眼线,或许哀家身边,都有细作。哀家病倒多年,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你若是真想对哀家动手,当初就不会救哀家。” 沈介的喉咙滚烫了一下,艰涩道:“娘娘,微臣……” 他抬起头,看着云栖温柔的眉眼,嘴唇张张合合,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云栖注视着他,一字一句温柔道:“哀家知道,你这些年在南疆过得也不容易。你身上流着沈家的血,也有着像你父亲一样的忠胆。若是遇到了难处,告诉哀家,哀家帮你。” 从他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也是以细作的身份来到自己身边,可她舍不得下手,还心疼他这些年的遭遇。 姜家女来大莫找那人的时候,便与南疆断绝了关系,被南疆追杀。回去后,又怎么可能获得好下场。 沈介几岁之时,姜家女便去世了,他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沈介为棋子,而她便想解掉棋盘。 后来种种,也证明了她的仁慈没有错。 可当这颗棋子影响了棋盘时,南疆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想必现在就已经有所行动了。 想到这,她又道:“南疆时不时是不是派人来了?” 沈介仍是沉默,许久之后,才道:“若微臣不是沈家后人呢,娘娘还会像现在这般,信任微臣吗?” 话毕,他抬起头,直视着云栖的眼睛。 不说一字,却胜似千言万语。 听到这话,云栖懵了一下,揣摩着他的话外之音,正思索着,沈介低下头,继续帮她剪指甲,同时轻笑了声:“臣随口问问的,娘娘别往心里去。” 话已出口,云栖怎能不想,她望着沈介的眉眼,默默思量着。 如果他不是沈家的后人…… 沈家男人,神态总是有几分相似之处,那人长得像已故的沈老尚书,而沈介和他又极为相像。 怎么会不是那人的孩子呢? “娘娘是不是会杀了臣?”沈介问话的时候,手中动作没停。 云栖只是思考了半瞬,心里便有了答案:“会,哀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她最憎恨的不是先帝,也不是汤家,而是南疆。 若非南疆,阿姐不会死得那么凄惨。 沈介的手僵了僵。 原来真的会杀了他啊。 本早该想到的答案,为何听到娘娘亲口说出来时,他的心会这么痛呢? 一出神,小剪子咔嚓一下,剪在了他的指尖上。 指背传来湿润感,云栖垂帘一看,沈介指尖流血,滴到了她的手上。 而那把小剪子,还卡在沈介的指头上,血越流越多。 “沈介。” 沈介苦涩的笑了笑,没动。 见状,云栖心里一跳,明白是自己的话让他如此,连忙从他手里拿过剪子,随后掏出手帕,包住他的指头。 “哀家相信你,更不会对你动手。以后这种试探的话,莫要再说了。” 沈介还是没动。 就在此时,耿嬷嬷回来了。 “主子,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启程了。” 走近了,发现云栖手上有血,以为是云栖的血,面色一变:“主子怎么伤着了?”边说着边掏出手帕帮她擦拭。 擦到一半,她停了下来:“主子的手怎么了?怎么会起这么多红斑?” 此话一出,云栖和沈介皆是一愣,齐齐低头望去。 沈介的脸,当下就僵住了。 云栖懵了半息,忽然想起当日玉山祁告诉她的那些话,中过蛊毒之人,遇到桑家人的血,皮肤就会变红。 桑家人…… 如果不是沈家人…… 云栖将他们两人的话放在一起联想,心尖骤然一紧。 正要开口,沈介已经站起身来,朝她拱手:“娘娘,臣先告退。”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 等云栖反应过来要把他叫回来问话时,人早就不见了。 耿嬷嬷拉着云栖的手,反复看了一会,懵怔道:“主子手上的病来得蹊跷,沈大人怎么就这么走了?” 云栖轻轻皱了皱眉头,没有应话。 她现在还没琢磨明白沈介方才的话,心里很乱,也不敢去想。 没多久,钱一进来了,请示道:“娘娘,马车已经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话音刚落,身后跟进来一个小太监:“娘娘,赵公公来了,说是接您回宫。” “沈介还在吗?”云栖问。 小太监回的话:“沈大人提前下山去了,说是有要事要办。” 云栖没说什么,去跟沈老夫人辞别,又差人去开佛寺给无念禅师捎信,便下山去了。 * 回到宫里,已是黄昏。 楚钰亲自到宫门口相迎,等问完了云栖的伤势,便提起王氏的事情。 等说完了,两人便到了长春宫,楚钰扶着云栖坐下:“母后想怎么处置王氏?” 云栖脑海里冷不丁的想起了沈介说的那些话,思索片刻:“王氏可都招了?” “大理寺的人还在审,人证物证俱在,她抵赖不得,就看她愿不愿意供出埋伏在京都里的其他细作了。”楚钰顿了一下,“儿臣现在担心的是,王氏被捕,南疆会派人来搅局。” * 果不其然,诚如楚钰担忧的那样,两天之后,南疆来人了。 早朝之时,其他人上奏完毕,有个朝臣站出来,道:“皇上,沈相爷之子,沈捷昨日抵达京城,请求面圣。” 此言一落,楚钰先是一愣,尔后不明所以的朝沈介身上望去:“沈捷?” “来人自称是沈相爷之子,有信物在身。”禀话的大臣回头瞥了眼身后的沈介,一字字高声道,“大殿上的这位,乃是冒充的。” 第104章 104 此话一出, 众人皆惊。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落到沈介的身上。 沈介身姿笔挺,面色不改,甚至连瞥都瞥那位大臣一眼。 如此, 倒让那些大臣迷惑了。 若他们现在认识的这位是冒充的, 又怎会如此临危不乱,怕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念此, 他们收回视线,拥护楚钰的那方大臣里, 有一人问:“郑大人说这话,可有证据?沈相爷家的公子就站在殿里, 难不成相爷还有两个孩子不成?” “沈相爷只有一个孩子,昨日进京的那一个,才是沈家之后, 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位,是南疆派来的细作, 用了易容术, 伪装成沈相之后,蒙蔽我们。” 说到这儿,那个朝臣扫了殿内的人一眼,然后转身面对楚钰, 拱了拱手。 “皇上, 南疆细作潜入大莫,欺骗您和太后娘娘,其罪当诛。沈捷现在就在宫门外候着, 若是皇上不信微臣的话,可以宣沈捷进殿,亲自询问一番, 便知道臣说的都是实话了。” 楚钰眉头轻皱,先是瞥了眼曹瑞,然后再看向沈介。 “沈爱卿,你可有话要说?” 沈介站在原地,好半响没动,还是旁边的金晁低声提醒了句:“沈大人,皇上问你话呢。” 沈介眉头微皱,语气平和的应了一声:“此事臣无话可说,请皇上定夺。” 那个揭穿他身份的大臣冷哼了声:“这位假的沈大人身份暴露,自是无话可辩。” 听了这话,其他人也觉得不对劲,站在沈介身边的大臣往旁边挪了挪身子,避开他。 有人帮腔道:“皇上,既然有人声称是真正的沈相之后,微臣认为理应宣见。当年相爷到南疆游历,与一位姜家之女结识,却没纳那位女子进门。这些年来也从未听说过相爷有后,殿上的这位十八年了才突然过来认亲,确实蹊跷。南疆向来诡计多端,为了我大莫的安危着想,应该查清此事。” 有了开了口,就断断续续的有人附和。 楚钰没开口,低头暗暗思忖了半响,觉得沈介的来历确实有问题,心里很快便有了决策,他抬头望了曹瑞一眼,见曹瑞点头,而沈介默不作声,看着神态确实有异,于是道:“叫人进来。” 殿外的太监得了命令,忙小跑着去宫门外把人请进来了。 小太监一走,大臣们偷偷打量着沈介的神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沈介垂着眉眼,没有说话。 不多时,随着小太监一声高喊,沈捷进来了。 众人闻音纷纷止声,抬目望去。 看清沈捷相貌的刹那间,大臣们又开始交头接耳。 “这看着长得不像沈相爷啊。” “沈大人几乎和相爷长得一模一样,这位看不出相似之处,会不会是故意来陷害沈大人的?” 因样貌不相似,不少大臣开始怀疑起沈捷的身份来。 小太监停下后,沈捷也跟着止步,规规矩矩的下跪行礼:“草民沈捷,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钰抬手:“平身。” 沈捷缓缓站起来,垂着眉眼,看起来十分恭谨有礼。 “草民沈捷,奉母亲之命,来大莫认祖归宗,今日求见皇上,请皇上为草民做主,将冒充之人绳之以法。” 那些大臣的讨论声楚钰都听到了,他瞧了瞧沈捷,没有看清脸,命令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沈捷依言,徐徐抬起下巴,与楚钰对视了一眼,视线便落在地面上,由他打量。 仅仅从眉眼仔细来看的话,神态上确实有三四分相似,但单从容貌来看的话,还是沈介更像些,几乎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时之间,楚钰也有点迷惑了。 “你说你是沈相之后,可有什么证据?” 沈捷不卑不亢的回话:“回皇上,草民出生的时候,左胸口处有块月牙状的胎记,随着草民长大,这块胎记也越来越大。当年出生时,祖母曾派了她身边的安嬷嬷到南疆见过草民,她应该还认得这块胎记,只要将她叫来,便能证明草民所言属实了。” 沈老夫人身边确实有个安嬷嬷,伺候了沈老夫人几十年,几年前跟随老夫人去开佛寺修行,如今还健在。 见他语气坚定,楚钰给赵谨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开佛寺把人叫过来。 赵谨颔首,当即便退下去找人了。 路过沈捷身边时,沈捷又说:“奸人冒充草民身份欺骗皇上和沈家,罪不可赦,请皇上为草民死去的父亲主持公道。” 仅从他的一面之词来判断,无法确认谁真谁假。 楚钰对他也有所怀疑,语气淡淡:“你说你是沈相之后,为何十八年来一直没有回来认祖归宗,而是挑着这个时候回来?” 沈捷从容回道:“草民的母亲当年被父亲抛弃,怀恨在心,死前曾经让草民起誓,此生不得踏入大莫一步,更不能认祖归宗,因此草民一直留在南疆,也没暴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一个月前,有人告诉草民,有人冒充草民的身份来大莫招摇撞骗,草民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可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他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心中十分钦佩,不忍他死后沈家被人利用,便特地前来,揭穿此人的身份。” 说完,沈捷扭过头,很快就在人堆里辨认出了沈介,伸手指着他,高声道:“草民认得他,他是姜家大小姐最得意的心腹,擅长易容术,本不长这样,来大莫前为了取得皇上的信任,特意使用了人皮蛊,将容貌改变得像父亲。” 话刚说完,有个大臣站了出来:“皇上,臣年轻时出使南疆时,曾有幸见过人皮蛊。在体内下了人皮蛊的人,能改变容貌,且旁人察觉不出。” 听罢,其他人又往后退了两步,惊恐的望着沈介,开始琢磨起沈捷的话来。 起初他们并未在意,只觉得子如父是正常的,可放眼整个京都,即便是小时候长得和父亲十分相像的那些孩子,长大了区别就越来越明显,根本不会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 而殿上的这位沈大人,实在是长得太像相爷了,像得他们都以为是相爷本人。 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问题。 念此,有一人道:“臣听说南疆的蛊毒都有解药,不知这位公子可带了人皮蛊的解药,让沈大人服用,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沈捷果真从兜里掏出一瓶解药来,双手呈上:“这是人皮蛊的解药,请皇上过目。” 大臣们纷纷色变。 另一个大臣出声阻止:“不可,殿上这两位的真实身份还未查明,若是冤枉了沈大人怎么办?自称是相爷以后的这个公子为来自南疆,先是说沈大人是冒充的,然后又拿出人皮蛊的解药,分明是有备而来。若他手里拿的不是真正的解药,而是能让人容貌改变的蛊毒,岂不让好人蒙冤?” 一大半以上的大臣本就摸不着头脑,被沈捷的话带着走,如今听了这番话后,也开始自己斟酌了。 有人赞成道:“臣支持林大人说的话,南疆擅长挑拨离间,谁知道刚来的这位是不是真的细作,故意来陷害沈大人的,还是等沈老夫人身边的安嬷嬷来了,再做定夺。” 不少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开口应和。 楚钰想了想,道:“那便等安嬷嬷来了再说。” * 说来也巧,今日安嬷嬷正好进城帮沈老夫人买新布匹,准备添置衣物,赵谨出宫没多久就在大街上瞥到了人,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人带进宫了。 赵谨并没有把沈捷的话告诉给安嬷嬷,安嬷嬷行礼以后,仍是一头雾水:“不知皇上面见奴婢,有何事吩咐?” 安嬷嬷本来在布庄待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过来,赶来宫里的这一路上,心里十分不解。 她跟沈老夫人在开佛寺里待了许多年,每年太后娘娘都会差人送东西过去,可从不叫她们进宫。 她心头不安,思来想去,觉得近日与老夫人有关的只有沈介了,很快就想到了沈介身上,以为沈介出事,担忧的询问赵谨,可赵谨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 落完话,她发现身边站着另一个人,看了一眼,才收回目光。 楚钰道:“朕听说相爷的孩子出生之时,嬷嬷曾去南疆探望过?” 安嬷嬷没有多想,实话实说:“老夫人确实曾经派奴婢去过南疆,奴婢也见过公子。” “那你可还记得,那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 听到这话,安嬷嬷便确信今日自己被宣进宫真的与沈介相关,不敢轻易回答,认真回想了一番,才道:“时隔多年,许多事情奴婢都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公子的左胸底下有块胎记,当时还问了少夫人,少夫人说姜家男子出生时身上都会有胎记。” 得了这话,楚钰立刻差遣赵谨:“带他们去验身。” 安嬷嬷进来时便觉得大殿内氛围诡异,闻言,忐忑道:“皇上,公子他怎么了?” 楚钰没说话。 赵谨道:“两位公子,随我来吧。” “不用了,微臣左胸下方,并没有胎记。” 沈介站出来,声线极其平稳。 第105章 105 “皇上, 臣确实是姜家派过来的,但从未想过要伤害皇上和太后娘娘,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沈家之后。今天之前, 在臣的记忆里, 臣一直都是沈家后人。” 沈介抬起头,注视着楚钰, 一字一句的说,神色坦然。 众人皆骇。 “果真是南疆派来的细作。”有大臣惶恐道, “此人冒充沈家之后,请皇上下旨将此人拿下。” 姓郑的大臣见沈介承认, 又说:“皇上,细作已经承认了他的真实身份,依臣看来, 应该当众处斩。” 安嬷嬷面露震惊之色,有心想要问几句, 可这是在朝堂上, 嘴唇翕动了半响,什么话都没说。 沈捷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皇上,这块红色玉佩是当年太后娘娘送给微臣的父亲的, 后来父亲派人将此玉佩送到南疆, 作为微臣将来认祖归宗的信物。” 赵谨见状,连忙把他手里的东西拿上去,递给楚钰查看。 沈捷又补充了一句:“冒充之人来自于南疆的桑家, 皇上或许不知,桑家人的血可以控制蛊毒,落到蛊身上时, 蛊会变幻颜色。若是皇上不相信,可以拿草民手里的蛊一试。”话落,便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楚钰没回应,看了两眼玉佩,认出是云栖的,面上浮现薄愠之色:“来人,将他拿下。” 御前侍卫得令上前,押住沈介。 楚钰手里举着那块玉佩,怒道:“沈介,朕和母后带你不薄,对你万般信任,却没想到你竟是细作。”说完吩咐御前侍卫,“将他押入大牢审问。” 沈介没有开口,他的目光落在楚钰手中的玉佩上,脑海里又闪过了几个画面,头痛欲裂,他伸手扶了下额头。 大臣们都以为是他身上的蛊毒发作,惊慌失措的往旁边躲。 姓郑的大臣见势,拿过沈捷手里的蛊,打开盖子,然后不知从哪取出一根银针,趁沈介精力分散时,对着他的食指一扎,血流到蛊身上后,蛊身迅速变了颜色。 “皇上,蛊真的变色了,他果然是南疆的桑家之后。” 楚钰面色一变,正要下令,赵谨从旁小声提醒了一句:“皇上,事情蹊跷,依奴才看,此事应该过问娘娘。” 听了这话,楚钰目光在沈介和沈捷身上来回打量了一会,他心思转得快,也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摆摆手,示意御前侍卫把人押下去。 赵谨走下去,语气犹如往常一般恭敬:“沈大人,跟老奴这边走。” 说完,对御前侍卫道,“把人松开。” 御前侍卫依言。 沈介什么都没说,走在赵谨后面,走下金銮殿外边的台阶时,他停下来,朝长春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赵谨回过身,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心知肚明的浅笑道:“大人放心,玉佩过后皇上会交给娘娘查验,若大人是清白的,皇上自不会为难大人。” 沈介回过头,嘲弄的笑了笑。 娘娘若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会失望透顶,再也不愿见他了吧。 他郑重道:“方才大殿之上人多,有些话没来得及告诉皇上,劳烦赵公公帮忙转告,挖墓不是王氏指使的,而是汤家做的手脚,让皇上和娘娘小心些。” 赵谨愣了愣神,尔后笑道:“沈大人的话,老奴会转告给皇上的。” 跟出来的安嬷嬷把人叫住,不解道:“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说实话,她不愿相信沈介是假的,在开佛寺的那两次,她看得清清楚楚,公子对老夫人非常孝顺,老夫人更是对她说过,对公子一见如故。 这几年,不是没有过其他人到老夫人面前乱认亲,老夫人一眼就瞧出来了,唯独对公子,十分亲昵,这几日还亲自动手做了衣裳,准备让她过几天送回沈府里头呢。 老夫人的直觉不会有错。 而她跟老夫人一样,每每看到公子,都觉得就像是看到相爷在世一般。 大殿上的那位,手里虽有太后娘娘的信物,她看着却没任何亲近感。 沈介望了望她,看到她眼里的担忧之色,默了默,道:“这件事情,嬷嬷回去后,先不要告诉祖…老夫人,她年纪大了,不要让她担忧。” 话一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安嬷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 宫人把大殿上的消息转告给云栖时,云栖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想到了沈介问她的那些话,顿时恍然大悟。 她坐在软榻上,心绪复杂。 沈介身为细作一事在她意料之中,可她从没想过,他不是沈家之后。 宫人请示道:“皇上快下早朝了,娘娘可要去御书房找皇上?奴才让人备轿撵。听说那个自称是沈捷的公子,交给了皇上一块红色玉佩,是当年娘娘送给相爷的。” “玉佩?”云栖眉头微皱。 她当年确实送过那个人一块红色玉佩,作为信物,还说有玉佩为证,那人将来可以向她提一个请求。 那人决定赴死前,曾同她说,若是将来他的孩子回来认祖归宗,让她善待那个孩子。 正想着,另一个小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娘,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楚钰就走了进来。 屋里的宫人见眼色行事,福身退了出去。 楚钰瞥了那宫人一眼,知道他已经把大殿上的事情说了,坐到云栖旁边,收敛情绪后,才缓缓开口:“母后瞧瞧,这块玉佩可是当年您送给沈相的?” 云栖接过,仔细瞧了半响后,点头:“确实是哀家的玉佩。” 闻言,楚钰冷笑了声:“南疆细作可恶至极,埋伏在儿臣和母后身边,不知为南疆窃取了多少机密,儿臣要杀了此人,以儆效尤。” 一想到之前曾对沈介推心置腹过,楚钰便气得牙痒痒的。 他最恨有人欺骗自己,尤其是北戎和南疆的细作。 云栖听得心里莫名一跳,开口拦住:“钰儿,不可!” 楚钰侧过头:“母后难道还想宽恕他吗?他并非沈相的孩子,服用了人皮蛊,弄了张和相爷相似的脸,来欺瞒我们的。” 云栖早就冷静下来了,语气平和:“你仔细想想,南疆一心想置哀家于死地,他若真为南疆效命,当初又怎么会救下哀家?” 楚钰低下头,认真思索着:“可他自己亲口承认,并非沈相之后,而沈捷又有信物在手。当初儿臣就觉得奇怪,他既是相爷的孩子,为何名字和相爷一模一样,现在想想,怕是当初那些人把任务交给他时,他听岔了名字。沈相的孩子,叫沈捷,而非沈介。” 云栖想了想,道:“哀家觉得,他就算是桑家人,对哀家也没有恶意,他不想再被南疆控制了,因此来到大莫之后,一直想方设法摆脱南疆。” 那天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痛苦和迷惑,当时还不明白,如今却是想通了。 那般失魂落魄的表情,分明也是刚得知自己不是沈家人,才小心翼翼的向她问出来的。 早年在江南时,她听师父说过,南疆有一种蛊,叫做遗忘蛊,被下蛊之人会忘掉所有的记忆,脑海里只剩下蛊主想让他记住的事情。 会不会沈介,便中了这种蛊。 云栖不知为何想到了遗忘蛊。 “无论如何,他都救过哀家的命,切莫取了他的性命。” 赵谨忽然道:“皇上,娘娘,刚才沈大人离开的时候,让老奴转达几句话,说挖墓的人,是汤家派来的。看得出来,沈大人一片忠心。” 赵谨很少为别人说话。 可这一会儿楚钰根本不关心沈介了,面色铁青:“你说那些人是汤家派过去的?” 云栖不语,但心里十分惊讶。 仔细斟酌一番后,有个不好的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 汤家,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她和阿姐的身份了? * 细作装成沈家以后的事情朝野皆知,早朝散后,沈捷并没被带回沈府居住,而是被薛林带到一家客栈安置,再由御前侍卫看守。 大臣们还没回到家跟自己的夫人分享这件事,整个京都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流言纷纷。 玉山祁还没回到府中,就被宫里的小太监叫回去。 “娘娘宣见微臣,可是有事吩咐?” 云栖道:“你在南疆生活过几年,可曾听说过遗忘蛊?” 早朝之时,玉山祁就在场,云栖这么一问,便猜出缘由了,回道:“听说过,服用此蛊之人,其记忆会被更改。” “被下了遗忘蛊的人,有何症状?” “只是遗忘记忆,若是受到刺激,回想起从前的事情,头痛欲裂,此外,便没有别的症状了。”玉山祁恭敬的回着话,“沈大人是不是中了遗忘蛊,臣瞧不出来,这蛊毒,只有姜家大小姐才有解药。” 得了答案,云栖没再留他。 宫人送走了玉山祁,周福来就进屋了。 云栖问他:“钰儿可有派人去大牢?” “皇上派了薛统领去大牢。”周福来回话。 云栖面色微变。 这几年,她虽然不去插手楚钰做的事情,但心里清楚,每次他派出薛林,便是取人性命的。 方才楚钰离开长春宫前,并没有答应留下沈介的性命。 第106章 106 周福来在云栖身边多年, 那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娘娘,可要奴才去大牢把人救出来?” 云栖摇摇头。 她现在心情很乱。 沈介是桑家人的身份,远比是那个人的儿子令她难以接受得多。 若沈介真用了人皮蛊…… 她竟宠信了一个细作将近两个月, 而且将自己给了一个连真实样貌都没见过的男人。 可是, 她竟不想他死。 想到这儿,脑袋突然一阵抽痛。 云栖抬手扶眉。 * 入夜, 天色阴沉沉的。 大牢里的狱卒已经审问了几个时辰,却是什么都没审出。 无奈, 只好出去请示薛林。 “薛大人,沈大人不开口, 卑职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如,您亲自进入审?” 薛林抬眼:“沈大人有否认自己是沈家后人吗?” 狱卒摇摇头:“既没有承认, 也没有否认。” 薛林蹙眉。 他一直站在外边,隔了几个时辰迟迟没有动手, 便是不想亲自审问。 皇上此次是私下下令将人秘密处死, 可太后那儿还没有下令,加上沈大人身份未明,他现在举棋不定的。 正想着,身后的小太监催了:“薛大人, 为免夜长梦多, 快些动手吧。” 薛林沉默半响,朝里走进去。 狱卒将牢房的门打开,沈介此时被木枷锁着, 狱卒用过刑了,皮开肉绽,衣衫上都是血迹。 听到脚步声, 他眼皮子抬都没抬。 手是动着的,没有晕过去。 “沈大人真的是细作吗?”薛林重复问着狱卒问过的话,声音却是恭敬温和,“大人自己想想,自己有没有被人下过蛊,忘记了前尘往事,才遭人陷害。若是就这么去了,今日大殿上的人便会得利。” 在薛林看来,大殿上的那个人才很可能是冒充的,悄无声息的潜入京城,又拿出了那么多让人百口莫辩的证据,分明就是做好了准备。 太后娘娘本已经无力回天,沈大人却将娘娘救下来,若真是细作,又怎么会这么好心。 何况,这些日子沈大人为皇上办了不少要案,尽心尽力,那不是一个细作会做的。 他宁愿相信,沈大人是被南疆胁迫,才背下了这个罪名。 念此,薛林凑近沈介耳边轻声道:“大人若是被要挟了,可以告诉太后娘娘,娘娘应该会有法子的。” 太后娘娘…… 听到这四个字,沈介缓缓掀开眼皮,嘴角上都是未擦干的血迹,他苦笑了一声:“多谢薛大人,可我如今,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被陷害的。” 桑家和遗忘蛊他都有了解,他能控制血蛊,确实是桑家人没错,可如今在南疆,还有不少南疆旧部为姜家效命,如果他真是姜家的,那个人又何需更改他的记忆,只需要以他体内之毒胁迫便可。 这些年,关于母亲的事情他确实只依稀记得两件,而小时候发生的其他事情什么都记不住。 然见到老夫人时,他备感亲切,觉得那就是自己的亲人。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任何人有过这种感觉。 血缘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这两日脑海里断断续续的涌入一些陌生的记忆,可太模糊了,他努力的去想,却想不起来。 如今,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他到底是不是被南疆摆了一套。 “薛大人,沈捷绝非善类,他也是姜家安排过来的细作,帮沈某提醒娘娘一声,万事小心,不要轻易相信沈捷的话。” 闻音,薛林一怔,显然没想到他现在自身难保了担心的却是这件事情,可看他的神情,一点也不像作假,叹息了声:“薛林受命于人,不得不做。沈大人好好上路吧。”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皇上最痛恨南疆细作,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这几年,他帮皇上处理的细作加起来也有上百个了。 说完,他拿出衣袖里的毒药,然后吩咐狱卒:“把沈大人放下来。” 狱卒照做了。 薛林实在不忍,把毒药递到沈介手里:“此药,大人应该认得是什么,大人自己服用吧。” 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介被下了软骨散,放下来后,浑身无力的瘫在地上,他看了眼手里的毒药,笑了笑。 “薛大人!” 薛林回头:“沈大人可是有话需要让薛某帮忙转达?” “太后娘娘她…听到我是细作,是什么反应?”沈介声音沙哑。 薛林愣了愣,片刻后实话实说:“娘娘那儿,应该已经听说这件事了,但我没去过长春宫,并不能回答大人的话。” “谢谢。”沈介自讥的笑了笑,“娘娘对沈某,应该很失望吧。” 薛林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了牢房。 他吩咐身旁的侍卫:“看着沈大人。” 侍卫颔首,可薛林刚走到门口,便突然同狱卒一起倒下了,侍卫拿过狱卒腰间的钥匙,跑到沈介旁边,将他扶起来。 沈介猛然睁眼,将他们推开,眼神锋利。 “你们是谁?” 牢房里没有晕倒的几个侍卫齐刷刷跪下来,朝他恭敬抱拳:“属下见过少主。” 沈介抬了抬眼,却不言语。 他身子虽然已经被折磨得没有一点力气了,眸光却深邃如鹰,逼视着他们,看得那几个人忍不住挺直身子。 旁边的侍卫往后退了两步,解释道:“少主,我等都是桑家后人,这些年隐姓埋名,潜伏在大莫,假意臣服于姜家,就是为了查到少主的下落。没想到少主被姜家囚禁,还中了遗忘蛊。我等救少主出去,养精蓄锐,有朝一日定能助少主夺回国师之位。” 说完,侍卫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图案。 其他人都跟着照做,皆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桑家后人除了嫡系一脉,身上皆有此图案。少主可以相信我们。” 沈介面无表情道:“你们走吧,迷香很快就会散去,外边的狱卒一旦发觉,你们便走不了了。” “我等誓死保护少主离开。”细作上前扶住他的手,“我等都已经安排好了,少主大可放心,出了大牢,会有人接应,可以离开京都的。” 沈介推开他的手:“离开了又能逃到哪儿去?皇上既已生了杀机,就不会罢休,你们走吧,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见他如此,侍卫急了:“少主,大丈夫何患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等拼上身家性命,定能让您逃出生天。您背负着桑家几千条人命,只有您才能为桑家复仇。” 沈介轻笑了声:“桑家?” 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又如何能保证自己不再次落入别人布的陷阱里。 话落,他闭上了眼睛。 细作见状,道:“少主,得罪了。”说着就要将人带走。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细作们对视了一眼,停下手来,刚准备动手,眼睛呆滞,顷刻间便倒地。 开门的人走进来时,看了眼地上七倒八歪的护卫,面色一变,朝外道:“公公,大事不好,有人劫狱了。” 话音刚落,周福来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进来。 而这时,薛林和地上那些晕倒的侍卫苏醒过来了。 周福来吩咐道:“把人扶起来。” 最先清醒过来的人是薛林,他甩了甩头,看到周福来,问:“公公怎么来了?” 周福来还没应话,薛林旁边的御前侍卫剑尖指着沈介,道:“肯定是他做的,他想越狱,把人杀了。” “住手!”周福来出声拦住。 侍卫回首,道:“公公,皇上下令,将此细作诛杀。他方才用迷香迷倒了我们,想逃走,必须杀了以绝后患。” 薛林侧头瞥了眼沈介,见他还没服下毒酒,而他旁边的侍卫也是才醒过来,正不解着,看到周福来默声退到一旁。 侍卫还想再动手,薛林视线内瞥到有人站在门口,抬手止住。 侍卫还没发现,看了看周福来又看薛林,低声道:“统领,不能心慈手软,不然回去无法跟皇上交代。” “闭嘴。”薛林突然呵斥一声,然后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门口戴着帷帽的人道:“参见娘娘。” 闻言,所有侍卫立即跪地,头埋得低低的:“见过娘娘。” 话刚说完,沈介便抬起了头。 云栖缓缓摘下头上的帷帽,瞥了眼牢房里的情形,正好和沈介的目光对上,她往里走去。 侍卫们的脸几乎贴在了地上,不敢多看。 云栖走到薛林旁边时,停下脚步,道:“哀家喜静,带着你的人回去,告诉钰儿,人已经死了。” 薛林是个聪明人,岂会不明白她的意思,颔首应下后,带着所有御前侍卫离开。 眼见云栖走到自己身前,沈介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娘娘?” 云栖低头瞥了眼他的伤口,皱了皱眉头,蹲下身子,掏出一颗药丸放入他嘴里。 沈介没有咽下去,而是哑声问她:“娘娘为什么会来?” 杀与不杀,只要她一声令下,没有人会不做。 为什么要亲自走这一趟呢? 心里蓦的想到了什么,沈介心里一阵欢喜,他单手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先把药吃了。”云栖道。 沈介听罢,毫不犹豫的咽下药丸,站立到一半,身子一软,往前倾斜。 云栖伸手接住,他的下巴抵在了云栖的左肩膀上。 沈介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低声说了一句:“娘娘不舍得微臣死,对不对?要不然,娘娘也不会亲自来了。” 第107章 107 云栖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地面, 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她本不想来,可若不来,她知道, 他的命就保不住了。 至于为什么会来, 她也不知道。 沈介又说:“娘娘,微臣有点困, 醒来的时候,能见到娘娘吗?” 落完这话, 他便合上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倚靠在了云栖身上。 他的气息拂过云栖的耳廓, 云栖心尖一颤。 周福来看着觉得不妥,忙道:“娘娘,老奴把沈大人带出去疗伤, 然后再派人送他离开京城。” 小太监们立即上前把沈介扶起来,带他离开。 周福来道:“大牢人多眼杂, 娘娘先回宫, 沈大人的事情,老奴会善后的。” 云栖低头瞥了眼衣裳上沈介留下的血迹,叹息了声:“把人送回沈府吧。” * 沈府内。 郑太医诊治以后,开了几方药, 便由小太监护送, 从后院悄声离开。 杜应为沈介上好药膏后,又帮他换了身新衣裳。 刚盖上被褥,看到沈介睁眼, 欢喜道:“公子,你醒了?” 见沈介要起来,他连忙说:“公子受了很重的皮外伤, 好好躺着,不要乱动,郑太医说了,这些伤口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消不下去的。” “郑太医?”沈介一开口,声音就沙哑得厉害,根本听不真切。 杜应忙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他。 沈介起身,靠在床头上,匆匆喝完水后,焦急的问他:“郑太医来过了,那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她…在书房。”杜应欲言又止了半响,“公子,您放在枕头底下的画像,被太后娘娘拿走了,属下没能拦住。” 应完话,杜应忐忑的抬眼看了看沈介,却没看到他如往常般阴沉的脸色,相反,似乎还带着笑容。 此番,倒让杜应心里更加惶惶了:“公子,那画像无意中掉出来,被太后娘娘发现,就没了。” 沈介还是没说话,杜应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也不敢再多说,以免惹怒他。 “娘娘当时是什么反应?” “娘娘好像很惊讶。”杜应如实应道,然后挠挠头,“当时属下心里只顾着您,没敢多瞧。” 沈介笑了笑,命他:“你去客房找娘娘,就说我已经醒了。” “公子,我们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何还不走?”杜应不解,“太后娘娘虽然放了您,可一旦被旁人发现……” 桑家旧部,本是他去联络的,目的就是为了带公子离开,没想到太后娘娘突然会出现在大牢里,打乱了计划。 太后娘娘将公子送回府,便说明要放公子走。 可想杀公子的,不止娘娘一人,还有皇上和姜家人,为今之计,先离开京城才是上策。 “不走了。”沈介眉梢带笑,环视了一眼熟悉的寝屋,语气从所未有的轻快,“娘娘保下了我,就不会让我死的。” 就算他不是真正的沈家后人又何妨,娘娘并不介意。 她没有走,便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他了。 娘娘已经动摇了,他如今要等待的,不过是一个让她接纳自己的契机。 * 云栖听说沈介醒来,把画像卷好,递给耿嬷嬷,然后起身过去看,双脚刚踏入门槛,远远的便看到沈介对自己笑。 那目光甚是灼热,格外的温柔。 云栖脸颊微微发烫,目光虚置,站在门口不动:“醒了?” “娘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看看微臣?”沈介的声音很低沉,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沙哑。 云栖迟疑了一下,走进去,杜应挪了个椅子让她坐下来。 “你们先出去候着,哀家有话同沈介说。”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名,便如往常一样称呼他。 耿嬷嬷和杜应等应是,离开时轻手轻脚的拉上房门。 云栖目光从他身上的纱布掠过,道:“你且留在沈府里养上两日,等伤口好些了,便离开京都,哀家都派人准备妥当了,无人能伤你性命。” 沈介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她的眉眼上,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爱意。 “娘娘拿走了枕头底下的画像?” 他这话问出来,云栖面颊心虚得发烫。 那幅画是无意中落到地上的,她看到以后,觉得不应留在沈府里头,本想拿走,没想到沈介会问。 她压了压心神,道:“既是你的东西,哀家便不会拿走,等你离京的时候,再归还于你。” 沈介却道:“那幅画像,微臣留着很久了,可睹物哪里远及看到真人的好。微臣想留在娘娘身边,守护娘娘。” 他一番话说得极为大胆,一点也不掩饰。 云栖僵了僵,心里狂跳得厉害。 那股莫名的情愫在这一刻又深了两分。 “沈介,京都留不得你。”她不容置喙道,“哀家护不你多久。” 沈介含笑道:“娘娘要将微臣送走,不就是怕臣丢了性命吗?可出了京都,到处都是眼线,届时微臣才会真正的陷入危险之中。既然娘娘想保护臣,为何不将微臣留在身边。” 云栖蹙了蹙眉,不语。 知道她心软,沈介说话越发大胆起来:“娘娘明知臣是细作,却还是要保住臣,娘娘也喜欢上微臣了,对不对?” “沈介!”眼看他越说越离谱,云栖慌忙打断他,站起来,“够了,哀家留你一命,是念在你救了哀家的薄面上,伤势好了以后……” 话没说完,云栖怔忡。 沈介拉住她的手,扬起眼,对她笑:“娘娘既没生情,为何不敢看微臣?” “谁说哀家不敢看你了?”云栖下意识反驳,说完这话,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故意避开沈介的目光,她抬起眼帘,对视了几息后,实在是撑不住他灼热如火的眼神,心跳加速,差点就要败下阵来,还是强行稳了心绪,才勉强操持镇定。 “松开!” 沈介没松手,他捂嘴咳嗽了几声,摊开手心时,里头都是血。 他对着云栖惨白一笑:“娘娘,臣现在身子很虚,怕是离不开京都了。” 云栖一愣。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沈介继续往下说。 “娘娘,臣在大殿上没有说话,在沈捷出现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是桑家人。在臣的记忆中,臣一直都是沈家后人,来大莫,也是为了帮母亲报仇,可见到娘娘以后,便改变主意了,娘娘可信?” 他的眼神无比的真诚,云栖鬼使神差的回了一句:“信!” 沈介微笑道:“臣知道,娘娘身为国母,有许多顾虑,不敢接受臣,臣不求娘娘能放下芥蒂,跟臣在一起,只希望娘娘答应,让臣守护在娘娘身侧。” 从前云栖从没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睛,现今离得近,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神甚是勾人,本想呵斥,却在话要出口心软了。 “你的伤,哀家会让郑太医来瞧。你毒术高超,定能保护自己的。” 沈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娘娘明日会来看微臣吗?” 云栖皱眉。 沈介松开手:“娘娘会来的,对不对?” 眼看他越来越得寸进尺,云栖回绝道:“哀家出宫不易。” 沈介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臣明日在府里等娘娘。” 云栖看着他这张脸,实在是无法开口拒绝,想着兴许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才让她一再心软,岔开了话题:“脸上的人/皮面具,你能否摘下来?” 沈介明显顿住,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血色全无,沉默许久,艰涩道:“等有一天臣自己想拿下来的时候,再取下,可以吗?” * 两日之后,大理寺的人在汤府搜出了一堆毒药,又揪出了十几个为王氏卖命的细作,宗宗罪名都足以致王氏于死地,楚钰下令半个月后处斩,却没想到王氏自尽于大牢。 汤仕坤没想到嫁给自己几十年的夫人居然是细作,吓傻了,加上被革职,一病不已。 而京中之人皆知,冒充沈相之后的细作也已服毒自尽,但沈捷仍然住在客栈里,并未被接入沈府,纷纷暗中揣测圣意。 而沈捷被晾了两天,摸不透楚钰和云栖的心思,着急得团团转。 他问身边的随从:“那人已经死了,为何娘娘还不宣见我?” 他这两日把沈介踏入京都以后的事情都查清楚了,跟他如今的待遇完全是天差地别,沈府迟迟没有派人来接,他心里十分不安。 随从宽慰道:“当初那人来大莫,太后娘娘和皇上都以为他是沈相之后,自然欢喜,如今发现被欺骗,连着也怀疑起公子的身份来。公子且耐心等着,等通过了考验,太后娘娘自然就会宣见您了。” “有那个人的教训在先,大莫定会对公子起疑,公子这几日切莫出了差错,等见到太后娘娘时,一言一行,都要小心为上。” 果不其然,如随从所料,翌日圣旨就来了。 沈捷收拾一番后,去了长春宫。他的身份已经确定,没了当日进宫的拘束,一路上,眼睛虽低着,但四处打转,悄悄观察宫里的景色。 春霖把他的言行举止都看在眼里。 进了长春宫,他恭敬行礼,声音洪亮:“草民沈捷,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云栖正坐着看书,听到声音,停下手来,瞥了他一眼:“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 沈捷依令。 在看到云栖的容貌时,他如同其他男人一样,一时看呆了,忘记了规矩,眼睛几乎定格在云栖的脸上。 耿嬷嬷提醒道:“沈公子……” 沈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慌忙埋下头,出声赔罪。 “草民失礼,请娘娘恕罪。” 说着话的功夫,他心里暗暗想着入京前听到的那些流言。 那些人都说,那个人是因为喜欢上了太后娘娘,才背叛了南疆,原本他还不信,可如今目睹太后阵容,就不得不信了。 这样一张脸,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 就连北戎可汗都千里迢迢派人来求亲,那个人甘愿为了太后与南疆为敌,完全在情理之中。 短短几眼,云栖已经瞧清了他的容貌。 神态确实是有几分像的,不过五官更偏向南疆人一些。 许是长得不够相像,亦或是经历了沈介这一出,对他有所猜忌,心情平淡。 她低下头,继续翻阅手里的书,语气不冷不热:“以后打算住在大莫,还是准备回南疆?” 沈捷斟酌着用词,好半响才回话:“为免继续有人冒充草民的身份,侮辱父亲名声,草民决定留在大莫,等过两日征得祖母同意,便回沈家认祖归宗。” “老夫人青灯古佛多年,不喜被外人打搅,你的事情,哀家做主。”云栖语气淡然,情绪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沈捷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想了想,开口谢恩:“草民谢过娘娘,那草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沈府?” “那座府邸是当年哀家赐下的,闹腾了这一阵,已不想让新人再搬进去了。明日哀家派人寻个新宅子,下人收拾好了,你再入府。至于官职……”云栖顿了顿,复望了他一眼,“你需得参加今年春试,才能进入仕途。