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嫡女荣归 作者:比粥温柔 文案 秦瑾瑶在乡下待了十五年,才知道自己是清贵秦家的嫡女。 生母早死,秦府早就有了新的女主人,还没进家门她就被继母来了一道下马威,庶妹更是每天看见她就斜眼挑眉,阴阳怪气。 更可笑的是,身为堂堂左都御史家的嫡女,她连半两银子都拿不上,只能偷偷靠着写话本子营生。 坊间传闻,左都御史从乡下接回来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大姑娘,落魄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听闻此女粗鄙不堪而且娇蛮刻薄,众人纷纷等着看秦府笑话。 可看着看着,摄政王的聘礼怎么抬进了秦府的大门? 突然被提亲的秦瑾瑶:??? 只见某人指尖夹着薄薄的话本子,唇边带笑。 “听说你不愿嫁我?那这书便禁了。” 秦瑾瑶眨眼,看看捏着自己命脉的男人,又看看一旁恨得眼睛发红的庶妹。 “其实,这事咱们好商量。” 新文《恶婆婆重生后娇软了》努力存稿中! 食用甜爽,求老板点个预收!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打脸 励志人生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瑾瑶┃配角:《恶婆婆重生后娇软了》求预收┃其它: 一句话简介:落魄嫡女大翻身 立意:唯有自身强大,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第1章 马车辘辘压过长街,藏青色的轿帘下头,一泓清水般的双目正静静瞧着墙下钻出的几抹绿。直到秦府门口挂着的两盏羊皮角灯跃进眼底,她才轻轻撂下帘子。 “折腾了这么多天,咱们可算到家了。”梳着双垂髻的圆脸丫鬟脸上带着十足的喜色,一边替秦瑾瑶松了送胳膊腿儿,一边笑呵呵说道。 秦瑾瑶神色不显,只是缓缓垂眸,轻声纠道:“咱们到的,不过是禹州秦府罢了。”她的家,早就随着外祖母的死,留在了灵州。 小桃一向单纯,听不出秦瑾瑶语气里的淡漠,只是依旧眼神灼灼,抿嘴笑道:“瞧姑娘说的,禹州秦府往后可不就是咱们的家么。” 秦瑾瑶看着小桃一脸欢喜的模样,嘴角才有些上挑,白皙通透的肌肤上眉目如画,艳色夺人。饶是小桃瞧惯自家主子,却也忍不住怔了一瞬,直到听见车夫在前头低低的吁声才醒过神来托上了秦瑾瑶的手,扶她下了马车。 一身月白长裙从马车上蹁跹而下。裙裾上绣着针脚细密的芙蓉花,细腰盈盈一握,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一支素银步摇,耳上坠着雪色小珍珠,少女唇红如桃,眸似秋水,冰骨玉肌,宛若谪仙入世。 “姑娘真是姿容天成,老奴在禹州侍候这么久,也没见过比姑娘更清丽的人儿。”说话的这位婆子是几天前亲自去灵州城外接秦瑾瑶回府的人,是秦府大夫人何氏陪嫁亲信宋妈妈。 此刻,秦瑾瑶正看着眼前硕大的秦府二字出神。 就在半月之前,她还是千里之外灵州城外越溪村一位农户家的普通姑娘,从小跟着祖母长大,一度穷得家徒四壁,连热粥也喝不上。 谁能想到,此刻,她已经站在皇墙根底下,面对着秦府的红墙碧瓦。秦瑾瑶的秦,原来与督察院左都御史秦怀德是同一个秦。 秦瑾瑶不开口,宋妈妈倒也不急,垂手凝神等着,像是十分好脾气。 小桃轻轻拽了拽秦瑾瑶,秦瑾瑶刚回神来,淡淡问道:“方才路上你与我说,夫人等我许久了?” 宋妈妈立刻回道:“是,出门前夫人嘱咐过,说是要出门来接的,所以方才在路上,我先打发小厮回府报信了,想来夫人也快出来了。要不,您且在门口站一会吧,若是咱们冒冒失进了门,吓夫人一跳该怎么好。” 秦瑾瑶暗觉好笑。这样的借口,也亏宋妈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宋妈妈口中的夫人,便是她耳闻多日的何芝兰。她虽还未出现,但秦瑾瑶却已经听宋妈妈提了一路。自母亲吴氏离世后,大夫人何氏已入府管家足足十四年。 想到这,她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其实,若非外祖母临终前说的那一番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蹚浑水,她更想守着灵州的老家,一辈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如今,一番大事揣在心里头,她又怎能不来呢?若是不来,想必外祖母在天之灵也会怨她恨她。更别提母亲。 秦瑾瑶垂眸回神,看向眼前紧闭的大门道:“宋妈妈说得对,我初来乍到的,若是吓着了嫡母可如何是好。咱们不可贸然进去,且等等便是。” 这话一说,宋妈妈脸上便带了些得意,心道这乡野丫头果然没主意,于是笑道:“正是这个理儿,那老奴先从角门进去催一催。” 秦瑾瑶颔首,小桃也冲着宋妈妈俯身告了个礼。如此,偌大的府门口,便只剩下秦瑾瑶主仆二人。 难为小桃始终高兴,打量了府门片刻,见那大门气派恢弘,果然不是灵州能比,一时更加喜滋滋笑道:“姑娘你说,大夫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不是好相与的。”秦瑾瑶的语气温和平静。 “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你且想想,整个秦府如今都是人家的耳目,她哪会不知我到门口了。迟迟不来接,无非是想摆嫡母架子罢了。又或者,是想让我没等入门便开始撒泼丢人。”秦瑾瑶道。 “不会吧?那咱们可怎么办,大晌午的,她要是真让咱们在这里站上半晌,人都要晒化了。姑娘,咱们回的是自己家,怎么还要看她的脸色啊。她也不怕老爷心疼你?” 秦瑾瑶瞧着路口的方向望了一望,轻声哂道:“心疼?我与父亲半点情分都没有,哪来的心疼。” 若真是心疼,怎会连一日休沐假都不肯告。大厉对官员仁爱,每月可自行挑选七日休假,而此时刚是月初。 小桃终于意识到,似乎回到秦府并不想自己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她拽住秦瑾瑶的胳膊,轻声安慰道:“姑娘别急,那咱们等等便是。” 秦瑾瑶抚住她的手,徐徐说道:“嗯。按宋妈妈所说,何氏虽是继室,但已入府十四年,又为父亲生下一女秦月瑶。想必她积年来日子过得都恣意痛快,偏偏如今眼皮底下忽然冒出我这么个嫡女来,换了谁,都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如今只是不让咱们痛快进门,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小桃有些不高兴。 “左邻右舍的人整日在这来来往往,贵胄人家都在意颜面,她怎会让我在这多等。”秦瑾瑶不急不躁,欣赏起这禹州的景象来。 比耐心,她从来都不缺。 如是,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她怎么不着急?”何氏站在门里,累得脚都酸了,蹙着眉问宋妈妈。“若是她急着砸门叫嚷,咱们也好做实了她没教养的品性,回头我也能跟老爷说嘴。” 宋妈妈一滞。“这,这我也没想到。方才跟我说话的时候,我还看出眼里有几分着急呢。” “是啊。方才你跟她说得那话摆明了是我不想见她,她怎么能按捺得住。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孩子,正是气血上头的时候。” “夫人再等等。”宋妈妈劝道。她一心盼着秦瑾瑶在门口便能暴露乡下人的本性。 于是,何氏忍着脚上的酸痛,又站在门里站了一会。 “不成不成,她那丫鬟怎么还跟邻家的婆子攀谈起来。坏了,若是左右人家都知道我把原配嫡女扔在门口,我这张脸可不用要了。” 站了半天之后,先忍不住的终究是何氏。 “夫人!夫人。”宋妈妈还想劝她再忍一会,然而何氏急躁,早已推了门出去。 何氏身穿大红色织金蝶穿牡丹对襟夹袄,头上攒着宝蓝珠花,两鬓后各有一支翡翠步摇,瓜子脸杏仁目,也算有风情。 “可是瑾瑶?宋妈妈糊涂了,真是该打,竟然你在门口等着。”何氏一边假装气急败坏地斥着宋妈妈道,一边赶紧吩咐人把四邻打发走。 那些人看热闹的眼神,真真可恨极了。 好好的下马威也都被这些人搅散了。 秦瑾瑶瞧女子穿着贵气,便知是何氏,立刻垂眸问礼道:“瑾瑶问母亲安好。” 何氏见她长得惊艳绝绝,心里万分不痛快,但脸上还是挂足了笑意,语气尽量诚恳道:“终于是把你盼回来了。我就说要早些出来接你,但被府里的杂事绊住了腿脚,反倒耽误了,你可别怪母亲出来晚了。” “夫人是我嫡母,虽说我流落十数年,如今一朝回府实属不易,可也没有让嫡母出来接女儿的道理。”秦瑾瑶礼仪周全,但不让分毫。 何氏干笑几声,而后朗声说着话,蓄意让左右行人都听见:“好孩子,往后咱们就是正经的一家人了。你外祖母才走,母亲必定更加疼爱你才是。走,咱们赶紧回府去,瞧瞧母亲给你安排的住处。” 秦瑾瑶颔首,带着小桃一块跟在了何氏后头。 走在秦府里头,何氏一路上颇为得意地指指点点,为秦瑾瑶介绍这府里的一草一木,时不时还要问秦瑾瑶有没有见过,或者秦瑾瑶往日住的地方都什么样,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然而秦瑾瑶并不是那种掩不住心思的人,虽说也赞叹秦府的富贵,但气度丝毫不改,弄得何氏十分没意思。 本以为是个乡下姑娘,但如今看上去却像是见惯了大世面的,入府不露半点怯意不说,举手投足更没有一处错漏。 何氏并不知道,秦瑾瑶虽然身居乡下,但外祖母却从不把她当成乡下孩子养育。多年以来,外祖母为了养她长大,始终节衣缩食,坐不重席。祖孙二人最惨淡的时候,甚至连菜市口不要的剩菜都捡过。 然而外祖母并不是一味节俭。比如在读书一事上,外祖母有多少银子便给她花多少银子。方圆三十里,但凡有书者,外祖母必定或借或买,定要让她读毕。周遭村镇,但凡有师者,她一定会带自己过去学上一年半载。 此刻,何氏愈发不快。虽然秦瑾瑶周身没有半点值钱的衣裳首饰,连一对最打眼的银簪子看上去也有些古朴老旧,可只说秦瑾瑶这幅做派,哪里像个流落乡间的村姑,分明就是嫡生的大姑娘 。 她想到自己的月瑶,心里更加恼火。难不成真是资质天定?不可能,吴燕儿生的贱种怎配与月瑶相比。 二人各怀心思,转瞬已经到了小院。 “这便是姑娘的院子了,夫人特命人种了桂树,寓意荣贵平祥,又听说姑娘只带了小桃一人过来,便又拨了四个丫鬟任您使唤,名字也是荣贵平祥,另外春夏秋冬四时衣裳皆备了两套,各色首饰两盒,绸缎四匹。若是有不够使或是不够用的也别慌,往后随着咱们府里的姑娘还会再做再买。” 宋妈妈细细说了半晌,何氏凝神听着,唇角挂着些看似宽厚慈爱的笑意。 “可缺什么?”等到宋妈妈说完,何氏才启声问上一句。秦瑾瑶淡淡看去。 这小院看上去周正干净,又种了几棵飘香的桂树,正房也算雕檐画栋,若是换做旁人,自然看不出毛病。然而秦瑾瑶读书不少,也算知道些建筑之事。院里未干的水迹是向着主屋的方向流淌,可见主屋地势低洼。又见院墙修成了镂空图样,便知道冬季必然透风。 更何况窗户纸是用透亮却不隔寒的厚明纸所糊。 这样的房子夏日还好,只怕冬日会十分阴冷潮湿。这样的房子,住着可是伤身。 然而看破不说破,瑾瑶只是垂眸摇头道:“母亲如此周到,自然什么都不缺。” 何氏细长的眉毛轻轻一挑,唇畔的一颗美人痣微动,脸色多了几分满意道:“那就好。前几日,那传话的小厮早早回来,我听说你在灵州吃住不好,上个月外祖母又过世了,我这心里便疼得紧,难为你一个姑娘家了。” “生死皆是命数,外祖母走得安详,也算是福气了。至于吃住,灵州那地方不比都城禹州繁华,人人过得都寒酸些,我也不觉得委屈。”秦瑾瑶语气平淡。 这话自然是假话。外祖母走的那一日,她几乎哭死过去,只是此痛旁人没必要得知,她也不会主动与人谈及。 “瞧瞧,真是个好孩子。”何氏呵呵一笑,继续问道:“对了,瑾瑶,我听说你读了不少书,却没学过琴棋书画?” 说完这话,她自知失言,干笑一声道:“不是我耳朵长,是你爹非逼着我去打探你的那些事儿,权当我们做父母的一片苦心。” 秦瑾瑶没有反驳。其实她虽说没刻意请过琴棋书画先生,但却看书自学不少,虽比不得人家高门闺秀的精通,好在也不至于丢人。 然而何氏笑盈盈说道:“好好的才干,可不能白费。瑾瑶别怕,家中这些日子银钱周转不开,等月底你爹爹月银下来了,母亲自然给你请名师教导。” 堂堂的左都御史府,又有一个大厉公主的岳母,银钱竟也会周转不开么。秦瑾瑶明知这是托辞,却也十分配合的道了谢。 早在来此之前,她心中便已明白,世界上唯一对自己的好的那个人早已离开了人世,继母不可靠,与继母生活了十四年的爹爹自然也不可靠。她在这禹州秦府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只是没想到,继母当真半点人情味也没有。既如此,往后的日子她也不会给何氏留什么颜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开心! 按爪有红包! 第2章 等到何氏要问的话都问得七七八八时,屋内终于安静下来,只有一盏香炉轻轻吐着圈儿。就在这会,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瑾瑶可回来了?” 何氏脸上的神色顿时一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声音亲切道:“怀德,我与瑾瑶在这说话呢。你快来瞧瞧,瑾瑶这些年,真是受委屈了……”说着话,她眼眶一热,赶紧拿帕子掩住面孔。 秦瑾瑶暗自赞叹何氏反应之快,起身上前问礼道:“是,爹爹,瑾瑶终于回府了。” 门外冲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绣竹绿纹长袍的男子,男子不足四十岁的年纪,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但此刻所有风姿都被他脸上的悲伤与心疼所掩盖。 “瑾瑶,你受委屈了。”说完这句话,秦怀德便久久沉寂,双眼紧紧望着眼前的少女,嘴唇深抿,眉头散不去疚意。 “瑾瑶,拜见爹爹。”秦瑾瑶原本以为自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根本生不出一丝情绪,但此刻,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血脉至亲的情感。尽管过去的十五年,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委屈,但此刻看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多多少少也有一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当然,秦瑾瑶并没有忘记外祖母去世前对自己的嘱咐。“我观秦怀德绝非慈父,瑶儿莫错付真心。偌大秦府,你且借此人立足,往后再谈那件大事。切记,秦怀德与何氏二人,恐怕都与当年那件事有莫大的关联。” 直到夜幕降临,秦怀德也没有离开小院的意思,依旧拉着秦瑾瑶问东问西,只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提过半句生母吴雁儿的事。何氏察言观色,索性吩咐人将晚膳摆在了院子里头。 明月升到桂树梢头,小桌上摆满了鱼肉瓜果,陈酿的梅子酒散出悠悠香气,倒是有几分家人团聚的意思,只可惜秦瑾瑶觉得座上的三个人各怀心思。其中最不耐烦的自然是何氏。 她几次想把话茬从秦瑾瑶身上拽过来都未能成事,脸色就越发沉了,直到秦怀德说起今日下午才得归家一事,她终于又找到了空子,含笑说道:“我当老爷又被父亲留下说话了。” 一提起岳父,秦怀德的脸色立刻显得郑重许多,摆摆手道:“若是岳父教训,那自是听上多久也不敢厌烦。今日回来晚,是因为被宣安候拉住说话。当年的事,侯爷也知道,如今听说瑾瑶回来,特意吩咐宣安侯夫人为瑾瑶大办宴席。” 说完,他拍了拍何氏的手道:“有劳夫人为瑾瑶打扮,再叫月瑶陪着,一切也就妥当了。” 听见这话,何氏的脸色果然彻底沉了下来。 纤白的手便放下手中的银筷,又轻抿过红唇,秦瑾瑶知道,这位继母坐不住了。 “瑾瑶历尽千辛回府的确是件大喜事,确是该大办宴席庆祝,人家宣安候倒也是好意。只不过……”何氏的话留了一半。 秦怀德立刻侧目道:“不知夫人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何氏立刻笑笑道:“许是我想多了罢。我只是觉得,瑾瑶从小到大一直在灵州那等地方,礼仪短缺,诗书少教,更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若是此时便让她去参加这等贵女无数的宴席,一则会让瑾瑶心生卑微,二则恐怕会有损瑾瑶的名声。这禹州偌大,若是一回来就落下个不学无术的名儿,那往后可怎么谈婚论嫁。哎,许是我这当娘的想得太多了,罢了罢了,老爷只当我没说过。” 话都说了半晌,怎么当你没说过?秦瑾瑶暗笑。 果然,那秦怀德的脸上立刻显出犹豫之色来。“夫人哪里是想得太多,分明是从长远计,一切都是为了瑾瑶。有夫人此等贤妻,果是为夫是福。” 禹州人说话可真客气,连夫妻都不例外。小桃想道。 何氏羞赧一笑,倒是更来了劲头。“依我的意思,倒不如先给瑾瑶报个病,而后赶紧请师傅过来好好教导,等到瑾瑶学成之日,咱们再大摆宴席,到时候一举得名,也算不辜负咱们秦府的名声。我看瑾瑶挺聪明,估计很快便能学得七八,老爷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秦怀德的耳根子倒是极软,转瞬便被说服了。 二人正议论着,小桃忍不住趁着倒水的功夫凑到秦瑾瑶耳边悄道:“姑娘,这可不成。老夫人去世之前说过,您到了禹州,先让禹州众人都知晓您到了,要不然往后被何氏欺负,都没人替你出头。” 秦瑾瑶轻轻点了点头道:“无妨。” 小桃见她有主意,这才安下心来,站回了秦瑾瑶的身后。 “瑾瑶啊,你母亲也是为你好,不知你意下如何?”秦怀德沉吟半晌,看向秦瑾瑶道。 秦瑾瑶垂眸,一张绝色面容上写满哀伤。“孩儿流落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回了秦府,只想着在父母跟前尽孝,并不在意是否能参加宴席之类的小事。” 听见这话,秦怀德的脸上不禁万分动容。何氏的脸上也挂上淡淡的笑意。到底是乡下来的,即便看上去端庄得体又如何,还是单纯好哄弄。 然而何氏没想到。 秦瑾瑶说完这句话,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只见上面栩栩如生的绣着一双展翅高飞的大雁,下头则是几道清水纹。 秦怀德蹙眉:“这是你娘亲吴雁儿之物?” “外祖母说,是母亲生前没绣完的手帕。”秦瑾瑶颔首道。 秦怀德听言别过脸去,嗔道:“当着你母亲的面,何必拿这些东西出来伤人?如今咱们秦府夫人只有一个,此事莫要再提了。” 秦瑾瑶早知他是薄情之人,可真听见这话,心里不由得也刺痛一下,替母亲满心不甘,可眼下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压下情绪,轻声道:“瑾瑶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瑾瑶不幸,自小离了生母,并未尽过半日孝心。外祖母说宣安侯夫人生产之时,母亲亲自给她做了这块手帕当做礼物,可惜并未做完便被外祖母裹挟到了行李里头。外祖母在撒手人寰之前嘱咐女儿,必须要代替母亲,亲自把这帕子送给宣安候夫人,否则九泉之下,母亲也不会安宁的。” 这话听完,何氏已然有些坐不住。她没想到,这秦瑾瑶竟能打出这等死人牌来。 “离世之人晦气,人家宣安候夫人也未必愿意见咱们瑾瑶吧。再说了,即便要见,平日去见也可,何必借着宴席的由头。”何氏咬着后槽牙,面上佯装温和道。 “夫人此言差矣。宣安候一向惧内,若是宣安候夫人不提,他怎会贸然与我提起宴席之事。再说左右是见,若是辞了人家的宴席,偷偷去见,反倒显得咱们小气。”秦怀德被秦瑾瑶说动,很快变成了一根墙头草。 “那……”何氏捏紧了手中帕子道:“瑾瑶的心意母亲明白。可这赴宴并不是什么小事,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若真是丢了名声可怎么好?” 秦瑾瑶双膝点地,向上跪拜道:“我大厉以孝治国,声名权贵皆是浮云。若为人儿女不能尽孝,不能替母亲周全友谊,不能完成外祖母遗命,孩儿便是罪孽深重。” “你!”何氏恨得牙痒,却也不敢从孝字上做文章。更何况秦瑾瑶说什么九泉之下安宁不安宁的话,实在吓人。 想到这,她只能说道:“你回来得匆忙,母亲尚未来得及给你置办贵重首饰,这小院里虽然备下了两套,可也不过是日常所用。人家宣安候夫人是贵人,你若是想去,好歹也等过两日母亲给你置办了些贵重首饰再去,否则是会被人家笑话的。” 哪有女子不爱美,何氏不信秦瑾瑶不在意这事。 偏偏秦瑾瑶一脸赤诚孝女的模样,“孩儿不在意衣裳首饰,只愿替母亲尽快把帕子送给宣安侯夫人。母亲去得可怜,若是这点遗愿都不得满足,孩儿真是食不下咽。” 这话气得何氏头大。一个自从生下来就没见过生母的人,哪来的这么多孝心? 可这话进了秦怀德的耳朵,却让他又是惭愧又是动容。思念起当初那个柔顺乖巧的女子,再看看秦瑾瑶与她肖似的面孔,忍不住点头道:“夫人,依为夫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取月瑶的借来一用便是了。” 何氏的脸气得通红,但见他心意已定,只能按下心里的万般不甘,将手里的帕子恨不能撕成八瓣,佯装叹道:“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拦着瑾瑶尽孝。罢了,到时候干脆叫月瑶陪她同去,也好互相照应。若真出了什么丑,我自然会费心周全的。” “如此甚好。”秦怀德转头抚了抚何氏的手。“还是夫人想得周全。”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道:“雁儿福薄,好在有夫人替她照料瑾瑶,想必雁儿也放心。瑾瑶啊,你瞧瞧,你母亲对你也算尽心尽力,往后你便是秦府嫡女,必得对你母亲加倍尽孝才是。” “是,女儿谨记教诲。”轻轻柔柔一句话,秦瑾瑶便在小桃的搀扶下起了身,留下何氏满面账红,帕子尽是皱。 片刻,她才终于缓过劲来,呵呵干笑一声,继续道:“今日之事你别与母亲计较,母亲也实在是为了你好。既然这赴宴之事已经定下,明日等你月瑶妹妹从公主府回来,我便让她给你送些贵重首饰和蜀锦衣裳来。” “好。”秦瑾瑶温和一笑,精致的脸庞上眼眸水润如珠,饶是容色无双,艳丽无匹。 何氏瞧着眼前的艳色美人,心里忍不住想起吴雁儿,火气一阵盖过一阵,却又碍着慈母名头,终究只得咬碎银牙,转身离去。 这一日初见,她这位执掌秦府十四年的当家夫人竟没在这个乡野女子身上捞到半点甜头,何氏不由得抬头望天,对往后的日子失去了一些信心。 哎,要怪只怪这么多年都被秦怀德宠着,家里连半个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没有,导致她根本不知该如何与女人斗。 更何况这秦瑾瑶的确有几分聪慧。 何氏再次长叹一声,深深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3章 看着小院渐渐空了,秦瑾瑶轻轻吐了一口气,看向小桃说道:“你饿坏了吧?快坐下,咱们一起好好再吃点。” 小桃点点头,从箱笼最里头取出一副银碗筷来撂在桌上。 “再取一副吧。”秦瑾瑶亲自夹了许多菜肉放在碗里。“十四年了,每次吃饭,外祖母都要把母亲的碗筷放在这。如今,却又添了一副外祖母的碗筷。” “姑娘……”小桃颇为担忧的看向自己的主子,却见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恬淡的笑意。“无妨,这些事我早已看淡了。” “只要姑娘没有不开心,奴婢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对了,外头的四个荣贵平祥,姑娘打算怎么办?老夫人说过,何氏定会往咱们的身边安插人手的。” 秦瑾瑶悠悠往外头看了一眼,脸上终于有了些清浅笑意:“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桃忍不住一笑。 是了,除了钱,她们如今在禹州还真是一无所有。 “灵州那边还要继续联络着,禹州这头,等我亲自去探查一番再说。”秦瑾瑶嘱咐道。 “是。”小桃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咯咯笑道:“恐怕那何氏还以为咱们一文不名呢!若是知道姑娘这么有钱,还不把你活扒了吃了。” 秦瑾瑶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吁叹道:“若不是外祖母不许,我也不会藏着掖着此事,谁料想还有进禹州的这一日。” 如此这丰厚的身家,倒成了自保的手段。 接着,第二日,何氏之女秦月瑶前来拜望。 秦月瑶圆脸大眼,肌肤皙白,发髻间是镶玉金珠花,耳上缀着一对光耀璀璨的金琉璃耳珰,虽不精致美艳,却也贵气天成。毕竟是临安公主的外孙女。今日她着了一件烟粉色蜀锦长裙,长裙剪裁宽松,唯恐显出粗腰,无奈腕上的珊瑚手镯紧箍着,一瞧便是个圆润姑娘。 秦月瑶一进门,便是不高兴的模样,自己养尊处优十数年,没想到忽然冒出个姐姐,还是父亲原先的女人生的,实在让人恶心。再说,若是个蒲柳便罢了,偏听说是位绝色佳人。秦月瑶昨日原本就要来与她较量一番,无奈却被母亲拦下了。 今日好不容易哄得母亲松了口,她自然忙不迭的来会会这位嫡姐。故而,秦瑾瑶的早膳还未用完,秦月瑶便已经到了门外。 “姑娘若是不想见,奴婢去打发了她吧。”小桃一边递给秦瑾瑶一块石蜜酥酪道。如今小桃也瞧明白了,这秦府是何氏的天下,所以从未有人把秦瑾瑶当成真正的嫡出大姑娘。只瞧那荣儿平儿在院里一脸巴结的模样就能瞧出来。 “早晚都要见一见,何必拖下去呢。”秦瑾瑶把那块石蜜酥酪放在一边,脸色比昨日好了许多:“禹州的东西果然不一样,这点心比灵州的好上百倍。” 小桃咯咯笑道:“可不是么,咱们这院子虽然小,但离后门却近。奴婢瞧着府里今早没什么好吃食,特意去府外给姑娘买回来的。” “我看你是自己馋嘴。”秦瑾瑶点着小桃的鼻子道。 “姑娘!”小桃因被点了鼻子,手里的点心一不留神掉在了桌子上,此刻惊呼道。秦瑾瑶反被逗得笑出声来。 外头的秦月瑶听见屋里的笑声,忍不住就黑了脸。“乡鸡变成了金凤凰,还真是欢喜得很。” 荣儿在旁边低眉顺眼道:“姑娘别恼,不过是个泥腿子。您不知道,这一早上,我瞧着屋里那个小丫鬟出去了两三趟,每回都捧着一堆吃食回来,想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母亲给她们钱了?”秦月瑶拧眉道。 “怎会。夫人只给了些日常所用的衣裳首饰,估摸着是她们自己从乡下带过来的银子。姑娘放心,乡下人能有多少存银,照这个花法,几日也就尽了,到时候就让她们吃西北风去。” “可不是,这不是连首饰衣裳都得打姑娘您的秋风嘛。”平儿说道。 秦月瑶被两个小丫鬟哄得开心,笑呵呵道:“母亲说了,要我照顾嫡姐,我自然不能托辞。这不,这可是我前年剩下的好首饰,还有好几件蜀锦衣裳,都给嫡姐送来了。” 荣儿眼巴巴道:“姑娘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前年的过时样子,想必这乡下人也是没见过没戴过的,指不定怎么当宝贝呢。” “奴婢倒是听说姑娘们的首饰都换得勤,说是一月一个时新样子呢。若是这位乡下姑娘戴着姑娘前年的首饰赴宴,一定让人笑话死了,到时候肯定要找地缝钻呢。” “你们两个倒是有些见识。”秦月瑶被哄得高兴,圆润的脸蛋上也多了两抹红晕。 就在这会,秦瑾瑶徐徐从屋里走了出来。依旧是昨儿那身所用的月白料子,不过纤细的腰肢上多了一抹绸带,裙裾上也换成了粉红的荷花,腕上换成汉白玉镯,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白琉璃蝴蝶栖牡丹花步摇,耳珰却是一串粉宝石,与裙裾上翻飞的荷花呼应着。 一瞧她的相貌果真如宋妈妈所说一般,秦月瑶的心里不由得有点酸。 荣儿平儿昨日也没细瞧,今日虽忙了一上午,可惜小桃根本不让二人近秦瑾瑶的身,因此也是此刻才看见这秦瑾瑶的风姿,那荣儿一时忍不住惊叹道:“果然是嫡出的姑娘,我的妈妈呀,这幅做派……” 发出感叹的荣儿被平儿一胳膊肘怼到了一边。荣儿连忙掩住嘴,一脸感激的看了平儿一眼。 秦月瑶咬碎银牙,半晌才挤出笑容道:“姐姐果然好模样,倒是瞧不出是乡下人,不过那镯子都有裂纹了,绸带也是最平常的料子,这粉宝石更不用说,禹州哪个寻常人家买不起?啧啧,看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妹妹站得这么远,都能看清我镯子上的裂纹,可见真真是把我放在心里了。”秦瑾瑶只是淡淡一笑,又寻寻常常一句话,便气得秦月瑶脸色难看起来。好在她想起母亲的嘱咐,还是努力压下了火气。 “我今儿是给姐姐送首饰来的。姐姐首饰虽然好看,只可惜十分破旧老气了,想必是灵州流行的样子,与咱们禹州的可是差远了。”说着,她指了指身后丫鬟捧着的首饰盒子道:“这里头才是时兴的样子呢,奉母亲之命送给姐姐,姐姐明日戴着赴宴,才好不丢了我们秦府的名声。” “那便多谢了。”秦瑾瑶动了动下巴,小桃立刻上前接过那盒首饰。 小桃眼巴巴捧盒子的样子让秦月瑶心情好了一些。再一想到母亲说秦瑾瑶乡下来的什么都不会,心里更加舒坦了。 如此看来,恐怕秦瑾瑶明日丢人的恐怕不仅一桩。“行了,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咱们明日一同赴宴便是。” “好。”秦瑾瑶点点头。 送走了秦月瑶,小桃长舒了一口气。“姑娘,奴婢觉得这位二姑娘可不是好对付的。你瞧瞧她那虎视眈眈的样子,恨不得把姑娘你撵出府去。” “我倒是觉得比起何氏来,她已经算是个单纯的了。”秦瑾瑶柔声道。 “哎,怪不得老夫人临走的时候百般嘱咐,我看这秦府,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小桃撇嘴道。 “听说爹爹还有个妾室?”秦瑾瑶问道。 “是,那日我问过宋妈妈。宋妈妈说是一位叫苏媚的姨娘。虽然名字妖调了些,但听说是个极为乖巧柔顺的姨娘,生了个秦曼瑶也是不声不语的,二人倒也颇得老爷喜爱。” “一山不容二虎。她但凡有半点反骨,恐怕早就被何氏吃干扒尽了。”秦瑾瑶淡道。 “姑娘说得是。那咱们可要笼络一二?经了这两日的事,奴婢总觉得您这身份说贵重也贵重,说尴尬却也尴尬,若是府里能有一位帮您说话的人,总归是好上许多的。” “往后再说吧。”秦瑾瑶对这位苏媚并不感兴趣。“此刻咱们要准备的是明日的宴席。” “姑娘预备怎么做?”小桃轻声问道。 秦瑾瑶指了指不远处的箱笼,凑在小桃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第二天一早,秦月瑶侍候何氏用早膳,母女二人便谈了几句秦瑾瑶的事。“我让你给她准备的首饰,你可都准备好了?” “母亲放心,女儿送过去的都是好东西。”秦月瑶嗤笑一声,心里却想着今日宴席让秦瑾瑶狠狠丢一次人,到时候母亲必定夸自己聪明。 到时候,这也算自己给母亲的一个惊喜了。 “母亲知道你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好孩子,不过你放心,你外祖母是堂堂的大厉临安公主,谁的身份也越不过你去。” “母亲放心,孩儿不会跟一个小小的乡野女子计较的。”秦月瑶呵呵冷笑道。她只会让她知道,这贵女不是谁都当得的。 “那就好。母亲瞧着那秦瑾瑶有几分小聪明,恐怕你不是她的对手。”何氏的美人面上笼着一层浓浓的担忧。 秦月瑶虽然没说话,但却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一个小村姑罢了。 拜别了何氏,又听说秦瑾瑶已经在马车上等了自己许久,秦月瑶才不慌不忙的登上了自己那顶银漆紫顶坠珠马车,而后徐徐前往宣安候府看笑话。 第4章 宣安候夫人是个性情极为温柔的人,因此在禹州贵女圈里也有着难得的好人缘。所以今日听说她办宴席,都城里几乎大大小小的官眷女子都到了。 因着秦月瑶的耽搁,所以二人几乎算是迟到。好在今日本就是为了给秦瑾瑶接风所办的宴席,所以主客姗姗来迟也属正常。 “瑾瑶从小在乡下长大,定是没见过咱们这阵势的,一会瑾瑶进园子时,大伙可别搬出往日七嘴八舌的那一套来,免得吓坏了孩子。”宣安候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 几位身份贵重的命妇当即笑道:“瞧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母老虎呢。知道那孩子回来了,你高兴得很,你放心,咱们都是生养过的人,哪里会不心疼那可怜孩子。” 宣安候夫人连连点头,一张温婉如水的面孔上因激动泛起红晕。说起来,当年自己也不是什么高门贵族出身,因此与那同为小门小户出身的吴雁儿相交甚笃。却没想到红颜薄命,吴雁儿没能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下来,连唯一的孩子也不知所踪。 想到这,宣安候夫人的心里忍不住泛起酸楚,对秦瑾瑶的期待也就又多了一层。 “左都御史秦府大姑娘到。” “左都御史秦府二姑娘到。” 接连两声传,先进门的却是秦月瑶。宣安候夫人虽然失望,但也是十分热络的上前问候。“月瑶姑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几位命妇也都各自坐在座位上,笑吟吟的看向秦月瑶。 “果然是左都御史家的女儿,你瞧瞧这身蜀锦上的水纹,怕是拿银线绣出来的。” “可不是么,月瑶姑娘头上这珠花也好看,瞧着像是暹罗国进贡的那批,啧啧,定是临安公主赏下来的。” 众人不住口的夸着,心里对秦瑾瑶的期待也越发浓了。 秦月瑶还想与这几位命妇推辞几句,没想到宣安候夫人已经迫不及待的让她入座。她只好撇撇嘴,十分不尽兴的坐到了往日交好的几位姐妹身边。不过一想到一会有好戏看,她的心情又变得兴奋起来。 这几位小姑娘也都是文武官员家的千金,因此与秦月瑶来往颇多。小姑娘们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今日见秦月瑶穿得尤其好看,便更加兴奋,个个围着她问首饰衣裳的出处,秦月瑶的虚荣心一时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们等等,一会有好戏看。”秦月瑶忍不住提前向自己的姐妹们透口风。 “真的?”几位小女孩的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 直到秦瑾瑶进了门。 “这……” 几位命妇都愣住了。 先是因为秦瑾瑶实在花容月貌,细腰盈盈,唇若点脂,眸似秋水,冰骨玉肌,宛若仙子。 果然是嫡出的女儿!众人暗暗掐指赞叹,但大伙都记得宣安候夫人方才嘱咐的话,因此大伙没有七嘴八舌的夸赞,唯恐吓着了秦瑾瑶。 没想到,宣安候夫人最先失了往日的沉稳温柔。 “雁儿……”她几乎是在瞧见秦瑾瑶的那一霎那便落下了眼泪。这秦瑾瑶的相貌与吴雁儿几乎有五分相似,让她忍不住更加思念旧友了。 好在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收回了些激动。宣安候夫人拿帕子按了按眼角,随后压制住欢喜的心情道:“瑾瑶,上前来说话。” 众人便随着秦瑾瑶的走动把目光集中到了她今日浑身的打扮上。只见她头上虽也有珠玉装饰,可命妇们眼光何其毒辣,哪里看不出那镶金的地方是有些褪色的,那玉上头也隐隐有些裂纹。 再一瞧这衣裳,虽是蜀锦,可反复的浆洗早已让衣裳有些变形,就连的下头的金丝也即将脱线。 好一个秦府,竟然如此苛待嫡女。 几位命妇气得撂下了手里的茶。 秦月瑶没看见命妇们的脸色,正一心与自己的姑娘妹们说话。“你们看,这就是我那嫡出的姐姐。咯咯咯,你们看出来没有,她头上的首饰都是前年的样式了,衣裳也旧得厉害。哈哈哈,她可真是给我们秦府丢人。” 秦月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听见这些姐妹们嘲笑旧首饰的声音。相反,大伙的寂静似乎在告诉她,大家的想法与她并不相同。 “这就是你说的好戏?”一位小姑娘难以置信道。 “你们,怎么,难道没看出来这些东西都是旧的吗?”秦月瑶心有点虚,试探问道。 “旧的又如何。”另一位小姑娘蹙眉道。 “往日,往日你们不都觉得这旧的衣裳首饰很可笑吗?”秦月瑶难以置信的看向她。 那位小姑娘的眉毛蹙得更厉害。“往日咱们说笑,是因为姐妹间都相差无几,大伙虽是嘲笑些旧衣裳首饰,可心里也知道人家买得起,不过说着顽。可如今这位妹妹是乡野出来的,府里又是你母亲当家,想必日子实在困顿,我们不愿嬉笑这样的人。” “对啊,我们也不觉得好笑。她用旧东西,你用新东西,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另外一个贵女也如此反驳道。 “我……”秦月瑶的声音渐渐便小,随即想到什么,赶紧大声解释道:“你们不知道,她是个乡下来的村姑。她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旧的衣裳首饰,还都是我给她的呢!” “那你自己怎么不穿旧的?” “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位瑾瑶姐姐真是可怜。” 在几位姑娘妹的争辩中,秦月瑶的脸变得通红通红,红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神威将军的夫人瞧了半晌实在忍不住,当即说道:“秦家老爷好歹也是堂堂的朝廷一品大员,难道这银子却不够几位姑娘使?为何那一位穿金戴银,这一位却浑身破旧?莫是秦府夫人看不得瑾瑶姑娘抢了她女儿嫡长女的名头?” “平时听说那位夫人也是个宽厚的,与咱们相交也十分大方,没想到竟是如此小肚鸡肠,连个乡下回来的姑娘也容不下。” 几位命妇如此议论着,宣安候夫人的心就更加疼了。若是自己那位妹妹还在,怎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受辱。 “好孩子,快到这来。”宣安候夫人赶紧招手道。 秦瑾瑶从她的座次猜出这位便是宣安候夫人,赶紧双膝跪地拜道:“孩儿拜见姨母。多谢姨母当年对母亲多加照顾,母亲在天之灵一定护佑姨母平安顺遂,万事呈祥。” 一番话说得宣安候夫人感动不已,顾不得身份,上前一把搀扶起她,将人搂在怀里足足哭了好半晌。 秦瑾瑶心里亦是万分动容。她万万没想到,宣安候夫人是真的很在意自己的母亲。瞧着这一脸心疼的模样,倒是比秦怀德真心多了。再想到外祖母说起宣安候夫人时的慨叹,心里越发感念。 “好了好了,你瞧瞧,还说不让我们吓着孩子,你倒给孩子吓着了。”其中有位生过儿女的命妇忍不住也跟着抹眼泪道。若是自己的孩子也经历了十四年的漂泊,那自己还不心疼死。想到这,她更心疼眼前这位小姑娘了。 而且,这位小姑娘的长相倾国倾城,简直是个珍宝般的人物,哪个当娘的能不爱。 “瑾瑶啊,你快坐。说说你今日怎么穿得这么破旧?”那位神威将军夫人一向是个直肠子,忍不住问道。 秦瑾瑶一怔。 小桃在后面推波助澜道:“这身衣裳是昨天夫人特意让月瑶姑娘给我们姑娘送来的呢。我们姑娘可高兴了,今天特意穿出来见客。不过,好像确实没有几位夫人身上穿得好看。” 小桃长得单纯无辜,一向说什么别人都信。这话说完,众人立刻都被她逗笑了,就连宣安候夫人也破涕为笑。但笑完,却是对秦瑾瑶更深的心疼。 “孩子啊,你真是受委屈了。”宣安候夫人恨屋及乌,忍不住瞪了下头的秦月瑶一眼。秦月瑶心里一抖,再瞧瞧身边的几个姑娘妹,早已不知在何时都散得离她远远的,时不时还十分鄙夷的看她一眼。 虽然秦月瑶的外祖母是临安公主,但在座的哪个没有大腿可抱,谁也不会为了权贵去跟一个品行不好的人做朋友。更何况临安公主虽是先帝的亲姐姐,可如今的小皇帝跟她却没有半点感情,根本不足为惧。 秦月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虽说没人议论什么,都那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明显是冲着自己的。 就连身边的小姐妹,都不爱搭理自己了。 秦月瑶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举动,就把何氏多年积攒下来的好名声毁了大半。当她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了。 她不由得有些后悔。 禹州虽大,可贵女圈拢共就那么大,什么事都是藏不住的,因此没等秦月瑶到家,何氏已经听小厮传了府外的消息,据说当时便摔了三个青瓷碗碟。 秦瑾瑶被宣安候夫人留宿了一晚。不过,她并没有错过这场好戏,因为回府之后,祥儿向她细细讲了当时的经过。 当然,此刻的秦瑾瑶还没有知晓祥儿的身世,她如今正在宣安候夫人为她安排的宴席上静静品着一杯果酒。 “你还有脸回来。” 瞧着秦月瑶进门,何氏便咣的一声撂下了手边的桃木篦,方才憋了半晌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 第5章 秦月瑶垂眉耷拉着眼,蚊呐一般的声音弱弱说道:“母亲,女儿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你没想到是你蠢,难道我未曾提醒过你吗?昨日我便跟你说,那秦瑾瑶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又没什么教养,与咱们这些人是不同的,所以你不要轻易与她相较。那衣裳首饰我也细细叮嘱过,让你送些能看得过眼的,别让人指摘出毛病来。你倒是好,竟把前年的东西送过去,你打量着人家会笑话她是么!” 没等秦月瑶回答,何氏又继续说道。“不会,人家只会笑话我,笑话我这个做嫡母的小气,容不得人。你外祖母是临安公主,别说儿子,膝下就连女儿也有三四个,为何你外祖母偏疼我?还不是因为母亲会做人,这么多年在禹州落得个好名声。如今你倒好,不知道帮母亲营造美名也就罢了,偏干那些糟蹋人的事。秦月瑶啊秦月瑶,为娘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母亲。”秦月瑶从小到大也未曾听过这般重话,一时不由得眼泪汪汪,脸上的泪沟也深凹出来。 瞧着秦月瑶这张远远谈不上美艳的面孔,何氏忍不住重重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说上两句也便点到为止了。于是,她的语气变得缓和一些道:“你终究还是少些历练!罢了罢了,也不怪你,也是母亲疏忽了。哎,也是那秦瑾瑶年轻没见过世面,拿你那些旧衣服还当好衣服穿。果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实在惹人厌弃。” “母亲,如今这府里不还是您说得算嘛,爹爹又一向看重您,更看重我外祖家,就算你今日直接把她撵出去又有何妨,难不成爹爹还能因为她与你计较嘛?” “呵。你当今时还是往日?”何氏的脸上挂起几分讥笑。“你外祖母的这几分本事,在当年灵武之乱时早已用尽了。” “母亲这是何意?”秦月瑶一脸不解。 何氏干笑一声道:“先帝重血脉,也因此分外看重你外祖母,你爹也因此扶摇直上。可如今在位的元阳帝性情凉薄多疑,自登基后从未让你外祖母入宫一次。朝堂之上人人都会看颜色,都知道临安公主如今不得势。反是你爹爹,如今官拜从一品,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看岳母眼色的少年郎了。” “可,可父亲终究是靠了外祖母才有今日啊。”秦月瑶的睫毛忽闪忽闪,眼里依旧水盈。 何氏听见这话,脸颊轻轻颤动。“如今连你也学会说这种话了。”说完,她看向秦月瑶苦笑:“这些话,可万万不能让你父亲听去。” 秦月瑶不知何氏心里在想什么,但敏锐地感知到了母亲的哀伤。她跪走两步,伏在母亲膝上,颤声道:“娘亲……” 何氏抚上秦月瑶乌黑的秀发:“月儿,娘亲不怨你,你是个单纯乖巧的好孩子。只是你要记着,往后务必事事听娘亲的话。这世上谁都会骗你害你,只有娘亲不会。” “是,月儿牢牢记住了。”秦月瑶的头枕着母亲的膝盖,感受着阵阵暖意。 何氏爱怜的抚摸着秦月瑶的脊背,到底没有再继续责怪她,只是在心里暗暗想着,若是秦瑾瑶没回来,该有多好。 禹州宣安候府的宴席仍在继续,没有人因为秦月瑶的提前离席而扫了兴致。 “前头如何了?”宣安候夫人与秦瑾瑶说了一会子话,便叫过小厮问道。 秦瑾瑶听了小厮答话才知道,原来这府里还有不少男客,都在前院由宣安候陪着。这些人未必是冲着秦瑾瑶而来,更多的则是照应着秦怀德与宣安候府的双重面子。 “采汀,你去亲自告诉秦府老爷,就说瑾瑶难得来侯府,我今日要留她住一晚。”宣安候夫人给秦瑾瑶一个温婉的笑容,秦瑾瑶感激一笑。 那位叫采汀的丫鬟点点头,随即却又有些犹豫道:“摄政王大人来了,恐怕要等一会才能进去传话。” “他怎么来了?”宣安候夫人一听摄政王三字顿时按住胸口,一脸惊畏的模样,似乎那是一个十分难缠的人。 “听说不是赴宴,是来找什么皇城司巡查亲事官谈公事的。” 宣安候夫人忍不住捻了捻手边的佛珠。“阿弥陀佛,可别闹出什么事来,回回侯爷上朝都说那一位最是吓人,杀伐根本不眨眼,当初更是踩着死人骨头……” 话说一半,她想到秦瑾瑶还在身边便住了口,摆手道:“你去吧,得空便说,不得空我再找人往秦府传话。” “你这身衣裳实在不妥。”宣安候夫人回头见秦瑾瑶一张艳丽的面孔与这件灰突突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忍不住蹙眉道。“宴席结束还早呢,一会只怕还有客人要来。采芷,你带姑娘去换一件,挑贵重的,姑娘喜欢的。” 秦瑾瑶感念宣安候夫人一番美意,自然点点头应允下来。又见宣安候夫人身边无人侍候,便命小桃留下倒酒,而后亲自随着那位采芷姑娘前去更衣。 采芷知道秦瑾瑶是贵客,又想着她是乡下来的,唯恐怕生,因此对她格外温柔。“姑娘您瞧,从这边走咱们便出了园子,再转这条回廊,回廊勾连着前厅与后院……只愿姑娘往后要多来才好,咱们夫人实在喜欢姑娘……” 二人一边赏着园子的景色,一边往后院更衣的地方走。宣安候是在灵武之乱之中唯一得以保全自身的侯爷,因此也颇受小皇帝看重。宣安候这一处宅子更是前几年皇帝特意着人修整后赏给宣安候的,飞檐雕琢处处精致,流水假山无一不美。因此这一路走来,秦瑾瑶的心情越发畅快。 她总算明白,为何天下百姓个个艳羡禹州生人,原来这天子脚下,贵胄土地果然是不一般的。怪不得这禹州之人都觉得那灵州是蛮荒之地,乡野之土。 “请姑娘先去更衣,里头自有丫鬟服侍。奴婢要去旁院给夫人取一件防晒的纱衣来。姑娘更衣后稍坐便是,奴婢只会来接您。” “好,有劳了。”秦瑾瑶心情颇好的点了点头。 采汀被她笑得一怔,随即羞赧道:“姑娘长得可真好看,比奴婢看过的贵人都好看。” 秦瑾瑶被她逗得一笑,正要说她嘴甜,人却已经跑远了。她只得无奈笑着摇摇头,转身进了里屋。 随手指了一件衣裳换了,秦瑾瑶觉得整个人都亮堂了不少。这是一件浅青色的织云锦衣裳,走起路来如彩云飘飘,竟比蜀锦更轻盈不少。 小丫鬟亲自送秦瑾瑶出了门,瞧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裙裾,忍不住笑道:“这件衣裳在这放了许久,可惜谁也撑不起这颜色。本以为是衣裳不好,今日见姑娘穿了才知道,原是旁人都长得不够白,只有姑娘才能穿出这种青云出岫,明月入怀之感。” 更衣的小丫鬟碎碎念着,说得秦瑾瑶脸色有些发红,随后又赞叹道:“《归去来兮辞》中说,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果然是侯府里的丫头,青云出岫这种佳句也是信手拈来。” 小丫鬟被她说得羞赧一笑,挠挠头道:“都是夫人们提过,奴婢才记住的。还是姑娘厉害,还能说出来出处呢。” 秦瑾瑶回之柔柔一笑。 却没注意到,不远处对屋也走出来一人,似乎也是刚更衣出来的,只见那人一身墨色长袍,眸如漆石,棱角如削。 秦瑾瑶回眸正与他对视,见此人目光凌冽,贵气逼人,又想到侯府里今日贵客不少,连忙俯身问礼道:“瑾瑶见过公子。” 那人却压根没有抬眸,只留漆黑如墨的衣角翻飞而过。 秦瑾瑶暗道此人无礼,却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侯府今日处处是贵人,人家瞧不上自己这个小女子也是寻常之事。 这点小事并没有影响秦瑾瑶的好心情。见采芷去了半晌还没回来,又想着自己隐约记得路,索性一个人悠悠往园子的方向走去。 红瓦回廊转瞬而至。可没等秦瑾瑶走近中间的小亭,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位男子的对话声。 “殿下,督书局寇辰平昨儿上报,如今这禹州城里的大小书肆总共八十四处,咱们皇城司巡查处已逐一排查过,其中医书总计三千六百本、农事杂典四千三百本、话本子一万余本、科考用书九千余本,诗曲一千二百本,私史七百本。遵大人旨意,私史、犯帝名讳的书共禁了一千五百本,眷恋旧朝的书禁了一百二十五本,另有数百人发配充军。” 此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似乎对眼前人十分畏惧,话音颇有些颤抖。对面的人果然气势汹汹,一开口更是寒彻人心。“那么多话本子,留着有何用?” 听见这话,秦瑾瑶觉得自己浑身一冷,新穿上的衣裳都不好看了。这位大人,您可是要断民女的财路? 好在,对面的男子很快以极其谦卑的语气劝诫起来。“这……这话本子是百姓寻常取乐的东西,虽有些下流玩意,可也不乏凿凿之言。再说其中多有文人墨客以此谋生,又深得百姓尊崇喜爱。若是贸然禁了,恐怕会激起民愤啊。” 没错没错,秦瑾瑶听得连连点头。 可惜,那气势逼人的男子并不动容。“话本之中多儿女情长,妯娌争执,于我大厉男儿风骨无益,于女子修德亦是无用,索性禁了,免得败人心志。” 秦瑾瑶原本以为对面的男子还能再与他驳斥一番,没想到那人直接就从了。“是……臣,遵命。” …… 秦瑾瑶觉得,自己再也不是有钱人了。 “不成。”她咬着嘴唇,冒冒失失地从柱子后头闪身而出,看着眼前的男子愤然道。 第6章 颀长的身姿,冷峻的眉眼,顾修延站在不远处,一袭墨色长袍在红漆回廊间显得格外出众,望之简直俊逸如仙。 可唯有在他身侧的人才知晓,周遭气势,仿佛置若冰山。 秦瑾瑶一对上这人深邃的双眸便开始后悔。这正是方才对她恍若不见的那个男子,再细想方才那位大臣对他唤一句殿下,心里顿时明白,恐怕这位便是宣安候夫人口中的摄政王了。 “这位姑娘可是走错了路?