当年你父亲便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位及宰相的,作为沈家之后,理应继承他的风骨,想入朝做官,就好好读书,不要让哀家失望。” “还有……”云栖放下书,冷声道,“你父亲的才气和忠心直到现在仍然无人能出其右,哀家不奢望你能像他一样有所作为,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辱没相府名声,否则哀家严惩不贷。” 听到这话,沈捷愣住,本以为在客栈住了几日是考验,却没想到礼遇和沈介差得如此之大,心里略有不甘,可一想到随从的话,还是忍住了,点头应下:“谢过娘娘。” * 人一走,春霖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了云栖。 云栖平静道:“派人好好盯着,不要让他弄出什么乱子。南疆那边一有消息,就告诉哀家。” “娘娘,老夫人那边……” “安嬷嬷应该已经告诉老夫人了,老夫人如今已看淡俗尘,不会被这事所影响。沈捷若是想去开佛寺拜访老夫人,也不必拦着。” 春霖应喏。 * 转眼春天就过了一月有余,天气慢慢的暖和起来了。 院子里的树都长了新芽,绿绿葱葱的。 春霖去倒完香炉里的香灰,回来时,思索了片刻,还是对云栖道:“娘娘,刚才奴婢去倒香灰的时候,遇到了小念子,小念子说这香的味道不对,点多了容易引发头疾,且会食欲不振,往后可还要点?” 香是玉山祁进献的,这一个多月来,云栖睡得很安稳,半夜已不再惊醒,本不该怀疑的。 可春霖发现,近十天来,云栖的食欲确实下降了,晚上几乎不进食,加上她容易对香过敏,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就记下了小念子的话。 “小念子?”云栖随口问了一句。 春霖道:“是刚来长春宫没多久的一个小太监,他说进宫前,家里头是卖香料的,对香的味道甚敏感,香里放了什么东西,他全都能说得出来,听着不像是唬骗奴婢的。” 说着,春霖多嘴提了一句:“这小太监长得甚是俊俏,奴婢还没见过长得这么俊美的小太监呢。”她的话中,隐隐带着几分可惜之意。 想到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竟是长在一个小太监的身上,她就觉得命运捉弄人。 太监都不算是男人,不能娶妻生子。 小念子,白白长了一张好脸。 若是投胎在京城哪个大户人家身上,不知要迷倒多少贵女。 云栖对小念子的长相没有兴趣,她瞥了眼小香炉,她从前是不用香的,后来在玉山祁的推荐下,才开始点香助眠,效果还不错。 用了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几日确实是不想吃东西。 她忽然就想到了沈介离京前留给赵忠的话,玉山祁是万毒门的门主,原也是南疆的细作,不能全信。 思及此,她问:“小念子可值得相信?” “人是周公公提拔上来的,能信。” “把小念子叫过来。” 很快,小念子就被带了过来。 “奴才见过娘娘。” 他一开口,云栖不由得顿了顿,声音并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尖细,略显低沉。 不过云栖没有多想,淡淡问道:“哀家点的这香有问题?” “是。”小念子恭敬回话,大致说了下这香的名字、用料和功效后,道,“娘娘是不是用了几种香?这里头有些香对娘娘的身子好,而有些则会损害娘娘的身子。娘娘若是信得过奴才,把香拿给奴才看,奴才将那些不利于娘娘身子的挑出来,便无事了。” 云栖没想到他能凭借香灰辨别出这么多种香,脑海里不知为何想到春霖刚刚夸他长得好看的话,宫里头的小太监一般都是从穷苦人家里头挑来的,容貌一般,春霖更是第一次夸一个小太监。 于是,她不由得好奇的抬起头望过去,正好这时小念子也抬起头,一张俊美无双的脸映入眼帘,那双桃花眼笑起来,摄人心魂。 云栖呆了呆。 第108章 108 看到小念子的一瞬间, 云栖便莫名想到了一个人。 她回过神来,问:“进宫多久了?” 小念子此时已经垂下眼去:“两年了。” 两年…… 又是周福来提拔上来的人,应该不是他。 念此, 云栖吩咐春霖把香拿出来, 让他瞧瞧。 春霖应声而去,不一会儿, 便将玉山祁送的那些香料全都拿了出来。 小念子都拿出来分别闻了一下,竟是连云栖用香的时间都猜得分文不差。 云栖微诧, 又问:“祖籍在哪儿,家中可还有父母?” “奴才是从骆越来的, 祖辈以卖香为生,八年前闹饥荒,父亲饿死, 母亲染了重病,母亲病逝后, 奴才来京都投奔姨母。三年前, 姨母也病逝,奴才无依无靠,便进宫讨口饭吃。”小念子一五一十的作答。 云栖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而这时, 小念子已经把香全部挑出来了。 “剩下的这些香, 娘娘入睡前可以点,其余的,都可以烧毁了。” 春霖把香全都收了起来, 却没动,只是看向云栖,询问她的意见。 得到云栖应允后, 才把东西拿下去处理了。 云栖看了眼站着没动的小念子,给耿嬷嬷使了个眼色。 耿嬷嬷会意,将一个金元宝拿给小念子。 小念子摇摇头,道:“这些都是奴才该做的。” “收着吧。” 小念子犹豫了一下,终是将东西收下,但没有走,云栖疑惑的看向他,正要问,他走上前,蹲在她面前,帮她把鞋子穿好。 “娘娘的鞋子松了。”小念子说。 云栖低头看了眼自己晃悠的双脚,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喜欢把鞋子脱掉一些,这样舒服。 入宫十年,她不习惯让太监伺候,在屋子里头伺候的都是宫女,下意识想缩回脚,可看着小念子的双手,不知想到了什么,任由他去了。 耿嬷嬷也没想到小念子这么不知道规矩,刚想呵斥,小念子已经起身:“娘娘,没有别的事情,奴才便先退下了。” 看着他离去,耿嬷嬷皱眉:“这小念子太不懂规矩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房的人,周福来竟将他提拔到长春宫里头。” 这宫里头的人都心知肚明,除了周福来,其他小太监平日里除了进屋回禀,是不近身伺候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宫人都心照不宣。 她是知道的。 主子进宫之前,第一次在宫外遇到小太监的时候,听到他们的声音与普通男子不同,经过了解,发现小太监没有那东西,不算真正的男人,觉得可怜,就不用太监近身伺候,这些年来,新招进宫里头的太监也是越来越少了。 周福来这么谨慎知规矩的人,教出来的人理应不会不知轻重。 春霖已经折回来了,刚好听到耿嬷嬷的话,应了一声:“这小念子应该是刚来长春宫,还不知道娘娘的规矩,这才越矩了。” 云栖没说话,她偏头,透过窗扉望着小念子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 翌日,便到了遴选秀女的日子。 地点设在后花园。 眉太妃和荣太妃都借故不来,云栖便没再叫人去请,入座后,见楚钰还没到,问周福来:“钰儿呢?” 耿嬷嬷低声道:“皇上说奏折还没批完,过会再来,秀女让娘娘帮忙挑。” “他自己的妃子,让哀家帮忙挑。”云栖无奈的笑了笑,“若是不符合他的心意怎么办?” 周福来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笑笑。 云栖知道,楚钰对远秀女没有兴趣,这会儿八成是找借口躲着,不过他自己的终生大事,也不能擅自帮他决定,扫了眼底下站得规规矩矩的秀女们。 经过这些时日的学习,一个个都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知礼。 云栖缓缓道:“那就琴棋书画都展示一遍吧,先从琴开始,来人,上琴。” 宫人很快便把琴抬了进来。 周福来让贵女们抽签,排好序号后,依次展示才艺。 剩下画画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楚钰还没来,云栖派人去催,随后吩咐贵女们稍作歇息,吃点茶点后再继续。 宫人们把水果和茶端上来。 云栖低头给贵女们的前三个才艺大致打了个分数,忽然听到一声叫喊,抬起头,见到一个贵女手忙脚乱的擦拭衣裳。 “怎么了?”她问道,尔后目光落在贵女面前的小念子身上。 小念子手里端着空盘,离贵女并不近。 话音刚落,贵女吓得停手,刚刚紧张,竟是把之前学习的礼仪都抛之脑后了,反应到自己在云栖面前失态,连忙跪下,脸都白了:“娘娘恕罪,臣女不是故意失仪的,方才热茶泼到身上,臣女一时慌乱,这才……” “无妨。”云栖温和道,“先下去换身衣裳吧。” 贵女谢恩,但自知殿前失仪是没法再入宫了,转身的时候偷偷抬头抹了下眼角,为适才的行为懊悔不已。 她竟看一个小太监看痴了,以至于茶水倒到身上都浑然无知,多日来的努力,全都因为刚刚的事情功亏一篑。 回去后,她都不知道如何向家里人交代。 坐在她旁边的贵女把她刚才的反应全都看了个正着,对小念子也有些好奇,抬头看过去时,也跟着呆了好一会。 竟有模样如此俊俏的太监。 出神时,小念子已经走到她面前,为她倒茶水。 好在这个秀女反应快,迅速低下头,没有再去看,一张脸不知是为自己看一个太监看痴了,还是因为头一回见到长得这么好看的,两颊晕红。 云栖不动声色的看着,恍然大悟,刚刚那个秀女失态的缘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今日宴会本是要为钰儿挑妃子的,没想到一个两个的都被小念子勾了魂。 云栖也不由得多看了小念子两眼,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了他的手上,怕这些贵女再失态,她道:“小念子。” 小念子立即停下手,转身:“娘娘有何吩咐?” “到哀家身边来伺候。” 小念子缓缓走上前,在云栖旁边站着,贵女们偷偷瞟了他两眼,虽低着头,却依旧能够看得出来,容貌出众。 霎时间,贵女们心思各异。 有的好奇宫里头何时出现就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太监,而有的人看得入了神,剩下的,虽然惊讶,却丝毫不关心,目光若有若无的看向御书房的方向。 她们有的自愿入宫,而有的身上则承载着家族的荣辱,见楚钰迟迟不来,心里格外忐忑。 秀女虽是太后娘娘挑选,可真正决定的人是皇上。 她们在宫里头生活了这么久,就见过皇上一两次,对自己能不能入选并没有信心。 好在,在她们的翘首以盼下,楚钰终于来了。 行完礼之后,楚钰坐在了云栖旁边。 “还剩画画,来得也不算晚。”云栖浅笑道,“休息好了,便继续吧。” 贵女们齐声应是,茶点撤下后,她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画板。 楚钰兴致索然,吃了几块点心后,便跟云栖聊家常,至始至终,目光都没放在贵女们的身上。 贵女们每个都想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专心致志的作画,唯有李玉婷,坐在画板前,动都没动一下。 云栖注意到了她的异常,看向她,问:“怎么了,可是染料和画板出了问题?” 李玉婷坐的位置离云栖近,场内就她一个人没动,自然知道这话是问自己的,微微抬头,实话实说:“回娘娘,画板没有问题,只是民女不会作画,不知如何起笔。” “既然不会画,便不画了。”楚钰突然开口,“会雕刻东西,已是一门手艺。有一技傍身,已经足矣。” 闻音,贵女们手中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这些日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自是都知道了李玉婷的编织技艺,以及她私底下魅主的事情。 如今,皇上竟当着众人的面帮她说话,足以说明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 而她们当中的许多人,一句话都没跟皇上说过。 念此,不少人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李玉婷面色惊惶:“是臣女学艺不精,让皇上见笑了。” 楚钰凝了半响她跟前的画板,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可以用你面前的画板来雕刻东西,若是刻得好,有赏。” 楚钰开了口,宫人很快就把工具拿了上来。 天子之命,李玉婷不敢违抗,思索了一会,便开始动起手来。 云栖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打转了一会,无声笑了笑。 其他贵女们被画板挡着,谁都没有发现,其中一人手中的画笔,狠狠的划过了画板,落下极为浓重的一笔。 说完话,楚钰没有再看李玉婷,又扭头跟云栖聊天。 这时,小念子蹲下身为云栖倒茶,云栖自然而然的喝下,楚钰立即就注意到了小念子,心下好奇,凝目看了看。 周福来看到他在看小念子,解释道:“皇上,这是小念子,刚到长春宫里伺候的。” “小念子。”楚钰喃喃了声,他也是头一回见到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太监,随口问了一句,“是刚进宫的?” 周福来:“进宫三年了,之前在浣衣房伺候,因手脚利索,这几日调到长春宫来了。” 楚钰点点头,挪开了眼。 “母后宫里已许久没有添宫人了,明日儿臣让赵谨挑几个人去长春宫伺候。” 云栖道:“哀家宫里头的人手已经够了,不用再添了。” 这时,有贵女道:“皇上,娘娘,臣女的画已经作好了。” 楚钰寻声看下去,视线从她脸上掠过,语气淡淡:“端上来给朕瞧瞧。” 第109章 109 贵女颔首, 将画递上后,楚钰瞧了几眼,便让宫人收着。 其余人陆陆续续的将自己的画呈上, 云栖挨个夸了几句, 一番下来,心里已对秀女人选有了主意。 她吩咐贵女们回自己的寝宫歇息, 然后在名单上划出自己中意的人,让楚钰挑。 楚钰很快便挑好了:“母后, 就这几个吧。” 云栖瞥了眼,楚钰只选了四个, 而李玉婷竟然不在其中,她不免有些奇道:“怎么不选李玉婷?” 楚钰道:“她不适合当宫嫔,这四个秀女, 先放在后宫,等过两年, 儿臣挑个合适的为后, 所能有子嗣,其余的,便遣散出宫吧。” 云栖点点头,有阿姐作为前车之鉴, 她从小就向楚钰灌输妃嫔不宜多的道理, 后宫妃子,一两个便足够了。 她虽然觉得楚钰不选李玉婷有些可惜,不过这是楚钰的选择, 就没有干涉,当下便命赵谨去后宫里头传口谕,没有被楚钰挑中的贵女, 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近日朝中事务繁多,楚钰很快便离开,她也回了长春宫。 到了宫里头,才发现小念子跟到了屋里,她看了眼,并没有说什么。 等她坐下,小念子自然而然的在她旁边站着,耿嬷嬷和春霖望了望,有心想说什么,但云栖没有开口,还是忍住了。 云栖看了春霖一眼,吩咐道:“去帮哀家拿两本话本来。” 春谨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话本拿来了。 “这两本话本都是赵公公新挑好了送进宫里头的。”春霖道,她口中的赵公公指的是赵忠。 提到赵忠,便顺势提起了沈介:“沈大人那儿已经断了消息,娘娘,要不要再派几个人去查查。” “无妨。”云栖打开话本,翻了两页后,抬眸望向小念子,“可认得字?” 小念子点点头:“回娘娘,认得的。” “帮哀家读一读这书里头的故事。”云栖把话本递给他,小念子恭敬接过,酝酿半响,便开始读出来,声音不大不小,很有感染力。 春霖微诧,越发觉得这小念子的声音和寻常小太监不同。 云栖听了一会,困意渐渐袭来,很快便在软榻上合了眼。 * 云栖又做了一个梦,梦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四处搜寻,却是空无一人,她再一次惊醒,掌心全都是汗。 “娘娘做噩梦了?”小念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栖抬眸,见他低着头,站在木几前摆弄香盅。 云栖不语。 小念子又问:“今天的香是助眠的,娘娘的梦魇应该没有再出现了吧?” 云栖环视了一眼屋里,发现只有小念子一人,问:“元香和春霖呢?” “两个嬷嬷去准备洗漱的东西了。”小念子如实答完,拿起她身上披着的棉氅,放到一旁。 梦里虽然没有血淋淋的场景,可什么东西都没有,依旧心悸,云栖坐起来,抬手抚额。 小念子主动问:“娘娘可是头疼?奴才帮您按一会。” 云栖闭上眼睛,小念子上前,开始帮她舒缓头部,动作甚是轻柔。 “为何入宫?”她突然问了一句。 小念子的手微顿,低声道:“奴才没进宫前,便听人说过,娘娘是个巾帼英雄,为人宽厚,心中敬佩,想见上一面,后来机缘巧合下,便进宫来了。” 话刚说完,耿嬷嬷就进来了。 见到此景她愣了愣,不过并没说什么,只是把水盆放在云栖脚边:“主子,老奴帮您洗脚。” 云栖闭着眼睛回了一声嗯。 等鞋子脱好了,她睁开眼,道:“今日便按到这儿吧。” 小念子回了一声嗻,在耿嬷嬷起身拿棉巾的时候,他蹲下来,双手轻轻握住云栖的脚踝,道:“奴才来吧。” 云栖怔了一息,没说什么。 耿嬷嬷迟疑了半响,把棉巾递给小念子。 小念子伸出手指试探了一下水温后,才将云栖的脚放下去,他垂着眉眼,看不清思绪,但是伺候得甚是熟练。 云栖低头望他。 小念子的手原是凉的,许是温水给了他温度,渐渐变暖。 他的动作很是缓慢,一点点的洗,先是脚踝,然后便是脚指,一根一根的来,中间的缝隙洗得格外认真。 她的脚不脏,但小念子非常认真,左手拖着她的脚,右手则帮她揉洗,一股酥痒感从脚尖蔓延到脑海,云栖后背轻颤。 小念子直觉敏锐,感应到她身体的动作,问:“可是水太烫了?” 云栖摇摇头,那股酥麻感再一次传来,她正欲缩脚,周福来进屋了,看到这一幕,惊讶不已。 不过周福来是个精明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这心里头都清楚着呢,那诧异只是一瞬,神色便如常了,他看了眼小念子,禀话:“娘娘,汤主簿三天没下过榻了。” 说着话的时候,周福来暗中观察着小念子,见他没什么反应,依旧在聚精会神的帮云栖洗澡,这才继续道:“要不要派太医过去瞧瞧。” 自从王氏自尽以后,汤仕坤不知是吓的还是为了保住自己,一直宣病,没出过府。 云栖淡淡道:“随便找个太医过去瞧瞧吧。” 太成王还没抵达京都前,这表面上的功夫总还是得做足的。 “对了,太成王到哪了?” “听说已经出发了,这一会在路上,估摸着再过十天半个月,人就该到了。” 云栖吩咐道:“差人收拾那座王府,等人到了,便让他去王府里住着。” 周福来应是,就在此时,小念子已经帮云栖擦拭脚了,耿嬷嬷拿了一双新的睡靴过来,云栖穿鞋下地。 “都回去歇着吧。” 周福来颔首,带着小念子离开。 这日之后,每天清晨,云栖刚醒来,小念子都会出现在寝屋外头,等着伺候,原先宫女们都很惊讶,但时间久了,才发现太后娘娘默许了小念子在身边伺候,大家便也习惯了,有什么活计,都会分摊给他来做。 小念子虽是太监,又沉默寡言,可长得好看,小宫女们都喜欢他,几日之内,便把长春宫里头的禁忌都告诉他了,几天下来,没有出过错。 直到有天晚上,小念子伺候云栖的时候,有一个小宫女看到他,一时慌了神,没注意,把茶水泼到他身上,他回到寝屋换衣裳,有个小太监不经敲门就闯入屋里。 “小念子,春嬷嬷找你。” 话音一落,小太监就默住了。 小念子只换了件亵裤,小太监的视线落在他的命/根子处,看到隆/起,刹那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呆若木鸡。 小念子似乎也没想到会有人进来,怔了怔,随后迅速披上外衣,坦然自若的整理衣裳。 “小念子,你……”小太监还是有些懵怔。 他们这些人,进宫的时候,那处都是切了个干净的,都明白穿上亵裤以后是什么样子。 有和没有那东西,这形状天差地别,一看便知。 “怎么了?”小念子依旧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但小太监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场已经不对了,带着股强烈的威压感。 能够进入长春宫伺候的又岂是普通人,小太监很快便缓过神来,笑笑:“没什么,春嬷嬷在催你呢,快去吧,晚了会被春嬷嬷责罚的。” 小念子看了他一眼,问:“我记得,你叫小喜子。” “对。”小喜子觉得他话里有话,神色也不对,刚想细瞧,有人在屋外唤他,“小喜子。” “来了。”小喜子疾步往外走。 等听完了宫女的吩咐时,小喜子看到小念子已经朝太后娘娘的寝屋去了,他想了想,准备去找周福来,走到半路,思来想去,觉得应谨慎为上,转而去找了另一个老太监。 老太监听完他的话,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小念子那东西没有断干净?” “公公,奴才怀疑,小念子的东西根本就没断。” 老太监面色骤变。 他们能在宫里头伺候各位娘娘,便是因为不是男人。 如果被发现是男人,可是杀人的大罪。 选进宫里头的,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并且是由宫里头有经验的老太监亲自监督和操刀,一般情况不会有人蒙混过关。 可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特例,有些人进宫是为了谋事,花钱买通了老太监以后,那处就没有彻底切干净,留了根儿。亦或是,伪装成太监的身份,藏在各位娘娘身边。 近几年宫里头出现了好几个南疆细作,大意不得。 念此,老太监的脸色甚是难看:“可确定了?” 若是小念子真的留着那东西,别说是他自己丢了性命,就连他们,都难逃罪责。 可这人如今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冤枉,不然娘娘怪罪下来,也罪责难逃。 “公公,奴才确定,小念子有那东西。”小太监语气笃定。 老太监眉头紧锁。 小喜子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不会说谎,而且小喜子进宫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那东西发育得差不多了,留着是什么模样心如明镜,犯不着拿着这种事情去得罪人。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老太监道:“那小念子是个谨慎的,你今日误打误撞瞧见了,想找机会再确认,怕是不容易。此事先保密,待我观察后,再将此事上报给周公公,让他老人家来处理。” 老太监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对男人和太监极其了解,到底是不是男人,不需要脱/裤子,只需要观察举止便知道了。 第110章 110 三日之后, 老太监去找了周福来,把小念子的事情告知。 周福来听完,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可都瞧清楚了?” 老太监回道:“回公公, 奴才都瞧好了, 千真万确。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奴才和小喜子没有声张, 而是先来找公公定夺。” 别说是这长春宫上下,就连其他宫里头的小太监, 都是由周福来提拔上来的,自己人说的话, 他自是相信。 到底是见多识广,他很快就有了主意:“此事一个子都不许宣扬出去,咋家自己处理。” 老太监应是。 当天下午, 周福来忙完手头的事情,去云栖寝宫里请安。 进去之时, 云栖正躺在软榻上听小念子讲故事, 周福来行完礼,便退到一旁,等小念子讲完了,微笑道:“娘娘, 奴才手里头有些事情要交给小念子去办, 估摸着要花几日的功夫,晚上奴才找个新人过来伺候娘娘。” 云栖听完故事,这一会已经开始乏了, 摆摆手,示意他把人带下去。 出了门,周福来什么都没说, 而是径直朝净事房的方向走,小念子走在他身后,也没多问。 等到了地方,周福来道:“进去吧。” 小念子抬头看了眼屋子:“公公,这儿是……” “自然是净事房了。”周福来目光含笑,直言道,“这宫里头的人,每半年都要过来检查一次身子。” 小念子轻皱眉头,正犹豫着,小喜子和老太监从屋里出来了。 “公公,跟我们来吧。”小喜子笑盈盈道,因小念子能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长春宫里头,如今都尊称他一声公公。 看到小喜子,小念子忽然就明白周福来把他叫过来的缘由了。 见他迟迟不动,周福来愈发相信老太监的话,催促道:“进去吧,检查身子,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小念子斟酌片刻,道:“公公能否随奴才单独进屋,奴才有话和公公单独说。” 周福来给老太监和小喜子使了个眼色。 小喜子担忧小念子会使坏,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公公,还是让奴才来吧。奴才帮过不少人检查身子,有经验。” 老太监却是知道周福来会武功的,把小喜子拉到一旁,恭敬道:“那奴才和小喜子在门口等着,公公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唤奴才。” 周福来点点头,在小念子进去之前,踏入屋里。 老太监把人关上。 周福来扬起下巴,示意不远处的桌子:“自个去那儿躺下吧。” 小念子眉头微拧,没有动。 “怎么了?”周福来道,“都是一样的,在咋家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小念子沉默半响,道:“公公,其实奴才那儿没有切干净。” 说完这话,周福来并没有什么反应,脸上还带着浅笑。一双慧眼上下打量了小念子半响,直接道出他的名字:“沈大人此次乔装进宫,图的是什么?” * 门刚打开,老太监和小喜子便迎上来。 见到周福来先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喜笑颜开:“公公,奴才说的没说吧?” 周福来侧头瞪了他一眼,老太监脊背一凉,还没看明白周福来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周福来手里的佛尘就啪嗒一声打在他脸上。 老太监一愣。 一旁的小喜子脸更是白了又白:“公公,您这是……” 又是啪的一声,这次周福来多用了几分力道,小喜子的脸顿时就留下了红印子。 两人不解其意,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惑色,脸又热又疼,但不敢伸手去摸。 还是老太监先开的口:“公公,您这是……” “咋家该怎么说你的好。”周福来尖着嗓子嗤了声,随后戳了下他的额头,“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竟是连基本的眼力都没有,瞎折腾,白让咋家跑这一趟。”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老太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面色霎时垮了。 “怎么会这样?”他茫然的往里看,正好瞧见小念子低头整理衣裳。 不可能呀? 他观察得清清楚楚,小念子分明还是男人,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周福来哼了声:“你这年纪大了,脑子也跟着不灵光了。” 听着周福来的教训,老太监讪笑道:“是奴才疏忽了,待会下去自个去领罚。” 周福来对他认错的态度还算满意,睨了小喜子一眼:“小喜子,办事还不够稳妥,从今天开始,去茅厕房办事,等什么时候机灵了,再调回来。” 小喜子面如土灰。 “公公,这……” 他正想辩解,老太监拉了下他的衣袖:“还不快谢过公公。” 小喜子只好应是。 小念子出来时,冲他们笑笑:“今日劳烦两位公公了。” 这话一出,两人双双色变。 看着小念子和周福来远去的背影,两人知道,这是把人得罪了。 回去的路上,老太监越想心里越窝火,气得拍了下小喜子的脑袋:“都怪你出的馊主意,惊动了周公公他老人家不说,连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都给得罪了。” 老太监如今心里头是懊悔万分。 这件事本来就是深思熟虑以后才告诉周福来的,并非想邀功,而是为了长春宫的安全,免得以后出了事受牵连。 谁曾想,居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好心办了坏事。 往后小念子若是想报复,他们可就惨了。 小喜子一脸无辜的抱着脑袋:“公公,这怪不了我,您自己也是看清楚了的,那小念子看着就像是个没断根的男人,奴才也没想到,他竟无事。” 小喜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公公,您说小念子是不是用了什么障眼法,瞒过了周公公。” 老太监瞪他:“周公公他老人家亲自检查的,还能错了不成?他老人家是什么人,跟了太后娘娘不知道多少年了,这宫里头,也就赵公公能与他平起平坐,就算小念子有门道,还能瞒得了他老人家?” 对于周福来的本事,老太监是深信不疑的。 这宫里头的太监,都把周福来定成自己的目标,心里也都清楚,他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爬上去的。那手腕和经验,是他们这些人无法企及的。 小喜子还是觉得冤枉:“公公您是亲眼瞧过的,若是奴才看岔了还好说,公公您……” 话没说完,感受到老太监犀利的眼神,小喜子悻悻闭了嘴,可这心里头仍像是缠了一团乱麻,疑惑不已。 老太监骂骂咧咧的离开,小喜子低着一个脑袋跟在他后边。 两人没有发现,身后不远处藏了一个人,把他们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 云栖这几日都在看兵书,连续看完一本后,眼睛有些疲了,偏头看了看窗外,问春霖:“周福来让小念子去做什么?” 这人入宫没多久,就在自己身边伺候,在宫里头也不算是个能办事的,实在想不到周福来找他能有什么事情。 春霖回道:“听说带去了净事房。” “净事房?”云栖皱了下眉头,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你去把小念子叫回来,就说哀家找他有事。” 春霖没有问原因,匆匆去了。 刚出门没多久,便碰到了回来的小念子。 小念子先打的招呼:“春嬷嬷。” 春霖见他神色如常,只说:“娘娘找你有事。” 第111章 111 小念子闻音, 看了云栖的寝宫一眼,道:“刚刚周公公吩咐了别的事情,奴才先去办, 一刻钟就回来。” 说完, 也不等春霖开口,便转身走了。 他脚步极快, 春霖追不上,只好回去复命。 黄昏时分, 用过了晚膳,耿嬷嬷差人准备热水, 云栖到盥室沐浴。 在盥池里泡了一会,听到珠帘后有脚步声,她道:“周福来让你去净事房做什么?” 脚步适时停下, 随后传来小念子的回话声:“周公公让奴才去净事房帮忙拿点东西。” 云栖点点头。 那便是没出什么事了。 池水渐渐变凉,她洗得差不多了, 道:“先出去候着吧。” 小念子退了下去。 穿好了衣裳, 云栖到梳妆台前坐下,屋里还弥漫着没有散去的水雾,热腾腾的,小念子拿起一旁木架上的巾帕:“奴才为娘娘擦头发。” “从今天开始, 搬过来哀家这儿吧, 让春霖给你腾个屋子,有什么事情也好吩咐你。” 小念子的手顿了顿,片刻之后, 才回道:“奴才都听娘娘的。” 春霖以为云栖想把小念子培养成下一个周福来,也没想别的,只问:“娘娘, 把小念子的寝屋安排在周公公旁边,如何?” 云栖点头。 春霖立即下去办了。 铜镜里覆着雾汽,看不真切,云栖透过镜子看身后的小念子,道:“你对香味敏感,明日帮哀家在宫里寻找,其他宫里头,可有出现一种味道。”说完,又吩咐耿嬷嬷,“元香,把香拿过来。” 耿嬷嬷应声,不一会儿就把香拿来了。 小念子停下手,耿嬷嬷净手以后,接过巾帕,帮云栖继续擦干水珠。 “哀家发现,这香若是遇到了水,其毒性就会降低。” 小念子认真闻了一会,说:“这香闻了会致幻,娘娘宫里头,还是尽量不要放这迷香的好。” 他把东西包好:“这香奴才得拿回屋里好好研究,娘娘屋里若是还有,便都一并拿给奴才吧。” * 两日后,天朗气清。 下了早课,楚言和楚瑛便跑到长春宫里头,唯独不见楚芷。 等到他们行完礼,云栖问:“芷儿呢?” 楚瑛上前挽住她的手,回道:“皇妹在画技上有点知识点还不明白,留下来跟汤夫子讨论,待会再过来。” 楚言撇撇嘴:“母后,什么时候能给儿臣换个夫子啊,汤夫子性子冷冰冰的,也不够有趣,儿臣不想跟他读书。” 云栖无奈的摇摇头:“你啊你,成天就想着听故事,好好跟着汤夫子读书,若是功课完成得好,母后派几个会讲故事的,到你府里给你讲故事。” 自从沈介被揭穿之后,楚言他们的夫子就换成了汤照,汤照教得尽心尽力,但楚言对他依旧颇有意见,唯独楚芷,甚是欣赏汤照的画技。 “唉……”楚言叹了口气,“夫子讲的那些内容,儿臣都烂熟于心了。若是沈夫子还在便好了。” “母后,沈夫子真的不是相爷的后人吗?可儿臣觉得,他比那个沈捷要好得多。” 云栖摸了摸他的头,没说什么。 聊了一会家常后,楚芷就过来了。 “母后。”她盈盈行礼,“儿臣方才画了一幅新画,想给母后帮忙瞧瞧。” 云栖笑道:“快拿过来让哀家瞧瞧。” 楚芷上前,把画卷递给她。 云栖展开来看,画像上画的竟然是她坐在桃树下看书的景象。 确实是楚芷的画迹。 楚言凑过头看:“这是母后,阿姐画的真好。” 云栖微笑着夸赞:“芷儿画得很不错,哀家很喜欢,这幅画,哀家就先收着了。” 楚芷浅浅一笑:“母后喜欢就好。” 楚瑛插话:“儿臣琴棋书画不如皇妹,但儿臣骑射好,以后有空,就带母后出去赛马。” “好好好。”云栖点头应下,见宫女端着茶点进屋,吩咐他们坐下。 楚言挑了一串荔枝干,道:“母后帮儿臣剥。” 云栖接过,刚帮他剥了两颗,突然听到宫人一声惊呼:“三公主!” 云栖抬头,正好看到楚芷口吐鲜血。 她眸色变了变,啪的一下把荔枝搁在木几上,道:“快去太医院唤郑太医过来。” 话落,跑到楚芷旁边扶住她。 “母后……”楚芷虚弱的唤了一声,两眼发白,昏了过去。 “芷儿!”云栖慌了神。 一旁呆滞的宫人终于反应过来,匆匆而去。 * 宫人刚把楚芷放到床上,郑太医就匆匆跑过来了,把脉之后,眉头紧拧。 云栖看得心里一咯噔:“如何?” 郑太医拱手道:“娘娘,公主中了蛊毒,这蛊老臣也没有见过,想医治公主,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研制出解药。” 云栖也不废话:“需要什么药材,哀家全都能给你,尽快找到解药。” “是。”郑太医应下后,便下去研制解药了,留了两个小太医在床边守着。 楚芷嘴唇发青,就连面色都呈紫状。 耿嬷嬷上前,拧干入过水的巾帕,为她擦脸脸颊。 楚言趴在床边,一脸担忧:“母后,阿姐会不会有事?” 楚瑛怒气冲冲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给皇妹下毒,我非得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云栖望了望楚芷,目光沉沉。 “你们先下去。” “母后,皇妹身上的毒未解,儿臣想留下来。” “瑛儿。”云栖皱眉,“此事哀家自会查,你和言儿先到钰儿的寝宫里等着。” 楚瑛扭过头看了眼楚芷,许是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碍手碍脚,虽不情愿,但还是带着楚言下去了。 两人离开后,云栖看向楚芷身边的婢女:“今日芷儿都接触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 婢女惊惶下跪,仔细回想一番,道:“三公主早上离开公主府后,只去上了汤夫子的课。过来找娘娘时,在御花园遇到了荣太妃,荣太妃在御花园赏花,见到三公主,还邀请了品尝了两块点心。” 说到这儿,婢女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荣太妃多年不出宫,今个儿出现在御花园,着实蹊跷,然她们当时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荣太妃在自己宫里待得闷了,出来散散心。 “荣太妃?”云栖眉眼一跳。 “娘娘,荣太妃有问题。”宫女道,“当时三公主急着赶来长春宫里头见您,但荣太妃把公主叫住了,还让她一定要尝尝点心。三公主见荣太妃一片心意,便没有回绝。” 话音刚落,旁边的小太监道:“娘娘不好了,三公主她……” 云栖侧头,楚芷整张脸发青,就连手臂也开始变黑了。 她容不得多想婢女的话,匆匆吩咐:“再叫几个太医来。” 很快,太医院又来了几个太医,诊断以后,皆是摇头叹息。 尽管解不了毒,不过其中一个太医提供了线索:“娘娘,微臣早年见过这种蛊毒,名叫三辰蛊,中蛊之人三个时辰内若是找不到解药,便会丢掉性命。三公主……” 太医欲言又止。 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再明显不过。 刚要说话,周福来低声吩咐旁边的小太监:“小念子呢,人去哪儿了,快把人叫来。” 这话提醒了云栖,她看向太医,问:“在找到解药前,能否将芷儿身上的痛楚减轻一些?” 太医回道:“臣尽力一试。” *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去寻小念子的小太监回来了。 “公公,小念子不在长春宫,听宫婢说,被荣太妃叫去宫里头了。奴才去问了,荣太妃宫里的婢女却说没见过小念子。”小太监的话压得低低的,但云栖听到了,她思量片刻,心里有了个猜想,冷声道,“芷儿的性命,务必要保住。哀家去找荣太妃,这儿就交给尔等。” 太医们出声恭送。 云栖很快便赶到了荣太妃的寝宫。 荣太妃这几年几乎不出门,宫里头伺候的宫人只留下了五个,那些宫人见到云栖,并不惊讶。 周福来询问第一个见到的宫女,听说荣太妃此刻在寝屋,云栖径直朝那儿去。 寝屋的门大开,荣太妃的贴身宫女站在门口,见到云栖,恭敬福身:“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太妃娘娘在屋里等着您,请虽奴婢进来。” 周福来和耿嬷嬷对视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 荣太妃早知娘娘会来。 云栖没有任何犹豫,跨进门槛里。 耿嬷嬷察觉出不对,道:“娘娘,不可……” 云栖脚步一滞,回首朝她摇摇头。 她岂会不知这是荣太妃的阴谋,先是在御花园拦住了芷儿,又提前将小念子带走,断了芷儿的后路。 两件事情联系起来,只能说明一件事情。 荣太妃早知小念子的身份,而且是故意请她到这儿来。 解药就在荣太妃身上,她必须拿到解药,此外,她也想看看荣太妃到底是何人,想做什么。 云栖进屋后,宫女伸手拦住周福来和耿嬷嬷:“太妃娘娘有话想到底和太后娘娘说,麻烦公公和嬷嬷在屋外稍侯片刻。” 周福来瞪了她一眼,冷笑道:“倒是个护住的。” 小宫女面无波澜。 云栖进屋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寻着味道往里走,很快就见到了软榻上的荣太妃。 荣太妃看到她,并不行礼,只是淡淡一笑:“娘娘来了。” 第112章 112 云栖对荣太妃的印象并不深。 她和云息的性子不同, 并不知道云息生前在宫里和后宫妃嫔的相处情况,因此尽量不接触荣太妃和眉太妃,也免了她们每日的请安。 好在她们两个也是不爱出门的, 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这十年来, 荣太妃更是不出席任何宫宴,以至于她有时候都忘记了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个人。 是故, 完全想不到荣太妃下手的动机。 云栖并未理会她的无礼,只问:“芷儿身上的毒, 是你下的?” “三公主小的时候,沉静可爱。”荣太妃拿起桌子上的茶杯, 往上面吹了几口气后,开始谈起与蛊毒毫不相干的事情,“三个公主里头, 妾身最喜欢的就是三公主。她六岁的时候放风筝,线断了, 吹到妾身的宫里头, 看到妾身,并不害怕,反而还问妾身一个人住在这宫里头,孤不孤单。” 说到这, 荣太妃抬头看了眼头顶, 笑笑:“这宫里头的宫女,哪一个见到我这个从未受过宠的妃嫔,不是瞧不起就是避而远之的。” “妾身知道, 娘娘也疼三公主。即便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可养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些感情的。” 当年那么多没有子嗣的妃嫔里头, 只有荣太妃没去守皇陵或陪葬,云栖就猜出她身份不一般,而在猜出是荣太妃下的毒手时,心里更是做好了准备,是以得了她这话,并不惊讶,平静的听着她说完。 荣太妃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毫无瓜葛的事情后,才直入正题:“妾身今日所为,目的是为了让娘娘体会一把失去女儿的滋味。解药妾身已经全部毁了,娘娘只能无功而返了。” 云栖皱了皱眉头,眸中冷光闪现:“哀家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么做。” 话落,她手握腰间束素,那柔软的束素在她手里变得直挺,尔后幻化成利剑的模样,抵在荣太妃的脖子上:“交出解药。” 荣太妃无动于衷,她平静的垂下眉头看着茶杯里的水,道:“娘娘觉得,妾身暴露身份,难道还怕死吗?” 云栖收回束素:“那你想要什么?” 荣太妃双手从茶杯上拂过,那上边的热气顿时便消散了,她笑了笑:“妾身想要的东西,就如同这雾气,全都化为了泡影。” 云栖想到了什么,问:“你和王氏可认识?” 王氏死前曾说过,自己身上的血蛊是她下的,可她清楚的记得,中毒的那一个月里,并未见过王氏。 这些年长春宫揪出了几个刺客,她早怀疑宫里有内应。 荣太妃抬起头,刹那之间笑容消失殆尽,只剩下冷意:“妾身藏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便是为了娘娘身上的血蛊,可血蛊已是他人的囊中之物,而妾身最后一件在意的事情……” 荣太妃戛然而止,抬手放在脖子处,云栖以为她要自杀,正想阻止,发现她从脸上撕开一张人皮面具。 见到她的真容时,云栖不由得大吃一惊。 竟是王氏的生母,沈忠的妾室。 不对。 云栖压下心绪,迅速在心中理了一遍:“怎么会是你?荣太妃进宫时,你并未死。” 王氏生母她见过,也认得脸。 可一人如何能分饰二角? 荣太妃在她惊讶的注视下,缓缓灿开笑颜,坦荡承认:“人皮蛊是楼家研制出来的,没有人比臣妇更会使用人皮蛊。臣妇进宫多年,便是为了娘娘身上的血蛊,如今血蛊认主,臣妇唯一的女儿又被逼死牢中。娘娘也应当一同承受这份苦楚。” 云栖沉声质问:“是谁助你进宫的?” 她“死”的那一年,宫里的每一个人皆由周福来仔细盘查过,她悄无声息混进宫里头,背后必定有人在接应。 “这个答案,等娘娘他日到了地狱,再问臣妇吧。” 闻音,云栖面色一变,听出她要自尽,刚想阻止,便看到她口吐黑血,然后躺在了软榻上。 不多眨眼,尸首便如同当日的细作一般,化为了灰烬。 听到屋里的动静,耿嬷嬷和周福来实在担心,敲晕了那个宫女,迈进屋子里头。 见到软榻上冒着烟雾的尸首,周福来顿时就明白了,紧张道:“娘娘,您先出去,奴才留下来善后。” 人已自尽,断了线索,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云栖转身走出去:“翻,里里外外,全都翻一遍。” 耿嬷嬷应声去喊人。 云栖走到门口,看着躺地的宫女,把人叫醒。 宫女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云栖的双脚,霎时脑子便清醒了,跪在地上。 云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语气沉沉:“解药在哪儿?” 宫女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说完,便咬舌自尽了。 云栖一惊,刚想救人,探了鼻息,已经没气了。 刚出门,耿嬷嬷便带人回来了,忧心忡忡道:“主子,这宫里头的人全都自尽了。” 云栖心骤然凉了大半截,压着体内的怒火,吩咐道:“小念子肯定还在长春宫里头,把他找出来,兴许就能解开芷儿身上的蛊毒。” 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她们:“娘娘,皇上来了。” 楚钰风风火火走过来,满脸焦灼:“母后,荣太妃怎么样了?” “自尽了。”云栖叹了口气,“她是沈忠的妾室,利用人皮蛊伪装成荣太妃的模样进宫,解药不知道能不能找出来。” “什么?”楚钰大惊,随后面色阴鸷,咬牙切齿道,“这些南疆细作,真的欺人太甚。” 云栖现在心里很乱,没有说什么。 等了一柱香,整个宫殿里外都翻遍了,却是什么都没找到。 楚钰已经去看过楚芷了,看着一无所获的宫人,握紧拳头锤了一下门槛:“都怪儿子无能,让皇妹受了这等大罪。” 说完又颇有懊悔道:“若是当初没有将沈介处死就好了。” 