园子在后头,姑娘转身回去吧。”对面的紫衫男子倒是心善,十分和蔼的给了她一条活路。 “是,多谢大人告知。”秦瑾瑶见坡就下,赶紧扭头便要走。却听见那人的声音清洌洌,像是从井口地窖里传出来的一般。 “站住。” 秦瑾瑶感受到身后寒意阵阵。 …… 她有点后悔来禹州了。何氏不可怕,但这位摄政王大人显然比灵州的地方官吓人多了。 顾修延的语气并不善,也容不得人抗拒。秦瑾瑶只得讪讪转过头来,垂着眼眸躬身道:“民女秦瑾瑶拜见摄政王大人。” 那人的眼底波澜不惊,眉梢却不禁一挑。 “姑娘面生,又与怀德肖似,想必是秦大人的嫡女。听闻姑娘流落乡间十四年,倒未曾想不染半点俗,果然是天生贵女,资质非常。今日宴席乃是宣安候夫妇特意为姑娘所办,姑娘尽可好好赴宴。”紫衫男子依旧笑意蔼蔼。 秦瑾瑶对这位年近花甲的大人顿生好感。此人是一个接一个的给自己递台阶,想尽法子为自己周全啊。可惜,冷漠如顾修延,并没有半点反应。 手里把玩着一枚硕大的碧玉扳指,修长的手指在扳指上轻轻绕过一圈,唇边带着不经意的笑。接着,顾修延才在秦瑾瑶的胆战心惊中启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秦瑾瑶急中生智的想了几个由头,但没等开口,便被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驱逐了。轻咬贝齿,红唇慢启,秦瑾瑶索性开口道:“民女觉得,话本不可禁。” 说完这句话,秦瑾瑶觉得那位紫衫大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反倒是顾修延,不知为何唇边的笑意更浓了。“说说看。” 秦瑾瑶心下稍稳,轻声说道:“大人以为话本之中不过是妯娌争执,儿女情长。可大人您是否想过,于平常人而言,儿女情长本就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话本虽小,但却记录着无数平凡人的故事,或悲或喜,或嗔或怨,每一个读话本之人都会从旁人的故事中有所感触,从而让自己的一生变得丰盈。至于妯娌争执,嬉笑怒骂,这些并不会耽误女子修德,反而会让人以此为镜,比省自身。” 瞧着顾修延的神色如常,秦瑾瑶继续奓着胆子说道:“如今我们大厉也建朝百年了,许多礼仪之道,醒世之言都是借由书本方可流传。大人上下求索真知,可参见史书,那我们寻常人呢?不正是借由话本子才能了解悠悠古事,才能铭记祖宗过往么?如今禁了话本,难不成让后世子孙都到帝王将相的史书里寻咱们百姓的影儿?” 这一番话说完,那紫衫男子的脸色已经复杂到极致了。 偏偏顾修延脸色如常,甚至还抬眸问了一句。“郭大人觉得呢?” …… 紫衫男子觉得这是一道送命题。 “这,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但身为官员,理应奉旨行事。”紫衫男子想了半晌,才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不知道,其实秦瑾瑶这会也觉得自己十分冒失。人家是堂堂的摄政王大人,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哪里需要自己这个小女子在人家面前指点江山。 可惜情之所至,利之所至,这一番话说出口,心里终究是畅快居多。 顾修延没有再开口问话,一双大手依然摆弄着手里圆润的碧玉扳指。秦瑾瑶瞧着,那扳指若是戴在自己手上,只怕几乎能套下两根手指。而在他的手下,却更像是个玲珑精致的小玩意。 “姑娘叫奴婢好找。” 采芷的声音适时传来,秦瑾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她不敢再抬眸细看,趁着顾修延沉吟的功夫赶紧告了个礼,又冲那紫衫大人颔首致谢,随后慌忙便随着采芷走了。 似乎顾修延还想说什么,但那位紫衫大人又先开口了,于是便给了秦瑾瑶离开的机会。 不过,她的心里却始终惦念着,那些话本子到底是否真的被禁了。 若是被禁,那自己的财路也算是彻底断了。 一想到这些,秦瑾瑶对眼前的宴席都失去了兴趣。好在宣安候夫人今日领着她拜见众贵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众人的目光也渐渐从她身上转移。 因着秦瑾瑶今日穿戴可怜,谁也没了那份看热闹的心思,故而也无人提出让她当众吟诗弹琴之类的话。秦月瑶最后一丝看笑话的希望也没了,这让提前离府的她心情更加郁结。好在,往后还有机会,她总要扳回一城。 是夜,秦瑾瑶留宿在了宣安候府,更从宣安候夫人处得知了一个消息。那便是秦府中的丫鬟祥儿,是宣安候夫人的人。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吴雁儿留下的人。 祥儿之母,本是当年侍候吴雁儿的贴身丫鬟碧簪。碧簪年岁大一些,因此被吴雁儿许了人家,与吴雁儿先后有孕。 “也正是因着有孕,所以始终在家里安胎,没有再去侍候雁儿。等到碧簪生下祥儿的时候,雁儿已经离世。碧簪一心回府去送雁儿最后一程,可惜直接被赶了出来。碧簪无奈,几年前求到了我这里,让我想法子送祥儿入府。她虽不说究竟,可我也知道,她是怀疑雁儿的死因。” “可惜,当年在雁儿身边侍候的几个丫鬟皆不知所踪,我有心探查却也始终无从下手。这些年过去,碧簪早已过世,我便也不知祥儿如今究竟。若非你方才提起那眼角带着三颗小痣的丫鬟,我也是想不起这件事的。” “祥儿本名是悔迟,想是碧簪后悔当年没陪着吴雁儿一起,因此给孩子取了这个名字。碧簪如此忠肝义胆,想必祥儿也可堪一用。” 宣安候夫人拉着秦瑾瑶的手说完这番话,秦瑾瑶的心里久久动容,柔声长叹道:“碧簪如此高义,实在令人赞叹。” “也是你母亲为人极好,仁义又良善的缘故,因此身边之人都愿意掏心掏肺对她,碧簪也是如此。可惜,红颜薄命啊。” 秦瑾瑶并不记得母亲的相貌,只是在外祖母的描绘中大致勾勒出一位朦胧温柔的女子。 “实不相瞒,我如今回府,也是因为外祖母怀疑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当年灵武之乱,你与外祖母究竟躲到了何处?为何无人寻得见你们?” 秦瑾瑶双目微闭,追忆起当年那段往事。“其实我记得并不太清了。这些事都是后来外祖母讲给我听的。当年灵武之乱,父亲与众大臣一起被囚禁宫中,母亲则产下我不久。听闻城外叛臣即将入城,母亲产后虚弱,只好将我托付给外祖母,自己留下等父亲。外祖母带着我,按照母亲的计划一路前往江州,可惜当时江州已经大乱,我与外祖母只得改道灵州。” “到了禹州不过七八日,我与外祖母便收到了来信,说是母亲被叛军所杀,父亲也已被囚禁天牢,终身不得出。外祖母急火攻心,登时病重,足足养了半年有余才总算缓过来。” “这话是谁传的?为何如此骗你们?”宣安候夫人拧眉气道。 “是啊,外祖母病愈后也曾怀疑传言真假,于是求人去禹州查访。可一共去了三四回,回回人家都是如此传话,外祖母自然便不再怀疑。又因为担心带着我回禹州会被认定是罪臣余孽,因此只得定居灵州。” “这么说来,这一切果然是场阴谋!那传话的人,还有替你外祖母去查访的人,定是被人收买了。”宣安候夫人轻拍桌子,温婉的面容有些失色。 “没错。”秦瑾瑶十分平静道。“直到两月之前,父亲的门生下放灵州,偶然得知此事,又在我身上寻得一块雁形玉佩,便想法子把此事告知了父亲,父亲这才知晓我还活着,于是派了人前来接我回府。外祖母离世前得知此事,便知道当年是被人诓骗,于是嘱咐我定要回禹州查明真相。” “哎,怪不得你母亲当年去江州寻你们,却是如何都寻不到。原来你们改道去了灵州。” “不知夫人可否知晓,当年父亲入宫后,究竟发生何事?”秦瑾瑶提出多日以来的疑问。 宣安候夫人摇摇头,轻声说道:“因是宫变,所以人人三缄其口。这么多年了,那一日的事竟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我托侯爷打探,侯爷也打探不得,人家都说你父亲护驾有功,因此得了黄金百两,美人四位。自然这四位美人里头没有何芝兰,何芝兰是如何与你父亲结识的,我也不知道,只听说后来你父亲娶她为续弦,而那四位美人也不知为何都慢慢不见了踪影。” “护驾?我父亲是文官,如何护驾?”秦瑾瑶蹙眉道。 “这便不得而知了。总之当年的事,实在是一团雾水。瑾瑶啊,你听姨母一句话,这件事涉及朝政,虽知是阴谋,可背后的力量却不可谓不大,你万万不可再查了。” “外祖母离世前说,若是瑾瑶查不出真相,她与母亲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秦瑾瑶淡淡说出这一句,语气坚韧,神色如常。 宣安候夫人一时怔住,随即柔柔叹了一声。“罢了,你只当姨娘没说过吧。你与你母亲一样,她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秦瑾瑶轻柔一笑,白皙如玉的面庞竟比瓶中睡莲更显艳丽。 第7章 “哎,您说您好歹也是堂堂的摄政王,陛下却让您干这些禁书的小事,这不是大材小用么。”说话的是白管事,也是顾修延身边最亲近的奴仆。 顾修延听言并无反应,只是随手把刚翻过的一本书撂在了那花梨理石大案上。案头左边,是一块乌金砚,墨色笔筒并一块盛着桃酥点心的玉盘。案头右头,却是堆了七八摞各类书本。再往地下瞧,更是一堆接着一堆的书本胡乱砌着。 白管事眼里担忧之色不减,依旧蹙眉碎碎念道:“禁书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何必这般兢业。” “无妨。” “哎。”白管事再次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各地知府知晓禹州禁书一事,也算见微知著,特意送了些各地书坊卖得好的各类书目来,说是请摄政王大人指点,不知这些书该如何处置。” “放下吧。”顾修延身姿笔挺,一身墨色华服在烛光下显得曳曳生辉。白管事瞧着小主子俊逸轩昂的眉眼,心里一阵无奈。 哪怕有个姑娘在旁边侍候也行啊,也不至于让我这老骨头天天跟着守着。 弯弯的月亮渐渐爬上树梢,懒洋洋的躲在树叶后头偷看窗下的美艳男子。只见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揉去了几分疲惫,随后却又拿起了一本书。 旁边的白管事打了个呵欠,瞧了一眼便道:“这是灵州知府送来的书,总共十五本,您拿的那一本是当月卖得最好的一本。” 竟是一本话本。 春禾所著的《浣女传》。 顾修延刚要放下,耳边却忽然想起午后听见的两句话。“话本虽小,但却记录着无数平凡人的故事,或悲或喜,或嗔或怨。”“如今禁了话本,难不成让后世子孙都到帝王将相的史书里寻咱们百姓的影儿?” 于是,刚要放下这本书的手不自觉的又重新拿起来。 另一边的秦瑾瑶一早便回到了秦府。 “姑娘,奴婢在宣安候府的时候也问过几个小丫鬟,大家都说凌月阁是禹州最大的书坊,您可要去看看?”走在路上的时候,小桃问道。 秦瑾瑶一想到那日摄政王与那紫衫大人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痛,叹道:“算了,还是过两日再说吧。” 小桃点点头。“灵州那边又送银子过来了,足足四千两。” “你昨晚出去了?”秦瑾瑶问道。 小桃笑眯眯说道:“我不得出去给姑娘取银子呀。姑娘放心,我虽然武功不高,但翻个墙什么的还不在话下。” “你瞧瞧,谁家姑娘的丫鬟会翻墙?让人瞧见了不笑话你。”秦瑾瑶故意打趣道。 小桃忍不住噘嘴。“老夫人买我的那一日,就知道我是会功夫的。姑娘这会知道嫌弃人家了,当初见我的时候怎么那么高兴呢?” 秦瑾瑶被她逗得咯咯直笑,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整个人如出水芙蓉般,不惹半点尘埃。 一路回了秦府,本想先去给何氏请安,却被宋妈妈拦住,说是何氏今日身子不适,让她自去歇着。 秦瑾瑶也不打算过多关心,嘱咐宋妈妈好好照顾何氏,便告了辞。 “姑娘,您说是不是昨日宴席上的事都传到了夫人的耳朵里?”待到走回小院时,小桃端了一碗牛乳羹来,轻声问道。 秦瑾瑶把牛乳羹分给小桃一半,又把方才在路上买的点心都塞给她,而后点头说道:“自然是的。” “那怎么办?夫人会不会怪罪您?您这样,算不算直接与她撕破脸了?”小桃嚼着满嘴的点心,粉嫩的双腮鼓起来,却还不忘了瞪着眼睛说话。 秦瑾瑶被她仓鼠一般的模样逗得发笑,险些洒了手里的牛乳。 瞧着小桃还一本正经的瞪着她,这才收了笑意道:“无妨。” 小桃不算聪明,但只要秦瑾瑶心里有数,她就不害怕。于是放下心来,笑眯眯的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蝴蝶酥。 “一会吃够了,就先把祥儿叫进来。”秦瑾瑶喝光了半碗牛乳羹,又数了数小桃塞过来的四千两银子,一时心情大好。 等到祥儿进门时,秦瑾瑶已经换了一件浅蓝色的家常衣裳。虽是家常,但那衣裳也是小桃前日下午去织云阁特意买来的精致衣裳,锦缎流光,绣纹细密,穿起来更显腰肢纤细,肌肤雪白。 小桃又给秦瑾瑶梳了垂云髻,懒懒插了根白玉簪,平添十分灵动。 祥儿进门便瞧见这么一副美人图,足足怔了片刻,随即才跪地道:“奴婢拜见姑娘。” 秦瑾瑶亲自上前扶了,柔声说道:“我已知道你娘与我母亲的交情,咱们就不必见外了。”说完,她又递了二十两银子给祥儿。“这点子心意,算是我拜你母亲一杯酒。咱们都是可怜人,你也不必推辞。” 这番话说完,祥儿细瘦的脸上已经滑过两道泪痕,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竟然知道了?姑娘防备着咱们几个,我也不敢贸然与姑娘开口,今儿总算能与姑娘说上话。奴婢万万没想到今日还能侍候到您。想必母亲在天之灵,也能欣慰了。” 秦瑾瑶拉住祥儿的手,任她哭了半晌,随后才听祥儿说道:“母亲离世时最大的遗愿便是查清当年夫人的死因。可惜祥儿这些年都只能在外院做活计,根本无从查起。待到前两日听说您要回来,何氏便去外院亲自选了我们四个来侍候您。” “因为我父母都已过世,何氏怕捏不住我,因此原本没想选我,是因为原先选的那个姑娘临时生了病,我才被补上来。虽是补上来的,可何氏还是跟我细谈过,说每月另外许我五两银子,要我时刻看着姑娘,无论什么事都要报给她。” 五两银子,她倒是大方。秦瑾瑶暗想,昨儿还跟自己说没钱请先生呢。 “这么说,院里那三个丫鬟也是夫人的眼线?”小桃挑眉问道。 祥儿点了点头。“平儿和荣儿年岁大一些,是宋妈妈亲戚,特别是平儿,与何氏定是一条心的。至于贵儿,奴婢观察了几日,从未见她去找何氏私自汇报琐事,恐怕不是何氏的人。” 秦瑾瑶听她句句话都直呼何氏大名,便知道祥儿心里并不认可这位继夫人,心里不由得十分感慨。 回到禹州之前,她牢记外祖母的嘱咐。“瑾瑶,你在那禹州秦府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但短短几日,秦瑾瑶却觉得,这世上之人并非都那么冷淡无情。母亲虽然离世十余年,但并非所有人都已忘了她。相反,有些人与自己一样,足足记了她十余年。 比起这些人,秦怀德倒显得更淡漠些。 此刻,祥儿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母亲的遗愿。“若是不能查出死因,便豁出命来去找瑾瑶姑娘,往后如母亲侍候夫人一样侍候她。” 秦瑾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坚毅,柔声说道:“你放心,我母亲如何对待碧簪,我便如何待你,必定不辜负你与你母亲碧簪的一番辛苦。” 祥儿抬眸看着秦瑾瑶,忽然有些理解了母亲多年背负着的辛苦。若真得了这样一位贴心的主子,哪个奴才不愿意为她卖命? 小桃扶着祥儿起身,笑眯眯的替她扯了扯裙子上的褶皱,随后道:“我知道你一定还担心我们不信任你。你放心,人与人的好,都是相处出来的。” 这话让祥儿吃了定心丸,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笃定。 “对了,祥儿,当年父亲护驾有功,被赐下四位美人,为何如今我一个都瞧不见呢?”秦瑾瑶问道。 祥儿摇了摇头。“那时灵武之乱,人人自危,母亲刚生下我,也只能打听着府里的事,却不能完全知晓。奴婢只知道,自从入府的那一日,府里便已经是何氏当家,另有姨娘苏媚。至于那四位美人的事,奴婢也多番打探过,可惜何氏几乎把府里所有的奴才都换了一遍,因此都是新人,并无人知道那件事。不过,奴婢觉得,苏媚姨娘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嗯。”秦瑾瑶十分赞同这一点。 主仆二人又叙了半日,最后秦瑾瑶决定让祥儿继续如常向何氏回话,以备万一。祥儿毫不犹豫应了,最后却又吞吞吐吐,迟迟没有离开。 小桃催她半晌,她终于支支吾吾开口道:“奴婢,奴婢瞧着姑娘这衣裳好看,像是织云阁的手艺。” “你喜欢便送你。”秦瑾瑶不疑有他。 “不不不……”祥儿连连摆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你有话但说无妨。”秦瑾瑶笑着放下手里的书本,一双美目看得祥儿心神一荡。 “奴婢昨日听荣儿和贵儿说,说夫人这两日总念叨银钱短缺,似乎是不打算给姑娘太多月例,可姑娘您初来乍到,又日日这般花销……”祥儿说着说着,语气越发柔软。“姑娘您初来乍到,不知道这禹州一向是银子当家,奴婢担心姑娘往后手头没了银子,受她人欺负……” 这些话说完,秦瑾瑶与小桃忍不住相视一笑。祥儿被笑得不知就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连头都垂了下来。 秦瑾瑶见状赶紧拉住祥儿的手,柔声说道:“你是个好姑娘,又果真是为我好的,我心里感动得很。只是你放心,你家姑娘什么都缺,偏偏不缺银钱。” “莫不是太夫人……”祥儿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是,说起来祖母也不知道这事。”秦瑾瑶笑得如花似玉。小桃抢过祥儿的手,扯着她道:“你放心便是。姑娘的银子,足够咱们花销几辈子的。再说,姑娘还能再赚呢。” 说完,小桃的脸上闪过狡黠的微笑。 祥儿被说得云里雾里,可主仆二人却像是约好了一般不再细说,只是又拉着祥儿塞给她不少点心吃食。 果然第二日,宋妈妈愁容满脸的来提月例银子一事。 第8章 “不是夫人小气,而是上月咱们府中的几个铺子生意不好,收上的银子竟不足往常的一半。再加上为姑娘回府新修了这小院,竟有一多半的工钱还没付。夫人虽精打细算,但少不得又要添不少体己银子进去。老奴心疼夫人,只好厚着脸皮来与姑娘说说,院里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先缓一缓,等到下个月再一块补上。” 宋妈妈说完这番话,便拿眼觑着秦瑾瑶,大有一副若是你不答应便是你不通情理的意思。 “爹爹怎么说?”秦瑾瑶早知何氏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但没想到她真敢明晃晃拿着月例银子做文章,也不怕秦怀德怪罪。 宋妈妈呵呵一笑。“老爷一向不管这些事。” 秦瑾瑶明白了,秦怀德不理帐,银钱全都攥在何氏手里。 “我倒是不妨事。”秦瑾瑶轻声开口,眼中写满担忧。“只是这院里的四五个小丫鬟,若是没有月例银子,哪肯心甘情愿为我做活。” 宋妈妈眼里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意思,嘴上却叹道:“那能如何,也只能委屈姑娘了。” 秦瑾瑶便淡淡笑了笑,头也没回,只是懒懒对镜梳妆。 那宋妈妈站在地上,不知为何一时心里竟有些忐忑。又见秦瑾瑶许久不开口,她更是紧张,加上脚站得久了也有些木,额上便渐渐渗出汗珠来。 如此过了许久,秦瑾瑶方才忽然柔声笑道:“到底是我不好,给母亲添了不少麻烦,还要劳累您特意前来解释。不过,外祖母临走也给我留了几十两银子,想来足够我花销的,还请夫人放心。” 宋管事家原本以为秦瑾瑶会冲着自己发脾气,本想到等了半天只是客气话,方才提起来的心直接就落了回去。说来,这乡下来的嫡女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竟拿这禹州还当灵州过,啧啧,几十两银子够做什么的,若是添进公中,只怕连个米粒都瞧不见。 “呵呵,如此自是好。姑娘放心,这委屈日子也过不了多久,姑娘尽管花销自己的体己,等过两月光景好了,夫人自然都能给姑娘填补上。” “有母亲在,我心里自然有底。”秦瑾瑶柔柔一笑,看似十分弱不禁风。那宋妈妈更放心了。看来夫人说得没错,这秦瑾瑶虽然看似伶俐,但也不过是小聪明罢了。 “那老奴先退下,姑娘若有什么事,竟可让几个小丫鬟去寻老奴。”说完,宋妈妈又一笑,“姑娘这衣裳倒是看,怕是织云阁的手艺?” 小桃惊喜的点点头。“婆婆好眼光。听二姑娘说织云阁的衣裳最好,我便特意给咱们姑娘买来的,足足花了十两银子呢。为着这件衣裳,姑娘说了我好几日,可我说咱们还剩二十多两呢,足够花一阵子的。” 宋管事家简直要笑开了花,却还佯装赞同:“果然是值这个价,衬得姑娘颜色越发好了。也是,姑娘如今是秦府嫡女,可不就得往衣裳首饰上多花些钱嘛,万不可让人小瞧了才是。” “对,正是这个理儿。”小桃忙不迭的点点头。 宋妈妈笑笑,再去看秦瑾瑶,却见人家已经走到书案跟前,开始研墨了。她心下一惊,本是往外走,脚步却慢了一瞬,扯着脖子去瞧秦瑾瑶的桌案。不过,等到瞧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便放下了。 敢情是在练字。 她倒是笨鸟先飞。 放了心的宋管事笑吟吟的回到了何氏的屋里,当着何氏的面,给秦瑾瑶一顿排揎。 “先前瞧着还有几分聪明,如今看来倒是个没心眼的。荣儿和平儿过来传话,说那小桃每日都流水一般的花银子,老奴先前还不信,今儿过去一瞧,您猜怎么着,她那身上竟穿着织云阁的衣裳呢!” “她倒真把自己当成嫡女了?”何氏的头上包着一指宽的牡丹花纹抹额。这两日因着外头流言纷纷,人人说她何氏枉为人母,她花了大把的银子去周全名声,连带着气色都憔悴了不少。 “她身边的小桃更是没心肝的,老奴稍稍试探,她就把底细全漏出来了,原来她们手里只剩下二十几两银子了。”宋妈妈一脸得意道。 何氏的脸色稍稍好些,嘴上哼道:“这偌大的秦府,就像吃银子的饕餮,哪一处不得花银子。” “可不是么。夫人放心,等到手里没了银钱,自然有求到您这的那一天。”宋妈妈巴结道。 何氏摆摆手,嫌弃道:“糊涂,我压下她这个月的月例,可不是为了这点小事。等到今晚荣儿和贵儿过来回话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怎么做。” “是,老奴明白。”宋妈妈吟吟一笑。 何氏见秦瑾瑶好拿捏,昨日的怒气散去了不少,往眼角描了一笔笑道:“想必是昨日赴宴被那些娇贵姑娘惊着了,想着人家怎么有那么好看的衣裳首饰。她又从乡下来,听说乡下人都格外好面子,所以心生卑微,想用这些衣裳首饰找补。如此看来,昨日月儿给她那些委屈受,倒也是件好事。” “正是呢。咱们月儿姑娘一向是有福气的。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别看公主膝下那么多孙女外孙女,可哪有一个比得上咱们月儿姑娘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何氏被她说得心里舒坦,颔首道:“月儿自然是好的。” 二人说着话,外头便传来小丫鬟的声音,说是苏姨娘过来请安了。何氏听见是苏媚过来,眉心蹙了蹙,但终究还是道:“让她进来吧。” 宋妈妈趁着小丫鬟去传话的功夫,赶紧劝了劝何氏:“夫人装也要装得和气些,这么多年了,她一向是个老实的。” 何氏瞪她一眼道:“我要是不容她,她能生下秦曼瑶那个小狐媚子么?” 然而这话有几分真假,只有何氏自己知道了。 苏媚人如其名,腰肢纤软,柔若无骨,面颊细长,眼波流转,朱唇含香,饶是对得起这个媚字。 瞧着她走进来,何氏挤了挤脸上的笑容道:“这些日子你一直侍候着老爷,想必也劳累,怎么还有空过来请安?” 苏媚盈盈问礼,眼眸低垂道:“夫人操持家务辛苦,妾身不得分忧,一直心有愧疚,哪敢妄称劳累。” 何氏知道她一向恭顺,因此对她也没什么脾气可发,只不过是瞧着她不顺眼罢了。“曼瑶呢?前几日不是说身子不好?” “托夫人洪福,这两日身子已经大好了。” 想到秦曼瑶那副与苏媚如出一辙的弱柳扶风样子,何氏的眉心忍不住蹙起,缓缓说道:“你也不能总把眼睛盯在老爷身上,也要多看管一些曼瑶。你说说,自曼瑶五岁起便同月儿一起学琴棋书画,如今也有九年,可曼瑶却没有一样比得上月儿。如今碍着秦瑾瑶过来,我辞了那些师傅,但月儿自己依然勤奋肯吃苦,曼瑶却每每抱病,实在差得远了。” 苏媚依旧是逆来顺受的样子,颔首说道:“夫人说得没错。可惜曼瑶性子不好强,又没有大姑娘那般的天赋异禀,学起东西来每每头痛不已。妾身虽然着急,可又不舍得逼她紧了。好在咱们秦府有大姑娘撑场面也够了,妾身也不指望曼瑶有什么大出息,来日随便配人也便罢了。” 何氏听她这么说,心下舒坦不少,却又佯装不乐意道:“也不能如此说。曼瑶好歹是秦府的姑娘,哪里有随便配人的道理。你且放心,我必然不会亏待她。” 苏媚的眼里起了淡淡一层水雾,哀叹道:“妾身何德何能,有夫人这般好的主母。” 何氏这么多年早习惯了她这幅样子,可心里终究是得意居多,摆摆手道:“你又何必客气,这么多年了,你也确实帮了我不少忙。” 苏媚不敢接茬,只得垂眸听着。这么多年了,她也是习惯了这种日子。心里唯一的愿望是,往后曼瑶别再受这种当妾室的苦。 这厢何氏与苏媚正说着话,宋妈妈便下去沏茶。却不料这一会,秦瑾瑶便给何氏回了个绊子。 “怎么脸色这般难看?”瞧着宋妈妈端着茶点回来,何氏嗔道。 宋妈妈脸色阴沉,吞吐道:“大姑娘……秦瑾瑶把咱们送去的四个丫鬟送给了……送给了老爷,说是既然夫人不给月例,那她也养不起这许多人。” “什么?送给了老爷?”何氏顿时被气了个倒仰。 旁边,苏媚不敢置信的眨着眼,这乡下来的嫡女竟是如此人物?这么多年了,秦府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让何氏吃瘪。 她这边想着,那边的何氏却已经叫嚷开。原来,方才听人说话的时候,她手里还握着一颗青黛正往眉毛上画,一听得这事竟把那青黛生生在眉毛上折断了。青黛底下原是方便用手握着的一块青金石。此刻那青金石刚好刺在何氏的眉骨上,顿时冒出鲜红的血珠来。 苏媚不敢再想,赶紧从怀中摸了帕子来帮主母止血。 何氏一边吃着痛,一边大骂宋妈妈没眼色,可这事到底是自己不小心,她即便是骂,也骂不出几分道理来。 宋妈妈小心侍奉着,又是擦药水又是贴纱布,竟折腾了半晌才罢休。 何氏恨得要死,嘴上嗔骂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赶快跟我回清楚。” 第9章 宋妈妈立刻躬身道:“夫人,老奴也没想到那秦瑾瑶如此有主意。早上我刚跟她说完停了这月的月例,她也答应得好好的,谁想到这一扭脸便变了卦。方才她带着人去了老爷的书房,还当着老爷的面说……” “她说什么,你痛快回了。”何氏恼道。 宋妈妈不敢再拖延,颇有几分怯意道:“那秦瑾瑶说,她知道府里银钱吃紧,更心疼夫人料理家事辛苦,她愿意从自己那消减开支,左右也养不起手里的四个丫鬟,倒不如孝敬父亲。父亲连日辛苦,留几个丫鬟侍候也是应当的。” “而且,秦瑾瑶还说这几个丫鬟都是您选出来的人,都是模样标致又细心温柔的人儿,所以让老爷一定要领夫人您的情。”宋妈妈越说越害怕,只见那何氏的脸都要黑成锅底了。 “贱人!”何氏几乎气得要推了妆台,眼底一片通红。 因知道吴雁儿美貌,又有苏媚得宠,所以何氏料定秦怀德是个有色心的人。故而进府这么多年了,她一向在女色之上不给秦怀德留口子。如今在秦怀德身边伺候的丫鬟,个个模样普通,没有半点姿色。就连自己周遭的小丫鬟,她也是挑了再挑,只留下那些模样勉强算周正的。 这样人自然手脚也蠢笨些,可她为了不让秦怀德再纳妾,也算是忍下了。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这个秦瑾瑶。 若是秦瑾瑶把那四个丫鬟送还给自己也罢了,偏生送到了秦怀德那。秦怀德这么多年都只对着自己与苏媚二人,怎么可能不想再多纳一位美妾? “她还要不要脸了?啊?她还要不要脸!”何氏口不择词,气恼得几乎要发疯。“那可是她父亲,她心中就没有半点伦理纲常吗!” 苏媚心知人家秦瑾瑶只不过是送几位丫鬟过去侍候老爷,又没说送给老爷做妾,也谈不上什么伦理之事,何氏如此说,不过是因为她见不得老爷身边有半个有姿色的女人罢了。 “快去,把那四个丫鬟都给我叫回来,去去去。”何氏连连催促着,一只手按住胸口,一只手揉着眉骨上的伤口,一时竟恨极了这秦瑾瑶。 “夫人,这,这不妥吧。”宋妈妈叹道。明知何氏生气,可她身为夫人身边第一得意人,还是要尽力劝着。“夫人往常再怎么做,那也是在暗处安排。如今夫人直接从老爷要人,这不明摆着是落老爷的颜面嘛。再说府里这么多人都看着,保不齐哪个就去外头说夫人悍妒……” 何氏身为公主之女,自然最在意颜面。 苏媚站在何氏的角度细细思量,出言轻声劝道:“那总不能让秦瑾瑶身边只有一个小桃侍候。毕竟也是堂堂的秦府嫡女。” “对,没错!”何氏赞赏地看了苏媚一眼,点头道:“你去,把那四个丫鬟给我要回来。别说是我要的,就说秦瑾瑶身边不能没人侍候。” “那月例的事呢……”宋妈妈赧然道。 何氏听言越发烦躁,只觉得眉骨上一跳一跳地疼。她想给秦瑾瑶添个堵,怎么就这么难呢!此刻若是再说恢复月例的话,那她身为当家主母岂非出尔反尔。可若是不给月例,那又无法要回这四个丫鬟。 何氏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苏媚看着何氏愁眉不展的样子,忽而定了心,轻声说道:“妾身那是有些体己银子的。” “对。”何氏眼前一亮。“这样,你去给她多送些银子,就说是你身为姨娘的心意。只要她手里宽裕,哪能不愿意有人侍候。” “是。”苏媚点头答应下来。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帮何氏做事。只是今日,她第一次产生了一些犹豫。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自己不是秦瑾瑶的对手。可惜,以她的身份,早已是骑虎难下。 因着苏媚夜里才好去送银子,何氏只好按住迫切的心思让宋妈妈等晚上再去找秦怀德要人。却没想到这一拖,竟又拖出了事。 听说苏媚到了院里,秦瑾瑶便撂下了手里的笔,随手将方才写过的手稿都搁进书案下头的一个箱笼里,又亲自上了锁,这才出了内室来见人。 “姑娘。”小桃有些担忧的扶住她的手,低声问道:“您方才刚把荣贵平祥四个送到老爷那,苏姨娘会不会是来问罪的?” “我也不知道。”秦瑾瑶柔声回答,脸上却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连何氏都不在意,难不成她会在意一个小小的姨娘。 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只不过苏媚入夜时前来,总让秦瑾瑶觉得有些不妥。再加上如今院里只有她与小桃二人,若真出了什么事,恐怕连个证人都寻不到。 二人迎出门去,便见苏媚一脸和气的走过来。一见秦瑾瑶,她难以掩饰眼底的惊讶。“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这话诚不欺我,姑娘果然美貌至极。” 秦瑾瑶见了苏媚这弱柳扶风的姨娘,心下也是了然。这幅做派,果真是惹人怜惜极了。 只是,比起她的长相,秦瑾瑶对她的经历更感兴趣。 “听姨娘的意思,是见过我生母?”秦瑾瑶不动声色噙笑问道。 苏媚顿时一怔,赶紧摆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瞧着姑娘长得像极了咱们老爷,这才有此一叹。呵呵,咱们府里这几个姑娘,如今真是一个赛一个。” 能在何氏手底下谋生,自然不会是善茬。秦瑾瑶早料到苏媚不好对付,于是十分配合的一笑,继续说道:“入府后本该拜见姨娘,可惜母亲不开口,我也不好擅自做主。再说囊中羞涩,也拿不出足以匹配姨娘美貌的金玉之物,一时便耽搁了。” 苏媚被她说得笑意更浓,一双媚眼如水波流转,柔声说道:“姑娘这话便是外道了。我也知道姑娘如今是老爷心尖上的人,虽说我不过是个姨娘,可也算是姑娘的庶母,好歹也要对姑娘尽几分心。 说着话,她抬起白藕一般的手腕,轻轻一挥道:“也不知置办什么东西好,索性送银子最实惠。今日特意带了五十两银子给姑娘,算作我的一片心意。” 苏媚唇边噙着温婉的笑意。秦瑾瑶聪明不假,可她不信,这世界上会有对银子不动心的人。 此刻,眼瞧着小桃的眼神绽放光彩,苏媚便更加笃定了。她哪里知道,小桃不是对她的银子感兴趣,只是有一种看见银子就欢喜的毛病。 另一边,被秦瑾瑶送到秦怀德那的四个丫鬟正聚在茶房一起说话。贵儿一向不与人多攀谈,便一个人安静地守着茶水。祥儿便怼了怼荣儿的胳膊,轻声说道:“平儿方才出的好主意,你肯是不肯?” 荣儿瞧了瞧平儿正忙着筛茶叶,贵儿在烧水,二人都忙得没空抬头,这才小声嘀咕道:“我没想好呢,咱们毕竟是夫人选上来的。你呢?” 祥儿摇摇头。“你别闹我,我自己什么模样自己还算知道,即便我肯了,老爷也瞧不上我的。” 荣儿知道她说得是实话,对她便没了戒心,懒懒刷着手里的茶杯道:“我早就想飞上高枝当凤凰了。可方才平儿是当着大姑娘的面出的主意,大姑娘知道了这事,就不好做了。往后若是当了姨娘,反被大姑娘拿捏,那可如何是好?” 祥儿心里通透,接过荣儿手里的茶杯用布擦干,不急不躁劝道:“她是个乡下来的,哪能拿捏谁。方才她不开口,想必也是因为在咱们府里自然无依无靠,所以也希望咱们几个之中能有一个成了老爷身边的人,将来再顾念着提携之恩替她说说话。如此一来,她不就有靠山了嘛。哎,我刚才可听平儿说了,她必得一试。” “试试倒也不坏。若是事成了,那咱们也就彻底摆脱了这奴役之身,享福的可是咱们自己。”荣儿想到这一节,十分激动的拉住祥儿的手说道。 “是啊,若是姐姐出息了,可万万别丢下我。”祥儿知道事成大半,心里放松下来,眉眼也舒展不少。 大事已定,荣儿眼里也闪过几分神采,笑眯眯的拉着祥儿说闲话。祥儿也陪着她说话,心里却想着若是这一桩事真的处处都如大姑娘预料的那般,那她一定要跟住这位聪慧主子。 在这偌大的秦府,祥儿第一次觉得有了依靠。 这边,何氏依旧坐立不安的等着苏媚。“夫人别急,这么多年,苏姨娘没有什么事做不成的。”宋妈妈劝道。 “呵,你的意思是说我一事无成?”何氏烦闷道。 宋妈妈连忙否认。“夫人,老奴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您是金枝玉叶的女儿,又是如今从一品大臣的夫人,何必与一个乡下来的姑娘计较。她是什么东西,怎配给您添堵。您且放宽心。” “你且说,老爷会不会留着那四个丫鬟?”何氏此刻更关心这一茬。 “哎呦,怎么可能。”宋妈妈连连摆手。她看得明白,这事不过是那秦瑾瑶故意膈应何氏罢了。“这么多年了,您还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吗?除了一个苏姨娘是您硬要老爷留下来的,老爷哪还瞧过别的女人一眼。更何况,那是自己女儿送来的人,老爷再怎么样也是要脸皮的。” 宋妈妈的话说完不久,打脸的事便发生了。 第10章 听闻苏媚大功告成,何氏赶紧遣宋妈妈去要人。没想到,等宋妈妈站在书房门口时,已经听见里头荣儿跟秦怀德热热闹闹地说话了。 虽不知说些什么事,但只听见银铃般的笑声,宋妈妈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偏生这会秦月瑶过来给父亲送点心,瞧见宋妈妈脸色尴尬的站在门口,便笑吟吟的问什么事。 宋妈妈不敢回话,而秦月瑶走过来时自己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脸色不由得一沉,将手里的点心往身后小丫鬟手里一塞,推门便要往里进。 “二姑娘。”宋妈妈连忙上前阻拦,可惜人家年轻腿脚快,早已迈进了门里。宋妈妈暗叫一声不好,也不敢再提什么要人的话,赶紧打发人去请夫人来做主。 而秦月瑶进了屋,刚好看见荣儿紧挨着秦怀德站着,秦怀德的手捏了荣儿的手在写字。那荣儿生得脸蛋浑圆精致,身材小巧玲珑,与何氏苏媚二人相比别有一番风情。 “老爷的字写得真好,比奴婢写得好多了。”荣儿娇滴滴笑着,一抬眸却看见秦月瑶的身影,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扯着秦怀德的袖子钻到了他的身后。 秦怀德也是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端起为父的姿态,冷声道:“月儿来了,可是有事?” 秦月瑶替母亲生气,自然没有好脸色,只哼了一声回道:“母亲每日操持家中大小事务,累得头昏脑涨,父亲倒是好,竟连一个小丫鬟都不放过。” “住口。大人之事,岂是你一个小孩子可以置喙的?”秦怀德面子十分挂不住,但依然板起脸嗔怪。 他倒也不是有意,只是方才这丫鬟口口称赞自己墨宝,他一时便有些忘形。再说他又是不足四十的年纪,正是好为人师的时候,因此便拉着小丫鬟说教她几笔,谁料想这场景能被自己的女儿撞见。 “我不是小孩子了。”秦月瑶恨不得一把扯过秦怀德身后的丫鬟,可那样又实在有失庄重,只得言语劝说父亲。“父亲,常言道做人不能忘记根本。当年您与母亲成亲之事,您不过一介草芥之官,区区督察院都事罢了。母亲与您患难十数年,对外为您打点人情往来,在内为您操持府内大小事宜,种种样样都挑不出毛病来。这么多年,谁提起母亲不说一句好,可您呢?您看看您眼下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母亲吗?您此举若是让外祖母知道,外祖母想必也会后悔当初看错了人吧。” 秦月瑶以为自己句句肺腑之言,说得入情入理,却不知这些话在秦怀德听来,无异于羞辱一般。堂堂男儿,谁不愿意凭自己的本事入朝为高官,谁愿意被指着脊梁骨说是靠着岳丈家上位? “这些话可是你母亲教的?”秦怀德呵呵冷笑,眼底皆是凉意。 “我不用别人教,这些都是我用眼睛看到的。”秦月瑶别过脸道。 “极好,极好。”秦怀德不怒反笑。这些年他听多了这些话,却万万没想到,这些话是从自己女儿嘴里说出来的。 当官十数载,秦怀德自认兢兢业业,可这么多年他也糊涂了,自己步步高升,到底是因为岳母家的支撑,还是自己的努力?若真是全靠岳母家,那他与那小白脸何异? 年岁越大,这笔账越算不清楚。再加上那些小人妒忌秦怀德高位,时不时就有些流言散出去,搅得他心烦意乱,时而倨傲,时而自卑。 可那些话再难听,秦怀德也可以认为是外人嫉妒自己,蓄意编排自己,但如今这些话出自女儿的口中,却是让他心底一片寒凉。 原来,这世上之人,竟都是如此看待自己的?秦怀德甚至想起自己当年娶何氏时的心思,或许,世人在那时就把一切都看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心思,大可一起说个干净!”秦怀德扶着额头,脸色铁青,指着秦月瑶道。 宋妈妈根本拽不住秦月瑶。 “女儿没什么心思,只希望父亲能尊重母亲,爱护母亲,不与什么庸脂俗粉打交道。”秦月瑶全然忘了何氏之前对她的提醒,指着那荣儿的鼻梁道:“请父亲听女儿言,尽快把此奴逐出府去,想必母亲还肯原谅父亲。若不然,女儿一定要到外祖母那告状去!” 最后一句话被匆忙赶来的何氏听见,吓得她脸色一白。而接下来屋里秦怀德的一句话更是让她从脑瓜顶凉到了后脚跟。 “好,既然你愿意告状,我索性让你告个够。”秦怀德从身后扯过荣儿,指着秦月瑶道:“瞧见没有,往后你便是这位秦府二姑娘的庶母,我抬你为姨娘。” 秦怀德也是急火上头。多年高位,他早已习惯了人人对自己卑躬屈膝,即便是小皇帝,说起话来也一向客客气气。除了那一位之外,他几乎很少受什么冷言冷语。 如今顶撞自己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来的又是如此诛心之语,秦怀德便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也根本没考虑自己冲动行事的后果。 随后,众人又见到面目赤红的秦怀德冲着外头的小厮高声喊道:“来人,给二姑娘备马,送二姑娘去临安公主府。” 荣儿感恩戴德的跪在地上谢主子恩德,秦怀德却并未正眼看她,抬腿便走出了书房。就连在门口遇见何氏时也是连头也没抬。 何氏顾不得屋里的女儿,连忙追了上去,可惜秦怀德早已大踏步的走远,更吩咐人备轿出门,连个说话的空档都没留给何氏。 这么多年,她头一回看见秦怀德发这么大的火气。果然,果然,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温良恭顺的秦怀德了。 何氏愣在原地,半晌方才讷讷转过身来,一脸哀戚地走回书房。待到看见那喜不自胜的荣儿时,忍不住一脚踢在了她的心口窝上。 可那荣儿却不是善茬。被踢到书案根底下的小人儿竟一脸倔强地看向何氏。“夫人还想如何?杀了我吗?若是那样,您可真是把老爷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何氏一怔,正要再下手,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荣儿说的是实话。若自己真的把荣儿打出好歹,那恐怕事情会陷入比此刻更难以转圜的局面。她怔怔退回椅子前,托了宋妈妈的手坐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宋妈妈先做了主,先是吩咐人收拾出一间房来,好生照顾荣儿,又打发贵平祥三个丫鬟回了秦瑾瑶处,这才关上了书房的门,留了母女二人在屋里。 “母亲。”瞧着父亲的背影,及母亲此刻的神情,秦月瑶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错事了。她一脸悲戚的看着何氏,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何氏无力的叹着气,幽幽问道:“你方才都说什么了?” 秦月瑶不敢不答话,只得把刚才的话一句句都重复了。待何氏听到最后,那脸色简直难看得如菜色。 “母亲,女儿说得不对吗?”秦月瑶见母亲伤心,便小心翼翼问着,她只知道自己错,却不知究竟错在哪里。 何氏摆摆手,一颗心简直被扯成了好几块,只得捂着心口道:“去去去,去把你苏姨娘叫来。” 秦月瑶虽然不乐意,但此刻瞧着母亲脸色凝重,也不敢反驳,只得亲自跑了一趟,又在路上把事情说了。本以为一向疼爱自己胜过疼爱亲女儿的苏姨娘会安慰一番,没想到她听完这件事,竟也是面如土色。 秦月瑶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你告诉她,她错在哪里。”何氏觉得自己脉搏无力,连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这么多年秦怀德都没跟自己红过脸,方才这一幕真是让她怕极了。 苏媚点点头,看着秦月瑶一板一眼道:“二姑娘,若是你方才不说那些话,这件事便是老爷的不是。以老爷的性格,定会亲自找夫人道歉,更不会给那个荣儿身份。可你说了这些话。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话,简直无异于往一个男人的心里捅刀子。二姑娘啊,你今日可是让老爷颜面全无呀,他之所以抬那个贱婢为姨娘,不过是为自己找回些当家做主的颜面罢了。” “捅,捅刀子?”秦月瑶到底天真,一时被这个词惊住。 苏媚叹了一口气,却又唯恐秦月瑶心里难受,继续对她说道:“二姑娘,这道理本不该我教你,可今日夫人既然让我说,我少不得要告诉你。没有一个男人愿意靠着别人的力量上位,老爷更是如此。往后你今日的这些话,可万万不能再说了。” “是,我知道了。”秦月瑶看着何氏瞬间变得憔悴的面容,心中万分愧疚。“那,接下来要怎么办?父亲会不会不要我们了?” 这话问出来,何氏也抬眸看向苏媚。 苏媚知道何氏此刻没主意,只能语出温柔安慰道:“二姑娘是老爷的亲生女儿,父女两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仇。二姑娘放心,老爷这股气消了也就回来了。” “那荣儿呢?”秦月瑶急道。 “往后,那便是你的荣姨娘了。”苏媚虽不情愿,但还是向她承认了这件事。“而且,往后你要对荣姨娘尊重些,她虽然与你差不多年岁,但却是你父亲的女人。你若是对她不尊重,老爷难免又要想起今日的这番话。你尊重荣姨娘,便是尊重老爷的脸面。” 第11章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秦月瑶听的,不如说是给何氏听的。而何氏,也显而易见的陷入了沉思中。 苏媚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心下对这母女二人十分无奈。她不敢说二人蠢笨,但心里却也嫌极了她们的不聪明。原本极好解决的一件事,到了这二人手里偏要闹得不成样子。 书房里一时变得静谧。秦怀德所用安神香的气息悠悠从香炉里钻出来,倒是让何氏的心绪总算平稳下来。 而苏媚,此时问出了一句十分关键的话。“二姑娘,你是怎么想到要来给老爷送点心的?” 何氏竖起了耳朵。 “是,是有人说秦瑾瑶来书房找父亲,我心有不甘,于是便来了。”秦月瑶的脸上挂着泪痕道。 何氏想问是谁说的,秦月瑶已经先开了口。“我倒是记不清是谁说的,只是在园子里散步的时候听见了一嘴。” 何氏与苏媚二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由得一叹。 “看来,她是算准了咱们所有人。”苏媚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看上去越发柔弱可欺。 反倒是何氏,一提起秦瑾瑶,像是恢复了许多精神。 “我可不能坐以待毙。”何氏终于重整旗鼓,眼里又有了几分高傲之气,随后看着苏媚道:“你的银子,不是都送去了?” 苏媚点点头。 “好。你想法子让老爷消气,之后我便出手解决那个秦瑾瑶。”何氏哼道。 “是。”苏媚点头答应下来,心里却是苦笑不已。何氏倒是个省心的,把最难的事儿交给了自己。 随后,何氏又看向眼前的秦月瑶,高高地举起了右手,可一瞧那与自己十分肖似的圆脸,何氏又心软地放下手臂,无力叹道:“来人,秦月瑶忤逆父亲,禁足一月,罚抄《女德》三十遍。” 这些是对外的惩罚,何氏真正看向秦月瑶的时候,却只是深长嘱咐了一句:“可要记着了,往后与那秦瑾瑶有关的事,都不许你插手。” 秦月瑶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尽管在苏媚面前撑足了气势,然后当晚何氏与宋妈妈说话的时候,依然愁容满面,怒火中烧。说起来,从小到大,她也没受过这等委屈。 “今日这事,全是那秦瑾瑶设下的计谋,与老爷实是无干。再说这回,老爷也没生您的气。退一万步讲,即便生气,凭着您与老爷十余年的情分,过两日也便好了。夫人如今要担心的,还是这位乡下来的嫡女。” 于是,何氏抚着受伤的眉骨,足足骂了秦瑾瑶半宿。而秦瑾瑶却在另一头,风轻云淡地写着自己的话本子。 倒是小桃和祥儿,听说书房这头闹成这幅样子,两个人乐了许久,一个说何氏是自作自受,另一个骂她是活该,要不是何氏先起了年头难为姑娘,姑娘也不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秦瑾瑶看着二人嬉笑打闹,一时竟觉得这秦府也颇有意思。不过,玩笑归玩笑,她自然没忘记正事。如今虽说手头银钱宽裕,但为长远计,她必须要去禹州最大的书坊走一遭。 众人并不知苏姨娘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总之是在入夜前将秦怀德从酒楼中请了回来。何氏更是亲自站在门口迎接。 几乎从未与何氏发过火的秦怀德此刻阴沉着脸,冷声喝道:“怎么,你们母女二人没去岳母家告状?” 何氏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既能问出这句话,说明心里还是在意的。于是脸上带了几分端庄的笑容:“女儿不懂事,是我这母亲的没教好,可你这当爹的也不对,何必因为她一番话吃味不已。夫君才学兼备,怎么偏与小女子过不去?” 见何氏如此得体,秦怀德倒也觉得再闹下去没意思,再说喝了大半晌的酒,心头的火气早已消了大半,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抬丫鬟荣儿为姨娘的冲动之举。 任由何氏为自己褪下外袍,秦怀德的语气也柔和不少。“我实在不是冲你,月瑶那孩子……” 何氏按捺住心里所有的情绪,咬牙强笑道:“夫君莫说了,都是我的不是,今日下午我已经罚了月瑶抄写女德。再有……” 何氏停顿片刻,藏在长袍底下的手微微颤动,但想起之前苏媚的劝诫,她还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一如平常般自然。“我已经吩咐人给荣姨娘送了衣裳首饰和新茶,老爷今晚,今晚便过去歇息吧。” 这会屋里只有二人,听见何氏说出这样的话来,秦怀德的心里忍不住动容,方才冲动之下冒出来的火气也在此刻消失殆尽。坐在酒楼之时,秦怀德早已想明白,无论自己是靠着什么上位,外头的人早已认定自己与岳母家的关系,若是此时与岳母家撕破脸,恐怕外人更要骂自己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事分明不是你的错,可我却让你担了这委屈……”秦怀德望着何氏,心里终于泛起些心疼。十四年过去,他渐渐淡忘了吴雁儿,将何氏真正放在了心上。尽管知道何氏有些小毛病,但这么多年也算对这个家尽心尽力,从未让他操过半点心,丢过半分颜面。 何氏将一张玲珑娇美的脸贴在了秦怀德的胸前,柔柔唤道:“夫君……” 秦怀德抚着她的背,光滑的锦缎让他的心也变得柔软下来。带着酒气,秦怀德心里越发不痛快。 “芝兰,是夫君的错,是夫君对不起你。” 何氏没有说话,但眼圈已然红了,身子微微颤动,像是欲哭而不敢哭。秦怀德越发心疼,搂着怀里的人坐在床边,柔声劝道:“芝兰,你瞧瞧,你这幅模样,岂不是让我心疼。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的好。府里的事是你辛苦,苏媚那你也一向宽和相待。今天的事,是月儿错了,我不会怪罪你。芝兰,你别哭。” 见哄好了秦怀德,何芝兰彻底放下心来,将手搭在丈夫的胸口上,语气酸涩道:“你不知道,今日你夺门而去,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不要芝兰了。” 秦怀德哄着怀里的人,摇摇头道:“我不要你,又上哪里去找你这么好的夫人。你放心,那位荣姨娘我不要了,我定然不要了。” 这边秦怀德一味拒绝,可何氏却已经打定主意要坐实贤名儿。如今秦怀德已是堂堂从一品官,不比当初只是六品小卒,身边若只有一个苏姨娘难免说不过去。既然那荣儿丫鬟有福气,她索性也大方一回,反正知根知底,总比外头讨来的好一些。 自然,何氏的心里是不痛快极了,像是倒了七八十个醋坛子一样,可那又能如何,为了留住秦怀德的心,为了一个正室夫人的贤名,难道她真能休了那荣姨娘? 何氏咬碎银牙往肚里咽,一边暗骂秦瑾瑶的狠毒,一边哄着丈夫往荣姨娘的屋里去。秦怀德见她如此大方,心里也宽慰不已,推了几番竟也应了。 如此当晚,秦怀德便住在了荣姨娘的屋里。而荣姨娘年轻可人,模样又精致讨喜,一夜竟哄得秦怀德爱怜不已。 哪有男人不爱新? 而那何氏,则让宋妈妈站在连廊处盯了半宿荣姨娘的屋子,听说早早熄了灯,心里越发酸涩不已,连连摔了屋里的四五个官窑瓷杯。 “你说说,我不过就是免了她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她至于么,至于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啊,如今有这么个孽障在府里,我平白添了多少堵。幸亏那吴雁儿死得早,要不然这母女俩联起手来,简直成了祸害。” “夫人可小声些吧,若是让老爷听见,咱们平日那些功夫都白做了。”宋妈妈替何氏理着后背,心疼说道。 “不如,我索性豁出名声,把这个贱人撵回灵州去!”何氏忽然发了狠。 “万万不成。”宋妈妈连连摆手。“您今日也瞧见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公主在皇室地位大不如前,老爷却节节登高,您怎能不给老爷面子?当初找到秦瑾瑶的时候,公主就曾嘱咐过你,不要跟人家过不去,也不要指望当亲母女相处,相安无事便罢了。恕老奴多嘴,您何必招惹她,当初的事毕竟是您……” 被何氏狠狠瞪了一眼,宋妈妈立刻往自己的脸上轻轻扇了一个耳光,语气更加恳切道:“夫人,老奴是看着您长大的,不会出卖您。可您听老奴一句劝,不要与那秦瑾瑶计较了,更千万别提撵走人家的话。且不说那一回的宴席,秦瑾瑶已经在禹州露了脸,只说大人这,您就过不去这一关。您心里多在意大人呐,是不是?” 何氏无法再反驳,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涨又疼。连日的劳累气恼,再加上这一夜的失眠,终究让她第二日便病倒了。 如此,更是给了荣姨娘机会,接连三日侍候在秦怀德跟前,府里一时竟也风平浪静。 直到第四日,荣姨娘才来找秦瑾瑶说话。可彼时秦瑾瑶已出府办事,她只好留下话来,说是要秦瑾瑶晚上不要早睡,等她一处说话。 第12章 秦瑾瑶选了正午阳光最毒辣的时候前去凌月阁。因为这会人少又安静,更能与掌柜好好说话。小桃特意给她选了碧影纱的帷帽,倒也不至于汗津津的。 瞧着一身天蓝锦缎的衣裳进了门,那卖书的小厮便笑脸相迎的走上前来。“姑娘要买什么书?咱们家的书可是满禹州里最全的。” 秦瑾瑶往最显眼的书架子上扫视一圈,见最上头几本虽不熟悉,但的的确确是话本无疑,于是提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许多。 或许是那日紫衫大人最终还是劝得摄政王放下了念头,亦或是朝政繁忙,他还未来得及出手料理这等小事。总之无论如何,她手里这本书至少还有卖出去的机会。 想到这,她唇边噙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美艳如牡丹。没等秦瑾瑶开口,小桃已经笑呵呵的走上前去,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印章递给那小厮。小厮倒也没仔细瞧上头的字眼,只见那印章的形状便知道这是位写话本子的姑娘。 正因大厉书界有此规矩,只要出过书的人,都会由书坊给写书之人一枚印章,以证身份。 “小的眼拙,小的眼拙。”小厮十分客气。毕竟,书坊之中卖得最好的便是话本子,因此这写话本之人是书坊的贵客。“姑娘稍坐,咱们掌柜即刻便到。” 秦瑾瑶颔首,举手投足皆是贵气,让那小厮格外诧异。寻常写话本的人极少有姑娘家,更别提是这么娇贵的姑娘家。虽然衣裳打扮简单,但不难瞧出是娇生惯养的人物。 掌柜出来也是一惊。他只以为这禹州写话本的人都认全了,却没想到竟有个眼生的。不过虽然觉得秦瑾瑶气度不凡,但再一瞧衣裳却是朴素无华,心里便认定这是哪个小门小户的姑娘想贴补家私。 “姑娘,若是您瞧上哪本书,咱们立刻包好给您送去。但咱们如今不缺书卖,一时半会不打算印这些话本子了。”掌柜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眼底却露出精明强干。 小桃站在秦瑾瑶身后,立时驳道:“那若是我们的书,一举便能卖成每月的榜首呢?” “正是。”秦瑾瑶淡淡附和。 这句话刚好被进门的顾修延听见。 他记忆力极好,听着声音熟悉,再一瞧身形,便看出屋内坐着的是那日与自己议论禁书一事的少女。再想到方才听见的那句话,心里忽然明白为何她对禁书一事如此在意。 那掌柜并不认识顾修延,但却认得他身边的紫衫大人,一时情急,顾不得与秦瑾瑶说话,赶紧卑躬上前苦着脸问候:“问郭大人安。郭大人,您这月已来禁书三次了,咱们这书坊可实在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了。” 郭颂自然不敢说今日是陪着摄政王大人来的,只得摆摆手道:“不过就是看看,你多什么心。” 那掌柜放下一半的心,随后才瞧见先进门的顾修延,一时竟被那气势惊住,许久才缓过神来,却也不敢说话,只是拿眼去问郭颂。 郭颂显然与掌柜熟稔,但此刻也不答话,只是摆摆手让他不要多话。掌柜的何等机灵,知道这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又见身份似乎十分贵重,便俯首在一旁候着。 反倒是秦瑾瑶,一身天蓝色的衣裳,又坐在书坊之中,显得十分乍眼。她起身问礼,又怕人家不认识自己,可不问礼又显得没规矩,一时便犹豫起来。 好在顾修延并没有往里头走,只是在最外头的书架上捏起一本书。那本书摆在书坊最显眼的地方,显然是卖得最好的一本。 “温子然?”顾修延语气冷然,显然对这些话本子还是提不起兴趣。 郭大人却立刻回道:“大人,这是咱们禹州最有名的话本写手,听说是位翩翩公子,上至贵女,下至碧玉,乃至妇孺,无人不看他的话本,深得女子们的欢心。” 顾修延的眉心渐渐蹙起。 修长的手指捻过书封,草草翻了两页,眼底越发不耐,口中斥道:“恶俗。” 郭大人垂眸不敢答话,却见顾修延又接连往下翻了几本书,像是在寻找什么,可翻了半天并未有什么收获,眼底的冷意便更浓了。 转念,他忽而想到什么,竟猛然回身去瞧秦瑾瑶。 秦瑾瑶被吓得一怔,随后赶紧俯身问礼道:“问大人安。” 顾修延并未答话,但秦瑾瑶能感受到他一双冰冷的眸子睥睨自己。他周身的寒气之浓,让秦瑾瑶不敢抬头。 郭颂恍惚觉得秦瑾瑶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只是心里纳闷极了。与摄政王共事也有近五年,几乎从未见过摄政王大人多看哪位女子一眼,今日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 莫不是瞧上了这姑娘? 可又不像。这姑娘遮着碧影纱,分明连脸都看不清楚。 就在郭颂绞尽脑汁猜度顾修延的心思时,却见他渐渐收回了心神,眼底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大人,可真要禁了这所有的话本?”郭颂不敢再多想,赶紧问起正事。 秦瑾瑶的身子打了一个激灵,被顾修延看在眼底。 “下个月再议。”摄政王大人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顾修延走后不久,那掌柜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见他揉着心口,摇摇头道:“也不知是哪位大人,瞧着好生厉害,吓得我胸闷。” 秦瑾瑶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在小桃的搀扶下起了身,随后轻声道:“既然话本之事前途未卜,掌柜何不趁此机会多赚银钱呢。我的书是现成的,去了印制的功夫,至少还可卖大半个月,您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掌柜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少女这么快便从方才那令人生畏的气氛下缓过神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时,却不耐烦的摆摆手道:“姑娘就别打趣了,哪有女孩子家写话本的道理?您别以为自己看得多了就会写,那不是一码事。” 说完,那掌柜从墙角摸出了一本挂着厚厚灰尘的书,轻声说道:“咱们不是没给姑娘家出过话本子。哎,有些人有钱有势惹不起,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做。可您瞧瞧,这是什么后果。” “掌柜是因噎废食了。”秦瑾瑶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笑意。哪怕隔着厚厚的碧影纱,卖书的小厮也觉得这位姑娘让人如沐春风。 许是瞧着秦瑾瑶好说话,那掌柜反而更加盛气凌人,指着书坊里摆得最高的一摞书道:“既然敢写,想必您也瞧过温公子的话本吧?啧啧,人家那话本写得,当真是声情并存,引人入胜。” “我还真未来得及瞧过。”秦瑾瑶蹙眉,的确是自己疏忽了。 掌柜见状越发得意,打发了小厮去招呼店里的买卖,走到秦瑾瑶跟前说道:“姑娘连温公子的书都没看过,竟也敢写书?呵呵,我劝姑娘倒不如去温公子家做个小厮,让温公子传授姑娘几门写书之技,若是彼时姑娘学成再来找我,瞧在温公子的面子上,或许我还肯给姑娘出一本。” 这话说得过分,连小桃都恼了,险些便要出手伤人。掌柜却洋洋得意的看着她,并不把一个小姑娘放在眼里。 秦瑾瑶倒不见怪,只是轻轻笑着,伸出纤纤玉指抹了上头一本温子然的书过来,转头吩咐小桃道:“你情我愿的事儿,不成便不成。今日我买一本温公子的书,权当给掌柜赔礼。” 小桃忿忿付了银子,却被掌柜嫌弃:“得了,今日算我倒霉,送你一本书权当积德了。” “不必。”秦瑾瑶依然付了钱。一个瞧不起女子的地方,她不屑领她们的情。 出了凌月阁的门,秦瑾瑶的脸上才染了几分担忧。美人颦颦,最是惊艳。 “姑娘,如今可如何是好?”小桃轻声问。 “无妨。”秦瑾瑶定定看着闹市之中林林总总的铺子和渐渐熙攘的人群,忽然回眸说道:“若是我们自己开一间书坊呢?” 小桃有些不敢想。这些话早在灵州的时候便听姑娘提过,可惜灵州地方小,写话本之事又不敢让老夫人知道,这念头便歇下了。没想到如今到了禹州,姑娘反而提起这想法来,真真是胆子大得很。 但秦瑾瑶却不是一时冲动,开书坊一事从花销到营利,她早已从头想到尾,确确是赚钱的买卖无疑。只不过她唯一担忧的是,如今朝廷正如火如荼的大兴禁书。 可若自己真的因为禁书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难道不正应了自己方才斥那掌柜的“因噎废食”四个字吗? 一路沉吟思索,转瞬已回了秦府。听说何氏正病着,秦瑾瑶便不欲去打扰,只遣贵儿去问候了一声。而秦怀德今日下午休沐,她便亲自去问安。 瞧见秦瑾瑶进书房,秦怀德才有些愧疚地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何氏为何不给秦瑾瑶月例一事。 “女儿今日出门,替父亲买了块好砚,父亲不妨一试。”秦瑾瑶和和气气地说话,在秦怀德看来,不知比昨日的秦月瑶强了多少倍。 第13章 人便是如此,非得有所比较,才能显出好来。再一想秦瑾瑶手头本就没有存银,却还花钱给自己买砚,秦怀德又是心疼又是欣然。他有心送女儿些银子,可他压根不管银钱,手里不过有些散碎银子,如何拿得出手。 思来想去,倒是只能送个什么物件给女儿。 “方才也派人去过母亲那,听说母亲还是头疼得厉害,我想着是不是请的医士不妥当,不如换一换,许就好了。”并没有觉察到秦怀德欣慰有加的神情,秦瑾瑶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身为嫡长女的使命。 无论与何氏如何较量,她在面上也不会授人以任何把柄。 “你说得有理。既然你母亲病着,这些事大可由你去做。”秦怀德见自己这位流落在外的女儿非但不小家子气,反而处处落落大方,又孝顺嫡母,比起娇生惯养的秦月瑶更是强了数倍,他心里越发安慰,连连道:“这些年你在外头吃了不少苦,父亲心疼得紧。半年前得了一块美玉,今日便送给你,权当奖你一片孝心。” 秦瑾瑶略略推辞,但最后走的时候,还是被秦怀德把那美玉塞进了手里。 回到小院时听祥儿说起,才知道这块美玉是半年前老爷因谏言有功由陛下赏的,秦月瑶要了几次都没要去。没想到秦瑾瑶不过走了一趟,便顺了回去。 秦瑾瑶没想到这块美玉有这样大的来历。细细想想,怕也是秦怀德对自己有所愧疚,因此出手如此大方。既如此,她也乐得收着。却不知道因为这一块美玉,那禁足之中的秦月瑶又扯坏了一本 《女德》。 就连何氏,也气得身子更加不爽利。 当晚,荣姨娘如约前来。 如今的荣姨娘已不是当初那个小丫鬟。依然是小巧玲珑的身姿,但穿戴却显然比从前富贵多了。再加上她本就脸蛋圆润,更平添了几分雍容。 瞧着秦瑾瑶,荣姨娘的脸上先挂了笑意,摆摆手屏退了身后的小丫鬟,又看着小桃关上门,她才难掩喜色道:“这两日可把夫人气坏了,老爷总是宿在我那。” 秦瑾瑶柔美一笑。说来也有意思,这荣姨娘原本是何氏的人,可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姨娘,竟与何氏迅速地成为了彼此的对手。 瞧着秦瑾瑶对自己依然和气,荣姨娘抚着手里的一块蜀锦帕子笑道:“现下才明白,我有今日,全靠大姑娘的默许,说实话,我心里对大姑娘也是喜欢得很。只不过……” 荣姨娘故意话说一半,可见秦瑾瑶无动于衷,脸上便有几分讪讪,继续说道:“说实话,我是做奴才做惯了的人,因此最厌烦的便是授人把柄,与人勾结。从前碍着身份,时刻为夫人所拿捏,只好替她办事,但如今我可不要如此做了,咱们相安无事最好。” “你的意思,我自然是明白的。你若能成事是你的本事,与旁人无关,咱们不是什么主仆关系,更不是什么一条绳上的蚂蚱。只不过如今你是姨娘,我愿出一些银子,让你帮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秦瑾瑶望着书案上的黑白棋盘,柔声说道。 如今她在府里势力太小,想查些什么都难。 “说实话,我原以为姑娘是个没出息的,但这半月的功夫瞧下来,倒觉得姑娘比夫人好相处多了。既然有银子赚,我也乐得帮你做事。只是不要有损阴德。”荣姨娘笑呵呵地说话,显然前日何氏往她胸口踹上的那一脚根本不妨事。 “你放心便是。”秦瑾瑶冲着小桃示意。小桃迅速取了三十两银子过来,递给荣姨娘道;“我们姑娘想知道,当年因老爷救驾有功而被赏下来的四位美人现在何处?” 荣姨娘倒也没犹豫,直接将银子接过来,笑意盎然道:“我自会尽心打听。”随后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再笑道:“大姑娘果然比夫人想得要宽绰多了。” 秦瑾瑶随之一笑,却没有应声。荣姨娘见她不张扬,心里愈发赞叹。 二人说完了正事,便没有闲话可聊,荣姨娘很快便告了辞。直到小桃要开门那一瞬,荣姨娘才忽然又转过头来,看向秦瑾瑶说道:“姑娘防着些平儿吧,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夫人的人呢。” “多谢了。”秦瑾瑶颔首道。 荣姨娘瞧着秦瑾瑶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暗暗生了几分佩服。这位嫡出的姑娘,果然不是等闲人。真不知,如此倾国之貌,过人之智,将来会嫁给何许人物。 另一边,正抄着女德的秦月瑶听说了秦怀德将御赐美玉送给秦瑾瑶的事儿,刚撕了一本《女德》,又摔了手里的笔。 丫鬟宝珠吓了一跳,手里的一碗牛乳险些撒在地上。“姑娘何必在意这些事。寻常时候,老爷赏给您的宝贝也不计其数了。” “给了她一回就有第二回 ,有二便有三,三生无数,往后还有我容身之地么?”秦月瑶圆润的脸蛋上尽是厌恶。 “姑娘……”宝珠不知该如何劝解,又知道何氏如今头风发作,不敢前去打扰,思来想去只好道:“要不,奴婢把曼瑶姑娘叫过来陪您说话?您知道的,曼瑶姑娘一向温柔乖巧,什么都听您的,您与她说说话,没准就想通了。” “我才不要。她一个小小的庶女,哪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秦月瑶烦闷地拿帕子擦掉手上的墨渍。因为上回宴席的事让秦瑾瑶出了丑,这些日子她再也没能拿着一张请柬,那些贵女们没有一个愿意与她交好。 偶有一个两个与她继续往来的,也是身份低微,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人。 母亲又病着,秦月瑶觉得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憋闷极了。 宝珠猜度着秦月瑶的心意,替她拿香蜜抹了手,轻轻说道:“姑娘既然有心与其他姑娘交好,为什么不好好与众姑娘说说瑾瑶姑娘的事儿?人都有一张嘴,她们听了你的,自然不会再相信秦瑾瑶。” 这话,让秦月瑶眼前一亮。母亲不让自己与秦瑾瑶接触,却没说不让自己把有关秦瑾瑶做下的那 些丑事宣扬出去。 反正嘴长在自己身上,笔杆子握在自己手里。 因为秦府没有阖家用饭的规矩,一向都是将饭食送到各个小院,秦曼瑶又不爱出门,所以秦瑾瑶 是在入府半月后才见到了苏媚姨娘之女秦曼瑶。 那日,秦怀德与何氏一起去临安公主府问候岳父母一家,秦月瑶则应神威将军韩国忠之女韩云薇 的邀请去将军府赏花,就连宋妈妈也回家中休息,府里便只剩下秦瑾瑶并苏媚母子。 因为秦瑾瑶上午和下午的时间都要写话本子,因此只能抓着午后这会子光阴休憩。而正午恰好是众人都歇中觉的时候,个个身子犯懒,谁也不愿意出门,倒也多了几分清静。没想到这一日,却在园子里遇见了一位乖巧瘦弱的姑娘。 许是不怎么出门的缘故,秦曼瑶的脸色淡白如纸,人也瘦得伶仃,好在面容姣好,姿色清丽。瞧见秦瑾瑶走过来,她的眼里闪出光彩,迎上前轻声道:“这位便是大姐姐?果真是好相貌,如画 中人一般明艳。” 瞧着与苏媚有三分相似的眉眼,秦瑾瑶茅塞顿开:“你是曼瑶?” 眼前的瘦弱姑娘有些欢喜地点了点头。接着,她像是没有半点城府一般,看着秦瑾瑶说道:“姐姐知不知道,贵儿是我的人?” 秦瑾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纤弱的姑娘。这种秘闻,也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可看着秦曼瑶不似作假的神情,秦瑾瑶觉得或许她并没有撒谎。难道聪明狡黠的苏媚真的养出了一个纯真姑娘? 淡淡瞧了她一眼,秦瑾瑶柔声问道:“你胆子怎么这样大?如此大喇喇告诉我,贵儿是你的人?” 秦曼瑶垂眸道:“贵儿说姐姐是很好的人。那日贵儿被平儿欺负,姐姐出面斥责了平儿,又唯恐贵儿难过,特意让小桃陪着她说话开解。贵儿不会骗我,我想姐姐的确是好人。” “就只这一件事,你就觉得我是好人?”秦瑾瑶被秦曼瑶逗笑,阳光洒在白皙的面容上,贵气天 成,艳丽无匹。 “还有就是,我娘说,说你是好人。”秦曼瑶轻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瑾瑶不由得怔住。经了这几日的事,她早已看出苏姨娘是何氏的人,却没想到,苏姨娘在背后竟能说出这句话来。 “我娘说你是好人,但却不让我与你交好,所以我今日是偷偷来的。”秦曼瑶说话怯怯,像极了一只任人拿捏的小猫儿。 “这又是为何?” 秦曼瑶抬眸,眼含戚戚道:“因为夫人不喜欢你呀。我和我娘都是仰仗夫人鼻息才能活着的人,所以没有什么选择。我今日会与你说话,明日却要陪着月瑶说话,后日更要任由夫人差遣。虽然我娘说,夫人的事她都会帮忙料理好,让我无忧无虑地活着。可我做不到啊,我怎会不知,我的人生都要听从夫人的安排呢。” 这些话句句真心。 可也恰恰因为它出自真心,才让秦瑾瑶觉得可怜。 第14章 “姐姐别怪我,这便是我的命。可我知道你是好人,所以冒冒失失来与你说话。秦月瑶从来不拿我当正经姐妹看待,有些话,我实在不知该对谁说起。” 秦瑾瑶没有开口回答,但伸手握住了秦曼瑶的手。 秦曼瑶咯咯一笑,柔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越发可爱。“我小时候救过贵儿那丫头的命,所以她与我极好。虽然夫人那压着她的身契,她不得不应付,但总不至于害你的。” 说完,她唇边抹过一丝温婉的笑意,随后瞧见园子那头来了一位小厮,便立刻收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冲着秦瑾瑶问了一礼,匆匆道:“今日是妹妹冒犯,希望往后有机会多与姐姐说话。” 说罢,没等秦瑾瑶反应过来,她已带着小丫鬟离开园子。那瘦弱不堪的背影像是在告诉秦瑾瑶,方才的这些话,许是秦府之中难得的真心话。 目送秦曼瑶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小桃才悠悠开了口。“姑娘信她?” 秦瑾瑶收回心神,轻声叹道:“话说成这样,我倒宁可相信她是在骗我。” 禹州偌大,富贵泼天,可谁又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可怜人呢?秦瑾瑶有些戚戚,不过无论如何,她不会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个。从进入秦府的那一天她就已经明白,外祖母精心呵护自己十数年,不是让自己来禹州受委屈的。 彼时,秦月瑶正在神威将军府与几个姐妹说话,其中便有神威将军韩国忠之女韩云薇。 今日的宴席由韩云薇提议,因此她坐在中间,一会照顾左手边的几位文官姑娘,一会又与右手边的武官家的姑娘说笑,她左右逢源,颇受喜欢。 秦月瑶看着人群正中央的韩云薇,见她容光焕发,姿态落落大方,一说话便有好多人侧耳聆听,心下便羡慕不已。好在,众人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秦月瑶的身上。 “你上次给我们写的信,里头的话可是真的?”韩云薇最先开口,贵女们便立刻转眸看向秦月瑶。 “我怎么会骗你们?”秦月瑶一说话,眼圈便红了。 耳边,姑娘妹几乎用爱怜的眼神看着秦月瑶,就连性格一向爽朗利落的韩云薇也长叹一口气,轻轻扯着她的衣袖道:“咱们原本都以为那秦瑾瑶是可怜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心机深沉的主儿。果真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秦月瑶长叹道:“是啊,可怜我母亲为人善良,不许我跟她过不去。可你们说这么大的委屈,让我如何咽得下?你们想想,在乡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嫡长女,耳濡目染都是那些泥腿子的算计与苟且,怎么能与咱们是一样的?” “上回见她说话谈吐倒是瞧不出来。”韩云薇又道。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秦月瑶毫不在意道:“这种人的嘴脸,怎么会在你们面前轻易露出来。” “你说得也是。不过,这件事终究也有你父亲的错。”韩云薇说道。 秦月瑶不由得一怔,正要辩驳,却听见人家又道:“算了,这些事可轮不到咱们议论。” 听见这话,秦月瑶莫名心里一咯噔。她心里只想着秦瑾瑶将丫鬟送给父亲的恶心事儿,却忘了这件事还有父亲的过错。若是大伙真的追究起来,那父亲岂不是更加厌恶自己? 想到这,她赶紧开口解释,“其实这件事与我父亲无干的。” 众人看她一眼,虽然一脸不信的样子,但还是干巴巴点头道:“那,那自然是。” 秦月瑶再傻也能看出大伙的敷衍,她的心里越发慌张,后续的解释也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起初大伙还认真听两句,等到后来发现她说话颠三倒四,大伙干脆也连听也不愿听了。 而彼时,秦怀德夫妇二人也在公主府捧了一鼻子灰。 外头都以为何芝兰是公主之女,集千娇百贵于一身,自然是半点委屈也不会受的。可实际上,只有何芝兰自己明白,这些年自己在公主府里的地位大不如前。 临安公主如今年逾五十,自嫁给侍读学士何辅棠后总共生下四个孩子,何芝兰是长女,又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何芝兰因长相与临安公主最像,性子也温柔高贵,故而在嫁人前深得临安喜爱。 可所谓见面三分情,自从嫁人后何芝兰便成了秦府的人,与娘家往来减少,反而是几个成婚晚的妹妹们日日伺候临安,因此到了如今,反倒是几个妹妹在娘家更得宠些。 好在秦怀德争气,一路扶摇直上,比几个妹夫强上数倍,总算让何芝兰在娘家又夺回些脸面来。 可今日不知为何,何芝兰觉得几位妹妹看自己的眼神都失去了往日的艳羡,反而颇有几分嘲弄之意。她不明就里,又见母亲临安公主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幽幽冷冷,心里就越发打鼓了。可她并不知道,书房里头,丈夫的境遇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偌大的内室里,这会子几位姐妹正坐在一起为弟弟家的侄子选虎头帽。那帽子用了织云锦的料子,摸起来柔软光滑,又用蓝宝石做眼,银线为须,端地是富贵逼人,栩栩如生。 临安公主年岁大了,今日又起得早,此刻便有些疲累,索性歪在旁边假寐,兼听着女儿们的闲话解闷。 “不是说大姐夫原先的那个女儿回府了,姐姐怎么不带来让我们瞧瞧?”说话的是临安公主的次女何芝香。她比何芝兰年轻一两岁,但长相却更像何辅棠,英气更重一些。 “一个冤孽,提她做什么。”何芝兰随口应着,余光却暗暗瞧着母亲的脸色。她哪里看不出来,母亲今日的脸色比往日差了不知多少倍。 “可不是冤孽么。如今拜她所赐,大姐夫在禹州城里的名声都要臭了。我方才路过书房,还听见爹爹正训斥大姐夫呢。”三女何芝婉嗔道。 这话说得何芝兰心里一咯噔,方才的所有不安在此刻爆发。 “什么叫名声臭了?这话什么意思?爹爹为何要训斥怀德?” 旁边闭目的临安公主蹙眉,稳重肃穆的脸上堆起皱纹。“这么大的事,你竟也不知道?” “我这两日病着,宋妈妈便拦了几个传闲话的小厮……”何芝兰此刻没心情解释太多,迫切问着到底是什么回事。 何芝香难得看见何芝兰吃瘪,脸上得意极了,笑呵呵地说道:“姐姐呀,全禹州都知道了,姐夫抬了自己亲女儿身边的丫鬟为姨娘,啧啧,这是怎么做出来的事?现如今,大伙都当成了笑话传呢!” 听见这话,何芝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得一声。这件事她千瞒万瞒,怎么还传了出去? 此刻的她哪里知晓,这件事从头到尾竟是自己那禁足的好女儿写信捅出去的。 临安公主头上绑着镶玉银鼠纹抹额,眼神低垂,唇噙冷笑,显然对女儿十分不满。 “每次回府,母亲总要夸大姐慧眼识珠,啧啧,如今又如何,不也就这么回事。”何芝婉撂下手里的虎头帽,伸出双手替母亲揉捏腿脚。 何芝兰一时只觉得血气上涌,浑身无力,连提气都艰难,只得任由两个姐妹嘲讽。 “大姐,你不是一向说你治家有方,姐夫与你举案齐眉吗?怎么如今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你知不知道如今禹州城里都怎么说你们秦府,说句不该说的,今日我来这见你,我婆家都不乐意呢。” “可不是嘛,咱们母亲这么多年在禹州积累了多少好名声,怎么姐姐全然不知珍惜,反倒让家里出了这等丢人的事。” “姐姐嫁人的时候我就说要姐姐慎重,那抛妻弃子的男人可要不得!” 姐妹两个左一句右一句,说得何氏几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小当着母亲的面得脸,从来没闹过这么大的笑话。虽说这事丢的是秦怀德的名声,但打得却是她的脸。 “母亲常说姐姐治家有方,如今我瞧着也不过这么回事。” “行了。”始终没开口的临安公主幽幽道。“既然帽子选好了,就赶紧给笙儿送去。芝兰呐,你留下吧。” 两个妹妹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立刻点头答应着出去,何芝兰便惴惴不安地凑到了临安跟前。 临安公主蹙着眉,长长的护甲滑过身上的锦被,冷声嗔道:“你如今怎么越来越不伶俐了?前两日听说你让那秦瑾瑶穿了几年前的衣裳赴宴,人家传到我这,我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如今你又让府里闹出这桩事来,怎么,你是打量着我这脸不值钱了?” 这话说得重,何芝兰几乎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母亲,不是孩儿不懂事,这一切,一切都是那秦瑾瑶的设计啊。” “就那个乡下姑娘?”临安嗤笑。尽管如今年岁见长,但她的面容依然称得上艳丽。 何芝兰只觉得自己欲哭无泪,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母亲,那乡下姑娘可不是寻常姑娘……” “行了。”临安如今对何芝兰的蠢笨越发不满意,嫁人之前多聪明的孩子,如今怎么半点都不像自己。“再不寻常也是个没家教的乡下人,我看你是这么多年养尊处优惯了。多个姨娘也好,让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说着,她懒懒翻了个身。“这刀啊,久不磨,便钝了。” 第15章 何芝兰的心里像被狠狠地揉了一把。她可以接受名声受损,更能接受身边多了一个姨娘的委屈,但她不能接受母亲的冷淡。 这可是她最大的靠山。 “母……” “我累了。”临安长公主冷淡地打断了何芝兰的话。“我看你今日晚膳也不必在这吃了,回秦府去吧。” 何芝兰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敢哭出声来。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在母亲这受过这般冷眼,一时心里酸得厉害,连带着对秦怀德也有几分不满意。若不是他不检点,自己何必受这种委屈。可转念想想,这事说到底是月瑶的过错更多些。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前头书房里,秦怀德得到的冷脸更是多了不知几倍。 等到夫妻二人在门口相见时,竟是双双出了一身的汗。 “老爷……”何芝兰眼巴巴地走上去,此刻心里正委屈,自然只有丈夫能抚慰。可往日一向体贴温和的秦怀德此刻却十分冷淡地推开了她。 “老爷缘何如此?难不成是怪我没管住下人的嘴?可是我该封上的口都封上了,绝对不会有人把这些事传出去的。依我看,只有秦瑾……” “是月瑶。”秦怀德的眼神里含着前所未有的疏离与淡漠。 何芝兰瞪大了双眼。 “你这几个好妹妹竟没告诉你?月瑶为了给瑾瑶添堵,给几个要好的姑娘妹写了信,把这些事添油加醋地都告诉了她们。呵,她恐怕忘了,这里头还有生她养她的爹!” “这,月瑶不会的,老爷,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 “误会?老二家的把信都给我瞧了,如今几乎都要传到写话本子的人那去了。不少戏班子都等着有人写出来,好演出来给达官贵人们看呢,你还说这是误会?”秦怀德狠狠地扯住何芝兰的袖子说道。 “这……” 何芝兰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月瑶的手笔。不是叮嘱了她千万不要再掺和到秦瑾瑶的事当中吗?这孩子是哪根弦搭错了,非要给府里找些不痛快。 明明是炎夏时节,但何芝兰却觉得自己被一股股寒意包裹着,通身冰冷。秦怀德显然是被父亲狠狠斥责了一顿,因此恼羞成怒,连半分脸面都不打算给自己。而母亲更是嫌自己给公主府丢人,连晚膳都不准自己在府里吃。 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从头到尾,她根本什么都没做,甚至为了讨秦怀德欢心,她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地抬了一个丫鬟做姨娘。难道她便高兴么?难道她不痛苦么? 不,何芝兰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错在允许秦瑾瑶回府,允许她光明正大的赴宴,允许她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 母亲说得对。刀,久不磨,便钝了。 尽管把错都推到了秦瑾瑶的身上,但回到秦府的何芝兰还是径直给秦月瑶一个狠狠的耳光。 这也是十四年来,秦月瑶第一次更是唯一一次挨打。 自然这动静是做给秦怀德看的,但何芝兰的手不可谓不重。一个耳光下去,就连苏媚也惊着了,一把护在秦月瑶的跟前,倒是显得比秦月瑶更委屈。“夫人,无论做错了什么,月儿还是个孩子啊。” 瞧着秦月瑶的脸上一片通红,何芝兰的心下也有几分舍不得,但想到今日的遭遇,却还是蹙眉怒道:“你不知道她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秦月瑶瞪着眼睛看着何氏,硕大的泪珠几乎就要掉落下来。她的心里莫名有些发虚,但嘴上还是十分委屈喊道:“我又没做错什么,母亲为何要打我!难不成母亲真为了那个秦瑾瑶,往后就不喜欢月儿了吗?” 这话说得何氏心痛,可又恨她不争气,于是只冷冷对苏媚说道:“老爷到底是在乎月儿的,听见动静必会过来,你带着他去屏风后头躲着,一会看我怎么收拾那秦瑾瑶。” 说罢,又看向秦月瑶道:“你也瞧好了。若是想收拾一个人,就要让她毫无还手之力,不要做那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买卖。母亲知道你委屈,今日自然会替你出这口恶气,你学着点吧。” 苏媚心中一动,不由上前劝道:“夫人,这两日平儿还没来回话,想必是事情还没办完。此刻贸然行动,若是扑了个空可如何是好?” 何氏冷哼,“这世界上的人,难不成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更何况穷乡僻壤出来的,更没见过世面。” 苏媚还要再劝,但何氏已经显出不耐的样子。又见秦月瑶哭得伤神,她只好拉着月瑶躲到屏风后头安抚。 只是对何氏做事,苏媚到底没有半点信心。 秦怀德虽然风风火火地来了,但心底到底是十分不耐烦。 何氏一改方才的愁容,端起优雅的姿态,替秦怀德抚平领口的褶皱。“夫君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不过是被父亲训斥一番罢了,又能如何。父亲一向疼咱们,既然知道了这些事,定然会替咱们周全过去,难不成还要让外人看咱们笑话吗?” 瞧着秦怀德有些意动,何氏继续说道:“这事我问过了,确实是月瑶不对,方才我已给了她一个耳光。那孩子哭得厉害,想也知道自己错了。可这事她也无辜,不过是瞧着瑾瑶行事有些过分,故而看不下去。” “过分?瑾瑶哪里过分?”秦怀德方才略显平展的眉头此刻又拧到了一处。 何氏捂着心口叹道:“夫君有所不知。前两日府里现银有些周转不开,我又舍不得拉下脸去当铺换银子,便告诉瑾瑶晚两天给她送月例。谁料那孩子气性如此大,竟直接把四个丫鬟都送到了你那。这也不妨事,她毕竟是孩子,我也不与她计较。可没想到前两日月瑶说自己的体己银子被瑾瑶偷去了五十两……” “什么?你说是被瑾瑶偷去的?”秦怀德的怒气果然又升腾起来。 秦瑾瑶万万没想到,人在院中坐,祸从天上来。手里正捧着当今大厉最红的温子然所著的话本,便听见平儿急匆匆地进来说话,说宋妈妈让她过去一趟。 小桃一向机灵,与主院里头的几个小厮早已混熟,此刻刚巧也进来传话,说主院那头闹起来,说是丢了银子。 主仆二人相视,心知事情出在哪里,于是也不慌张,淡淡上了一层妆,才提步往主院去。 秦瑾瑶进屋的时候,荣姨娘刚好也踏着不慌不忙的步伐进门。不沾柴米油盐的人,身上便比何氏多了些灵动。 “你来做什么?”何氏刚撂下脸子嗔怪,转眼看见秦怀德与荣姨娘相视一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换了语气道:“不是说身子不好,怎么不好好歇着?” 荣姨娘咯咯笑着,却不看何氏,只看秦怀德道:“府里人多热闹,我总不能老一个人闷着。” 秦怀德颔首,示意下头的人给荣姨娘加了圈椅,倒也不见厌烦。 何氏按下心头的恶心,转头看向秦瑾瑶道:“瑾瑶啊,府里丢了笔银子,一时没找到,不知你下头的人可否见过?” 秦怀德的心神也从荣姨娘身上转过来,眉宇间凝起怒气,看着秦瑾瑶道:“实话实讲,父亲不会冤枉你,但也不会任由你做错事。” 秦瑾瑶起身,不慌不忙地拜了一礼,柔声说道:“女儿和小桃花的银子都是灵州来的,上头也有灵州的纹样,至今从来没有见过禹州的银子。至于另外三个丫鬟,女儿说句实话,与她们相处不过半月,女儿不知根底,也不敢打包票。” 这话的意思便是说,若是那三个丫鬟犯事,自是与她无关。 秦怀德听见此节,心里的怒气倒是散去不少,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回府不过半月,对那几个丫鬟不熟也是应当的。她们若犯事,定与你无关。” “既如此,少不得要老奴去搜一搜了。”宋妈妈请何氏示下。何氏看向秦怀德,见夫君点头方道:“宋妈妈去吧,好生搜一搜,可别冤枉了谁。对了,那小桃姑娘可是瑾瑶带过来的人,不准马虎了。” “得令。”宋妈妈会意道。 瞧着宋妈妈肥硕的身躯往外走,荣姨娘忽然一笑。“老爷,宋妈妈年迈了呢,不如请我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吧。再说,总不好只搜大姑娘的院子,没得让人以为咱们出了事只管往大姑娘身上推,不如都搜一遍,才好让人觉得一视同仁。” 荣姨娘说得入情入理,秦怀德自然连连颔首答应。何氏心里却对荣姨娘越发憎恨。如今是她管家,无论在哪个院里查出阴私都是她的不好,这荣儿实在可恨。可秦怀德都已经痛快答应了,她总不好再驳他的面子,因此只能在心里暗暗窝火。 这一上午的功夫,何氏只觉得自己刚见好的身体又有些撑不住。可一想到这秦瑾瑶很快便会被坐实偷银子,心里总算回了股劲儿。 第16章 那边的荣姨娘根本不在意何氏的脸色差不差,只是一心陪着秦怀德说话,一会说这两日喝的茶入口回甘,一会说手上的镯子水头十足,总之那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简直是所有男人的心头好。 果然,那秦怀德被她哄了一会,方才的火气便散去了许多,眉目间也柔和起来了。 何氏心里越来越憋屈。苏氏妩媚,荣儿通透,自己呢?还剩下什么?身为正室的尊贵?想到这,何氏不由得又想到今天去公主府时遭遇的冷眼,心里竟倏地一阵慌张。若是这份身为公主之女的尊贵都没了,她又剩下什么呢? 秦瑾瑶一片平淡,荣姨娘欢欢喜喜,唯有何氏心里像被挖空了一般,狠狠捏着自己的手帕,眼圈通红。 好在,宋妈妈与荣姨娘的人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大厉十两往上的银子都有刻字并编号,因此即便丢失也容易找回。此刻宋妈妈手里捧着的那五十两,何氏翻看一遍,便知道的的确确是丢了的那一笔。 她见状连忙捂住胸口道:“啊呀呀,瑾瑶啊,你让母亲好生失望。你说说,你如今好歹也是秦府的大姑娘,怎么就能干出这样的事来呢?母亲自认疼你爱你,给你的小院处处布置精致,你怎么连晚两天拿月例银子都忍不得?” 被何氏这么一说,秦怀德也认定那银子是从秦瑾瑶屋子搜出来的,不由得冷着脸立身骂道:“乡下东西见不得台面,竟干出如此有辱门风之事,实在丢人,不配为我秦府之人!秦瑾瑶,你简直羞臊为父的颜面!” 秦瑾瑶见二人情绪激动,越发显得淡定自然,看着宋妈妈十分尴尬的神色,淡淡一笑。若没有这事,她还不知道原来在秦怀德眼里,自己依然只是所谓的乡下东西。 分明前几日还把御赐的美玉送给自己。 到底,秦怀德是更在意颜面的人。 “你还有脸笑!”何氏几步冲到秦瑾瑶眼前,拿着银子摔在她跟前道:“你瞧瞧,这便是你做出来的好事!” “夫……”宋妈妈刚要开口,便被何氏接下来的话拦住:“当时你父亲决意接你回来时,我就说过,乡野之人缺乏教养,不如好好请先生教上几个月再接你回来。你父亲心疼你,执意不肯,我自然也怕你受委屈。可我们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能做出这种偷东西的事来……你,你外祖母便是这么教你的么!” 提到外祖母,秦瑾瑶的脸色立刻变了,冷冰冰将脚边的银子踢开,素手扯过宋妈妈的衣领,眼神中凝出霜气来。“你说明白,这银子是在哪里搜出来的?” 宋妈妈的脸涨成猪肝色,连连看向何氏,何氏顿觉奇怪,心里莫名一慌。秦怀德却嗔道:“痛快答话。” “这银子,是,是从宝珠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宋妈妈唉声叹气道。 “宝珠?”何氏一怔。 “那不是二姑娘的丫鬟?”荣姨娘咯咯笑起来。其实她也不知这银子到底会从何处搜出来,只是觉得凭着秦瑾瑶的聪慧,怕是不会任由人家诬陷。“夫人好大的阵仗,问也不问便冲着大姑娘发脾气呢。” 秦怀德也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不由迁怒何氏道:“你不明就里,冲着瑾瑶发什么火。” “可这银子……”何氏说不下去了。她总不能说这银子是她让苏媚送到秦瑾瑶那的吧。谁能想到,这秦瑾瑶竟然见了银子都不开眼,可怎么会跑到宝珠那呢? 这件事,连秦瑾瑶都不知道。 她做的,不过就是让小桃把苏媚送来的银子全都扔出了院子而已,至于是谁捡到的,她压根不清楚。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苏媚,更不缺那点银子。 当然,若是手头无钱,怕是不想要也得要。说到底,还是自己手头富足。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由不得何氏了。秦怀德当机立断地找来了宝珠,又听她说不出银子的来源,便做主将宝珠撵出了府。可怜秦月瑶在屏风后头,几次想冲出来替宝珠说话,却都被苏媚拦下了。 旁人哪里知道,那银子其实是秦月瑶捡来的。反正是在自己家的府里,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管家不当心掉落的,谁知道是秦瑾瑶扔出来的。只是这银子她拿着到底不痛快,索性便赏了宝珠。 倒是可怜宝珠忠心护主,竟没把自己交代出去。 于是这一番折腾下来,何氏早已没有脸面开口,想到自己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让秦月瑶学着点,没想到转眼便被月瑶的丫鬟给赔了出去,她心里又羞又怒,恨不得直接把秦瑾瑶的铺盖卷了扔出去。 可她又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呢?若真是那样,恐怕不用秦怀德,就连母亲也会彻底嫌恶自己的无能。 何氏实在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秦瑾瑶,怎么就这么难对付? 秦怀德撵走了宝珠,又重新坐在红木鹅羽垫圈椅里,方才想起自己刚才怒火中烧说出的话来。他自知自己说得过分,那一字字一句句,可不是往自己女儿的心上戳刀子么。若是瑾瑶真的做错便罢了,偏偏人家是无辜的。 秦怀德长叹了一口气。说来他也没想到,原来自己对长女出身乡野这件事,竟然有这么大芥蒂。可如今事出了,话也说了,总不能让自己这个当爹的给女儿致歉。 看着秦瑾瑶依旧波澜不惊的模样,秦怀德觉得似乎女儿是个心胸开阔的,想必也没往心里去,于是心下舒坦了一些,笑笑道:“瑾瑶啊,这件事错怪你了,你回去好生歇息吧。既然月例没到,为父一会便给你送一些银子过去,总不会再让你觉得养不起丫鬟了。” 秦瑾瑶看着秦怀德假惺惺的模样,心下忽然觉得有一丝困惑。母亲当年,到底为何看上这种人? 不过这些话,她也只会放在心头,不会真的问出来。脸上依旧挂着温柔得体的笑容,轻声说道:“女儿多谢父亲。” 倒是荣姨娘,此刻爽朗赞了一句。“大姑娘的为人,真真是极好的。老爷,你可得好好补偿人家。” “呵呵,这是自然。”秦怀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接着,荣姨娘又提起新茶,秦怀德便颔首随她去了,竟没再对何氏说上半句话。 如此,屋内便只剩下了何氏并屏风后的二人。 秦月瑶挽着苏媚的手走出来,一脸恨恨地看向何氏。何氏心下一虚,却装出恼怒来,看着女儿哼道:“你又什么可怪我的,这些事从头到脚,还不是都毁在你的头上?你自己说,桩桩件件,哪里没有你在掺和。” 秦月瑶被她说得难受,眼泪汪汪地夺门而出,留下苏媚一脸讪讪地垂头而立。 “你也瞧不起我,是不是?”何氏冷笑道。 苏媚摇摇头,柔声说道:“夫人自小长在公主府,金枝玉叶一般,处处被公主疼爱呵护,尊贵无匹,自然不知道这人世间的龌蹉,更学不会那些害人的手段。” “这倒是。”何氏心下舒坦一些,示意她接着说。 苏媚早已习惯了在何氏手下生存,轻声继续道:“如今咱们也知道了,这秦瑾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夫人又何必与她置气。她如今很快就要年满十五,便要嫁出去了。夫人何不宽厚以待,往后左不过是年节相见,也不会碍夫人的眼。” “话是如此。可有她在上头压着,月瑶岂不是生生矮了一头?再说了,她是那贱人的骨肉,我心里总是膈应着。” “月瑶也是嫡女,不过是长女和次女的分别,也差不到哪去。老爷是当朝从一品大员,月瑶的外祖母又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大厉的临安长公主,这样的身家,岂是那秦瑾瑶能比的?夫人放宽心,月瑶嫁得定比秦瑾瑶好上百倍不止。” “你如此说,倒也是有理。”何氏的呼吸渐渐显得平静一些,随后又看了看苏媚道:“你放心,只要你能想法子让月瑶嫁得好,我定然不会亏待曼瑶。曼瑶那孩子懂事,我也心疼,来日配个四五品的文官武官都绰绰有余。” 苏媚连连垂眸拜谢。 二人如此说着话,忽而听见外头有小厮来唤何氏。宋妈妈前去一问方知,竟是方才夺门而去的秦月瑶去找老爷为宝珠求情,结果被老爷斥责了一顿,现下正被罚跪祠堂。 “从小到大,老爷一向心疼月瑶,怎么今日下这般狠手。”苏媚紧紧蹙着眉,像是比何氏更心疼女儿。 “不成,我得过去瞧瞧。”何氏到底坐不住,连忙起身说道。眼瞧着月瑶受委屈,苏媚也不敢再阻拦何氏,只能一边扶了何氏,一边劝她莫要与老爷起争执。 却不知祠堂里,秦怀德气得就差动家法了。 “混账!你知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话!”秦怀德肩膀微颤,两根手指并拢,指着地上的秦月瑶喝道。 -------------------- 作者有话要说: 求个收藏~~么么 第17章 “我说错了吗?自从秦瑾瑶回来之后,父亲眼里便再无女儿了。先是抬了她身边的贱婢为姨娘,女儿多说两句您便大发雷霆。之后又将御赐之物赏给秦瑾瑶,爹,那块美玉女儿可是向您求了多次啊。如今呢,明明是她做了贼,她想办法栽赃陷害我,父亲却打发宝珠抵罪。爹,那宝珠可是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丫鬟,您打狗尚要看主人吧!” 秦月瑶圆润的脸颊上挂满泪水,又因跪不住,所以广硕的裙裾散在地上,将双腿左右撇着,瞧上去十分不雅。 秦怀德气得双手握拳,一时不知自己怎么生下这么个忤逆的女儿,再想想秦瑾瑶方才的彬彬有礼落落大方,竟觉得这几十年的教养都白费了。“宝珠秉性不端,偷盗府银,你却把罪行推到你长姐头上,你安得什么心!” “她不是我长姐!她就是个贱人!” “放肆!”秦怀德一个耳光扇在了秦月瑶的脸上。金尊玉贵的姑娘,脸上顿时现了五个红通通的手指印。“你个糊涂东西,今日正因为你,为父和母亲在你外祖母家丢尽颜面,为父打量你年轻不懂事,尚且没有怪罪你,没想到你竟然有脸指责你长姐!你算个什么东西,怎么,秦府竟是你当家了?” “说好听些,你是缺管少教,说难听些,我秦怀德生不出你这么蠢的女儿!”秦怀德一个耳光犹嫌不足,右手扯着秦月瑶的衣领,几乎要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整个拎起来。 “秦怀德!”刚走进祠堂的何氏正好看见这一幕,一时血气上涌,当着众仆人的面竟直接唤了当家老爷的名讳。 秦怀德看见何氏冲着自己吹鼻子瞪眼的模样,心下顿时更怒,一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何氏也自知冒犯,也不敢再继续放肆,索性奔过去护住月瑶。 “老爷,今日之事都是宝珠那奴婢之罪,与二姑娘有何干系,您不该拿二姑娘出气呀。”苏媚一脸肝肠欲断的神情,上前护住了秦月瑶。秦月瑶也转身扑在姨娘的怀里,啜泣不已。 何氏更是强忍心疼,捂着胸口叹道:“老爷,是不是有了那秦瑾瑶,您就不想要咱们娘两了。” “我就纳闷,怎么好端端的,什么事都要推到瑾瑶头上去。”秦怀德忿道。“怎么瑾瑶一回府,一个两个都糊涂起来。” “那老爷怎么不想想,原本府里一切都好好地,怎么秦瑾瑶一来,咱们秦府就乱了套了。先是多了个姨娘,如今又罚嫡女跪祠堂,我这是造的什么孽。”何氏手握帕子,连连捶胸。 “那是因为你们刻意针对!”秦怀德冷声喊道。 何氏被秦怀德的气势镇住,随即扑簌簌掉下眼泪来:“老爷您瞧,您还是从前那个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怀德吗?我是瑾瑶的嫡母,从她入府到现在,哪一样不是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反是那孩子,连半句谢都没说过,花钱又大手大脚,让人看着都心惊。如今月瑶又有什么错,失了心爱的丫鬟,一时情急,又唯恐老爷偏心长姐,心下委屈,您说说,孩子有什么错?” “没错?辱骂长姐为贱人,这也不是错?”秦怀德好气又好笑。 “你!”何氏也惊住了,瞪着眼睛看向秦月瑶,秦月瑶顿时扭头把脸埋进苏氏的怀里。 “怎么?说不出话了!”秦怀德冷哼一声,随后长袖一挥,冲着身后的小厮怒道:“二姑娘秦月瑶语出不敬,冒犯长姐,罚跪五个时辰。若有求情者,一并罚了!” 说罢这句话,秦怀德三步并作两步,怒气冲冲地离了祠堂。留下何氏在原地,一边惊于女儿的语出无状,一边惧于秦怀德的威风赫赫,半晌方才呐呐叹道:“他如今果真,果真是好大的威风。” 