他这话说得很低,不过云栖听到了,她没有回应,而是转身同宫人道:“还没找到小念子吗?” 宫人摇头。 而这时有太监急匆匆来禀:“皇上,娘娘,三公主快不行了。” 云栖和楚钰脸色皆是一变。 顾不得小念子在何处,云栖先行赶回长春宫。 几个太医跪在床边,面色凝重,见到云栖和楚钰,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如实道:“皇上,娘娘,三公主的蛊毒,我等无能为力。” 楚钰怒然甩袖:“若是救不了皇妹,尔等全都要跟着陪葬。” 太医瑟瑟发抖。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云栖心里也着急,可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冷静的吩咐宫女:“所有地方,全都搜查一遍,务必要找出小念子。” 楚钰慢慢的缓和过情绪,听到这话,不解道:“母后找小念子做什么?” 云栖望了一眼床上的楚芷:“如今宫里唯一能救芷儿的,只有他了。” 如若不然,“荣太妃”也不会将他提前藏起来。 同为南疆人,又在用蛊上天赋异禀,他们两人,怕是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芷儿能不能熬过这一趟鬼门关,全靠他了。 楚钰虽不解,可也知道这一会发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吩咐那些太医帮楚钰缓解蛊毒蔓延,然后和云栖一起坐在屋里等着。 时间一点点流逝,却迟迟没有见宫人把小念子带过来,云栖内心越发焦灼起来。 太医们紧张得额头上全都冒了汗。 她扫了一眼屋里,忽然发现春霖不见了,问旁边的宫女:“春霖呢?” “春嬷嬷不知去哪了,一个时辰都没见着人了。” 说话期间,有宫女跑进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娘娘,春嬷嬷回来了,还有小念子。” 云栖猛然起身,同她道:“快把人带进来,给芷儿看看。” 小念子进屋以后,没有行礼,而是径直朝床上的楚芷走过去,楚钰也站起来,不解的看着。 太医们见到小念子,都有些茫然,但看到云栖没有阻止,便自动腾开了地方。 小念子把了许久的脉,只字不语。 云栖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问:“芷儿身上的蛊毒能解吗?” 小念子转过身,点头道:“奴才可以一试,不过得请娘娘和其余人到屋外等候。” 云栖终于松了口气,看向屋外:“全都出去吧。” 说着,视线正好落在春霖身上,见她衣裳和头发都有些凌乱,还沾了些许灰尘,想了想,道:“春霖先在哀家身边伺候着,晚些再回去换衣裳。” 春霖颔首。 * 众人在屋外忐忑的等了半个时辰,门终于大开了。 楚钰第一个箭步上前:“怎么样了?” 小念子虚弱答道:“公主的性命已经无碍了。” 楚钰紧绷着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小跑进屋,楚言和楚瑛跟在后面。 云栖没有进去,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小念子,问:“没事吧?” 小念子捂着胸口,摇摇头:“奴才身子有些不适,想回屋歇息。公主的毒已解,后面的事情,可以交给太医院的太医。” 云栖吩咐周福来:“带他回屋歇着。” 周福来应话,旋即便扶着人离开了。 云栖侧头看向春霖。 春霖跪下来,道:“娘娘,奴婢有罪。” 云栖往前走:“跟哀家来。” 到了偏殿,刚进屋春霖便跪下。 耿嬷嬷把门合上。 “说说吧,你是如何找到小念子的下落的?” 春霖沉默许久,才道:“娘娘,一直以来,奴婢都隐瞒了自己的身世。其实奴婢…:还有一个活在世上的亲姨母。” “你口中的姨母,是沈忠的二姨娘,还是荣太妃?” “荣太妃与奴婢的姨母相识。”春霖如实招来,“姨母是细作,当年她叛变,被南疆的人追杀,不得已躲进宫里,是奴婢帮她掩护的。” “奴婢对姨母的印象并不深,是凭着我们家族的蛊术认出她的。奴婢不忍心看着唯一的亲人遭人毒手,便一直在暗中帮助她。” “但是奴婢发誓,从未想过加害娘娘和公主。” 话未说完,耿嬷嬷气到头上,怒斥道:“春霖,两位娘娘都待你不薄,你的命,还是那位娘娘救下的。” “奴婢知道。”春霖抬起头,“娘娘,奴婢感念皇后娘娘的救命之恩,留在宫里,便是为了报恩。姨母所做之事,奴婢并不知情。但把姨母带进宫,确实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不可!”云栖着急出声,“你还罪不至死,你的命是阿姐的,该怎么处置,哀家说了算。” 春霖微微抬起的双手,缓缓放了下去。 “哀家问你,当日哀家去如厕,看到的那假山后的人影,还有宫里头那些熟悉的迷香,可都是王姨娘的?” “是,当日奴婢叫住娘娘,便是因为发现那人是姨母,怕娘娘发现了她的身份。” “原来如此。”云栖恍然大悟。 此前她便猜测宫里头一直藏有细作,可王姨娘太会藏了,加上这些年她怕自己与这两个太妃接触太多露了马脚,对她关注甚少,便也没有怀疑到她的头上。 加上有春霖帮忙掩护,周福来确实是查不出什么来。 难怪春霖的易容术出神入化,也许那根本不是易容术,而是类似于人皮蛊的蛊术。 如此想着,云栖冷声质问:“阿姐当年的死,可与你有关?” 春霖摇摇头:“奴婢的命是皇后娘娘救的,奴婢又怎么会害她?可惜奴婢蛊毒不精,没能救了皇后娘娘。” “那哀家身上的血蛊呢?” “奴婢并不认识血蛊。” “王姨娘把小念子藏在了何处?” “在荣太妃的寝宫里,奴婢寻着蛊的味道,把人找出来的。” “那哀家的身份,可是你告诉王姨娘的?” 春霖摇头:“奴婢从未说过。当初皇后娘娘被人下蛊时,性命垂危,姨母的蛊术极高,看出皇后娘娘活不了多久。后来娘娘您身上的血蛊与皇后娘娘的不同,姨母凭着蛊的气味,猜出来了。她问过奴婢,但奴婢没有泄露一个字。” 云栖皱起眉头:“这么说,若是其他接触过阿姐的人见到哀家,也能凭着哀家身上的血蛊,辨认出哀家不是阿姐?” “是这样。不过娘娘不必担心,您身上的血蛊已经取出,味道越来越淡。除了姜家大小姐,旁人很难认出来。” 得了这些话,云栖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春霖真的背叛,她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可今日若没有春霖,这宫里头怕是无人能够找出小念子。 这些年来,春霖在自己身边伺候,确实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也帮着隐瞒了身份。 然,春霖毕竟犯了错,死罪难免,活罪难逃。 想了想,云栖道:“自己下去领二十个板子。” 春霖谢恩,然后便下去了。 春霖走了一会,耿嬷嬷问:“主子信得过春霖?” 云栖道:“她若和王姨娘狼狈为奸,当初沈介帮哀家取蛊的时候,她早就阻止了。” 毕竟是血亲,终究是不忍看着王姨娘死的,春霖的行为能够理解。多年来,她已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忠心。 耿嬷嬷没说什么了,只道:“老奴去荣太妃宫里头,处理荣太妃的后事。” 云栖点点头。 一个太妃,就这么死在了宫里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而这些后事,交给耿嬷嬷便够了。 耿嬷嬷走后,云栖回到寝屋,和楚钰等人等了将近一柱香的功夫,人还没醒来。 郑太医道:“娘娘,三公主中了蛊毒,身子大损,怕是要明日才能醒过来。” 听了这话,云栖看了眼天色,已经夜深了,便让楚钰他们先回去歇息。 楚钰和楚言、楚瑛守到了深夜才离开。 云栖坐在床边,等眼皮子不断打架,真的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才去歇下。 * 楚芷在长春宫住了整整五日,身子才彻底恢复。 而在楚芷准备回功夫的这日,边关传来了新的急报。 汤缪战场上身受重伤,带着一些亲兵,回朝了。 而太成王,还有几日,也要抵达京城了。 得到消息,楚钰十分焦躁,在长春宫和云栖商量了许久的对策才离开。 楚钰走后,钱一突然进屋。 云栖并没有招她,问:“怎么了?” 钱一把手里陈旧的木盒举起来,道:“娘娘,在开佛寺的时候,卑职曾说过,有一件东西要交还给娘娘。给娘娘的东西就在这盒子里,请娘娘过目。” 她没有明说,勾起了云栖的好奇心,云栖给耿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耿嬷嬷上前,把东西接过,随后看了看钱一,才把盖子打开。 见到盒子里的东西,耿嬷嬷愣了愣。 云栖还没看到东西,忙问:“是什么东西?” 耿嬷嬷不语,上前几步,把东西呈给云栖。 云栖看了眼,见到是玉玺,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不过很快就被她压下来,平静道:“这假玉玺,你是从何处拿来的?” 钱一抬起头,错愕道:“假的?” 云栖盯着那假玉玺,琢磨了一会,道:“你父亲可是当年先帝跟前的御前侍卫,钱颐?” 在决定交出玉玺的那一刻起,钱一就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可万万没想到,这玉玺竟是假的,一时间心绪复杂,好一会才答话:“正是。” 第113章 113 云栖把盖子合上, 递给耿嬷嬷,对钱一道:“你手中有玉玺一事,还有何人知道?” 钱一回话:“卑职也不知道, 这玉玺是母亲临终前交给卑职的。” 话到这儿, 钱一适时停住,没有往下继续说。 “你母亲可是交代了你, 等汤缪和太成王回京时,让你把玉玺交给他们?” 钱一大骇, 她显然没有预料到云栖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来,好一会才缓过神, 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个假玉玺在你们家多年,想必是有人知晓的。你拿回去,若是太成王回京以后问你要, 你便交给他们。今日你拿着玉玺见过哀家一事,就假装没有发生过。” 接回盒子时, 钱一心中仍震惊不已, 她心知云栖这么做必有她的目的,没有多嘴,点头应是。 “从明日起,来哀家屋里头伺候吧。” “是。” 钱一退出去时, 在门口停留了一会, 望着手里的盒子,忽然间觉得无比沉重。 回想起云栖方才的那番话,仍心有余悸。 她的父亲当年竟为了玉玺而死, 而母亲为了护住这假玉玺,带着她颠沛流离多年,谁曾想, 到头来却是假的。 今日她若是没有交出来,将来太成王起事时,必会被这假玉玺牵连。 一时之间,她不知自己是该悲哀还是庆幸。 亲眼看着钱一走远了,耿嬷嬷才把房门合上,折身回到云栖身边,为她端茶:“娘娘果然料事如神,假玉玺被钱统领带出宫了。” 云栖抿了口茶水,笑笑:“再过几日,人便齐了。假的玉玺做得以假乱真,就连先帝当年身边的贴身侍卫都瞧不出来,汤缪亦是如此。如今就等着他们回京以后,出手了。” * 连着五日,小念子都没到跟前伺候,黄昏时分,云栖询问宫人:“小念子如何了?” 宫人道:“娘娘,小念子病了五日,今日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已昏迷不醒半个时辰。” 云栖猛然抬眼:“怎会如此?” “自从那日小念子为三公主解毒以后,回去便是如此了。郑太医过去看过了,却一直没有转好。” 云栖思索半响,起身去了小念子的住处。 果真如宫人所言,小念子已经陷入了昏迷,而且浑身发烫。 云栖看了几眼,问旁边的小太监:“郑太医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回:“郑太医暂时也瞧不出来。” 云栖伸手探了下小念子的脉搏,气息是平稳的,刚准备收回手,小念子忽然睁眼,看到她,眼里先是露出迷茫的神情,而后作势要起身。 “躺着吧。”云栖开口阻止。 小念子想了想,又躺了回去,眼里透着些许欢喜:“娘娘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落完话,便偏头猛烈的咳了好一会。 “听说你一直昏迷,便过来看看。”云栖见她面色惨白无血色,尤其是嘴唇,略带青色,便问,“你这病是如何得的?” “被蛊毒反噬了。” 云栖蹙眉:“是芷儿身上的毒?” 小念子没有回答,他盯着云栖的眼,很快目光又变得混沌起来。 云栖预感不对,刚想问话,小念子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道:“娘娘可以留下来,陪奴才一会吗?” 云栖低头看他,他目光里满是期待,手指冰冰凉凉的,将她攥得很紧,一股莫名的情愫油然而生,终是没忍心拒绝,点了点头。 小念子笑了。 他侧了个身子,把头枕在云栖的手心,闭上了眼睛。 见到这一幕,周围的宫人连忙低下头,不敢乱看。 * 自那日云栖去见过小念子以后,他渐渐的好转,又回到了云栖身边伺候。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切顺遂,但本应早该到京城的太成王,却迟迟没有消息。 楚钰下早朝以后,便到长春宫请安,顺口提了这件事:“母后,去接应太成王的人来报,说是他一路游山玩水,并不急着进京,儿臣担心,他是想等汤缪回来,在城外先见一面,商议策反之时,再进城。不如……” 楚钰脸上的担忧尽显。 云栖听出他的意思,驳回了他的想法:“这个节骨眼上动手,所有人都会怀疑是你做的,到时候朝臣不服,百姓也会有异议,得不偿失。只要进了京,迟早会露出马脚,不急于这一时。” 听了她的规劝,楚钰仔细想想,终是放弃了暗杀太成王的打算。 云栖知道他忧虑,握住他的手,安抚道:“钰儿,有母后在,当年之事不会再重演。只要汤家有异心,便一网打尽,绝不留情。” 楚钰点头。又坐了一会,才回御书房。 他的性子不够沉稳,虽是答应了,可云栖还是担心,他还派人偷偷动手,招来周福来,让他派几个人去查探太成王的下落。 * 此时此刻,被所有人密切关注着的太成王,楚君刚抵达距离京城五十里处的湎城。 他坐在马车上闭目歇息,身边只有两个乔装成车夫的护卫跟着。 马车外观甚是朴素,一路上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目。 进城行驶了一段路后,一个侍卫朝里道:“公子,到湎城了。” 太成王缓缓睁眼,抬手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 湎城的景象很是新鲜,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堆人围在一起,好像在看热闹,把路挡得水泄不通。 侍卫拉住缰绳,道:“公子,路被堵住了,小的过去看看前头发生了什么事。” 护送太成王回京的队伍从另一条路进城,他乔装打扮,目的便是为了减少别人的注意力,这边的路就这么一条,不能强行过去,也不能掉头。 楚君“嗯”了一声。 侍卫过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公子,有人在打架,怕是一时半会不会消停?” “哦?”楚钰眉头微挑,“打架?” 他抬眼往人群的方向看过去,打开手里的扇子,噙嘴笑了笑:“才刚进城,就遇到了热闹,湎城果然有趣。”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知道他话里有话。 王爷虽然刻意隐瞒了行踪,可那么多眼睛盯着,总会有人查到了行踪。 前方的热闹,只怕就是有人故意闹出来的。 方才过去看的侍卫想了想,道:“不过打架的那两个人似乎有些奇怪,被打的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看着是富贵人家的。而打人的那位,戴着帷帽,是个女子。听周围的百姓说,那位女子在首饰铺挑选首饰,被那公子哥看到了真容,并被调戏了一番,便动手了。” 楚君眉角上扬,显然来了兴致:“哦,打人的是个女子,倒是有趣。” 他把扇子合上,准备下马车。 侍卫担忧道:“公子,前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您先别过去,小心着了别人的道。” 楚君没放在心上,不过还没走,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让开了一条路,头戴帷帽的女子从里头走出来。 身后那个被打得皮青脸肿、倒地不起的男人含糊不清的道:“臭…臭娘们,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说出来的话就像漏了风一般,没有任何威胁。 女子头也不回,径直往前走。 公子哥指着她和侍女的背影,虚弱道:“拦…拦住她。” 那些侍卫现在也是半死不活的,根本没人敢拦。 所有人都在目送女子离去,楚君停留在原地,目光注视着她。 女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回望过来,瞧见楚君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先是不悦的皱眉,而后发现并不认识,便撇开了脸,没再搭理。 女子经过马车旁时,楚君的视线还追随着她,她停下脚步,瞪了楚君一眼。 旁边的侍女心有灵犀,瞥了瞥他们的马车,又看到他们衣着不凡,以为是一伙的,举剑怒斥道:“看什么看,小心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楚君终于收回目光,温声的朝女子拱了拱手:“这位小姐好身手。” 就在这时,一大堆官兵朝她们而来,围住马车。 为首的见他们有好几个人,还不知道是谁打伤的人,问:“是谁打伤了林公子?” 几个官兵跑过去把那个公子哥扶起来,往他们这边走来。 婢女毫不畏惧道:“是我们打伤的。” 为首之人立即吩咐:“来人,把她们拿下。” 女子不慌不忙,楚君漫不经心的看着。 “慢…慢着。” 是那位公子哥过来了。 官兵立即恭敬的拱手:“林公子。” 他正是湎城知府的独子,林业彦。 林业彦败在一个女子手里,还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叫出了名字,脸差点挂不住,可一想到刚刚承受的屈辱,就气不打一处来,道:“这个女人,我要带回府里,自己教训。” “这……”官兵面露难色,“林公子,这不符合规矩。” 林业彦反驳道:“本公子就是规矩,怎么,你想抗命不成?” 官兵们面面相觑,林业彦的性子他们都是知道的,纨绔子弟,仗着父亲是知府,为非作歹。 他们要是拒绝,便是和林知府作对。 正要松口,女子忽然摘下帷帽,官兵还以为她要动手,纷纷拔出手里的剑。 帷帽拿下,那些官兵全都傻了眼。 楚君也是愣了愣,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拍打的扇子停了下来,安静的躺在手心。 林业彦前一刻还怒气冲冲的,一见到她的真容,眼神都变了,还以为那些官兵也是看中了女子的美貌,心里非常不舒服,怒道:“都看什么看,还不快把人带回府里。” 话音刚落,只见那些官兵朝着女子下跪,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恭敬而忐忑:“谢小姐。” 不用谢怀云多说,官兵们全都明白了。 近几年,谢怀云经常代云栖出来巡查各地民情,尤其是湎城,距离京城近,是谢怀云最常来的地方。 不仅如此,谢怀云还在湎城开了庄子。 一来二去,官府的人都知道,谢怀云是太后派来的人,也认得脸了。 此时此刻,官兵们心里全都是惧意。 他们差点就得罪了太后娘娘的亲侄女。 谢怀云睨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倒是旁边的婢女替她开口:“今日之事,你们就当没有看到过,不想惹事,便回去吧。至于这林公子。”婢女侧头,嗤之以鼻,“他先出言侮辱的我们家小姐,才被小姐教训。该怎么做你们知道吧?” 官兵们点头。 见过谢怀云几次,知道她声线有问题,不爱说话,一般都是由婢女代为传达。 起身之后,看了看林业彦,不需思量,便作出了决定,把林业彦带走了。 林业彦原先还懵着,没有反应过来,被拖了一路后,气得大喊大叫:“你们干什么,放开我。信不信我爹……” 话未说完嘴巴就被人堵住了。 一个知府儿子和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孰轻孰重,官兵们还是掂量得清楚的。 别说是林业彦,只怕是这林知府,都要官职不保了。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全都知道谢怀云是个大人物,皆好奇的打量着她。 谢怀云面无表情的把帷帽重新戴上。 等她走了一小段路,楚君小声呢喃了句:“谢小姐。” 楚君回想了一下谢怀云的长相,心里稍微再琢磨那么一下,便猜出她的身份了,微微一笑。 眼见谢怀云越走越远,侍卫反应过来,她并不是京都里安排过来故意拦路的,道:“公子,今日来不及了,就在湎城歇脚吧。” 楚君垂目思索片刻,回了马车里。 马车刚动,楚君突然吩咐:“掉头。” 侍卫一愣:“公子,怎么了?” 楚君手挑开车帘,望着谢怀云的背影,笑笑:“跟着那位小姐。” 侍卫不解其意,但也不敢多问,当即就掉转了方向,等跟着谢怀云走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子时,谢怀云听到声音,停下脚。 婢女转过头,拔出剑,一脸警惕:“你们想做什么?” 楚君从马车上下去,浅笑道:“小姐别误会,方才见小姐身手非凡,十分钦佩,想与小姐结识,敢问小姐芳姓大名。” 说着,他低头朝谢怀云拱手,看起来非常诚恳。 刚刚教训林业彦时,婢女把周围的人都看清楚了,并未见到楚君,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可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道:“我们小姐不喜欢结交江湖朋友,识趣的便离开。若再跟着,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便走了。 “谢小姐……”楚君喊出了她的姓氏。 婢女回过头瞪他:“你们到底是谁?” 谢怀云也缓缓转浑身,眼里全是冷意。 “两位不要误会,在下方才只是听到那些人对谢小姐的称呼,才记下了。在下初来湎城,人生地不熟,想烦请谢小姐指个路。” 婢女却不相信:“路上那么多人,你们随便挑几个人问路便好了,不许再跟着我们。” “谢小姐……” 没完没了了。 寒光一闪,谢怀云出了剑,手里的剑直朝楚君而来。 身旁的侍卫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时,剑尖已经刺穿了楚君的扇子,楚君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稳住脚跟后,将扇子轻轻一扭,卡住谢怀云的剑。 谢怀云抽回剑,楚君手里的扇子当即便碎了。 看着那一地的扇面,两个侍卫再次一怔。 好强的武功。 而这时,刚找好落脚之地的那些侍卫寻过来,远远的看了一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大喊一声:“保护王爷。” 话一出口,谢怀云身子一怔,抬起眼,神色不明的看了看楚君。 如今整个大莫,能够被人称作王爷,且她并不记得容貌的,只有太成王——楚君。 她认真的看了看,才发现神态确实是和先帝有些像的。 婢女也是面色大变。 当年先帝偏爱,想把皇位传给太成王,便为之取名为楚君。 君,即君王之意。 先帝对他的喜爱不言而喻。 也正是凭着这份宠爱,汤家才肆无忌惮。 婢女小跑上前,附在谢怀云耳边道:“小姐,我们先离开。” 谢怀云点头,转身而去。 身后的侍卫想要去追,被楚君抬手拦住。 楚君冲着谢怀云的背影道:“谢小姐,有缘再见。” 谢怀云的脚步微顿,但很快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走。 * 回到在湎城置办的那座府邸,谢怀云才沙哑着开口:“取笔墨来。” 婢女立即下去准备。 “小姐,我们竟在这儿遇到太成王了,今日与他动手,会不会……” “是他无礼在先,就算要跟我算账,我有理有据,不怕他。”谢怀云飞快的在纸上落笔,等写好了书信,目送信鸽远去,才继续道,“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让姨母知晓。你下去收拾东西,今夜便赶回京都。” “今晚?”婢女迟疑道,“小姐,路途不便,晚上出发,奴婢担心……” 谢怀云不容置喙道:“下去准备吧。” 再过两日,太成王就要进京了,她得进宫找姨母,越快越好。 * 谢怀云的书信很快就传到了云栖手里,看完消息,云栖招来周福来道:“王府可都收拾妥当了?” “娘娘,都收拾好了。” 云栖下令:“派人去湎城接太成王。” 周福来应声下去准备。 本以为楚君在路上会故意再耽搁两天,但没想到快马加鞭,在谢怀云回京那日,人也到了。 进城之后,楚君没有去王府,而是直接进宫。 事先得到消息的云栖已在御书房里同楚钰一起等候。 曹瑞和其他几个大臣也在。 “太成王到。” 随着门外小太监一声尖细的高喊,众人抬头望去,楚君从门外徐徐进来,叩拜行礼:“参见皇上,见过母后。” 御书房里的大臣 楚钰抬头,温声道:“免礼。” 楚钰缓缓站起来,抬眸望向楚钰和云栖。 “多年不见,皇上长大了,母后还是像过去那般国色天香,一点也没变。” 楚钰似笑非笑:“多年不见,太成王也变化了不少。” 云栖打量他片刻,个头高了不少,模样也长开了,比离开京都时俊秀,眉眼越看越像先帝。 几个孩子中,属楚君最像先帝。 她慈爱的笑笑:“多年不见,模样变了不少,哀家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些年在封地,可还好?” “托母后和皇上的鸿福,儿臣一切安好。” 云栖点点头,寒暄了几句之后,道:“一路舟车劳顿,你也辛苦了。有什么话,明日进宫时,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聊聊。去英华殿见一见你母妃,再回府吧。你离开多年,她甚是想念。” “多谢母后。”楚君再次拱手,谢恩之后,便跟随周福来去英华殿。 楚君离开不久,曹瑞等人也离宫了。 等御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楚钰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母后为何让太成王去英华殿?” 云栖语重心长道:“身为天子,应该宽宏大度些。若是几年过去,太成王绝了为帝的念头,大可不必赶尽杀绝。他毕竟也是你的哥哥。” “当年太/祖帝和先帝犯下不少错事,哀家和阿姐是双生子的身份一直不被世人所知。你要做个英明的君王,庇护自己的兄弟姐妹,以及这天下百姓。” “那些支持太成王的大臣,不过都是看在先帝遗诏的面子上。你不仅要向朝臣,还要向天下人证明,你才是真正的帝王。” 楚钰默声,若有所思。 * 得知太成王回来,翌日一大早,安和郡主带着元哥儿进宫。 在侯府养了两个月,元哥儿的性子与过去截然不同,落落大方的行礼,腰间还佩着一把短剑。 云栖越看越觉得欢喜,问了几句话,便让宫人带他下去找楚言玩了。 安和郡主道:“姐姐把元哥儿送到侯府里头,是个明智的决定。这个孩子,心性单纯,学了两个月的武功,一点也不胆怯了,出府玩,还会护着阳儿呢。这孩子,身上到底留着武将的血脉,比起阳儿,更像我的儿子些。” 云栖正望着元哥儿离去的背影,听到这话,不由失笑:“若真换了,只怕你不舍得。” “那是。”安和郡主骄傲道,“姐姐你还别说,这彭阳嘛,虽然不像我,可时间越久就越像他父亲,聪明,又爱读书。若是能够学武,两全其美就更好了。元哥儿和二公主就喜欢练武我这一身绝技,怕是只能传给他们了。” 每回见面,安和郡主总免不了要念叨这件事,云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来她对元哥儿很是欣赏,琢磨了一下,道:“不如,你认元哥儿当干儿子,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对啊。”安和郡主拍手笑道,“这事我怎么没想到,元哥儿虽然是汤家血脉,可年纪小,好好教导,再养上几年,说不定对我他亲娘还要亲,也不怕他跟汤家一样生贼胆。” “这事我回去跟彭琰商量一下,若是他同意,这孩子我就收着了。” 云栖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安和郡主上心了,不过一想到元哥儿现在的尴尬身份,若是安和郡主愿意,养在侯府里再合适不过,想了想,道:“若你们愿意认,便带着元哥儿进宫,哀家见个礼。” 安和郡主笑着答应。 “元哥儿这模样是越来越像他父亲了,也不知道汤老将军回京,见到了人,会不会认出来。” 云栖沉默。 她回想了一下。 方才那么一瞧,竟真的从元哥儿身上看到了武将的影子,那眉眼,不像他父亲,反倒跟汤缪更像一些。 等汤缪回到京城,得找个时机,让他见上元哥儿一面。 * 天气晴朗了几日,忽然又变天了,乌云密布,是下雨的征兆。 而这天傍晚,汤缪回到了京都。 第114章 114 人刚入京, 便下雨了。 回府以后,汤缪托下人送了两封书信进宫,大意是自己身受重伤, 加上下雨路滑, 寸步难行,等雨停了再入宫觐见。 云栖派了郑太医去汤府。 半日的功夫, 郑太医从汤府回来。 “娘娘,汤老将军确实受了重伤, 双腿严重骨折,怕是得躺在床上一段时日, 才能下地走动。” 郑太医是自己人,他的话是信得过的,但云栖担心汤缪用了什么障眼法, 或是利用自己的伤势暗中作梗,吩咐道:“在汤老将军痊愈前, 你每次都去汤府请脉一次。” 郑太医应下。 * 断断续续的小雨, 下了一日才停。 雨过天晴,云栖觉得闷,去了御花园。 小念子站在一旁。 云栖看着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感慨道:“今年的雨天, 比往年多。” 恍惚记得, 那一年政变,也是这样的天气,阴雨连绵。 “天儿总会晴起来的。”小念子接话。 云栖点点头。 天儿有些微凉, 御膳房的人做了汤圆,送到亭子里。 云栖让耿嬷嬷和小念子都坐下来,各自拿上一碗, 一起吃。 小念子谢恩以后,舀了舀碗里的糖水,没动口。 云栖问:“怎么,不喜欢吃吗?” 小念子犹豫了一下,如实道:“奴才吃不惯芝麻。奴才可以把里面的馅挑出来吗?” 这话一出口,小念子怔了怔,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神色。 云栖的手也顿了一下。 她觉得不可思议,暗暗失笑,道:“挑吧。” 小念子当真就把馅挑出来了,他十分娴熟的将里边的馅和皮分离,挑得干干净净,馅外边裹着一层薄得将近透明的皮,放在盘子上,竟一点汁水都没露出来。 云栖愣住,脑海里骤然闪过浮光掠影。 她喜欢吃皮厚的汤圆,但煮熟的汤圆,寻常人很难做到皮馅分离。 而她记得,那个人吃汤圆的时候从不吃芝麻,也是像小念子这般,能够挑出来。 有个猛烈的念头直蹿脑海,很快却又被云栖否定了。 不可能的。 她亲眼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人不可能死而复生。兴许只是南疆人故意培养小念子这个相似的习惯。 小念子似是看出她的惊讶,解释道:“奴才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娘娘要吃馅吗?奴才没动过的。” 云栖还没缓过神,把自己的碗往前推了推。 她盯着小念子挑馅的动作,心事重重。 “娘娘,奴才都挑好了。” 云栖低头望了眼自己碗里的馅,鬼使神差的吃了一口。 不远处,一个秀女和身边的婢女恰好也来御花园闲逛,远远的瞧见了,面露错愕。 趁着还没被人发现,秀女赶紧带婢女离开。 走了一小段路,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太后娘娘竟然吃了那个小太监碗里的东西?” 秀女觉得自己肯定是看花眼了,太后娘娘和小太监,同吃汤圆,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婢女道:“奴婢也看到了。不过小主,我们看到了就看到了,这种话可不能说出去。” 秀女瞥了瞥自己的婢女,不死心的问道:“你也看到了?。” 婢女肯定的点了点头。 秀女甩甩头,努力挥走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 * 两日之后,汤缪由人抬着进宫上早朝,他躺在担架上,双腿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宫人将他放下后,他努力支撑起身子,朝楚钰道:“老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又侧头看向珠帘后的云栖:“参见太后娘娘。” 他双鬓斑白,面色憔悴,全然没有了当年威风凛凛的模样,看着,不过是一个年迈的老人。 见到此情此景,朝中一些大臣热泪盈眶。 有些人忍不住哽咽:“老将军。” 楚钰淡淡道:“免礼,此次对抗北戎人,辛苦汤将军了。你为大莫鞠躬尽瘁,朕甚是欣慰,如今受了重伤,以后便待在府里好好养着吧,边关,让别的将领去守。” “多谢皇上,老臣这伤不碍事,等养好了,还能再上战场。”他虽年迈,但声如洪钟,为了表示自己还能再上战场,作势要站起来。 旁边的大臣连忙扶住他:“老将军,您受了重伤,千万不能扯到了伤口,还是快快躺下吧。” 汤缪道:“老夫虽老了,可还有力气,能够为大莫出生入死。” 听到这话,不少人再次泪光闪闪。 楚钰脸上没什么表情,而是环视了一圈殿内,看都有哪些人在心疼汤缪。 知汤缪今日进宫,云栖特意上了早朝,坐在帘子后面默不吭声,悄悄打量着汤缪,不由在心里感慨。 确实是老了。 “如今边关战事如何?”楚钰问。 汤缪叹了口气,道:“北戎步步紧逼,战事不妙。都怪老臣,若不是中了北戎的计,也不至于让他们…唉……” 汤缪惭愧的低下头。 云栖缓缓问道:“如今边关是谁镇守?” “回娘娘,是老臣手下的季副将在镇守边关,他有将帅之才,而我大莫士兵勇猛异常,老臣相信,再过不久,定能击退北戎人。”汤缪情绪异常高昂,听到这话,大臣们也士气十足,“汤将军说得没错,我大莫定能击退北戎人。” 其他人纷纷附和。 楚钰看着大臣们的脸色,眸色渐沉。 不一会儿,汤缪突然咳嗽,还咳出血,大臣们纷纷围上去,担忧的询问。 楚钰差宫人把汤缪送到太医院,早朝便散了。 楚钰起身走到珠帘后,轻声问:“母后许久都没查看儿臣的功课了,要不要跟儿臣去御书房坐一会?” 云栖看得出来,今日他心情不佳,便点头答应。 一路上,楚钰很是沉默,到了御书房,也没说几个字,不过还是拿出批阅过的奏折,让云栖帮忙看。 云栖看过之后,见楚钰脸色依旧阴郁,问:“不高兴?” “母后,儿臣很想做个大度的君主,可是一看到汤缪这老贼,儿臣就忍不住,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楚钰说得咬牙切齿。 他怎么高兴得起来? 五年前,汤缪带着一群人冲入宫中,拿着剑对准他的母后,他的兄弟姐妹,还有他。 他差点就死在了那场政变中。 心里这股恨,他放不下,也不会忘记。 云栖握住他的手,用无声的语言给予他温暖,半响之后,才道:“忍着。” 话虽如此,可一回到长春宫,心情也变得低落了起来。 小念子眼尖,问道:“娘娘心情不好。” 云栖散去一身疲惫,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眉心。 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放下,可见到汤缪,当年之事便如同在眼前,历历在目。 小念子不知何时绕到了她身后,将她的手拿下来,轻声说:“皱眉容易长皱眉,娘娘应该多笑些,笑的时候比较好看。” 说完,指尖放在了她的双眉上,轻轻的为她揉着:“娘娘若是累了,便歇一会吧。” 小念子的手心有一股香味,云栖闻不出来是什么香,但闻着那味道,心情很快便平复下来了,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隔了多日,她又重新做了相同的梦,那个人血淋淋的躺在血泊里,惊醒时满脸是泪,眼睛婆娑。 小念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娘娘又做噩梦了?” 话落,云栖眼前出现了一张手帕。 云栖还惊魂未定,望着面前修长白嫩的双手,侧头靠在了小念子的胸膛上。 小念子身子先是一僵,而后嘴角微扬,一动不动的,任她靠着。 耿嬷嬷进屋时,正好看到了,她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眉太妃来了。” 云栖坐直身子,抹干眼角的泪斑,缓了缓心绪,道:“让她进来吧。” 小念子自觉退到一旁。 耿嬷嬷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眼,才出去唤人。 “参见娘娘。”眉太妃行礼之后,直接道明了来意,“父亲伤重,妾身多年未见父亲,今日过来,想向娘娘求个恩典,让妾身见父亲一面。” 云栖想了想,道:“汤老将军劳苦功高,他如今身子不便,进宫一躺不容易,你回汤府见她吧。” 眉太妃略略惊讶,显然没想到云栖会放她出宫,不过很快便将心中疑惑压下,回道:“多谢娘娘。” 得了应允,眉太妃很快便出宫了。 见到她,汤府的下人皆是震惊之色,很快便有人去禀报。 没多久,莫氏出来了,脸上却无喜色:“娘娘怎么来了?” 话刚说完,看到眉太妃身后的周福来,心中明了,规规矩矩的行礼:“臣妇见过太妃娘娘。” 碍着周福来在,眉太妃语气并不怎么热络,让她起身之后,道:“太后娘娘恩厚,准我回府见父亲一面。母亲,父亲的伤势如何了?” 莫氏一边瞥周福来一边回道:“还是回来时的老样子,双腿一直不见转好。”然后又吩咐旁边的婢女,“去通知老爷,说是娘娘回府了。” 下人匆匆而去。 等周福来跟随眉太妃到汤缪的屋子时,他还躺在床上,周福来替云栖问候了几句,便识趣道:“太妃娘娘难得回府一躺,奴才就不打搅娘娘和将军叙旧了,先去外头等着。” 莫氏连忙吩咐:“来人,快带公公下去歇息。” 周福来离开后,眉太妃和汤缪对视良久,沉默不语。 等下人回来说:“老爷,公公去前厅了。”眉太妃这才淡淡开口,“父亲怎么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汤缪不语,静静打量了她许久,说:“娘娘这些年在宫里不好过吧?” “这儿没有了外人,父亲又何必跟女儿客气?”话是这么说,可语气无比冷淡。 汤缪知道她还在埋怨当年进宫之事,默了默,望向窗外的方向,警惕道:“太后娘娘怎么会准许娘娘回来?” “或许是想借本宫回家探亲的这个机会,打探父亲是否真的受了伤吧。” 莫氏当即变了脸色:“太后娘娘怀疑老爷了?” 汤缪笑了一声:“太后娘娘何时信过汤家,不过……” 他抬起眼,又看了眉太妃好一会,屏退下人,然后挣扎着起身。 莫氏吓得上前扶人:“老爷,您快躺下。” 汤缪没应,轻松的坐起身,然后站了起来。 哪里还看得出伤重的模样? 莫氏看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眉太妃,面不改色:“父亲为何要装作受伤回京?” 汤缪拍了拍衣袖,坦言道:“再不回来,如何扶持老臣的外孙上位?机会就只剩那么一次,总得做些谋算。” 莫氏惊了,一向比较镇静的她,猜到汤缪的打算,心紧张得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差点叫出声来:“老爷,您不会还想着……” 剩下的话,她没敢说出来。 同床共枕的人,回来多日,竟一直瞒着她。 连她都被瞒在了鼓里。 所谓的机会,她心里再明白不过。 可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敢拿汤家去赌了。 更不敢想去那位置。 第115章 115 汤缪没有理会莫氏, 他的目光落在眉太妃脸上,良久,缓缓道:“听闻太后娘娘的病是被一个南疆细作治好的, 娘娘在宫里这几年, 可查出太后娘娘病倒的缘故?” 眉太妃不语。 见了汤缪这一面,短短几句话, 便知道汤缪还想着皇位,一颗心不断往下沉。 默了许久, 她道:“本宫今日回来,一是担忧父亲的病情, 二则想转告父亲几句话。君儿的及冠礼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本宫不想在他的及冠之年,京都里出现那些让他不高兴的事情。父亲是个聪明人, 应该知道此次君儿及冠,皇上和太后娘娘心里的想法, 望父亲好好珍重。” 顿了顿, 目光移到莫氏脸上:“本宫从宫里头带了一些治伤的良药给父亲,之后便劳烦母亲每日帮父亲煎药了。” 莫氏愣了愣,等反应过来眉太妃的话外之意后,面露苦色, 不等她说话, 眉太妃又说:“本宫出来太久,难免会让人怀疑。今日就不留在府里用膳了。天儿还凉,父亲和母后多注意身子。” 说罢, 便转身离开。 莫氏追了上去:“娘娘……” 眉太妃走了好一会才停下步子。 莫氏望了望周遭,低声道:“娘娘,老爷他的伤虽然不是真的, 但年纪已大,经不起折腾。宫里,需娘娘帮忙打点。” 眉太妃抬头望了眼天,她多年未出宫,可今日回了汤府,才发现这京都里头,哪处的天都长一个样。 她转身看了眼双鬓皆白的莫氏,声音终是软了下来:“往后的日子,劳烦母亲劝劝父亲,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做了错事。” 莫氏却是叹气:“老爷的性子,我哪里能劝?” 多年夫妻,对方是什么性格,清清楚楚。 两人成亲,本就是为了家族利益,并无真情,这么多年,也就只有那点儿夫妻情分,自从纳妾一事两人起了争执以后,更是不合。 劝不了。 即便劝了,也没什么用处。 莫氏想了想,又悄声小心翼翼的问:“娘娘真的绝了那心思?” 朝事她从不插手,当年政变前她也是一无所知,知道宫里的人来了汤家,才发现竟谋反了。 这些年她每每想起,总还是心有余悸。 即便有先帝遗诏在手,如今的少帝已经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汤家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当年太后娘娘和皇上没有对汤家下杀令,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如今天下人已经接受了少帝是君王的事情,再来一次,只怕便是诛九族的罪名了。 可她也知道,当年策反,如果不是眉太妃和太成王点头,汤缪是不敢的。毕竟若是成功,坐在那位置上的人,只会是太成王。 她理解自家女儿和孙儿的心思。 若非先帝遗诏被藏起来,帝王之位便是自家孙儿的,到时候汤府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那位置多少人垂涎,又怎会甘心落到他人手里? 眉太妃不语,她垂下眼帘,暗暗叹了口气。 不放下又如何? 她确实惦记过那位置,也觉得皇位非自己的儿子莫属,可那是在先帝亲口应允她,以及她对先帝的憎恶之下才生的心思。 当年君儿被迫逼宫,和她生了嫌隙,这些年的书信来往说的都是些客套话,不再向她表露真心。 前几日见了一面,她更是琢磨不透君儿的想法了。 在宫里头的这些年,她虽不甘,可有些事情,已经慢慢的想通了。 儿子就这么一个,君儿是她余生的希望。 这条路,她想让君儿自己来选。 在君儿还没有明确表示自己想夺位之前,她不想搭上君儿和整个汤家的命。 念此,眉太妃道:“此事母亲就别管了。药我也给母亲带了一些回来,母亲身子不好,记得按时服药。” 听了这话,莫氏也就不去想那些事了,眉眼带笑:“好,娘娘每个月送回来的药,我都有吃。” 两个女儿里,她最骄傲的便是眉太妃。 从小无论才貌还是婚事,都让她脸上添光。 而她最宠的,则是汤缪筠。 一想到自己的二女儿,莫氏又愁眉苦脸起来,道:“娘娘若不急着回宫,去见筠儿一面吧。筠儿从小和娘娘感情好,若有娘娘开导,心里兴许会高兴些。” 眉太妃想了想,点头。 * 眉太妃离开汤府没多久,府外便出现了一个婢女打扮的人,戴着帷帽,跟守门的小厮低语了几句后,小厮将她迎进去。 汤缪因为眉太妃的到来,面色阴沉,又装成了伤重的模样,躺在床上不言不语。屋子里的小厮和婢女低着头,不敢说话。 有人进屋,蹲在床边,附耳私语,汤缪猛然直起身。 小厮吓了一跳:“老爷……” 汤缪目露冷意:“让她进来。” 小厮应声下去,很快,人就被带进来了。 汤缪摆手,示意其他人下去。 人都离开后,婢女才朝着汤缪恭敬道:“主子,宫里的人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最近宠信一个小太监,叫小念子。不仅能与太后娘娘同坐一张桌子吃汤圆,娘娘还吃他汤圆里的馅。” “还有一事,荣太妃死前,这个小念子曾被荣太妃带走,太后娘娘也去见过荣太妃一面。当日郑太医等都在长春宫,好像是三公主出了事。后来有人看到,小念子和三公主同处一屋一个多时辰才出来。这个小念子,似乎会解毒。” 听了这些话,汤缪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低头仔细琢磨着。 他又想起了在边关时得到的那些消息。 当朝太后,并非真正的太后,而是太后的胞妹。 念及此,他问:“那些书信从何而来,查到了吗?” “查过了,不是从京都寄出去的。” 汤缪目光一凛:“好好盯着宫里头的动静,一有异动,立即告知。至于小念子,查一查他的身份。” 婢女颔首,又问:“主子,玉玺的下落,已经有眉目了。” 汤缪抬起眼皮。 “当年先帝临终前把玉玺交给御前侍卫钱远崖保管,让钱远崖交给太成王,被太后娘娘知晓,钱远崖为了护住玉玺,离开京都,可惜暴露了踪迹,被杀了。钱远崖死时,身上没有带玉玺。他留下一妻一女,属下怀疑,玉玺在他妻女的手上。” “钱远崖的妻女现在何处?” “他妻子几个月前病重死了,至于女儿,叫钱一,乔装打扮在宫里当侍卫,去开佛寺祭拜时曾救过太后一命,被太后重用。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后,现在在宫门口守值。” 汤缪吩咐道:“找个机会,接近钱一,探她的口风。若玉玺真在她手里,把她带过来见我。” * 翌日。 还没下早朝,太成王入宫请安。 此时云栖刚起没多久,昨夜睡得不太安稳,这一会头有点隐隐作痛,吃过早膳以后,便一直靠在软榻上,闭目歇息。 听到宫女的通禀,她才睁眼,吩咐宫女把太成王带进来。 “儿臣参见母后。” 云栖已经坐起来了,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会,才抬手:“免礼。” 楚君抬起头,浅笑道:“听说母后这几年身子一直抱恙,如今瞧着,倒是比之前还年轻了。儿臣回京几日,还没来得及找母后聊聊天,今日不请自来,望母后不要见怪。” 云栖笑了笑:“你回来了,哀家心里甚是高兴。瞧着,是真的长大了不少,这些年在封地,过得可还好。” “劳母后挂念,儿臣一切都好。封地山好水好,很是养人,儿臣在那儿,没有吃过苦。” 楚君这句话倒是说得真心实意的。 当年逼宫,云栖虽然没有下杀手,可也没有将他打发到穷乡僻壤之地。他所在的封地,虽不是最好的地方,但也不差,这些年在他的经营下,慢慢的富庶了起来。 “没有吃苦便好。” “今日天气不错,母后可想去花园走一走?”楚君上前,伸出手背,“儿臣陪母后出去散散心,等下了早朝,让人叫皇上过来,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他突如其来的献殷勤,并没有让云栖感觉到不适,没有发生政变前,楚君有段时间和楚钰他们也一样,跟她甚是亲近,经常过来长春宫请来。 不过现在多年不见,便感觉有些疏离了,这亲近的举动,看着不免也有些生疏。 云栖猜想,他有话要说,便点了点头,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两人聊了一会封地的见闻,楚君突然凑过头,压低了声音问:“母后是不是有个侄女,叫谢怀云?” 云栖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你见过怀云?” 谢怀云出生没多久,身上便中了毒,因此几岁之前,从未出府。京都里头的公子哥和世家小姐,几乎都没听过她的名字。 楚君之前没有见过她。 远在封地多年,回京第一件事便是打听谢怀云,实在蹊跷。 楚君笑笑:“实不相瞒,途径湎城之时,见过谢家小姐一面,还发生了一些误会。” 云栖没说话,视线定在楚君身上,带着探究之意。 楚君和谢怀云的年纪都到成亲了年龄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突然问起,免不了让人往婚事的方面想。 “你看中怀云了?” 楚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儿臣有那个意思,可谢小姐对儿臣似乎无意。” 云栖讶然,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 楚君喜欢怀云,这事放在以前,她想都不敢想。 第116章 116 “你和怀云只见过一面?” 云栖有些怀疑的看着楚君, 她还是觉得这事匪夷所思。 只见过一面便有了心思,除了一见倾心她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可楚君所在的封地还算富饶, 美人众多, 谢怀云虽美,也不至于让他见了一面便念念不忘。 再者, 谢怀云及笄以后,一直没人上门求亲, 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谢怀云的嗓音。 若是比谢家家世差的世家子弟倒也罢了,那些旗鼓相当的, 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在意,想娶个更好的妻子。 楚君身为皇室子弟,理应更为挑剔。 这些倒也罢了, 谢家和她的关系楚君不会不知道,只要想篡位, 便不可能与谢家结亲。 云栖暗暗的琢磨起来, 楚君心里打的算盘。 楚君如实道:“回京以后,见过几面。” 云栖不动声色,问他:“你可知怀云的情况?” “母后说的,可是谢小姐的嗓音问题?儿臣听过, 但儿臣觉得,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娶妻当娶温良淑德的女子,谢小姐门第和才貌俱佳,性子又温和, 儿臣甚是心悦。” 性子温和…… 云栖暗暗失笑,怎么都没能想出谢怀云性子温和的模样。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她这个姨母多少还是明白些的, 怀云发起脾气来,可完全不像一个千金小姐。 楚君这喜欢耐人寻味,她想了想,道:“哀家自小便心疼怀云,你若真心喜欢,哀家不会阻止这门婚事,但有一件事你得好好想想,怀云若是进王府,只能是妻,不能为妾。若是这喜欢不够真心,就不要接近怀云,不然哀家不会轻饶你。” “怀云心高气傲,你想娶他,就得拿出十分的诚意来。” 楚君恭谨道:“多谢母后教诲,儿臣都记着了。” 两人正说着话,楚钰过来了。 “太成王怎么过来了?” 楚君起身行礼,回道:“来跟母后说谢小姐的事情。” 楚钰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解道:“谢小姐?” “皇上有所不知,臣前些日子对谢小姐一见倾心。”楚君直言道,“今日进宫,想征得母后同意。若是谢小姐不嫌弃,及冠礼过后,臣想迎娶谢小姐,然后带她回封地。” 楚钰微愣。 他显然没想到楚君会喜欢谢怀云,最重要的是,楚君竟表明了他要回封地的意思。 他一直怀疑汤缪这次回京别有所图,因此对楚君处处防备。 若这些话是真的,那楚君此次回来,并不想再篡位。 可也有另一种可能,楚君故意放出这些话来,打消他的疑虑。 故以他没有放松戒备,语气仍是淡淡的:“及冠礼过后,太成王便回封地了吗?” “臣此次回京,本就是遵循祖训,及冠礼以后,不应多留。将来若是皇上成婚了,愿意邀请臣回来观礼,臣是十分乐意的。”楚君神态认真,语气也不似作假。 说完,岔开了话:“听说皇上前些日子选了秀女,那些女子里,可有皇上喜欢的。” 云栖笑笑:“钰儿还小,哀家帮他选了几个秀女进宫,便是想让他和那些秀女相处一两年,然后再挑个喜欢的成亲。” “母后这主意好。”楚君望向楚钰,微笑道,“皇上是该和那些秀女多相处些时日,到时候挑个相互喜欢的成亲,这婚后的日子,会过得轻快些。而且后宫稳定,也有利于朝堂。” 楚钰看了看他,语气稍微缓和下来:“什么时候喜欢上谢小姐的?” “在湎城的时候,亲自目睹谢小姐教训恶人,身手矫捷,英姿勃发,有别于旁的女子。回京以后,偶遇过几次,谢小姐无论是品性还是才貌,臣都很喜欢。” 楚钰知道,谢怀云的事情云栖应该表明过态度了,只道:“这事你自己拿捏吧。” 楚君待到午后,用完了午膳才出宫的。 楚钰对他的话心存怀疑,问云栖:“母后觉得,太成王的话有几分可信?” “这件事还难说,过几日哀家让怀云进宫,仔细问问便知道了。” 楚钰点头,没再问下去了,多待了一会,便离开了长春宫。 回去后,立即差遣赵谨去查。 赵谨手脚利索,很快便查到了。 楚君说的虽然不全是实话,但见过谢怀云几面乃是事实,不过都是厚着脸皮去谢府门外守人的,或者是提前派人去打听谢怀云平日的去处,然后制造偶遇。 赵谨道:“皇上,听谢府下人的语气,太成王对谢小姐倒是真心喜欢的。” 楚钰垂目思索片刻,道:“此事不得掉以轻心,好好盯着他和谢家的举动。” 越是反常,他就越不能放松警惕。 * 距离楚君的及冠礼不到十天的时间,云栖派太常寺的人备礼,作为一国太后,她并未因为私心在这件事上做手脚,一切都让人按祖例的规格来准备。 楚君到长春宫走得勤快,话里话外,提到的都是谢怀云。 她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两日后,让周福来亲自去谢府接人进宫。 “姨母。”谢怀云笑意盈盈,语气一如既往的亲近,“您把我叫进宫,可是近日觉得闷了,想找我进宫聊聊天。” 从前云栖隔三差五就会让人去谢府叫人,谢怀云宫里走得勤,已经习惯了,因此并没多想。 云栖笑着招手:“来姨母身边坐。” 谢怀云乖顺的走上前,在她旁边坐下。 云栖问了几句家常后,才直入正题:“太成王回京以后,你见过他几回?” 听了这话,谢怀云面色微微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太成王回京这事本就微妙,回京以后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云栖早就知道了楚君见过她的事情,并非是想打听,只是关心她,便如实回道:“见过五次。” 提到楚君,她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 回回都是故意在她跟前出现的,说的话吊儿郎当,但语气倒是诚恳,完全让人琢磨不透。 见她这模样,云栖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进宫请安的时候,每次都跟哀家提起你,说对你是真心的,想娶你。” 闻言,谢怀云面色微变,忙的起身,朝云栖弯身行礼:“姨母,我和太成王并无私交。婚姻之事,全凭姨母和父亲做主。” “哀家没说你什么,好端端的,怎么行起礼来了。”云栖拉起她的手,慈爱的笑笑,“怀云,你的婚姻之事理应由你自己做主。哀家知道,你是在担心太成王的身份,可若是他真心喜欢你,你对他也有意,这件事就得你自己来掂量了。哀家这次唤你进宫,只是想问问你,他的态度。” 云栖让她重新坐下,谢怀云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斟酌半响以后,道:“姨母,我也瞧不出太成王的意思。” 她见过太成王几次,每回太成王都跟她说些不着边的话,若不是因为他是王爷,她早就出手教训了。 可他看起来又并非存心的。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为了让他知难而退,她故意出生,当时她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竟是没看到情绪。 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和惊讶。 后来她便想,太成王不是过于会隐藏心思,便是真的不在意她的嗓音问题吧。 可即便他是真心的,她也不能与他有牵扯。 谢家始终都站在姨母这边,她亦是如此,而太成王和汤家心怀不轨。 他们,注定是对立的。 “你的婚事,哀家只帮你过目,不插手。”云栖正色道,“不过如今汤家和他的意思,我们都不明白。在他明确表示不会再夺位前,务必要守住自己的心,哀家不想看着你出事。” 谢怀云点头:“我都明白的。” 谢怀云向来是个拎得清的,云栖也不担心,岔开了话题。 黄昏时分,谢怀云才离开。 * 此时,汤府里。 钱一跟在汤缪的贴身下属后面,从后门进府。 到了汤缪寝屋里头,钱一摘下帷帽,朝着汤缪不卑不亢的行礼:“见过汤将军。” 汤缪抬眼,打量了她好一阵后,问:“你便是钱远崖的女儿?” “是。” “钱远崖临终前,是否交给了你一件重要的东西?” 钱一默了片刻:“将军问的,可是先帝交给家父的东西?” 汤缪不答反问:“这么说来,你手里确实有那东西。” 钱一点头。 汤缪继续打量她,未再言语,目光锐利,似是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来。 他征战沙场多年,气势逼人,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看得人脊背发凉,钱一很快便变了脸色,半跪在地回答:“母亲临终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卑职了,并让卑职将东西物归原主。” “将军,母亲当年为了护住那东西,带着我在外流离失所。我钱家等了这么多年,等的便是这一日。父亲和母亲皆为这东西丧命,等太成王需要之时,我愿将东西双手奉上。” 汤缪平静的道:“我听说你曾救过太后的命,也得过太后的重用,为何愿意把这东西交出来?” “卑职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取得太后娘娘的信任。”钱一抬起头,满目愤然,“若不是太后,我就不会从小丧父,母亲也不会重病而亡。此丑,我必须要报。我钱家忠于先帝,自也忠于先帝钦点的君王。” 第117章 117 钱一眼中的怒火非常明显, 那是假装不了的。 汤缪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不禁为之一颤。 “东西现在放在何处?” “卑职将它放在了一个任何人都找不着的地方,等将来太成王亲口问卑职要之时, 卑职再拿出来。在此之前, 卑职要将这个秘密守住。”钱一道,“请将军谅解, 东西现在若拿出来,稍有不慎, 到时候别说是报仇雪恨,就连卑职都会丢了性命。因此, 卑职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才能把东西拿出来。” 得了这话,汤缪对她的怀疑打消了不少, 点头:“东西你先保管,这件事, 除了你我,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可明白?” 钱一颔首。 护卫将人送走后,返回屋里:“将军,您觉得钱一可信吗?” “钱家守了这东西将近十年, 都没把东西拿出来, 是可信的。不过那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还需找个机会证实。” 说着,话锋一转:“王爷最近在做什么?” “王爷他……”护卫欲言又止。 汤缪凝目看他。 护卫挺直腰背, 还是说了出来:“王爷好像看上了谢家小姐,谢怀云,这几日一有空就往谢小姐跟前跑。” 闻言, 汤缪蹙眉:“谢家女?” 护卫点头:“谢小姐长得极美,不过嗓音早些年坏了。” 这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不知为何就看对眼了,如今京都里知道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汤缪拧眉不语。 他想到了自己回京这几日,楚君只来过汤府一次,匆匆打完招呼就走了,两人没有来得及多聊几句。 这几年,他一直派人观察着楚君的一举一动,可近两年,手底下的人再也没有传给他任何封地的消息。 见汤缪神色不佳,侍卫没敢说下去,半响,汤缪道:“谢怀云是太后的侄女,他怎么会不知道这层关系?若真娶了谢家女,可什么也没了。你去王府传话,就说我的伤又重了,明日一早想见王爷一面。” 护卫应声,退了出去。 * 夜半时分,钱一把汤府里的对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给云栖。 云栖面色无波,道:“汤家谨慎,接下来你就按兵不动,等着他们找你。若汤缪问你要玉玺,便把东西给他。” 钱一颔首:“是。” 翌日,下了早朝之后,云栖让人去请楚钰。 楚钰来得很快:“母后召见儿臣,可是有事要商议?” 云栖把汤府的事情跟他说了。 楚钰听完,好一阵都没说话,面色凝重。 “汤缪想借玉玺一事谋反?” 云栖思量少顷,道:“哀家猜想,过两日等他的伤好些了,定会在早朝上提起玉玺一事,到时候你向他暗中透露玉玺不见的消息。这次若他还是想反,必定不只有拿出玉玺这么简单。你在朝堂上,要随机应变。遇到棘手的,便交给曹瑞。” 楚钰点了点头。 * 与此同时,楚君也去了汤府。 寒暄几句之后,汤缪屏退了屋子里的下人,只留下他和楚君。 楚君神色不改,眉眼上始终带着浅笑:“祖父多试着下床走动,躺得久了,于腿不利。” 汤缪伸出手:“扶我起来。” 楚君上前,搀扶他的手,汤缪勉强能够下地,可刚走两步身子就踉跄,若不是有楚君,早就跌倒了。 他懒得折腾,摆摆手,道:“罢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动,扶我过去桌子那儿坐会吧。” 短短几步路,汤缪走得异常缓慢,等坐下时,额头上都是汗,明显方才忍着巨大的痛苦。 楚君倒了一杯茶给他。 汤缪喝完后,凝目仔仔细细看了楚君好一阵:“几年不见,长大了,也知道自己拿主意了。而我,半截身子都入黄土了。” 楚君面色一变:“您身子硬朗,好好养上一段时日,便能痊愈了。这些不吉利的话,外祖父少说。” 汤缪静静的看着他:“我戎马一生,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助你拿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你如今可还想着……” “外祖。”楚君打断他,眉头一皱,“君是君,臣是臣。本王认为,既为臣子,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能肖想。” 这个答案在汤缪的意料之中,但亲口听到了,他仍觉得失望,默了默,道:“可君本应该是你。” 楚君抬眼环视了一圈窗外,确认无人之后,才低声道:“事已成定局,如今皇上在位,百姓安居乐业,足以证明皇上是个明君,又何必再争那位置?” “事在人为。”汤缪索性摊开来说,“当年先帝中意之人本就是你。皇上这帝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 “外祖!”楚君显然有些不悦,语气沉了下去,“当年政变的景象您都忘了吗?政变损害的是朝纲的稳定,百姓的利益。您身为武将,为大莫鞠躬尽瘁一生,初心是什么?汤家的职责便是守护大莫的子民,而如今的皇上宅心仁厚,这天下百姓根本不需要一个新的君主来庇护。” 话到这,楚君起身,微微提高音量:“当年太后宽厚,已放过本王和汤家,外祖不要再做出那些让自己遗恨的事情来。” 汤缪已经听明白,他没有夺位的心思,可不知是这几年闲散的日子让他没了上位之心,还是因为惧怕失败,斟酌着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只有坐上那位置,你才能保住性命,保住你母妃和汤家。” “外祖当真是为了我吗?”楚君俯视着他,面上带着讥笑,“当年宫变,外祖从来没有过问我的意见。精心谋算,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您自己的野心?” 一番话把汤缪说得动了气,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见楚君态度坚决,反问道:“你以为什么都不做太后和皇上就会放过我们吗?一山不容二虎,你和皇上并非同母,皇上怎么容得下你?” 楚君道:“皇上容不下,但母后容得下,而皇上向来听母后的话。” 汤缪嘲讽的笑了笑:“你当真以为,太后是因为宽厚才放过你我的?你可知道,如今的太后,并不是真正的太后。” 楚君眸中浮现一丝惑色:“外祖这是何意?” “云太傅家当年出现了双生女,入宫的是大女儿,小女儿一直被养在外头,后来皇后中毒而亡,云家便让小女儿顶替入宫。”汤缪冷笑道,“当年的皇后性子柔弱,而如今的太后外柔内刚,武功高强,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两个人截然不同,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朝臣怀疑过,只是当初大莫与北戎交战,太后击退北戎人,深得民心,加上我们失败,因而这些年朝中从未有人去查过太后的身份。” “太后当年放过你我,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少帝年幼,朝中多有不服,他们还需拉拢朝臣,如今不同了,整个京都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中,他们现在等的就是一个诛杀我们的机会。” 楚君神色微动,却抿唇不语。 汤缪继续道:“关于太后的真实身份,我已掌握了证据,云家欺瞒先帝在先,又扰乱宫闺,皇上的位置又是夺来的,桩桩件件,足以让他们再无翻身的机会。” “朝中大臣支持你的人依旧甚多,只要你愿意,这天下,不日就是你的。” 话到这儿,汤缪言语难掩激动,起身跪在地上:“老臣,愿意用自己的残躯,助王爷登上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楚君这一会已经平复下心静了,看着他这执迷不悟的模样,暗暗叹了一声。 “外祖如何得知太后不是真的太后?” “老臣自有证据。” 楚君沉默片刻,无奈道:“事隔多年,本王已不想着皇位了,外祖还是绝了这心思吧。本王喜欢逍遥自在的生活,封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外祖若有兴趣,等伤势养好了,可以过去住一段时日。” 汤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么多,楚君还是无动于衷,有些急了:“王爷,这次的准备比五年前还充分,不会失手,错过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楚君抬手:“本王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说。” 太后不是真正的太后又如何,她依旧是老师最心爱之人。 当初若不是他,老师也不会当众自刎。 而他的性命,亦是老师为他求来的。 他答应过老师,此生绝不再做逼宫之事,亦不会伤害太后一分一毫。 说完,楚君转身离开。 汤缪焦急起身:“王爷。北戎可汗已经答应了老臣,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只要你点头,此事老臣保证万无一失。” “北戎?”楚君冷笑一声,“外祖莫不是在边关待得太久,人也跟着糊涂了,竟私通敌国。外祖当真以为,北戎人有这么好心吗?他们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只要外祖答应与他们合作,即便夺位成功,也只会沦为他们的傀儡。” 汤缪沉默。 北戎人的算计他岂会不知? 但只有与北戎合作,他的胜算才更大。 “外祖做了几十年的将军,门生众多,威名远扬,汤家多年屹立不倒,难道这还不够吗?”楚君回过头,像看陌生人一样,“权势地位,外祖都得到了,且是寻常人几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人要学会知足。” 顿了顿,楚君一字一句警告道:“还有,外祖应该知道,只要本王不同意,就算外祖要反,这帝位也不会是汤家的。如果外祖执迷不悟,到时别怪本王大义灭亲。” 汤缪一愣。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楚君的身上看到了先帝的性子。 那股威严浑然天成。 楚君的视线落在他直立的双腿上:““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本王就当没有听说过,还请外祖好自为之。” 落完这话,楚君头也不回的走了。 打开门,外边的侍卫朝楚君拱手,楚君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迈步离去。 侍卫目送他远走,这才进屋,把门关上,见汤缪一张脸黑如炭,问:“将军,王爷没有答应?” 汤缪重新坐下来,胸口那股闷气迟迟没有散去。 他本以为,楚君清理了他放在封地的眼线,是不愿被他控制,没想到如今,就连夺位的想法都没有了。 屋里寂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汤缪大手拍桌:“我们处心积虑筹谋了这么久,不能功亏一篑。” “可是王爷不愿意跟我们合作的话,只怕是不容易。” “等事情成功,他愿意也得坐,不愿意也得坐那位置。在此之前……”汤缪眯了眯眼,瞬时心生一计,“南疆擅长人皮蛊,音容相貌全都能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王爷不愿意不碍事,只要逼宫之事,他在宫里便成。南疆国师安排在京都的人,也是时候为我们所用了。” 侍卫会意:“属下去联络他。” 当天凌晨,沈捷出现在汤府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去。 “王爷。”汤缪忽然叫住他。 沈捷没有任何迟疑,回首微笑:“将军还有何吩咐?” 声音和长相都跟楚君一模一样。 汤缪看着他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沈公子果然是南疆第一细作,这乔装打扮的本事,天下无人能及。” 沈捷笑笑,坦然接受他的夸赞:“这人皮蛊,我认第一,天底下没人敢认第二,绝不会露出破绽。” 汤缪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沈公子先回去等着,之后有需要,我再派人去联系你。” 趁着天还没亮,沈捷悄然离开了汤府。 第118章 118 次日, 汤缪果然带伤上朝,在早朝上拿出阿古汗的求和文书,让楚钰拿出玉玺盖章。 楚钰早猜到有这么一出, 假装说玉玺放在御书房, 没有当众拿出来,只按了个手印, 还说见帝王手印如同玉玺,然后就让人快马加鞭把文书送回北戎。 等散了早朝之后, 楚钰风风火火朝长春宫而去,把早朝上的事□□无巨细的告诉云栖。 云栖很快便想到了对策, 让他静观其变。 不出云栖所料,不过几日,京都里便有了异动。 是夜。 城郊一处废弃的荒宅里, 有一个暗道,直通地下室, 宽阔无比, 一群黑衣人匍匐在地,朝着高台上的人道:“我等誓死跟随主子。” 那人背过身来,扫了他们一圈,缓缓下令:“明日时, 听我命令, 拥护太成王上位。” 黑衣人举起手里的剑,齐声高喊:“太成王,太成王!” 为首之人抬手, 示意他们安静,顿时鸦雀无声。 交代了几句后,为首之人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话音刚落, 一群人把兵器全都抬出来,打开给他瞧:“全都准备好了。” 为首之人点点头,离开了地下室,刚出暗道,耳朵灵敏的他便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抬手让后面的人停下。 所有人警惕的往外边看。 很快,敲门声响起,外头的人低声道:“主子,二公子来了。” 为首之人藏在面露底下的眉头拧了拧,还没开口,门就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黑衣人纷纷抽出剑,对准门口的人。 汤缪扫了一圈,朝为首之人道:“父亲。” 黑衣人们看到是他,手中的剑垂了下去。 而汤缪,也缓缓把脸上的面具摘下,面色不悦的质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汤照面不改色,温声回:“父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当真以为能够瞒得住吗?” 听到这话,汤缪面色微变:“你是如何寻到这儿来的?” 汤照没回答,只是劝道:“父亲,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回头?”汤缪冷笑,“事到如今,如何还能回头?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汤照走上前,黑衣人警惕的望着他,但汤缪没有发令,也没人敢动手。 距离汤缪几寸距离之时,汤照止住脚,小声说了一句:“父亲,得罪了。”然后便伸出手点了他的睡穴。 汤缪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来得及躲开,眼睛一闭,身子往前栽,汤照接住了他。 后面的黑衣人厉声道:“二公子这是做什么?” 汤缪冷目凝视他们:“什么都别问,不想让父亲死,就迅速带他离开这儿,赶在御前侍卫前,送回府里。” 黑衣人还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外头便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这马蹄声所有人再熟悉不过。 是禁军来了。 有人质问:“是二公子把他们引过来的?” 汤照没有回答,迅速把汤缪身上的外衣脱下,然后换到自己身上。 黑衣人察觉到他的意图,愣了愣:“二公子这是?” “带父亲离开!”汤照不容置喙的吩咐,“留下几个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再耽搁下去,谁都跑不了,黑衣人心一横,把汤缪背上,从暗道撤走。 人刚走,禁军破门而入,把他们围了起来。 “我等奉皇上之命捉拿叛军,违抗命令者杀无赦。”薛林说完,目光落在汤照身上,但此时的他并未认出是汤照,还以为是乔装的汤缪,语气颇不客气,“汤老将军,请吧。” 汤照看着周围黑压压的禁军,没说完,抬步离开。 忽然,冷光一闪,薛林手中的剑刺穿了他的后背。 黑衣人顿时面色大变,没忍住喊出声来:“二公子!”他们刚拔出剑想反抗,但还没来得及动手,禁军的剑就毫不留情的抵在了他们脖子是。 薛林听到那声二公子,手中动作微顿。 汤照的身子缓缓倒下。 薛林仔细瞧了瞧,发现背影果然不像汤缪,心中顿时预感不妙,连忙抽回剑,上前把他的面具揭开,看到汤照的脸,懵住了。 “二公子?”他震惊道,“怎么会是你?” * 等禁军离开,城郊便恢复了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天,很快就亮了。 云栖刚起身梳妆,便听宫人禀报说薛林在外头求见。 “让他进来吧。” 薛林进屋后,看了云栖的背影好一会,才回禀:“娘娘,死的人是汤家二公子。” 云栖拿着簪子的手一顿,回头不解的看着他:“汤照?” “卑职冲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人是二公子,汤老将军早就撤回了府里,当时二公子身上穿着汤将军的衣服,卑职便……”薛林叹了口气,“错手把人杀了。” 他奉了命,抓到人以后,直接诛杀,因此也没怀疑过黑衣人的身份。 谁曾想,却是汤照假扮的。 云栖有些错愕。 汤照是不可能谋反的,五年前,他便站在了自己这一边。出现在城郊,只有一个解释,他提前知晓汤缪要反,当替罪羔羊。 念此,云栖闭了闭眼,惋惜道:“尸首先留着,等事情结束以后,再下葬。” 薛林点头,递上了手里的信:“这是二公子让卑职交给娘娘的,说是与北戎人联系的暗语,兴许对娘娘有用。” 默了默,又补充道:“汤二公子还说,如果可以,请娘娘放过汤老将军一命。” 接过书信时,云栖心里有些沉重,想着汤照这些年的行事,心里愈发觉得可惜。 好好的一个人儿,就这么没了。 唉……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有太监进来,说是早朝时间要到了。 云栖收敛心神,把那封信放进抽屉里,把这件事暂时放下,然后便去了金銮殿。 昨夜城郊和汤府的消息皆已被瞒下,今日早朝必会引起动荡,她要去垂帘听政。 刚出宫门,小念子追了上去:“娘娘,奴才陪您去上朝。” 听到声音,云栖转过身,目光停留在小念子身上片刻,没吭声。 小念子道:“娘娘闻不了香,奴才陪您过去,兴许能派得上用处。” 云栖心思一转,终是点头。 大臣们禀报完了近日各地发生的事情后,久久没有人再开口,楚钰按惯例问:“可还有何事要禀?” 大臣们对视一眼,皆是摇摇头。 “皇上,臣有一事要禀。”忽然,有一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抬头看了看楚钰,慢慢道,“臣今日得到一件秘闻,想向太后娘娘求证。” 楚钰面容威严:“说!” 大臣眼珠子转了转,道:“此事可能有损太后娘娘的名声,微臣不敢说。” 听罢,云栖轻笑了一声。 若真不敢,又怎会挑这个时候说出来。 “但说无妨,无论你说了什么,哀家都恕你无罪。” 得了这话,大臣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朝臣,支支吾吾道:“听闻当年云太傅生的是双生子,此事可是真的?” 话音刚落,楚钰大骇,碍于帝王颜面,还是将情绪压了下去,沉声问:“此事你从何处得知?” 大臣抬起头,一字字清晰道:“是当年在云家伺候的一个婢女亲口说的。方才娘娘金口玉言,微臣可畅所欲言,请问娘娘,那婢女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云栖面色平稳,默了片刻,点头:“是真的。哀家有一个双生妹妹。” 话没说完,殿内一片哗然。 “不过……”云栖边观察着他们的反应边道,“哀家的妹妹出生之时因为体弱,被送到江南,给一户无子的人家扶养。这些年跟云家没有任何联系,如今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送走时,她便改名换姓,是以,云家双生女之事,不算违背了先帝的规矩。” 殿内的声音小了下来。 那大臣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笑着反驳:“可微臣听说,您便是那云家被送到江南的女儿,在江南学了一身武艺,武功高强。而原先入宫的,是您的姐姐。十年前,皇后中毒身亡,您顶替皇后入宫。” 大臣说话毫无顾忌。 楚钰的脸险些绷不住,还是赵谨及时提醒,才稳住了心态。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道:“这些荒唐的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大臣不答反问,眼睛紧紧盯着云栖:“太后娘娘只需回答臣,此事是不是真的?” “胡闹!”楚钰愤然拍案,奏折落了一地,“还未证实的事情,你便拿出来质问母后,是何居心?母后岂是容得你质疑的。来人,把他拖下去。” 薛林立即带人冲进来。 那大臣不慌不忙,瞥了眼御前侍卫,高声道:“娘娘若是没有做贼心虚,又岂会怕臣问?何况臣也是为了娘娘和皇上着想,若娘娘不能证实这件秘闻是假的,到时候天下议论纷纷,有损的是皇家颜面和娘娘的名声。” 楚钰恐生事端,给薛林使了个眼色。 薛林不再迟疑,扣住大臣。 “且慢。”说话的是云栖。 薛林松开了手。 “凡事讲求证据,此事你可有人证和物证。如若不然,便是污蔑皇室的罪名。” 大臣衣袖往身后一甩,从容不迫道:“人证就在外边。” 云栖下令:“既有人证,便带进来,哀家要亲口听她说。” 大臣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虽然云栖的反应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见到楚钰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底气:“劳烦赵公公亲自去宫门口把人迎进来。” 赵谨回头看了眼云栖,见云栖点头,这才去了。 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楚钰坐不住,起身欲往珠帘后走:“母后……” 云栖摆手示意他坐下:“早朝未散,好好坐着,莫要失了帝王之姿。” 楚钰终于还是坐了回去。 不多时,人证就被带上来了。 看到人证,殿内霎时寂静无声,目光皆落到那人的脸上。 是一个老妇人,一张脸皱巴巴的,看着模样,年纪已经很大了。 云栖并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草民参见皇上,见过太后娘娘。”老妇人胆怯的下跪行礼。 云栖柔声道:“你知道哀家的身份?” 老妇人迟疑半响,点头道:“当年稳婆帮娘娘接生的时候,草民就在旁边。” 云栖正要再问,小念子突然俯下身,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云栖听了之后,微微思索,点头。 得命后,小念子挑开珠帘走出去,尖着嗓子道:“抬起头来,娘娘有些话,想让咋家问你。” 那老妇人依令,缓缓抬起眼,目光和小念子交错的一刹那,她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眼里闪过异样的神色,不过很快便消失了,旁人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小念子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第119章 119 老妇人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 低下头,缄默许久,突然惊惶的颤抖了几下:“太后娘娘, 求您救救草民。草民年轻时在云府伺候过, 后来结婚生子,便跟随夫君去了江南, 没想到被汤将军找来做人证,让草民诬陷太后娘娘。” “草民的夫君和儿子都在汤将军手里, 求娘娘看在草民曾为您接生的份上,救救他们。” 话一出口, 那个大臣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要炸开了。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地上的老妇人:“你……” 怎么会这样? 之前分明说好了让这个人为他们作证。 而且此人当年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云府, 怀恨在心,才愿意帮他们。 怎么这一会儿还反咬一口了。 可容不得他去思考这其中缘由, 老妇人继续不打自招:“娘娘, 云家待我不薄。我虽离开云家多年,可依旧记得老爷和夫人的恩情。汤老将军要谋反,娘娘小心。” 老妇人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抖出来,吓得那个大臣面色一白。 “你胡说!”他呵斥了一声, 紧张得语无伦次, “汤老将军不是这种人。” 说着话的间隙,他忐忑的思索着后路。 外面的人还没得到消息,他绝不能让皇上和太后娘娘先发现了端倪。 思及此, 大臣怕老妇人继续胡言乱语,气急败坏的伸脚踢了老妇人一下。 老妇人身子一歪,哎哟一声倒地。 薛林眼疾手快, 瞧出他想杀人灭口,迅速上前把人押下。 “原来是意图谋反,伙同汤家来诬陷母后。薛林,把人带出去,当众处斩,以儆效尤。朕倒要看看,汤家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个大臣挣扎着道:“皇上这帝位本就来得名不正顺,当年先帝传位的是太成王,而先帝早料到……” 话说了一半,嘴里便被薛林塞上了布条,那个大臣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的反抗。 听到玉玺二字,楚钰回头看了眼云栖,接收到云栖眼里的指示,吩咐道:“让他把话说完。”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可言,横竖是死,那个大臣一股脑的全都说了出来:“先帝早就料到云家会夺位,把玉玺交给御前侍卫钱远崖保管,让钱远崖交给太成王。但这件事情被太后娘娘知道了,娘娘便派人追杀钱远崖。然而苍天有眼,玉玺如今还在钱远崖的独女钱一手中,钱一就在宫里当御前侍卫,皇上敢拿出玉玺和钱一对峙吗?” 听到这儿,薛林面色也跟着变了。 钱一…… 那个大臣言辞激昂:“皇上可敢让钱侍卫来当庭对峙?” 关于钱一的事情,楚钰已经提前知道了,不假思索道:“宣钱一。” 没过一会儿,钱一便进来了。 看到她,大臣声音急切:“钱侍卫,当初先帝把玉玺交给你父亲保管,而你母亲死后,把玉玺交给你,让你交给太成王,是不是?” 钱一双目茫然的看着他:“什么玉玺,卑职从未听过。” 大臣懵了一瞬,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大声道:“你不是钱远崖的独女吗,前两日,你刚刚把玉玺拿出来,交给太成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臣也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汤家军进宫。 “卑职的父亲确实是当年先帝跟前的御前侍卫,可先帝并未把玉玺交给钱家。”说完,钱一叩首,大声道,“皇上,钱家忠心耿耿,什么玉玺,卑职一无所知。” 大臣跌倒在地,难以接受这个结果:“不可能的……” 不应该是这样的。 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不知想到了什么,大臣怒目看向小念子:“是你,是你搞的鬼。” 楚钰懒得再听他废话,冷声吩咐:“带下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那个大臣以为是援兵来了,面色一喜,高喊道:“是汤将军来了。” 话毕,几个大臣站到了楚君身边。 其中一个人举起楚君的手,高声道:“当年先帝把皇位传给太成王,太成王才是名正言顺的皇上。二皇子既无遗诏,也无玉玺,名不正言不顺。我等,效忠于新帝。” 听了这话,其他人纷纷下跪,朝楚君朝拜:“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以曹瑞为首的那些大臣退到另一边,与他们隔开距离。 再次发生宫变,有大臣怒发冲冠,指着他们的手都是颤抖的:“你们…你们实在是罔顾人伦和王法。” “新皇便是王法。”楚君身边的人驳了回去。 随后,有个小太监从外头走进,把玉玺呈上,那个人拿出玉玺,道:“玉玺在这儿,尔等若不想死,便效忠于新皇。” 曹瑞没说话,抬头看了看楚钰和云栖,见他们无动于衷,隐约猜到了什么,侧头瞥了瞥身后的同僚,见他们无一人动摇,便没有说话。 忽然,外头的声音停了下来。 那些人疑惑的往门外看。 “很好。”楚钰不怒反笑,“五年过去了,汝等反贼仍想谋反,亏朕这些年厚待汝等。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朕不义。来人,把他们抓入天牢。” 话音刚落,禁军涌入殿中,把那些谋反的人全都围住。 看到进门的是禁军,他们都呆住了。 等反应过来中计时,已经被五花大绑了,嘴里也被禁军塞了布,一个字都不能发出。 小念子笑了笑:“沈大人,还不打算露出真面目吗?” 今日沈捷并未上朝,其他人正疑惑着,陡然闻到了一股异香,随后“楚君”的脸就变成了沈捷。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也是南疆细作。” 大臣们的惊讶之情不亚于当日沈介暴露身份的场面,自从沈捷入京以后,既没入朝为官,背地里也没做什么手脚。 他们都以为,沈捷真的是相爷之后。 没想到又是南疆安插的细作。 沈捷默了一瞬,忽然跪下,哭道:“太后娘娘,您救救我。我都是被逼的。我母亲是姜家人,会些蛊术,当年与姜家恩断义绝,带着我隐姓埋名,在母亲的教诲下,我也学了一点皮毛。汤缪知道我会人皮蛊,胁迫我扮成太成王的模样谋反。” 那些被绑着的大臣看到他倒戈相向,愤然的盯着他,似乎要从他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沈捷全然没看他们,战战兢兢道:“草民除了蛊术,并不会武功,今日之事,完全是被逼无奈,请娘娘看在父亲的份上,还草民一个清白。” 云栖没有搭理他,站起身,拨开珠帘,在他们的脸上扫了一圈,缓缓道:“就凭一个假玉玺,还有假人证,就想来污蔑哀家,果然好大的胆子。” 这时,耿嬷嬷回来了,将真正的玉玺递给楚钰。 楚钰冷笑道:“十年了,朕一直没有拿出真的玉玺,等的便是这一日。” 他说着话的时候,薛林拿过那个假的玉玺,往地上一摔,顿时裂成碎片。 看到楚钰手里的真玉玺,那些谋反的大臣面色灰败,皆是惊恐的表情。 而曹瑞身后的,都心有余悸,庆幸自己选对了人。 可即便今日被俘的不是自己,他们内心的惊惶不比跪着的那些反臣少。 这十年来,皇上从未拿出过玉玺,而他们早就怀疑,玉玺不见了,只是无人敢提,却没想到,玉玺一直都在皇上的手里。 皇上和太后,竟然忍耐了十年。 这种毅力和谋算,绝非一般人可比。 