随后,何氏又一脸苦笑看向苏媚:“你瞧瞧,你方才还让我忍着,可有了这秦瑾瑶,连秦府都不像秦府了,我又有什么好忍的!” 苏媚长叹一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只能吩咐下人取了软垫来,亲自铺在了秦月瑶的膝下。却没想到身边软香玉贵的二姑娘忽然开了口。“曼瑶呢?” “她,怕是在看书吧。”苏媚不疑有他。 “那叫她来陪我吧。”秦月瑶冷着脸道:“若是只罚我一个,传出去只对我的名声不好。可若是罚了秦府的两个姑娘,那便可说是秦瑾瑶的罪过了。” 苏媚睁大眼睛,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秦月瑶。可秦月瑶一脸清清冷冷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玩笑。 她求助一般地看向何氏,却听见何氏也颔首道:“曼瑶受委屈了。” 苏媚的心里顿时坠了一块大石头。可这么多年,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她只得扭头吩咐了身后的丫鬟去请人,压尽心底的酸楚。 彼时小院里的秦瑾瑶正坐在书案前写话本。一身简单素白的衣裳,发髻高悬,脖颈修长,皮肤皙白,面容精致。 小桃在一边捧着点心匣子静静坐着,祥儿则在外头守着,不让乱七八糟的人闯进门来。 听见贵儿进来传话,秦瑾瑶撂下了手里的笔,拿案上的锦帕擦了墨渍,方才启声道:“我方才听你说,才想起来一件事。这祠堂里头,可有我母亲的牌位?” 贵儿一怔,显然没想到秦瑾瑶会问起这事,但她没有犹豫,立刻答道:“一直是有的。只是,夫人说继室见不得原配的牌位,见着了会受神灵怪罪,故而吩咐人把那牌位用布蒙上了。” “那老爷呢?老爷也没有怪罪?”小桃撂下了手里的点心道。 “老爷先前有些不乐意,可只要掀开了那布,夫人便三天两头的身子不好,请太医来瞧也都说是实病,并不是闹人的,老爷心疼夫人,便任由蒙了。”贵儿一字一句答道。 秦瑾瑶听言,唇边便现了一丝嘲讽的笑。可妩媚高贵的人,即便如此笑起来,可是艳丽居多,并不骇人。“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贵儿颔首,转身便去了。 见她关了门,秦瑾瑶才复开口道:“小桃你说,若是苏氏送来的银子,咱们没有扔掉,后果如何?” “按照老爷夫人的性格,怕是您在秦府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是啊,我早知入府便会与何氏不睦,但没想到她如此针对我。这样看来,当年母亲离世之事怕真的与何氏有关。”秦瑾瑶淡淡说着,又拿起了手边的笔道:“既然她们不住地往我头上泼脏水,那我也不能总忍着。去看看,平儿在院里吧,给她五十两银子,告诉她去祠堂把我母亲牌位上的布掀了去。” “可平儿是何氏的人。”小桃惑道。 “是啊,可银子却是实打实的。我倒要看看,狗咬狗,是不是一身毛。”秦瑾瑶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她并不害怕在这秦府翻起浪来。相反,浪越大,她才越能趁机查出当年的事来。 接了银子的平儿的确犹豫了许久。可这五十两的诱惑太大,她忍不住豁出去试一试。但她也不傻,自己的卖身契毕竟握在何氏手里,得罪了当家主母可不是好受的。 思来想去,她有了一个好主意。 彼时,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何氏与苏媚都因看着心疼所以刻意避了出去说话,只有摇摇欲坠的两个瑶跪在里头。 瞧着一个小厮过来,秦月瑶瞧着面生,又不知道这是谁的人,便没好气问道:“你是谁?赶紧给我倒口水来。” 那小厮却不说话,只是一味拿眼睛在屋里寻摸。 “你要做什么?”秦月瑶不耐烦这幅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小厮却几步奔到了祖宗牌位前头,忽然看了一眼秦月瑶道:“听说蒙着吴氏的布脏了,我得拿下去洗一洗。” 说完这句话,没等秦月瑶反应过来,那小厮一把扯下了吴雁儿牌位上的蒙布。可他并不知道,那牌位上是由秦怀德亲自刻了吴雁儿的小像的,因此这蒙布一掀开,秦月瑶便看见了一个咧着嘴唇笑得浅淡的女子。 于是,旁边的秦曼瑶只听得嗷的一声,便看见秦月瑶咣当一声晕在了地上。至于那小厮,早已跑得没了人影儿。 那日过后,秦月瑶被牌位上的吴雁儿吓得大病了一场。 “母亲,吴雁儿来了,吴雁儿来了!她是鬼,她是个女鬼!母亲,你快把她送走,母亲,送走她,送走她……” 秦月瑶接连三日高烧,日日都能说出这些胡话来。起初秦怀德还肯来瞧一瞧,可听见句句都涉及吴雁儿,脸色便越来越差,终究是不肯再来,只是日日打发小厮来看看。 何氏皱着眉头,看向宋妈妈道:“怎么就查不出?咱们秦府拢共百八十人,一个一个让曼瑶去看,总能对上人的。” 宋妈妈蹙眉道:“曼瑶姑娘看了七遍了,可一个都不是。曼瑶姑娘也说了,那人进了祠堂是寻了半天才瞧见吴雁儿的牌位,可见不是熟门熟路的,怕是外头来的人。那两日咱们正在给修筑了瑾瑶姑娘小院的那些师傅们结算工钱,是有几个外头进来的。” “那些师傅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点个收藏呗~宝贝们! 第18章 宋妈妈叹道:“阿弥陀佛,夫人您忘了,那些人修建小院,按照您的要求,将那屋子修得寒凉潮湿,又冬冷夏热,这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我哪里敢请咱们禹州的师傅,是特意请江州来人修的。那日拿了银子,人家早已回了江州,老奴根本寻不得踪影了。” “混账。”何氏气得腿软。“这事分明是秦瑾瑶搞的鬼!否则谁会闲着没事想到去拿吴雁儿那贱人牌位上的蒙布!” “这倒也未必,平儿说了,秦瑾瑶主仆二人根本没出过小院。贵儿和祥儿也一直在院里做活计。” “会不会平儿……”何氏刚要问,宋妈妈便十分有底气地摇了摇头。“夫人,那平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那是我的亲侄女,怎么会胳膊肘往外拐呢。再说了,那秦瑾瑶没钱没势,平儿怎么会为她所用?” “如此说,这府里怕是还有秦瑾瑶的人吧。”何氏忽然惊慌道。“若是府里有她的人呢?不,不会是她,她不过才回府几日。那就是吴雁儿,宋妈妈,是不是府里还有吴雁儿的人?” 何氏一把抓住宋妈妈的手,眼底一片慌张。“若是有吴雁儿留下的旧仆,一定会出手帮秦瑾瑶做事。那,那咱们岂不是危险了?” 宋妈妈一怔,随后赶紧摇头道:“不会不会,夫人安心,咱们当年早已把所有人手都换了一遍。五年前您就有过这样的担忧,咱们又清过一遍人手,断断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何氏稍稍安心,可太阳穴又开始跳了又跳。再一看床榻上高烧不退的秦月瑶,何氏只觉得一股股寒意爬上了心头。 “罪孽啊,罪孽啊。”她一遍一遍呐呐道。 如今母亲对自己不满意,秦怀德也与自己生了嫌隙,与荣姨娘打得火热,月瑶重病,自己的身子也不爽利。何氏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无力之感。 可一想到秦瑾瑶,她不由得拧了拧眉,双手努力撑起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秦瑾瑶,我怕她作甚。宋妈妈,去找人来,我要给母亲传话。哼,要是真撕破脸,她不帮我也不成。” 何氏料得不错,公主府果然有了动静,很快派人前来相谈。 何氏不敢怠慢,赶紧穿戴一番前去迎接。可直到去了才知道,来的竟然是当朝最有名气的写手温子然。 而秦瑾瑶便在此日见到了这位同行。 名门望族也好,清贵人家也罢,哪家都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私密辛。这些事有的时候瞒得住,但有的时候却难免会流传出去一二。流传出去的这些事往往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或是市井间的谣言。 而这些贵胄人家为了杜绝这些谣言,往往会请一些有名的写手,帮他们写出一些话本或是戏折子。这些话本更像是贵胄们的喉舌,替他们澄清谣言,说出他们想说的话。 所谓以毒攻毒,便是如此。 温子然便是这些喉舌之一。 今日,临安公主派温子然到秦府,便是为了让秦怀德说出一份足以服众的说辞来,向百姓澄清有关秦府的传言,洗刷自己的名声。再经了温子然的笔墨,将这些事写成话本传扬开来。 说白了,这些事利用的便是平头百姓对这些写话本之人的信任。 此刻,温子然手握一把白玉为骨的折扇,一袭白衫衬得君子如玉,面容清秀,文卷气十足。因秦怀德要面子,又为显家庭和睦,竟将家里的一众姨娘姑娘全都叫到了正厅,一同与温子然阐明事实。甚至就连大病初愈的秦月瑶也到了。 温子然见惯了这等场面,应对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反而是秦怀德显得十分拘谨,连许多场面话都说不漂亮。 何氏倒显得自如多了。“公子如此年轻便书作等身,实在令人敬佩。对了,多年不见令堂,不知令堂可好?” 温子然噙笑,说起话如涓涓细流。“承蒙夫人抬爱,家父如今身体安康。家父时常提起,说十四年前初见夫人,夫人雍容华贵若牡丹初绽,实在惊为天人。” 何氏一怔,随即摸着自己的脸颊谦笑道:“人老珠黄了,不足为道。” 温子然款款而笑,继续道:“夫人不必过谦,您与秦大人实乃珠联璧合,一对妙人。就连生下的女儿也是惊艳高贵,宛如画中仙女。” 说着,温子然竟冲着秦瑾瑶温柔一笑。 秦瑾瑶一愣,随后听见小桃在身后道:“温公子认错了,咱们姑娘是半月前才归府的瑾瑶,左手边的月瑶姑娘才是您口中的仙女呢。” 温子然愣在当场,他虽知秦府的事,但却没见过秦府的姑娘,谁能想到这乡野出来的姑娘竟比那秦府养大的姑娘品格更贵重,容貌更出挑。 再一瞧秦月瑶,虽然也穿金戴银,可毕竟是病了一场的人,双眼无神,嘴唇上的蜜也掩不住上头的干裂,眼眶更是乌黑一圈,实在称不上漂亮二字。 他不免有些讪讪,呵呵干笑一声才缓过来道:“月瑶姑娘金尊玉贵,瑾瑶姑娘清丽脱俗,都是妙人儿。” 秦月瑶听言刚有几分高兴,可随即反应过来人家只夸了自己的尊贵,却没夸自己的相貌。这样说来,岂不是说自己的容貌比不上秦瑾瑶。 何氏心下也不乐意,可人家温子然是母亲派过来的人,代表的是公主府的体贴照顾,她自然不好与人家计较,故而只是笑着茬过这一节。 随后,秦怀德絮絮与温子然说起今日府中之事。先说那秦瑾瑶穿错衣裳赴宴,这原是月瑶疏忽,将那送给丫鬟的衣裳首饰都给了秦瑾瑶,反把给瑾瑶的衣裳送给了丫鬟。 至于那抬姨娘一事,其实是何氏的安排。因秦府久没有子嗣传承香火,故而安排了一位丫鬟给自己。只因当初瑾瑶刚回府时人手不够,唯恐瑾瑶受委屈,故而就先让那丫鬟帮瑾瑶管了几日事,后见人手齐全,才又重提抬姨娘一事。 “敢情老爷是把黑的全说成了白的。”小桃凑在秦瑾瑶耳边轻声说着,逗得秦瑾瑶不由得一笑。 这一笑刚好落在温子然的眼中,顿时如烟花绽放,桃梨吐蕊,惊为天人。 “温大人?温大人?”秦怀德连连唤了几声,温子然才从秦瑾瑶身上回过神来,双手搭在折扇上作揖道:“小生都记下了,请秦大人放心,不出一月,禹州城中定无有关秦府的谣言。” 秦怀德并未注意到温子然的走神,听他如此说,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随后又说了几句家常,温子然便告了辞,秦怀德本想让小厮相送,但却听见秦瑾瑶身边的小桃忽然笑道:“温公子辛苦,咱们姑娘与老爷夫人同心,特意另备了一份谢仪,还望温公子不要推辞。” 小桃的话说得周全,何氏也没来得及反驳,便任由小桃送着温子然出门。左右是一个丫鬟,又不出格,秦怀德更是没在意。 只有秦月瑶闷闷回头看向秦瑾瑶,“你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是看上了温公子?” 秦瑾瑶嘴唇轻挑,笑道:“妹妹不要胡言,小桃是为了周全父亲方才所谓秦府和睦的言辞才特意另备一份谢仪,并没有旁的缘故。反倒是妹妹,若有什么心事可与姐姐说,姐姐自然帮忙周全。” “你!”秦月瑶与秦瑾瑶如今已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心里只有恨,可自己又不是牙尖嘴利的,根本在言语上占不了上风,一时只气得脸通红。 曼瑶上前扯着秦月瑶的袖子,轻轻劝解着什么,秦月瑶才哼的一声走开了。 自然小桃不会无缘无故提出多送一份谢仪之事。不过是秦瑾瑶方才听说何氏与温子然之父在十四年前见过,心里便存了个疑影。 十四年前,正是母亲过世,何氏入府之时。何氏在这个时候与温子然之父见面,十有八九是有要事,或许便如今天这般,想请温子然之父帮忙。 直觉告诉秦瑾瑶,温府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说来也巧,姑娘刚刚拜读过温大人的书,可惜温大人的那本《九天神女》才出了上半卷,真是让咱们姑娘茶饭不思,只盼着早早能看见下半卷呢。”小桃笑意吟吟的说着,温子然的脸上显而易见有些得色。 “旁人想看,自然是要等。但若是瑾瑶姑娘想看……”温子然看着小桃爽朗一笑,“这样吧,明日我便派人送下半卷来。” 小桃嘻嘻,灵动道:“倒也不用劳烦公子,不如公子定个茶社,咱们姑娘喝茶看书,再与公子一同分说分说?” 温子然眼露惊喜。“果真?” “自然当真。” “好。后日午时,我与姑娘在凌月阁二楼相会。”温子然没想到有这等美事,心情一时大好,连谢仪也顾不上,乐呵呵地便乘了马车去了。 回府的小桃刚好遇上秦怀德,见他依旧要往荣姨娘的院子里去,便低头问礼,恭请秦怀德先行。没想到心情正好的秦怀德却回头看向小桃道:“你们姑娘每日在屋子里,都做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何氏:今天也是斗不过秦瑾瑶的一天。 第19章 小桃垂眸道:“回禀老爷,姑娘自知学艺不精,因此每日在屋里读书写字,以期再赴宴席时展露头角,不落秦府名声。” 秦怀德抚着自己的胡须,想起这些日子秦月瑶大病初愈后的无所事事,想起何氏每日盯着自己的紧张兮兮,心里不由得一阵感慨。“过两日我会与夫人说,给你们姑娘请些师傅教导。你既然照顾你们姑娘,就好好陪着,定不可让她心生倦怠。” “是,奴婢遵命。” “那……”秦怀德又想起那日自己斥秦瑾瑶为乡野之人一事,心里不由一阵愧疚,看着小桃道:“你们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玩意?珠宝?衣裳?” 瞧着小桃发怔,秦怀德摆摆手道:“罢了,我瞧着夫人也不缺了她的。你回去问问吧,若有什么想要的,便来提。” 回了小院,小桃便把秦怀德的话学了,随即却又忿忿道:“老爷打量姑娘是什么人,心情不好时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心情好了又眼巴巴问你想要什么东西,敢情伤了人家的心,就只打算用东西补吗?” “外祖母早说过父亲不可靠,不然我也不会自己查这些事了。”秦瑾瑶反而一脸平淡。既然没有希望,便谈不上失望。“对了,书坊的事办得如何?” 提起这事,小桃的情绪才好了一些,笑着说道:“这事是祥儿的表哥在外头帮忙办得,铺子已经选好了,那铺子原是卖胭脂器皿的,架子都是八成新,咱们连布置的事儿都省了,左不过是清扫出来,再添些东西装点。卖的书都好说,灵州那头印了不少,我已吩咐灵州往这送了,只等姑娘去府衙那备了册,咱们便可开始卖。至于旁的,也都从灵州运过来。” “也要抓紧些,上回摄政王大人说一月后便要定下来是否禁话本一事。说不准,这是咱们最后赚钱的机会了。” “再有七八天便能开张,姑娘正经还能卖十多天呢。再说铺子是咱们自己的,往后卖不了话本,还可以卖旁的,总要让姑娘过过开书坊的瘾才是。”小桃总是一脸无忧无虑的模样,让秦瑾瑶又是喜欢又是羡慕。 “那你呢?咱们手里有的是银子,怎么就不见你有什么花处?”秦瑾瑶拉着小桃道。 小桃笑呵呵道:“得了吧,你见谁家丫鬟一个月光是点心就能花十两银子的?” 秦瑾瑶被逗得笑个不止,主仆二人嬉笑做一团。外头的祥儿听着热闹闯进来,见两个人一起嬉笑着,那衣裳上压得都是褶,只跺着脚急道:“哎呀呀,小桃,这是我前两天刚给姑娘买的衣裳,花了二十两银子,你是疯了不成,敢拉扯姑娘的衣裳。” 小桃却不管,只是扯着秦瑾瑶玩笑,祥儿没办法,又见二人眼看着就要撞上桌上的碗碟,赶紧抱起那点心盘子,唉呀妈呀的心疼半天。 于是秦瑾瑶又被祥儿心疼银子的模样逗笑,小院里一时笑声不停。 贵儿一向是不声不响的性子,听见屋里闹便停下来笑笑,随后又忙起手上的活计。只有平儿最烦闷,摔着手里正在浆洗的衣裳道:“我就纳闷了,堂堂的千金姑娘,怎么总能跟丫鬟闹起来,一点架子都没有,整日嬉嬉笑笑,怪不得夫人瞧不上她。” 贵儿知道这是夫人的人,又明白大姑娘一向对她防备得很,因此也不与她计较。而对于自己进不了内屋这一点,贵儿也不在意,左右是日久见人心。 她虽也与何氏报信,但说得都是不痛不痒的话。她只想对三姑娘曼瑶尽忠,而三姑娘又让她好好照顾大姑娘,那她照做便是。 次日一早,宣安候府前来传信,说是请秦瑾瑶赴宴。因为信是直接传给了秦怀德,秦怀德又宿在荣姨娘处,所以这事压根没经过何氏,秦瑾瑶便已经上了前去侯府的马车。 等到何氏知道这事时,少不得又摔了梨花案上的几个青瓷茶盏,大骂荣姨娘贱婢。宋妈妈早已司空见惯,只是劝了两句,便说如今苏姨娘也不如荣姨娘得宠。 何氏叹道:“这事我也知道,早早提醒过苏媚。可苏媚说如今荣姨娘风头正劲,咱们不可迎其锋芒。她倒是想得开,真真是急死我。原本苏媚得宠的时候我心里就不好受,没想到看见旁人得宠,心里更加不舒服。” “也是老爷不对,几日都没来夫人这。” “今时不同往日了。公主府看着架子大,内里空得很,哪有老爷这从一品大员来得尊贵。如今老爷也明白这一点,料定我不敢拿荣姨娘怎么办。” “哪有夫人说得这般让人心寒。我瞧着老爷一向尊重夫人,事事与夫人商议,又从来没跟夫人红过脸,真是堪称举案齐眉。”宋妈妈赞道。 “举案齐眉?可笑!你当我不明白,这么多年,母亲与父亲便是这所谓的举案齐眉。可这举案齐眉里头,真真没有多少感情可言。牙齿和舌头还会打架,可这么多年,老爷与我几乎从来没有生过气,红过脸。你以为是为什么,是因为老爷与我根本没有所谓的情投意合。不信你去问问那些侍候过吴雁儿的人,她们老早就说过,吴雁儿与怀德时常争吵,可每每吵完,却更似蜜里调油。”何氏捶着胸口说着这些话。 宋妈妈心疼极了,抚着何氏的后背道:“夫人,那吴雁儿已走了十四年了,您又何必总拿这些事来膈应自己呢。再说前几日,老爷不是也与夫人吵闹,随后不也和好如初了吗?” “那不一样。不是我拿这些事膈应自己,而是那秦瑾瑶一直在眼前膈应我。前两日那件事,你敢说不是她的手笔?到了我连那个小厮是谁都没查着,又碍着旧事不敢再往下究了,可这口气怎么能咽得下!月瑶受了多大的罪,我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即便没有这桩事,每每只要看见那秦瑾瑶,我总想起怀德与吴雁儿的那些日子。怀德对我是好,但你们又有谁能明白,我从未看见他的一颗真心。这么多年,我眼看着他的官越做越大,那颗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心也越走越远。” “夫人想多了。”宋妈妈不知如何劝解,只能说着苍白无力的话。 还是何氏自己醒过神来,苦笑道:“如今我的指望,全在月瑶身上了。只愿月瑶能嫁个好人家,一生富贵,不要被秦瑾瑶压下去,我便知足了。” “对了,宣安候夫人的宴席总不能让秦瑾瑶一个人过去,月瑶呢?”何氏忽然慌张道。 “请,请帖上是没有大姑娘的名字。”宋妈妈尴尬道。 “没有月瑶?”何氏不满道:“宣安候如今深得陛下宠爱,的确不用在意咱们公主府的面子。但若没有月瑶,岂不是那秦瑾瑶一人得脸?” “除了一张脸,她还有什么?”宋妈妈劝道。 “也是。宣安候夫人的宴席一向都有贵女们较量诗书,若是秦瑾瑶真的丢了人,那倒也是她活该。既如此,倒也罢了,让她一个人丢人现眼去吧。”何氏心里满意许多。“不过月瑶那,等她的病彻底好了,你也要让她勤加练习,今年是我母亲做寿,到时候她必须一展锋芒,压下我的那些侄女。” “是,老奴一直盯着呢。”宋妈妈道。 “传话的小厮往后不必再拦了。今日让他们紧盯着些宣安候府的动静。”何氏嘱咐道。 宣安候府里,一众贵女衬得园子里熠熠生辉,连花朵都显得黯然无光。韩云薇明快爽朗,秦瑾瑶娇艳绝丽,其她女子或婉约清雅,或仪态贵重,或书卷气十足,总之人人有其独到之处,让宣安候夫人连连称赞。 彼时韩云薇坐在秦瑾瑶身边,连连看了她几眼。 “韩姑娘在看什么?”秦瑾瑶右手托起茶盏,左手掀开杯盖,氤氲的茶香让她的面孔显得更加朦胧艳丽。 韩云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哎,我怎么瞧,你也不像是那种能把自己的丫鬟送给自己父亲的人。可月瑶说得真真的,大伙都信了。说实话,我也信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秦瑾瑶也不遮掩,柔声说道:“府里何氏苛待我,不给我月例银子,如此我自然养不起丫鬟,索性把丫鬟都送到父亲身边膈应何氏。” 这话说完,韩云薇脸上便显出十分的惊讶来。 “你倒是实在,我问了你便说,不过你怎么这么不尊重何氏?那好歹是你的母亲。”韩云薇咯咯笑了半天,随后才诧异问道,可也只是诧异,没有什么嫌恶。 “既不是生母,何来感情可言?既没有感情,又何必要装作母慈女孝?”秦瑾瑶淡淡道。 “我从没听见过一位贵女这么说话。”韩云薇长叹,可心里又喜欢极了。她本就是将军的女儿,性格一向开朗,说起话来也从不藏着掖着。可其他的贵女们都教养十足,人人说起话来九曲回肠,让她觉得烦闷,只有今日与秦瑾瑶相处,虽然只说了两句话,可她已经觉得心里十分畅快。 第20章 于是她又细细说起秦月瑶之前与他们所说的种种事,秦瑾瑶都不避讳,一一与她答了,让韩云薇豁然明白,自始至终,容不得人的都是秦月瑶。 “韩姑娘是聪明人,当然能想明白我的处境。” 秦瑾瑶一脸不卑不亢的模样让韩云薇暗自赞叹。眼前的少女明明长着倾国倾城的模样,但却一点不见高傲。她又明明出身乡野,可也没见她在旁人面前低声下气,果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 韩云薇此刻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认识秦瑾瑶,心里越发喜欢。 瞧着秦瑾瑶在下头与人聊得如鱼得水,上头的宣安候夫人便更加放心,笑呵呵地亲自走过去与秦瑾瑶说话。 “上回见面到底急了些,我都忘了问你,你可会什么?琴棋书画哪一样都好,总得让大家瞧瞧。”说着,宣安候夫人却又笑笑:“若是什么都不大熟练也不要紧,左右是我办的宴席,即便不安排这些虚的,大伙也说不出什么。往后你学好了,我再安排便是。” 秦瑾瑶的脸上挂着温润笑意,看着宣安候夫人感念道:“既然往回的宴席都有,姨母照旧安排便是。我虽没什么拿的出来的手艺,可坐在这欣赏研学亦是好的。这园子里如百花争春,可总得有绿叶为配,有闲人作赞不是?” 旁边的韩云薇坐得近,自然能听见二人的对话,此刻忍不住笑出声来。“瞧瞧,侯夫人您也算是见识了,这位瑾瑶姑娘真真是个人物。人家旁的贵女都眼巴巴盼着能借宴会出头,这一位却是来赏花的。” 宣安候夫人的确也没想到秦瑾瑶有这样好的性子,更没想到韩云薇偏向她说话,一时不由也笑道:“本是怕你见了人家什么都会,心下不舒服。既如此,你坐着看也罢了。” 秦瑾瑶噙笑点了点头,一张艳丽的面庞上让人望之心生明媚。 接着,果如韩云薇所说,几位贵女轮着番的上前,或是吹笛奏笙,或是舞袖挥毫,竟都有令人瞠目的本事,只让人看得花了眼。 而秦瑾瑶便坐在下首,静静地看着,精彩时鼓掌,结束时赞叹,姿态优雅端庄,竟也自成一景。 但座下到底有人按捺不住,忽然启声道:“瑾瑶姑娘是灵州来的,听闻灵州也算根基深厚,文以化人,不知姑娘学了什么,可否让咱们见识见识?” 韩云薇此刻已把秦瑾瑶当成自己人,于是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位是侍读学士赵广之之女,名叫赵晚宁,其父是临安长公主的丈夫也便是何辅棠的门生。赵晚宁,惯与你二妹妹交好。” 秦瑾瑶颔首表示知晓,随即冲着赵晚宁笑道:“灵州远不如禹州各艺精深,我又自小家贫,并未学过什么本事。” 秦瑾瑶不卑不亢的模样让赵晚宁厌恶,她忍不住蹙眉继续挑事道:“可瞧着姑娘的做派,却不像是没学过本事的人。瞧您一身的礼态,倒连我这个经常出入宫中的人都觉得挑不出毛病。”赵晚宁呵呵道。 韩云薇懒懒翻了个白眼。“经常出入宫中?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赵大姑娘与我同岁,从小到大只参加过宫中的一次宴席,那一次是前年,恰好我也在,还听姑娘一个劲儿跟身边的人说自己是第一次入宫,十分忐忑呢。再之后,宫里办了宴席十数次,我与母亲次次都没落下,但却一次都没见过赵大姑娘呢。” 赵晚宁尴尬得拿脚趾抓地,她怎知道这韩云薇的记性如此之好。本想在秦瑾瑶跟前卖弄,没想到却弄巧成拙了。 好在韩云薇似乎不打算让她完全下不来台,笑吟吟继续道:“不过,我有一阶段身子不好,许是赵大姑娘是那个月入宫了几次吧。” “正是的,正是的。”赵晚宁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顶着绯红的脸蛋道。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早已暗暗笑成一团。 赵晚宁不明就里,就连秦瑾瑶也有些糊涂,直到韩云薇凑到秦瑾瑶耳边轻声道:“我可是韩大将军的女儿,咱们韩家的人个个身强体壮,哪个有身子不好的时候?” 秦瑾瑶被逗得一笑,如花妍丽。 赵晚宁见状愈加窝火,顾不得韩云薇的戏谑,忍不住又把矛头指向了秦瑾瑶道:“秦大姑娘何必藏拙呢。二姑娘与我们一同赴宴多次,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就连史书地理也通晓一二。秦大姑娘既然身为长姐,必然有许多强于二姑娘之处,为何藏着掖着不肯献艺,莫不是怕我们学了去?” 若是第一次冒犯,秦瑾瑶尚可卖个面子。可此刻赵晚宁眼里的敌意不言而喻,秦瑾瑶自然也不会任她拿捏。 眼瞧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秦瑾瑶如何回应,宣安候夫人忍不住蹙眉。她只以为请来的都是和气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 她拧眉,正要对赵晚宁之母开口,却听见秦瑾瑶柔柔笑道:“众所周知,我是乡下出来的,这一点无需避讳。妹妹自幼生于秦府,宗宗样样都比我强,这也是理所应当。而我既然身无长处,理应尽心学习,而不是急于显露锋芒。” 众人听秦瑾瑶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解释,说起话来又入情入理,心下都喜欢不已,又心疼她的委屈,更觉得秦瑾瑶是个通透聪慧的姑娘。 如此一想,大伙更觉得这赵晚宁是吃饱了撑的。 而秦瑾瑶此刻忽然把目光转到赵晚宁身上,轻声说道:“所谓君子,是贤而能容,是知而能容愚,是博而能容浅,是粹而能容杂。姑娘既然是大学士之女,想必定然明白我话中含义。姑娘是知而博,那为何不能允许我愚且浅呢?再者,读书也好,雅艺也好,各行都如江海深厚,姑娘能探得一隅是姑娘的本事,可若巴望着我出丑,那便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秦瑾瑶款款而谈,落落大方,一席话说完,众人的眼里只剩赞叹,哪里还有什么半点看笑话的心思。 “瑾瑶这番君子之论,连我都没有听过,可见瑾瑶虽然身处灵州偏远之地,却也饱读诗书。”宣安候夫人颔首笑道。 “是阿,赵大姑娘,咱们往日也常论辩诗书,不如你也论一番君子?”韩云薇明眸皓齿,说得赵晚宁心虚不已。 “我……君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赵晚宁急中生智想出两句。 “这是《庄子》,老套了。”韩云薇很快嗤道。 秦瑾瑶却还没说完,此刻见赵晚宁臊得满脸通红,吟吟笑道:“方才的话说得重,赵大姑娘别往心里去。既然赵大姑娘想看,我索性献丑便是。”说罢,扭过头来看韩云薇道:“云薇想看什么?” 韩云薇一怔,心道我哪知道你会什么,可她到底聪慧,很快反应过来,人家秦瑾瑶恐怕是样样都会,这才让自己随便说。 “不如抚琴一曲。”韩云薇道。嘴上如此说,但心里却替她捏了一把汗。 “也好。”秦瑾瑶颔首。她其实没请老师教过琴,但外祖母给她寻了琴谱,又特意给了她买了把旧琴。 彼时,外祖母也是对音律一窍不通的人,可似乎老人早已预料到秦瑾瑶会有回到禹州的这一天,因此逼着她自己学习琴谱。若有不会之处,便反复研读书本,再若不会,老人便豁出老脸去街上求助四邻,甚至连灵州街上卖唱的也曾问过。 眼瞧着外祖母不顾脸面地去替自己请教旁人,秦瑾瑶哪还有什么不学的理由,因此生生逼着自己练就了抚琴的本事。 手里按上琴弦,秦瑾瑶不由得越发感念外祖母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外祖母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如今以贵女之姿坐在这,举手投足抚琴谈吐都让人挑不出错处,这便是自己吃苦的结果了。 秦瑾瑶也没挑什么太难的曲子,毕竟只是自学,她的水平也只够自洽,谈不上出类拔萃。故而一曲终了,虽说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妙,但却没比寻常乐师强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在贵女中拔得头筹了。 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众人挑不出毛病来。毕竟在众人原先的设想里,秦瑾瑶是个什么都不会的主儿。所谓期待越低,往往惊喜越大。 “不知姑娘师从何门?”一位夫人启声先问道。 秦瑾瑶还未答话,身后的小桃已抢着说道:“咱们姑娘的本事是自己学下的。姑娘小时家中贫寒,哪有什么银子请老师。” 这话说完,众人方才惊讶不已。原本以为秦瑾瑶弹得寻常是因为灵州没有名师,却没想到秦瑾瑶竟然是自学的。 大伙的感叹声越发大了。“不愧是嫡出的女儿,即便流落乡野,也不改心志。” “自学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天生聪慧了。” “是啊,虽说琴艺欠佳,但却手法熟练。若得名师指点,只怕这琴艺还要再上十层楼。”座下一位精通音律的夫人出言叹道。 秦瑾瑶默默将所有赞叹都归到外祖母头上,脸上挂着谦和宁静的笑意。宣安候夫人更是笑得璀璨,连连吩咐采芷捧着自己心爱的簪子前去送赏,又亲自举杯相和。 一时,园子里只有赵晚宁母女二人被晾在原地。赵晚宁之母连连埋怨赵晚宁多嘴多舌,弄得大伙都瞧不上她们母子二人。 赵晚宁心下委屈,加上方才被秦瑾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韩云薇又瞧她不顺眼,站在人群中央冲着赵晚宁道:“今日多亏赵姑娘了,要不然,我可听不见这么好的琴声。” --------------------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来晚了 经历了一些小纠结,因为数据不好,所以想慢点更来着 后来一想,反正也不好,还是日更吧~ 这也至少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如果有一点点期待的话~ 第21章 赵晚宁咬着牙,一脸忿忿地要冲上去辩驳,却被身边的母亲拉住。 “行了,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可是母亲……” “没什么可是,有什么话,明日去了公主府再说。”赵晚宁之母使着眼色道。赵晚宁立刻会意,是啊,既然委屈,为什么不说给公主听呢。反正比起自己来,长公主更厌恶这秦瑾瑶吧。 好好的园子里头,没有人在意赵晚宁掀起的风波。宣安候夫人摆出来的姿态也很明白,往后再也不会请赵晚宁母女二人了。 这母女二人便生生从中午被晾到了晚上。直到宴席散了,才总算从园子里逃也似的出来。 而秦瑾瑶一人独揽所有风头。何氏所期待的献艺出丑之事,根本没发生在她的身上。甚至,她还收获了韩云薇这个好友。 从宣安候府出来,秦瑾瑶又往自己的铺子走了一趟。唯恐后头有何氏的人跟着,秦瑾瑶还故意在城里绕了几圈。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何氏似乎根本没派人过来。 祥儿的表哥十分能干,如今硕大的招牌已经挂在了铺面上,是秦瑾瑶亲自书写的染墨坊三个字。里头的架子也早已擦拭过,又请了两个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帮衬着,一个是祥儿表哥的拜把兄弟,一个是祥儿的表嫂丹娘。于是,这染墨坊只等灵州的书运过来,便可开张。 “距离上次摄政王大人所说的一月之期如今只有十八天了,明后日若是灵州书至,怕是你们要连夜赶工摆好,争取早早开张才是。”秦瑾瑶对祥儿的表哥宋永道。 宋永是个实在人,又得了秦瑾瑶的重金,早已认定这位小主子,当即连连点头道:“姑娘放心便是,我与丹娘一定早日让铺子开张,让姑娘早享收成。” 秦瑾瑶笑得十分随和。“现在谈不到赚钱的事儿。等到开张后,你在门口先支个小摊子,把那本《浣女传》的前半卷送出三千本,之后再做打算。” “三千本?”一旁收拾东西的丹娘瞪着大眼睛道:“姑娘怕是在开玩笑。咱们开这个铺子,已经投进去七八十两银子了,要是再白送出去三千本,可真是要赔死了。” “呸呸呸,胡说什么。”宋永立刻嗔怪地看了丹娘一眼,但却又不经意瞥了秦瑾瑶一眼,显然是出于对妻子的疼惜,唯恐被秦瑾瑶怪罪。 秦瑾瑶见二人感情好,心下也是喜欢,随即笑道:“不要紧,我开个店铺本也只是一时兴起,即便是赔了也无妨。” “瞧瞧姑娘这气度。”丹娘有了人撑腰,得意洋洋地看向宋永。宋永只是挠挠头一笑,也不与妻子争辩。 “你们只管按咱们姑娘说得做便是,无论赔了赚了都不要紧。”小桃嘱咐道。夫妻二人连连答应下来。 等到主仆二人出了门,秦瑾瑶才发现原来染墨坊与凌月阁只隔了一条街。瞧着秦瑾瑶看着不远处的凌月阁发愣,小桃忽然想到什么,轻声说道:“姑娘,昨日与温公子相约明日相见,温公子把相见之处定在凌月阁的二楼了。” “如此看来,怕是那凌月阁十有八九是温子然的产业。想来也不足为奇,他本就是禹州第一写手,又在贵人圈里混迹,自然能盘得下偌大的凌月阁。” “可温公子既然能为公主府做事,又怎么会轻易出卖何氏。”小桃思忖着,随即却又道:“不过,咱们都站在这了,总不能轻易放弃。如今既然已经知道当年之事与何氏脱不开干系,咱们可不能放过跟她有关的半点线索。” “这是自然。我们须得先查明真相,再让有罪之人一一伏诛。如此,才能告慰母亲与外祖母的在天之灵。 次日中午,秦瑾瑶着一身藕荷色缠枝芙蓉花长裙,云鬓高悬,又攒了两朵白嫩嫩鲜花簪在耳畔,这才随着小桃往凌月阁去。大厉民风开化,女子出门开铺子都是寻常事,故而府里也见惯了秦瑾瑶往外走,最多的也只是说她爱花销。 不过秦瑾瑶如今的衣裳首饰早已置办够了,又为了避免引起何氏的怀疑,如今花销颇为收敛,端的是一副勤俭持家手头寒酸的样子。故而每每出门都是两手空空回来,府里也就愈发议论不起来。 凌月阁的生意依然好做,却不知明日染墨坊开业后会变得如何,秦瑾瑶心里着实期待得很。进了门依旧是那掌柜接待,可这一回秦瑾瑶没戴帷帽,那掌柜自然对不上号,又听说是温公子请的人,更是一脸巴结的样子,恨不得跪在人家脚底下充当台阶。 秦瑾瑶冷冷上了楼,才发现凌月阁的二楼虽然也是书坊,但却隔了三四个雅间出来,有的雅间帘子高卷,秦瑾瑶便多瞧了一眼,这才明白原来这雅间是留给贵人们看书的地方。 没等她再细细打量四周,眼前已经出现了温子然的身影。他面容秀美精致,一身白衣更衬得君子如玉,此刻看见秦瑾瑶,不由俊朗一笑道:“秦姑娘果然守时。” 秦瑾瑶笑了笑,随着温子然进了雅间,一眼瞧见桌上不过是茶水点心,并无那日自己所提及的话本,便知道温子然早已猜透自己的心意,当即唇边轻绽笑意,轻道:“看来公子是有备而来。” 温子然看着秦瑾瑶的目光更加暧昧,语出温柔道:“那日初见,温某已惊为天人,今日再见,方知秦姑娘不仅貌似天仙,更生得玲珑心肠,聪慧无双。” “公子话本写得好,夸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秦瑾瑶垂眸应付。 温子然却瞧得越发惊心动魄,按捺不住心痒道:“温某今日能得姑娘垂青一见,果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了。” “公子是聪明人,既然有备而来,必定知道我所为何事。” “这是自然。”温子然一展折扇,笑得风流。“姑娘生在禹州,却长在灵州,如今一朝归来,自然是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一段往事。” “公子知晓?”秦瑾瑶抬眸,一双眼含着惊喜,瞧得人心神荡漾。 温子然颔首,唇边噙了倜傥笑意:“十四年前我虽年幼,可家父却游走于贵人圈中。我时常与家父品酒议论旧事,自然早已知晓那时的始末。又因是姑娘打听,所以昨日特特问了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也好让姑娘知道周全。哎,可怜了姑娘的生母吴氏,好端端的一个人……” 秦瑾瑶听见母亲的名讳,心里一阵激荡,可转念瞧着温子然成竹在胸的模样,又知此人不会轻易将事情全盘托出,不由得心里一横道:“公子若能将事情告知于我,便是我秦瑾瑶的大恩人,往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要银钱,我也可倾囊相授,必定远高于他人所给。” 温子然啧了一口茶,长叹一口气道:“按理说,姑娘只这一件事求我,我自然应该告知姑娘。可惜咱们温府素来以写话本为生,又得诸多贵人照看,哪敢轻易卖了旁人。此事干系莫大,温某实在不敢轻易吐露。” “公子有话不妨直说。”秦瑾瑶蹙眉,极为艳丽的面容上掩上一层不耐。温子然莫名有些慌张,咽了一口茶方道:“家父的意思是,若温某能娶姑娘入府,姑娘便成了温家的人,这些事自然没什么可隐瞒得了。” “呵。”秦瑾瑶听见此等大言不惭之话,一时又惊又怒,最后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嗤笑一声,笔挺的双肩靠回了椅背上的软垫。 温子然定了定神,继续说道:“我温子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出身,可我也也算光耀门楣,一本接一本的话本子垫在脚底下,在下如今在这禹州也算有立足之地,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不提,只说几位候爵府上,都曾有意将庶女许配在下。更别提那些愿意与在下私定终身的贵女,恐怕数都数不过来。而今,秦府虽然是清贵之家,可姑娘却是乡野出身,与我温某定亲也算不辱没姑娘门楣。而且,只要姑娘成了温家的人,当年之事我一定倾囊相告。到时姑娘有什么想做的想说的是,在下也定当帮你周全。再者,秦姑娘,说句诛心的话,除了在下,恐怕你也找不到能帮你的第二个人了吧?” 秦瑾瑶怒极反笑,一张艳丽面容多了几分疏离。“公子所言,恕我不能苟同。” “姑娘怕是糊涂了。”温子然收起玉骨折扇,淡淡道:“秦府之内,秦大人喜好粉饰太平,大夫人对姑娘处处防备,又有苏媚母女二人为助手,哪里是姑娘可以匹敌的?如今姑娘又初入禹州,只怕除了那宣安侯夫人,根本无人可靠。而宣安候夫人若是知晓当年之事,姑娘就不必求到在下的头上了。” 秦瑾瑶没想到,温子然倒是有些本事,竟将自己的处境说对十之八九。 “姑娘如快到及笄之岁,左右都是要嫁人的。与其让大夫人安排个不高不低的亲事,到时备受婆婆妯娌折辱,反不如嫁个对姑娘真心实意的人。” “温某虽然素得贵女姑娘们欢心,可若能娶姑娘在侧,自然不敢有半点旁的心思,府中大小事宜也尽可交给姑娘打理。温府富足,远比秦府阔气富丽,到时姑娘自然比那月瑶曼瑶更气派华贵,又何必日日悲戚于过往之事呢?再说,到时姑娘日日为在下红袖添香,在下的话本自然也头一个送给姑娘看。” “公子觉得自己的话本写得好?”秦瑾瑶看着眼前的男子,心里生不起半点好感。 第22章 “那是自然。”温子然哈哈大笑,似乎秦瑾瑶说了一句废话,他半开轩窗,指着外头的闹市道:“姑娘瞧瞧,今日新书上市,售价二两一本,可这排队的人依然不少,都要拐到另外一条街角了。啧啧,若是在下亲自下去卖,只怕卖到十两也是有大把人买的。秦姑娘,旁的不说,您只瞧这盘里的点心,这可是干贝鲍鱼馅的,您知道要价几何?” 秦瑾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好端端的一位俊朗如玉的公子,怎么说起话来如此油腻不堪? 修长的手指揉上自己的眉梢,秦瑾瑶轻叹道:“看来我与温公子,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了。” “你这是何意?”温子然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秦姑娘,你可知有多少贵女梦寐以求想嫁到我温府来,哪怕为妾也是心甘情愿。如今我一心娶你,你却在这拿乔托大,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温公子,实不相瞒,我的确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但这事也不至于让我卖了自己。外祖母说过,人这一辈子,自己过得舒坦才是最紧要的。旁的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方才公子说得那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只当没听过,公子也只当没说过吧。” 说罢这些,秦瑾瑶迈着双腿往外头,秀美修长的腰肢如柳纤细,可她眼中盛满不耐,根本不是那等可随意亵玩的美人。 “对了,好叫公子得知,干贝鲍鱼的确贵重,可贵在新鲜,制成点心的这些皆是干货,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你!”温子然被气得脸色泛红,纤白的脖颈上梗起青筋。“秦姑娘,你别忘了,你父亲还仰仗着我的话本为你们秦府洗刷名声!” 秦瑾瑶扭转身子,唇边挂着不以为意的轻笑:“我又不在意秦府的名声。” 温子然一怔,随后怒极反笑道:“可这凌月阁是我开的。秦姑娘,你以为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能走?这凌月阁是禹州最大的书坊,不知有多少贵人罩着,我若是想藏下一个人,只怕谁也不敢找来。” 温子然显然是恼羞成怒,以至于失了理智,拦在了秦瑾瑶的身前,用胳膊一把撑在门口。 秦瑾瑶被说得也怒气腾腾,纤细的身子肃然而立,美目含嗔道:“呵,我竟不知,偌大的禹州,原来早已是凌月阁的天下。” 温子然昂首而立,脸上尽是得色。“姑娘也看话本,自然知道话本的重要。偌大禹州,恐怕光是看话本的人就有十之八九,其中又有近九成都是凌月阁的主顾。若有一日我凌月阁出事,众人自然是都护着我凌月阁的!” 虽然明知这话托大,温子然不敢把自己如何,但秦瑾瑶还是十分忿忿,一脸不平之色道:“那若是有一日,有一人的话本比温公子的话本卖得好上百倍,而凌月阁不再是禹州最大的书坊呢!” “这就更是可笑。自我的书进了凌月阁出售以来,还没有哪家书坊能与凌月阁匹敌。”温子然嗤笑。 秦瑾瑶的唇边也挂上了淡淡的嘲讽。“那公子不妨走着瞧。” “想走着瞧,姑娘也得有本事走出去才行。”温子然眸中闪过狎色,唇边冷笑,正要伸手去抚秦瑾瑶的脸颊,却忽然听见旁边的雅间里传出一道卑微却洪亮的声音。 “您上次说一月后再决定是否禁了这禹州的话本,如今已过半月,不知这事情可有转圜?” 这话一出,温子然的脸顿时青白不定。秦瑾瑶却听出这道声音是郭颂郭大人的,那么想必与他说话的人正是摄政王了。 既然隔间之人有心替自己解围,可见这隔间并不隔音。 秦瑾瑶不由得想到方才自己的一番豪言壮语,心下顿时有些羞赧。怎么回回遇见摄政王,都是自己在大放厥词?不过转念想想,方才温子然的话可比自己过分多了,想必摄政王大人更恼火温子然,而不会跟自己这小小女子过不去。 果然,她抬眸看一眼温子然,只见他此刻手都抖了。秦瑾瑶心道也不至于如此害怕吧,毕竟他还未看见那隔壁雅间是什么人物呢? 正这么想着,秦瑾瑶扭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顾修延早已出了雅间,此刻恰好浑不在意的往这边一瞥,正是这一瞥惊着了那嚣张跋扈的温子然。 今日是一身青衫,分明是温柔的颜色,但他挺拔高大的身子,宽厚的脊背却将衣裳撑出了十足的气势。再加上那一双幽黑的眼眸,锋利得如刀尖,让人看着便心生畏惧。 可秦瑾瑶此刻却不这么想。 这个传说中踩着死人骨头上位的摄政王,不知为何让她心生安定。 顾修延的脚步分别是往外走,但却在看见隔壁雅间的二人之时停了下来。方才的话他自然听见了,可这种小事却无需他堂堂的摄政王大人去管。 “殿下。”郭颂被顾修延忽然停下的脚步吓了一跳,随后顺着顾修延的眼光看去,便发现了那位熟悉的姑娘。他忍不住捏了一把汗,回回当差都能遇上这姑娘,莫不是这姑娘同那些禹州少女们一样,是在想法子引起摄政王大人的注意? 若真是如此,那这位秦姑娘恐怕是打错主意了。按照他郭颂对摄政王大人的了解,他几乎与断袖无异,从来不会对哪个姑娘感兴趣。偶然在街上遇上恶霸强抢民女,这位摄政王大人眼皮都不会抬一下,更别提英雄救美了。 郭颂无奈地摇摇头,心里想再次为眼前的秦姑娘解围,可转眼想想人家是堂堂从一品大员的嫡女,想必那温子然也只是言语冒犯几句,并不敢真的拿人家怎么样,于是也就歇下了念头。却不想,前头那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忽然冷声开了口。 “本王要去轩逸坊查书,你来带路。” “大人,微臣知晓……”郭颂的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不对,摇摇头道:“微臣知晓有轩逸坊这个书坊,却还真不知道是在何处。若是这位姑娘能带路便好了”。 秦瑾瑶难掩一脸惊异。她承认自己在看见顾修延的这一刻心生安定,但也只是出于对他这身官服的好感而已,她万万没想到,顾修延竟然真的会替自己解围。 好在,似乎顾修延并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寻常路人罢了。想到这,秦瑾瑶稍稍安心,微微躬身道:“民女遵命。” 有了摄政王的一句话,温子然自然不敢阻拦,不过既然顾修延没追究他方才的话,想必是也不愿意与自己过不去。 温子然心里安稳下来,笑吟吟拱手道:“小人不知摄政王大人在此,实是小人之罪。也怪我家掌柜糊涂,这般大事都不知回禀于我。听说摄政王大人如今正为陛下查办禁书一事,实在辛苦,若大人有用得着小人之处,小人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温子然自以为一番话风度翩翩又礼仪周全,于是俯首而说罢,这才抬眼去看顾修延。却没想到人家压根没听他说话,早已转身下了楼。就连秦瑾瑶,此刻也跟在郭颂身后,连头都没回。 温子然落得一身尴尬,只觉得脸涨得通红,最后恨恨握拳,一把砸在了门框上。“不过是皇帝走狗罢了,也配嚣张至此!” 于顾修延而言,并不会把这种小鱼小虾放在眼里。甚至在他眼里,与温子然多说半句话都是在浪费时辰。 “姑娘。”守在凌月阁门口的小桃看见秦瑾瑶与两位衣着华贵的大人一起出来,赶紧有些慌张的上前扶住她的手唤道。 秦瑾瑶摇摇头,示意她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后看向郭颂道:“二位大人真的要去轩逸坊?” 郭颂看着秦瑾瑶明眸皓齿,容貌惊艳,心里忽然有几分开窍,笑笑道:“是,摄政王大人想去轩逸坊,可我这两日糊涂得很,竟记不清路了,只好请姑娘相助。” 秦瑾瑶心知是假,但也只当郭颂是给自己台阶下,于是赶紧道:“请二位大人沿着这条路向北走,第二个路口右转便是了。照理本该相送,但街上人多眼杂,民女不敢放肆。” “姑娘言之有理。既如此,姑娘也早些回府为好。”郭颂捻须而笑,余光却瞧瞧看向顾修延。感受到旁边的祖宗情绪没什么变化,郭颂才松了一口气,目送秦瑾瑶离开。 顾修延按捺住自己回头的冲动。他见多了姑娘,但的确没见过像秦瑾瑶这般的姑娘。分明是秦家大姑娘,却流落十数年,偏偏又没有半点出身乡野的俗气。分明可以锦衣玉食享尽富贵,却执于写话本,志在登榜首。 而她对温子然言语倨傲,可在自己面前却又十分谦卑,显然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想到她在自己面前那副小猫般怯懦的样子,顾修延忍不住唇角轻颤。 前头的郭颂没注意到顾修延的神色,依旧沉浸在禁话本的事里。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不少人与自己议论这事,上到高官,下到百姓,不少人都喜看话本,不希望话本被禁,当然也有一些人是靠话本子赚钱的,这些倒还是小事。 想起方才顾修延并没有回答自己的话,郭颂决定再试一次。“摄政王大人,话本一事,微臣觉得还可再商议一番……” 顾修延没有回答,但眉目间显出沉吟之色来。 就在郭颂耐不住性子,准备再问一句时,上首的男人忽然凝声开口。 第23章 “一年之内,不禁话本。” 郭颂顿时心头一松,随即而来的却是满头的疑惑。昨日在大殿上,摄政王话里话外还是必须要禁话本的意思,怎么忽然又转圜了呢? 郭颂一边紧跟上摄政王的马,一边飞速思考着。从凌月阁到轩逸坊,思来想去也觉得这一日没什么事能影响摄政王大人的决议。 “啪”。前头的一鞭子忽然警醒了郭颂。他想起来了,方才秦瑾瑶姑娘说了一句,“那若是有一日,有一人的话本比温公子的话本卖得好上百倍,而凌月阁不再是禹州最大的书坊呢!” 郭颂心中一惊,难不成,摄政王大人真的只为了秦瑾瑶这句话才决议不禁话本?若真是如此,那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些。 郭颂并不知道,其实左右顾修延的并不是秦瑾瑶,也不是秦瑾瑶的这句话。真正左右他的,其实是他近来正在看的一本话本。 春禾所著的《浣女传》。 小小浣女,心志坚毅,刚贞聪慧,堪为世之表率。 尽管不喜温子然的为人,但秦瑾瑶不得不承认,此人在禹州的确颇有手腕。