云栖把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沉声同薛林道:“来人,到汤府擒人,其余人等,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随着云栖一声令下,那些谋反的大臣和沈捷全被带了下去。 一柱香之后,殿内恢复了平静,那些大臣再次叩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年前的余孽,今天全部被肃清,楚钰心情大悦:“退朝。” * 不过短短一日功夫,京都发生了巨变。 八个大臣入狱,其家人皆受牵连。 而汤家,被禁军围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汤家再次谋反,汤家二公子为此丧命。 但太成王的府邸,却相安无事。 一时间,所有人都暗中揣测皇上和太后娘娘的意思。 云栖花了两日的功夫,把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全都抓进大牢。 全都直接参与谋反的大臣,半个月后处斩,其家人按罪行大小,或削入官职,没收家产,或贬为庶民。 商议好后,楚钰便下旨让人去办。 只剩下汤缪和沈捷,云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们。 思来想去,召来钱一道:“你去开佛寺一躺,把沈捷的事情告知老夫人。沈捷的命,就由老夫人来决定吧。” 沈捷虽然参与了宫变,可一直矢口否认自己是细作,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汤家胁迫。 沈捷是细作无疑,其罪不至于被处死,但也不可轻饶。 毕竟是沈家后人,她答应过那人和老夫人,要为汤家保住血脉。 按如今的情势来看,沈捷除了身上流着沈家的血,已经是个十足的南疆人了。 此事,让老夫人帮忙来定夺。 春霖刚离开不过一会,便折回来了:“主子,老夫人求见。” “老夫人亲自下山来了?”云栖忙得起身,去宫门口相迎。 到了跟前,老夫人作势要行礼,云栖阻止了她:“哀家早就说过,老夫人无论何时何地见了哀家和楚家人,都不必行礼。” 老妇人叹息道:“娘娘,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屋说吧。” 云栖搀扶她进入。 老夫人没有拐弯抹角,坐下后,便开门见山:“娘娘,老身今日下山,是想为那不争气的孙儿求个情。” “哀家方才正想着,让春霖去禀报您这件事,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唉…作孽啊。”老夫人连连叹息,“终究是养在南疆太久,没有一丁点沈家人的忠骨,老身在这儿,代他向娘娘和皇上赔罪。” “不过……”老夫人敲了敲手里的拐杖,恨铁不成钢道,“他犯了这等大错,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这种孙子,老身不要也罢。娘娘只需答应老身留他一条性命即可,其余的,娘娘自己看着办吧。” “他学了那些蛊蛊之术来害人,便废了他那身邪术吧,若他想回南疆,便派人将他送回去。” 老夫人素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云栖知道她说的都是心里话,点了点头。 她猜到老夫人进宫不只是为了沈捷的事情这么简单,便顺着她的话问:“您今日进宫,可是有别的事情要问?” 老夫人又叹一声,也没隐瞒:“确实还有一件事情。娘娘,介哥儿,他真的死了吗?” 第120章 120 云栖微微惊讶。 她没想到老夫人是为这事而来。 正沉默着,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道:“娘娘,老身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老夫人把沈介和沈魏是双生子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后, 云栖错愕不已。 “沈捷, 其实是魏哥儿和姜家女的孩子。魏哥儿在南疆受苦多年,老身还没来得及补偿他, 他便中蛊身亡了。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因此老身才求娘娘不要杀他, 算是为魏哥儿留条血脉。” “当年介哥儿没有把真相告诉娘娘,便是怕他死后, 娘娘为沈家的事忧心。娘娘千万不要怪他。” 云栖花了好久的功夫,才消化这个消息。 一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心中苦涩不已。 “不知为何, 老身见到那个假的捷哥儿时,总觉得他亲切, 就像见到了介哥儿一样。”话到这儿, 老夫人艰难道,“娘娘,他真的死了吗?” 云栖看着老夫人期盼的神色,没忍心瞒她, 摇摇头:“他救过哀家的命, 哀家并没有杀他。不过为了他的性命着想,天下人都知道他死了。” 老夫人舒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没死就好, 去了哪儿都无妨。娘娘仁慈,没有杀他,老身替他谢过娘娘。” 云栖没想到老夫人对沈介会有这么深的情感,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了。 等送走了老夫人,看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酸得紧,扭头吩咐小念子:“小念子,你去送送老夫人吧。” 小念子颔首,追了上去。 亲眼看着小念子搀扶老夫人后,云栖笑了笑,转身回屋。 * 汤缪知道汤照因自己而死,真的病倒了,昏迷了两日,才醒过来。 醒来后,一语不发。 云栖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次日先唤了楚君进宫。 楚君请完安,没有起身:“母后,儿臣愿用自己的王位和性命,换母妃和汤家其他无辜人的性命。母妃她并不喜欢宫里的生活,被困宫中多年,儿臣唯一的心愿,便是还母妃自由身,求母后成全。” 说着,楚君从荷包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当年父皇赠给儿臣的免死金牌,以后,便交给母后了。” 小念子上前两步,接过免死金牌,递给云栖。 云栖仔细端详了一会。 当年太/祖帝看到先帝等人互相残杀,心中不忍,趁着事情还有挽回之地时,制出专属皇室宗亲的免死金牌,给其他王爷。 这免死金牌不仅能够救命,而且具有调动精兵的用处。 若是帝王残暴荒唐,拥有免死金牌的王爷可号令千军,取而代之。 虽然后来除了康定王,其他人都死了。 但先帝宠爱太成王,效仿了太/祖帝的做法,也给了楚君一块免死金牌。 有免死金牌在手,无论犯了多大的错,都不能要其性命。 这也是楚钰当年没有对楚君下手的其中一个原因。 云栖把免死金牌收下,好奇道:“为何这次没有参与宫变?” 楚君苦笑道:“师父对我有恩,我当年却生生逼死了他。当年的错,不想再犯第二次了。没有了免死金牌,母后和皇上可以放心,从今往后,不会再发生逼宫之事。” 没有了免死金牌,他就没有了兵权,不能再调兵,对楚钰再无实质性的威胁。 回了封地,也只是一个空有虚权的王爷。 云栖知道他口中的师父是谁。 那个人年少时便才学过人,颇得先帝赏识,当过楚君的老师。 他们俩,师徒情深。 那时楚钰还小,那人经常跟她说,楚君有帝王之仪,心胸宽广,而且聪明。性子不像先帝,也不像眉太妃。 五年前那人临死前,还相信楚君是无辜的,逼宫之事,皆是汤缪指使,让她放过楚君。 而楚君,在那人下葬之后,去墓前跪了两日,不吃不喝。 “起来吧。”云栖深明大义,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哀家不会降罪于你,但汤缪毕竟是你的外祖,他要谋反,你也难逃其咎,这免死金牌。哀家就收下了。至于眉太妃一事,让哀家考虑几日。你的及冠礼照常举行,及冠礼过后再回封地。” “谢母后。”楚君谢恩,没再多说什么,准备离开。 “等等。” 楚君脚步一滞。 “你现在,可还喜欢怀云。”云栖问他。 楚君回首,苦涩道:“儿臣对谢小姐是真心的,可如今的儿臣,已经配不上谢家小姐了。” 汤家获罪,而他亦不再是当初的太成王,确实配不上。 云栖看着楚君,他那清明的眼眸透着无奈。 倒是真心实意的。 云栖想到了当日谢怀云的反应,嘴上虽嫌弃,提起楚君时,却隐隐约约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涩之情。 怕是也动了心。 那个人眼光毒辣,向来不会看错人,楚君当年能得他称赞,是个好孩子,配怀云,谢家倒也不吃亏。 想到这儿,她提点道:“怀云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她有自己的主见,不在乎对方的家世背景,只在乎对方的品行,因此及笄以后,一直没有成亲。” 闻言,楚君沉默,但眼里似乎有亮光涌动。 “谢母后。” 云栖点点头:“去吧。” * 楚君的及冠礼如期举行,十分盛大。 朝臣和百姓纷纷称赞楚钰和云栖的仁德和大度。 及冠礼毕的第四日,楚君便启程回封地。 云栖和楚钰、楚言等亲自送他离开。 寒暄以后,楚君坐上马,道:“多谢母后和皇上。” 云栖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马车,那里头,坐着“自刎”了的眉太妃。 她思虑过后,还是答应了楚君的请求。 原因无它。 只因她也是一个“母亲”。 云栖收回目光,含笑道:“路途遥远,一路保重。” 楚君点头,随后看着楚钰:“等皇上成婚时,若不嫌弃,给臣寄张请帖。” 楚钰道:“皇兄保重。” 听到此话,楚君愣了一下,尔后笑开:“皇上也是。” 眼看时辰不早了,楚君辞别离去。 人前脚刚走,谢怀云后脚就进宫了。 “姨母当初交代我的事情,我还没有办完。正好我想出去外面游历一番,借此也看看大莫风光,求姨母成全。” 云栖让她起身,笑着问:“见过太成王了吗?” 谢怀云面上浮现一丝红晕:“我与太成王并无关系,自是没见的。” 云栖心中明了,知她脸皮薄,也没戳破,只道:“去吧,谢家那儿,由哀家在,不会拦你。” 谢怀云冲她一笑:“谢姨母。” * 转眼,便到了春末。 天气暖洋洋的。 正是好时节。 平静了多时的京都,被一个急报打破。 南疆和北戎联手,进攻大莫。 边关多城出现了病疫,寻不到病因,短短半个月,死了不少人。 大夫猜测,是中毒之兆。 而毒,自然便是南疆的蛊毒。 而那些百姓却认为是天灾人祸,流言四起。 传闻都说,如今的太后是双生女,犯了大莫的禁忌,上天才会降下如此责罚。 说得绘声绘色。 很快,消息便传回了京都。 有大臣在上奏灾情的时候,把那个流言也顺道说了。 楚钰又发了一通火气。 云栖听到后,并没有什么情绪。 这谣言是谁散发出来的不言而喻。 而让流言消失的唯一办法,便是解决灾患。 楚钰派了太医过去。 然而又等了半个月,不仅没有控制住灾情,中毒之人反而扩大了。 派过去的太医回了信,比蛊毒还棘手,而且他们完全找不到解毒之法。 而且由于北戎和南疆联手,大莫将士力不从心,半个月内失了两城。 云栖忧心忡忡。 正一筹莫展之际,小念子道:“娘娘,让奴才去看看吧。奴才精通香料,毒术也略懂一二,去了或许能够帮上忙。” “你要去边疆?”云栖轻皱眉头,可左思右想,如今能解毒的,也只有小念子了。 斟酌再三,她终是点头。 “既如此,你便去吧。” 当天夜里,小念子便收拾好了行囊。 东西不多,就一个小包袱。 翌日出发前,云栖给他送的行。 楚钰没想到派出去的人会是小念子,有心想问几句,可又不知道问什么,叮嘱几句,便回御书房继续批阅奏折。 小念子辞别之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云栖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小念子。” 小念子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两人凝目相望,双双不语。 良久以后,小念子朝她走回来,笑着问:“娘娘还有话要交代?” 云栖默了默,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活着回来。” “好。”小念子嘴角一扬,“奴才答应娘娘,定会平安归来。” * 一个月后。 午时,安和郡主带着元哥儿和彭阳进宫。 请完安,元哥儿和彭阳坐不住,去找楚言玩了。 屋里剩下云栖和安和郡主两个人。 安和郡主问:“姐姐不打算把元哥儿的身份告诉汤家了吗?” “没有那个必要了。”云栖说,“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元哥儿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世,反而对他不好。” 当初让周福来费心去寻找元哥儿的下落,并非只是为了制衡汤家。 元哥儿,是她的侄子。 她对表姐有愧,替她招呼孩子,本是应该。 两人聊了一会近日京都里的八卦,有宫人匆匆来禀:“娘娘,小念子又来消息了。” 两人止住声。 “给哀家看看。”云栖着急的接过信封,展开一看,上面并不是小念子的笔迹,而是那些太医给她的。 只写了一句话。 “沈神医中了埋伏,生死未仆。” 云栖心头揪紧,面色随之一白。 第121章 121 埋伏…… 肯定是南疆和北戎设的陷阱。 沈介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如此想着, 云栖不由得心头一跳。 安和郡主瞥到了信里的内容,再看着云栖这细微的神色变化,心念回转间, 便猜到了几分, 笑道:“沈神医,可是当初在姐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小念子?” 云栖一惊。 安和郡主又打趣:“我早就看出来了,小念子是沈介。这几年过来, 还是头一回看到姐姐为一个男人担忧。” 别看安和郡主平时大大咧咧的,心思也是细腻得紧, 云栖尴尬的咳了一声,把信收起来,道:“他会解毒, 边关百姓能不能渡过这个难关,就看他的了, 此次灾情关涉几万人的性命, 哀家自然是担心的。” “姐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应该向前看,妹妹觉得,那沈神医人不错, 若是与姐姐情投意合, 共度余生也是不错的选择。”安和郡主难得正儿八经的说一回话。 云栖默声。 安和郡主知道她瞻前顾后的原因,推心置腹的劝道:“我和姐姐相识多年,多少也是能看明白几分的。姐姐的顾虑, 无非就是年纪差距,可若真心喜欢,年纪又算得了什么?至于这门第和身份, 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沈神医细作的身份还没暴露前,妹妹在五香斋遇到过他几次,看得出来,他对姐姐是真心的。” 安和郡主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大抵也是知道想突破心里的坎,还得云栖自己想明白了才行,于是安和郡主心照不宣,只道:“边关凶险万分,沈神医现在是南疆和北戎的眼中钉,处境艰难。姐姐若是担心,何不给这信中的沈神医送个东西。这男人啊,心里有了挂念,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 云栖现在心里有点乱,被安和郡主这么一说,更是无主了,连忙岔开话:“彭阳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 提起彭阳,安和郡主果然又开始念叨起来。 一个时辰后,安和郡主带着元哥儿离开。 而云栖,手里握着那封信,陷入了沉思。 * 八日后,距离北戎和大莫交界三十里的南阳城。 一个小药铺外边,挤满了看病的百姓,一个个都面容枯槁,眼睛赤红,望眼欲穿的盯着药铺。 此时铺子里有几个伙计正在熬汤药,可并没有坐诊的大夫。 伙计们分给百姓们的汤药只能缓解他们发病的速度,并不能彻底解毒。 等了半个时辰,仍是没见着人,百姓们开始着急了,人声鼎沸。 “沈神医呢?” “沈神医真的死了吗?” “我们是不是都活不了命了?” …… 人群中的咳嗽声此起起伏,到处弥漫着药的味道。 他们天天来药铺外边等,可八日过去了,能够救命的沈神医依旧不见人影。 问了许多,可无人应答他们的话。 每个人都唉声叹气,脸上写满了绝望的表情。 不远处,杜应静静的看着,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见人散得差不多了,从后门绕进店铺里,给店伙计一个药方。 店伙计看到他,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杜大哥,沈神医是不是醒了?” 杜应摇头:“没有醒,这是公子之前写好的药方,你们按上面的方子抓药和熬药,兴许对外边的那些百姓有用。” 伙计闻言,垂头丧气道:“沈神医要是再不醒,这全城百姓的命,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若不是有沈神医,南阳城根本撑不到这个时候。 对百姓而言,沈神医就是个活菩萨。 自从沈神医中了南疆人的计谋以后,昏迷不醒,没有研制出解药,本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势,如今又变化了。 城中已多处出现动乱。 瘟疫和蛊毒蔓延,一个个都像疯了一样,互相残杀。 再这样下去,整个南阳城即将不复存在。 可店伙计也知道,除非沈神医自己能够醒过来,否则这城中,无人救得了他。 如此想着,店伙计又是叹息了声:“这世道,开始乱了。” 接过药方之后,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杜应:“这是今天衙役送来的,说是京都里的某个贵人寄给沈神医的东西,等沈神医醒了,杜大哥记得转交给他。” 匣子上了锁。 一看就不凡。 杜应思量了一下,京都里唯一会寄东西给公子的,只有太后娘娘,于是把东西收下,迅速离开了药铺。他七拐八弯的进入一个小巷子里,一路小跑,绕了好长一段路,停在了一个僻静的小房子外头。 这是沈介现在住的地方。 杜应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以后,才快速进屋,然后把院门锁上。 “公子,京都里来信了。”他推开房门,急匆匆的禀报,“太后娘娘给您寄了东西。” 没有任何动静。 杜应习以为常了,迈步过去,把床幔拉起来。 沈介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雪,身子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在缓慢的转动着。他的手腕和脖子全都发青。 杜应骗了店伙计。 沈介早就醒了。 可是醒来后,浑身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睛是睁着的。 十天前,姜家大小姐姜幻出现在南阳城,沈介去赴会,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他来大莫之前,身体里本就中了多种蛊毒,见了姜幻以后,所有蛊毒一起发作,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杜应看了眼沈介,他今天的状况和前几日相差不大,但是能够听得到他说话。 “公子,这个小匣子应该是太后娘娘寄过来的。”杜应把匣子放在旁边的木几上,一边打开一边道,“属下帮您看看,娘娘信中说了什么。” 现在从京都里寄来的书信,杜应都当成了宝贝。 沈介的蛊毒刚发作时,仿佛死了一样,他束手无策,直到听从大夫的建议,用沈介在乎的人唤醒他,坚持了两日,终于有了作用。 后来杜应便明白了。 太后娘娘,兴许就是自家公子的解药。 大小姐的蛊毒,无药可解,公子如今全凭自己的一身武功和毅力在坚持着。 唯一的办法,就是公子自己化解体内的蛊毒,才能彻底醒过来。 匣子打开以后,杜应看到里头放了一根革带,他把革带拿出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绣着一个栖字。 “公子,太后娘娘送了一根革带给您。” 话音刚落,沈介忽然咳了一声,杜应惊喜的转过头,发现他的手指动了。 他忙不迭的把革带展开,举在沈介面前,道:“公子,革带上面还绣了一个栖字。” 沈介看着那革带,眼睛先是一动不动,须臾后,猛烈的咳了起来。 杜应激动不已,把革带放下后,又拿起匣子里放置的书信,读出信中的内容:“活着回来见哀家。” 说完话,杜应偏过头,正要再开口,发现沈介侧头吐了一口黑血。 见到此景,他不仅不担心,反而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沈介的背。 他明白,沈介这是真正的醒过来了。 等沈介把体内所有瘀血都吐出来了,杜应又掏出手帕为他擦干唇边的血迹,然后把他扶起来。 沈介倚靠在床头上,缓了好一会神,伸手指了指革带。 杜应连忙把革带拿给他。 沈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上面的“栖”字,半响,眉眼弯了弯。 “拿笔墨来。” 杜应迅速去取了笔墨。 沈介身子刚痊愈,还有些力不从心,短短两句话写了很久。 最后,他把信交给杜应,虚弱道:“把信寄回京都,一定要交到娘娘手中。” 杜应把信放在腰包里,说:“属下去帮您打点热水来。” * 就这样过了五日,沈介已能下地走动了。 这日,杜应把他新写的药方拿给药铺,回到院子里时,远远的便看到他又盯着革带发呆,嘴角边噙着淡淡的笑容。 杜应停顿了一会,走进屋里,递上手里的纸张。 “公子,那些村民的症状,全都写在这上面了。” 闻声,沈介把革带收好,接过一看,道:“派人继续盯着,若发现异样,及时来禀。明日放出消息,就说王大夫坐诊。” 这是要亲自出诊的意思了。 杜应点头,当即就去办了。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又过了五日,南阳城百姓身上的蛊毒解得差不多了。 怕南疆人再来捣乱,大莫派了重兵过来守城,毒很快便得到了控制。 如今边关的大将是白战胜,一大早,她麾下的将领过来请人:“沈神医,幽州城需要您过去走一趟,请。” 沈介随他过去。 进入幽州半日,沈介正坐诊,忽有将士来禀:“沈神医,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从京都来的。” 如今南疆蛊毒横行,所有将士和百姓对沈介都十分尊敬。 沈介正在写药方,听罢,吩咐他把人带进来。 脚步声在屋里响起时,他恰好抬头,看到是云栖,手中的笔一滑。 墨水洒满了纸张。 愣了一瞬后,他略微惊讶道:“您怎么来了?” 云栖瞥了眼旁边的将士。 将士是个机灵的,朝他们拱了拱手,便识趣的退出去,顺手拉上房门。 两人对视良久。 云栖把帷帽摘下,朝他浅浅一笑,开口打破宁静:“幽州情势如何?” 第122章 122 沈介低头看了眼药方, 因为墨水的侵染,废了。 他收敛思绪,把笔放下, 然后起身准备行礼。 云栖挪了他旁边的凳子, 坐下来:“我是悄悄出来的,到幽州的事情,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沈介看了看她和钱一的装束,乔装打扮过了的, 及时收住了话头,缓缓坐下。 云栖瞥了瞥桌子上的药方, 问:“幽州百姓身上的蛊毒,还需要多少天才能解开。” “解药已经研制出来了,还有三日, 就能全部解开。” 云栖点头。 这一路上她都认真瞧过了,幽州城守卫森严, 南疆和北戎的人很难浑水摸鱼潜进来, 只要防卫得当,加上找出解药,还是很快就能控制住的。 说着话的功夫,杜应从外头回来, 看到云栖和钱一, 呆了呆:“太……” 云栖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杜应止住话头,看了看她和钱一的穿着,迅速明白过来, 说:“公子,属下去外头守着。” 钱一寻思了片刻,也悄声退了出去。 这次云栖是秘密出行, 只带了钱一一个人,因为她手脚利索,年纪也不大。 屋里寂静无声。 云栖如今心里最挂念的就是边关的蛊毒,心想沈介在边关这么久,对这里的情势应该是一清二楚的,便问:“南疆和北戎联手,给我军将士和百姓下了蛊毒,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若是设法让北戎将士中蛊,让他们互相猜疑,我大莫将士就有了可乘之机。这是如今唯一能够破解僵局的办法。” 北戎这些年养精蓄锐,兵强马壮,但大莫这些年也重整军中将士,和他们对阵,未必会落下下风。 然,如今有了南疆的助力,北戎如鱼得水,士气大涨,大莫将士支撑不了多久。 而这蛊毒又是将士们最大的敌人,中蛊之人,轻则浑身无力,拿不起刀枪,重则不治身亡。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南疆距离北戎和大莫极远,难以支援。 他们的强项,在于蛊毒。 想要同时击退北戎和南疆,就得坏了他们的盟约,然后直入北戎,一举攻破。 沈介思索须臾,道:“南疆国师现在重伤,已经返回了南疆,留下的蛊师,其实不足为虑。而阿古汗,据北戎传来的消息,病重多月,怕是撑不了多久。” “阿古汗病了?”云栖微愣。 她记忆中的阿古汗,身强力壮,是一个猛士,能够以一敌十。 满打满算,阿古汗现在四十出头,身子怎么会垮了? 不过这对于大莫来说,又是个机会。 “北戎人崇武,加上阿古汗没有儿子,那些部落之王,只要此战立下战功,就有机会成为北戎新可汗。因此如今的北戎士兵,士气高昂。” 沈介拿出原先得到的地图,仔细分析情势:“现在北戎的兵力全都集中在圣都城,而南疆的蛊师也全部聚集在那儿。如果想分散北戎兵力,让他们分崩离析,圣都城是个突破口。” 云栖垂目,认真的查看地图,少顷,问:“有办法找到那些蛊毒,拿到他们的蛊毒吗?” “想催毁南疆的计谋,得进入圣都城。” “那我们找办法潜入圣都城。”云栖不假思索,瞬间就下了决定,“人多眼杂,我跟你一起前往圣都城。” “不可。”沈介反对,“如今的圣都城到处都是蛊师,娘娘若是去了,只怕有危险。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云栖握住他的手,莞尔道:“不是还有你吗?” 温热的触感从手腕传遍全身,沈介心蓦然一跳。 那反驳的话,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 两日后,沈介和云栖找到了法子,成功进入圣都城。 黄昏时分,圣都城里人来人往,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不同于大莫,北戎人都长得人高马大,声音也很洪亮,春日里,天气暖和以后,不少商贩都是赤着上半身的。 云栖和沈介走了一会,顺着之前查探到的消息,去了一家名为远福的客栈落脚。 店掌柜的仔细打量他们半响,问:“大莫人?” 沈介神色坦然的把令牌放在案上:“我们来自南疆,之前是做香料生意的,近几个月战乱,生意惨淡,便来圣都城谋生。在圣都城已经住了几个月了。” “哦?”掌柜的挑了挑眉头,“我也是南疆的,客观可会说南疆话?” 沈介点头换成北戎的口音,跟掌柜的交谈。 云栖从他们的攀谈中,只依稀听明白了几个字,但听口音,沈介说的和那掌柜的没什么差别。 辨认过身份,掌柜的看向云栖:“旁边这位是?” “我夫人,大莫人。”沈介回答得很是顺口。 说完,沈介侧过头,往掌柜的手心塞了一样东西,然后用南疆的口音嘀咕了几句。 那掌柜的看到东西,迅速用袖子盖住,看他们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 沈介又递了银子给他。 接过银子,掌柜的指示道:“二楼往左走,最里边那间。” 沈介点头,带着云栖上去。 眼下这个情况,跟沈介共住一屋是最安全的,而且能够隐瞒身份,因此云栖没说什么。 直到两人的身影没在楼梯拐角处,掌柜的才收回目光,然后给旁边的店小二使了个眼色。 店小二心神领会,往后厨走。 进了客房,沈介把门栓上。 云栖环顾了眼屋里的摆设,正准备坐下。 “等等。”沈介叫住她,然后走过去,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后,解释道,“这些客栈每日都有人来住,脏,现在可以坐了。” 云栖道:“无碍的。” 她虽然出生名门,可小的时候在江南学武,师父对她很是严苛,吃过不少苦头,十年前到边关打仗,更是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什么苦日子都经历过。 客栈里的环境,和军营相比,算是好的。 两人刚喝完一杯茶水,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老爷,夫人,你们在屋里吗?小的给你们送点吃的过来。” 是店小二。 沈介和云栖对视一眼,然后起身去开门。 店小二笑容满面道:“大老爷,这是本店的招牌菜,特意给您和夫人送上来的,一定要尝尝。” 沈介接过,旋即掏出一小块碎银给他,吩咐道:“去准备一些热水来,我夫人要沐浴。” 店小二乐呵呵的接过,然后就下去了。 沈介关上门,把吃的端到桌子上,检查了一遍后,说:“没有毒,可以吃。” 最中间放着一大碗羊肉汤,香味浓郁,然后就是一碗小菜,还有几个小饼。 正好这一会儿云栖也饿了,便拿起一个饼尝了几口,味道很好。 她给沈介递了一个:“尝尝。” 两人慢条斯理的吃完东西,店小二就来了。 把热水放下后,他看了眼桌子上动过的吃食,笑问:“本店的菜可合老爷和夫人的口味?” 沈介淡淡道:“还不错,你下去吧,没有吩咐就不用来门外问了。” “好嘞。”店小二没多做停留,端着剩菜下楼,离开前,还帮忙燃了香,“天儿暖和以后,这蚊子就开始出现了,小的为老爷和夫人燃点香,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店小二一走,沈介拉上门,转头看了眼那小香炉。 “香炉有问题吗?”云栖小声问。 沈介嗅了片刻,摇头:“没问题。”然后同云栖道,“要不要去沐浴?我在屋里守着。” 这客栈的客房地方很大,但没有隔间,床后边不远处挂了一个简陋的木架,用帘子挡着,沐浴的地方就在那儿了。 赶来圣都城的这一路,云栖也疲惫了,点点头,从包袱里找到换洗的衣裳后,便朝帘子后边走。 虽然有些难为情,但有帘子挡着,加上云栖相信沈介的为人,因此没什么犹豫,脱啊衣裳以后,便轻声进入浴桶里。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她便闻到了一股玫瑰花的香味,是从热水里散发出来的。 初闻着,并没有什么不适,因此云栖也没多想,缓缓闭上眼,准备泡一会。 没过多久,她便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发烫,心头一阵燥热。 然,水温是凉的。 她突感不妙,认为是水的问题,连忙起身,可人刚起来,身子便软绵绵的坐了回去。 这热水不对劲。 云栖又试着起身,却毫无用处。 思忖半刻,她准备唤沈介。 还没说话,沈介就出现在了帘子后面,压低了声音道:“客栈里的香有问题。” 这客栈果然有问题。 云栖试着挪动身子,却发现仍使不上什么力气,身子也越来越热,无奈道,“我动不了了。” 等了好一会,沈介都没吱声,云栖正疑惑着,只听他说:“房子里的香和热水都没问题,是外边的味道有问题。” 顿了好半响,才继续道:“是催情香。” 云栖想了下那掌柜之前看他们的神情,问:“掌柜的想试探我们?” 沈介低沉的“嗯”了一声。 云栖抿唇不语。 她抽了抽鼻子,仔细闻过以后,果然闻到了催/情香的味道。 味道并不浓,这是最普通的催/情香,对身体并无害处。 唯一的用处,便是催情。 他们这次伪装成南疆的客商,交头的人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客房里的东西都没问题,香味是从外面飘进来的。 这正是掌柜的高明之处。 想顺利开展剩下的计划,就不能让他起疑。 心念至此,云栖道:“你进来吧,抱我去床上。” 外头又是一阵无声。 云栖咬了咬唇,难为情道:“你不愿意?” 第123章 123 听着沈介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 云栖心跳加速,缓缓闭上了眼睛。 等了一会,水动了, 随后沈介的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背部,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她的身子情不自禁的颤了颤。 沈介什么都没说, 把她从浴桶里抱出来后,扯过旁边木架上的衣裳, 帮她披上。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云栖清楚的感受到, 他的呼吸变重了,双手也有点儿抖。 不过,沈介的步伐很是稳健。 云栖心跳如鼓。 等被抱到了床上, 云栖才睁开眼,一张脸红扑扑的。 若说上一回是被那千幻蕊烧得失了理智, 一切非自己所愿, 这次除了身子不受控制,脑子却是清醒的。 沈介凝视她的眉眼,目光深邃,哑声问:“那根革带……” 云栖轻声回道:“是我给你的。” 沈介顿时眸子一亮, 惊喜道:“你…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云栖望着他的面庞, 一时无言。 愿意吗? 其实有些问题,早就在很久之前就有了答案。 不知从何时起,心里那根紧绷着的弦便断了。 可如今让她说出口, 依旧是难为启齿。 她抬起手,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然后就不动了。 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妩媚动人,所有的话,都尽在不言中。 沈介的喉咙滚了滚,清明的双眼因为情/欲充斥着血红,体内的燥热如浪潮一般席卷脑海。 已经没什么需要问的了。 从娘娘送给他革带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娘娘心里是有他的。 床幔缓缓被拉下,烛火未尽,床上却红浪滚动,经久不息。 * 次日醒来时,云栖还未从昨夜的放纵中缓过神来,便看到了沈介含笑的眼。 “醒了?”他的声音异常的沙哑。 云栖的脸颊不自觉的又滚烫起来。 她扯起被褥,盖住头,然后侧身背对他,含糊的回了一句:“再睡一会。”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凉意,随后沈介的身子就贴了上来,抱住她。 云栖又颤了一下。 沈介浑厚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后悔吗?” 云栖低低的道:“不后悔。” 沈介轻笑了一声。 两人相拥了半响,谁都没有再说话。 云栖睡不着了,神思渐渐清明,突的想到了一件事情,转过身去,掀开被褥。 四目相对,沈介眼里的笑容未褪。 云栖心跳了跳,问:“我能看看你真实的脸吗?” 沈介柔声回:“好。” 他坐起身,背对着她,抬手抚脸,半响后,转过头来时,脸有了些许变化。 和原来的差别不算大,仍是小念子的长相,但皮肤更细腻些,五官也硬朗些。 “这张脸,会让你失望吗?” 云栖坐起来,静静的看了他一阵,说:“以后便用这张脸吧,不要换了。” 沈介的笑容深了几分:“好。” “你原来叫什么名字,以后用回真名吧。” 闻言,沈介的表情有些微妙,须臾后淡然一笑:“名字没有骗你,就叫沈介。” 从他拥有记忆起,姜幻就叫他沈介。 身边的人也叫他沈介。 这时,门外叩叩叩的响了几声,店小二笑着问:“老爷,夫人,你们醒了吗?” 沈介眸色一敛,扭过头,语气淡然:“醒了,去准备梳洗的东西吧。” “好嘞。” 脚步声消失在回廊里后,沈介动作利索的穿了衣裳。 云栖也起来了。 上一回浑身酸痛,这次倒没什么感觉,只是双手有点软绵绵的。 沈介回头看了她一眼,帮她挑了件衣裳,道:“我帮你穿。” 从前在江南和在宫里头,都是侍女伺候自己穿衣的,云栖很少自己动手。 大抵是两人昨晚又坦城了一次,云栖心里的羞涩感消弭了许多,没有拒绝。 她穿好衣裳时,沈介站在她的身后,云栖正想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去找那些蛊师,转头时,沈介忽然俯下身来,轻轻的在她嘴上啜了一下。 云栖呆了呆,耳朵霎时烧红。 沈介盯着她目不转睛的看了一会:“今天也跟昨日一样,微微改变容貌吧。” 云栖的脸过于显眼,很容易引人注目,被人认出来。 进入圣都城前,是让沈介帮忙乔装打扮过了的。 北戎女子不喜戴面纱,若是用面纱伪装,也容易让人猜疑。 趁着那店小二还没上来前,得先易容。 云栖压了压心绪,佯装若无其事的坐到梳妆台前。 沈介为她易容时,她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每次目光交汇,心跳都会加速,对视几次后,便垂下了眼帘,目光虚置在木几上。 好在,店小二很快就来了。 沈介去开门的时候,云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的平复下了心情。 洗漱过后,两人下楼。 客栈里已有不少客人在吃早膳,店小二领着他们走到最里头的那张桌子,也没询问他们要吃什么,便端了饭菜上来。 云栖很是小心谨慎,没有动筷。 店小二站在他们旁边,笑着介绍:“这几样都是本店的招牌菜,老爷和夫人一定要尝尝。” 说完,仍站在桌子旁边,没有走的意思。 沈介扫了一眼,先拿起筷子尝了几口。 云栖见她吃了,拿起筷子,也准备尝尝。 沈介却在这时握住了她的手,浅笑道:“夫人怎么又忘了,你身子还没好,用膳前,要先吃药。” 说着,沈介从他的药瓶里掏出一颗药丸,递到她嘴边。 云栖顿时就听出来了,这饭菜有问题,而沈介给她吃的,是解药,于是没有任何迟疑,吞了进去。 吃完解药,还配合的咳了几声:“若非夫君提醒,还真的是忘了,都怪妾身贪嘴。” 沈介宠溺的笑了笑,掏出手帕帮她擦嘴唇,然后舀了一碗粥,递给她:“你胃不好,早上吃点清淡的。” 店小二盯着他们的举动,语气没有了之前的热情:“夫人病了?” “夫人从小身子就不好,一直吃药。”沈介随口回道,继续用膳。 店小二似笑非笑:“刚才老爷手里的药丸看着很眼熟,跟我家夫人吃过的药十分相似,能否给小的小颗瞧瞧。” 沈介拿了一颗给他。 店小二的看了两眼便收下,道:“小的去后厨看看,有没有其他适合夫人吃的东西。” 说完,转身离去。 沈介附在云栖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吃了解药,再吃这些东西,身子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了。” 客栈里好几双眼睛都在盯着,云栖假装没有看到,微笑道:“掌柜的还在试探我们?” “嗯,只要待会他们查出你吃的药没有问题,就会带我们去见蛊师了。” 云栖听完,捂嘴咯咯笑了几声。 从远处瞧,两人全然是在打情骂俏。 店里的伙计慢慢挪开了视线。 沈介猜的一字不假,店小二出来时,手里没拿东西,只说:“老爷,夫人,请随小的去后院一趟。” 云栖和沈介交换了下眼色,随店小二过去。 到了后院,掌柜的早就在那儿候着,身后还站着几个家丁,穿着很普通,但凭身上的气息看,都是身手不低的杀手。 掌柜的眯着笑眼,先是看了眼沈介,尔后目光定在云栖身上:“夫人体弱,不防留在客栈里,等老爷的生意谈好了,再让老爷回来接您。” “我夫人胆小,又体弱多病,一个人待着,无人照料,容易发病。嫁入府里后,几乎跟我形影不离。”沈介说,“我将夫人带过去,谈生意的时候,让夫人在外头等候便可。” 掌柜的见沈介坚持,没再说什么,笑着带他们离开。 后院门口已备了马车。 抵达地方后,掌柜的递上两块黑布,笑说:“主顾的喜欢安静,不喜欢被人打搅,望老爷和夫人理解。” 沈介和云栖没有多问,蒙上了眼。 一路上,什么都看不见。 走了良久,掌柜的停下来,说:“夫人就在屋外候着吧,老爷请跟我这边来。” 摘下黑布,视线就变得清明了,院墙高耸,看不出在哪儿。 院子里有石凳,沈介一走,云栖就坐下来,安静的等待。 店小二开始套话:“夫人和老爷看着情投意合,如胶似漆,成亲多久了?” 云栖按着原先和沈介备好的说辞,回道:“两年了。” “听大老爷说,夫人是大莫人?” 云栖点点头:“我是湎城人,十年前战乱,跟随爹娘到南疆谋生,后来跟爹娘走散了,这些年靠卖胭脂水粉为生,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了我家相公。” 说到这儿,云栖垂目,眸间一片柔色,脸上带着几分未出阁女子的娇羞:“夫君他待我极好,此生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 “大老爷相中了夫人,说明夫人也有过人之处。正好,我夫人也喜欢胭脂水粉。这不,快到她生辰了,我想挑几个胭脂送给她,夫人可否帮我出个主意?” 这个店小二明里暗里都在打听,云栖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揭穿,点头说“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胭脂水粉谈到生意。无论店小二问什么,云栖全都能对答如流。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时辰,店小二找不着话了,终于止声,而沈介也从里屋出来了。 身后跟着几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只送到他到门口,便停住了脚,目光犀利的盯着云栖。 沈介大步迈至云栖身前,伸出手,温声道:“夫人,久等了,我们走吧。” 云栖移开眼,递过手,两人十指相握,离开了这座宅子。 * 一路上,两人都无言。 回到客栈后,沈介的表情放松下来,道:“都谈好了,三日后,卯时,圣都城打开城门,届时大莫将士可直攻而入。” 南疆和北戎筹谋了这么久,云栖知道,他们不会轻易作出让步,如今松口,定是沈介允了比打仗更重要的东西,于是问:“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沈介默了默,道:“事成之后,我回到南疆,与姜家争夺国师之位。” “你答应了?” 沈介点头,似是知道她心里的担忧,道:“这是当下破解困局的最好办法,姜家为位多年,做了不少恶事,南疆君住和百姓对姜家多有不满。只要我回去,南疆的蛊师就离开北戎。而成为国师之后,南疆和大莫也不会再交战。” 南疆以国师为首,国师的权势已经超过了君王。 百朝文武和百姓,皆对国师唯命是从。 成为国师,就能号令南疆,自然,也能让南疆退兵。 “桑家和姜家争夺国师之位已有几十年之久,桑家余部众多,且愿意听我的。”沈介顿了顿,望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绝不负你。等解决了南疆的事情,再回来大莫找你。” 沈介已经应下的事情,云栖知道自己无力更改,思索须臾,道:“等击退北戎,我跟你一起回南疆。” 恰好,祖母和母亲中蛊一事,她至今还没有查明原因,去了南疆,兴许就能真相大白了。 沈介下意识想要拒绝,可看到她神色认真,心头一热,笑了笑:“好。” * 据沈介所说,此次前来圣都城的蛊师有一大半是桑家旧部,当日沈介前去会面,忠于姜家的那些人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对方答应给北戎士兵下蛊,助他们一臂之力。 现下他们要做的,便是回去等消息。 是以,两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圣都城。 在幽都城住了两日,云栖经过思虑,决定去军营见白战胜,共同商议攻打北戎的大计。 没想到白战胜提前得到了消息,派部下来请。 那部下原就是当年跟随她的将领,一眼就认出了人。 “卑职参见娘娘。白将军和大公主已在军营设宴,等娘娘前去。” 云栖没有再隐瞒身份,收拾好东西后,带着沈介过去。 第124章 124 云栖到达军营的时候, 隔着老远,将士们便全部跪地,齐声高喊:“见过娘娘, 娘娘千岁。” 云栖近到跟前, 扯住缰绳,道:“免礼。” 将士们缓缓起身, 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敬佩、感动、欢喜。 十年过去,武德太后的威名依旧回荡在边关。 就连北戎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武德太后出征, 其战必胜。” 她是大莫子民的神,亦是将士们心中最厉害的将帅。 见过的, 没见过的,无不佩服她。 如今她再次出征,将士们士气高昂。 云栖扫了将士们一眼, 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两抹熟悉的身影上。 白战胜和楚琼都穿着盔甲,身子笔挺, 目光坚毅, 看着真的有将领的模样了。 五年不见,楚琼变化了不少,许是在军中吃了苦的缘故,皮肤已没有了女儿家的细滑, 泛着微黄, 还有些干裂。 母女俩对望了一会,谁都没有先开口,白战胜跨步走过来:“卑职见过娘娘。” 云栖跃身下马, 把缰绳交给旁边的将士:“无须多礼,进帐说话。” 