短短半月,一本新戏折入市,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尽管其中并未说明是秦府之事,但众人看了戏折却也心知肚明。于是短短半月,秦府的名声早已洗刷干净。 当然,秦府之事瞒不过一些知情人,可毕竟不知情者是大多数,如今众人不再以讹传讹,又多以戏折中的事为真,故而秦怀德与何氏十分满意。 又因何氏几次备了厚礼送到临安公主府,所以这几日临安公主府与秦府总算再次热络起来。临安公主连连办了数次家宴,何氏与秦怀德皆在受邀之列,何氏便再度春风得意起来。 秦瑾瑶虽是秦家人,但其实并不在意秦府名声好坏。她所求的,不过是查出当年的真相。而经过这几番事,她越发认定自己母亲的离世一定与何氏有莫大的关联。 于是,除了在秦府暗中查访之外,秦瑾瑶也使了大把的银子出去,在外寻找当年秦府的旧仆。当年秦府虽小,可也有十数仆人,若真能找到其中之一,想必一定能离真相更近。 也是恰好何氏最近家宴频频,疏于管理府内事务,因此她来往府外便更加自如。 秦瑾瑶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临安公主竟指名要她前去赴宴。 虽说非亲非故,可如今何氏毕竟是秦瑾瑶名义上的嫡母,临安公主便算是她半个外祖母,孝道在上,她自然无法说出不字。 “不成,姑娘您还是别去了。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好端端的,她怎么不心疼她那月瑶外孙女去,偏偏来叫姑娘你去请安。咱们怎么会是她的对手?若是她真的使些阴招替何氏出头,您可如何是好?”小桃急得焦头烂额。 虽然此刻秦瑾瑶心里也没主意,但她心中通透,从决定回禹州的那日起,她便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风雨的准备。何氏也好,临安公主也罢,哪怕是当今天子,只要碍着她的路,她也都是要去闯一闯的。 更何况事到如今,根本没有退路可言。 想到这,她淡淡一笑,撂下手边的墨黛看向小桃道:“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父亲官运亨通,她大概也不会明晃晃的与我过不去。无非是见自己的女儿接连失利,想见识见识我是什么人罢了。” “可是……”小桃依旧蹙眉,又知道说不过秦瑾瑶,只好拽过祥儿。“祥儿,你来说……” 祥儿也一脸焦急,此刻终于插上空,赶紧说道:“虽然我久在府里,可也听说过临安公主的名声。早些年先皇还在的时候,临安公主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嚣张跋扈得很。我曾听府里丫鬟传过一件事,说多年前,临安公主的夫婿何大人身边有个丫鬟怀了孕,临安公主知道了以后大发雷霆。小桃,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 小桃急得跺脚。“哎呀,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祥儿被小桃催着,不敢再玩笑,看向秦瑾瑶说道:“当时临安公主捉了一只怀孕的老猫来,当着那丫鬟的面,活生生剖开了老猫的肚子,将腹中小猫取了出来,而后送给小丫鬟养着。那小猫自然活不成,丫鬟也早已吓得丢了半条命,于是生产那日母子俱损了。哎,可怜何大人在外头耀武扬威,竟也保不住一个小丫鬟。” “这,这哪里是人干的事情?”小桃惊得失了颜色,嘴巴张得老大。 祥儿拍着胸脯,止不住得念叨着阿弥陀佛。“可不是么,我第一次听见这件事的时候,吓得好几晚上睡不着觉。” “不行不行,姑娘,你断断不能去了。临安公主行事狠辣,不是咱们能应对的。”小桃按住秦瑾瑶的胳膊。 祥儿却在这会又道:“不过,这是前些年的事了。这两年新皇登基,临安公主连连受过几次嗔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得宠的皇姐了。听说如今临安公主含饴弄孙,颇有几分老太君的意味,与何大人也算相敬如宾。时移世易,或许她如今也学佛了,今日叫姑娘过去,也未必会为难姑娘。” 如今相处日久,秦瑾瑶越发看出祥儿衷心,对她便也当做自己人看待。此刻见祥儿说话有理有据,心下不禁喜欢,看向小桃嗔道:“你瞧瞧,人家祥儿说话有理有据,不像你,就知道胡乱操心。” 瞧着小桃依旧愁眉不展的样子,秦瑾瑶也不再逗她,捏了她的软手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想她总不至于喊打喊杀,无非也就是吓唬吓唬咱们罢了。你不必太过担心,有母亲与外祖母在天之灵保佑,咱们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小桃听见这话,不由得想起老夫人去世时秦瑾瑶摇摇欲坠的神情。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她甚至早已数不清姑娘经历了多少苦,也不敢想姑娘的心里该有多少苦,可她却从来没听见姑娘抱怨过半句。 听见提起老夫人,又见小桃几乎要眼泪汪汪,祥儿赶紧出来打圆场:“马车早已候在外头了,姑娘再不上妆,恐怕临安公主急得找上门来了。” 小桃果然破涕为笑,哭笑不得的上前捏了她的鼻子,但总算是忘了方才涌起的心疼,赶紧选了件雅淡的衣裳替秦瑾瑶换上。 为蒙蔽何氏,让何氏对自己少些防备,秦瑾瑶入府后只添置过两三件新衣裳并四五样首饰,之后便一直装作银钱紧张的模样。就连小桃的点心也开始从府里厨房索拿,不再大手大脚地出门采买。 当然,其实也是小桃吃腻了外头重油重糖的点心,想换换口味罢了。 然而尽管只有这两三件衣裳,可料子都是上好的织云锦,件件华美高贵。小桃挑了秦瑾瑶素来喜爱的月白色,外披淡粉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裙摆如雀尾摊开,闪着织云锦特有的珠光,衬得她腰肢纤细,气度高雅。 “禹州的东西到底不一样。”小桃再度感叹道。 祥儿也在一旁咂舌,“倒也不是禹州的东西不一样,只是姑娘穿起来不一样。织云锦的衣裳你我也各得了一件,可咱们穿起来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小桃笑着问她什么味儿,祥儿说不明白,二人很快打闹成一团。如此折腾半晌,留了祥儿看家,秦瑾瑶很快带着小桃入了临安公主府。 虽说临安公主如今不得势,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临安公主府依旧堪称是禹州城头一份的富贵。入目是汉白玉的影壁,转过身来便是一片清幽,先是玉带般的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而泻下,再进数步才是雕楼绣槛,九曲回廊。硕大的牌匾漆着金粉,上书三个大字,便是临安公主所居的宁寿堂。 既是宴席,自然热闹异常。秦瑾瑶紧跟着领路的丫鬟前行,一路不知见了多少腰肢纤细,眉目低垂的少女,皆是双手捧着银碟,迈着碎步来来往往。再细细打量,秦瑾瑶才发觉这府里的丫鬟竟也穿着上等的锦缎。 “秦姑娘高抬贵步,请随我来。”前头的丫鬟毕恭毕敬,教秦瑾瑶看不出真假。不过须臾,秦瑾瑶已到花厅,正对上宴席上一家和乐的场景。 许是临安有意安排,此刻席面上没有旁的孙男娣女,只有何氏一家。何辅棠与临安公主,何氏与秦怀德,加上此刻正华容璀璨的秦月瑶。 小丫鬟领着秦瑾瑶站在花厅的一棵富贵竹后头,隔着一圈圈传菜的少女,正好能瞧见里头的场景。小丫鬟很是自责,又带着惊慌道:“坏了,我带姑娘来的时辰太晚了,公主用膳的时候是不愿见客的。” 说完,她很快面向秦瑾瑶道:“劳烦姑娘在这里等一等可好?” 秦瑾瑶淡淡点头。小丫鬟长舒了一口气,这才稳稳当当的吩咐人搬了椅子来请秦瑾瑶坐等。她倒也守规矩,在旁边恭恭敬敬地打着扇。 席面上的几口人热热闹闹,先是秦怀德起身敬酒,而后便是何氏亲自布菜。 小丫鬟见临安公主神色通泰,心情越发放松下来,看向秦瑾瑶笑道:“姑娘的眉眼与秦大人的眉眼极像呢,不愧是亲父女。” “父女自然是像的。”秦瑾瑶看着秦怀德与秦月瑶,虽然月瑶圆润,但骨相却更像秦怀德。 “姑娘有福气,遇上秦大人这么好的爹爹,时隔二十多年还能把您找回来。哎,定是秦大人平素好积德的缘故。” “好积德?”秦瑾瑶一怔。 “是啊,秦大人虽然身居高位,但却从不小瞧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人。逢年过节,咱们这些公主府的下人个个都能拿到秦大人的赏。秦大人说了,这是嘉奖我们照顾公主有方。” 个个都有赏?秦瑾瑶有些意外。怪不得秦怀德手头拮据,原是将银子都花在了刀刃上。 “也不怪咱们公主无事时常说,秦大人是她最疼惜的女婿,长相仪表堂堂,又最有出息。” “是啊,父亲一向是会做女婿的。”秦瑾瑶苦笑。 “何止是会做女婿。”小丫鬟嗔怪道:“秦大人对咱们大姑娘的好,那也是有目共睹呢。听说当年秦大人求娶咱们姑娘的时候,当着公主府众人的面赌咒发誓,秦大人说自己心思狭隘,装不下许多人,往后心里便只存着咱们大姑娘一个。若有违背,天打雷轰。” 秦瑾瑶万没想到从小丫头口中能听见当年之事,一时不由得怔住,托住骨瓷茶托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作者太蠢,放错了一章,现在补上~ 一会再补一章~ 第24章 小丫鬟却心无旁骛继续低声念叨道:“秦大人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当时咱们大姑娘多少人惦记着,公主却一心把大姑娘嫁给了秦大人。” 秦瑾瑶默然,不由扭过头看向宴席中的一家人。此刻,秦月瑶窝在临安公主的身前,正撒着娇讨要外祖母手上的一串檀香珠子。秦怀德佯装嗔怪,可眼里却装满对爱女的疼惜。 何氏更是捏着秦月瑶的鼻子娇笑。唯有何辅棠显得庄严些,但不难看出,眼底亦是对儿女有疼爱的。 这一副天伦之乐的场景,让秦瑾瑶不由得想起了外祖母最爱的一幅画。画中是秦怀德搀扶着有孕在身的母亲,二人相视一笑,恩爱非常。 如今时移世易,与父亲恩爱的枕边人早已变成了何氏。而自己,从小到大却从未享受过半点父亲的疼爱。前几日好不容易从秦怀德那得了枚美玉,还惹得秦月瑶数次挖苦。 席上酒过三巡,秦怀德的声调愈发高了。“若无岳父母一路提拔,小婿哪有今日。此刻良辰美景,小婿再敬岳父母一杯。” 秦瑾瑶嘴唇轻轻上挑,想起自己偶然间听见的宋妈妈与车夫之间的对话。那车夫似乎与宋妈妈的丈夫熟识,因此宋妈妈对他说起话来忌讳也不多。 “说起来也是冤孽。这么多年了,咱们老爷从来都没提过再找找这位瑾瑶姑娘的事。可你说偏偏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咱们老爷的那位门生韩大人,竟然在禹州把人给找了回来。你说说,这不是造孽吗?老爷夫人一家和和美美多好,非多出这么个累赘。” “这话说的,放在乡下养不就成了,左右也长这么大了,何必带回来,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那车夫平时不声不语,但说话却也偏帮秦府。 “那韩大人是在散了朝的路上说的,多少大人都听见了。咱们老爷的性子你做车夫的自然不晓得,那是最要颜面的人。” 二人的对话秦瑾瑶只听见了这些,但足以扯碎秦怀德的慈父皮囊。 眼前的宴席依旧热热闹闹。秦瑾瑶似乎听见何辅棠提到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便看见临安公主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随后便听见秦怀德笑道:“岳父不用担心。瑾瑶虽然从小在乡下长大,但最是知礼……” 秦瑾瑶心头一动,眼眸正要抬起,便听见秦怀德继续道:“瑾瑶不会与月儿争短长的。岳父大人一向疼爱月儿,我这当爹的又怎会让月儿吃亏。” 何氏亦是冲着何辅棠道:“是啊爹,怀德最疼孩子了,您别想太多。” “那之前……”何辅棠蹙眉。 “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临安公主一锤定音,何辅棠顿时没了声息。 秦瑾瑶足足坐了一顿饭的功夫,临安公主却好似忘了曾传召她一般,根本没再提起见她之事。小丫鬟有些讪讪,反倒是秦瑾瑶笑着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随她出了秦府。 见秦瑾瑶出门,小桃赶紧上前扶了她的手,又笑着送走临安公主府的丫鬟,这才凑到秦瑾瑶身边一脸关切道:“姑娘如何,没有受委屈吧?” 秦瑾瑶摇头,脸上一如既往挂着淡淡的笑。“不过是看了一场好戏罢了。” “好戏?”小桃疑惑不解,但见秦瑾瑶的脸上似有恹恹,便知趣的没有再问下去。 马车被临安公主府的侍从拦在另一条街,主仆二人只得慢慢走过一条长巷。小桃敏锐地感觉到秦瑾瑶的手有些发凉,心里倏地一空,随即看向自己的主子时,便听她长长叹道:“果然诛人者,不如诛心矣。” “小……”小桃抬眸,便见秦瑾瑶长长的睫毛上似有湿润。 “小桃,日头斜了,也不必车夫等我,我慢慢走回去便好。你坐马车去看看宋永和丹娘,也好瞧瞧染墨坊的生意。” 尽管眼里噙着十成的担忧,但小桃还是点了点头。不为别的,这么多年,她最了解秦瑾瑶的性子。她做的决定,没人改的了。 临安公主府外的巷子冗长而寂寥,与里头的喧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秦瑾瑶纤长的背影被夕阳拉得极长,影子被落寞地投在红墙上头。 内心一片空空荡荡。 外祖母的声音似乎还响在耳边。她会逼着秦瑾瑶读书作画,但也没忘了日日给她烹上一份热腾腾的鸡蛋羹。她会命秦瑾瑶识谱吟诗,但也时常把她搂在怀里念叨当年旧事。 邻人夫妻哄睡幼子的身影似乎还在眼前,那是秦瑾瑶对于父母最初的印象。直到后来,外祖母将母亲的一封信读给她听。信里句句血泪,字字慈母心。 记忆中的场景与方才临安公主府的场景重叠,秦瑾瑶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秦月瑶,躺在母亲的怀里,父亲笑着喂她一口蜜饯,外祖母在旁边徐徐打着扇儿。 接着,她似乎又听见秦月瑶一声怒吼,责怪她拿了秦怀德身上御赐的那块美玉。而后,何氏举着五十两银子,狠狠砸向自己。旁边,是秦怀德痛骂她乡下人做派,是默不作声的苏姨娘,是躲在远处的曼瑶…… 失魂落魄的秦瑾瑶终于一个踉跄向地上摔去。 臆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传来,而是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清幽的草木香传来,渐渐冲淡她头脑中的所有幻象。 沉沉的眼皮再也坚持不住,终于在看清来人的脸后瞬间关闭,只留下长长的睫毛,上头闪着泪光。 那人的声音似乎从很远传来,像极了外祖母的语气,严肃但带着隐约关切。“秦瑾瑶?” 秦瑾瑶很想答应一声,可身体已经软若无骨,宛若一潭秋水。 意识被拉向深处,漆黑的深处,没有希望的深处。 望着眼前纤弱的少女,顾修延眉头紧蹙。他自然认识她,秦府的大姑娘,名唤瑾瑶。虽说曾流落乡下,但如今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言语咄咄,富贵逼人。 但此刻,她的眉心却似窝着一团旧事,难以舒展。纤白的玉腕之上,小小的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袍,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顾修延有些不耐。他不喜别人触碰,从小到大便是如此。 他本欲松手,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想起《浣女传》中的一段话。 “她不过是一位浣女,世人所见,皆是她洗衣的本事,是她比旁人出众几分的颜色,谁也没问过她从何处来,她的日子苦不苦,她最怕什么,她最想要什么。这是浣女之悲,亦是男子与女子最不相通之处。” 顾修延望着眼前人,心中莫名一动。 “谁也没问过她从何处来,她的日子苦不苦,她最怕什么,她最想要什么。”这句话像撞钟一般响在顾修延的心头。 他不知道她的旧事,但她眉宇紧蹙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似乎一身苦闷,无从倾诉。浑然不见那日与自己争辩时的理直气壮。 “殿下。”身后的侍从垂头上前。 随着摄政王走南闯北多年,他们见惯了这些事。要么是嫡庶之争,要么是被歹人算计,要么便是故意吸引摄政王的注意。无论哪种,摄政王从来都不会多管多问,只是帮人把眼前的威胁解决掉,而后便把人送回原府去。 在摄政王眼里,如果一个人不能独立解决自己所面对的困境,那么谁都帮不了他。 “殿下,此女身着织云锦,又在临安公主府前巷,不如属下将此人送还公主府,免得贻误殿下要事。”侍从问道。他这话并非师出无名,只是寻常时遇见这事,都是如此办的。 顾修延却不置可否,并不像往日一般不耐,只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开眼的东西,方才这前巷左右埋伏了这么多人,摆明了是要对这位姑娘不利,你们瞧不出么?若此刻把人送过去,那不是羊入虎口么。既不知身份,还是先送回摄政王府吧。” 说话的是白管事。平素他只是打理摄政王府之事,今日是因摄政王要他出门一起寻人,这才相伴而行。他没想到,这一出门,便遇到英雄救美之事。 白管事看见秦瑾瑶的第一眼,就觉得自己告老有望了。说不清是什么理由,或许是感受到顾修延的神色有微微变换,或许是因为秦瑾瑶给了他这样的直觉。 “可是……”侍从还要再问,除了一些会武功的丫鬟,摄政王府从来不留女子。 可侍从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摄政王大人驳斥的声音。 等到秦瑾瑶睁开双眼,已经是入夜时分。眼前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丫鬟,竖着双垂髻,此刻正托着腮坐在小绣墩上,困得小脑袋一顿一顿。 眯着眼看见秦瑾瑶醒来,小丫鬟甩了甩头,一脸雀跃道:“姑娘总算醒了,医士都在外头守了大半夜了,唯恐姑娘余毒未清。” “余毒?你是?这是哪儿?”秦瑾瑶用手指肚揉了揉微微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一片混沌。 第25章 “姑娘不记得了?您在临安公主府门口晕过去了,咱们摄政王殿下正好路过,白管事心善,做主把您带了回来,又请了医士救治。医士说姑娘是中了毒,不过眼下不打紧了。” 思量起中午的情形,渐渐明白是临安公主府的那盏茶出了问题。但出府之后的事,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只记得自己让小桃先走,然后自己走在一条冗长的小巷里。再细想,便是一片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清。 “是……摄政王大人救了我?”秦瑾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摄政王为人风评狠厉,根本不是会管这等小事之人。 但想想上次自己在凌月阁被温子然发难之时,也是摄政王出言解围,似乎今日之事也说得过去。 秦瑾瑶用力摇了摇头,自己分明被人所救,却还在这腹诽人家,实在是不应该。 瞧着秦瑾瑶出神,小丫鬟以为她是害怕,笑眯眯劝道:“姑娘放心,这是摄政王府,我是府里的丫鬟碎玉。医士说了,姑娘所中的毒非比寻常,似乎有一些迷惑心智的效用。姑娘被摄政王大人带回来之时,嘴里一直在胡言乱语。不过,姑娘只要醒了就没事了,若有余毒,慢慢也会散去。” 胡言乱语?秦瑾瑶心里忽然一阵慌乱。 她不会又出言顶撞摄政王了吧?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的脑袋可真是危险了。 哎,自己到底有几个脑袋,怎么回回都能撞上摄政王。 “碎玉,你,可曾听见我说了些什么?”秦瑾瑶试探问道。 可惜,小丫鬟的头晃得像拨浪鼓。“我进来的时候,姑娘已经服了药睡熟了。是医士从咱们殿下口中听说您一直在说胡话的。” 瞧着秦瑾瑶担心,小丫鬟又嘻嘻笑道:“不过姑娘放心,咱们殿下从来都不会把火气压在心里。他既没恼,可见姑娘是没说什么错话的。” 秦瑾瑶感激小丫鬟细心,又瞧小丫鬟眼圈一片乌黑,不由轻声道:“辛苦你了,连累你也要守着我。” 小丫鬟脸色涌起激动,“姑娘说哪里话,咱们摄政王府从来都没有留过女子。咱们见天在这侍候着,可也只是侍弄侍弄园子,连主子的影儿都摸不着。咱们都日日眼巴巴的盼着有人来呢。如今姑娘来了,咱们可要欢喜死了,姑娘定要多住几日才好……” “多住几日?”秦瑾瑶苦笑。这丫头怕是不知名声对一位姑娘有多要紧,大厉民风再开化,也不能允许一位姑娘家莫名其妙住到一位男子府上。 “多谢姑娘美意,可我有事急着回去,恐怕不能多留了。还望碎玉姑娘转告摄政王大人,今日多谢他搭救之恩,又蒙他请医士清毒,大恩难谢。若有来日用得到小女的地方,我定结草衔环报之。”秦瑾瑶撑着有些虚弱的身子,一字一句说道。 小丫鬟眨巴眨巴双眼,有些不高兴,但转眼不知想到什么,又笑嘻嘻道:“殿下把车马留在了府里,姑娘想去何处,奴婢命车夫好生送着。” 秦瑾瑶刚要说去宣安候府来,便听见小丫鬟眯着眼笑道:“姑娘今日好走,可下回一定要记着来啊。碎玉在王府一定等着您。” …… 想起顾修延那张阴沉的面孔,秦瑾瑶心虚的嗯了一声。不过,说句实在话,她确是打心里感谢摄政王。自己幸亏是被他所救,若是换做旁人,只怕今日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为表谢意,秦瑾瑶特意手书一封,留给了顾修延。 马车是白管事亲自牵来的。 笑眯眯的白胡子让秦瑾瑶对偌大空寂的摄政王府总算有了些好感。白管事慈眉善目,非但没有寻常管家的油滑,反倒因年纪见长,而有几分弥勒相。 “姑娘的身子可好利索了?” “蒙管事关照,瑾瑶的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多亏摄政王大人搭救,否则……”秦瑾瑶也不知道否则会如何,何氏,临安公主,恐怕早已在背后布下暗网。 “举手之劳罢了,何足挂齿。听说姑娘方才还把请医士的银钱付了,实在是碎玉的糊涂。”白管事一挥手,自有人把银子重新呈上,又备了几包药,不由分说的放在马车上。 “姑娘不必客气。”白管事垂眸笑道。其实小小的秦府嫡女,并不值得他如此用心,只是积年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姑娘,或许便是顾修延宿命中的那一位。 不为旁的,只说那摄政权臣顾修延,什么时候能耐下心来听别人不清不楚的说话。更何况,那是一位中毒之人的胡话。 按照秦瑾瑶的请求,马车将她送进了宣安侯府。 深夜的宣安侯府自然大门紧锁,但秦瑾瑶的名字传进府里不过一瞬,宣安侯夫人已经披着大氅亲自出门迎接。 瞧着秦瑾瑶唇色苍白的站在门口,宣安侯夫人哎呀一声。“瑾瑶?怎么这幅样子,是不是何氏给你委屈受了,不行,我这就去找你爹说道说道。” 秦瑾瑶按住她的手,“姨母,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宣安侯夫人会意,叹道:“咱们进府说话。” 一碗姜汤下腹,秦瑾瑶感觉自己的手脚暖了不少,这才一句句把今日之事说给宣安侯夫人听。 待说中了临安公主之毒时,宣安侯夫人气得摔了手里得青瓷盏。后又听说是蒙摄政王所救,宣安侯夫人惊得又摔了茶盏。 “你确定是摄政王救了你?”宣安侯亦是按住心口,一脸难以置信。 “这倒是稀奇了。这么多年,大厉谁人不知道,摄政王位高权重,行事狠辣,根本不是仁义善良之辈。” “是啊。陛下上位之时,他那双手,真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慎言。”宣安侯夫人瞥他一眼,看向秦瑾瑶道:“瑾瑶啊,到底是你福气深厚,临安也奈你不得。可她既然有此杀招,往后这秦府,你恐怕是呆不得了。” “我也没想到今日那茶水有毒,是我大意了。”秦瑾瑶蹙眉。 “瑾瑶,我这做姨母的,说句不该说的话,你父亲实在是太可恨了。自己的亲女儿,丢了便罢了,好不容易找回来,却还要受继母的气,受外祖家的毒,这,唉,燕儿在天之灵,不知该多心疼。” 宣安侯夫人长叹一声,惹得宣安侯一阵心疼,劝道:“你瞧你,瑾瑶既然受委屈,咱们把她接到侯府便是,你何必如此伤怀。为夫虽然平庸,但好歹有爵位在身,护住瑾瑶是没问题的。凭着咱们瑾瑶的容貌本事,你再厚厚添置嫁妆,往后又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宣安侯夫人被他逗笑,心情有些缓解道:“无论如何,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侯爷,你亲自往秦府去一趟,就说今日从公主府回来,我正好遇上瑾瑶,便把她接到府里叙话,一时忘了时间,没想到天色已经大晚,索性留她住下。” “那临安公主下毒一事?” 宣安侯夫人忽然淡淡一笑。“同样的话,请侯爷再去往临安公主府传一次话。” “这是为何?虽然咱们是侯府,可按照临安公主的性子,恐怕不会忌惮咱们。”宣安侯道。 “不忌惮?摄政王出手狠绝,临安的人手只怕一个都没剩下。咱们此刻出头护住了瑾瑶,临安自然以为是我们的手段。有这样的姨母替瑾瑶做主,往后她定然不敢再这般放肆。只可惜摄政王行事怪异,咱们又碍着瑾瑶是个姑娘家,要不然就明晃晃地告诉临安,咱们瑾瑶是被摄政王救了的,指不定给那老太婆吓成什么样呢。” “你说得也有理。”宣安侯点头道。 宣安侯夫人颇为心疼地看向秦瑾瑶,唇边却忽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接着,她放低声音凑到宣安侯耳边道:“你与摄政王相识多年,可曾见过有女子进过摄政王府?” 宣安侯连连摇头,接着,看向秦瑾瑶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秦瑾瑶正在为临安公主下毒一事出神,并没有把二人的对话放在耳中。她既然决意回到秦府,自然也要找些手段自保,不能再任由这种下毒之事随意发生。 另一边的摄政王府,顾修延的桌案上多了一封信笺。 “这是什么?”顾修延的指节在桌上扣了两声。 白管事啧啧道:“这群糊涂东西,我让他们查查秦瑾瑶姑娘的身世,查到什么便送给我瞧,这怎么说,竟送到您眼前来了。” 顾修延原本打算把信笺丢给白管事,听见这话,手不由得一顿,脑海中闪过秦瑾瑶中毒之后的句句言语。 “外祖母……母亲……你们安心,瑶儿定会查明当初的真相。” “外祖母,你总说人活一世艰难,如今瑶儿才算真正明白。可瑶儿相信,若有志,千难万险亦可敌之。” 虽然是胡话,但顾修延却莫名有些心疼。 几日后,秦瑾瑶在宣安侯夫人的陪同下回了秦府。何氏显然并不知秦瑾瑶中毒一事,又照着宣安侯夫人的面子,对秦瑾瑶昨日夜不归宿之事并未怪罪。 宣安侯夫人淡淡问起临安公主身子可好,何氏倒是多说了几句。 “母亲许是年岁大了,除了爱发脾气外,其余都还好。昨晚我们走之前,听说还摔了个花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宣安侯夫人与秦瑾瑶对视一眼,心中了然。按照白管事所说,昨日除了下毒之外,她还在府外安排了埋伏,想必是还有后招。而这些人都被顾修延的人手所擒,此时此刻恐怕还不知道被押在哪个死牢里,临安公主不生气就怪了。 不过瞧着何氏的样子,倒像是对临安公主之举并不知情。看来,临安到底还是有些信不过这个女儿。 说到这,宣安侯夫人笑笑道:“年岁大了,心气不顺的日子自然是有的,不过公主儿女双全,子孙满堂,想必没有什么烦忧的事儿。” 何氏蹙眉:“这倒未必,侯夫人没听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完,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秦瑾瑶一眼,秦瑾瑶恍若不见。 好在何氏总算顾念宣安侯夫人的面子,没再多说下去,宣安侯夫人笑着略过话茬,冲着身后的丫头摆了摆手道:“秦府与侯府也算多年的交情,从前没来往,是我倦怠了。如今与夫人相处起来,才知道夫人在禹州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今日略备薄礼,权当是我与夫人交好的一番心意。” 何氏抬眸看去,只见下首的小丫鬟手里竟捧着一斛黑珍珠。黑珍珠本就难得,更何况是一斛之数。 她不由得一怔。 顾修延狠绝之下,大厉官员人人自危,秦怀德又一向坚守本道,为官清廉,故而秦府看似阔绰,实际上全大半是由何氏的嫁妆撑着。如今那些铺子田庄交上来的银钱一年不似一年多,何氏的手头便也越来越紧。虽说那凌月阁的衣裳首饰还可照常买着,但一斛之数的黑珍珠却不是说买就能买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何氏呵呵一笑,虽然没让人接过那盒子,但显然语气已经比方才和缓了许多。 “也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我听瑾瑶说夫人肌肤雪白,想必这黑珍珠打成头面,最合适不过。可惜我是个脸色黄的,要不然就藏私了。” “也不能如此说,侯夫人美貌,禹州皆有名气。”何氏的脸上有了笑模样,乐呵呵地接过了首饰。 她哪里知道,这黑珍珠是秦瑾瑶所买,总共四个颜色,她便买了四斛,送了宣安侯夫人一斛粉珍珠,剩下一斛白色镶成头面,还有一斛紫色留着装点裙裾,于是便剩下这一斛黑色,勉强打发给何氏。 “夫人也别怪我冒昧,我今日来还有一桩事要与夫人商量。” 何氏笑吟吟地摆弄着手里的黑珍珠,“你说你说。” “想必夫人也知道,我家中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在明德馆胡乱念些书。她这两日闹腾不止,非说人家念书,都有几个哥哥妹妹陪着,偏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又总挨先生的训。我见这孩子说得有理,就让侯爷去求陛下,陛下也准了,说是准我在身边选一两个适龄的姑娘过去一起念学……” 听到这的时候,何氏早已意动了。原本,大厉的皇族子女都在宫里的明文馆念书,上到皇子,下到皇亲国戚。然而这样一来便有不利,明文馆人多事杂,一则不利于皇子皇女读书,二来也不利皇帝安危。于是灵武之乱后,元阳帝在宫外设明德馆,把一众除了皇子皇女的皇室子弟都安排进明德馆。 不过,即便明德馆比明文馆低上一档,也足够让所有人艳羡了。因这地方,只有与皇室有血亲之人才可入,否则,即便官拜一品,也是进不去的。当然,除非某个大臣极受皇帝爱重,也可有此特权。 几年前为秦月瑶开蒙时,何氏早就动过明德馆的主意,可惜秦怀德彼时官位不高,而且并不受皇帝看重。于是她又去求临安,临安虽然疼何氏,但彼时恰好赶上何氏的弟弟也要送儿子去明德馆,也就是临安公主的亲孙子。两相对比,她自然选择把孙子送了进去。于是,秦月瑶便错过了去明文馆的时机。 直到这两年,秦怀德官拜从一品,何氏又动了几次念头,但秦怀德胆小,连个折子都不敢递,所以就耽误下来。 此时此刻,听见宣安侯夫人说能安排人进明德馆,何氏不由得心里一阵激动。不过她也不傻,抬头看见秦瑾瑶杵在那,她就知道,只怕人家宣安侯夫人是想给秦瑾瑶安排。 想到这,她对眼前的黑珍珠兴趣都淡了几分。 宣安侯夫人淡淡一笑。“夫人家中两位嫡女,瑾瑶性格温良,月瑶开朗明媚,舍掉哪个也不好,索性让两位姑娘都去。左右及笄之前也没有多少日子,倒不如送到明德馆去,来日也能挣一门贵婿。呵呵,不知我家那女儿可有这福气,得两位伴读?” “此话当真?”何氏圆润的脸蛋上,黑莹莹的眼眸也是混圆。她没想到,月瑶竟然也能进入明德馆。 “自然是真的。” 何氏喜得眉梢都抬了起来,不过旋即,她忍不住有些失落。人家一个侯爷随便递个折子,陛下就允了两个人入明文馆。可自己家这位老爷呢,都官拜从一品了,却都不敢因为私事跟陛下张个口,可见秦怀德的窝囊。 再一想月瑶是因为瑾瑶才得了去明德馆的机会,她的心里更加难受了。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就这么多人护着,运气又如此之好,才来便得了去明德馆的机会。 要是去了明德馆,秦瑾瑶学得真比月瑶好,该怎么办?那月瑶岂不是彻底被秦瑾瑶比下去了,本就生的一张狐媚脸,要是再学了本事…… 宣安侯夫人见何氏犹豫,不由得有些不耐。“怎么,夫人不愿意?” 何氏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怎么会不愿意。”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没信心呢,女儿从小是金玉堆起来的,怎么会比不过一个乡下村姑。 “多谢侯夫人了。”何氏总算还知道道谢。 宣安侯夫人冲着秦瑾瑶嫣然一笑。今日过后,她总算是可以放心了。有了一个日日去明德馆点卯的由头,临安公主自然不敢轻易再对秦瑾瑶动手脚了。再说临安公主一击不得,自然不敢再小觑秦瑾瑶,想必一时不会再与她过不去。 秦瑾瑶拜谢了何氏,亲自送宣安侯夫人出门,二人便又说了几句体己话。 “多谢姨母为我费了这么大的心思。”秦瑾瑶发自内心叹道。她原以为自己来到禹州市孤立无援的,没想到遇上了宣安侯夫人,祥儿…… “也是你命好。那折子递上去,我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陛下竟然那么快就准了。这也是奇了。”说着,宣安侯夫人拍拍秦瑾瑶的手。“还是你有福气。不过,那秦月瑶与你同去,会不会对你不利?” 秦瑾瑶摇头。“姨母放心,月瑶心思浅。” “那就好,那就好。那明德馆虽然是个好地方,但人多事杂,又都有靠山,你也要小心了。我家寄云的性子不随我,文静得很,一向不说话,如今有你去了,我也放心不少。” “姨母放心,我自然照顾妹妹。” 秦府里,秦月瑶依然生着闷气,直到何氏答应,给她置办四套新衣,又给了她一套库房里顶尖的笔墨纸砚,她这才罢休。 “对了娘亲,之前我听那些姐妹们说,明德馆里的点心师父做的点心不合口味,不如娘亲把外祖母的点心师父请来住些日子,这样我日日带着些精致点心过去,也好跟那些贵女们交朋友不是。” “你说得也有理。”何氏略一沉吟,随后笑道:“你能进明德馆是好事,想必你外祖母也不会吝啬一个厨子。不过,光是点心可不够……” 说着,何氏回头看向宣安侯夫人送来的一斛黑珍珠,咬咬牙道:“你把这斛珍珠也带去。” “这……母亲,就连咱们库房里都寻不出这么好的珍珠了。若是把这些珍珠分出大半,可就做不成一副头面了。” “留下四颗,你我做两对耳铛便行了。”何氏忍着心痛道。“那些都是皇室子女,比咱们这些臣子家的妇人不知贵重多少,你拿些寻常玩意过去,人家能瞧得上吗。” “再瞧不上,也比秦瑾瑶好些。我听平儿说,秦瑾瑶买了两件织云锦的衣裳后,手里顿时就使不出银子来了。现下院里那几个粗使婆子连伙计都不做了,人家说了,连酒钱都没有,哪有力气做活计。” 何氏闻言噙笑:“不是说你父亲派人送去了一些么。” “父亲手里能有多少银子。”月瑶拿帕子掩面而笑。“秦瑾瑶也算刻苦,天天使了大力气练字,光是每日用纸就要不少钱。” “她倒是知道勤能补拙。”说着,何氏拉过月瑶的手腕道:“月儿啊,入了明德馆,你可得争个头名,到时候母亲在外头才好帮你树个才女的名声。再不济,你也要考到秦瑾瑶前面去,总不能让人看笑话。” “母亲说得可笑,那秦瑾瑶从小学的是什么,我从小学的又是什么,怎么能相提并论。我看,她只要不考倒数第一,那就是烧高香了。” “呵呵,你说的也是,我都被秦瑾瑶气糊涂了。”何氏转阴为晴。“要真是她考了后数几名,我看你爹怎么数嘴。他日日念叨瑾瑶聪明,瑾瑶聪明,我可没瞧出来,不过就是在乡下学得有心眼罢了。” “是啊,她要是没心眼,能把宣安侯夫人哄得团团转么。” “那更是个没心肝的。”何氏唾道。 秦月瑶挤到何氏跟前,脸颊渐渐绯红,替何氏剥了一颗荔枝,轻声问道:“母亲,听说,寒漠国的小皇子也在明德馆?” 第27章 何氏一怔,随即拧眉道:“少打听那些没用的,这等人也是咱们这些清流之家该结识的吗?行了行了,赶紧置办笔墨去,别到时候丢了秦府的人!” “哼。”秦月瑶蛮不乐意地闷哼一声,懒洋洋地走出了正厅。 另一旁,秦瑾瑶送过宣安侯夫人,顺路便拐到了染墨坊。 “姑娘!”祥儿的表嫂长相朴实,此时正穿着一身翠竹的衣裳迎客,瞧见秦瑾瑶来了,满脸堆得都是笑意。 秦瑾瑶淡淡一笑,看着丹娘道:“此时天正大热,你怎么就站在门口呢。” 丹娘有几分羞怯笑道:“我合计着,不能白拿姑娘这么多银子,总得帮姑娘多卖几本书才是。” 秦瑾瑶看向店内,见几乎所有书都依旧高高一摞,便知道生意寡淡。不过,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瞧着秦瑾瑶没有生气,更没有怪罪自己,丹娘才放下心来,试探说道:“咱们这染墨坊虽然只与凌月阁隔了一条街,但是这条街却远不及那条街繁盛。而且,众人都是奔着凌月阁去的,对咱们这种小打小闹的书坊没有什么兴趣。” “不怪你们。”秦瑾瑶安慰道。“原本说要把书送出去几千册,但因为我手头有事,便让你们先押了下来。如今也不急,过两日我自有打算。” “我就说咱们姑娘有主意,我家那口子还不信,非要我站在这日日叫卖,我喊得嗓子都哑了。”丹娘掐着腰看向宋永道。 宋永依旧老实,嘿嘿地端来几碗酸梅汤,先是小心翼翼地端给秦瑾瑶和小桃,而后便递给丹娘。 丹娘便蹙眉。“你怎么不喝?” “两文钱一碗呢。”宋永拿袖口擦擦额头的汗水。 祥儿站在秦瑾瑶身后,抿唇笑道;“表哥哪都好,就有这个小气的毛病。如今也是这书坊的大掌柜了,怎么连酸梅汤也不舍得喝。” 秦瑾瑶也笑着劝道:“是啊,丹娘,你也管管他。” “我才不要管他。”丹娘嘴里嫌弃着,却把抿了一小口的酸梅汤递到了宋永的手边。 秦瑾瑶被两个人逗笑,心里却也喜欢二人的夫妻情致,于是忍不住又多嘱咐了几句,这才包了一摞书,徐徐回到秦府。 隔日,便是秦府姐妹二人入明德馆的日子。 明德馆落在距离皇宫不过一条街的地方,一水的贴金琉璃瓦,釉色光润,富丽堂皇。门口更有两个气势汹汹的侍卫守着,显出皇家的气派来。 走过影壁,才发现明德馆分静书斋和清雅斋,一处为女子所用,另一处便为男子所用,中间隔着一所景色清幽的花园,后院则是夫子们的起居之处。 秦瑾瑶进门,入目便瞧见一众少女正站在台阶上,一个推着一个,笑眯眯地翘首往外看。直到瞧见秦瑾瑶,大伙的眼神里顿时一片惊喜。 “来了来了,她来了。” 秦瑾瑶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热情,但随即脸上也是挂上笑意,端丽丽上前问礼。 “你好你好,我叫崔书宁。”“我叫厉盈盈。”“我叫孟锦悦。” “我叫瑾瑶,秦府长女。” “哇,瑾瑶你长得真好看。” “就是啊,在禹州城里,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秦瑾瑶被说得有几分羞赧道:“咱们静书斋一片花海,我只瞧着个个都漂亮。” 几位少女被她说得也很高兴,殿内一时一片祥和。接着,秦瑾瑶便拿出了见面礼,是一本书。 “咦,你怎么拿书给我们看呀。”厉盈盈有些不高兴,嘴唇往上一撅。 孟锦悦也蹙蹙眉,不过很快她的眼前一亮。“盈盈!” “什么嘛。”厉盈盈是郡主,身份贵重,因此也算是这其中比较出挑的人物。 “是话本,是话本!不是书!”崔书宁把话本搂在胸口,谢天谢地感叹道。 “真的吗?是话本?是我没看过的话本吗?”厉盈盈方才还掉下去的脸色此刻顿时恢复,双眼甚至还闪出光来。 秦瑾瑶料的没错,这些贵女们没有旁的乐趣,日日除了读书就是写字,要么就是吟诗作画,弹琴练舞,偶尔能看看话本对她们来说就算是最有趣最幸福的事了。 “绝对没看过。因为不是温子然温公子写的。”孟锦悦说道。 “那还有什么意思。”厉盈盈不屑道。 “试试看吧。”秦瑾瑶忽然开口,轻轻柔柔的声音入耳格外舒服。“我也爱看话本。也知道温子然的书你们一定都看过了,所以特意多走了几家书坊,仔细挑选了许久,这才给你们挑来的。” 崔书宁拉住她的手,看向厉盈盈道:“盈盈,既然是瑾瑶精心挑的,咱们就看看呗,反正温子然的书咱们也看了不少了。说实话,他的书我现在看一眼,几乎都能猜到结尾是什么了。” “我不要。”厉盈盈吐了吐舌头,“我也不许你说我子然哥哥。子然哥哥写的书是最好的,没人能代替。” 崔书宁也没跟她再争辩下去,而是看向其他众人。其余几个姑娘倒没盈盈郡主那么矫情,个个笑嘻嘻地接过了话本。 “没准好看呢。”她们笑呵呵说道。崔书宁显然比她们更成熟些,点点头道:“就是啊,瑾瑶都说了是精心挑的,肯定好。就算比不上温子然的,想必也不会太差。” “没错!”众人点头道。显然,虽然厉盈盈身份相对贵重一些,但众人也并没有太惯着她的脾气,而是都有自己的主意。 因此,除了厉盈盈有些不高兴之外,秦瑾瑶与众人最后都笑呵呵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秦瑾瑶的座位挨着窗户,正对着窗外的一片翠竹,景色格外好,她的心情愈发愉悦起来。 就在这会,秦月瑶终于姗姗来了。 今日的秦月瑶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织云锦衣裳,头上簪着翠玉宝石,周身富贵逼人,但在明德馆里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为明德馆虽然外面看上去富丽堂皇,但内里却典雅精致,翠竹密布,水流叮咚,因此少女们多穿一些浅色的衣裳,头上也以香花为点缀,珠宝之类的东西虽然好,但却不太适合求学的时候用。 毕竟,夫子要是看你不顺眼,人家也不会因为你身份贵重就少罚你。 一身富贵雍容的秦月瑶也觉察出自己有些过分隆重,但还是勉强装出自然的样子,笑呵呵说道:“今天我第一次来明德馆读书,我叫秦月瑶。” “你好你好,我叫崔书宁。”“我叫盈盈。”“我叫孟锦悦。” 同样的对话众人又来了一遍。但心里却个个都在想,这秦月瑶与秦瑾瑶不是姐妹吗?怎么长得相差这么多。一个珠圆玉润,一个却纤细精致。 秦月瑶看着众人的笑脸,心里稍稍舒坦一些,看来众人一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才对自己如此尊敬。想到这,她微微一笑道:“虽然我爹是从一品大员秦怀德,我外祖母是临安公主,但咱们都是一样身份尊贵的人,往后可一定要互相照拂,不要互相欺负。” 殿内的少女们听见这等明晃晃的炫耀虽然有些不舒坦,但出于对新来的好意,还是笑道:“是啊是啊,咱们和睦相处就最好了。” “来啊,把我带给大家的见面礼拿来。”秦月瑶唇边的笑意愈发浓了。“我娘说了,这黑珍珠价值不菲,最能代表我们秦府的一片诚意。” 秦月瑶本以为自己的黑珍珠能引起一片唏嘘之声,没想到大伙听见黑珍珠几个字,一点反应都没有。 “黑珍珠啊,呵呵。”秦月瑶特意随手打开一盒,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两个鸽子蛋大小的黑珍珠。 “不错不错。”崔书宁笑着说道,但并没有打开自己那盒黑珍珠的意思。显然,她们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 倒不是黑珍珠不贵重,而是从小金玉之物见太多了。 如此看来,这秦月瑶的诚意可比秦瑾瑶小多了。毕竟,人家秦瑾瑶买来的话本大伙都没见过,可见不知跑了多少家书坊,而且还用精致的盒子装了。 不过崔书宁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面上说。大家虽然都是小姑娘,但也都是人精,谁看不明白,姐妹两个都没乘坐同一辆马车一起来,可见二人关系不好。 “你们怎么都不看看?”秦月瑶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崔书宁赶紧打圆场笑道:“自然要看的。来,我们打开看看吧。” 大伙见她说话,虽然对黑珍珠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让身后的侍女接过了盒子。秦月瑶为了表示对崔书宁的好感,特意亲自帮她拆了盒子,然后把珍珠递给了她。 之后,随手把拆下来的盒子丢在了桌上。 木质的盒子多少有些沉重,正好压在了方才秦瑾瑶送的那本话本翻开的页角上。“哎呀。”崔书宁一向最喜欢收集话本,此刻不由得哎呀一声,心疼那皱了的书皮,而后顾不上伸手去接那珍珠,而是把话本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用手把翻开的页角抚平。 “这是什么?”秦月瑶蹙眉。 “是瑾瑶方才给的话本。”一位少女答道。 秦月瑶一听秦瑾瑶送的话本,忍不住撇嘴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第28章 秦瑾瑶就坐在窗边整理笔墨,听见这话,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多说话。 秦月瑶见她不搭茬,便更加咄咄逼人道:“话本罢了,比我这黑珍珠的价格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啧啧,长姐,你出手如此小气,莫不是心疼银钱,怎么,难道我母亲苛待了你?我看也并非如此吧,你身上这件织云锦的衣裳据说要二十两银子呢。还是说,你觉得在场的各位姐妹,配不上一份贵重的见面礼?” 秦月瑶说完话,心里嘲讽一笑,随后暗暗扫视一圈,心道这些众人一定会对秦瑾瑶心怀不满。话本与珍珠,这诚意可不是高下立见么。 本以为秦瑾瑶会恼羞成怒,却没想到人家只是淡淡垂眸,便顺从道:“妹妹教训的是,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把话本收回来吧,免得给秦府丢人。” “这就对了。”见秦瑾瑶服软,秦月瑶更加得意。“你还是明日给大家补上一些贵重些的见面礼吧。若是没有银钱,只管去找娘亲要。我娘亲对你,可一向大方得很呐。” 秦瑾瑶颔首,于是默默走到几位贵女跟前,把刚才欢欢喜喜递给大家的话本一个个收回来,眼里的落寞不言而喻。 秦月瑶自以为得意,却没想道这些放在众人眼里,便是继母之女欺凌原配之女的大戏。在场的人又多是原配所生,谁能看得下去。 崔书宁最先忍不下去,一把按在了秦瑾瑶的手上道:“说实话,我还是更喜欢话本。” 秦月瑶趾高气扬的神情顿时一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也觉得话本比黑珍珠更贵重。” “你把黑珍珠拿回去吧,咱们想要话本。” “是啊,这话本是人家瑾瑶给咱们精挑细选的,黑珍珠有什么稀奇,吩咐人从库房里拿一些便是了。” 众人七嘴八舌,但却都选择留下了话本,把黑珍珠还给了秦瑾瑶。 就连刚才有些不愉快的厉盈盈,此刻也噘着嘴把黑珍珠扔给了丫鬟,两根手指捏着秦瑾瑶的话本懒懒转过身去。 “我……”秦月瑶愣在原地,心凉半截。她没想到,这群少女竟然真的对黑珍珠不动心。 怎么跟自己不一样呢?她第一次看见这些黑珍珠的时候,可是欢喜极了。 一定是秦瑾瑶太善于蛊惑人心了。对,就是这样的。上回父亲不也正是因为她,才把自己痛骂了一顿么。就连宝珠,也是因为她才被撵出府去的。害得自己现在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想到这,秦月瑶气鼓鼓地看向秦瑾瑶,恨不得撕烂她的脸。 大伙都不喜欢个性张扬跋扈的秦月瑶,自然也没人过去安慰她,反而都捧着秦瑾瑶的话本回了座位,留下秦月瑶和她身边的一堆没人喜欢的黑珍珠。 丫鬟宝音赶紧哄着秦月瑶坐下,劝道:“姑娘何必与大姑娘置气呢,夫人之前不是叮嘱了,姑娘是来交朋友的,是来求学的,万万不要与秦瑾瑶起争执,免得吃亏。” “可,可我什么都没做。我不过就是说些实话罢了。”秦月瑶委委屈屈道。 宝音没有宝珠那样偏向秦月瑶,也少了几分耐心,只是劝道:“姑娘收收小性子吧,眼瞧着姑娘们都不高兴了呢。好了好了,夫子就要来了,您先缓缓吧,还说一会要考教诗书呢。” 秦月瑶满脸不高兴地坐在了殿内的最后一排。原本众人给她留的是中间的位置,但厉盈盈心情不好,又从最后一排挪了回去,所以她只好坐在最后。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秦瑾瑶坐在一个清凉又景色宜人的位置。 “一会考教诗书的时候,我一定要扳回一城。”秦月瑶忿忿想道。 不多时,一位褐色衣着的老者进了门,殿内原本叽叽喳喳的少女顿时安静下来。秦瑾瑶不认识老者,但见众人都取出了一本孟子,便从书箱里也拿了一本出来。 她的书都是外祖母买的,已经用了数年,看上去便有些老旧。几位少女看见她的书,忍不住都蹙了蹙眉。 “我那还有本新的。”崔书宁低声道。 “多谢,我这本还能再用用。”秦瑾瑶冲着她微微一笑,容色如月。 “听说今日来了两位新学生。”夫子板着脸,捻着长长的胡须说道:“先考教诗书,也好看看你们都学得如何。这明德馆,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背的好也罢了,若背的不好,收拾了书箱这便回家去吧。” 说着话,夫子淡淡扫过秦瑾瑶与月瑶一眼。秦瑾瑶不卑不亢,静静望着夫子,反而是秦月瑶有些惊慌,连忙翻开书,打算临时抱一抱佛教。 孟锦悦坐在秦瑾瑶前头,此刻转过身吐着舌头用唇语道:“别怕,他吓唬人的。” 秦瑾瑶笑着点点头。然而心里是半点都不怕的。《四书》算是她的开蒙书,早已滚瓜烂熟了。甚至对其中的每句话,都能议论一番。 褐衣夫子名唤赵钦,原本也是翰林院的院士,告老后闲来无事,这才被指了教导这些好人家的子女。只是,他空有一腔拳拳心,又有一身本事,却被分到了静书斋。倒不是这些贵女不聪明,而是众人个个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没有学书的心思,自然了,女子也无法参加科考,这让他的报国之心遇到了困境,每每愤懑不已。 “来,第一题是,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说完题目,赵钦看向秦瑾瑶,秦瑾瑶才要开口,他便摆摆手道:“罢了,我看出这题难不住了。秦家的二姑娘,你来答。” 被点到名的秦月瑶拽了拽裙角,站起来朗声把剩下的部分背了出来。赵钦蹙眉,无奈解释道:“不要掉书袋,说说尧的化育之功。” “尧……尧……” “罢了。”赵钦失望地摆摆手,随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秦瑾瑶身上。“你来说第二题,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这题,有点难啊。”旁边的厉盈盈嗔道。 “噤声!”赵钦立眉,厉盈盈撇撇嘴不再开口,随后一脸同情地看向秦瑾瑶。 