路过楚琼旁边时,云栖只是瞥了她一眼, 没说什么。 宴席已经备好,白战胜将她迎到主位上,她坐下后,军中将领也依次入座。 云栖抬起头,环顾了一圈,发现楚琼果然跛脚,由小将士扶着落座。 其他人全都面色沮丧。 云栖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问离得最近的白战胜:“郭武呢?” 现在的军中统帅是郭武,曾是她手下的一员猛将,十年前的时候便已显示出将帅之才,当时还只是一名校尉,十年过去,凭借军功,成为了副将。 汤缪回京以后,是他在统领军中将士对抗大莫。 白战胜回道:“早上北戎又来袭,郭副将带领将士们去抗敌了。” 话音刚落,有将领义愤填膺:“北戎和南疆小人行径,明面上打不过我们,就想出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无耻至极。” “北戎和南疆联手,不就说明他们怕了我们大莫吗?原先依靠毒取得了一点优势,如今娘娘来了,我们还怕什么?” “没错。”有将领附和道,“有娘娘在,千军万马又何足畏惧?北戎人一听到娘娘的名字,都要吓得屁股尿流了。” 说到此处,将士们情绪激昂,纷纷开口。 云栖听了一会,抬起手,营帐内顿时肃静。 云栖向他们介绍身后的沈介:“这是沈神医,近日边关百姓中的蛊毒便是他解开的,这两日他想到了一个好计策,可以破坏南疆和北戎的计划,需要你们配合行事。” 将士们对云栖的能力那是深信不疑,听到她这么说,对沈介也没有任何怀疑,心安下来。 “任凭娘娘差遣。” 白战胜正愁着破解南疆和北戎之法呢,听到云栖这么说,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我们全都听娘娘的。” “等郭武回来了,我们再具体商议。”云栖说。 有将士举杯道:“娘娘这一路辛苦了,卑职先敬娘娘一杯。” 说完,便豪爽的一饮而尽。 由云栖坐镇,将士们莫名有了底气,眉开眼笑。 将士们还记着云栖十年前立下的规矩,宴上准备的东西并不多,一切从简。 云栖这一会也有些饿了,便开始动筷。 有将士见沈介站着不动,挪了一个凳子,放在云栖旁边,道:“沈神医,坐。” 沈介低头看了看云栖,见云栖点头,这才坐下。 吃饱喝足以后,云栖仔细问了近段时间以来的战况,等了解得差不多以后,将士们逐渐散去,楚琼也跟在人群后面,准备离开。 “琼儿留下。”云栖叫住她。 楚琼停下脚,回头看向云栖:“情势危急,儿臣与将士们同生死。母后来了军营,无需对儿臣多加照拂,将儿臣当成普通将士看待就好。” 云栖一怔。 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楚琼长大了,虽然难过楚琼的疏离,可心里是欣慰的。 “什么时候受的伤?” 楚琼却回:“战场上受伤乃是常事,无足挂齿。” “既是受伤了便好好养伤,等好了再上战场。” “儿臣可以打仗。”楚琼倔强回道,“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算不了什么。” 她入军之时,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对她一视同仁,可身份暴露后,一切都不一样了。郭武吩咐下来,不让她上战场,后来她偷偷跟了过去,被地方的箭刺穿了双腿,现在已经待在营帐里十天了。 她有意摆脱公主的身份,可所有人对待她的态度全都不一样了。 她有自己的高傲,不喜欢这种被区别对待的感觉。 是以,看到云栖之后,不仅不高兴,反而又多了几分失落。 云栖这一来,她便更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了。 楚琼小的时候便有争强好胜的心,想做的事情,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完成。 来之前,云栖便问过将士,楚琼前些日子不听指挥,在北戎和大莫交战的时候,偷偷带着一队人马过去支援,却没想到中了对方的埋伏,几百个将士全都殒命,拼死才护下了楚琼。 云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怕她再以身涉险,正色道:“拖着伤上战场,只会拖累其他将士。在战场上,并不是只有杀死敌人才能体现你的厉害之处。莽撞只会送命,而好的军师和好的谋略才是决定一场战斗胜利的关键。” “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以来,大莫一直处于下风吗?并非我军将士武器和人数不如人,而是对方会智取。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只是下毒,你们便毫无还手之力,亏损了这么多人,如今更是被对方处处牵制。” “你的优势是武功,可谋略方面却是弱点。不听统帅的智慧,更是身为一名将士,致命的缺点。” 闻言,楚琼沉默,她想反驳什么,可发现自己哑口无言,神色失落。 云栖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道:“若是累了,便回去营帐歇息。如果想将功补过,便留下来,听哀家和郭武的计策。” 楚琼沉默半刻,拱手道:“是。” 等了半个时辰,郭武终于归来,刚刚打过仗,一身疲惫,可听到云栖来了,顾不得换衣裳,匆匆赶过来。 “娘娘,卑职无能。”他一上来就请罪,“迟迟没有击退北戎人,劳烦娘娘亲自走这一遭。” 云栖亲自把他扶起来,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再看他浑身是血,双眼已经休息不足红肿,布满了红血丝,道:“先下去换身衣裳,歇息好了再过来,哀家有事要跟你商量。” 郭武这一会完全是强打精神,筋疲力尽,听云栖这么说,没有继续勉强自己,下去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郭武换了身衣裳过来,精神也好了许多。 “娘娘,现在北戎的兵力都集中在圣都城附近,南疆蛊毒全部住在圣都城里,是最难攻克的地方。想要击退北戎,得从圣都城下手,而最关键的,则是这些蛊师……”郭武展开地图地图,他在上面都做了标记,向云栖细细禀报北戎人每个地方的兵力部署情况,以及南疆蛊师的住处。 两人曾经一起出生入死,是有默契的。 郭武全都挑重点来说。 说到一半,似是有些疑惑:“早上跟我们交手的是北戎最厉害的精兵,可不知为何,打到一半突然退兵了。圣都城那儿,好像有异动。” “还有别的吗?” “这儿……”郭武指了一个地方,“此处防守最松懈,如果想攻入圣都城,得从这儿着手……” 云栖认真听着,听他说完了,提起和沈介的计划。 “南疆蛊毒出现了内乱,除了忠于姜家的,其他人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你所说的异动,应该是北戎士兵中毒了。” 就在这时,帐外有士兵来禀:“娘娘,将军,据探子来报,在圣都城里把守的北戎人全都中了蛊毒。” 云栖看了眼天色,再过一个时辰,天便黑了,立即下令:“他们中了毒,今夜必定方寸大乱,这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今晚我们便动手。郭武,你去清点士兵,白战胜带两队人马绕到圣都城后方待命。” “天黑之时,我和沈神医假扮成南疆蛊师进城,找机会打开城门,你们等在外头,见机行事。” 云栖把自己和沈介的计划简单描述了一遍。 沈介会南疆语,又会蛊师,扮成前去圣都城支援的蛊师,然后和圣都城里那些蛊师交头,打开城门,趁着北戎人还没反应过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郭武对云栖那是言听计从的,点头称是,听完立刻和白战胜下去着手准备。 人都离开了,楚琼还没走。 云栖看着她:“可有话想对哀家说?” “母后。”楚琼到底年幼,方才有外人在场,故作坚强,这一会儿卸下伪装,眼里泛着泪花,“儿臣对那些死去的将士有愧,这次出战,能不能让儿臣尽一份力?” 云栖想了想,道:“你带着一队人马,把药方送到三川城,解救百姓们的性命。” 这次,楚琼再也没有任何犹豫,接过药方,郑重道:“儿臣定不辱使命。” 人一走,沈介道:“大公主和娘娘长得最像,不知性格……” “性格不同。”云栖打断他,颇有些骄傲道,“哀家当年出征的时候,可不像她这么莽撞。” 现在想来,她都觉得自己非常勇猛。 沈介轻笑了一声。 “怎么,你不信?”云栖瞪了他一眼。 “自是信的,娘娘有勇有谋,臣当年没有见到娘娘的英姿,如今得以一见,不枉此生。”沈介的目光甚是温柔,看得云栖心尖一臊,连忙别开眼,说,“只剩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们也要快些准备。” * 日暮渐沉。 乔装成蛊师的云栖和沈介站在圣都城门口,守门的北戎士兵拦住他们。 “你们是谁,为何进城?” “我们是南疆的蛊师。”沈介把手里的令牌递给他们,这是圣都城里那些蛊师给他的。 现在整个圣都城都陷于混乱之中,士兵认真辨认过令牌之后,仍没有放下戒备,警惕的问:“为何在今日入城。” “我们在半个月前就从南疆出发了,昨日半路收到书信,连夜赶来,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说着,沈介打开手里的匣子,里头的蛊刚冒出个头,士兵便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们见过南疆蛊师的厉害,每个蛊师手里都至少养一只蛊。 这时士兵突然想起,圣都城里的毒,确实前日就出现了,而且城中的蛊师没有解药,听说找了援军过来。 早上的时候,蛊师还派人过来,说是这两日会有两个蛊师进城帮忙解毒,到时让他们放行。 想到这儿,有个胆子大的,凑上前,认真瞧了瞧蛊的模样,偏头在另外一个士兵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两个人神色不明的看了看他们,转过身去商量,半响后,吩咐里头的人打开城门。 城门打开后,云栖和沈介不紧不慢的走进去。 “等等。”身后的士兵突然想起来一事,叫住他们,“你们俩是什么蛊师?” 话刚说完,两人面色狰狞,眼里源源不断的渗出血,不过片刻便倒在地上。 云栖听到声音,本能的想回首。 沈介看出她的想法,小声道:“别回头,中蛊而亡的模样,不好看。” 云栖这才忍了下来。 周围的士兵看到同伴的死状,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拔剑刺过来。 可人还没靠近沈介和云栖,手中的兵器便全部落地,尖叫了几声,死状和刚刚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城门上的人听到声音,纷纷朝他们射箭,对面不远处大批人马朝他们而来。 云栖和沈介避身躲开箭矢后,一左一右把城门像两旁拉开。 随后,云栖脱下身上的黑袍,抽出身后的弓箭,朝那些飞奔而来的北戎人射去。 那些北戎士兵还没靠近城门,便倒了一半。 弓箭用完后,云栖随手拿起一把剑,飞身而上,抢过一个北戎士兵的马,和他们缠斗,并趁隙放出信号。 看到信号,原本埋伏在周围的大莫将士全都冲了出来,杀喊声震耳欲聋。 * 一个时辰后,圣都城的兵力全都被大莫将士控制住,大多士兵被俘,然而北戎的守城将领却没找到。 云栖和沈介正骑马在街道上搜寻对方的下落,突然城外火光四起,照亮了整座圣都城。 云栖预感不妙,刚抬起头,便听到不远处一阵马蹄声,往他们这边而来。 她和沈介停下马,警惕的盯着前方,身后的将士也是一副戒备的模样,拿出手里的盾和弓箭,挡在他们前面。 不一会儿,人就出现了。 云栖一眼就看到了呼延庆。 双方将士正欲动手,呼延庆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不要动武。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将士,直直的朝云栖看过来:“太后娘娘,可汗想见您一面。” 第125章 125 阿古汗? 北戎王庭距离圣都城有半个月的脚程, 而且据探子来报,阿古汗病重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是亲自出征了? 这么说, 阿古汗的病是装出来的? 正疑惑间,呼延庆道:“可汗说了, 他不愿与大莫交恶,若能见娘娘一面, 愿意退兵。” “阿古汗在圣都城里?” 呼延庆点头:“娘娘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北戎人言而有信, 不用担心有埋伏。” 云栖不语,暗暗琢磨着阿古汗的意图。 呼延庆见她犹豫,又说:“现在整个圣都城在都是大莫的士兵, 若我们要动武,也无法离开圣都城。我记得娘娘之前胆子人大, 难不成过了十年的安逸日子, 怕了吗?” 虽然知道呼延庆这是激将法,可云栖也想知道,阿古汗打的什么主意,斟酌片刻, 道:“好, 我跟你们过去。” “娘娘。”旁边的将士出声阻止,“北戎人向来狡猾,小心有诈。” “无妨。”云栖说着, 抬眼望向呼延庆,指了指旁边的沈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见你们可汗时,他要一同进去。” 呼延庆听罢,挪开目光,望了沈介几息,似是在犹豫,少顷之后,点头答应:“好。” “娘娘……”将士们见她答应去见阿古汗,急促开口,“娘娘莫要中计。” “你们在这儿等着,哀家会平安回来的。” 阿古汗虽然不算君子,可向来说到做到,对于这一点儿,云栖还是相信他的。 云栖去意已绝,将士们不知如何劝慰,只好目送她离开。 半个时辰后,云栖和沈介在呼延庆的保护下,抵达阿古汗的住所。 呼延庆本来就沉默寡言,一路上没说什么话,走在前头带路。 走到阿古汗的寝屋外时,呼延庆停下脚,道:“可汗就在里头等着,娘娘进去吧。” 云栖点点头,抬步进去。 门口的两个护卫出刀把沈介拦住,说:“只能娘娘一人进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 云栖转过头,瞥了瞥呼延庆,然后就听他道:“让他进去。” 得到命令,护卫抽回刀,让开了路。 云栖刚进屋没多久,就听到了一阵咳嗽声,远远听着,感觉那人喘气很是艰难,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听了半响,喉头也跟着有些发痒。 这屋里头,除了阿古汗也没别人,猜想咳嗽的人是阿古汗,云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伺候阿古汗的一个婢女站起来,把帘子掀开。 云栖和那婢女对视了一眼。 那婢女看到她并不惊讶,恭敬的福了福身子:“太后娘娘,可汗就在里面。” 云栖抬目望去,阿古汗躺在床上,面容憔悴蜡黄,头发稀白,头下放着一个高高的玉枕。 两人对视了一会,阿古汗又低头猛烈的咳了起来,眨眼的功夫,捂嘴的手帕便全都浸了血。 跪在床前的婢女见怪不怪,把血帕放到一旁,又递上一块新的。 云栖怔了好一会。 阿古汗是真的病了,这么看着,和五六十岁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印象中的阿古汗有些一双雄鹰般锐利的眼睛,很他对视的时候,总觉得被他当成了猎物,毛骨悚然。 十年前,北戎的将领中,阿古汗是令她最害怕的人。 云栖没有想过会再次跟他相见。 而再见时,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场面。 等咳嗽声停了,阿古汗才再次抬起头,静静的盯着云栖看,没有了当年的锋芒,满目尽是浑浊之色。 他迟迟没有开口,眼睛一直紧盯云栖不放,云栖觉得心里瘆得慌,主动开口:“不知可汗见我,所为何事?” 阿古汗终于挪开眼,声音苍老沙哑:“娘娘来了啊,多年不见,娘娘的容颜分毫未改,而我,却是这副模样。” 说着,他自嘲一笑,随后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婢女起身,行了一礼后便退出去。 阿古汗复看向云栖,神色不明,半响后,才发现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悦的蹙眉:“我与娘娘有话单独说,你,出去。” 云栖道:“呼延将军答应了哀家,见可汗之时,让他守在一旁。” 阿古汗沉默片刻,须臾后阴冷的笑道:“娘娘不相信我?” 云栖大大方方的回答:“身在敌军的地盘,自是要谨慎些。” 阿古汗哈哈大笑。 可由于病重,他的笑容听起来非常的刺耳难听。 自顾自的笑完,他又盯着云栖看,眼睛几乎粘在了她身上。 云栖被他看得不自在,秀眉轻皱:“可汗见我,是为了什么?” “你是本汗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不仅容貌无双,智谋亦是如此,又有脾气。十年前那一战后,本汗就一直在想,终有一日要将你带到王庭,让你臣服于我,与你共享荣华富贵。”阿古汗似在自言自语,说话毫无顾忌,“你这张脸蛋,本汗寻了一辈子,都寻不出第二张。本想拿下大莫,到时候你就会来求本汗,可惜……” 话到此处,阿古汗又阴恻恻的笑了两声。 “本汗就快死了。这辈子女人、富贵和权势,应有尽有,唯一没有得到的,便是你。本汗有些不甘心啊。” 云栖沉下脸,没有说话。 阿古汗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大堆话,从初见她,到后来成为可汗以后如何想念,为了得到她都做了什么事情。 云栖面色淡淡,仿佛在听一件和自己无关紧要的事。 十年前的阿古汗比现在还要口无遮拦,交手之时总是出言调戏,退兵时还口出狂言,说有朝一日定会踏平大莫,迎娶她。 刚开始,她内心忿忿,恨不得割掉他的嘴,后来听得多了,心如止水。 阿古汗说了一会,又开始咳嗽起来。 他缓了缓,道:“娘娘能否帮本汗倒一杯水?” 云栖望了眼桌子上的茶杯,没有挪身。 阿古汗道:“娘娘放心,没有陷阱。本汗活不过明天了,死前见娘娘这最后一面,不过是想满足心愿。只要娘娘帮本王达成所愿,明日北戎便退兵。” 云栖犹豫了片刻,脚刚抬起来,沈介拉住她的手。 云栖抬起眼,沈介冲她笑笑:“我来吧。” 看到沈介手放的位置,且云栖没有把人推开,阿古汗终于正眼瞧了瞧沈介,发现他长相俊美,不由面露凶光:“你是何人?” 沈介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给他:“在下不过一个无名之辈,可汗不必知晓我的名字。像端茶倒水这种粗活,在下来做,和娘娘无异。” 阿古汗甩手,掀翻他的茶杯,沈介反应快,把杯子接住,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半。 阿古汗刚要说话,喉间忽然发痒,又开始咳嗽,齿间一片腥红。 “你……”只说了一个字,他便吐了一口血出来,沈介往后退了几步,然,衣裳上还是溅了几滴血。 他嫌弃的皱了皱眉头。 “你……”阿古汗怒气攻心,又吐了血。 云栖见状,朝外大声道:“来人,可汗病发了,快请太医过来。” 没有动静。 云栖心头蓦的一跳。 阿古汗道:“没有…没有本汗的命令,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云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脸色骤沉。 “本汗对娘娘念念不忘了十年,临死前,想抱一抱娘娘,娘娘若是满足了本汗,外头的人不仅会放娘娘离开,北戎也会遵守约定,明日一早,退回王庭。”阿古汗声音软下来,看向云栖的眼神,透着几分祈求。 似乎,真的要死了。 云栖呆了呆。 “若哀家答应,你可会信守承诺?” “本汗,向来言出必行。” “好。”云栖徐徐走过去,沈介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云栖把他的手拿下来,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坐在床上。 “娘娘能否扶本汗起来?” 云栖心里虽排斥,可看着他枯槁的面容,以及那眼里若有若无的绝望,仿佛见到了当年瘫在病床上的自己,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帮了一把。 阿古汗身子倚在床头,拿起旁边木几上的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后身子缓缓往云栖身上靠过去,搂住了她。 阿古汗身上的药味充斥着云栖的整个鼻腔,她的眉头拧成了一条线。 浑身不自在。 软香入怀,阿古汗的嘴角扬起了一丝满足的笑容,然后猛的侧头,在云栖的脸上亲了一口。 云栖身子僵立在了那儿,身上一阵恶寒感,刹那之间,头发都竖起来了,刚要把人推开,阿古汗自己松了手,朝外虚弱道:“进来吧。” 云栖迅速起身,瞪了他一眼,厌恶道:“你没有遵守承诺!” 阿古汗却道:“本汗会信守承诺的,娘娘可以回去了。” 说完这一句,他又偏头咳血。 沈介都看到了,眼神冰冷如刀。 呼延庆和婢女推门进来。 与此同时,阿古汗身子突然起伏了一下,在床上打滚,面容扭曲。 婢女连忙上前拉住人。 呼延庆道:“娘娘可以回去了。” *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呼延庆准备的马车里,云栖越想越恶心,疯狂擦拭被阿古汗碰过的地方,却觉得怎么都擦不干净。 看着她如此,本来面色阴鸷的沈介,忽然笑了一声。 云栖不明所以,刚抬头,沈介便握住了她的手:“娘娘别擦了,擦不干净的。” 云栖眉头紧拧。 自然是擦不干净的。 阿古汗的人和嘴都那么脏。 一想到被阿古汗亲了一下,就不由得打颤。 她不愿再去回想,抬起另一只手继续擦拭。 半边脸都擦红了。 “臣有办法擦干净。”沈介说。 云栖停下手,沈介突然突然就凑了过来,嘴唇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云栖一怔。 就在这时,沈介往后退了两步,浅笑道:“现在就不脏了。” 云栖眨了眨眼睛,等反应过来后,心跳莫名的加速了一下,浑身仿佛滑过电流,酥酥麻麻的。 “臣刚刚离开前,在阿古汗身上放了点东西,也算是为娘娘报仇了。” 闻言,阿古汗痛苦狰狞的模样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是蛊毒。 云栖瞪圆了眼睛。 “若是被北戎人发现……” “能被发现的蛊毒,都是低级蛊毒炼制出来的。”沈介伸出食指,抵在她嘴唇上,轻笑,“我现在的蛊术,天底下除了姜幻,已无人能察觉出来了。” 说完,手指头转了个方向,覆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前面有大莫士兵,就送娘娘到这儿吧。”马车外的北戎士兵突然说道,然后马车便停了。 沈介抬手掀开车帘,对面的大莫将士看到他们,迎了过来,见他们平安无事,松了口气:“娘娘,卑职送您回军营。” 云栖点头。 * 翌日,北戎人果然遵守约定,从圣都城退兵。 当天晚上,大莫将士举宴庆贺。 酒过三巡,宴席差不多结束了,沈介仍没出现,云栖从营帐里出去透风,随便拉了个小将士询问:“沈神医呢?” 小将士回道:“黄昏的时候,南疆蛊师前来求见沈神医,沈神医出去后,便一直没有回来。” 沈介医术精湛,在南阳城和幽州名气大躁,将士们都认得他。加上人又是云栖带进来的,身份不一般,因此他为何会认识南疆蛊师,出去跟蛊师商议何事,没人敢问。 距离沈介出去,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云栖吩咐小将士去军营外寻人,然后转身准备回营帐歇息一会。 走了半刻,视线内突然出现楚琼的身影,她抬起头,看到楚琼在跟一个小将士发脾气。 小将士跟在楚琼身后,似乎想扶着她走路,楚琼总是不耐烦的甩开他,等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几步,见小将士没有跟上去,又转回头看。 小将士见状,又立即跟到她身后。 云栖停下脚,静静的看了一会。 楚琼并没有发现她。 等人走远了,云栖身后的小将士解释道:“娘娘,大公主身后跟着的,是范骑尉,他和大公主同时入的军营,前些日子,便是他把大公主从敌军手中救回来的。” 听小将士这么说以后,云栖回想了一下他们两人方才的模样,暗自失笑。 姑娘大了,很快就要管不住了。 她没有问什么,径直回了自己的营帐。 * 半盏茶后,她正闭目假寐,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沈介回来了,缓缓睁眼。 “那些蛊师都说了什么?” 沈介走过来,拿起旁边的外裳,帮她披上:“三日以后,我随他们回南疆。” “这么快?”云栖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道,“三日的时间,边关的事情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哀家跟你一起回去。你帮哀家拿笔墨来,哀家给钰儿写封信。” 沈介笑着去帮她拿。 等信寄出去了,云栖感慨道:“哀家年轻的时候便想着,等闲下来了,便出去游历四方,没想到第一次去南疆,竟是出于这种原因。” “娘娘后悔吗?” 云栖抬起头,眉眼弯了弯:“有什么可后悔的?有你在,总不会比在宫里的时候还闷。” 听到这话,沈介慢慢笑开:“那娘娘打算如何跟皇上说?” 对于这个问题,云栖还没有想过,因此没有多做思考,直接回道:“就说哀家去南疆查当年的案子。如今北戎虽退兵了,可有许多事情仍没有解决。等以后天下彻底安宁了,再想以后。这世间大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唯一能顾及的便是眼下。因此哀家,从不敢去奢想以后。” 人一旦有了念想,破灭之时,便会失望,也会痛苦。 与其为了以后不存在的事情痛苦,不如顾好眼下。 听到这话,沈介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并不意外。 “娘娘能答应跟我去南疆,我心中已十分欢喜。” 没关系。 他可以等。 等娘娘毫无顾忌的跟他在一起的那天。 “沈介。”云栖凝起眼眸,认真道,“哀家无法允诺能给你什么,所以若是有一天你后悔了,或是你遇到了心悦的女子……” “娘娘。”沈介指间抵在她的唇瓣上,“从我对娘娘动心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这样的话,娘娘以后不要再说了。” 他知道,他喜欢上了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 她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能同普通夫妻一样,成亲生子。 可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是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他都不后悔。 即便这辈子,他们的关系都不能暴露在天下人面前,他也心甘情愿。 因为从娘娘放下心防的那一刻起,他便赢了啊。 赢了她的心。 没有什么,比这让他更欢喜。 望着他真诚热烈的目光,云栖心头一热,而这个时候,有个念头闪过,她想了想,没忍住问:“当日大殿上,那些大臣说哀家不是真正的太后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沈介轻笑,“姜家人一直都知道娘娘的真实身份,我是入京以后才猜到的。娘娘是云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是不是真的太后,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因为我喜欢的人,是娘娘。” 自从客栈那一晚后,两人独处之时,沈介这些情话张口就来。 他脸皮厚,但云栖是个脸皮薄的,每每听到,总是赧然。 这回也是如此。 “三日后,我们便出发,你回去收拾东西吧。”云栖换了个话头,“晚膳哀家让人给你留了一份,待会让他们送去你营帐里。” 沈介没有说话,凝视着她的眉眼,目不转睛。 “怎么了?”云栖摸了摸脸,“是不是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一提到脸,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阿古汗恶心的行为,她回来以后,重新梳洗过,可还是觉得不够干净,擦得太用力,脸颊上就起了一层皮,庆功的时候,还没消。 念此,她连忙拿起铜镜来看。 沈介却说:“娘娘真好看。” 云栖一愣,脸都烧了起来,胭脂都盖不住脸颊上的那抹粉色。 刚要把铜镜放下,猛然看到脖子上有东西,把镜子拿近些,又将衣领微微往下扯,这才发现下巴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青痕。 “这是什么?”云栖眸中浮现一丝惑色。 沈介看到后,脸霎时一沉。 第126章 126 云栖又凑近瞧了瞧。 细看青中带着点紫。 她最近脖子没有受伤, 青痕看着也不像淤青。伸手摸了摸,不痛不痒,心下不禁疑惑。 “这是什么?” 沈介没有应话。 云栖满腹狐疑的抬头, 见他面色阴沉, 顿觉不妙,不过很快便稳了心神:“哀家这青痕, 是蛊毒?” 沈介张了张嘴唇,欲言又止。 云栖知道, 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心中反倒轻快得多。 南疆最强的血蛊她都熬过来了, 还有什么是不能平静去面对的? “哀家中的什么蛊?” 沈介皱眉,似是在掂量,半响, 声音低沉:“是情蛊。” “情蛊?” 沈介再次沉默,目光深邃冷冽。 见状, 云栖就知道这情蛊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说:“中了情蛊,是什么症状,你都如实告诉哀家吧,哀家能接受的。” 一阵长久的寂静以后, 沈介终于道:“还有一个月, 娘娘体内的情蛊就会开始发作。这种情蛊……” 他喉咙滚了又滚,语气极为艰涩:“在南疆,这种蛊叫单思蛊, 男女结合三次以后,情蛊成型。我的蛊术越高,娘娘体内的蛊毒越强。” “当初离开南疆之前, 姜幻在我的身上下了几种蛊毒,但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自己体内种有情蛊。情蛊是我传给娘娘的,发作之人,却只有娘娘。” 沈介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是我害了娘娘。” 他目光隐忍,可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握成拳。 他应该早就想到,姜幻不会这么轻易放他离开南疆。 她控制了他整整十年,不允许他对别的女子生情。 这单思蛊,体内被下蛊的人反倒平安无事,而另一个,身体承受着巨大的折磨,直至死亡,最后两情相悦的两个人,阴阳相隔,独留一人活在世间,痛不欲生。 云栖没想到单思蛊是这样的,缓了缓心绪,问:“这单思蛊与行房事有关?” 沈介点头,眼里透着难言的痛苦之色:“再过一个月,娘娘体内的蛊毒便会开始发作,若是再行房一次,性命……是我对不住娘娘。” “不是还有一个月吗?”云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想得乐观,“在此之前,你想法子解了便是。沈介,哀家信你。” 沈介嘴唇微微翕合,有话想说,最终却一言不发。 单思蛊是姜幻最强的蛊毒之一,南疆蛊师无人可解,他之前略有涉及,然未研制过解药。 一个月的时间,怕是不够。 不过为了娘娘,无论如何,他都得抢在情蛊发作之前,找到解药。 * 沈介还是低估了姜幻,次日早上,云栖头昏脑胀,醒来不过半会,便昏睡了过去。 军营乱成一团。 这一睡,便是两日。 再次醒来时,正好是午时。 钱一见她醒了,高兴道:“娘娘,您终于醒了。” 把云栖扶起来后,又连忙喊人进屋帮忙。 郭武、白战胜和楚琼都来了。 听着他们的嘘寒问暖,云栖觉得脑袋昏胀得厉害,眼神扫了一圈,没看到沈介,问:“沈神医人呢?”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楚琼担忧道:“母后身子又不舒服了吗?来人,去叫军医来。” 小将士得令,匆匆而去。 这军营里就沈介的医术最好,她身子抱恙,楚琼第一个找的不是沈介而是军营,云栖瞬间就察觉出了不对劲,追问:“沈神医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有事。 “人去哪了?”云栖的声音沉了几分。 郭武拱手:“娘娘昏睡了两日,如今醒来,下官心安了。营中还有许多要事需要处理,娘娘好好歇息,下官告退。” 郭武给白战胜使了一个眼色,除了楚琼和钱一,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云栖看向钱一:“说吧。” “沈神医去南疆了。”楚琼说,“临走前给母后留了一封信,说母后看了便明白他的意思。” 说完,楚琼把那封信拿出来,递给她。 云栖连忙抽出来看,信中大致意思是,两人朝夕相处只会加速她蛊发的速度,沈介不想拖累她,因此决定独自返回南疆,等找到解药了再回大莫找她。 看到了内容,云栖脸色不太好看。 两人已经约好了一起去南疆,却没想到沈介不告而别。 冷静下来后,她问:“哀家昏睡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 这一会营帐里没有别人,楚琼便说了实话:“母后又出现臆梦症了,差点伤了人。不过沈神医说,他已经用药压制住了母后体内的毒,还留了药方,母后两日一服,半个月后,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云栖蹙眉:“他何时离开的?” “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楚琼说。 话刚说完,云栖迅速从床上起来,同钱一道:“帮哀家收拾东西,还能来得及。” 一个多时辰,走不了多远,只要加快速度,便能追得上。 钱一什么都没问,下去准备了。 楚琼见她神色焦急,不免疑惑:“母后要去找沈神医?若想把人拦下,儿臣派人去拦便是,何故亲自前去。” 她说着话的功夫,云栖已经利落的穿好了衣裳:“哀家要跟他一起去南疆。” 楚琼不明,愣了愣:“母后要去南疆?” “嗯。”云栖点头,望了她一眼,许是看出她心中的疑惑,解释道,“五年前哀家身上中的蛊毒,便是他解的。如今边关已经平定,哀家正好借此机会,去南疆查一查当年的案子。” 听到这话,楚琼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等钱一在外头说东西都收拾妥当后,才再次开口,突的问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对母后好吗?” 闻言,云栖出门的动作稍顿,回头看向楚琼。 楚琼又说:“前天晚上,母后营帐里的窗扉没关。” 她都看到了。 沈神医和母后关系亲密。 即便那日没有撞见,也从沈神医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 她觉得这样挺好的。 母后本来就不是真正的太后,为了她们和云家才入的宫,如今遇到了两情相悦之人,有权利去追求幸福。 听到这儿,云栖已然明白过来楚琼的意思,心中思绪万千,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默了默,柔声回答:“他对哀家极好。” “那就好。”楚琼松了口气,缓缓笑开,“那儿臣就不劝母后了,南疆不比大莫,母后去了那儿,万事小心。” 云栖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五味陈杂。楚琼已经大了,对男女情爱已有了解,而她和沈介,确实是道不清的关系,于是没有辩解,只道:“边关已平,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楚琼早就想好了以后,不假思索的回道:“北戎虽退兵,可难保养好精神后不会再突袭,儿臣想留在边关,保家卫国。这儿的日子,儿臣挺喜欢的。” 云栖点头:“那便留在边关吧,等什么时候想回京了,再回去。” 五年不见,楚琼确实长大了不少,能够自己拿主意了。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她便允诺,他们的人生由他们自己抉择。 自己的决定,楚琼都能够理解和支持,楚琼的想法,她自然也不会干涉。 楚琼笑了起来:“多谢母后。” 看到她满脸欢喜,云栖突然想起那天看到的事情,好奇的问了一句:“范骑尉人怎么样?” 楚琼一怔,须臾后面色略有点不自在:“一个不知所谓的毛头小子罢了,母后怎么会认识他?” 云栖笑笑:“哀家听说他救了你的命,既是救命恩人,便待他好些。” “他是不是跟母后告状了?”楚琼不满的嘀咕了一句,“改日我再找他算账。” 云栖笑而无语。 楚琼的事情,她不插手。 “吃过了一次亏,以后便稳重些。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便找郭武和白战胜。” 事不宜迟,云栖没有多留,叮嘱了几句后,便顺着沈介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沈介离开幽州城以后,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见他面色不太好,杜应也不敢多问。 等到沈介第三次掀开车帘往回看,杜应忍不住开口:“公子,既然您舍不得,为何不让太后娘娘跟着去南疆?” 不用沈介主动说,杜应这些日子已经看出来了,自家公子是真的喜欢太后娘娘。 而在前天,还吩咐他准备太后娘娘的衣物,路上备用。 是打算了带娘娘回南疆。 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可他看得出来,公子是放不下的。 “南疆不适合她。”沈介面无表情的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把车帘放下。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闭上了眼睛。 南疆是个不平之地,她去了,很快就会被姜幻识破身份,而他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保她万无一失。 再等等吧。 他心道。 多给他一些时间,他就能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了。 马车又驶了一会,突然停下来,沈介缓缓睁眼,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护送他的蛊师道:“家主,有人跟过来了。” 杜应接话:“是太后娘娘和钱一姑娘。” 沈介一愣,随后迅速钻出马车,朝后望去,发现果然是云栖跟过来了,神色微变,眼睛里有惊讶,也有欢喜、疑惑。 他正琢磨着,云栖绕到了马车前面,盯着他看了一会,问:“为何不等我?” 沈介缄默。 走之前,他偷偷去看过她几次,有许多话想说,可真见到了,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答应过她,要带她去南疆,是他违背了承诺。 可他该如何解释。 是他能力有限,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她? 云栖皱了皱眉头:“说话。” 第127章 127 沈介看着她, 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不想让娘娘去南疆涉险。” “我既已答应你,便是做好了准备。”云栖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沈介, 我只问你,要不要带我一起去南疆?” 沈介瞥了眼她身后的包袱。 路已经放在了他面前, 就等着他做选择了。 这一瞬间,他心里莫名的涌现出了一个念头, 若是不带云栖离开,也许以后, 他们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斟酌片刻,他伸出手:“外边风凉,娘娘还是来马车里坐着吧。” 云栖哼了一声, 下马,没把手递给他, 径直钻进马车里。 沈介头一回见她发脾气, 愣了愣,随后垂下手,无奈的笑笑,转身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娘娘生气了?” 云栖把头别向一旁, 没理他。 怎么能不气? 她堂堂一国太后, 拉下脸陪着他回南疆,结果他倒好,自己悄无声息的先离开了。 云栖难得露出女儿家的真实情绪, 沈介望着,喉咙吞咽了几下,心中的某处, 变得格外的柔软。 他低下头,倒了杯茶水,递给云栖,好声好语道:“娘娘喝口茶消消气。我不是故意违背约定的,只是怕娘娘跟着去了南疆,会后悔。” 云栖扭过头,淡淡的睨了茶杯两眼,还是没吭声。 她已经懒得去解释了。 本就是他先勾搭的自己,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放下芥蒂,他反倒往后退了。 “娘娘追过来,我挺意外的。”沈介又说,声音低了几分。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然,不得不承认,他心里是欢喜的。 云栖闻言,眉眼动了动。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追出来。 大抵是这大半辈子,她只坚定的做过一次决定吧。 五年前,因为犹豫不决,日日活在懊悔、愧疚之中。 那种滋味,她已经不想再去感受一次了。 思及此,她终于接了那杯茶,不过语气还是不太好:“以后不许擅自替我做决定。” 离开了大莫境界,她便把自称改了。 沈介明白,她这是气消了,眉梢带笑:“好。”然后拿起旁边的棉氅,帮她披上,“路途遥远,娘娘不能染了风寒。” * 大莫去南疆的官道并不好走,分明已经到了春季,可天儿还是有些冷。 紧赶慢赶,一行人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南疆国都,万朝城。 沈介在大莫暴露桑家人的身份时,消息便迅速传回了万朝城,桑家旧部把荒废了十多年的府邸重新修缮,桑府焕然一新。 侍女小厮皆已准备妥当,就等沈介回来。 因此入城之后,蛊师直接把他们送回桑府。 两人入府时,已是黄昏时分,下了提前知晓消息,备了热水。 沐浴过后,用了晚膳,云栖疲惫不堪,便歇下了。 睡得很沉。 次日日上三竿,侍女们担心,犹豫着敲了门。 云栖慢慢清醒过来,屋外响起侍女的声音,她侧头瞥了眼屋里的阳光,猜想现在快午时了,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第一天来南疆,竟是没有任何不适应,睡了如此之久,看来真的是太累了。 她在长春宫时,很少能睡这么久。这一觉,睡得浑身舒爽,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她才起身,朝外道:“进来吧。” 两个侍女推门而入,衣裳上的铃铛叮铃作响。 “夫人,奴婢伺候您穿衣。”其中一个奴婢上前,拿起托盘里的新衣裳帮她穿上。 听到这称呼,云栖愣了一下。 昨夜她跟沈介一起回来,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而现在,她还没想好用什么身份留在南疆。 这么想着,便也忘了反驳。 她看了看陌生的寝屋,问:“钱一呢?哪儿去了?” 跟着她过来的,只有钱一一人。 婢女还不知道钱一的名字,但猜得出她问的人是谁,恭敬回道:“钱姑娘在后院逛了一早上。” 钱一很是谨慎,去幽州城时,把她的住处都提前观察了一遍。 云栖猜测,她应该是去查探桑府的情况了,于是没再问。 “要不要奴婢把桑姑娘叫回来?”奴婢说完,衣裳便穿好了。 “不用。”云栖说,随后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南疆的款式,裙子短而精美。 南疆女子喜欢红色,她穿的。 婢女点头,然后递过洗漱用的东西。 洗漱完毕,云栖坐到梳妆台前。 奴婢问:“夫人要不要试试缠南疆女子的发髻?” “好呀。”云栖还不知道南疆女子兴时什么发髻呢,高兴应下。 得到她的同意,奴婢开始动手,动作很是熟练。 年纪比较小的那个站在旁边,偷偷盯着她看了好几次。 等云栖视线跟她对上的时候,她躲闪不及,红着脸夸赞道:“夫人真好看,奴婢还没见过像夫人这么好看的女子。” 南疆的女子也是偏向温婉妩媚的长相,但远没有大莫女子精致。 云栖瞥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明明这半个月来都睡不好觉,但皮肤好像又细腻了些。 