赵钦看向秦瑾瑶,见她不开口,心想莫不是这题真的出得难了,于是徐徐道:“若是不长,可以再换一题。” “换一题有什么用,她还不如我呢。”秦月瑶在后头嘲讽道。“这话出自《大禹谟》,长姐可知道?” 赵钦刚要嗔怪秦月瑶,便听见秦瑾瑶开口道:“回夫子,此为六府,所谓六府,乃是仁政的关键,也是养民的关键。金木水火土与谷,乃是天地养民之用。若是能把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也就是能把人民养好。孟夫子云,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 简简单单一句话,秦瑾瑶讲了半炷香的功夫。说到后来,殿内的贵女们都已经听不懂了,只有赵钦捻着胡须不住地点头。 “这也太厉害了吧,咱们景书斋这是来了个什么人物?” 秦月瑶撇撇嘴。“怕是翻书刚好翻到这一页吧。” “这样,你再说说中立而不倚,强哉矫。”赵钦显然也是担心秦瑾瑶只是刚好赶上会这道题,于是又开口问道。 “此为夫子答子路之问强,而曰中立而不倚,强哉矫。所谓中立,乃是不偏不倚,是屹然如砥柱,是识是非,辨黑白,有时或不足以力挽狂澜,但定傲然期间不倒……” 秦瑾瑶淡淡说出这些话。其实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外祖母时常拈了一句话便来问她,她若是答不出,外祖母虽不责骂,但却加倍让她读书写字。如此往复,她早已练就了一身的本事。虽答得不如那些秀才,但也足以与人议论短长。 当然,若非有这些书袋子做底,怕是她也写不出那些话本来。 “极好,极好。”赵钦颔首道。“如今咱们这静书斋,总算能有一人与清雅斋的学子较量一番了。” 他的教书生涯也总算能有趣一些了。 随后,一向沉闷不乐的赵钦难得给贵女们讲了一节生动活泼的孟子。又因为有秦瑾瑶时时接住赵钦的每一个问题,往常让人尴尬难堪的提问环节并没有出现,这让贵女们都十分开心,看向秦瑾瑶的眼神更加欢欣了。 等到下了课,心满意足的赵钦摇头晃脑地走出了静书斋。而贵女们也围坐一团,把秦瑾瑶护在了中间。 “哈哈,瑾瑶,赵夫子今儿可真是高兴了,咱们往常都答不出他那些句子,难为你个个都知道。” “小时候学得多,勉强记住一些。”秦瑾瑶谦逊道。 “瑾瑶你就别谦虚啦,往后这提问的事就交给你了。不过你放心,咱们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就直说。”孟锦悦说道。 “对!”崔书宁也十分高兴地点点头。 “对了,盈盈,你还生气呢?”不知谁回头叫了厉盈盈一句,却见她正埋头看着什么书,根本没搭理她们。 “盈盈不高兴了?”秦瑾瑶蹙眉。 第29章 “没事,盈盈就这样。”孟锦悦凑到秦瑾瑶耳边低声道:“姓厉的,脾气都大。” 秦瑾瑶一怔,看向比较稳重的崔书宁去求证,崔书宁却咯咯笑道:“你别听她胡说,盈盈虽然有脾气,但不是不讲理的,她一会就好了。” “嗯。”秦瑾瑶点点头。她没想到静书斋的贵女们如此好相处,感觉放心不少。 “咱们每日只有两节课,下了学后,还有大半天的日子。今日你若是无事,不如跟我们出去坐坐?” “也好。对了,不是说宣安侯之女厉寄云也在这读书?”秦瑾瑶问道。 “嘻嘻,她身子不爽利,昨儿就告假了。对了,还有侍读学士赵广之之女,名叫赵晚宁,不知是使了什么门路,说是这两日也要来着读书。除了这两位,今儿你已经把人都认全了。”崔书宁吩咐身后的侍女捧出点心盒子,挨个给大家分。 虽说每日只上两堂课,但一堂课就要上半个时辰,再加上起得早,早膳吃不好,所以每人都要备着些点心。秦瑾瑶第一次来不知道,所以便跟崔书宁分了一盒。 “这点心做得可真好,比我平日在外头买得好吃多了。”跟崔书宁说了一声后,秦瑾瑶塞给身后的小桃两块,小桃美滋滋地又夸了一堆,逗得崔书宁想把嘴甜的小桃买回家去。 “这还不算什么,听说临安公主府里的点心师傅是最好的,是先帝御用的,后来赏赐给临安公主的。” “清雅斋的何荆竹不是临安公主的亲孙子么,他一定会有点心吧。” “啧啧,我看你是想去看何公子吧。”孟锦悦嘻嘻哈哈打趣道,气得崔书宁上前去捏她的鼻子,二人很快跑做一团。 秦瑾瑶这才发现,秦月瑶已经捧着点心盒子凑到了厉盈盈的身边。 “盈盈,这点心是我外祖母,也就是临安公主府的点心师傅做得,你想不想尝尝?”秦月瑶看厉盈盈落单,便想从她下手。 没想到厉盈盈正忙着看书,根本没空搭理她。无奈,秦月瑶只好凑过去又说了一遍,这回,厉盈盈倒是有动静了,她一抬头,见秦月瑶捧着点心盒子正凑过来,不由得蹙眉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可我不爱吃点心。” …… 秦月瑶一怔。 随后,看着厉盈盈也走向了秦瑾瑶。 她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就此被攻破,啪的一声把盒子扣在了桌上。这是个什么学,她不想念了。 另一边,厉盈盈捏着一本书,神色不虞地走到秦瑾瑶的身边。崔书宁见她神色不善,赶紧劝道:“盈盈,差不多得了啊。说温公子的又不是瑾瑶,你别跟人家耍脾气。” “不是。”厉盈盈噘嘴,然后把手里的书放在秦瑾瑶桌上。“我是来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孟锦悦问道。 “这本《浣女传》。”厉盈盈深吸了一口气,“真的比温公子的书写得好。这个春禾,确实挺厉害的。” 听见这话,秦瑾瑶的唇边泛起浓浓的笑意。这是她最得意的一本书,自然是写得好。其他几位贵女听她这么说,也凑上来道:“真的?不是吧。咱们大厉,真的有人写书比温公子更厉害啊。” “盈盈,我说刚才夫子讲学,你怎么一直不抬头,原来一直在看这本书啊。” “我只是随便翻翻的。”厉盈盈道。没想到这么好看…… “瑾瑶啊。”孟锦悦忽然拽住了秦瑾瑶的手。然后,其余几人也抓上来。 “嗯?” 几人眼巴巴,异口同声道:“下堂课你也要好好听,好好回答夫子的问题。” “你们呢?”秦瑾瑶不解。 “我们要看话本!”大伙齐整整道。 两堂课中间有一炷香的时间休息。秦月瑶见大伙都围着秦瑾瑶讨论话本之事,而自己的珍珠根本无人问津,心里越发不甘。 “捧着点心盒子,跟我走。”秦月瑶冲着身后的宝音说道。 “姐姐们。”秦月瑶肉肉的脸颊上浮现出笑容。“我听见你们方才说临安公主府的点心,恰好我带了。外祖母心疼我,特意把点心师傅叫到我们府上来给我做点心吃呢。宝音,快给大家分一分。” 几位贵女见她过来,心中虽然有些不喜,但还是都与她答了话。可心里,到底还是对秦月瑶喜欢不起来。 虽说秦瑾瑶今日穿得不差,但大伙的眼睛都是亮的。且看秦月瑶的笔墨纸砚,不知比秦瑾瑶贵了多少。再说这点心,同是秦府姐妹,怎么秦月瑶有得吃,而秦瑾瑶却没得吃,这摆明了是秦府的嫡母待二人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秦瑾瑶的性格讨喜,人又聪明漂亮,谁不心疼她多些。 秦月瑶却想不到这些。她只觉得,既然大伙不在意黑珍珠,那如此美味的点心总不至于也瞧不上。吃了点心,想必她们就愿意跟自己交好了。 宝音很快给大伙每人分了两块点心。连秦瑾瑶也没落下。大家吃了点心,心里对秦月瑶的观感多少好了几分。 “这点心确实不错。” “是啊,香甜可口,入口不腻,不亏是先帝所用点心师傅的手艺。” 众人边吃边赞,秦月瑶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既然大家喜欢,以后我就天天带给大家吃。” “那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秦月瑶摆手道:“点心师傅就在我院子里头住着,你们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真好。”崔书宁笑道。“往后瑾瑶给我们带话本看,你给我们带点心吃。咱们可真是有福气的。” 秦月瑶讨厌与秦瑾瑶相提并论,但想到要与眼前的贵女们交好,还是忍了下来。接着,大伙又聊到秦瑾瑶课上的表现。 因为厉盈盈专注话本没听课,所以大伙就把当时的情景又给她讲了一遍。自然,连带着也说了几句秦月瑶答不上来的事儿。 秦月瑶起初还能听,可后来见大伙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夸秦瑾瑶,心里老大不乐意,看向秦瑾瑶道:“姐,你说你诗书这么好,怎么不想着教我一些呢?” 小桃刚把点心咽下去,听见这话,不由得叉腰问道:“你院里点心这么好吃,怎么不想着给我们姑娘分一些呢?” 秦月瑶的脸被说得一下子红了。众人也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此时第二位夫子来了。大伙总算没再笑下去。 等到众人从明文馆出来,正好是不到午膳的时辰。秦瑾瑶初来乍到,本想做东请客,去尝东坡楼的水晶肘子,但厉盈盈执意不肯,非要众人一起去她家开的酒楼尝蟹酿橙,众人便答应下来。 一行一共六七人,还有几个贵女因为要回家继续学习女红之类旁的本事,所以无法与她们一起。崔书宁倒是好意叫了秦月瑶,可秦月瑶实在不愿意与秦瑾瑶为伍,再加上今日颜面尽失,所以干脆拒绝了。 崔书宁似乎也没打算多劝,转头便与秦瑾瑶走了。 前来亲自接秦月瑶的秦怀德看见这一幕,忍不住问道:“她们这是做什么?缘何不带着你?” 秦月瑶撇撇嘴道:“她们要一同出去用午膳。本来是要带着我的,可姐姐说,若是我去,她就不去了。” “这话是你姐姐说的?”秦怀德不信。 “爹爹怎么不想想,我才去头一日,怎么可能把人得罪光了,谁也不肯带我。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这里头除了秦瑾瑶,还能有谁!?” “这……”秦怀德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若真是如此,那往后也不必让你姐姐去明德馆了。明德明德,我看她配不上这两个字。” 秦月瑶连连点头。“就是。” 厉盈盈家中所开的酒楼距离凌月阁不远。众人的马车路过凌月阁的时候,厉盈盈还特意往里头看了一眼,不过没瞧见温子然,她就撇了撇嘴。 “看见凌月阁,我才想起来。瑾瑶,你的话本是在哪买的?几个大书坊我都转过,从来没看见过春禾的书啊。” “一会饭后我带你们过去。那家书坊在隔壁街道。”秦瑾瑶不打算告诉她们那书坊是自己开的。关于写书卖书这些事,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之前听我父亲说,摄政王奉陛下旨意禁书,话本首当其冲。哎,真不知咱们还能看多久。”崔书宁叹道。 “或许事有转机也不一定。”秦瑾瑶道。她对摄政王有信心,他一定会为百姓做出正确的决定。 几人说着话,转眼小伙计已经把菜端了上来。因是自家小主子,所以刻意选了最上等的雅间,菜色也是一等一的新鲜。 碧螺虾仁,五香牛肉,蒸鲜鱼,三鲜汤,水晶饺等。 美食香气入鼻,窗外清风阵阵,秦瑾瑶脱离秦府,难得欢快。坐在席间,几位姑娘妹说话,无非便是聊些衣裳首饰等。 席间不知谁说起存银之事,便听厉盈盈道:“我的银子都用来买话本了,如今实在不多了,手头也就只有几千两。赶紧过年吧,过了年,还能再有些压岁钱。” “我倒是不买话本,可总喜好买衣裳。如今也就只有不足三千两。” “你们已算是有钱人了。”孟锦悦羡道,又看向秦瑾瑶,便随口问道:“瑾瑶,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恶婆婆重生后娇软了》求各位大佬点个预收! 李柔昭被封为皇后的当日,皇帝便驾崩了 于是,她一人撑起朝政,殚精为国,扶持幼帝 没想到操劳半生后,帝后二人竟直接捧着万民书将她送入了死牢 原来,包括幼帝在内的天下之人 全都在心疼那个长着一双清澈鹿眸的娇软小皇后 更因小皇后的缘故而认定她是个恶婆婆,司晨之牝…… 只有李柔昭自己知道,卸去皮囊的小皇后非但不娇软 而且还毫不犹豫地给自己送了终 李柔昭怀恨重生后,干脆学会了皇后的大招——扮猪吃老虎 小皇后娇憨软糯?可惜,在本满级大佬面前不够看! 之后,据说天真小皇后的眼神日渐哀怨 据说众妃嫔每天都抢着帮太后小可怜打理宫务 又据说满朝文武都已经被太后吃定 牝鸡?皇后放肆!昭昭太后连小鸡崽都算不上…… 可惜,这招没蒙过摄政王林璟离,他自幼便厌恶李柔昭这种两幅面孔的人 皇后也罢了,与他无关,可李柔昭这幅样子,他看不过去 于是,摄政王林璟离打定主意治病救人 却没想到这一治,竟走上了与李柔昭同流合污的路 林璟离1.0:我不明白,此女如此心机,先帝为何立她为后? 林璟离2.0:女子皆有苦衷,太后尤甚! 林璟离3.0:这天下之主护不住你,我来。 假装娇软的蛇蝎美人×逐渐沉迷的正道之光 第30章 秦瑾瑶一怔,她从没算过自己的存银,回身看向小桃,见小桃举了个六,心下也有些惊异。 “六百两?”崔书宁道。 “六十吧。”孟锦悦想到秦瑾瑶的处境,叹气道。 “没事,以后花我的。”厉盈盈豪气道。秦瑾瑶感激一笑。 从酒楼出来,几人又上了马车,按照秦瑾瑶的指引往染墨坊去。此时宋永不在,只有丹娘一人守在店里,见秦瑾瑶微不可查地冲着自己摇摇头,丹娘很快会意,笑着迎上众人,没单独与秦瑾瑶说话。 “姑娘们可是来看话本的?不是我说嘴,咱们染墨坊的话本可是禹州头一份的。”丹娘说话柔和真挚,让人听上去便觉得舒服。 “在这,春禾的话本!”厉盈盈指着一摞书道。这摞书放在染墨坊最显眼的案子上,显然是招牌。 “我的天,春禾竟然出了这么多本书,我竟然还从来没听说过。”崔书宁十分惊异道,她的手里摆弄着一本本不同名字的书,从《浣女传》到《长相厮》。 “瑾瑶给咱们拿的是浣女传的上半部吧,这还有下半部。”孟锦悦道。 “不行,这禹州怎么能有我没看过的话本呢。”厉盈盈掐腰道:“店家,这些书劳烦您都帮我包起来吧,一样一本。哦不行,一样两本,免得我妹妹跟我抢。” “得嘞。”丹娘痛快答应道。她开张这么多天了,除了几个回头客外,还是第一次卖出这么多本书。 “对了,我看你们店门口蒙了两张大白纸,那是何用?”孟锦悦问道。 丹娘一边熟稔地包书,一边笑道:“《浣女传》还有一小本号外,也就是浣女的分支故事。这本故事只送不买,只要姑娘们把自己的名字题在白纸上,证明姑娘们来过,便能拿到一本。” “这么简单!”厉盈盈笑道:“那我必须得拿一本了。”说完,她身后自有丫鬟取了笔墨来,陪她一起到门口题名字。几个小姑娘都爱热闹,见她先去,谁也不肯屈居人后,一个个地便都题下了名字。 崔书宁见秦瑾瑶也题了,便侧眸问道:“瑾瑶,你说这染墨坊的老板,为什么要让咱们题名字呢?这是何用?” 秦瑾瑶不欲瞒着,笑道:“你们都是禹州最有名的贵女。无论是其他小门小户的闺阁少女,还是平头百姓的女儿,无不以你们的喜好为荣,竞相效仿你们,甚至可以说你们引领着禹州的风气。今日你们把名字都题在这,说明这地方是得了你们的认可的,到时候其他姑娘们自然也想到这瞧瞧,甚至还会想把自己的名字与你们的名字放在同一张白纸上。” “这样啊。原来她们这样看重我们啊。”厉盈盈十分惊喜呼道。 “我明白了。”崔书宁点头道:“这话本和衣裳首饰差不多。我也发现了,每回我们瞧上什么首饰,那首饰很快便被人买空了。” “是啊。这就是你们的本事。”秦瑾瑶发自内心赞道。说实话,她没想到大家今日能来自己的染墨坊,虽说是自己的话本吸引了大家,但实在也有这些贵女们心底纯善,愿意相信自己的缘故。 冲着丹娘使了使眼色,丹娘立刻拍了拍话本,笑道:“今日各位姑娘们能来这,是咱们小店的荣幸。原本这话本是一两银子一本,今日便折价,一两银子两本,姑娘们可以尽兴挑选。” 一两银子一本的价格比灵州贵上不少,但在处处都是富贵人家的禹州,这价格根本不算什么。但因为自己的魅力拿到了折价,几位贵女依然很高兴,因此到最后,几乎每个丫鬟都捧了厚厚的一摞书离开。 秦瑾瑶借口这些书都买过,便没有再买,而是从店里买了一些书签之类的小玩意送给大家。这些书签是秦瑾瑶利用闲暇时间亲手做的,有红梅结心,翠竹报喜等图案。虽然价格便宜,但一瞧便是用了心的,崔书宁等人都十分喜欢。 一行人逛到心满意足,才总算各回各府。秦瑾瑶带着小桃,也慢慢往秦府赶去。路上,她没忘了问银子的事。 “咱们存了六万两银子了?”秦瑾瑶自己都有些不信。 “是啊。”小桃点头道。“咱们在灵州的时候,是光赚钱也不敢花。如今来了禹州,才总算能花一些银子了。” “给慈幼局捐的银子呢?” “那些银子是我单独留出来,每月派人送过去的。”小桃虽然年轻单纯,但对银子却一向看得很紧。 “那就好。”秦瑾瑶道。“往后我每日上午都要去明德馆念书,府里的事定会有所疏忽,你也要叮嘱祥儿,让她多留些神。” “姑娘放心,祥儿是有主意的。可夫人的事,咱们一直都没有头绪,姑娘预备怎么办?” “何氏的手很绝,当年被撵走的奴才咱们至今一个都没有找到,可见定是有阴谋在里头。荣姨娘虽然近来受父亲喜爱,但我料想父亲不会与她谈当年之事。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从苏媚处下手。” “苏姨娘?姑娘,您忘了那五十两银子的事了,可是她在陷害您啊。那是何氏的人,想让她给咱们办事,也太难了。”小桃摇摇头。 “事在人为。”秦瑾瑶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 主仆二人绕过影壁,很快来到了小院前头,却没想到秦怀德竟然在院中等待。小厮在他身后打着扇儿,一身青衫的秦怀德正坐在圈椅上品茶。 看见秦瑾瑶回来,祥儿冲着秦月瑶所在的院子撇了撇嘴,秦瑾瑶很快会意。 “问父亲安。”秦瑾瑶躬身下去,毫无错漏地问礼。秦怀德原本一肚子火,可此刻见秦瑾瑶依然穿着入府时买的衣裳,眉宇间便多了些温和。 “瑾瑶啊,这些日子可还好?银钱够不够?” 秦瑾瑶落落大方道:“劳父亲惦念,母亲这两日已经派人送了月例银子来。” “唔。”秦怀德点点头,随即道:“父亲知道你还惦记着你生母,可如今何氏已是你的母亲,你就算心中不喜她,但孝礼不可废。上回去临安公主府,你外祖母说你不辞而别,你母亲颇为着急,后来又劳动宣安侯夫人出面替你周全,你母亲才没与你计较。但这件事,到底是你的不对。” 秦瑾瑶想起临安公主府的遭遇,心中不由苦笑。那日临安给自己使了好大的绊子,若非摄政王经过,恐怕自己如今连命都不知道在哪了。为此,宣安侯夫人还特意送了自己一双避毒筷,唯恐再着了人家的道。 可眼前,父亲压根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反倒在替何氏抱不平。她无奈地笑笑,实在不想解释。 但秦怀德却依旧咄咄逼人。“瑾瑶啊,你既然住在秦府,便是认可了自己秦府嫡长女的身份。为父听说,今日你故意让月瑶颜面尽失,还不许她与你们一同用午膳,可有此事?” “父亲去接月瑶了?”秦瑾瑶淡淡问。她竟然都没看见。 “哦……是,是这样。”秦怀德才想起来,自己只接了一个女儿。“下午你外祖母说要一同用膳,因此为父去接月瑶一同前往临安公主府。” “为父觉得,明德馆都是些什么人在念书?” “自然是禹州的皇室子女们。” “那父亲凭什么觉得,我能左右人家的想法?就凭我是小小的秦府嫡长女?人家可都与厉家沾着亲呢。” “这……”秦怀德不由得语滞。他在官场上春风得意,但回府料理这些家长里短的事,确实是不擅长。今日他也是心血来潮,想过来教训秦瑾瑶一顿。 “父亲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明德馆的贵女们愿意与女儿交好,是女儿的荣幸,但若说这些贵女会因为女儿而改变自己的交友习惯,怕是父亲高看女儿了。” “这,你总要带着你妹妹。” “我若不带着妹妹,那妹妹今日便进不去这明德馆了。”秦瑾瑶语气温和,但话里却没有半点让步。 秦怀德一怔,看着秦瑾瑶坚定的模样,忍不住想起亡妻吴燕儿。 为人夫的悔恨,为人父的自责,一时全都涌上心头。秦怀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叹道;“罢了,罢了。” 上好的龙井仍然在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秦瑾瑶柔了神色,上前为秦怀德又添了一杯茶。“父亲可是想起母亲了?” 秦怀德微闭双目,细纹顺势爬上眼角。“你和你母亲像极了。” “母亲也曾顶撞父亲吗?”秦瑾瑶语气温和道。 “是啊。”秦怀德苦笑。“当年我是一介六品小官,一心求权,你母亲便与我吵闹,说我自私,只想着做大官,从来不懂得人生的乐趣。” “母亲从来都是这样的。”秦瑾瑶想起母亲留下的字画。“她的心里只有活着的美好。” “也不全是。你母亲聪慧,为我去结交权臣之妇,不知受了多少冷眼,可她不在意,哪怕能有一人因此提携我,她都为此高兴不已。”秦怀德的双目望向远方。“可惜啊,可惜是我对不起她……” 秦瑾瑶心里一动,正要抬眸,却见秦月瑶已经站在小院门口,冷冰冰道:“父亲怎么跟长姐聊得这样好,母亲催您呢,说请您帮忙瞧瞧今日夫子留下的学业。” 第31章 “为父这便过去。”秦怀德的神色不知何时已经整理好,看向秦瑾瑶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瑾瑶啊,往后必得照顾好你妹妹。若不然,这明德馆你也不必去读了。” 说完,长长的青衫一挥,秦怀德随着秦月瑶离开了小院。 秦瑾瑶不由苦笑一声。可怜母亲这一生,竟爱了这样的一个人。 “姑娘可难过?”小桃凑上来,伏在秦瑾瑶膝上。 “来之前便知道是这样的人,有什么难过的。”秦瑾瑶的眉心紧蹙,语气却十分清淡。“我只是在想,父亲说对不起我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怕,当年的事确实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小桃看着秦瑾瑶如月色姣好的容颜,忍不住叹气一声。她家姑娘这一辈子吃了许多苦,然而待人待事依旧豁达通透,实在是难得。 “罢了,这件事一时半会也理不出头绪来,再放放吧。”秦瑾瑶道。“上回蒙摄政王搭救,我欠了他好大的人情,总不能只留了一封信便罢了。我那箱子里应该还有两匹织云锦,颜色都粉嫩好看,你送给碎玉。老年缺觉,你把安眠用的玉如意送给白管事。至于摄政王殿下,我送旁的都不妥,便把那块紫青石砚给他,再捧两盆菖蒲子让他时常瞧着,也省得案牍伤眼。” “姑娘是要把咱们的箱子搬空了吗?”小桃惊道。“摄政王府也不缺咱们这点子东西吧。再说那紫青石砚可是您最喜欢的一块砚台啊。” “人家可是救了你主子的性命呀。”秦瑾瑶捏着小桃的鼻尖笑道。 “好吧好吧。只是这些东西不少,咱们又要避开何氏的耳目,只怕要让祥儿帮忙了。” “无妨,我自会想法子支开平儿和贵儿。”秦瑾瑶道。“不过,你说的也有理。我身边只有你和祥儿可用,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姑娘买些丫鬟吧。”小桃美滋滋道。“这样我就可以做大丫鬟了,省得我手底下就一个祥儿,还不舍得欺负她。” 秦瑾瑶被小桃逗笑。“算了吧。你主子现在还不打算那么张扬。要是何氏知道咱们手里有六万两银子,比整个秦府加起来的银子都多,她指不定怎么对付咱们呢。” “嘻嘻,我最近可是连点心都没买,平儿总过来打探,我就说全靠夫人给的月例过活,平儿信以为真呢。不过,话说回来,最近何氏如此消停,倒教我不习惯呢。” “月瑶到底靠了我才进明德馆,她总要顾忌些。再说,只怕临安公主也教她个乖。”秦瑾瑶说道。 然而实际上,何氏并非无所行动,她近来正与临安商议着,给秦瑾瑶选夫婿之事。如今秦瑾瑶已快及笄,及笄后一两年便可嫁出去。到时候忙着成婚生子,应付公婆,自然不会,也不能再探查当年之事。 当然最要紧的,是要找一位能被临安捏在手里的夫婿。到时候,若真是想做什么,也比现在不打眼多了。 只是这人选,何氏与临安都还在考量之中。高嫁,她们不放心。低嫁,对名声不利。二人一时便犹豫起来。 不出两日的功夫,秦瑾瑶的谢礼被送到了摄政王府。 白管事一样样瞧过去,胡须笑得一抖一抖。“瞧瞧,瞧瞧,这秦姑娘想得多周到。”碎玉在旁边抱着织云锦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白管事,你说秦姑娘这么好,能不能嫁到咱们王府来啊。” “咳咳。”白管事咳嗽两声,往旁边看了一眼。 碎玉瞧见顾修延的身影,立刻没了声息。 “这是谁送来的?”顾修延狭长的凤眸轻瞥,厌恶之色显而易见。 白管事赶紧解释道:“殿下,不是哪位大臣想不开,这些东西是您上回搭救的秦府大姑娘秦瑾瑶送来的。秦姑娘说,这玉如意……还有这砚台是送给殿下您的,虽说不如咱们乌金砚贵重,但老奴瞧着也不错。” 顾修延没再开口,只是望向那两盆菖蒲子。这两盆菖蒲长得极好,又显然是经过修剪,因此看上去赏心悦目。 他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秦瑾瑶一双素手修剪菖蒲的模样。 “殿下,您的砚台和菖蒲若是不要,都送给碎玉吧。”丫鬟碎玉求道;“秦姑娘的东西,我都喜欢。” 顾修延微微蹙眉,没有开口,只是墨色衣袍翻飞,大踏步离开了府邸。 白管事见状嘿嘿一笑,看向碎玉道:“碎玉丫头,你是没这个福气了。来人,把殿下书房里的乌金砚换成这块紫金石砚,再把两盆菖蒲好好摆在案上。” 碎玉不解道:“白管事,咱们殿下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我看您还是别换了。” “碎玉丫头,这你就不明白了,爷爷跟你赌一两银子。”白管事嘿嘿一笑,老顽童一般。“去,给爷爷温壶酒,爷爷今儿心情好。” 碎玉低头看看怀中的织云锦,咧嘴一笑道:“明白了,爷爷,碎玉也心情好。” 秦瑾瑶并不知道摄政王府都很喜欢自己的礼物,她正想着自己往后年节都要往摄政王府送些东西,还有宣安侯府。 想着想着,马车已经走到明德馆门口。“瑾瑶来了,瑾瑶来了。”几位少女看见秦瑾瑶的马车,叽叽喳喳喊道。 “你们怎么不进去?”秦瑾瑶今日穿了一身浅紫烟笼合欢锦裙,银丝镶边,腰肢曼佻,光滑如牛乳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愈发白皙,唇色晶莹,双眸似水,不染尘垢。 她望着不远处的少女们,这才发现里头多了两位。一位是在宣安侯家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寄云妹妹,另一位便是侍读学士赵广之之女,赵晚宁,恰好也是在宣安侯夫人家中见过的。厉寄云性格内向,此时站在人后。赵晚宁似乎是今日刚到,后头的丫鬟替她背着重重的书箱。 瞧见秦瑾瑶过来,崔书宁便笑着招了招手。等她走近,又一一介绍道:“瑾瑶,这是厉寄云,方才寄云说,你们认识的?噢,这是赵晚宁。” 秦瑾瑶冲着赵晚宁微微颔首,而后便拉起了厉寄云的手,低声聊了几句。见厉寄云与自己亲切,秦瑾瑶十分欢喜,正要安排串座,便见众人依旧围着不散,她才想起来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进去?” 崔书宁这才凑到秦瑾瑶身边,小心翼翼道:“瑾瑶,摄政王来了。” “他怎么来了?”秦瑾瑶一怔。 “我听说夫子赵钦曾是他的老师之一,他不时就要来看看夫子。”赵晚宁接话道。“她们几个都说害怕摄政王,都不敢进去,但我觉得没什么,摄政王大人从来不冲女孩发脾气的。” “晚宁啊,你来得晚你不知道,上回在清雅斋门外,摄政王大大发雷霆,痛骂那些公子的样子,简直让人闻风丧胆。再说了,你父亲在朝为官,难道他的那些事没给你讲过?据说他发起火来,连陛下都不敢吭声呢。” “那,那也是他的本事啊。若得了这样的人为夫婿,日日护在自己前头,不是好事吗?”赵晚宁越说脸越红,眼里也绽放出光彩来。 “可他从来都不护着谁。”厉盈盈蹙眉道。“这一点就比温公子差多了,温公子一向都是和和气气,温温柔柔的。可顾……” 厉盈盈想直呼他的大名,但想想又不敢,改了说辞道:“可摄政王什么时候把咱们放在眼里过。我也承认,他的确神姿天颜,但恐怕心里有问题,天天又打又杀,不见血不痛快的人,若是嫁给这样的人,简直是把脑袋搁在刀尖上。” 赵晚宁被她说得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自己今日初来乍到,虽说有几个熟识的人里头,可也不好与人家争辩,只是糯糯道:“摄政王大人多好呀,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吓人。” 秦瑾瑶不知为何,从看见赵晚宁绯红的脸颊起,心里就有些不快。许是因为上次赵晚宁故意跟自己过不去,所以至今对她都没有好感。 这会,秦月瑶也到了,见到赵晚宁,她顿时眼前一亮。之前秦月瑶一直与韩云薇等人交好,但自从韩云薇与秦瑾瑶熟识后,似乎对自己就不那么热络了。而赵晚宁经常去临安公主府做客,与秦月瑶却越走越近。 瞧着二人手拉手聊天,几位贵女们彼此看看,心中都有了数。 这会,太阳渐渐升高,几位贵女再也站不住,恰好听见赵钦的小书童出来传话。“几位姑娘,夫子说让你们先自行温习功课,稍候要考《中庸》。” “呀,又要考试!”孟锦悦苦道。 厉盈盈吐了舌头,“《中庸》我学得还算不错。” “走吧。”崔书宁笑道。 几人往静书斋走去,却并没有在路上遇上顾修延。崔书宁问了书童才知道,原来摄政王与夫子已经去后院找书。 赵晚宁才撂下书箱,听见书童传话,便有些按捺不住,晃了晃秦月瑶的袖子道:“月瑶,我第一次来着,你陪我出去转转吧。反正夫子要过一会才来。” 第32章 秦月瑶一直惦记着寒漠国金发碧眼的小皇子,赵晚宁这么一张罗,却与她一拍即合了。“我也有些胸闷,咱们出去走走吧。” “若是撞上摄政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那可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人物。”厉盈盈坐得距离二人比较近,听见二人的对话便插了一句嘴。她也是好意,想着昨儿吃了秦月瑶一块点心,这才愿意出言提醒她。 可秦月瑶有了伴,便不像昨儿那么热络,反倒有些不屑道:“咱们都是小姑娘,即便摄政王大人发脾气又能把咱们怎么样。再说清雅斋那么多公子,难道还不能帮咱们说话。” 秦月瑶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赵晚宁倒是委婉一些,看着厉盈盈笑道:“不瞒厉姑娘,我与摄政王殿下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当时摄政王殿下还对我笑过,我想,他应该不舍得教训我。” 这倒是出乎厉盈盈的意料。她撇了撇嘴,没与二人再争辩下去。 从静书斋出来,穿过小花园便是清雅斋。而夫子的院子也要从清雅斋穿过去。此刻,清雅斋的门口正站在三三两两的公子,他们聚在一处说笑,打闹,便成了静书斋没有的风景。 正如静书斋的少女们很少来清雅斋,清雅斋的公子们也从不穿过这片花园。虽说大厉民风开化,但清贵人家端庄自持,如此互犯界限终究不妥。当然,这并不妨碍公子们以静书斋的少女为谈资。 此刻,他们便在谈论静书斋的女子们。说起崔书宁,他们便说书香气十足,又说厉盈盈,众人道此女泼辣厉害,直到说起孟锦悦,几位公子才赞了一句容色姣好。 不知谁提起秦瑾瑶,几位公子都说不认识。 “昨儿下马车时我瞧了一眼,怕是你们都没见过的佳人,说句容色倾城也不为过。” “是左都御史秦府?他家的嫡女我是见过的,并不出挑啊。” “不是何夫人生的那一位,听说是秦家原配所生。” “若是有幸,定要去拜会一番才好。守得如此佳人在侧,啧啧,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进秦月瑶的耳朵里,她气得脸色都有些发紫。“什么就并不出挑,这些人是瞎子吗?还说什么秦瑾瑶容色倾城,她不就是长得像她死去的娘么,有什么好看的……” “月瑶。”赵晚宁也没想到自己能遇上这群公子在这说闲话,说得偏偏还是秦家二瑶。她同秦月瑶一样,也不喜欢秦瑾瑶,但她被宣安侯夫人斥责过一次,便不敢再宣之于口。 “她就是个乡下来的贱胚子,怎配与我相比。我是临安公主的外孙女,是秦府最最尊贵的姑娘,她一个泥腿子,怎配与我相较……” 二人站在清雅斋门外不远处,一小片翠竹挡住二人的身形。赵晚宁惦记着摄政王,正要扯着秦月瑶的胳膊离开,没想到一回神,正好看见一位老者与摄政王二人站在一处。 老者年长,身形便有些羸弱矮小。旁边,顾修延简直是神仙般的人物。丰硕的肌肉被黑衣包裹,凤眸冷峻,气势如川。 瞧见二人站在这,老者的眉毛拧成八字。“你们是新来的学生?混账,简直不成体统。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女眷该来的吗?” 说完,他侧身看向顾修延,恭恭敬敬问礼道:“摄政王大人见笑了,这二位是新来的学生,想必是不懂规矩,大人切莫怪罪。” “老师客气。”顾修延微微躬身回礼,随后却眼含淡漠道:“本王自然不会在意规矩。只是这此女语出无状,不配明德二字。” 夫子顺着顾修延的眼神看去,但见秦月瑶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夫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正要替她求情,转念想起自己方才听见的那番话,什么贱胚子,什么泥腿子…… 夫子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夫子,我……我不是故意的。”秦月瑶怎会不明白,摄政王一句话,便是要将自己撵出明德馆了。“殿下,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再说,我说的只是,只是我家中的一个奴才,并未说其他的什么人啊,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也是。”赵钦一向心软,听她如此说,忍不住看向顾修延道;“殿下,求学不易,不如再给她一次机会。” 赵钦觉得,摄政王大人应该会给自己这个面子。毕竟,自己曾经教过摄政王一段日子。而摄政王对自己一向礼敬有加。 然而,摄政王并没有回答自己,只是神色淡漠地摆弄着手上的一枚碧玉扳指。可有些人,即便不说话,沉默也能成为一种气场。 赵钦低着头,莫名就出了一身冷汗。 “晚宁,晚宁……你帮帮我,帮帮我啊。”秦月瑶见赵钦说话都不起作用,心中更加慌了神,赶紧拉扯身边的赵晚宁。她想起之前赵晚宁说过,曾与摄政王有一面之缘。 望着顾修延出神的赵晚宁脸色绯红地回过神来,按捺住剧烈的心跳,轻轻抬眸,看向眼前高大的男子道:“殿下,还望您看在晚宁的面子上,给月瑶一次机会吧。” “晚宁?”顾修延下意识重复。 却被赵晚宁误会,以为是顾修延认出了自己。她顿时惊喜万分,款款看向顾修延道:“殿下,您想起晚宁了?” 她之前与摄政王相见,是在街上。那日她的马惊着了,是摄政王身边的人替她拉住了马绳,而后赵晚宁便看见了传说中的摄政王大人。 他灼灼如星,容色如仙。他所到之处,气势如川,令侍卫畏惧,百姓敬重。 赵晚宁看得挪不开眼,后来见摄政王驱马离开,她更是跟了出去。而摄政王看见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冲着她淡淡一笑。 那一笑,凤眸里尽是温柔,宛若谪仙。 便是这一笑,让赵晚宁记了三年。 然而顾修延并不记得眼前之人到底是谁。还是赵钦反应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这位是新来的学生吧,其父是侍读学士赵广之。” “唔。”顾修延倒是记得赵广之,应该是何辅堂的门生。怪不得与秦府姑娘在一起,看来是一丘之貉。 赵晚宁看着顾修延的目光带着少女的期待。“摄政王殿下,并非是臣女的好友言语无状,而是臣女好友所说之人实在可恶。她分明是从乡下来的,但她妖言惑众,玩弄心计,臣女和臣女的好友不知吃了她多少暗亏。并非是我们故意怨怼她,而是她屡次欺辱我们。” 秦瑾瑶?顾修延心中觉得好笑。原来她在旁人眼里竟然如此厉害。若非自己不是亲自见过她,此刻听二人如此说,恐怕早已信以为真了。 然而那一晚,顾修延听过秦瑾瑶所有的胡话,便已了解她所有的故事。不知吃了多少苦,心里不知埋了多少委屈的小人儿,此刻实在不该被如此污蔑。 顾修延的眉宇渐渐升腾起怒气。 赵晚宁的话仍在继续。“上回宣安侯夫人设宴,席间热闹非常,臣女无意中说让此人也献艺一二,可此人当时便恼怒不已,更是联合了神威将军之女污蔑臣女,害得臣女被宣安侯夫人排挤斥责。” “臣女的好友在秦府也是受尽奚落。此人不仅要臣女的好友将首饰衣裳全都借给她戴,而且还在父母面前扯谎编排,害得臣女的好友每每被父母怪罪。” “赵晚宁,摄政王大人公务繁忙,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赶紧回静书斋温习功课。”赵钦嗔道。虽然刚来第一天,但他对这位新学生已经毫无好感了。他虽然老迈,但也看得出来眼前的赵晚宁是什么旖旎心思。她才不配这明德二字。 哎,可摄政王大人竟然在这听她胡说八道,赵钦一时也摸不透顾修延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真的对这等女子有心思? 不可能,他认识顾修延也十多年了,根本没见过顾修延对哪位女子感兴趣。 就在赵钦斩钉截铁想着这件事的时候,耳畔传来顾修延浑厚的声音:“老师,你可知晓她们说的人是谁?” 赵钦一怔。 赵晚宁却心中一喜。摄政王果然记得自己!不但记得自己,而且竟然还要替自己出头,想到这,她赶紧喊道:“夫子,我们说的是秦瑾瑶。” “什么?”赵钦彻底愣住。他才刚跟顾修延炫耀,说自己得了一个好学生,是秦府嫡女,名唤瑾瑶,她学识渊博不说,见地也颇为通透,甚至堪比许多状元进士。往后顾修延若是有政事难题,不必单单放在清雅斋,也可让静书斋参论一二。 “瑾瑶,是这种人么?”虽然只教了秦瑾瑶一日,但赵钦已经把秦瑾瑶看做自己的亲学生了。 “是不是,叫她一问便是。”顾修延淡淡道。他很想看看,在自己面前牙尖嘴利的秦瑾瑶,在自己面前诉尽肺腑的秦瑾瑶,如何应对这幅场面。 “月瑶别怕,摄政王大人要替咱们出气了。”赵晚宁转过头压低声音冲着秦月瑶说道。秦月瑶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太好了!这回我和娘亲总算能解恨了。” 第33章 书童很快叫来了秦瑾瑶。纤细的脖颈上,精致绝艳的面孔被浅紫色的烟笼裙衬得白皙脱俗,月白的玉石簪子勾住所有青丝,懒懒在后头梳成一个发髻。 赵晚宁心里不由得有些酸。再给她十次投胎,怕也未必能长出这样好的容貌来。不过,摄政王殿下心里有自己,这让她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秦瑾瑶并不知晓夫子找自己有何事,直到看见摄政王坐在竹林里头,一身的光风霁月。下头跪着秦月瑶和赵晚宁。 她猜不透何事,但看见顾修延,眼底多了一丝期待。“问殿下安。” 顾修延应了一声。 赵钦看着眼前的三个少女,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但既然今日闹到了摄政王殿下跟前,若是说不明白,便是咱们静书斋之耻了。瑾瑶,这二人说你欺辱她们,可有此事?” 听见夫子直呼自己名讳,但提到月瑶和晚宁却用“这二人”来指代,其偏颇之心如此明显,秦瑾瑶不由得淡淡一笑。 至于说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她其实没什么好解释的。但夫子既然叫自己过来,想必是需要自己给摄政王一个交待的。 长长的睫毛下,秦瑾瑶双瞳剪水,看向摄政王,恰好顾修延也看向她。四目相对之间,秦瑾惊觉,摄政王似乎能看穿自己心中所想。 还是说,自己那日真的跟他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秦瑾瑶有些不安,耳上又莫名爬上一缕绯红。 “你看着殿下也是无用,殿下不吃这一套。”赵晚宁撞见秦瑾瑶与摄政王对视,心里好大不乐意道:“我与月瑶多番被你欺辱,你可承认?” 秦瑾瑶这才收回心神,随后看向赵晚宁二人,心中暗觉好笑。“既然你与月瑶认定被我欺辱,那为何不早早说出来,偏要等到今日见了摄政王才告状?” “那,那是因为你妖言惑众,谁都护着你。今日可不同,哼,摄政王大人最是公正,不会偏帮你的。”秦月瑶胸有成竹道。 秦瑾瑶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顾修延与夫子二人说道:“回殿下与夫子的话,臣女自回禹州后,行事坦荡荡,绝无欺辱旁人之事。即便是有,那也是旁人自找不痛快。殿下若是不相信臣女,臣女也无可奈何,自当领罚。” 顾修延修长的手指滑过手里的扳指。 明知她不屑解释,却还是想把她叫来。 赵钦闻言蹙眉,秦瑾瑶这解释,说是空洞无力也不为过。这样一来,如今这局面更是尴尬,秦月瑶与赵晚宁二人虽也没有证据,但毕竟众口铄金,若是摄政王真信了…… 赵晚宁显然有些得意,粉唇上挑,眼眸狭长。“秦瑾瑶,要只有我一个人状告你,或许是我自找不痛快,可如今是我与月瑶在这,难不成我们一个两个都诬陷你不成?” “摄政王大人自有决断。”秦瑾瑶一脸淡淡,然而投向顾修延的眼神却让他手中的动作一滞。 …… “老师觉得呢?”摄政王看向赵钦。 赵钦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秦瑾瑶道:“虽然眼前的学生我都不太熟稔,但为人师多年,我虽然老眼昏花,但看人还算明白。我不相信瑾瑶会做出这种事儿。” 说完话,赵钦看向顾修延。 也不知今日抽了哪根筋,愿意管起这等小事的摄政王大人此刻终于点了点头,“老师自然不会有错。” ?? 赵晚宁怔住。摄政王不是应该替自己出气么? 秦月瑶差点喷出一口鲜血。辛辛苦苦跪了这么久,听到的就是这个? 然而顾修延神色坚毅,似乎根本没把二人放在眼里,反而看向秦瑾瑶的眼神有些专注。许久,他撂下手边的折扇,轻叹道:“菖蒲坚毅,逆冬而生,确有傲骨。” 秦瑾瑶方才还有些紧蹙的眉心此刻豁然开朗,莞尔一笑,顾盼生姿。“菖蒲至简,不争芳华,确是可敬。” 接着,二人相视一笑。 赵钦咳咳两声,险些惊掉了下巴。他刚才看见了什么?顾修延竟然笑了? 赵晚宁气得几乎撕烂了手里的帕子。 一场闹剧过后,事情自然有了收尾。秦瑾瑶依旧留在明德斋读书,赵晚宁和秦月瑶却被夫子遣回家中,要其书“明德”二字万遍,才能继续回到此间读书。 这事儿,倒是不累人,只是侮辱性极强。 转眼半月过去。 乌金砚被放回了紫檀架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紫金石砚。对于换掉砚台这件事,一向恋旧的顾修延体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性,非但没斥责白管事,反而十分顺手地用了起来。 害得碎玉输了一两银子。 “这些日子禁书有效,陛下十分满意,殿下也可将此事放一放了。”白管事替顾修延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放在案头,几滴茶汤飞溅,落在了一棵菖蒲上。 顾修延顺势便把茶盏往旁边推了推,而后见手边的书少了一摞,抬眸问道:“之前灵州送来的书,怎么都不见了?” 白管事一怔,“老奴以为您都看完了。再说,那都是些无趣的话本子,您一向不爱看的啊。” “也有几本可堪一读。”顾修延撂下笔,散了兴致。 “这……那些书已经封在库里了,要不老奴这就去找找?” 听见顾修延没开口,白管事便转身出去,临了又补道:“殿下,案上右上角的一摞,是这个月咱们禹州卖得好的一些书,您先瞧着。” “又是温家的话本?”顾修延懒懒抬眸,没想到随手翻了两下,前两本的确是温子然所著,可第三本竟然是春禾所著的《浣女传》。他不由得蹙眉,一双大手在书上摩挲几下。 前两日还是灵州的榜首,今日便成了禹州的榜三?这春禾…… 顾修延猛然想起秦瑾瑶对温子然说过的那句话。“那若是有一日,有一人的话本比温公子的话本卖得好上百倍,而凌月阁不再是禹州最大的书坊呢!” 又想起自己头一次见到秦瑾瑶,恰好在议论禁话本一事,小人儿像是被抓住了软肋一般,急躁而又委屈地喊出一句“不成。” 莫不是?顾修延的手摩挲上春禾二字。 春禾,春禾,其实是一个秦字。 顾修延的唇角勾起弧度。再望向桌角的菖蒲,顾修延的眉目更加柔和。怪不得她对话本如此在意,原是靠它谋生。 翻过书脊,背面赫然写着一两一本的价格,顾修延便再笑。原以为是个可怜的,没想到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按照这要价来看,只怕她赚下的银子已有不少。恐怕,就连禹州的一些富贵人家里,手头的存银也越不过她去。 怪不得出手便是玉如意,织云锦,紫金石砚。 等到白管事领了捧书的小厮进门时,便见顾修延的唇边挂着难得的笑意。白管事嘿嘿一笑,凑上前道:“殿下,又有捷报传来?” 顾修延摇摇头。 白管事这才瞧见桌上多了一本春禾的《浣女传》。“殿下是在笑这话本?咦,这话本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顾修延拿狼毫轻快地扣了一下砚台道:“你自然是见过的。” 白管事依然不明白,顾修延却不再解释下去,只是笑吟吟吩咐道:“你去查查近来哪家书坊是新开的。” “哎呦我的殿下,如今禁书这风头这么紧,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开书坊,那不是自找苦吃么?”白管事啧啧道。 “尽管去查便是。”顾修延看着桌上的浣女传,语气懒散。“尤其是卖了这本书的,定要查出来。” “这……”白管事一边走出去一边摇了摇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也没什么好事啊,怎么忽然这么高兴了。啧,猜不透啊,真是猜不透。” 秦瑾瑶并不知道自己的秘密几乎已经被洞悉,此刻正与小桃一起算染墨坊这个月的帐。不得不说,自从崔书宁她们几个接连来往染墨坊后,不出半月,染墨坊的生意已经好了不少。 自然光靠这几个人是不够的,而是她们几个的来往,让染墨坊真正走进了禹州贵女圈的视野之中。尽管大厉安居繁荣,但一两一本的话本依然不可谓不贵,因此这些书平头百姓是看不起的,即便偶尔买一本,通常也是作为生辰礼物才买。真正能买得起这些书的,实际上那些贵女,甚至还有贵女的丫鬟们。 据秦瑾瑶所知,光是崔书宁所在的崔府便买了六十五本书。其中除了崔书宁留作送人之用的一小半外,剩下的都是崔府的其她女眷或丫鬟所买。 此外,还有许多禹州小门小户家的女儿,听闻贵女们风行染墨坊的话本,便也都来凑热闹,每回也能捧三本两本回去。 如此一来,染墨坊的生意自然好了起来,特别是她最喜欢的那本《浣女传》卖得最好,隐隐已经逼近温子然的书了。因此虽说仍然赶不上凌月阁,但她觉得也是迟早的事。 当然,秦瑾瑶也没亏待崔书宁几人。她吩咐了丹娘,若有新书,第一时间便要送到崔书宁等几人手上。若是她们带旁人来买书,也要照应她们的面子,按照半价去算。 次日,秦瑾瑶照例往明德馆去。这两日因为秦月瑶被夫子责罚抄写明德二字,秦瑾瑶受了何氏不少冷言冷语。而且秦瑾瑶还发现,何氏往临安公主府跑得更勤了。 想必二人是在针对自己想什么法子。 秦瑾瑶觉得,自己须得尽快查明当年之事了。“荣姨娘那如何?” 第34章 “近来很是不好。”小桃回道。“原先还得宠,但自从秦府与临安公主府又热络起来,咱们大人对夫人的态度也跟着水涨船高,原先大人每旬有七八日宿在荣姨娘那,现在能陪着用顿晚膳便是不错的。不过,这两日是什么情形还不知道,祥儿已经去问了。” “那咱们等等便是。”秦瑾瑶坐在书案前继续写话本。写话本用纸极多,原本还担心被何氏发现,但如今日日要去明德馆念书,倒是方便多了。 “姑娘这一本写的是什么?”小桃一边研墨一边轻声问道。 秦瑾瑶稍稍顿笔,随后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三个娟秀清丽的小字。 “小梁祝?”小桃不明白。 秦瑾瑶笑道:“二人是在书院认识的,所以说是小梁祝。” “噢……”小桃似乎明白过来,连连点头,而后继续认真地研墨,不再吭声打扰秦瑾瑶。 等到写了半个时辰,小桃上前为秦瑾瑶轻轻揉捏着手腕,才听见祥儿推门进来的声音,而后凑到秦瑾瑶身边,低声说道:“姑娘,荣姨娘病了。” “荣姨娘年纪轻轻,怎么会生病?” “真是病了,奴婢亲眼看见的,荣姨娘大把大把地掉头发。方才我与她说话的功夫,她用手轻轻那么一顺,便掉了一大把。现下头皮瞧着很不好看呢。”祥儿捂着胸口,显然是吓坏了。 “你说呢?”秦瑾瑶看向小桃。 “女子容貌最为重要,我想荣姨娘不是得了病,而是被人害了。” “没错。何氏若是容人之辈,府里不会只有一个姨娘。此事一定与她有莫大的干系。”秦瑾瑶放下手里的笔,看向祥儿道:“荣姨娘怎么说?” “荣姨娘慌得跟什么似的,早就没了主意。不过她倒是说,要是姑娘能找到神医帮她治病,她往后一定掏心掏肺地向着姑娘。” “掏心掏肺?她当初就是这么跟我说得,可这都几个月过去了,除了跟咱们这要银子,她可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连这两回姑娘挨何氏的骂,她都在旁边看热闹。”小桃急赤白脸道。 “小桃。”秦瑾瑶打断了她,随后稍加沉吟道:“但这件事我必须要帮她一把。何氏与苏媚都不是咱们的人,若再失了荣姨娘,咱们便彻底查不出当年的事了。” “那咱们怎么做?”小桃毫不犹豫地同意了秦瑾瑶的念头。她相信自己家的姑娘从没错过。 “你们记不记得,荣姨娘身边有几位丫鬟?” 祥儿先回答道:“姑娘,荣姨娘身边共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小丫鬟,还有一位婆子。这四个人我都是认识的,都是何氏身边的姑姑手底下的人。姑娘若是从她们入手怕是有些难,她们自小都是何氏的人,恐怕不是银子能撬开的嘴。” 秦瑾瑶颔首,娇艳的面庞上灵气闪动。“我知道了。你记着我接下来的话,找机会原封不动地转告荣姨娘,让她照做。之后的事,交给我来办便是。” “好。”小桃点了点头。 次日去明德馆。这几日以来,秦月瑶似乎是被何氏嘱咐了什么,一直消停得很。而赵晚宁则一直是顶着乌黑的眼圈来上学的,也不知是因为抄写明德二字累着了,还是因为名誉受损而伤心过度,以致失眠,总之神色憔悴极了。 而崔书宁此刻也已经知道了这二人跟秦瑾瑶过不去,因此也不爱与二人为伍,只是拉着秦瑾瑶议论话本。 似乎秦瑾瑶读的话本比她们更细,每每都能发现许多她们没发现的细节,这让她们惊喜连连,也更爱跟秦瑾瑶说话。 第一堂课照例是赵钦讲学,第二堂课却不固定,琴棋书画之类的师傅一人一节。今日恰好是琴艺。秦瑾瑶因为琴艺一般,所以听得格外认真。 琴艺师傅似乎也发现了秦瑾瑶这个宝藏学生,每次有问题都要叫她答一下。“瑾瑶,你说说,咱们大厉都有什么乐器?” 几位贵女照例是一头雾水,然后发出阵阵累似“这题真难”的感叹。 秦瑾瑶却举重若轻,白皙的面孔上淡然惊艳。“大厉乐器分金、石、土、革、木、竹、匏七大类。其中金有钟,石有磬,土有埙,革有鼓,丝有琴,木有柷……” 一席话说得琴艺师傅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你再说说,胡夷之乐有哪些?” 秦瑾瑶稍加思索道:“学生只知琵琶、箜篌与羌笛。” “没错,没错。” “师傅,我也知道!”后头忽然传来秦月瑶的声音,让琴艺师傅一怔。 “你也说说吧。” 秦月瑶来了兴致,眉飞色舞道;“还有诗琴。” “你竟知道诗琴?”琴艺师傅连连颔首。“不错,不错,不亏是秦大人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有见识的。” 秦月瑶难得被夸奖,脸色十分兴奋道:“师傅,我听说清雅斋中寒漠国中的小皇子最会弹奏诗琴。不如您把他叫过来,我们也好一道学一学?” “你叫他来做什么?”赵晚宁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薄唇轻抿。 “一会你就知道了。”秦月瑶的耳根上绯红一片,圆润的脸蛋上低眉垂眼。赵晚宁不解,但她能感觉得到,在场少女们的神色都不太好。 “这,这似有不妥。”琴艺师傅耳根子最软,一向从不驳斥学生,也不会拒绝旁人。秦月瑶看准了这一点,娇嗔道:“虽说男女有别,但有师傅您在,我们也只是学琴罢了。都说寒漠国琴艺极佳,若能闻得一回,想必对我们的琴艺也有所帮助。” 说着,她推了推身边的赵晚宁。赵晚宁这几日刚听过家中母亲的责骂,心里一时犹豫,但想到若是得罪了秦月瑶,自己在明德馆恐怕再无朋友,只好也附和道:“是啊,师傅,我们听听又何妨。诗琴难得,一定有与咱们大厉乐器不同的地方。” “也好,也好。”琴艺师傅沉吟片刻,便答应下来。 崔书宁几人没开口,厉盈盈忙着看话本,秦瑾瑶想看看秦月瑶卖得什么关子,于是都没反驳。很快,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浓郁的金发之下,男子棱角鲜明,鼻梁高挺,眼眸深邃,雪白的肌肤上似有光泽流动。最难得是健硕横阔的胸膛,将身上紫色的衣衫撑得十分挺括。 不得不承认,寒漠国的小皇子高弼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沉迷话本的厉盈盈,此刻的目光也被他完全吸引住。 “高弼,叫你来是因为方才讲学时刚好说到诗琴,不知你可带在身边?”琴艺师傅问道。 高弼点点头,深邃的目光扫了殿内众人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的。” 等到取来诗琴,众人才知道原来的确与大厉的乐器不同。诗琴与眼前的高弼如出一辙,线条流畅,优雅迷人,抚之悠扬悦耳。 等到高弼修长的手拨上琴弦,乐声便如溪水倾泻而出。 外头竹鸣悠悠,高弼坐在窗下,轻拢慢捻,手指灵活如舞,几近完美的轮廓上,轻闭的双眸引人遐思。 诗琴传情,秦瑾瑶却没有如旁人一般沉浸在琴声中,而是莫名想起顾修延。清晨赵夫子讲学,无意说起顾修延,人都说摄政王心如寒石,甚至可以路遇将死之人而不救,然而旁人不知道,死的那人其实是敌国的奸细,整整害死了一个村的百姓。 又说旁人都畏惧摄政王,是因为摄政王杀人如麻,甚至敢血溅金銮。但实际上,顾修延所杀的是贪赃了十万两赈灾银的贪官。 “若无摄政王,只怕大厉早已是群臣狗苟蝇营的局面了。”赵钦长叹道。秦瑾瑶本想继续追问,但赵钦却自知失言,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多说。 等到秦瑾瑶回神,高弼的琴声也已终了。他的双手止住琴弦的震动,给众人一张阳光倜傥的笑脸。 殿内的少女个个端庄自持,最多不过用左手在右手上轻拍几下以示夸赞,唯有秦月瑶一张脸几乎红得如水蜜桃一般。 高弼显然也感受到秦月瑶对自己青睐有加,用右手按在胸前,冲着秦月瑶轻轻问了一礼。 秦月瑶如遭雷击,脸蛋唰地一下更红了,心也突突剧烈跳动起来。 “他在看你,他在看你!”赵晚宁惊呼道。 秦月瑶羞赧一笑。“我知道,我知道。” “好了,这堂课就到这里。高弼啊,你也辛苦了,随我一同去用午膳吧。”琴艺师傅很快带走了高弼。 临了,高弼深情似水的双眸也没忘瞧上秦月瑶一眼。 赵晚宁心里有些酸。虽然她瞧不上寒漠国的人,但高弼这幅模样实在是少女的心头好,她撇了撇嘴,挤着秦月瑶的胳膊道:“你说,你到底为何叫他过来?” 听见赵晚宁有此一问,原本正要散去的众人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似乎都想听一耳朵。 秦月瑶的眉眼弯弯,脸颊绯红道;“昨儿在竹林遇上他,他说他想弹诗琴给我听。” 第35章 “啊呀……”赵晚宁惊道:“你私下见过他?他竟然还敢如此冒犯你?月瑶,你是不是疯了,他可是寒漠国的人啊。” “寒漠国怎么了?”秦瑾瑶在旁边拉着崔书宁问道。她小时候在灵州长大,自然不知道寒漠国的皇子为什么会到禹州来。 崔书宁闻言叹了一口气,嗔道:“难怪你不拦着你妹妹,原来你也不知道。” 厉盈盈凑过来解释道:“寒漠国是大厉边境的番邦小国,人烟稀少,生活困顿,听说堂堂的皇帝连咱们这一介富商的日子都比不上。据说摄政王殿下不屑攻打此国,反而与此国交好。于是寒漠国的皇帝便恳求圣上,说把亲生儿子送到大厉呆上三五年头,一则求能过上些好日子,二则求能学些本事,将来回寒漠继承大统。” “这也是好事,可为什么你们这么不喜高弼?”秦瑾瑶问道。 孟锦悦撇嘴道;“方才与你说的是寒漠国面上的主意,实际上高弼是来咱们这求娶妻子的。他自从入了明德馆,总是想法子往咱们静书斋来,以为靠着自己的脸皮就能挣前程,今儿弹琴给这个听,明儿送点心给那个吃,朝三暮四,风流极了。” “开始的时候还给我送过点心,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厉盈盈的小脸皱成一团道:“后来见我不理他,扭头又去找寄云了。寄云胆小不爱说话,被他缠了好一阵子,后来得知宣安侯夫人不好惹,这才又去打锦悦的主意。” “也不怪他总打咱们的主意,若是能得咱们中的哪一个为妻,将来光是嫁妆就够他们后半辈子享用了。”崔书宁叹道。“可这样的男人没骨气,嫁到寒漠又只剩受罪,咱们谁瞧得上他?” “是啊,咱们大厉的公子再不济,也知道礼仪规矩。虽说背后许也议论咱们,但面上从来都是谦和有礼的。里头也有几个爱动心眼的,但谁不是从一而终,没见过他这般朝三暮四不要脸的人。” 几位少女嘴硬心软,虽说不喜欢秦月瑶,但方才的对话还是特意提高了声音,有意警醒她一番。 秦瑾瑶闻言轻轻捏了捏寄云的手以示安慰,这才看向秦月瑶那边。 秦月瑶自然听见几人的话,然而她根本不信。“你们别胡说八道编排高公子。今儿高公子是特意抚琴给我听得,也只看了我一个人,什么时候把你们放在眼里过。我看你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我吧。” 赵晚宁的上齿轻轻咬住下嘴唇。说实话,她有几分相信崔书宁所说的。因为在来明德馆读书前,母亲就嘱咐过不许搭理寒漠国的皇子。 “月瑶……”她晃了晃秦月瑶的胳膊,但秦月瑶此刻怒火中烧,根本听不见。像一只红了眼的小公鸡一般,秦月瑶指着秦瑾瑶的鼻子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看是你瞧上了寒漠国的皇子,所以才故意联合了她们一起来挑唆我。哼,秦瑾瑶我告诉你,我没那么蠢。昨儿高公子已经跟我说过,寒漠国虽然小,但并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寒酸窘迫。” “你,你们要是不信,去看那诗琴。要是寒漠真的那么穷,怎么会有纯金打造的诗琴!”秦月瑶气得恨不得扇秦瑾瑶一个耳光。“你怎么总要和我做对。母亲说了不让我理你,你却偏偏不放过我。哼,秦瑾瑶你等着,我秦月瑶一定嫁得比你好百倍。” 说完,她夺门而出,身后的宝音赶紧拎着书箱,冲着众人赔了一礼而后追了出去。赵晚宁呐呐半晌,最后也跟了出去。 厉盈盈耸耸肩,回身懒懒整理起自己的书本来。“瑾瑶,你妹妹,怕是脑筋有什么问题吧。” 崔书宁也眨着眼睛道;“是啊,瑾瑶。咱们都是一片好意,她怎么能这么想的。” “随她去吧。”秦瑾瑶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出儿。看来何氏真是养得好闺女,被宠得根本分不清好坏。 “这下,恐怕高弼真是心想事成了。”厉盈盈咂舌道。 秦瑾瑶也不屑多管秦月瑶的事,她还惦记着下午去染墨坊看看。 今日的秦瑾瑶穿了自己初入秦府时的那套衣裳。裙裾上是针脚细密的芙蓉花,细腰盈盈一握,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一支玉石步摇。 她不是喜欢奢靡的人,所以只在初入府时买了两件织云锦的衣裳,后来又蒙宣安侯夫人送了两件,其他的便都是家常的衣裳。 当然,如此行事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何氏的怀疑。 这套衣裳轻快好看,连小桃也止不住地看她。但就在她刚下马车的功夫,小桃忽而凑到她耳边轻轻道:“姑娘,平儿跟在后头呢。” 秦瑾瑶没忘记,平儿是何氏的人,因此虽然同住小院,但几乎从来没让平儿进过自己的内室,她做的始终都是洒扫院子之类的事。 “想必是何氏又搭错了筋。”小桃撇嘴道。 “还好咱们下马车的地方不是染墨坊门口。”秦瑾瑶轻声道:“无妨。她愿意跟着就让她跟着吧,咱们随处走走。” 染墨坊门口,顾修延缓缓勒住缰绳。白管事在旁边也骑着一匹枣红马,此刻与顾修延并肩立着,低声说道:“殿下,新开的书坊只有这一家,老奴进去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嗯。”顾修延的大手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走,进去看看!” 白管事蹙眉,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殿下,您从来不进这种小书坊,今儿是怎么了。”在进门的一瞬,白管事问道。 “随意瞧瞧而已。”顾修延身材高大,今日一袭白衣,显得愈发俊美如仙,然而周身的气度却又盛气逼人,让人望之心惊。 宋永几乎都要拉着丹娘跪在地上。他不认识摄政王,但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子非富即贵,而且并非寻常的达官贵人。 丹娘也十分拘谨,往日的伶俐劲儿此刻显得有些不足。“这位,这位大人不知要选些什么书?” 顾修延的指尖一本本滑过书脊,每一本书脊上都有春禾二字。 “这些书,都卖了多少本了?”白管事看见春禾二字,心里灵机一动,开口问道。 宋永与丹娘对视一眼,决定说实话。“这个月一共卖了四千五百本。” “这些书的纹样似乎与旁的话本不太一样,倒是别致。”白管事摩挲着《长相厮》书皮的仙鹤纹样说道。 似乎感受到二人没有恶意,丹娘说起话来底气足了许多。“是,咱们染墨坊话本用心,纹样都是依照话本所讲的故事所定下来的。比如您手上拿的那本书,说的是一双仙鹤化身为人,历经磨难最终长相厮守的故事。” “的确用心。你们这铺子布置得也不错。”白管事扫视一圈,笑呵呵说道。进门时硕大的书案,整整齐齐摆着春禾的七本书,中间搁着高香几,左右摆着菖蒲子,文竹,铜钱草等。 左侧的书架子上放着不同的书,似乎是被人精心挑选过,虽然种类不多,但都是风评极好的书。右手边是古筝,下头放着高低两把禅椅,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方寸之间,尽显清雅。 白管事站在那,止不住地夸赞道:“这书坊主人的布置果真精心,高低错落,空满得当实在难得,难得。” 白管事并没听过秦瑾瑶提起话本之事,因此自然不会把秦瑾瑶与春禾对上号。可顾修延却已经明白,眼前的书坊是归秦瑾瑶所有。 他想起秦瑾瑶那日中毒后所说的句句胡话。从她少时的经历,到写话本的秘密,从对外祖母的思念,再到为母报仇的决心。 又想起《浣女传》中小小浣女的刚毅倔强,孤傲聪慧。似乎那浣女便是秦瑾瑶的影子。 顾修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如此了解一个人。或者说,第一次有人如此吸引他,让他止不住想去了解。 “每样包一本。”顾修延指着案上春禾的七本书道。他只看过《浣女传》,但足以改变他对话本的全部印象。 “得嘞。”宋永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这些日子以来,染墨坊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跟丹娘发自内心地高兴。 很快,一摞书被恭恭敬敬地递给了白管事。白管事正要吩咐底下人接着,没想到顾修延一双大手伸过来,将一摞书尽数揽在了怀里。 宋永咯咯笑道:“大人好气力。” “转告你家主子,往后不会再禁话本。”在离开染墨坊之前,顾修延说道。 “禁话本?”丹娘看着顾修延高大的背影,猛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人,莫不是摄政王殿下?” “不会吧,摄政王殿下也来看咱们姑娘的话本了?”宋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等到秦瑾瑶到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秦瑾瑶不由得一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姑娘,是好事,大好事。”丹娘醒过神,拍着巴掌笑道。 第36章 “什么好事这样高兴?”秦瑾瑶怔住。 丹娘看着秦瑾瑶一身雪白的长裙,笑道:“今儿摄政王殿下穿着跟姑娘极像的衣裳来了,不但买走了姑娘的七本书,而且还说往后不会再禁话本了。” “此话当真?”秦瑾瑶站起身,一脸惊喜,笑颜如花,引人惊艳。 然而没人瞧见,秦瑾瑶的耳根上染了一抹绯红。 安排好这几日的事,秦瑾瑶拉着小桃匆忙离开了染墨坊。为了避免引起平儿的怀疑,她还刻意多走了几家书坊。 “姑娘,你说好端端的,平儿跟着咱们做什么?”回府路上,小桃问道。 秦瑾瑶摇头表示不知,不过没走一半,便听见车夫吁的一声,马车迅速停了下来。没等秦瑾瑶询问,车夫隔着轿帘瓮声道:“二姑娘?您怎么来了。” 车夫的卖身契不归何氏管,因此早已被秦瑾瑶的银子收买。 外头的人并没有答话,秦瑾瑶感觉到轿子猛地一沉,而后轿帘被掀开,秦月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了进来。 小桃还没说话,便没撵下了车。 “有什么事吗?”秦瑾瑶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 “你……”秦月瑶看着这张绝代风华的脸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可打算把今日之事告诉我母亲?” 秦瑾瑶便知道是这事儿。 “你的事与我无关,我自然不会插手。”秦瑾瑶道。 “知道就好。”秦月瑶坐在秦瑾瑶身边,小小的马车顿时显得有些拥挤。“我与高公子结识的事,暂时不能让父母亲知道。今日你们说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往后我都不想再听见了。父母亲那,我自然对他们有交待。这事只要你不插手,往后我也不会管你的闲事。” “如此最好。”秦瑾瑶原本也不想与秦月瑶较劲。无论何氏有没有罪,秦月瑶总是无辜的。 姐妹二人难得达成一致,秦月瑶安心地下了马车。秦瑾瑶见状也不愿再坐着,索性下了马车与小桃一起慢慢往府里走。 “如今摄政王大人说不再禁话本,姑娘也可安生了。往后染墨坊的生意也不必再发愁了。”小桃笑道。 “是啊。上个月摄政王还说一年后再定,没想到这么快便又改了主意,当真是好事。想必,是摄政王也觉得话本确有可取之处。” “小桃怎么觉得,摄政王殿下是为了姑娘你才决意不禁书的呢?” “休得胡说。”秦瑾瑶嗔道。可心里却也知道小桃说得十有八九是真的。若不然,摄政王也不会特意跑一趟染墨坊来告知此事。 又包了七本自己的书,可见是真打算读一读的。 “无论如何,姑娘您都要再好好谢谢人家了。”小桃笑嘻嘻道:“上回人家救了姑娘的性命,这回又救了姑娘的荷包,可不是得好好谢谢么。” 秦瑾瑶被小桃逗笑,捉了她的胳膊去挠她的痒,小桃被欺负得脸都红了,连连从她要银子买果子吃。 二人笑谈一晌,秦瑾瑶最终还是听从了小桃的意见,决定亲自备份礼物送到摄政王府。至于为什么要亲自去,是因为她担心摄政王把自己写书一事透露给别人。 眼下,时机不妥。她仍需要伪装成一穷二白的秦府嫡女,让何氏和临安对自己放松警惕。 说来也奇怪,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信任摄政王的呢?分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战战兢兢,连他的话都不敢接的人。 秦瑾瑶隐隐有种直觉,自己中毒那日似乎对摄政王说过不少话。 因为平儿的尾随,秦瑾瑶始终抽不出空来去摄政王府。秦瑾瑶也让小桃试探过平儿几次,然而平儿始终一心一意地向着何氏。 既然如此,秦瑾瑶不打算再留着此人。 几日过后,何氏正坐在美人榻上午歇,宋妈妈在旁边一边打着扇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老奴瞧着这两日月瑶姑娘学得都不错,回来就抱着书念呢。果然明德馆是好地方。”宋妈妈赞道。 “话如此说,可那秦瑾瑶不也学了个好。”何氏不乐意道。“我就不明白,母亲分明说好要帮我下手,可怎么连个下文都没有,反而一直拉着我给她找夫婿。” “公主自有她的打算。若真找个能任由公主拿捏的夫婿,也是好事。如今那秦瑾瑶有宣安侯夫人护着,明德馆几位贵女也跟她打得火热,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这也罢了。平儿呢?这两日可传来什么消息?” “自从苏姨娘怀疑秦瑾瑶日日往外头跑有隐情,平儿丫头便一直跟着呢,人都晒黑了。” “苏媚一向是稳妥的,她既怀疑秦瑾瑶有事,那想必是真的有事。不过,她在禹州也不认识谁呀,能有什么事?” “那老奴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几回相处下来,您也知道,那秦瑾瑶是个主意正的。”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那吴燕儿便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她这个女儿也好不到哪去。”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平儿求见。” “快传。她若无事,不会在夫人午睡的时候过来。”宋妈妈回道。 “你瞧得真真的?”何氏撑起自己的身子,将散落的发丝掖在鬓边。 “是啊,奴婢瞧得真真的。奴婢也想呢,大姑娘一向贤惠淑德,彬彬有礼,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呢。可奴婢确实瞧见了,她不但进去了,而且在里头呆了许久才出来。” “这……”何氏怒极反笑,看向宋妈妈道:“这,这倒真是稀罕,从来没听说过姑娘家去这种地方的道理。” “许是手头没银子了吧。”宋妈妈说道。 “也是。她初来乍到,见了这禹州的富贵泼天,又认识那么多有钱的姑娘,自然心生惭愧,想弄些银子花花。” “那夫人预备怎么办?” 何氏咯咯一笑,脸上的美人痣轻轻搐动道:“明儿老爷休沐,我要让老爷陪我去街上走走。不如来个瓮中捉鳖。” 宋妈妈的老脸上皱纹堆到一处,笑道:“这个主意好。不过,要不要问问苏姨娘?” “莫不是没了她,我就不成事了?”何氏笑道。“你放心,这回我吃了教训了,不会把事情闹大,要不然母亲那我也说不过去。我会悄悄与老爷过去,再把老爷劝回家来发作。” “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宋妈妈抚掌笑道。一想到秦瑾瑶吃瘪,她也跟着高兴。 平儿见主子高兴,笑呵呵地上前讨赏。有宋妈妈在旁边帮腔,平儿果然得了十两银子。平儿也算聪慧,出门便分了宋妈妈五两。宋妈妈乐不可支,连连夸平儿懂事。 “对了,这些日子你金贵表哥可照顾你了?你要是有事,就只管去找他。”宋妈妈问道。 平儿羞赧一笑。“表哥一向照顾我。前儿还帮我留意了姑娘的去向。要不然我一个人光靠两条腿跟着,哪能追得上姑娘。” “这事确实为难你了。不过你放心,要是明日事成,我定要跟夫人说道说道,早日把你要回来是正经。”宋妈妈道。 “是,一切都仰仗妈妈安排。” 次日上午,何氏端着一碗冰糖燕窝进了秦怀德的书房里。标致的鹅蛋脸上,红唇微张,何氏笑道;“老爷整日忙着公务,也不说陪陪我。昨晚说好的今儿一起去街上走走,选几匹锦缎回来给几个女儿做衣裳,老爷怎么又忘了。” 秦怀德赶紧撂下手里的笔,笑吟吟地接过燕窝道:“你可喝过了?都是为夫不好,又耽误了时辰,现下出门可好?” 何氏颔首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就等着老爷一句话了。”说着,她替秦怀德取来外衣,轻轻柔柔替人穿上。 秦怀德伸了袖子,启声道:“听说荣姨娘病了,怎么回事?” “老爷的耳报神倒灵通。”何氏嗔了一句,但很快正色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医士也来瞧好几遍了,都瞧不出什么,好在只是脱发,并无大碍。” 秦怀德脑补了一下没有头发的荣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好看看吧。” “是,老爷放心便是。”何氏见他没提议去看荣姨娘,安下心来,随口敷衍道。 二人看似闲逛,实际上这马车是何氏安排的,早已定好了路线。果不其然,就在二人刚从绸缎庄出来的时候,平儿便慌慌张张地出现了。 “夫人?”平儿又惊又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好好说话。”秦怀德嗔道。 平儿答了一声是,而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赌坊道:“老爷,夫人,方才我奉命出来采买脂粉,看见咱们大姑娘进了这家赌坊了。奴婢吓坏了,正要回府去找您呢。” 顺着平儿手指的方向,秦怀德看见一家赌坊。那赌坊修得倒是阔气,然而不难看出里头的乌烟瘴气。甚至此时还有三三两两的泼皮无赖正往赌坊里走。 “呀,这哪是闺阁姑娘该去的地方!”何氏紧紧拽着秦怀德的衣袖道。 第37章 “平儿,你没看错,确实是大姑娘进去了?”秦怀德道。 “是啊,老爷,平儿决计没有看错。大姑娘今儿穿的衣裳是白色的,我记得真真的。”平儿言辞恳切。 “老爷,为今之计,只有咱们进去看看了。万一不是最好,若真是瑾瑶在里头,您必得把她带出来啊。一则顾念咱们秦府名声,二则也要顾念三个姑娘往后的亲事,老爷,此事不可犹豫了。” 秦怀德吸了一口凉气,叹道:“若真是瑾瑶,我非把她撵出府去不可!芝兰,你是女眷,留在马车里等我吧,我一个人进去便是。” “那不妥吧。”何氏蹙眉。“老爷,你一个人进去我不放心。” “你随我进去,我才要不放心。”秦怀德按住她的肩膀。“好了,你放心吧。即便真是瑾瑶,我也不会当场发作,咱们回府料理便是。” 何芝兰还想再说,但秦怀德已经下了马车,何芝兰无法,只好赶紧使眼色让平儿跟上。 怒气冲冲的秦怀德几步进了赌坊。这种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一进门便听见里头吵吵嚷嚷,比菜市口都要喧闹。 他记得平儿说秦瑾瑶穿得是白色的衣裳。好在赌坊内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大多穿着褐色或青黑色的衣裳,想找到白色很容易。 然而,没等他向前走几步,有几个满脸横肉,胸肌半袒的男子已经向他围了过来。 “是他吗?” “是他!” “嗯,看上去果然是个富贵人家的主子。你倒是有情有义,对你家奴才这么好。”打头的男子冷声哼道。 “什么奴才?什么情义?”秦怀德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男子嗤笑。“你们府是不是有一个小厮叫肖金贵?” 肖金贵?秦怀德细细思量,“应该是有的,是我夫人陪嫁宋妈妈的二儿子。” “这不就得了。”男子胸口上的毛发浓密,脸上也长满络腮胡,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吓人。“你们府的肖金贵在我们这赌坊欠了五十两银子,他说了,他有法子让你过来给他送银子,怎么,你想抵赖?” “肖金贵?”秦怀德蹙眉,回头去找平儿的身影,然而平儿此刻也被两个男人扣下,此刻正用手抱着头,唯恐被打。 “肖金贵现在何处?”秦怀德蹙眉道。 “你想要人,就得付五十两银子。”男子一把推上秦怀德的胸口。“怎么,来都来了,又反悔了?你怎么还不如个娘们。这娘们还知道帮自己的表哥想法子呢,你既然是主子,自己的奴才犯了事,竟然不管?” “你!你混账。”秦怀德虽然风度翩翩,但身材与此人相比,却是十分瘦小。“你竟敢动手推搡朝廷命官,你知道本官是谁?” “你是谁?哈哈哈哈。我管你是谁。既然进了这赌坊,便是来赌的。你既然说你是朝廷命官,那我倒想问一问,若是被皇帝知道朝廷命官也要赌银子,你这身官服还穿不穿得上啊?啊?哈哈哈哈……” 秦怀德被他说得一激灵。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光想着找秦瑾瑶,怎么忘了自己一介官员不能进赌坊的事。 他回眸瞪向平儿。“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平儿一脸无辜道:“老爷,平儿不知,平儿不知啊。平儿只是奉夫人的命令跟踪大姑娘,时时刻刻把大姑娘的行踪向夫人回报,并不知道金贵表哥的事啊。” “他果真是你表哥?”秦怀德恨不能一脚踹向平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来告诉你吧。你们府的肖金贵为了找人帮他偿还银子,特意想法子哄骗了自己的表妹,而后又让自己的表妹来找你,还扯什么大姑娘的鬼话。这不,你送上门来了。” “大哥,与这种人废什么话,咱们赶紧拿了银子。要不然,咱们就上府尹那击鼓鸣冤去。虽说赌坊不是正经生意,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别别别。”秦怀德赶紧拦道。他算是听明白了,是宋妈妈的儿子肖金贵惹了麻烦,想出了这么馊的点子哄自己帮他还钱。 秦怀德不由得摇摇头。自己一直以为府里治下严谨,可如今一瞧,这,这都什么事,简直丢人现眼。 秦怀德看向平儿,眼里的厌恶不言而喻。分明是侍候瑾瑶的人,背地里却偏帮着自己的表哥,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要她有何用。 “老爷,老爷,我是无辜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老爷,平儿一心效忠夫人啊,老爷……”平儿扯向秦怀德的衣袍,眼泪横飞,忽然想起什么,又抓住秦怀德脚腕道;“老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表哥,是表哥欠了银子,然后骗我……” “可表哥,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平儿言语凌乱,早已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原本就是听吩咐做事的人,连荣姨娘的机灵都比不上。 秦怀德听见平儿果然说起表哥之事,心里愈发明白。一边暗恨何氏治下不严,纵容刁仆,一边问道:“你们方才说要五十两银子,但我今日出门只带了三十五两。不如你们随我回府,我定拿给你们。” “随你回府?这位老爷莫不是耍笑我们。我们虽然是粗人,但也不是傻子。我们要是随您回了府,您的亲戚长随直接扣了咱们哥几个可怎么办。我瞧着老爷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就不必为难咱们几个了。若是老爷不想拿钱,我们就去告状。”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怀德一时没了法子,往后退了一步刚好踩在平儿脚上。“这样吧,这奴才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先抵给你们。等到午后,午后我自会派人把她的卖身契给你们送来。” 几个泼皮互相看看,又瞧了一眼平儿的姿色,笑得横肉乱颤道:“好,就依老爷的。” 平儿惊得险些瘫软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地哀求着秦怀德,然而秦怀德忙着自己脱身,根本不屑理她。 于是平儿硬生生地哭到了差点断气,最后终于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出了门的秦怀德,直奔何氏。 何氏看见秦怀德怒火中烧地走出来,差点控制不住脸色的欢喜。然而一想到自己身为嫡母,总算顾忌了一些,肃色道:“老爷,瑾瑶呢?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秦怀德瞪着何氏,又惊又怕的心情全都转化成了火气。“哼,这就是你养的好奴才,险些让我折在了里头。” 何氏这才惊异地看向秦怀德,心虚道;“老爷,是不是平儿看错了人。平儿那丫头是蠢笨了些,看错就看错……” “什么看错。平儿是故意把我引到那,好给她的表哥赎身去。”秦怀德怒道。 后头的宋妈妈一个激灵,双眼顿时就直了。“夫人,夫人,是金贵?还是福贵?” 何氏连忙按住宋妈妈的手,僵硬的脸努力挤出笑容。“老,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平儿呢,让平儿出来,咱们好好说。” “平儿出不来了。”秦怀德三言两语把里头的事说明白。“你听听,这就是你养的奴才,说是要我替他还赌债。呵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哪有主子给奴才还赌债的道理。” “老爷,那您到底还没还,还没还呀。金贵现在可还在赌坊里头,我的天佛爷,这孩子是受了多少罪呀。老爷,您说话呀……”宋妈妈急得噼里啪啦掉眼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何氏赶紧拉开宋妈妈,连连使眼色让身后的人拉住她,而后小心翼翼地拖着秦怀德手上了马车,自己也跟上去,轻声道:“老爷,这么说,瑾瑶不在里头?” “什么瑾瑶!这都是那两个奴才设的局!”秦怀德一拳捶在马车上。 何氏吓得心惊肉跳,赶紧好言安慰几句,而后便感受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她本来还想着借着这次机会堵住悠悠之口,而后彻底禁了秦瑾瑶的足,谁也说不出什么。没想到不但没套牢秦瑾瑶,反而把平儿陷了进去。 “你把那个什么福贵金贵都赶出府去。”秦怀德喘了半晌粗气道。 “老爷,那可是宋妈妈的亲儿子。”何氏赔情道。 “怎么,你还想让我再进一回赌坊?若是府里都是这样的奴才,咱们秦府往后也不必在禹州立足了。若是你不舍得,就把宋妈妈一块撵出去吧。” “不不不,老爷,我身边可就剩一个得力的宋妈妈了。”何氏叹道。“这样吧,我回府就把他们都撵出去,老爷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秦怀德冷冷看了何氏一眼,终于开始对何氏念叨:“你说你也是,一向是个治家严谨的人,怎能让家仆办出这种事来。我听平儿说你还让她跟踪瑾瑶?这是做什么,这是嫡母该做的事么?” “老爷,那我还不是为了瑾瑶好。她日日往出跑,我这个做嫡母的当然不放心,岂不是要看着些,免得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来。” “胡说。败坏门风的是你自己的奴才。”秦怀德拨开何氏给自己擦汗的手。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何氏一边低眉顺眼地认错,一边在心里暗骂秦瑾瑶。这回的事,摆明了又是她设的局。 另一边,赌坊的后院,秦瑾瑶正与孟锦悦品着茶。虽说前院闹腾,但这赌坊的后院却树荫遮蔽,花香阵阵。 第38章 孟锦悦笑着说道:“这赌坊是我们孟府告老的管事开的,我与他极为亲近,像我亲爷爷一般。你往后若是有事便躲到这来,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你在这。” “这赌坊前头喧闹,后头僻静,倒真是难得。”秦瑾瑶赞道。 “是啊。干爷爷最喜欢赌钱,但人老了,时不时又喜欢肃静的地方,所以前后院之间隔了高墙,又用树林挡住,只留一条小径。小径那头是十个八个壮丁看着,谁也过不来。后头又有后门,跟我们府里的后院没什么差别。我有时候心情不好,就来坐坐。” “这回的事多亏你了。”秦瑾瑶发自内心感谢道。 “咱们姐妹不必客气。”孟锦悦咯咯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嫡母怎么派人跟踪你,太过分了。” “要是光跟踪我,我也不必这么生气。平日里头,三日有两日她都要往何氏那跑,我的一言一行都要时刻跟她上报。” “何氏看上去温和谦让,没想到竟是个笑面虎。”孟锦悦撇嘴道。 二人正说着话,方才一脸横肉的泼皮此刻却恭谨如奴才一般。“孟姑娘,秦姑娘,方才的丫鬟平儿被秦老爷留下抵肖金贵的债了。秦姑娘可要见她?” “自然要见的。”秦瑾瑶淡淡道。 “是。那肖金贵?” “你放了吧。料他也不敢再来了。”孟锦悦摆摆手道。 那人点头答应,很快把平儿带了过来。 瞧见秦瑾瑶,一直在挣扎的平儿忽然消停下来。这回,她才终于明白。当时进入赌坊的确确实实是秦瑾瑶无疑,可人家也早已洞悉了自己跟踪她的事,所以故意设下了这个局。 平儿的眼里流出悔恨的泪水。 “小桃会些武艺,耳目敏锐,自然早就知道你跟着我。我只是不明白,你跟着我做什么?”秦瑾瑶轻声问道。 平儿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姑娘,平儿知错了,可平儿自始至终都只是听夫人安排的啊。是苏姨娘说姑娘日日往出跑,恐怕在外头认识了什么男子,所以夫人才叫我跟着你。夫人说了,只要发现姑娘有什么不三不四的行为,便是我的功劳。姑娘,夫人也是一片苦心,您看在夫人的面上,饶了奴婢吧。奴婢回去,一定不会把今日的事说出去,一定尽心侍候姑娘。” 秦瑾瑶精致的脸蛋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吗?这么说,我那些补品也是你掉的包?” “什……什么补品。”平儿心虚道。 小桃站在秦瑾瑶身后,冷声道:“你装什么装。何氏分给我们姑娘的院子冬冷夏热,寒凉潮湿,姑娘没法子,特意让我去找大夫开了温补的方子,好调养身子。可那药喝了前两回是一种味道,后来又是一种味道,难道不是你搞的鬼?” “是……不,不是我。是贵儿,姑娘,是贵儿。”平儿连连晃头。 “贵儿负责浆洗,从来没去过药罐子那屋。”秦瑾瑶语气轻柔,却扣人心弦。 平儿跪走几步,拉住秦瑾瑶的衣袖:“都是平儿的错,都是平儿的错。可平儿也是听吩咐办事,是夫人让平儿做得。可夫人,夫人也没想害死姑娘,夫人说若是死在府里,实在太过明显,但若是姑娘身子不好……那药慢慢吃下去,姑娘的体质会越来越畏寒,太医也查不出来……” “你,你这丫头,好歹毒的心思!”孟锦悦一向好脾气,此刻也听不下去。一想到秦瑾瑶好端端的人将来会畏寒而病重,她的心里便难受不已。 “瑾瑶,你杀了她吧。这里是我的地界,不会传出去的。” “不,我会留着她。” 平儿与孟锦悦一样吃惊。 “平儿,你就留在这间赌坊里,做些洒扫的活。放心,不会有人欺负你。” “那,那我要做到什么时候?” “做到我需要你的时候。”秦瑾瑶目光坚定,扶住平儿的下巴。“到时候,你把今天的话原封不动的说出来,我便给你五十两银子,而后把你的卖身契还给你。” “真的?”平儿欢快地跟喜鹊似的,而后又被壮汉带走。 “瑾瑶。”孟锦悦过来拉住秦瑾瑶的手。秦瑾瑶冲她柔柔一笑。“你放心,我自有主意。” “瑾瑶,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比咱们加在一块都聪明。但,我也希望你明白,我跟书宁她们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一块玩。咱们既然认了你做朋友,便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若是你有什么事,可不许瞒着我们,只要你开口,咱们都会倾尽全力帮你。” 秦瑾瑶的心头涌起一阵暖流。她从来没想到来到禹州,还能拥有这么多在意自己的人。从宣安侯夫人开始,到韩云薇,再到今日的这些好朋友。 还有祥儿,小桃。 还有那个人。 “好,我答应你。往后你们有事,我也会倾尽全力。”秦瑾瑶握住孟锦悦的手道。 姐妹二人又说了一会话,秦瑾瑶便打算去摄政王府。她不想让自己写话本之事泄露,所以想早早过去与顾修延说定。 估摸着摄政王会在晚膳时分忙完公务回府,秦瑾瑶便在黄昏时分站在门前等她。 顾修延骑着高头大马回府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夕阳照美人之景。红墙碧瓦,一袭白衣,纤细的腰身坠着翠玉,雪颈玉肤,双眸如星,惊艳绝伦。 在看见自己的那一瞬,她的眼里绽放出惊喜。 顾修延觉得,今日或许奔波太久,实在太过疲累,所以连心跳都比平常快了许多。他拍了拍马颈,枣红的骏马便自己去找马棚。 同样一袭白衣的顾修延风尘仆仆走上前,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有事?” 秦瑾瑶却没有当初那么害怕,而是恭恭敬敬地颔首问礼。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是顾修延在宫中都少见的美。 “过来送谢礼。”秦瑾瑶轻声说道。她依旧有些不敢看顾修延,因此长长的睫毛始终挡在眼眸上。 但不妨碍顾修延盯着眼前的人。“进府说话。” 府门内等了许久的白管事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殿下不会让秦姑娘进门呢。 二人一前一后,皆是白衣,碎玉一见便惊了。“我的天佛爷,这是哪来的神仙眷侣。”其实她所言不虚,顾修延风姿如明月入怀,秦瑾瑶惊艳如仙子降世。 顾修延懒懒觑她一眼,却没像往日一般疏离。 “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既然秦姑娘来了,总不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不如一块用了。”白管事凑上前说道。 顾修延看了秦瑾瑶一眼,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秦瑾有些惊异,正要出言拒绝,白管事已经把后路给她铺好。“姑娘放心,老奴先递消息给宣安侯府,让宣安侯夫人先派人去秦府替姑娘周全。饭后,老奴再备好马车送姑娘去宣安侯府,也不会时辰太晚。至于姑娘身后的丫鬟,不如与碎玉一块用膳,碎玉一向在府中无趣,一定高兴坏了。” 折腾成这样,倒不如不用。秦瑾瑶暗想。然而顾修延似乎不觉得,已经在小厮的侍候下洗脸了。 脱去外袍的男人懒懒用帕子擦着脸,飞溅的水滴打湿了衣衫,紧紧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秦瑾瑶的耳根有些绯红,低下头不敢再看。 很快,一桌晚膳已经备好。腌制鹅肉,腊肉竹笋,杏仁豆腐,山珍刺龙芽,只有四样,简单而精致。不过许是因为秦瑾瑶来了,厨娘特意又送来一碗藕粉桂花糖糕和一道凤尾鱼翅。 那厨娘也是实在人,看着顾修延赔笑道:“殿下,咱们摄政王府头一回来女眷用膳,我……我实在不知道姑娘的口味。若是吃得不香,殿下您下次早一些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做,好好做。” 顾修延没吭声,摆摆手让她下去。秦瑾瑶这才看见,他的耳根也有些红。 还是白管事笑呵呵地过来打圆场。“这位厨娘是殿下之前上山救下的一位村妇,没什么规矩,但手艺却还不错,姑娘不要怪罪。” 秦瑾瑶笑着客气几句,便见到顾修延伸手递给一双避毒筷。 她一怔,一时不知该不该接。白管事早已笑着走出去,殿内便只有二人。她不接,顾修延就一直举着。 秦瑾瑶不好再客气,只好把筷子接了过来。 似乎顾修延用膳的时候并不喜欢多说话,但他用膳的样子也极好看,没有寻常男子狼吞虎咽的模样,只是认认真真地吃。 秦瑾瑶也有些饿了,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竹笋,慢悠悠地吃着。这位厨娘的手艺的确好,竹笋染了腊肉的香气,又有自己的清新,让人欲罢不能。 她接连夹了几块,便见到顾修延蹙眉。 莫不是有什么用膳的规矩?秦瑾瑶暗想。然而眼前人根本没说话,只是把那几碟菜都往秦瑾瑶的眼前推了推。 似乎是担心她够不到。 第39章 秦瑾瑶轻轻吐了口气,觉得这顿饭吃得紧张极了。好在,白管事不会让这种尴尬的局面维持太久,时不时进来添杯茶,或者送块帕子。 等到二人吃完饭,天色刚刚擦黑。 秦瑾瑶不愿再耽搁,轻声开口道:“听染墨坊的伙计说,殿下决意不禁话本,我是特意来感谢殿下的。又不知殿下喜欢什么,所以把亲手养的一盆茉莉送给殿下。” “不必客气。不禁话本,只因为你说得有理。”顾修延语气低沉道。 秦瑾瑶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又唯恐自己呆久了人家不耐烦,所以笑呵呵道:“今日的晚膳用得极好。本是来谢恩的,没想到反倒占了人情。” 一顿饭而已。顾修延想道,但只是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口。 秦瑾瑶见他不答话,心里更加慌张,轻轻笑道:“那就不多叨扰殿下了。茉莉香气清幽,却也难养。需要泥土润而不湿,干而不燥,每隔两到三天浇一次水便可。若是殿下身边的人养不明白,可以随时去染墨坊找我。” 顾修延听她细细柔柔的声音,觉得自己的心又突突跳了起来。 大概是今日太过劳累的缘故。 “对了,险些忘了大事。”秦瑾瑶忽然抬眸,水灵灵的眼眸看向顾修延。“殿下,我写话本之事还请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会给瑾瑶带来不必要的祸端。若是殿下能允准,瑾瑶感激不尽。” “好。”顾修延点头答应,却觉得自己的声音莫名有些嘶哑。 然而秦瑾瑶没发现,反而望着他,感激一笑。 走出门外,恰好碎玉和小桃也一起用了晚膳回来,小桃正喜滋滋地说起摄政王府的点心好吃,碎玉便叫她经常过来。 二人看见秦瑾瑶,更加喜笑颜开。 “碎玉,上回的锦缎不知你喜不喜欢,这回给你带了些话本。”秦瑾瑶笑道。 碎玉惊呼连连。“秦姑娘给我带话本了,阿弥陀佛,秦姑娘真是大好人,知道我在府里日日呆得没趣儿,就靠着看点话本取乐呢。” “你若是喜欢,下回再多给你带些。我瞧着府里还有几个姐妹,你们可以一起看。”小桃咯咯笑道。 二人越说越高兴。 临了,白管事又亲自送秦瑾瑶出了摄政王府。 “姑娘今日来,咱们殿下可高兴极了,往日只用一碗饭,今日多用了大半碗呢。”白管事笑呵呵说道。 秦瑾瑶不知他是不是客气,因此也不好意思答,只是轻声说道:“殿下公务繁忙,白管事想必也辛苦。茉莉花有安神明目之效,管事若是瞧得上,可以从我送的那盆花上日日取几片茉莉泡茶。” 白管事没想到秦瑾瑶送茉莉还有这个心思在里头,心里不由得感念她的细心,当下也更加和缓道:“老奴侍候殿下久了,最是了解殿下的脾气。无论外头怎么传咱们殿下的可怖,可殿下实际上是个心热的人。既然殿下有缘分能结识姑娘,还望姑娘往后也不要嫌弃殿下,常来常往才好。也当是可怜我这把老骨头了。” “管事说哪里话。”秦瑾瑶有些心疼道:“有白管事在身边,也是殿下的福气。再说,我并不觉得殿下是什么孤傲冷僻的人,殿下曾在我被温子然刁难时帮我解围,又在我被临安毒害时救我性命,如今更是不禁话本,护住了我的生财之道。在我眼里,殿下实在是好人。” 白管事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原来那染墨坊是瑾瑶姑娘开的?”怪不得,怪不得殿下买了那么多春禾的书,还说不禁话本, 这么说,是了是了,春禾不正是秦吗。 再一听秦瑾瑶说殿下是好人,白管事心里更有谱了,一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恨不得亲自赶马车送秦瑾瑶出门去。 “只要姑娘肯来,便是咱们摄政王府的福气。” “我欠殿下人情不少,自然会常常来往。” 秦瑾瑶确实喜欢摄政王府。不仅因为白管事和碎玉,更是因为每每看见顾修延,她都会莫名地安心。 到宣安侯府略坐了坐,秦瑾瑶正好把送给寄云的驻颜膏送给了她。寄云性格内向,多少也是因为她脸上生有许多斑点的缘故。恰好秦瑾瑶手里有一盒能让肌肤娇嫩白皙的驻颜膏。这膏说来也难得,是一位老医女花了数年的心思研制出来的。 这位老医女没有旁的爱好,就是喜欢读话本,因此认识了秦瑾瑶,便特意给了她一盒。据说这一盒之价,不下百金。秦瑾瑶真心希望,能对寄云有用。 如此折腾下来,等到秦瑾瑶回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然而,此时的秦府却十分喧闹。 祥儿早已守在门口,见秦瑾瑶回来,慌忙跟她叙道:“姑娘,是荣姨娘的小院闹起来了。之前一直是跟夫人闹,现下老爷回来了,也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怪不得宣安侯夫人说自己派人去秦府报信,秦府乱作一团,没人理会。 等到秦瑾瑶到了荣姨娘的小院时,才发现秦怀德也没到多久。然而这小院里的景象实在有些吓人,连带着荣姨娘,整个小院的人都在大把大把地脱发。有些丫鬟比较严重,此刻头发都已经掉光了。 何氏捂着心口,似乎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扯着秦怀德的袖子让他快走,说自己定会查明真相。然而荣姨娘紧紧扯着秦怀德的衣袍,哭得梨花带雨。 “行了,你们都别吵了。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姨娘仍在啜泣。 “行了行了,你好歹也是府里的姨娘,总这么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秦怀德这些日子对荣姨娘淡淡的,因此也没有之前有耐心。 荣姨娘拿帕子抹了眼泪,委屈巴巴道:“老爷,你要替我做主啊。这一切,都是夫人的戕害啊。荣儿,荣儿实在是有苦说不出啊。” “胡说八道。”何氏凑到秦怀德跟前,推搡荣姨娘一把,委屈道;“老爷您瞧,荣姨娘自己身子不好,还要诬陷于我。” 白天刚刚见证了何氏手下的刁仆,此刻荣姨娘一整院的人又都没了头发跪在着,此刻的秦怀德很是怀疑何氏治家的水平。 他一时竟不知,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怀德揉着自己的眉心,问道。 荣姨娘的帕子湿了一片,看上去又委屈又伤心。秦瑾瑶远远望着,也暗叹荣姨娘是个人物。 此刻,她诚惶诚恐地拽着秦怀德衣袍上小小的一角,轻声道:“先前我就发觉自己的头发掉得厉害。可我为了老爷,一向保重自身,连黑芝麻也一日不落地喝,又怎会忽然脱发。我便怀疑是有人搞鬼,可一时又查不出究竟来。” “无奈之下,只好锁了小院的门,那院里的这些丫鬟婆子与我同时同住。我用什么,就给她们用什么,我吃什么,她们也吃什么,我做什么,也让她们照做。这不,没几日的功夫,她们也开始掉头发了。先前,几个大丫鬟还不肯说实话,直到这两日,我院里的小丫鬟年轻受不住,求我别再让她们用锦缎擦湿头发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小丫鬟也不肯说。直到方才,我又拉着她一起洗头发,她带着哭腔求我,这才说出,那锦缎原来是染了药的,所以用那锦缎包裹湿发,就会让人脱发。剩下的,老爷自己问吧。”荣姨娘说完,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其实说起来,荣姨娘也是聪明人,自从她发现锦缎有问题后,便不怎么用锦缎擦头发了。反而是逼着几个丫鬟擦。也正因如此,此刻的荣姨娘看上去容貌并没有太过骇人,只是头发薄了一些。 听她说完,何氏只觉得血气阵阵往上涌。怪不得,怪不得荣姨娘忽然就关了院门,不准下人进去。原还以为是自惭形秽,没想到竟是因为她不想让丫鬟婆子给自己传消息。 何氏恨得几乎指甲要插进肉里。再瞧着自己安插在小院的人手个个顶着掉了大半的头发,恨得更加牙痒。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怀德冲着近处一点头发都不剩的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哭得都快没气了,又是难过又是害怕。 “若再不说,没的可不是头发,而是你脖子上的脑袋。”秦怀德堂堂从一品官员,吓唬一个奴才还是有气势的,小丫鬟果然使劲一抽,整个人都恨不得趴在地上道:“老爷,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只知道那擦头发的锦缎是夫人给的。” “什么?”秦怀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几个呢?先说的人有赏,后说的便罪加一等。”荣姨娘转身看着几个丫鬟婆子道。 那婆子倒是忠心,叫喊着说什么不要诬陷夫人,然而其余的几个大丫鬟都快疯了,连连磕头喊道:“是夫人给咱们的锦缎。都是夫人的主意。” 尽管何氏捏着她们的卖身契,但这也阻挡不了掉头发的恨意。若是以后再也长不出来,她们自然不该恨荣姨娘,而应该恨何氏。 更何况此时此刻有老爷为她们做主。 第40章 “是眼前的夫人?”秦怀德都快被气糊涂了,拽着何氏的胳膊让她们指认。几个小丫鬟磕得头都快破了。“咱们几个不敢撒谎,是夫人说要让咱们偷偷换了荣姨娘擦头发的锦缎,夫人还给了我一个金手镯。” “给了我一个翠玉扳指。” “我拿到的是一对珍珠耳环。” 几个小丫鬟七嘴八舌地一说,又双手托起了自己的首饰。秦怀德凑上去细细一看,见那首饰确实在何氏的妆奁里面出现过,气得整个脸通红。 他转过身来,举起手便是一耳光。 “你,你敢打我。为了一个贱婢,你敢打我!”何氏本来还想解释一番,没想到秦怀德竟然上来就扇了一个耳光。 当然,要怪只能怪何氏平素的慈悲相演得太好,秦怀德从来都认为她是一位贤良淑德的贤妻。