她笑笑,随口问了句:“你们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奴婢回:“奴婢叫石燕。” 为她梳发的婢女接话:“奴婢叫竹俏。” 云栖嗯了一声,又问:“沈介呢?” “家主刚回来,一大早,国都里所有世家大族都来桑家拜访,家主现在还在书房招待客人。”话落,竹俏提醒了一句,“夫人,沈介这个名字是姜家帮家主取的,并不吉利。回了桑家,往后家主便用回桑姓了。” 南疆的皇帝并无实权,是傀儡皇帝。 国师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一百年来,姜、楼、桑三大家是南疆最有权势的家族,尤其是姜、桑姜家,历代国师皆从这三大家族里挑选出来。 从二十年前开始,楼、桑两家没落。 尤其是十五年前,桑家家主,也就是沈介的母亲对姜家发起了斗蛊大会的邀请,失败以后,桑家被灭族。 不过桑家在万朝城立足多年,根基极深,桑家败落后,那些旧部有的假装降伏于姜家,有的隐姓埋名,等着桑家东山再起的一天。 后来,听闻了少主还在世的消息,便暗自联络,聚集起来。 胜败乃兵家常事,三十年前,姜家也曾败落,直到南疆第一蛊师姜幻的出世,将姜家起死回生,年仅十五岁便坐稳国师之位。 桑家的少主当年出生时,便显现出控蛊的天分。 如今坊间都传,沈介养成了血蛊。 桑家有了和姜家重新对抗的筹码,原本一家独大的风向便变了。 无人敢保证下一任国师不是沈介,因此都想着办法来拉拢。 早晨天还没亮,万朝城的权贵全都一齐出动。 云栖对南疆的局面略有耳闻,知道沈介这一回来,短时间内定是忙得不可开交,没往下细问。 沈介尽管被姜幻一直控制,可毕竟在南疆生活了十八年,对这儿了如指掌。 想与姜家争上一争,总得为他自己拉拢些可用的势力。 梳完了发髻,两个奴婢看着云栖,呆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竹俏也忍不住夸道:“夫人真好看。” 云栖扶了扶额前的流苏,认真看了看,换了个发式和衣裳,连她自己都觉得,变了个模样。 确实很好看。 欣赏了一会,厨房的人端了早膳过来,云栖吃不惯南疆的食物,只尝了几口便停筷,道:“我想去走走。” 石燕和竹俏点头,带着她出去。 绕了几个回廊,云栖走到后院,隔着一片小竹林,听到了一阵怒骂声。 是个女子的声音,夹杂着婢女的求饶声。 云栖停下脚步。 竹俏说:“夫人,奴婢过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人刚走,那头就蹿出了个人影。 竹俏停下来,那婢女也看到她们了,愣了半响,迈步过来。 “奴婢见过夫人。” 竹俏问:“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是福荣公主。”婢女尴尬的回话,“她吵着要见家主,可家主这一会儿抽不开身,婢女便让她等着,公主等得不耐烦,就耍起小性子了。” 婢女说的有所保留。 福荣公主是个急性子,仗着身份尊贵,在桑家后院打了自己身边的宫女,闹出的动静不小,婢女们怕喧闹声传到书房,扰了沈介,开口提醒,也跟着遭殃。 听着那越来越大的呜咽声,云栖微挑眉头:“福荣公主?” 婢女讪讪道:“福荣公主和家主认识。” 国都里的人都知道,福荣公主喜欢家主,家主尚为姜家细作时,便天天往桑家跑,给家主送东西。 听人说,家主救过福荣公主几次,就被缠上了。 如今家主回来,从一个无权无势的细作成为桑家之主,福荣公主听到消息,便急不可耐的赶过来找人。 毕竟是公主,婢女们都不敢得罪。 石燕琢磨了片刻,壮着胆子道:“夫人,福荣公主发起火气来,一时半会消停不了。再这么闹下去,只怕会影响府里的客人,不然您过去看看。” 云栖点头,朝竹林后面走去。 “快去把桑大人叫出来。”福荣公主还在呵斥旁边的婢女,“本宫要见她。” 婢女们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南疆大蛊师的身份和公主无异,今天来桑府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们谁都不敢去得罪。 福荣公主看不明白,她们却不能跟着胡闹,不然回了宫,皇上怪罪下来,倒霉的是她们。 见她们默不作声,福荣公主怒气更甚:“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没人动。 福荣公主旁边的一个婢女眼尖,看到云栖,呆了半瞬,然后又抬眼瞧了瞧火气旺盛的福荣公主,硬着头皮上去小声提醒:“公主,有人过来了。” “沈大人来了?”福荣公主眼睛一亮,扭过头去,和云栖目光相对的刹那间,眼睛都直了。 紧接着,她便皱下眉头,沉着脸问:“她是谁?” 第128章 128 婢女们闻声, 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仅仅一眼,所有人都看痴了。 福荣公主最先回过神来,语气非常冲:“你是谁?” 说着, 她侧首睨了旁边的婢女一眼。 婢女们面面相窥, 皆是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云栖昨夜来的时候, 已是傍晚,只有桑府里的少许婢女见过她, 凭着沈介对她的态度,都猜她是桑府的女主人。 于是, 桑府一个见过云栖的婢女事先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这一声,直接道明了云栖的身份。 福荣公主满目错愕,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婢女:“你刚刚叫她什么?” 夫人。 这不可能。 桑大人离开前, 她分明才叮嘱过他,不许跟任何女人来往。 这才去大莫几个月, 就变卦了? 看着云栖那张精致无暇的脸蛋, 福荣公主气得肺都要炸了。 什么狐媚子,居然敢勾引她的桑大人。 桑大人还把她带回了府里。 福荣公主越想越气,突然上前,重重打了适才说话的那婢女一巴掌:“桑大人还未娶亲, 你一个贱婢, 就当着本宫的面侮辱桑大人的名声。来人,把她拖下去,封了她那张烂嘴。” 婢女被她打懵了, 眼冒金星,听到她的命令,连忙下跪求饶:“奴婢知错, 求公主放过奴婢一命。” 福荣公主厌恶的踢了她一脚。 云栖皱了皱眉。 她没想到,这福荣公主会如此刁蛮泼辣,身上没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再望着婢女的衣着,猜出她是桑府的下人,缓缓道:“桑府的下人,理应由桑府自己处置。” “你什么身份,也敢阻拦本公主?”福荣公主越看云栖越觉得讨厌,恨不得把她的脸撕下来,“本宫的话,即便是桑大人在场,也得听从。” 说到这儿,她终于想起了一件事情,怒道:“见了本宫,你为何不行礼?” 云栖轻笑一声:“我的礼,公主受不起。” 就算是南疆皇帝来了,都不敢跟她说这句话。 更何况区区一个南疆公主? 福荣公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可知道本宫是什么身份?” 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福荣公主就觉得云栖很讨厌。 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子? 连她看了都嫉妒。 她反感所有长得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围绕在沈介身边的。 姜幻是。 云栖也是。 云栖越想帮婢女出头,她越要挫一挫她的威风。 “信不信本宫一声令下,可以诛你九族。” “九族?”云栖嗤笑了声,看在福荣公主眼里,就是嘲讽的意味,明目张胆挑战她的权威,越发气了。 “你这个狐媚子。”她当场气得大骂,“不仅长得像个狐狸精,还不知礼数。本宫要替沈大人好好教训你。” 说着,福荣公主衣袖里飞速伸出一条丝带,直朝云栖而去。 竹俏吓得瞪大眼睛:“夫人小心,是摧花蛊。” 摧花蛊,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会毁掉。 一听是蛊,云栖立刻运功,在丝带还没碰到自己之前,用内功强行挡了回去。 摧花蛊突然调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开。 福荣公主没预料到云栖武功这么高,一时呆在那儿,还是身边的婢女反应快,把她拉开。 丝带里的蛊粉挥洒到身后的竹林,短短半息,几棵竹树中间变黑融化,然后断裂,倒在地上。 福荣公主踉跄了好一会,才稳住身子。 等她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什么事情后,暴跳如雷:“你会武功?” 居然连她的摧花蛊都能挡住。 福荣公主气得直咬牙。 云栖看着那些竹树,面色微沉。 刚刚如果不是她反应快,她的脸就毁了。 “公主金枝玉叶,理应大方端庄,贤良淑德,做天下女子的榜样,而不是这般任性妄为,回了南疆皇室的名声。” 福荣公主更加气了。 这是变相骂她粗鲁野蛮? 父皇都不舍得骂她,一个狐媚子,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这么想着,她再次出手。 这次,云栖注意到了,没有给她机会,手往对面一抬,那断裂的竹树幻化成木剑,打掉了福荣公主袖子里剩下的催花蛊,并将她的身子击飞几米。 众人目瞪口呆都忘记了反应。 直到福荣公主杀猪般的喊叫回荡在后院,跟她来的婢女才小跑着过去把她扶起来。 “公主……” “滚开!”福荣公主起身后,一把推开她,那婢女摔在地上,额头磕到了石子,瞬时便流血了。 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福荣公主怒不可遏,一双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云栖,似乎要把她的身体戳穿。 她怒气冲冲的朝云栖走过来,可走了几步,又猛的停下,看着云栖的眼睛带了几分惊恐。 思来想去,只落下一句狠话:“你等着。” 石燕和竹俏都惊呆了。 夫人会武,还打了福荣公主。 虽然家主是大蛊师,可皇上毕竟是明面上的一国之主,桑家还是要给皇家颜面的。 怕云栖再出手,竹俏小声提醒:“夫人,福荣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云栖不以为意:“无妨,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我去见他一面。” 如今所有眼睛都盯着桑家,她住在这儿,横竖是躲不过的。 福荣公主若是找皇帝告状也无妨,她和南疆皇帝见过两次,见了面,南疆皇帝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见云栖毫无惧意,听到福荣公主的身份,也没半点惊讶,竹俏和石燕猜想她的身份不低,都开始好奇起她的身份了。 桑府的某个婢女看出事态不对,跑去书房找沈介。 * 沈介这一会刚跟南疆几大蛊毒世家的后起之秀讨论完正事,送他们离开。 婢女风风火火,看到那些蛊师都出来了,停下步子,福身行礼。 沈介一看是安排在云栖院子里头的,下意识多看了几眼,瞧见她神色慌张,低声问:“怎么了?” 那些蛊师也瞧见了,都纷纷停下来,看热闹似的看着婢女。 婢女抬眼看了看那些蛊师,本想着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晓,可见他们没有走的意思,后院那儿沈介再不去,估摸着就要出大事了,于是思前想后,还是小声回禀了:“家主,福荣公主和夫人在后院遇上了。” 婢女说的委婉。 福荣公主的性子,整个国都皆知,那是出了名的无理取闹。 一听到福荣公主的名讳,一个年纪相仿的公子哥笑着说:“桑家主,既然后宅出了事,你便过去看看吧,免得后宅起火。” 另一人道:“我听说桑家主成亲了,我等可否有机会目睹夫人的尊荣一面?” 有人主动提起,便有人跟着附和:“说起来,上个月公主把我的蛊拿走了,我还没讨回来呢,正好今日公主也在桑府,我过去问问。” 都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不过短短一夜,整个国都的人都知道了。 桑家新任家主带了一个绝色美人回来。 有人远远见过一面,惊为天人。 不过也有人是不相信的。 至于这些蛊师,并非只是为了看美人一面,而是都知道福荣公主的性格,又知道她一颗心都挂在沈介身上,想看看沈介会如何应对。 这儿的大多人沈介先前都认识,知道他们肚子里的坏水,淡淡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送各位了。杜应,送客。” 杜应大步上前,伸出手道:“请。” 沈介没再说什么,让婢女领路,大步朝后院的方向走。 赶到之时,吃了亏的福荣公主气急败坏,又准备朝云栖身上放新蛊。 “住手!”沈介冷喝了一声。 听到声音,福荣公主转过头,喜上眉梢,连忙把那蛊藏了回去,对着沈介娇滴滴的道:“桑大人,你终于来见本宫了。” 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模样。 沈介冷眼看着她:“公主来桑府做什么?” 对于他的反应,福荣公主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没放在心上,朝他走过来:“自然是来为你接风洗尘啊。” 说着不顾男女有别,伸手就要抓沈介的衣摆。 沈介往旁边退了几步,面无表情道:“公主请自重。” “公主对桑大人果真是情深义重。”耳畔传来了一声调笑声,福荣公主看过去,正想发怒,那人及时改口,“公主和沈大人郎才女貌,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听到这话,福荣公主心里的气顿时就散了,笑道:“算你有眼光。” 沈介没有搭理他们,走到云栖身边,温声问:“没事吧?” 云栖摇摇头。 有事的是福荣公主。 沈介长得高,往那儿一站,身子完全把云栖挡住了,跟过来的那些蛊师和公子哥看不到云栖的模样,又见沈介对她轻声细语,不免好奇,于是道:“桑家主旁边的那位是……” 沈介侧过头,身子微偏,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些人看到了云栖的脸。 霎时,所有人都怔住了。 有人不禁在心里暗叹,难怪福荣公主会大发雷霆。 这相貌,即便是女子见了,都会嫉妒。 福荣公主看着那些男人的目光都定在云栖脸上,气得跺脚:“看什么看?小心本宫剜了你们的眼珠子。” 这一喝,所有人拉回神,同时也收了目光。 看到沈介站在云栖旁边,福荣公主气得牙痒痒的,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可她知道沈介不喜欢泼辣的女子,于是不得不假装成一副乖巧温柔的模样:“桑大人,她刚刚欺负我,你得帮本宫做主。” 她手指着云栖,贼喊捉贼。 第129章 129 沈介抬眼看向福荣公主, 眼底一片漠然。 默了片刻,他眉头微皱:“欺负公主?” 福荣公主捕捉到沈介的神色变化,又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悦, 还以为是针对云栖的, 内中暗喜,话也说得更起劲了:“是啊, 她刚刚仗着会武功,对本宫动手, 这笔账,你得帮本宫讨回来。” 沈介轻笑了一声:“她温柔贤淑, 从不主动为难别人。公主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 看似在笑,可眼里哪儿有笑的样子? 那双眼睛过于犀利,略带威压, 让人无所遁形。 福荣公主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慌,可面上仍强作镇定, 气呼呼道:“她到底是谁, 为何会出现在桑府里头?” 最重要的是,桑大人居然说这个狐媚子温柔,气死她了。 话音刚落,闻声而来的钱一走到云栖面前, 问:“夫人, 您没事吧?” 正如云栖猜测的那般,她一大早就起来把整个桑府都逛了一遍,这府里的丫鬟和婢女基本上也都见过了。 大家都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子, 又来历不明,一大早就在偷偷议论。 不知道是谁先传出去的,每个人张口闭口都叫夫人。 后来钱一想不想, 娘娘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装成这桑府的女主人也好,于是也跟着喊夫人。 听到钱一的称呼,沈介抬起眼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夫人。 他在心里默念几声,忽然觉得这称呼极好。 于是他顺水推舟,浅笑道:“这是内人。” 云栖一愣,望着沈介的笑容,那一瞬间,她的心跳莫名的加快。 那些蛊师亦是面露诧异之色,而有的不禁在心里暗自嫉妒。 这么漂亮的女子,竟真的是名花有主了。 本来福荣公主并不相信,如今听到沈介亲口承认,脸一阵煞白,气得说不出话来。 憋了好一会,小脸通红道:“你…你真的成亲了?你不是答应过本宫……” 福荣公主虽然平时任性,可毕竟是女儿家,有些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出来,只能气得跺脚。 沈介懒得对她解释,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公主玩也玩够了,早些回宫吧。” 众目睽睽一下,就这么被沈介三言两语打发了,福荣公主面上过不去,却又不好发作,委屈道:“桑大人……” “在下过会也要进宫面见皇上,若是皇上知道公主来桑府里胡闹……”沈介话说到一半就没再说下去了。 福荣公主的脸白了又白。 她父皇天拥帝虽然宠爱她,平日里无论她怎么胡作非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不喜欢她跟蛊师接触。 尤其是姜、桑两家。 五十年前,南疆皇帝还手握实权,直到桑家的第一任国师上位,皇位就成了一具空壳。 天拥帝虽然拿大蛊师没有办法,但却不待见大蛊师。 别的蛊毒世家倒也罢了,偏偏沈介之间是姜幻的心腹,又是桑家后人。 从前福荣公主三天两头往姜家跑,每次被天拥帝发现后,都会被禁足一段时间。 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跟蛊师接触这件事情,天拥帝无论如何都不松口。 今日福荣公主是偷偷跑出来的,如果天拥帝知道,接下来一段时日,她都不能再出门了。 她没想到沈介会用这种借口来搪塞自己,心里堵得慌,可更多的是害怕。 “公主……”沈介话还没说完,福荣公主拔腿就走,“本宫想起还有点事情,今日就不奉陪了。” 说完,回头狠狠的瞪了云栖几眼。 福荣公主走后,那些蛊师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云栖身上。 瞧着那些毫不掩饰的视线,云栖心里有些不舒服。 沈介微微侧身,挡住她的身子,说:“众位若是没什么事,便回去吧。” 福荣公主一走,蛊师们也没有了留下来的借口。 刚刚都是为了看热闹才过来的,再留下去就不会看眼色了。 人全都走后,沈介低下头,低声问:“没事吧?” 云栖摇摇头:“没事。” 婢女们都没见过沈介,但都听说过沈介雷厉风行和不近人情的性子。 如今发现和传闻中的大相径庭,甚至还很温柔,都不敢去看,连忙低下头。 沈介望着云栖的眼睛,说:“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等忙完了,再带你出去逛逛。” 云栖想了想,道:“我想自己先出去逛一会。” 沈介想了一下,也行。于是给了她一个小瓶子说:“这是前几日刚研制出来的,对付一般的蛊毒,足够了。” 云栖点头,把东西收下。 * 另一边,福荣公主刚回宫,天拥帝身边的掌事太监便在宫门口等着了。 “公主,皇上在偏殿等您,快过去吧。”掌事太监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恭敬,可面色有些肃穆。 “父帝要见我?”福荣公主心里咯噔直跳。 掌事太监点头,又说:“国……” 国师也在四个字还没说完,福荣公主便提起裙摆,小跑着离开了。 她跑得快,掌事太监跟不上,好几次想开口都没法子,心急如焚。 好不容易等福荣公主停下脚步了,眼看着就要进入偏殿里,掌事太监连忙开口:“公主……” 福荣公主没理会他,深吸一口气,进入偏殿,不等天拥帝开口,便扑到天拥帝怀里,哀嚎着告状:“父帝,你可要为儿臣做主。桑大人带了一个狐媚子回府,那狐媚子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欺负儿臣。” 话落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天拥帝说话,且被天拥帝推着起来,福荣公主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心里越发不安,连忙偷偷抬眼,见天拥帝给自己挤眼色,却一时没领会意思,继续道:“父皇,那个狐媚子武功很高,儿臣的毒完全拿她没有办法。儿臣堂堂一个公主,可不能被一个不知路数的狐狸精给欺负了。” 天拥帝不说话,眼睛还在眨,且往旁边示意。 福荣公主终于发现了,却傻里傻气的问:“父帝,您眼睛怎么了,是不是进东西了?” 天拥帝差点就被她气笑了。 他捂嘴,咳了一声,面色肃穆道:“胡闹,没看见国师在作法吗,大呼大叫的成何体统?” 一听国师两个字,福荣公主脸上血色全无,脸僵硬的往旁边瞥去。 珠帘后面,姜幻清冷的背影正背对着她。 没面对面,福荣公主已经头皮发麻。 天拥帝蹙眉,提醒道:“还不快见过国师!” 福荣公主后知后觉,起身,规规矩矩的朝姜幻行礼:“福荣见过国师。” 姜幻没应。 她面前摆放着祈福的东西,正朝那些东西碎碎念。 福荣公主僵硬的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良久,姜幻转过身。 福荣公主的身子绷紧了一下。 “国…国师,您作法好了?”她磕磕巴巴的问,眼睛落在地面,没敢跟姜幻对视。 姜幻掀开珠帘,从里头走出来,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听公主方才说,公主在桑家被人欺负了?” “没…没有。”福荣公主连忙改口,“我都是胡说的。” “哦?” 福荣公主吓得摆摆手,如实道来:“是一个长得像狐狸精一样的女人,桑府里的人都叫她夫人。” 说到这儿,福荣公主紧张的攥着手。 在南疆,她最怕的人就是姜幻。 等了许久,都没听见姜幻说话,福荣公主心里狂跳,偏殿里安静得她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撑不住,小声问道:“国师,我刚刚是不是打搅您作法了?” “没有。”姜幻看向天拥帝,“皇上,既然公主受了委屈,您要不要见一见那女子?” “要的要的。”天拥帝讪笑着应下,“我这就让人去宣那女子进宫。” “我还要去后花园取一样东西,就不打搅皇上和公主说话了。” 姜幻话刚说完,福荣公主余角就瞥到了姜幻的裙摆,连忙退到一旁。 “国师慢走。” 姜幻一走,福荣公主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吓死她了。 “为何刚刚不告诉本宫国师在这儿?”福荣公主扭头睨了掌事太监一眼。 掌师太监心里只喊冤枉,脸上却得赔笑:“奴才刚刚说了,公主您没听见。” 天拥帝板起脸色:“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说说,为何去桑府?” 福荣公主顿时就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父帝……” 天拥帝知道她去桑府做什么去了,面色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越发肃穆:“不是跟你说过,不许跟大蛊师走得太近吗?” “父帝。”福荣公主蹲下身子,抱着他的腿,委屈巴巴道,“女儿去桑家,还不是为了您?桑大人一回来,那些世家大族全都派人去了。您若是不派个人过去,定会有人说闲话,说您不够大度。而且桑大人本是姜家的细作,如今去了大莫几个月,就变成桑家家主,儿臣猜想这其中有蹊跷,才替您前去打探的。 ” 几句话,福荣公主便把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天拥帝怀疑的看着她。 “父帝。”福荣公主见她不信,气鼓鼓道,“您难道还不信我吗?桑大人一回来就是大蛊师,总得派个人去打听。大蛊师什么身份您又不是不知道,派个宫女过去,人家会愿意见吗?” 闻言,天拥帝的神色微微缓和:“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福荣公主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属实,把在桑府里头见到的那些蛊师的名字全都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天拥帝眉头舒展。 福荣公主的心思他心知肚明,说的未必是真话,可走这一遭,确实帮他打听出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桑、姜姜家后人只要继任,便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大蛊师。 大蛊师的地位,仅次于国师。 沈介手里有血蛊的消息他已经听说了,正想派人去查一查。 念此,天拥帝温下声来:“你可有见到血蛊?” 福荣公主摇头。 她才见了桑大人一面,就被打发回来了。 哪里见得到什么血蛊。 都怪那个贱胚子。 大抵也是知道沈介不会把血蛊轻易示人,天拥帝话锋一转:“你说的那女子,可看出是何身份?” 福荣公主还是摇头,气闷道:“不知道,长得跟狐狸精似的,看那相貌,肯定是桑大人从大莫带回来的。” 天拥帝低眉沉思,想起姜幻刚刚的话,给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掌事太监会意,退出去找人去桑府宣人。 第130章 130 有了桑府里的事情后, 云栖带着钱一出门前,先简单乔装过一番。 府里的婢女推荐了几个胭脂水粉铺子还有玉器铺,逛过一圈后, 云栖走进一家玉器铺子, 准备挑几个首饰。 经过精挑细选,她挑了一根簪子和两枚玉佩, 其中一枚玉佩是给钱一的。 钱一发现是送给自己的,连忙摆手推辞, 惶恐道:“主子,玉佩我用不着。” 云栖塞到她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钱一迟疑了一下, 收了。 云栖正付银子,耳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白姑娘。” 云栖寻声抬头,是玉山祁。 她还没开口, 铺子后的老板娘先开口行礼:“掌柜的,您来了。” 玉山祁道:“白姑娘和我是旧识, 把银子还给白姑娘。把东西都包起来, 送到府里去。” 老板娘点头,笑着把银子归还:“原来是掌柜的旧识,是我看岔眼了,这银子姑娘拿回去吧。” “玉公子。”云栖简单回礼, 她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玉山祁, 惊讶过后,转过头看老板娘,说:“收着吧, 玉公子做生意也不容易。” 她挑的都是铺子里成色最好的,仅这三样东西就好几千银子,对于她而言, 这兴许不算是钱,可对商户来说,是一笔很大的数目了。 玉山祁发了话,老板娘哪敢真的拿钱,见她不接,把银票和东西都放在锦盒里,然后问:“姑娘住哪儿,待会我差人送到府里。” “桑府。” 老板娘一顿。 自从姜幻成为国师之后,□□城就再也没有桑这个姓氏了,直到昨日…… 老板娘很快缓过神来,态度又恭敬不少:“待会我让人送过去。” 玉山祁走过来,笑问:“白姑娘是跟桑大人一起来南疆的?” 云栖点头:“嗯,玉公子怎么来南疆了?” 她离开京城前,玉山祁还在宫里当楚言的琴乐老师。 玉山祁道:“白姑娘若是有空,可否与玉某去茶楼喝杯茶,待会细说。” 云栖略略思索,点头应允。 * 两人去到茶楼,玉山祁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云栖。 云栖接过,问:“玉公子是什么时候来南疆的?” 四下没有旁人,玉山祁便实话实说:“娘娘离京不久,在下就回南疆了。小的时候在南疆住惯了,还是喜欢这儿,于是就向皇上辞官了。离开时没来得及告诉娘娘,不告而别,望娘娘恕罪。” 云栖浅笑:“人各有志,玉公子能够找到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情,哀家由衷为你欢喜。” 她离开幽州的时候,听白战胜说过,南疆给大莫百姓下毒时,许多粮食和药材都是玉山祁的商队送的。 玉山祁帮了大莫一个大忙。 而她尚未答谢。 “药材的事情哀家都听说了,玉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玉山祁道:“举手之劳罢了,就算是报答娘娘之前的知遇之恩。往后娘娘在南疆若是有什么需要,有用得到玉某的地方,随时都可以吩咐玉某。” 茶香浓郁,云栖尝了一口,把杯子搁下,又问:“玉公子真的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当初那夫子之位,其实对玉山祁并没有什么用处。 玉山祁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答应不帮北戎运送粮草,相当于得罪了整个北戎,却只要了个闲散的官职,很难让人相信没有所图。 玉山祁低眉,似乎在思考,少顷道:“自然是有的,往后玉某去大莫做生意,想让娘娘帮忙行个方便。” 他目光坦诚。 云栖爽快应允:“好,哀家答应你。” “对了。”玉山祁抬起头,看着云栖,犹豫片刻,终还是问了出来,“听说桑家新任家主昨夜才回到南疆。方才听娘娘说,娘娘住在桑府,不知桑家主……” “桑家家主是小念子,玉公子在宫里的时候,应该见过他。”云栖落落大方道,“哀家知道他是桑家人,又正好有事来南疆一躺,便暂住他府里。” “原来如此。”玉山祁是个聪明人,没有刨根问底,别开了话头,“玉某的府邸离桑府不远,往后娘娘若是闲来无事,可以过去玉府走走。有几首曲子,还没弹给娘娘听呢。” “好。” 两人正说着话,桑府的婢女突然来寻人,先是匆匆忙忙行了一礼,尔后也顾不上有玉山祁这个外人在场,面色焦灼的回禀:“夫人,皇上和国师要见您,宫里头的人已经在府外侯了好一阵了。” 若只是天拥帝宣见,婢女不会如此着急,然宫里的太监来报,说是姜幻也在宫里头,沈介有事外出,桑府的下人猜测不到姜幻的意思,忐忑不安,生怕得罪了她。 “国师和皇上?”云栖有些诧异,转念想起桑府后院的事情,揣摩着应该是福荣公主回到宫里头告状了,天拥帝这才宣见她,只是没想到姜幻也指名要见她一面。 国师姜幻,在南疆只手遮天,其蛊术让天下人闻风丧胆。 谢家一脉女子的毒,和姜家脱不了干系。 她此次前来南疆,便是为了查明真相,而姜幻,是线索。 是要见上一面的。 念此,云栖没有多问,跟着婢女回府。 宫里头的太监已经侯了一柱香,简单打过招呼以后,便带她进宫。 “桑夫人,到了。桑大人尚未举行沐礼,因此您还不能坐步撵进殿,劳烦您下马步行。”小太监掀开车帘,恭敬解释道。 云栖抬眼,马车停在了宫门口。 下马以后,太监领着她往前走:“桑大人继任了家主之位,您又和桑大人成了亲,按理是要进宫觐见皇上的。在南疆,大蛊师的家眷皆得向国师拜礼。” 在桑府的时候,太监就已经听到了那些下人的称呼。 虽是天拥帝和姜幻的召令,可桑家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太监并不敢得罪。 云栖点点头,路上目不斜视,神情从容,太监偷偷往回看了好多眼,心里暗暗的想:难怪公主一口一个狐媚子,确实是人间尤物。还以为桑夫人是烟花女子,没想到端庄知礼,想来家世是不低的。 * 另一头,福荣公主心心念念想着报复,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人,又添油加醋:“父帝,那狐媚子迟迟不来,定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待会您可不能轻饶她。” 话落,脑海里灵光一闪,补充道:“桑大人之前是国师身边的人,刚从大莫回来,便与国师几乎是平起平坐的关系。国师点名要见她,必定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我们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福荣公主在皇宫长大,人不傻,从小到大往姜府跑了那么多回,多少也能揣摩出点姜幻的性子。 国师最恨背叛,桑大人曾是她的心腹,被派去大莫一躺,回来就叛变,重整桑家。 国师心里肯定不爽。 但眼下,国师还不能拿桑大人怎么着,这火气呢,自然就会全部撒到那个狐媚子的身上。 只要父帝和国师发话,即便以后桑大人要阻拦,她照打不误。 一想到这,福荣公主内心暗喜。 经她这么提醒,天拥帝心里也有了主意。 他虽然厌恶姜幻,可眼下姜幻还在宫里头,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足的。 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福荣公主,天拥帝叹息一声,道:“毕竟是桑大人娶回家里来的,待会见了人,可不能再叫狐媚子了。” 福荣公主反驳道:“八抬大轿带回家的那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她不过是桑大人偷偷塞进府里的,说不定是哪个青楼的花魁,父帝无须给她体面。” 那模样,那身段,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小姐。 天拥帝神色微沉,轻呵道:“堂堂金枝玉叶,怎么张口闭口都是粗俗的话。” “儿臣往后不说便是。”福荣公主撇撇嘴,看向旁边的宫女,不耐烦的催促,“人怎么还没来?” 话刚说完,一个太监进屋了:“皇上,娘娘,桑夫人来了。” 福荣公主急不可耐道:“快把她带进来。” 仅是远远的瞧见身影,福荣公主脸上就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可等云栖走得近些了,那股从容不迫,雍容华贵的气质散发出来,福荣公主脸上的笑就敛了不少。 听福荣公主说云栖武功高强,又是被沈介带回来的,天拥帝心里也十分好奇,定睛看着。 起初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等到人进殿,看清了容貌后,天拥帝整个人愣住。 福荣公主看着云栖,有一瞬间也晃了神,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仍忍不住气得偷偷掐手。 见云栖站着不动,大喝道:“大胆,见到本宫的父帝,还不下跪?” 云栖没有回应,目光越过她,直视着龙椅上的天拥帝。 福荣公主被无视,气道:“听不到本宫说话吗?来人,此人不知礼数,目中无人,把她拖下去,赐十个板子。” 殿里没人动。 他们都听天拥帝的。 福荣公主见他们一动不动,又发现天拥帝不说话,转过头正想开口,天拥帝已经站了起来。 云栖朝他浅浅一笑:“皇上,多年不见。” 福荣公主一愣。 认识的? 天拥帝怔了片刻,才压下心里的震惊:“娘娘怎么来了?” 娘娘? 福荣公主听得云里雾里的,看了看天拥帝,又看了看云栖:“你到底是谁?” “福荣!”天拥帝眉头微皱,道,“不得无礼,这是大莫的太后娘娘。” 福荣公主懵怔了,呆立了许久,脸上的表情复杂无比。 大莫太后。 那个让北戎人闻风丧胆了十年的女人? 第131章 131 福荣公主盯着云栖看了好一会, 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大莫的太后? 她没少听说大莫太后的传闻,威风凛凛,犹如罗刹, 最重要的是, 已经三十岁了。 可要前的这个…… 天拥帝从台阶上迈步下去:“娘娘远道而来,朕有失远迎。福荣不懂事, 冲撞了娘娘,望娘娘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云栖淡淡道:“公主确实娇纵了些。” 听到这话, 天拥帝的脸有些挂不住,赔笑道:“是朕教女无方, 过后定会好好教导。” 南疆疆域比大莫小,几十年前一直向大莫进贡。 天拥帝为了获得百姓的支持,曾经去各国游历, 和云栖有过几面之缘。 若说对姜幻是又厌恶又害怕,那么对云栖, 便只有敬佩了。 几年前, 他就听人说云栖病重,没想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南疆。 他边暗中揣测云栖的意图边问:“不知道娘娘来南疆,所为何事?” 云栖莞尔:“哀家来南疆,有私事要办, 因此并未没让人惊动皇上。” 听到是私事, 天拥帝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前些日子姜家派蛊师去支持北戎, 向大莫百姓下毒,云栖此趟有可能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又不安了起来。 “娘娘口中所指的私事是?” 云栖没应, 抬眸望向福荣公主。 福荣公主还呆立在那儿,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敌意全都消散,仔细一看还有淡淡的喜色。 如果是大莫太后,那便不是桑大人的夫人了。 桑大人没有娶妻。 原来是她误会了。 天拥帝道:“福荣,朕有话与娘娘相商,你先回宫反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来。” 福荣公主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会儿正窃喜着,闻声福了个身子:“儿臣告退。”随后便喜笑颜开的离开了偏殿。 人一走,天拥帝伸出手,敬重道:“娘娘,偏殿刚祈过福,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朕到这边来。” * 福荣公主出门没多久,在回廊遇到了姜幻,刚想避开,姜幻看到了她。 福荣公主暗道不妙,硬着头皮走过去,声音低低的:“国师。” “桑夫人来了?”姜幻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福荣公主讪讪回道:“不是桑大人的夫人,是大莫的太后娘娘,不知何故来了南疆。” 此时此刻,一想起原先干的蠢事,福荣公主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居然没问清楚,就误会了对方的身份,还对大莫太后动了手。 这下,父帝是不会轻易饶恕她了。 福荣公主越想越心惊,加上面对姜幻,一股凉气从脚底蹿上来,打了个寒颤。 姜幻沉默。 福荣公主眼帘垂着,看不到她的表情,忐忑道:“国师……” “公主先去忙吧。” “谢国师。”福荣公主如获大赦,没有任何犹豫,步履飞快。 * 半个时辰后,云栖和天拥帝刚谈完话,掌事太监入内。 “皇上,国师走了。” 天拥帝这一会心情大悦,听到姜幻的名字,眉眼含笑:“国师已经离宫了?朕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太后娘娘在宫里呢。” 掌师太监回话:“国师刚离开不久,走之前留了话,说与娘娘很快就会见面的,不急于这一时。” 天拥帝点头,随后吩咐:“让御膳房的人备宴,待会娘娘留在宫里用膳。” “不必麻烦了。”云栖回绝道,“哀家此次来南疆,不想被太多人知晓,晚膳回桑府吃。” 天拥帝没有强求:“那就不留娘娘了,往后娘娘有什么吩咐,派人来宫里知会朕一声。” 云栖缓步离开,出殿门不久,远远的看到一个女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送她离宫的小太监愣了愣:“国师还没离宫?” 云栖停下脚。 就在这时,姜幻回首。 四目相对,两人的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却暗流汹涌。 小太监站在云栖旁边,恍惚了好一会。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两个仙子的中间,格格不入,而身上,笼罩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云栖和姜幻遥遥相望,没人说话,也没人往前一步。 云栖是第一次见姜幻,然心里却莫名的出现一种错觉,她和姜幻,似乎认识了很多年。 姜幻和传闻中的一样,气质出尘清冷。 美是美的,却太冷了。 分明是春末,可小太监觉得身上有股冷意,他知道,这股寒气是来自云栖和姜幻的,架不住这两人身上的威严,他道:“娘娘,那边那位,是国师。” 云栖轻轻“嗯”了一声,没动。 小太监掂量了一下,朝姜幻走过去,不知对姜幻说了什么,姜幻眼皮微抬,可身子仍是一动不动的。 小太监偏头看云栖,一脸难色。 这两个主儿见了面,理应是要打个招呼的,可谁都不愿挪身,他已经不知道要劝谁了。 这种时候,哪个主儿先动,在气势上便矮了一截。 可也不能这么干站着。 小太监心里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思忖着法子,视线内出现了一道人影,他顿时眼睛一亮,大声道:“桑大人。” 云栖闻言抬头。 沈介缓缓走过来,路过姜幻身边时,停顿了一下,打过招呼后,便直朝她而来。 “在这儿等我一会,等拜见完皇上,我们便回府。”沈介轻声道,尔后递了一小包东西给她,“这是南疆的糕点。” “好。”云栖软声回答,等沈介走了,她把那小包黄色的纸打开,里面放着两块糕点,味道浓郁,她没忍住,拿起来吃了两口。 “娘娘喜欢吃糕点?”姜幻清冷如霜的声音忽然响起,离得很近。 云栖徐徐抬起眼皮,姜幻已站到了她面前。 云栖微微一笑:“姜国师。” “家奴养大了,便不听话。娘娘放着一条狗在身边,可得小心。”姜幻似笑非笑,见云栖面色微变,笑容越发浅薄,“在南疆,养蛊远比养条狗好,至少蛊是忠心的。” 姜幻的语气冷冰冰的,可明里暗里都在讥讽。 云栖不知道,从前的她跟沈介是属于什么样的关系,可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不甘,也心知肚明她嘲讽的人是沈介,心里不舒服,平复了一会心情,才浅笑道:“哀家听说,大多数蛊不通人性,且有邪性,而人养这种东西久了,难免也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言语粗鄙。听国师的口气,受蛊影响极深,面色看着也不好,应注意身子。” 姜幻没说话,盯着云栖看了好一会,嗤笑道:“娘娘武功高强,可一遇到厉害的蛊,便全身无力,来了南疆,也要小心身子。” 云栖神色不改:“多谢国师提醒,有沈介在身边,哀家不会有事的。” 姜幻面色冰寒。 “娘娘可知道,他为何叫沈介?” 云栖回:“自是知道的,哀家还知道,他本应姓桑,不过沈介这名字,他不讨厌,哀家也叫惯了,便让他继续用着。” “是吗?”姜幻神情古怪的看了看云栖,再也不发一语,没等沈介出来,便转身离开。 云栖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沈介从偏殿出来时,姜幻的马车已经离宫。 对于姜幻,沈介只字不提,也没询问她去哪了,只道:“回去吧。” 云栖颔首。 坐上桑府的马车后,沈介问:“娘娘今日可有逛到什么好玩的地方?” 经他这么一问,云栖骤然想起来帮他买了一枚玉佩,忙把玉佩拿出来,递给他。 沈介接过后,笑了笑:“这是给我的?” “看着挺好看的,便买了。” 沈介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匣子给她:“我也帮娘娘备了礼物。” 云栖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根玉簪。 “簪子里放了解药,娘娘戴着,可百毒不侵。”沈介把簪子拿起来,说,“我帮娘娘戴上。” 云栖微微欠身,配合着他。 簪子戴好后,云栖抬手摸了一下:“这礼物哀家很喜欢。” “娘娘喜欢就好。”沈介垂眉瞥了眼玉佩,把原先身上的那块解下来,“玉佩既是娘娘送的,便由娘娘帮我戴上吧。” 云栖拿过他手里的玉佩,低头帮他佩在腰间。 两人贴得很近。 闻着她发间的淡香,沈介心头一阵燥热,他眉眼微变,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娘娘,还是我自己来吧。” 云栖抬头,不解的望着他。 沈介克制着内心的真实情绪,哑声道:“臣若是动了情,娘娘体内的情蛊,便会发作。”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再等等。 等那件事情完成,他便有了解开情蛊的办法。 云栖抽回手,道:“解药在姜幻身上?” “嗯。”沈介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已经想到了办法,不过得再等一段时日。” 云栖垂目思索:“哀家想知道,当年给祖母下毒的人是谁。” 姜幻与她年纪相仿,祖母中毒的时候,姜幻还没出生,因此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另有其人,不过与姜家是脱不了干系的。 沈介道:“娘娘近日不宜露面,这件事情先让我来查吧。” 他心里已经想到了一个人。 不过眼下还不太确定。 等那件事情尘埃落定后,那个人兴许就会露面了。 * 沈介离宫后,福荣公主不顾宫人阻拦,又跑到了偏殿。 一进门便急匆匆的问:“父帝,方才桑大人进宫了,他都说了什么?” 话罢,看到天拥帝沉着脸,眼珠子转了转,霎时泪光闪烁:“父帝,儿臣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大莫的太后娘娘,儿臣知道自己惹了事,等明日就好好待在寝宫里反省。” 见了云栖以后,天拥帝心情大好,又见她诚恳认错,气完全消了,招招手:“过来。” 福荣公主缓缓走过去,欣喜道:“父帝,您不生气了?” 天拥帝温和道:“太后娘娘还没离开南疆前,不许再去桑家闹腾,知道了吗?无论娘娘在万朝城做什么,看到了都要装作不知道。” 福荣公主的好奇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太后娘娘要在南疆做什么?” 天拥帝白了她一眼,福荣公主悻悻改口:“儿臣谨遵父帝吩咐。”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偷偷的打起了别的算盘。 她不能去桑府找桑大人,在外头见桑大人总是可以的吧。 天拥帝这会儿也有自己的心事,没有再说话,抚须微笑。 国师帮助北戎得罪了大莫太后,而太后之前身上的蛊毒也与姜家有关,如今来南疆就是为了彻查此事。 国师得罪了大莫。 有大莫的帮助,他很快就能夺回实权。 现下,他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等她们斗得两败俱伤了,他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夺回实权。 第132章 132 日子转眼即逝。 云栖在万朝城住了半个月后, 体内的情蛊再次发作,整个人昏昏欲睡。 这日早上,她醒来不久, 石燕道:“夫人, 家主向国师下了战书,五日之后, 便是斗蛊大会。” 云栖不明:“斗蛊大会?” “斗蛊大会也称之为生死战,是大蛊师为争夺国师之位举办的。”竹俏解释到一半, 停顿了一会,低声道, “二十年前,老家主在斗蛊大会中败给姜家,后来桑家便没落了。” “只要这次家主能够赢了国师, 便能成为新任国师。” “若是没有赢呢?” 石燕怔了怔,随后惊惶道:“家主不会输的, 这些不吉利的话, 夫人可不能多说。” “若是输了,我连同整个桑家旧部都会为之陪葬。”沈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石燕和竹俏连忙福身行礼:“见过家主。” 沈介摆摆手,两人识趣的退了出去。 云栖望向沈介,忧虑道:“姜幻在南疆立足多年, 我听说她的蛊术出神入化……” 姜幻在南疆的名头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年仅十五岁便成为国师,蛊术天下第一。 沈介与她相比,到底是年轻许多。 沈介走到她身后, 拿起木几上的梳子,熟络的为她梳头:“姜幻在南阳城的时候已经元气大伤,现在是她身体最羸弱的时候, 等她养好了伤,我未必能胜她。而眼下,我有把握。” 云栖回忆在皇宫见到姜幻时的情形,看着无常,不像负伤的模样。 正想着,沈介帮她戴上簪子,浅笑道:“娘娘不用担心,姜幻那日在皇宫是装出来的,若她的功力和往常一样,当时便能看出娘娘中了情蛊。皇上忌惮她多年,那日邀她进宫,也是为了打探虚实。” “姜幻当了十几年的国师,整个南疆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想一步步扳倒她谈何容易。开斗蛊大会,是最快也是最好的办法。” 历任国师,都是依靠斗蛊大会上位的。 只要有人下战书,国师就必须得应战。 云栖抬头,看了眼沈介的脸色,他胜券在握,也势在必得。 她默下声来。 那天她跟天拥帝道明了自己来南疆的目的,天拥帝表示只要没有伤害到他的君王之位,无论她做什么都不插手。 天拥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傀儡皇帝,心里自是不甘心的,只怕早就想对付姜幻了,奈何没有办法,现在就想借她和沈介的手,除掉姜幻。 然姜幻的地位在天拥帝之上,想一举拿下,得思虑周全,部署一个缜密的计划。 思及此,云栖道:“跟哀家说说姜幻吧,我们一起想对付她的办法。” * 沈介在寝屋陪云栖半个时辰,便又离开了。 每日都是如此。 自从向姜幻下了斗蛊大会的战书,桑家上下都在忙着准备,沈介日日早出晚归,他去了哪儿,云栖从不过问。 沈介离开没多久,桑家突然来了一个客人。 石燕道:“夫人,那个人天师打扮,看着年纪很大,双鬓斑白,眼睛却炯炯有神,奴婢问他是谁,他只说自己姓救,是夫人的故人。” 云栖的来历至今无人知晓,但来了南疆不久,天拥帝往府里送了几次东西,下人都猜测她是贵主,因此突然有人登门拜访,桑府里没人敢怠慢。 云栖猛然起身:“快迎他进来。” 这天下并无救姓,而自称自己姓救的,只有她的师父,骆神医。 当年在大莫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归隐之后,做起了医者,并改姓为骆。 师父与她父亲是旧识,因此当年才愿意救治她。 然师父对先帝恨之入骨,对她当年入宫之事颇有微词,因此五年前她中毒,没有出手相救。 师父对她有怨。 没想到会来南疆寻她。 云栖亲自出去迎人。 看到骆神医的那一刹那,她的眉角不自觉的弯了弯:“师父。” 骆神医不语,打量了她半响,才慢悠悠道:“这么多年过去,模样没什么变化。” 云栖也在看他。 她最后一次见到骆神医的时候,是十六岁。十四年过去,骆神医与印象中的相比,老了许多,不过目光依旧有神,闪着看透人世的精光。 云栖把骆神医带到客堂,为他斟茶:“多年不见,师父身子可还好?” 骆神医道:“我以为娘娘一心挂念国事,早就把我这老头子忘记了呢。” 一听这语气,云栖便知道他还没放下当年的事情,浅笑道:“我是师父养大的,于我而言,师父与父亲无异,当年进宫,也是无奈之举。” “娘娘入了宫,除了为楚氏稳定大莫朝局,什么好处都没得到,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骆神医闷哼一声,“十几年过去了,还以为能变得聪明些,可几十年前的事情到现在也没查明白,还得依靠我这个半身入土的老头子出面。” 云栖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惊讶道:“师父是特意为了我来南疆的?” 骆神医睨她一眼:“姜家那把老骨头,你以为就凭借你跟桑家小子,能够对付得了?” 在他面前,云栖永远都像个孩子,哪敢跟他顶嘴,闻言心虚的笑了笑:“师父是不是听说了斗蛊大会的事情?” 在她印象中,师父天下之事无所不知。 小的时候,她还经常打趣,把他叫做神棍。 骆神医反问道:“现在整个南疆有谁不知道斗蛊大会的事情?” 骆神医这人脾气拗得很,他是长辈,无论说什么,云栖都不会与他争辩。而且他刀子嘴,豆腐心,十年前说好了与她断绝师徒关系,可楚琼去了南疆,还是把人收下了。 他无儿无女,一直都将云栖当成女儿来看,因此云栖当年违抗他的命令入宫,才会如此生气。 云栖岔开话头问他:“师父所说的老骨头,是谁?” 骆神医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姜家那把老骨头啊,跟我是老相识了,他一辈子都醉心于研制蛊毒,而我则想研制出天底下最厉害的解药。本以为他十几年前就死了,没想到还活着。你来了南疆,他必定会出面,我正好借此机会,与他一较高下。” * 骆神医在桑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就离开了,他说自己在万朝城有住处,云栖知道他喜欢清静,便没有挽留,任由他去了。 人一走,云栖转头问竹俏:“沈介今日去了何处?” 竹俏对她直呼沈介的名讳已经习以为常了,回道:“家主受国师邀请,去了姜府。” 与此同时,姜府。 沈介已经站了一个时辰,姜幻依然熟视无睹,静心研制手里的新蛊。 同过去一样。 沈介也没打断她,就站在旁边等着。 许久以后,姜幻终于把手里的蛊交给身后的一个小厮,朝沈介伸出手。 从前她研制完蛊毒,净手的帕子都是沈介递给她的。 正如外人传言,沈介是她的心腹,亦是她曾经的下人。 因她而死的人数不胜数,然她的手不曾沾过血,那些肮脏的事情都是沈介为她去做的。 她的手,纤细白嫩。 沈介看了一眼,淡淡道:“国师忘记了,我已不是姜家人。” 姜幻盯着案上还没拿下去的蛊,冷笑道:“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蛊术亦是我教的。当真以为去了一趟大莫,有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蛊师撑腰,就能从奴变成主吗?” 姜幻说着,抽回手,逗弄匣子里的蛊:“若非你天赋异禀,深得我心,我根本不会留你到现在。沈介,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沈介神色不改:“国师的授蛊之恩,这些年我早已还清。我们如今,两不相欠。” 姜幻停顿下来,侧首看他,嘲弄一笑:“两不相欠?” 沈介面无表情。 姜幻声音骤冷:“你的本事我了如指掌,即便是有血蛊的帮助,也赢不了我。就为了一个大莫太后,甘愿葬送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沈介神色柔和:“自然是值得的。” 这些年来,他为姜幻杀了许多人。 杀人对他来说,就像家常便饭。 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她的掌控之中,所有的记忆,都是她给的,仿佛一个行尸走肉。 他在南疆,不曾感受过一丝温暖。 十八年的光景,他都被困在牢笼里,周遭一片黑暗,直到去了大莫,那牢笼破了个缺口,透了一道光进来。 那道光,是娘娘给的。 是以,即便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都是值得的。 “值得?”姜幻冷笑了两声,忽然话锋一转,“你动了情,她活不了多久。你也是。” “距离斗蛊大会还有五日。”沈介打断她,脸上没什么情绪,“国师早作准备。没别的事情,我便回去了。” 走到门口,沈介停下脚步,立了好一会,缓缓道:“国师若是缺人手,从那些人里挑个称心的到身边伺候吧。反正无论是谁,对国师来说都没什么差别。我已有了想伺候的人,往后抽不开身。” 沈介走后,姜幻在原地站了许久,神色不明。 守在外屋的几个小厮走进来,看了眼她的表情,知道她动了怒,心惊胆颤,默默退到旁边,没敢说话。 屋里寂静无声。 半响后,一个小厮瞧着外边的天色,心里焦灼难耐,终是开口:“国师,老太爷半个时辰前,让人来传话,说让您过去一趟。” 话没说完,小厮突然瞪大眼睛,两股黑血从眼睛里流出来,当场化成灰烬。 其余人吓得低下头。 姜幻却是没了杀人的心思,朝后伸出手。 一个小厮会意,递上巾帕。 擦干手后,姜幻缓缓朝外走,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第133章 133 姜幻绕过几个回廊, 从后院的竹林打开机关,竹林向两旁打开,露出了一个密道。密道的台阶逐级往下, 黑乎乎的, 看不到尽头。 身后的小厮举着灯笼在前面照明,姜幻不紧不慢的走进去。 半盏茶后, 密道开始有了亮光,小厮停下来, 把灯笼递给她。 这儿距离老爷子在的寝屋不远了,老爷子不喜欢见到外人, 平日里除了贴身伺候的小厮和姜幻,没人敢往里再踏一步。 姜幻接过灯笼,往里走了一小段路, 密道里别有洞天,除了没有太阳光亮, 屋子的布局和外头别无二致。 仿佛一个地下皇宫, 富丽堂皇,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声响。 姜幻知道人在哪儿,径直往那里走。 那间屋子是间石室, 灯光微弱, 守门的小厮见到她,立即把门打开,等她进去了, 又将门关好。 屋子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蛊虫和毒物,闻到姜幻身上的气味,自觉的往旁边的墙壁爬开, 让出一条干净的路来。 昏暗之中,轮椅上一个佝偻的背影背对着姜幻,时不时发出几道声响,似乎在摆弄什么东西。 “祖父。”姜幻唤了一声,“您叫我过来,有何事吩咐?” 眼前的这人,是二十年前便“死了”的姜家家主,姜蛊王。 他依靠蛊毒,活了八十年,却也因为蛊,被困在这地下皇宫中,终年不见天日。 闻音,轮椅缓缓转过来,往前几步,一张像树皮一样皱巴巴、黯淡无光的脸庞映在光下,瘦如竹干,头发只剩几根,身体往前拱着,脸上和身子遍布紫痕,双眼深深凹陷下去,干瘪的眼皮上有两条蛊虫在蠕动,恐怖至极。 他手里杵着一根用蛊做成的黑色拐杖。 姜蛊王开门见山的问:“桑家那小子,取出了云栖身上的血蛊?”声音飘渺阴森,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是。” “我当年便说过,那小子很有可能是个变数,让你杀了他,你非得把人留下来。”姜蛊王敲了敲手里的拐杖,一股怪异的声音回荡在石室里,“如今他有血蛊在手,斗蛊大会上,你有几成把握?” 姜幻静默两刻,回道:“即便他有血蛊在手,也赢不了我。” 姜蛊王的声音阴沉得如同鬼魅:“桑家人能够获得血蛊,我们姜家也不甘人后,你可明白?” “孙女明白。” “你在南阳城的时候就差点与那小子同归于尽,那小子有血蛊在手,你的伤势又没有完全痊愈,斗蛊大会上怕是有些棘手。云栖中了情蛊,是桑家小子的软肋,斗蛊大会时,把人带到我这儿。” “好。”无论姜蛊王说了什么,姜幻都很顺从,但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脸色也是冷冰冰的。 “几十年了。”姜蛊王幽幽的说了句,“不知道那丫头长得像不像她祖母,她祖母当年,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可惜不听话,不听话的人,是活不久的。” “只要你按我说的办,斗蛊大会之后,便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话,姜幻的眼珠子动了动,恭敬道:“孙女知道了。” 出了密道,她把手里的灯笼扔给小厮,眼底尽是厌恶之情,嘴角凝起一抹冷笑,冷冷的丢下一句:“里边太冷清了,给祖父送几个伺候的婢女。” 得了这话,小厮非常吃惊。 老家主几十年前练蛊入魔,一见到女色便控制不住。若是往常还好,眼下身子是遭不住的。 不过小厮也没敢去揣测姜幻的意思,应了声是。 *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斗蛊大会那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一大早,沈介便出发前往斗蛊大会的地点了。以防万一,她没让云栖去观看,云栖想了想,自己若是去了,会扰乱他的心绪,是故待在桑府里等待消息。 斗蛊大会短则三天,长则半个月才能结束。 据竹俏所说,斗蛊大会共分为三局比赛,整个南疆百姓皆可围观,第一局两人用新蛊制毒一决高下,第二局则解蛊毒,最后一局,用自己所拥有的最强的蛊,让蛊争斗,三局两胜者为迎。 云栖在府里等了两日,沈介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忧,便让钱一过去查看斗蛊大会的情况。 钱一回来时,面色略显凝重:“主子,第一局…桑大人输了。” 石燕和竹俏错愕不已,与此同时忧心忡忡:“国事的蛊术很厉害,又比家主年长,这次的斗蛊大会,家主……” 第一局输了,家主定会信心受挫,第二局若是不能稳住,便彻底输了。 云栖心里也担心,不过她对沈介有信心,沈介的优势在解毒,因此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道:“你再过去瞧瞧,带碗汤过去,跟沈介说,让他好好注意身子。” 钱一依令去办。 * 又过了三日,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钱一带回了第二局斗蛊的结果。 “主子,桑大人赢了。” 石燕和竹俏面色大喜,松了口气:“家主赢了。” 云栖心平气和,抬眼望了望窗外,随后双手合十,给沈介许了一个愿。 见状,石燕和竹俏也跟着许愿,并道出心中所想:“希望家主能顺利赢了姜国师。”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到了斗蛊大会的第十日,没有什么新消息传来。 石燕年纪小,心急如焚,一大早就在云栖耳边碎碎念:“斗蛊大会怎么还没结束,夫人,不如我们过去瞧瞧吧?” 云栖垂目沉思。 石燕说:“夫人若是怕家主看到您会乱了心绪,我们可以乔装过去,这样既能知道家主的情况,又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话音刚落,轻俏从门外进来,面色慌张:“夫人,姜家的人来了,说是姜蛊王要见您。” 说完又补充道:“姜蛊王早就死了,不知何故姜家人声称是他请夫人过去一叙。派过来的姜府下人,也是当年曾在姜蛊王身边伺候的。” “夫人,奴婢觉得有诈,不如去回了姜家,说您病了,不宜外出。” 世人皆知,姜蛊王已经死了二十余年,如今突然死而复生,还派人来桑府,竹俏虽不知是真是假,但有一件事倒是知道的,姜家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的过来,不安好心。 姜蛊王在世时,性格蛮横,无论其他蛊师世家还是皇上,只要他想,都会直接派人去请,至于被请之人愿意与否,都得跟姜府下人走一趟。 姜幻成为国师后,行事与他一模一样,独断专行。 云栖斟酌须臾,猜想姜蛊王就是师父口中所说的那把老骨头,道:“竹俏,你去回话,让他们等一会,我换身衣服便过去。” 石燕急道:“夫人,现在的姜家就是龙潭虎穴,他们请您过去,定是为了要挟家主,我们不能上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说完,云栖让竹俏拿笔墨过来,简单写了几句话交给钱一,“当着姜国师的面把我去姜家的消息告诉沈介,然后趁没人的时候把这封信交给他。” 钱一把信收好,转身而去。 换好衣裳后,云栖坐上姜府的马车离开。 * 一柱香后,姜府密道。 带路的婢女停下来,把云栖脸上的面纱拿开,道:“桑夫人,老家主就在最里边的那间石屋,您一直往前走,便能看到了。” 云栖抬眼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密道两旁燃着几根蜡烛,光很暗。 她点头,往前迈步。 顺着婢女的旨意刚走到那间石室外,闻到了一股令她反胃的味道。 守门的小厮向她行礼。 云栖压住内心的恶心,往里走了几步,满屋黑压压的蛊映入眼帘,她头皮一阵发麻,不由止住脚尖。 “来了。”姜蛊王推着轮椅出来,抬头凝视着她,只能依稀看得见凹陷的眼珠子,云栖见到他的模样,心中微骇,不过到底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各种事情,她很快便将那股震惊压回心里,神色如常的回望着姜蛊王:“你便是姜家上任家主,姜蛊王?” “是我没错。”姜蛊王坦坦荡荡的承认,眼睛还定在她身上,“是有几分她的模样,不过没有她漂亮。” 说完,推着轮椅上前,抬起他那双干枯的手:“蹲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身子。” 姜蛊王苍老的话中难掩激动:“你可是第一个用身体养出血蛊还能活着的人,即便是你祖母也无法做到。” 姜蛊王的脸实在是过于恐怖狰狞,云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听到他的后半句话,蹙眉道:“当年祖母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 姜蛊王的眼皮微微掀了掀,那两只蛊虫挪动着身子,发出几道刺耳的咯咯声。 “如果她当年没有背叛我,你应该姓姜,而不是云。”姜蛊王怪异的笑了几声,“不过也多亏了她,你的身子才能养出活的血蛊。我研制了一辈子,终于养出了天下第一蛊。虽然第一只被桑家小子拿走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的身子还能养,我能养出一只,便能养出第二只。” 姜蛊王近乎癫狂的笑,一步步逼近云栖,蛊惑道:“好孩子,来,让我好好瞧瞧。” 云栖本能往后退,却挪不开脚,她面色微诧:“你做了什么?” 姜蛊王没回她,自顾自的说道:“好孩子,过来。” 话说完没多久,云栖双眼一黑,身子踉跄了几下,昏迷在地。 第134章 134 姜蛊王一点也惊讶, 往前弯腰,手却够不到云栖。 “来人。” 门外的小厮听到叫唤立即进屋,见云栖昏迷了, 什么都没说, 挪了个椅子,把她放上去。 姜蛊王拿起云栖的手, 端详许久,随后自言自语道:“是有几分她的模样。” 说着, 冷笑一声,眼神如冰:“我有什么不好, 姜家又有何不好?整个南疆都是我的,她却毁掉婚约,嫁去大莫。” 话到此处, 突然停了一下,声音低低的, 似在啜泣:“我为了她, 成为姜家之主,她却正眼都没瞧过我。”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背叛了我,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她的后人, 也同她一样,不得好死。” 姜蛊王的语调一会儿像哭,一会儿又像笑, 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旁边的小厮低着头,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等说累了, 姜蛊王低下头,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难得露出了几缕和煦之色,可不过片刻,把云栖的手甩开,眼中温柔尽数破碎,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把东西拿来。” 小厮听了,转身去拿了一个小匣子给他。 里头两只蛊虫正缠绵悱恻。 姜蛊王表情阴恻恻的,伸出细长发黑的手指甲在两只蛊身上戳了几下,蛊受到惊吓,松开对方的身子,与此同时,云栖的身子起伏了一下。 姜蛊王收回手,满意的看着云栖的反应,再次吩咐:“把命蛊和血蛊都拿来。” 说完这话,姜蛊王敲了敲手里的拐杖,动作和声音是有规律的,像音符一般,不多时,屋子里忽然咯吱的一声,身后的石壁打开,露出两个黑色的金罐子。 小厮把罐子抱过来。 姜蛊王把盖子打开,对着两个罐子碎碎念了几句,一只蛊从其中一个罐子里伸出头,发出嘁嘁嘁的喊声。 姜蛊王的指甲从云栖的手腕上轻轻划过,取了两滴血,放到那只蛊的嘴里,蛊隐过人血,眨眼的功夫浑身变红,姜蛊王把它拎起来,覆在掌中,片刻后松开手,那蛊已细如丝线。 姜蛊王顺着云栖那流血的伤口,把蛊放进去。 然而下一刻,姜蛊王便变了脸色。 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蛊,他拧眉道:“怎么回事?” 小厮摇头猜测:“许是她的身子已经养过了一次血蛊,便无法再养了。” “不可能。”姜蛊王斩钉截铁,“她是上好的蛊器,既能养活了一只,也能再养一只。” 小厮思索半响,道:“家主,会不会是因为她中了情蛊的缘故,受了沈介的影响,故而血蛊放不进去。” “去,你去把桑家小子的命蛊也拿出来。”姜蛊王再次敲响手中的拐杖,等新的罐子出现后,小厮大步过去,把罐子拿出来。 姜蛊王手覆在那罐子上面,嘴里不知呢喃什么,听起来像咒语,不一会儿,罐子出现了一道红色亮光,又迅速的沉没下去。 姜蛊王松开手,拿起云栖手腕上的线蛊,催动内力,想把蛊放入她体内,可蛊依旧是毫无反应。 “怎么会这样?”姜蛊王也纳闷了,正垂目不解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掰了一下,尔后一只蛊从他的手腕处迅速游离进他体内。 原本昏迷的云栖,从椅子上站起来。 小厮怔住了:“你怎么醒的?” 看到姜蛊王的手被扭断,面色狰狞,小厮大惊失色,刚想上前把人救下,身子便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推到门外,停下来后双膝跪地,动弹不得。 而小厮手里原本抱着的蛊罐,全都落在了云栖手上。 “你……”小厮错愕不已,“为什么?” 姜蛊王亦是惊讶不已:“你的身子一遇到蛊就武功全废,为何能解开我的蛊毒?” “沈介给我的簪子,能够解掉蛊王的蛊。” “姜家那小子?”姜蛊王似乎不太相信,“他即便能解开我的毒,所炼制的蛊也无法放入我体内。” “那就得问问蛊王认识的那位故人了。” “故人?”姜蛊王呢喃了句,后知后觉的猜到了什么,沉默须臾,忽然阴森森的笑了笑:“你跟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云栖掏出手帕处理伤口,然后才居高临下的看向姜蛊王,冷声道:“蛊王所说的人,是我师父。” “你师父……”姜蛊王语气阴沉,“你刚刚往我体内放了什么东西?” 云栖语气淡淡:“师父说,姜蛊王诡计多端,而刚刚那东西,就是拿来对付你的。” “对付我?”姜蛊王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跟我斗了几十年都没斗得过我,就凭这东西?” 说完,他运功想要将东西从体内驱除,可渐渐的,冷笑凝固在了嘴角。 “师父花了十年的时间才研制出这东西,蛊王还是别费心力了。”云栖低头瞥了眼手中的蛊罐,淡淡一笑,“多谢蛊王的命蛊,若不是蛊王要见我,我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到这东西。” 姜蛊王没有说话,恐怖狰狞的眼珠子死死的盯着她:“你以为刚刚的东西能够控制得了我吗?” 话说完没多久,他的胸膛突然剧烈起伏,尖叫一声,从轮椅上跌落。 那副如同干尸般的躯体,在地上翻滚挣扎,而原本攀爬在墙壁上的蛊毒,全部爬过来,疯了一样的啃咬着姜蛊王的身子。 姜蛊王刺耳难听的尖叫声回荡在石室,经久不绝。 云栖神色漠然的望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声音渐渐平息,那些蛊和姜蛊王的身体化作一滩恶臭的浓水。 云栖抬手掩鼻,看着面前的黑水,心绪复杂。 在桑府相见的那日,师父就告诉她,她的祖母是楼家人,出生时便与姜蛊王签订婚约。祖母长大以后,去大莫游历,遇到了祖父,两人一见倾心,私订了终身。 在南疆,两人若是没有倾心相爱,可以解除婚约,条件便是与娘家一刀两断。 祖母跟楼家断绝关系,嫁入大莫。 然,姜蛊王对祖母是有情的,咽不下这口恶气,在祖母身上下了血蛊。本来是为了泄愤,后来发现她们的身子可以养血蛊,便不断试炼。 她的祖母和阿姐,皆死在姜蛊王手里,而姜蛊王的死状,本应比现在更惨烈,才能告慰祖母和阿姐的在天之灵。 “就这么死了啊,倒是便宜他了。”骆神医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云栖转过头:“师父。” “把命蛊拿给我。”骆神医道。 云栖依言递给她。 骆神医观察片刻,眼皮子跳了跳,暗叫不妙:“桑家小子的命蛊不稳,你先去斗蛊大会,等我找到了桑幻的命蛊,再去跟你们会合。” 云栖跟姜蛊王演了一出戏,便是为了找到沈介跟她的命蛊。 在南疆,每个体内被种过蛊的人,背后的幕后主使手里皆有一只他们的命蛊,命蛊不除,无论武功和毒术多么厉害,那些人一生都会受到蛊毒的控制。 沈介被姜家掌控多年,便是因为姜蛊王手里有他的命蛊,而姜幻的命蛊,也在姜蛊王手里。 有了姜幻的命蛊,斗蛊大会的胜算就能高几成。 云栖环顾了眼石室:“您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徒儿怕……” “姜家的那些人,奈何不了我。桑家小子与你的命蛊,必须得在这儿解开。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发现我的踪迹,你去斗蛊大会引开他们。” 闻声,云栖点头,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 出了密道,竹俏已在外头接应。 她走上前,低声道:“夫人,神医用蛊控制了姜蛊王身边的下人,让他们带您过去斗蛊大会,姜家人看到他们,自然就不会怀疑您了。” 云栖扫了眼那两个下人,没在姜府多做逗留,等赶到斗蛊大会,她装作双眼涣散,一副被蛊控制了的模样,原本候在场内的姜家下人将她带到姜家的位置上。 云栖抬头扫了眼,不远处的高台上,沈介和姜幻正面对面盘腿闭目坐着,而他们两人中间,摆放着一个石桌,桌子上空无一物。 周围挤满了观看热闹的百姓,这一会儿却寂静无声,全都屏心静气的观察台上的情况。 易容之后的竹俏小声问:“怎么样了?” 一个蛊师回道:“刚比完没多久,国师和桑大人各自赢了一局,现在正歇息,再过半柱香,便得拿出血蛊来比了。” 大蛊师手里至少有三只蛊,一只是毒蛊,一只是会救人的医蛊,另一只则是各自手里拥有的最强的蛊。 现在两人不相上下,就看最后一局的比试了。 竹俏没有再问,静心等候了良久,台上的蛊师终于敲钟,大声道:“第三局比试,现在开始,请国师和桑大人把蛊放在桌子上。” 话刚说完,沈介和姜幻同时睁眼,朝对方点了点头后,沈介把血蛊拿出来。 看到沈介的血蛊,场上一片惊叹声,那些蛊师的眼睛都看直了,场下的人则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 “是不是血蛊?” “我听说桑大人练出了天下第一蛊。” “桑大人有血蛊在手,国师很难赢。” ……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有些人开始拿出身上的银子,偷偷下赌注。 高台上的蛊师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喧闹声停下来后,姜幻才不紧不慢的拿出自己的蛊。 就在这时,台上的蛊师全都目瞪口呆。 底下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窥。 “怎么了?” “不知道啊。” “国师拿出来的是什么蛊?” 蛊师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一字字道:“桑大人,血蛊一只,国师,血蛊一只。比试时间为半个时辰,生死不论。” 第135章 完结 所有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沈介练出血蛊让整个南疆大吃一惊,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姜幻也练出了血蛊, 且在此之前,无人知晓。 本来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局沈介稳胜, 将成为南疆新任国师,现下血蛊对血蛊, 便胜负难料了。 人群中再次沸腾。 “国师竟也炼制出了血蛊。” “国师不愧当世蛊术第一。” 支持姜幻的人神情激昂:“国师当任,乃上天旨意, 违抗天命者,必遭天打雷劈。” “国师是天命。” …… 比起激动的人群,台上的沈介平静许多, 神色淡然。 很快,桌子上的两只血蛊就扭打在了一起。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全都紧张的看着。 姜家蛊师在旁边点了香, 随着香一点点化为灰烬,云栖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全神贯注的望向高台。 姜家蛊师跟旁边的人嘀咕了几句,那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云栖听到动静, 侧头看了眼,不一会儿,那人就出现在沈介的身后。 他的嘴唇微张, 不知说了什么,本来凝神运功斗蛊的沈介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云栖大抵猜到了那蛊师说的话, 朝沈介笑笑,并抬手扶了下额头上的簪子,表示自己无碍。 沈介回以一笑,然后垂下眼,专心致志的看桌子上的血蛊。 沈介的举动被高台上的蛊师看到了,他们齐刷刷的抬目往云栖这边看过来,半响,才回首望向血蛊。 所有人的面色都紧紧绷着,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香烛即将燃尽之时,台上的蛊师有的面色凝重,有的喜上眉梢。 凭借着蛊师们的反应,底下的人都猜测是姜幻赢了。 姜幻缓缓站起身,看着沈介,轻笑道:“你输了。” 沈介瞥了眼桌子上一动不动的血蛊,慢悠悠道:“以身养蛊,不过半月时间血蛊便成型,如今您已经武功全失了吧。” 姜幻俯下身,双手撑着桌面,冷笑道:“是又如何?你的蛊已经死了,赢的人是我。沈介,你的命是我给的,现在我要取回来了。” 沈介一脸云淡风轻:“可你走不下这高台,香尚未燃尽,胜负还没分。” 说着,沈介瞥了眼旁边的香炉。 姜幻体内忽然一阵翻江倒海,面色骤变,身子往下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蛊师见状,担忧道:“国师……” “走开。”姜幻沉声呵斥,努力压□□内乱蹿的真气,可确实如沈介所说的,她上次元气大伤,又用自己的身子养了血蛊,功力全失,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就在她咬牙站起来的瞬间,她那只本来还在动弹的血蛊突然扑腾了几下,化为了浓水,毒香弥漫开来。 “不好。”一旁的蛊师大惊失色,往四周散开。 沈介起身,双手轻轻一拂,血蛊散发出来的毒香霎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姜幻盯着那些浓水看了许久,就在这时,沈介的血蛊活了过来,并跳到他手上,姜幻看着,平静的眼眸浮上阴狠、惊讶之色。 “姜家制毒确实天下第一,可控蛊之术,乃桑家首屈。”沈介看着姜幻,缓缓道,“不过若非国师心急,我不一定赢得了。” 在蛊术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姜幻比自己强。 可姜幻输就输在,她太心急了,为了赢,不惜用自己的身子去养血蛊,能够撑到现在,已是难得。 姜幻意味不明的说道:“蛊术上,我没有输给你。我输给的,是情爱二字。” 她回头看了云栖一眼,自嘲的笑了笑。 姜家人不能动情,而她偏偏生了妄念。 到底还是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即便为沈介改头换面,他这两世,喜欢的都终究不是她。 姜幻收回目光,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沈介,当年你就不该来南疆,不该给我那串冰糖葫芦。” 话刚说完,姜幻嘴里吐出一口黑血,猝不及防的泼了沈介一身。 说完,她缓缓倒地。 周围乱成一团。 外头的声音姜幻一点都听不到了,她抬头望着天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她想起了许多事情,最后脑海里只剩下八岁时阿娘对她说的话。 阿娘说:“阿幻,你是姜家的下一任家主,亦是国师,这辈子都不要对任何男人动情。动了情,便万劫不复,死后要入地狱。” 可她不想当国师。 直到后来遇到了沈介。 那是乞福节的晚上,他递给了她一串冰糖葫芦。 他的笑容,宛若雨后初阳,深深映进了她心里。 那时她便想,若能嫁给这个男人,即便与姜家决裂又何妨? 可他不是南疆人,他回了大莫,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她不甘心。 花了五年时间,给他换了个身份,可他看她的眼神只有恭敬和漠离。 她控制了他的记忆,他喜欢的,却依然是那个叫云栖的女子。 终究还是输了。 * 短短片刻,姜幻的身子在高台上化为干尸。 蛊师们都傻了眼。 沈介看着姜幻的死状,神情深邃莫测。 许久,他缓缓开口:“来人,为国师收尸。” 姜家没人动。 桑家旧部上前,帮忙收尸,很快便将地上处理干净。 台下的百姓反应过来,不约而同跪下,高声齐喊:“见过国师。” 云栖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刚站起来,一道疾风掠过耳侧,她侧身躲开,往后挥出一掌,那个动手的蛊师被震飞,从高台坠落。 其余人许是自知大势已去,全部服毒自尽。 云栖看着他们一个个化为灰烬,等姜家蛊师全部身亡了,人群中一阵惊呼,震耳欲聋。 “国师!” 云栖转过头,透过人群,隐约看到沈介倒地,在旁边守着的杜应跨步上前,背他离开。 云栖连忙下楼,刚下去几步,桑家一个下人来报:“夫人,家主晕倒了。” 云栖提起裙摆,小跑着过去。 * 一个月后 自那日斗蛊大会之后,沈介一直昏迷不醒,但脉象平稳,并不是中毒之兆。 云栖像往常一样守在床边。 杜应从外头进来,放下手中的水盆:“夫人,您先去歇会吧,属下来照顾家主。” 云栖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这会儿也有些疲惫了,点头往外走。 刚穿过一个回廊,石燕从对面过来,福身行礼:“夫人,骆神医要走了,现在正在收拾行李。” 云栖听了,掉头去骆神医的寝屋。 见到人的时候,骆神医肩膀上已经背着包袱了。 “师父要离开了吗?” “嗯,在万朝城待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离开了。”骆神医道,“放心吧,沈家小子身子没什么大碍,他身上的蛊毒已经全部解了,他之前中了遗忘蛊,现在昏睡是在恢复记忆,再躺个十天半月,也差不多该醒了。” 说着,静静凝视了云栖半刻,语重心长道:“小丫头,为师看得出你喜欢那小子。从前年轻气盛,总想着为别人,现在老大不小了,以后要多想着自己。那小子看着靠谱,等准备成亲了,把请帖送到江南,为师要当主婚人。” 云栖脸色微微泛红:“我和沈介……” “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一辈子的遗憾。”骆神医拍了拍她的肩膀,“多为自己着想,人不能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为师相信,你能解决好自己的事情。” “那老骨头已死,往后没人再威胁得了你。为师了无牵挂,准备多去几个地方看看。” 听他如此说,云栖没有挽留,把一包银子塞到他手里,道:“师父一路珍重。银子呢,是徒儿孝敬您的,您留着买酒喝。” “那为师就收着了。”骆神医把银子收下,离开了桑家。 云栖目送他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转身回屋。 骆神医料事如神,半个月后,沈介果然醒了。 当时是清晨,云栖刚醒来,得到消息匆忙穿上衣裳,顾不得洗漱便去了他的寝屋。 进了门,沈介已经坐在床上,神色温柔的看着她,眼神与过去略有不同。 那一眼,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凝着千言万语。 云栖恍惚了一下,缓缓朝他走过去,杜应挪了个椅子放在床边。 “娘娘的模样多年未变。”沈介突的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在云栖还没琢磨明白的时候,他伸出手,紧紧的搂住她的身子。 云栖微愣,然后缓缓抬起手,回应他。 屋里的人见状,轻悄悄的退出去,并拉上了房门。 * 三日后,卯时,云栖刚醒来,睁眼便看到沈介一脸柔和的看着自己,一只手正不安分的卷着她的发丝。 见她醒了,沈介含笑道:“醒了,今天去马场玩好不好?” 云栖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我再睡一会。” 沈介伸手,将她拉到怀里,嘴唇低了下去。 缠绵半响,屋里闹出了点动静,门外的竹俏听到了,小声问:“家主,夫人,你们醒了吗?” 云栖把被子掀开,握住沈介的手腕,给他使了个眼色,哑声回道:“进来吧。” 等竹俏和石燕进屋,两人已经起身。 穿好衣裳,简单用过早膳后,两人便去了马场。 云栖尽兴的玩了一天,亥时才从郊外回到城里。她一身疲惫,躺在沈介怀里眯眼。 “有刺客,家主、夫人小心!”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随后便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云栖蓦的睁开眼,沈介抱着她的头,轻声道:“他们能够解决好,再睡一会吧。” 声音很大,云栖已经清醒了,以为是姜家旧部来寻仇,掀开车帘看,那些杀手人数众多,出招狠厉,且武功奇高。 看了片刻,云栖觉得招数有些熟悉,从马车里出去,认真观察。 沈介也起身,走到她旁边。 看到他们,那些杀手不再与杜应和钱一等人纠缠,全部朝着他们而来,随着剑光而来的还有飞镖。 云栖随手拿起一只剑,往旁边侧身躲开攻击。 正要动手,却发现那些人的目标不是她,全都在攻击沈介,招招直击要害。 沈介对付他们游刃有余,不需动手就解决了一批人。 剩下的杀手全都涌向沈介。 云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的招数,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 约莫两刻钟,那些人全部被解决干净,只留了个活口,可杜应还没来得及逼问,便服毒身亡了。 杜应把他们脸上的面纱扯开,意图辨别身份,查看良久,却毫无头绪,朝着沈介道:“家主,不是南疆的杀手,他们的身份,属下得去查查。” “不用查了。”云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们是谁。” * 翌日 云栖收拾行装,准备回大莫处理一些事情。 送别之时,沈介道:“等南疆的事情都解决好了,我再去接你。” 云栖柔声回了一个“好”字。 路途遥远,她没有拖延时间,道别之后,便坐上马车离开。 半个多月后,云栖回到了京都。 楚钰站在城门外等候,看到她回来了,浅笑道:“母后回来了。” 云栖莞尔:“回宫说话。” 回到长春宫,云栖简单洗漱过后,坐到软榻上。 楚钰坐在她旁边,递过热茶和点心,笑容又深了几分:“去南疆查案的这一路,母后辛苦了,喝杯茶暖暖身子。晚膳儿臣已让御膳房的人备好,待会就能吃了。” 云栖没接,望了望他,几个月不见,觉得楚钰陌生了许多,沉思须臾,直言道:“为何要派人刺杀沈介?” 楚钰的笑容僵在脸上,见云栖面色肃穆,缓缓把手里的茶点放下,沉默不语。 “钰儿,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哀家自诩了解你的性子,你为人温厚善良,不应是那种人。哀家不过离宫几个月,你就变了,变得哀家看不透了。” 楚钰神色一片黯然。 云栖盯着他看了一阵,叹息道:“哀家想知道原因。” 沉默良久,楚钰道:“儿臣只是不想失去母后,除了母后,儿臣什么都没有。” “母后答应过儿臣,这辈子都要陪在儿臣身边,可是……”楚钰抬起头,忿忿道,“母后却不守承诺,抛弃了儿臣,跟沈介在一起。” 望着他埋怨的表情,云栖愣了一下。 下一刻,楚钰垂下头,声音低低的:“儿臣不想这么做的。” 他这辈子,就算对所有人动手,都不可能把剑指向自己的母后。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只是害怕失去母后。 楚钰的眼里泛着泪光,有懊悔、愧疚,也有痛苦与挣扎。 云栖没想到是这样,心里刺痛了一下。她想起这些年来楚钰对她的依赖,明白了他动手的原因,默了默,伸手搂住他的头,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安慰他。 “钰儿,母后没有抛弃你们。”云栖柔声道,“母后一直都爱你们。母后从前为大莫,为你们活着,如今你长大了,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兄弟姐妹,母后没有了后顾之忧,便想为自己活一次。” 楚钰听着,安静了片刻,哭出声来,呜咽道:“母后,对不起。” * 大莫五年冬,武德太后云息病薨。 大莫六年春,少帝楚钰大赦天下,废除旧例。 时年四月,南疆与大莫签订盟约,武德太后的双胞胎妹妹云栖从江南回京,嫁给南疆新任国师沈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