从没想到,何氏竟然会谋害妾室。 “何芝兰,你好狠的心。她不过小小妾室,在府中无依无靠,你何必对她下此毒手!”秦怀德怒火中烧,拳头握得紧紧。 方才赶到的苏姨娘一直在旁边观望动静,此刻见秦怀德打人,她赶紧跑上前去。没有护住何氏,而是抱住了秦怀德的胳膊。 “老爷,息怒。咱们秦府,不能再有恶名了。温公子好不容易帮咱们洗脱的名声,咱们可不能再闹起来了。” “果然聪明。”秦瑾瑶听见苏姨娘劝诫秦怀德话,淡淡讽道。 秦瑾瑶没再继续听下去,转头离开了院门口。院内,秦怀德果然冷静不少,吩咐苏姨娘道:“驱了奴才们,你带着夫人,还有荣姨娘去我书房。” 回到书房里,秦怀德问了何氏足足三遍。人证物证俱在,何氏只得承认下来。 秦怀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让苏姨娘下去安慰荣姨娘,而后问何氏道:“芝兰,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虽说荣姨娘的事是我对不住你,可哪户人家没有三妻四妾。这么多年,咱们府里也只有两位姨娘,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何氏此刻也心灰意冷,骂道:“知足?秦怀德,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娶我,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虽然待我客气温和,可难道我看不出,你心里一直装着吴燕儿吗?你总喜欢看着外头的燕子,你喜欢水墨画,你喜欢合欢花,这些难道不都是因为吴燕儿吗?” “你不要同死人计较。”秦怀德心痛道。 “好啊,那我们说活人的事。自从秦瑾瑶进府后,咱们的日子一天没有消停过。你眼睁睁看着她欺负月瑶,看着她在禹州的贵女圈里混得风生水起,把月瑶狠狠压下去,你这个当爹是怎么做的?你答应我父亲时是怎么说得?” “这与瑾瑶有什么关系。就说今日赌坊的事,难道是瑾瑶的过错吗?派人跟踪她,难道不是你的主意?咱们府里的日子不消停,难道不是因为你刻意针对瑾瑶吗?”秦怀德拍着桌子喊道。 “我从来没有针对过她。是她,是她一直怀疑是我害死了倒霉的吴燕儿!” “芝兰!” “我没有害过吴燕儿!我只是见不得秦瑾瑶那张酷似吴燕儿的脸,我只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与别的女人恩爱。我有什么错!” 秦怀德捂住自己的脑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在别人眼中,他是从一品大员,风光得意。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讨好妻子,谄媚岳父母,活得比谁多累。 他现在,甚至为灵武之乱那日自己所做的事而后悔。若是没有那日,或许自己依然能与吴燕儿在一起。瑾瑶孝顺懂事,不知比月瑶强上多少倍。 秦怀德的脑袋痛苦地埋在自己的胳膊里。 许久,何氏早已出去。秦怀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他自己念叨道。 秦瑾瑶没再多管秦怀德与何氏之间的事。她知道,小小的荣姨娘不足以撼动何氏的地位。她之所以出手帮荣姨娘,只不过是为了距离真相更近一步而已。 荣姨娘果真没让她失望。 在脱发之事后的半个月,荣姨娘姿容娇艳地出现在了秦瑾瑶的小院里,不过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画轴。 “上回多亏了你的主意,要不然那群丫鬟定然不肯承认帮着何氏害我。”烛光下,荣姨娘显得愈发神采奕奕。显然这两日秦怀德一直陪着她。 “那些丫鬟也是可怜人。何氏打发了她们?”秦瑾瑶问道。 “是,打发出去了。谁让她们害人来着。不过,我听说那脱发的毛病是能治好的,她们毕竟只用了几次那锦缎,不碍事的。”荣姨娘说了几句闲话,便举过那画轴道:“这画是我想法子从老爷那弄到的,你找个画师临摹一份,尽快还给我。” 秦瑾瑶颔首,一边吩咐小桃取银子,一边翻开了画轴。 《四美人图》! 秦瑾瑶没想到荣姨娘拿到了如此重要的证据。 “没错,四美人图。当初老爷护驾有功,上头赏了四位美人。你瞧那印便知道,日子是对得上的。” “这,这是苏姨娘!”小桃指着四位美人图中的一位说道。 “没错,就是苏媚。”荣姨娘道。“虽说苏姨娘的爹娘也偶尔会来咱们府里,可每回我都觉得她的爹娘对她并不热络。若是从小养大的,自然会亲热。可若从小就入了宫呢?那自然就解释得通了。” “难为他们,都会这件事守口如瓶。” “那大姑娘就要想想,为何她们都要守口如瓶,自然是因为里头有秘密。”荣姨娘觑着秦瑾瑶的脸色,但秦瑾瑶却丝毫不露。 “多谢荣姨娘了。”秦瑾瑶道。“这美人图确实帮了我大忙。” 见秦瑾瑶不肯多说,荣姨娘只觉没趣,恹恹道:“帮上忙就好。” 小桃送走了荣姨娘,又按秦瑾瑶的吩咐特意给她拿了些调养身子的药。之后回来,才与秦瑾瑶议论道:“姑娘可要去找苏姨娘问话?” “她自知靠着何氏过日子,怎会轻易相信我,跟我说实话呢。”秦瑾瑶并非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小桃问。 秦瑾瑶淡淡一笑。“要想让苏姨娘与我说出当年之事,唯一的法子是让她相信,我能给曼瑶一个更加可靠的未来。” “这事可难办了。” “是啊,所以明日去明德馆,我要去夫子商议一番。” 临安公主府,雕楼绣槛后,九曲回廊直通湖水。湖中间是个小亭,亭子里头鬓发乌黑的妇人一身雍容,深红色的软烟罗披在身上,虽然肌肤有些松弛,眼窝微微下陷,但依然称得上精致白皙。 “母亲,不是女儿蠢笨,而是秦瑾瑶心机太深,跟当初的吴燕儿一样,难缠得很。”何氏讲了平儿的事,长叹道。 临安的手指保养得细长纤白,此刻正捻着鱼食逗湖里的金鱼儿。听见女儿如此丧气,她懒懒嗤笑一声。“你啊,当年的伶俐劲儿半点都不剩了。” “母亲。”何芝兰娇嗔一句,推着临安的胳膊道:“女儿要是能赶上您的一星半点,何必苦恼成这样。当初若不是母亲帮忙,我也弄不倒吴燕儿,更别提嫁进秦府。” “当年的事不提。”临安撂下手里的鱼食,接过小丫鬟手里的帕子擦了手,看向何芝兰道:“也不全怪你,秦瑾瑶确实有手段。” “母亲为何如此说?” “不瞒你说,我之前确实安排人下手了,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早有准备,不但将我十数个家丁弄得至今都找不到人影,就连给她下得毒也神不知鬼不知解了。” “竟有这事?”何氏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母亲不让自己与秦瑾瑶做对,原来是因为就连母亲亲自动手都没能成功。 “是啊。”临安闭眼叹气道:“我也没想到女婿的门生如此糊涂,竟然把她弄回了禹州,也没想到这秦瑾瑶真是个人物,你几次弄不倒她也罢了,连我也没能成事。” “母亲,那眼下看,咱们该如何是好?说实话,秦瑾瑶一日不除,我这心里一日就不安生,总觉得当年的事会被她翻出来,到时候女儿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就连母亲您……” “你敢威胁我!”临安的脸顿时冷下来。何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女儿没这个意思,女儿不敢威胁母亲。” 积年的威严在这,临安几乎刚一动怒,何氏便敏锐地感觉到危机,她长长的裙裾散在地上,双眸低垂哀怜求情。 临安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徐徐出了口气道:“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又何必如此上心。说实话,若是我真的动手,估摸着她也未必再有上次那个本事。或许,上回的事真的只是宣安侯府赶上了也不一定。只是如今,你们秦府也算是风口浪尖上的,若是此时动手,对你的名声不利不说,反而会引起大伙对当年之事的注意。” “那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是说,让你暗暗下毒么。不要暴毙,要徐徐图之。”临安道。 “是,可女儿无用,上回下了寒毒,已经被她发现了。”何氏垂眸道。 “呵。” “女儿想着,咱们之前给她也相看过几家。那几家都是父亲的门生,想必是好拿捏的。只要夫婿听咱们的话,她也就不敢再生事了。” 第41章 “这是最安生的法子了。”临安重新捻了鱼食去逗鱼。“昨儿你父亲已经过了目,现下还剩三个人家。陆郎,你来说。” 一直站在亭子外头端酒的男人走进来。此人不出三十岁的年纪,明眸皓齿,身材颀长,最重要的是,他看向临安的眼神爱慕不已。 何氏垂下头。这么多年了,母亲身边除了丫鬟侍候之外,便是这等俊俏的小生。也不知母亲是如何做到的,父亲从来不闻不问。 名唤陆郎的男子凑上来,捏着临安的肩膀笑着说道:“给秦府大姑娘相看人家,可真真是难得很。挑的不好,恐怕禹州人会咱们偏心,挑的好,咱们又不高兴。所以啊,真是颇费功夫。” “你说吧。”临安催道。 何氏莫名觉得,临安对陆郎的态度甚至都比对自己的态度好。 “第一位么,是翰林院修撰刘子文,模样性格都不错,但家中大小事宜都有寡母把持,其寡母只认银子不认人。第二位是内阁典籍陶护域,是从靖州偏寒之地升上来的,早已娶亲,但到了这,却装作孤身一人,求咱们大人帮忙安排亲事。最后一位是五百户锦衣卫江永涛。虽是武官,但却是咱们大人的远方侄子,旁的毛病倒是没有,只是喜欢逛青楼,又喜欢打女人。” “这江永涛倒是个好的。只不过,这毛病如此明显,岂非让禹州都知道我这个嫡母容不得原配的女儿?” “夫人不必担心。江永涛这些毛病旁人都不知晓,咱们大人是因为帮他收拾了几回烂摊子,这才知道这事儿。在旁人眼里,江永涛人高马大,仪表堂堂,是个不错的人物。只是江永涛自己年少贪玩,不愿娶妻束缚着自己个儿,故而才未曾婚配。” “这么说,这江永涛倒确实不错。” 秦瑾瑶坐在明德馆里,并不知道何氏打着什么主意,她只是在想,要是能让曼瑶进明德馆读书,或许是件好事。一则能让曼瑶性情开朗一些,二则能让苏媚信任自己。 就在这会,外头忽然吵嚷起来。 因着是休憩的时候,所以殿内没有夫子。书童只要进来传话,说温子然温公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秦瑾瑶不明白。孟锦悦跟她解释道:“每月的这个时候,温公子都会来给咱们送他最新出的书。原本咱们都爱看,可自从看了春禾的书后,咱们再看温公子的书都觉得了然无味。” “是啊,看了第一页便能猜到后头的内容,有什么趣儿。”崔书宁说道。“往日盈盈在,早出去接了。今儿想必是没人接,温公子又执意进来,自然吵起来了。” “哎,书宁,会不会盈盈是故意不来的啊?就是不想看温公子的话本了?” 崔书宁摇头道:“才不是呢。盈盈就算不喜欢看他的话本,也喜欢看他的脸。温公子生得光风霁月的好皮囊。”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在这听着他们吵吧。” “算了,我去跟他说清楚。”崔书宁蹙眉道。 “我陪你吧。”秦瑾瑶并不想见温子然,但她不愿让崔书宁一个人为难,所以想陪着她。“就知道你最好了。”崔书宁靠在秦瑾瑶身上。 见到秦瑾瑶,温子然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原来秦姑娘也入了明德馆读书,恭喜恭喜。” 秦瑾瑶礼貌笑笑,却没有回答。想起那日的冒犯,秦瑾瑶对温子然半点好感都没有。但此人显然不觉得,依旧春风满面道:“若早知秦姑娘也在明德馆读书,今日的话本实在该多准备一些。这样吧,不如崔姑娘先把这些拿去,稍后我再单独把秦姑娘的话本送过来。” 崔书宁刚要出言拒绝,便被温子然打断道:“崔姑娘也不必急着争辩,毕竟我与瑾瑶姑娘的情分不同寻常。若是瑾瑶姑娘喜欢,哪怕我把凌月阁都拱手相让也是舍得的。” 虽然大厉民风开化,但温子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无异于是往秦瑾瑶身上泼脏水。其实认识温子然这么久,崔书宁很反感他的这一点。利用自己的英俊面容,勾得少女春心萌动,看似是温柔深情,实际上却是斯文败类。 “温公子。”听见温子然调戏秦瑾瑶,崔书宁终于忍不下去了。“是这样,我们商量过了,这话本我们只给盈盈留出来一份就行了,咱们几个就不要了。” “不要了?这……什么意思?”温子然的笑意僵在脸上。他像秦瑾瑶一样,十分重视眼前诸位贵女的生意。她们就像禹州话本的标牌,她们喜欢看什么,禹州便流行什么。 甚至,温子然有时还会问问她们想看什么,然后写进自己的下一本书里。 “温公子的书的确好。只是……”崔书宁接不下去。 秦瑾瑶护她在身后,轻声说道:“公子可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 见温子然不答话,秦瑾瑶学着温子然嚣张高傲的语气道:“今日新书上市,售价二两一本,可这排队的人依然不少,都要拐到另外一条街角了。啧啧,若是在下亲自下去卖,只怕卖到十两也是有大把人买的。” 崔书宁在后头被秦瑾瑶逗笑。说实话,她之前虽然喜欢读温子然的书,但也不太喜欢温子然为人。他的确温柔和煦,但如果一个男子对身边的每个人都温柔和煦,那就显得品性一般。 温子然依旧面容如玉,但这玉此刻已经变得有些绯红。他不明白秦瑾瑶此刻提起这些事什么意思。 秦瑾瑶送佛送到西,淡淡解释道:“我也曾与公子说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人的话本比温公子的话本卖得好上百倍,而凌月阁不再是禹州最大的书坊。或许如今,这话只做到了一半,但我想,早晚此事会成真。” 温子然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为惊惧和担忧。“你,你们现在到底在看什么书?” “公子高傲自衿,想必已经很久没关心过书市的生意了。公子回去问问便知。”秦瑾瑶不想与这种登徒子再多废话,拉着崔书宁转头便走。 温子然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拉过身边的小厮问道:“这个月的书市卖得如何?” 小厮赔笑道:“公子,您的书依然高居榜首啊。” “除了榜首!” “这,除了榜首,第二名也是您的话本。只,只是第三名,是一个名唤春禾的人所著的什么传,听说只有一家书坊卖。不过,这些不妨事,您依旧是榜首不是。” “糊涂东西。”温子然一脚踹在小厮身上。“去,把那书赶快给我买回来瞧瞧。” 赶在秦怀德的生辰宴之前,秦瑾瑶被叫到了正厅里头。梅花式样漆高几,边上两张靠椅,都搭着银灰鼠纹椅搭。二人坐在靠椅上,一人眼含慈祥,一人神情欢喜。 “瑾瑶啊。”秦怀德拈着胡须,笑得眉眼舒展。“这些日子在明德馆学得可好?听月瑶说,夫子极喜欢你。” 秦瑾瑶暗笑。看来秦月瑶是真的担心自己把她与高弼交好一事告诉父母,竟然都开始替自己说起好话了。 “是啊,瑾瑶。如今你在明德馆学得好,与那些贵女们相交,大家也极喜欢你。故而,呵呵,这两日来求亲的可不少。我与你父亲商量了许久,才定下个人物。”何氏冲着宋妈妈努努下巴,宋妈妈很快展开一幅画像递给秦瑾瑶。 画像上,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竹叶纹的蓝绸外袍站在桥边,神采奕奕,若树临风。再细看眉眼,更是如刀裁,若墨黑。 “画中是五百户锦衣卫江永涛。虽说如今官职低,但胜在年轻有为,将来也不愁前途。他的身家,母亲也替你打探明白了,家中父母双全,恩爱非常,又豁达大度,不拘小节。难得是江永涛,相貌一表人才不说,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你父亲安排许多人询问,竟都说没见过这江永涛发脾气,一贯好言好语,又难得通些诗书,与你也算能说到一块去。” “听母亲如此说,可真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人。”秦瑾瑶淡淡把画像放在一旁,轻声细语道。 “是啊。”见秦瑾瑶没有反对,何氏拍着巴掌笑道。 “不过,说句实在话,五百户锦衣卫确实官职低微,有些委屈了瑾瑶。”秦怀德看着女儿肖似吴燕儿的惊艳面容,叹道。 何氏唇边闪过一丝冷笑,但眼里依旧热络。“老爷说哪里话。您也瞧见了,咱们瑾瑶是身份贵重,才貌双全,可禹州哪位贵女不是如此。官职高的人家都在意身世,咱们瑾瑶没有旁的不好,就是在乡下流落了十几年。只这一点毛病,咱们就不敢高攀。好在,总算在明德馆读了些书,要不人家也不肯上门的。” 秦怀德想起来求亲的几户人家,的确官职都不高。他无奈地颔首道:“夫人说得也是。不过,为夫当年也只不过是六品小吏,如今也熬出头了。可见若真有本事,不在于一时。” “这就是了。”何氏连连点头道,头上的喜鹊登枝步摇轻轻晃动。“瑾瑶啊,前儿江家来人,纳吉这事已安排妥当。而且母亲也与她们说明白了,咱们瑾瑶身份贵重,模样精致,所以这聘礼嘛也不能少了。” 瞧着秦怀德颔首,秦瑾瑶不由得心头冷笑。一则没想到,何氏已经将事情安排到如此地步,二则暗叹秦怀德糊涂,只听何氏说聘礼不能少就信以为真。 “瑾瑶啊,你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何氏试探着问道。 第42章 你都把话说全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秦瑾瑶淡淡一笑。“女儿没什么好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听从便是。” 后头的小桃忍不住撕扯着手里的帕子。 “你瞧瞧,咱们瑾瑶多懂事。瑾瑶放心,母亲知道你手头没有银子,置办嫁妆一事就都交给母亲,母亲定不会让你嫁得寒酸可怜。”何氏斩钉截铁道。 秦怀德听得大为所动,长叹道:“瑾瑶啊,你瞧你母亲,为了你真是殚精竭虑。光是为了给你找个好人家,你母亲这半月都没睡好,熬得人都瘦了。” 秦瑾瑶看着何氏几乎箍得紧紧缠臂金,笑着点头。 似乎看出来秦瑾瑶的敷衍,秦怀德叹道:“为父知道,你还在因为你母亲派人跟着你生气。事后为父又想了想,你母亲做得也有理。你与月瑶同去明德馆,可月瑶不过午后便回来,你却往往要耽误到下午,可不是让人惦记么。” 秦月瑶午后才回来?秦瑾瑶纳罕道。可每日她都是一散学便早早跑上马车的。 没等她再想下去,秦怀德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里的茶盏转了又转。“没想到,没想到我的女儿才回府,就要嫁人了。” 何氏赶紧安慰秦怀德几句,而后又不敢相信秦瑾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温柔笑道:“瑾瑶啊,是不是对江永涛挺满意的?” “是啊。”秦瑾瑶毫不犹豫答道。 “那这事就定下了?” “好。”秦瑾瑶笑得春和日丽,看不出一丝不情不愿。何氏终于放下心来,又假意关心了几句,这才放秦瑾瑶出门。 “姑娘!”出了门,才看见小桃急得都快哭出来。“你怎么就答应了呢!虽说姑娘是要及笄了,可这么大的事咱们不能说答应就答应,姑娘与那江侍卫没有半点情分,冒冒失成了婚,往后若是相处不来,可怎么好?” 秦瑾瑶知道,身边真心惦念自己的人不过也就只有小桃几个。她拍了拍小桃的手,语气舒缓道:“你瞧着方才的阵仗,若是我此刻不答应下来,只怕还有得闹。索性倒不如我先答应下来,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暂时想不到。”秦瑾瑶苦笑。“我也并非事事都通达。不过,你先花些银子,先查查江永涛的底细。虽说……虽说何氏和父亲都查过,咱们想再查到些什么几乎无望,但总要试试的。我总觉得,若真是这么好的人,一点毛病都挑不出,何氏断然不会选中他。” “姑娘的直觉一向都准。”小桃答应道。“这件事不能声张,外头的人都不可信,我还是把银子给丹娘,让丹娘想办法查,她一向机灵的。” “也好。”秦瑾瑶轻吁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里想到顾修延。然而人家是堂堂的摄政王,自己虽说与他已算是好友,但这种事,只怕人家也嫌繁琐不肯相帮的。 “说起来我也不明白,明明都是老爷亲生的,怎么老爷不拿姑娘您当亲女儿看待呢。自从入府之后,一共见您没几回不说,从来也不问问您吃得好不好,银子够不够花。拢共只给过一块玉佩并十几两银子。我可听说,光是月瑶姑娘进明德馆之后,咱们老爷就送了他十几幅字画,还时不时去月瑶姑娘地查功课呢。” “自小养大的情分,自然是不一样的。”秦瑾瑶对于这一点倒是看得通透。再说,秦怀德虽然不喜别人说他仰仗岳父家上位,然而按照秦瑾瑶冷眼看下来,秦怀德平日相交的几乎都是有钱有势可利用之人,连门生也会挑些家资丰厚的,根本便是个舍本逐利之人。 说实话,秦瑾瑶也不知道自己对秦怀德到底是不是有偏见。或许,她只是怨恨他淡忘亡妻,弃子另娶。 走出正厅,秦瑾瑶来到后花园散步,便在此处又遇上了秦曼瑶。似乎只有在确保何氏和月瑶都没空理她的时候,她才会出来逛逛。 秦瑾瑶入府这么久,除了节日家宴,几乎只看见过秦曼瑶两三次。而且每回都是她点点头便走了,连话都不敢多说。 好在今日曼瑶没有躲,依旧弱柳扶风,病西施一般倚在秋千上。本就是深秋落叶飘尽的时节,她偏穿着杏色的衣裳,显得越发与深秋之景融为一处。 瞧见秦瑾瑶,瘦弱的人儿唇边有了一丝笑意。“姐姐来了。” 秦瑾瑶还没等开口,秦曼瑶便开始致歉。“我听娘亲说,上回平儿跟着你的事,是她出了主意去办的。娘亲总是这样,明明知道你是好人,却还总要出坏主意。” 秦瑾瑶被秦曼瑶说得苦笑不得。她当然知道苏媚针对自己,但她也是没办法。她若不针对自己,何氏便会针对她。因此秦曼瑶只把苏媚看成何氏的利爪,却从没想过对付苏媚。 但,对曼瑶,是个例外。她就像一叶只有自保之力的浮萍。你说她不聪明,也不是,她只是不敢把聪明用在何氏身上,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被捏在人家手里。你说她聪明,她也谈不上,因为若是聪明,便该知道良禽择木而栖。 “对了姐姐,贵儿可还好?”秦曼瑶问道。 “很好,为什么要这么问?”秦瑾瑶轻声慢语,是秦月瑶永远都看不到的好姐姐模样。 “因为……”曼瑶有些嗫嚅。“因为她说,夫人给了她和平儿银子,要她们给你下寒毒。贵儿不忍心,就把手里的寒毒都扔了。但是平儿没有,平儿似乎是给你下了毒,贵儿说平儿如今也有些提防她,经常在何氏面前说自己不好。” “无妨。想必你也听说了,平儿已经被逐出府了。”秦瑾瑶语气平淡,似乎平儿只是一只蝼蚁。 秦曼瑶水汪汪的大眼睛果然有些惊异,也有些仰慕。“姐姐,是你做的吗?” 秦瑾瑶笑而不语,秦曼瑶不由得长叹。“母亲也和你一样聪明,但母亲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打败何氏。” “这是为何?”秦瑾瑶心头一动。 “似乎是因为母亲有把柄在何氏手里。”秦瑾瑶自知失言,随后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姐姐,我胡说八道的。” “那我也只当随口一听。”秦瑾瑶心里存了个影儿。她觉得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过两天我会想法子把贵儿和祥儿的卖身契都要来,到时候我把贵儿的卖身契给你和苏姨娘,你们自己妥善安排着,不让何氏知道便是。”秦瑾瑶揉着秦曼瑶的头笑道。 秦曼瑶又惊讶又感动。“这,姐姐能做到?那,贵儿一定很开心。” 秦瑾瑶吁叹,秦曼瑶终究还是善良的,先想到的竟然是贵儿,而不是自己。 听说要帮曼瑶要身契,小桃倒是很不高兴地噘了嘴。“我不明白,苏姨娘对姑娘跟仇人似的,姑娘怎么对曼瑶那么好?” 祥儿忙着手上的活计,随口道:“或许是因为姑娘的心里,实在很想要一个家吧。毕竟曼瑶姑娘,真像个单纯温柔的妹妹一样。” 小桃愣在原地。 翠绿的菖蒲一如既往地生长。 白管事端了一杯香茗,笑呵呵地递给顾修延,轻声道:“殿下,老奴斗胆问一句,库房里可有什么好物件能赏给老奴?” “你随意拿便是。”顾修延并不在意这些。然而他很快回过神道:“白叔,你要送人?” “那当然了。要不然老奴好端端地,要那些劳什子做什么。”白管事依旧笑得慈祥和蔼。 顾修延很感兴趣,撂下手里的书本问道:“倒是奇了,是谁能劳动白叔送礼。” 白管事左右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拿手挡住嘴,笑呵呵说道:“自然是秦府大姑娘秦瑾瑶!” 瞧着顾修延的拳头一紧,白管事更高兴了。“听说许了个五百户侍卫江永涛。啧,官职是低了一些,不过听说人好家世又好,想必瑾瑶姑娘不会受委屈。” 说完,白管事端着盘子离开,嘴里仍念叨着:“上回蒙瑾瑶姑娘送了一柄贵重的玉如意,这回我回些什么礼好呢……” 顾修延看着眼前翠绿的菖蒲,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传太医。” 秦怀德的生辰是九月初二。因着朝廷从一品大员的地位,大厉几乎来了大半官员。何氏不便在前厅迎客,便在后院里头设下宴席,专门招待女眷。 三个瑶自然也不能闲着,时而被叫去与长辈问礼,时刻被叫去照看幼童。当然,三个人的和睦相处主要是因为何氏嘱咐了秦月瑶,今儿无论如何不能生事,必须让外人看看秦家风度。 何氏一身流彩暗红长裙,金丝镶边,红宝石为缀,犀利柔美的丹凤眼顾盼生姿,整个人像只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据说这件衣裳,足足花了她四十两银子。 人前的何氏对三个瑶态度一样和蔼温柔,就连月瑶都止不住暗自撇嘴。 在场命妇不少,此刻都坐在一处,笑意盈盈地与何氏说话。就连宣安侯夫人今日也到了,只是似乎看不惯何氏张狂,只是坐在一边淡淡笑着,偶尔与身后的寄云说几句话。 赵晚宁之母,也便是侍读学士赵广之的夫人崔氏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一块点心,笑着说道:“瞧瞧,我一看便看出来了,这点心是临安公主府里的老师傅做得。这位点心师傅可是先帝身边的人儿,如今都到秦府伺候了,可见夫人多受公主宠爱。” 第43章 “是啊,不光公主宠着,听说秦老爷也对夫人宠爱有加,只纳了两个小姨娘不说,还从不交际应酬,但凡有点时间,听说都要陪着夫人。” 何氏被说得脸色有些泛红,丹凤眼得意娇媚。“我这人生得蠢笨,没有夫人们治家有方,只能靠着夫婿母亲了。” “哎呀,这就是最大的福气了,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崔氏叹道。她是真的很羡慕何氏,有一位公主做母亲,又有从一品大员的丈夫,虽然原配留了个难缠的秦瑾瑶,但听说已经被许了个小侍卫,根本不足为虑。 说到这,在场的几位夫人也都有些眼红。 “对了,不是说大姑娘许了五百户侍卫?可过完礼了?”崔氏又问道。 “还没呢。”何氏摇摇头。“江家说不能怠慢了瑾瑶,要好好准备着。” “哦呦。”崔氏想到之前晚宁被秦瑾瑶嘲讽,心下一阵不喜,继续追问道:“那五百户侍卫是小门小户,想必家中很是困顿吧。” 何氏多要面子的人,怎会在这种场合承认长女的亲事不好,当即觑了崔氏一眼,反驳道:“才不是呢。江家那孩子虽然如今官职小,但江家可是积年的富贵人家。不瞒你们说,提起这门亲事来,我可是满意极了。江家那孩子长得哟,人高马大不说,还仪表堂堂,脾气性子又好,真是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 “这样好啊。”崔氏眼里又些黯然。 “可不是么。我也听说江家是好人家。”一位命妇接话道。“要说起芝兰呐,可真是菩萨心肠,给原配留下的孩子还选了这么好的夫婿,这心胸得多宽广啊。” “是啊是啊。” 何氏窃喜,往鬓角抹了抹头发笑道:“都是自己的女儿,哪有亲疏远近。” 众人的赞叹声便更多了。 秦瑾瑶趁着众人都说话,端了一个瓷碟到前头挨个送点心。送到何氏那,秦瑾瑶笑道:“对了母亲,之前你说在出嫁前把两个丫鬟的卖身契给我,现下给我可好?我算计着这两日把她们送到礼仪馆□□□□。若是没有身契,礼仪馆只怕是不收的。” “呵呵,急什么。”何氏干巴巴笑道。 秦瑾瑶没有答话,只是在旁静静站着。反正诸位夫人都看着。 崔氏见状,替何氏说话道:“瑾瑶啊,让你母亲把丫鬟送到礼仪馆不是更好嘛。” 宣安侯夫人闻言便蹙眉道:“这话说得。那孩子自己的丫鬟凭什么不让孩子自己管着。再说了,就两个小丫鬟罢了,也知道崔夫人帮忙说嘴么。” 其余的命妇虽不开口,但也都觉得何氏此刻有些过分。只瞧秦瑾瑶那副拘谨的样子便知道,这孩子多怕何氏。 “我原是打算过两日放在嫁妆里给你的。”何氏依旧不愿撒手。 秦瑾瑶淡淡笑道:“嫁妆是婆家要过目的东西。这两个丫鬟的身契,还是留在女儿手里的好。不过,母亲要是不想给就算了,反正女儿也不敢奢求母亲依着女儿。” “这,这是哪来的话。”何氏瞥她一眼,暗里咬牙。她没想到,秦瑾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自己生事。 “何夫人,两个小丫鬟你怎么如此舍不得。既然这样,明日我给瑾瑶送六个丫鬟来吧。瑾瑶啊,你把那两个丫鬟给你母亲送回去吧。”宣安侯夫人佯装恼怒道。 此言一出,何氏更加下不来台。又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好打落牙齿硬吞下去。“左右都是要给你的,既然你开了口,母亲怎会不同意。侯夫人,就不劳烦您管咱们秦府的家事了。宋妈妈,去取卖身契。” 宋妈妈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秦瑾瑶,但还是把卖身契塞进了秦瑾瑶的手里。秦瑾瑶也不在意,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拽过寄云一起说话。 “呀,你的肌肤好了这么多?” “是啊。”寄云有些羞赧道:“我也没想到姐姐的驻颜膏如此有效,只当随便用的呢。” “真好。现在看起来,斑点都淡了不少。再用用,怕是能消了。看来当初那位医女果然没骗我,此膏确实是好东西。”秦瑾瑶发自内心地替寄云高兴。 寄云却拉上她的手,有些心疼道:“姐姐你这样好,怎么能嫁给那小小的侍卫呢。不是我嫌弃他们粗俗,而是觉得姐姐能配得上更好的人。” 秦瑾瑶苦笑。“说实话,我自然也不想嫁。只是如今,还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好在,距离成亲之日还有半年之久,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姐姐若有用得上寄云的地方,只管跟我说。”寄云说道。“自从姐姐来了明德馆,伙伴们也都乐意带着我一块玩,如今脸又好了,都是姐姐的功劳。” “这些都是小事。我也希望寄云能开开心心的,这样姨母高兴,我也高兴。” “是。”寄云笑道。 姐妹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一阵吵嚷。何氏心头正一紧,便见秦怀德身边的小厮高高兴兴来传话。 声音嘹亮得恨不得让所有夫人都听见。 “陛下派人来贺大人生辰之喜,还特意选了宫里最有名的御医陈柏草来帮大人诊脉,说要给大人开调理方子,保大人寿比南山。大人高兴极了,却说身子硬朗,反求太医给夫人看看,愿夫人青春永驻。” 小厮是秦怀德身边最亲近的小厮,传起话来也机灵万分。果然,何氏听言,脸上竟爬上一抹绯红。 “陛下这样大的恩典,大人怎可用在我身上。”何氏喜不自胜,连忙起身冲着皇宫的方向谢恩。 在场的命妇们也都有些震惊。她们没想到,秦怀德竟然已经如此受陛下看重。更没想到,这何氏竟真的有手段,能让秦怀德如此惦记。 大伙一时都觉得心里有些酸。 反倒是宣安侯夫人镇定笑道:“听说陈柏草是皇上御用的人,旁人一概是用不得的。今日陈太医能来替夫人把脉,真是夫人的福分。” “是啊是啊。快把陈太医请进来。”何氏喜得脸色粉红。 “陈太医?”寄云在旁边愣道,随后看向秦瑾瑶:“你父亲还真是受宠啊。虽说陈柏草是御用的人,但之前听夫子说,陈太医已是半告老了,如今大半养在家中。” “夫子也认识陈太医啊。” “是啊。夫子和陈太医都是摄政王殿下的老师,自然认识的。” “陈太医?也是摄政王的老师?”秦瑾瑶还想再多问,然而人群里已经发出响亮的笑声。原来是陈柏草替何氏诊脉,说她身体安康,甚至还可再多要一胎呢。 “陈太医就是这样。”寄云咯咯笑道:“夫子曾说过,陈柏草性格如顽童,说话毫无忌讳的。” 秦瑾瑶笑笑,但不知为何,依旧想着陈太医是摄政王老师一事。 女人堆里,陈太医被夸得老脸通红。何氏心情大好,又想着陈太医不是外人,索性叫他留下一起用宴。 虽说是男子,但太医的身份在这,谁也说不出什么。 陈太医顽童心性,喜欢热闹,于是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坐在人堆里讲起养生之道。众命妇虽说都是贵人,但陈太医的厉害却也一向只有耳闻但未曾亲见,今日好不容易得着了机会,一时都欢喜极了,竖着耳朵个个听得认真。 “老朽从医数十年呐,什么病人没见过,什么病症没听说过。” “您也跟咱们聊聊,咱们都是没见识的,巴望听个趣儿呢。”赵晚宁之母崔氏道。 …… “再说,这花柳病啊,若是得上了,那可不得了。前儿有一五百户锦衣卫,看上去风光倜傥个人物,也是十七八的小伙子啊,你猜怎么着……”陈太医拈着胡须吊人胃口。 “怎么像个说书的呢。”小桃刚要笑,忽然想到了江永涛!五百户锦衣卫,看上去又风光倜傥…… 别说小桃了,在场的夫人都是刚听何氏讲完五百户锦衣卫的事,此刻个个屏息凝神。 何氏赶紧轻咳了一声,脸色都变了,可惜陈太医根本不在意,继续笑道:“此人看上去是个人物,却不曾想是个青楼里长大的泼才。他的父母早知此事,也管不得,只好佯装大度。此人来我这瞧了三回病,一回比一回严重,老夫多次跟他说,青楼是不洁之地,还是少去为宜。” “可这人,回回面上答应得痛快,转头便又住在里头。治到后来,他那病症侵入皮肤,与血气相搏,其肉突出,如花开状,遍布下半身。啧啧,可怜了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哦。对了,听说最近还在说亲事呢,也不知谁家姑娘如此倒霉……”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还听不明白,十有八九说得便是江永涛。 何氏那脸色难看得跟土一样。几位命妇也早已开始议论纷纷。 偏偏宣安侯夫人佯装单纯,笑呵呵问道:“我有个外甥女也要问嫁呢,瞧得也是位五百户锦衣卫,不知与陈太医说得是不是同一人。我斗胆问一句,太医答不答都可,那侍卫可是姓江?” 第44章 众人屏息凝神,后花园一时鸦雀无声。 然后,便瞧见陈太医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到底是积年的太医,反应极快,当即笑呵呵道:“这倒是可惜了,我年纪老迈,记不得人名了。不过若是侯夫人的亲戚嘛,那自然得高嫁才是。” 在场的夫人个个人精,谁听不出来陈太医是在暗示什么。大伙看向何氏的眼神顿时便有些鄙夷了。 无论何氏知不知道这事,都是她这个做嫡母的不是。若是知道,那便是故意坑害原配之女。若是不知道,那便是不察之罪。 “姑娘。”小桃推了推秦瑾瑶,秦瑾瑶依旧佯装哄孩子,但旁边的动静可是一点没落下。此刻,她的眼里尽是笑意。 “姐姐好运气。”寄云低声,眉眼亦是舒展的。 是运气吗?秦瑾瑶暗想。 所有的夫人都瞧着,何氏的手紧紧撑在椅子旁的桌案上,她轻咬朱唇,汗珠从鬓角 渗出来。 谁能想到,这陈太医分明是入府看病的,结果却在这讲起了故事。而且恰好讲的还是她秦家新女婿的故事。 何氏的第一反应是秦瑾瑶安排的,然而细细想去,那陈太医岂是她能指使得动的。何氏心里又急又怒,不知是谁暗害了自己,又见众人的眼光都不善,不敢再多想,只能赔笑道:“陈太医辛苦了,劳烦前头吃席吧。” “哈哈,好,好。”陈太医丝毫不知自己惹了祸事,大大方方地拎着药箱走出了花园。毕竟是皇上的人,谁也不敢动的。 借着这会功夫,何氏的脑子转了又转,知道今日这事是不能遮掩过去了,索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 “不怕姐妹们笑话,这一回,可是多亏了陈太医了。” 借着,何氏的帕子连连点在脸上,眼圈红得如晒伤一般,连连呼唤秦瑾瑶的名字。秦瑾瑶不愿陪她做戏,早在她开始抹眼泪的时候就出了园子。反而是曼瑶此刻凑过去,连连哄了半晌。 众人见何氏这幅样子,倒是散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思,反而升起几分同情来。连连安慰起了何氏,何氏这才放下心来,哭的更厉害。 然而宣安侯夫人到底不放心,趁着众人说话的间隙,看向何氏道:“夫人这回不会再让瑾瑶嫁给那江侍卫了吧。” 宣安侯夫人心想自己必须要让何氏当众给个准话才行。要不然,以何氏的性子,真不定做出什么事来,没准就说陈太医记错人了呢。 何氏心中暗恨宣安侯夫人,但大伙都看着,她只好硬硬说道:“那是自然的,瑾瑶肯定不能嫁给这样的人了。这婚事,就做罢了,一会我便去告诉我家老爷。哎,可怜老爷生辰之日,竟要听见这样的噩耗……” 何氏又哭了起来。宣安侯夫人撇撇嘴,叫过寄云低声道;“去,找采芷告诉侯爷,就说后院闹开了,让侯爷他们别吃了,把秦老爷带来,这么大个事,还过什么生辰。” “母亲,这样不好吧。”寄云蹙眉道。 “有这么一回事,虽说没嫁过去,但到底影响瑾瑶的名声了啊。那女儿的名声都受辱了,当爹的有什么脸过生辰。去,只管去。” “母亲,你就仗着父亲宠你吧。”寄云吐了吐舌头,但心里到底惦记着秦瑾瑶,终于还是扭头去找采芷。 前头的秦怀德听说后院有事,果然匆忙赶来。而后听说这样的消息,指着何氏的鼻子还没等说话,便气晕了过去。 何氏妈呀一声哭出来。 整个生辰宴,算是办得丢尽了人。 秦瑾瑶并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事。此时,她想着方才花园里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陈大人,果真是个人物。” “还是姑娘福气大,命好。”小桃也喜气洋洋道。她才不想让姑娘嫁给那个什么江侍卫。“这回我看何氏还怎么张狂。老爷指不定怎么生他的气呢。” “那倒也未必。你瞧她在众人面前惺惺作态的样子,便知道她如今也学得聪明了。” “那姑娘你就去告诉老爷,就说何氏是故意的。这样老爷才会生气,才会重重地罚她。”小桃咬牙切齿道。 “若是这法子有用,刚才我就不会容她如此做戏了。这件事咱们没有证据,也只能如此了。好在我不用嫁给那江侍卫,这已是咱们今日的意外之喜了。”秦瑾瑶笑道。 “是啊。谁能想到那江侍卫是个这样的人啊。” “方才走的时候,似乎姨母还在替我说话。哎,姨母这人呐,为了我真是彻底把何氏得罪透了。过两日安生了,咱们好好瞧瞧姨母,陪她说说话。” “是。对了,姑娘,这两日温公子去了咱们染墨坊,问丹娘您的书是从谁印的,丹娘没说,温公子就在那说了一堆恐吓威胁的话。” “下次让丹娘直说便是。丹娘不说,温公子也能自己查到。这件事,我自然有应对之法,你放心便是。” 小桃一脸仰慕地看向秦瑾瑶。她最喜欢的便是看主子胸有成竹的模样。 秦府里果然闹了几日,不过最后似乎仍然是秦怀德妥协了,相信了何氏所说的什么都不知道的说辞。但二人似乎关系又不复从前恩爱,秦怀德屡屡宿在苏姨娘和荣姨娘的屋里。 趁着何氏满心修复与秦怀德的关系,秦瑾瑶去找了回苏媚。 当那副美人图在苏媚面前缓缓展开时,苏媚顿时像是被惊走了魂魄一般,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这,你是在哪里拿到的?”苏媚记得关于四美人的画总共有四幅,几乎都被自己想法子损毁了,不知为何又多了这一幅。 “这幅画里既然有你,那你必定知晓当年我母亲之死得始末。毕竟,是四美人在府的时候,我母亲才撒手人寰的。” “与,与我无干……”苏媚下意识辩驳道。 对于这一点,秦瑾瑶倒也有几分相信。“我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媚的双手捂住脸,指尖轻轻插入发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能说,这件事与我无关。” “外祖母说,母亲虽然产后虚弱,但身子一向都是好的,不会猝然病死。那时候,何氏又没有入府,只能是四美人动手。可我不明白,四美人为什么要动手?她们不过是以丫鬟身份入府,即便动手诛杀了当家主母,也绝成不了主子。” 苏媚没有开口,双眸无力地看向地面。 秦瑾瑶继续说道:“苏姨娘,我只是一个想要真相的人。无论事情的真相如何,我不会对你动手,我也不会让你去做证人指摘谁,我从你这,只想要一个真相。”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苏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曼瑶那孩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曼瑶是个好孩子。”秦瑾瑶淡淡道。“我知道你是何氏的人,我也知道你都是为了曼瑶。你放心,我不会逼你。我会向你证明,何氏能给曼瑶的,我也能给她,而且更好。” 说完,秦瑾瑶把贵儿的身契放在了桌上,退给苏媚。“这是我为曼瑶做得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让她进明德馆。至于第三件,是为她找个好人家。这三件事做完,我真心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真相。小桃。” 小桃颔首,轻轻从苏媚胳膊下头把那幅四美人图挪了出来,而后小心翼翼卷好,与秦瑾瑶离开。 曼瑶这才从屏风后头出来,瞧着贵儿的身契,抬眸道:“娘亲,你真的不能帮帮瑾瑶姐姐吗?你真的知道她想要的真相吗?” “娘亲什么都不知道。”苏媚垂着头,无精打采叹道。 “娘亲。”曼瑶将手放在苏媚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着。“娘亲不要忧思过度。在女儿眼里,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次日,秦瑾瑶去找了夫子赵钦。她之所以能跟苏媚放下话来,说自己可以让曼瑶进明德馆,也是因为夫子之前提到过,进明德馆不是没有路子。若是银子充足,是很好办的事。 恰好,她手里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赵钦听说秦瑾瑶为此事而来,蹙眉思索了一会,方才说道:“说起这件事来,哎,坐吧,我与你细说便是。” “咱们明德馆建立之初,摄政王大人便下了令儿,说富商贵胄若想把自己的孩子或亲戚送到明德馆也不是不可,但须得捐一万两银子建设慈幼局。哎,摄政王大人本是一片好意,然而,一来,能拿出一万两现银给子嗣读书的人并不多。二来,那些真的能拿出这一万两银子的人,都更愿意拿这笔银子去讨好那些皇亲国戚,有些皇亲家中无子,但又有进明德馆的资格,所以便趁机敛财。” “捐给慈幼局也可入明德馆,为何一定要走皇亲国戚的门路?”秦瑾瑶不理解。 赵钦嗤笑一声,叹道:“傻孩子。往那些皇亲国戚的身上花银子,往后便多了一条路,那是结交权贵。给慈幼局的人捐银子,有什么用?打水漂?” 第45章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然心里也窝着火。 秦瑾瑶亦是叹了一口气道:“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敢问夫子,若是想捐银子,需要找哪位大人呢?” 赵钦道:“这样,我写封信给郭颂郭大人,你去郭府便是。” “多谢夫子。”秦瑾瑶躬身问礼。 然而赵钦虽然嘴里没多问,但心里却一直在想。以秦府的条件,若是想花银子送秦月瑶入府,只怕早就办了。而秦瑾瑶初到禹州,又无旁的亲戚朋友,那会是替谁来问呢? 莫不是她自己? 这丫头能掏出一万两银子? 虽然有些不信,但赵钦从看见秦瑾瑶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不是位简单的少女,暗藏了许多本事。可她若真能轻松拿出一万两银子,可见她比自己想得还要厉害。 在赵钦十分复杂的眼神里,秦瑾瑶道了谢。听说这事是郭颂主理,秦瑾瑶稍稍放了心。她对郭颂大人的印象极好,毕竟是给自己接连递过多少次台阶的人。 郭府没有秦府富丽,但却多了些精致简朴。秦瑾瑶也带了些谢礼过去,为了避嫌,都是些不值钱的灵州产物,但心意却很足。 郭颂也明白秦瑾瑶的心思,笑盈盈地收下,随后便听秦瑾瑶说起要把自己的庶妹送到明德馆一事。 “你与你这庶妹,关系极好?”郭颂问道。 秦瑾瑶一笑。“不瞒大人说,倒也不是,只是送妹妹到明德馆,事关我的一件大事,所以不得不办。” “那,为了这事,你真的心甘情愿花一万两银子?”郭颂追问。这些年也有些人找他打听过这事,但一听要一万两银子,都歇了这个念头,转而去找那些皇亲。 秦瑾瑶颔首道:“摄政王殿下信任郭大人,可见郭大人是忠心义胆之人。瑾瑶也不瞒着大人,一则瑾瑶确实也想用手头的银子做些好事,二来确实不愿攀附权贵。” “如此,倒是极好。” “只不过,瑾瑶还有一个不请之情。” “你说。”郭颂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里比方才多了不少尊重。 次日,郭颂把秦瑾瑶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顾修延。 “她当真如此说?”顾修延蹙眉,清俊的姿容如仙如玉。 “是。”郭颂俯身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做主,故而来求殿下赏个主意。秦姑娘说,如今我大厉的慈幼局已有不少,其实算是够用。若是再出资去捐,只怕是没什么大用。但是,我大厉如今没有那些专门收留孤寡老人的居所。所以她希望把自己的一万两都捐到禹州,先设七处收留孤寡老人之所。” “这……”顾修延从来没想过。 “大人若是觉得此举不妥,微臣马上打发了秦姑娘。”郭颂继续道。 顾修延侧头,恰好看见白管事,便想起了那日白管事所递上来的有关秦瑾瑶身世的文函。她从小与外祖母一起长大,外祖母缺衣少穿,最可怜的时候甚至为了她去菜市口捡拾烂菜叶。 也怪不得她会想到收留孤寡老人。 白管事此刻也颔首道:“是啊,如今虽说大厉国富民强,但依然有不少无儿无女或者身患残疾的老人。这些老人大半没什么存银,又没有力气赚钱,只能颠沛流离,沿街乞讨过日子。光说咱们王府前面那条街,我就见过三四个饿死街头的老人了。” 顾修延拿笔轻轻拂了拂桌上养眼的菖蒲,随即点头道:“这的确是好事,从前没做,是咱们的疏忽。郭颂,这件事你亲自去做,既然办了,就办得漂亮些。” “是,微臣遵命。那这居所的名字可按照秦姑娘所说的起?” “什么?” “秦姑娘说,想取名养济院。” “好名字。”白管事在旁边连连点头赞叹道。顾修延便不再开口。 七处养济院,很快开始动工。原本按照惯例,要在养济院的门口上写上捐款人的名字,但秦瑾瑶执意恳请郭大人保密,郭颂只好应允。 但听说顾修延不满,说不能让百姓忘恩。于是郭颂又去找秦瑾瑶商议,最后秦瑾瑶才答应在匾额后头加上染墨坊捐四个小字。 她不想让外头知道这事是自己所为,索性推给染墨坊。虽说若是官府不难查出染墨坊的主子是自己,但按照大厉的制度,即便知晓,官府也无权透露给旁人。 郭颂更是机灵,知道秦瑾瑶不愿让旁人知道这事,便亲自去与秦怀德说,是说看两个瑶聪明,所以夫子破格向摄政王求了情,这才把曼瑶要去。如此一说,秦怀德脸上有光,哪还有不肯的道理。当然,为了不给明德馆添麻烦,郭颂还叮嘱秦怀德万万不要声张。 秦怀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决意除了何氏,谁都不说。 “夫人,夫人。”宋妈妈急匆匆跑过来,一身肥肉乱颤。 “又怎么了。”何氏坐在花园里正赏着几盆秋菊。自从秦瑾瑶入府这半年来,何氏消瘦了不下十斤,如今看上去连姿容也不大艳丽富贵。 “老爷说要奴婢给您传个好消息,哎,可这也称不上什么好消息啊。”宋妈妈叹气。 “到底怎么了。”何氏催道。 “是曼瑶的事。听说明德馆的赵夫子因为瑾瑶姑娘与月瑶姑娘天资聪颖,所以破格跟摄政王大人求了情,说让咱们曼瑶索性也过去读书。” “糊涂。她不过小小庶女!”何氏拍着身边的小几,气得心颤。 “夫人,老爷说已经答允了那头,您不能再生事了。” “我……”何氏长长地哼了一声。“这,这都是什么事。怎么这一天天的,都要给我找麻烦。先是秦瑾瑶与那江家黄了亲事,然后又是曼瑶要入明德馆。倒不是我小气,只是那曼瑶若是进了明德馆,往后再嫁人的时候身份就如同贴了一层金,那还能由得我拿捏?苏氏原本就是个狐媚子,若是她闺女得了力,只怕会越到我头上去。” “夫人……”宋妈妈连日劝何氏,如今也劝得累了。说实话,夫人既斗不过秦瑾瑶,也斗不过苏氏,偏偏还要强,弄得现在整日生气,身子都不大好了。 “算了吧夫人,您忍下吧。好几位大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您拦不得了。倒不如送些笔墨纸砚过去,再说些漂亮话。” “说些漂亮话?”何氏怔住,宋妈妈赶紧凑到了她的耳边。 当晚,何氏带着笔墨纸砚到了苏媚住的小院。这小院其实还不如秦瑾瑶住的大,好在曼瑶是个精心的,在小院里种了花花草草,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赏,总算显出勃勃生机。 如今正是赏菊的时候,苏媚正懒懒在菊花堆里选出几朵好的泡茶。何氏进院便看见窈窕美人与花相伴,面容姣好远胜自己,心里不由得有些酸。 好在苏媚很快反应过来,赶紧肃了神色恭恭敬敬问礼。 “快起来吧,我是来跟你说大好事的。”何氏笑呵呵道。 “大好事?”苏媚下意识地觉得是何氏让秦瑾瑶吃了亏。 没想到何氏一张嘴,说的却是曼瑶的事。“是这样。瑾瑶与月瑶都进了明德馆,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心里不舒坦。于是我便苦苦求了我母亲,总算又给曼瑶要了一个缺儿。如今也好了,三个瑶都能一起去明德馆了。这不,我高兴坏了,把笔墨纸砚都给你送过来了呢。” 苏媚张着嘴,随后笑得双眼都快看不见了。“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是费了好大的人情。”何氏咯咯笑着。 说实话,若非秦瑾瑶事先说过要送曼瑶到明德馆,若非不知道两个瑶入明德馆是拜宣安侯夫人所赐,苏媚此刻几乎真要信了何氏的话。 然而此刻的她却明白,眼前这人是来捡人情的。想必是秦瑾瑶把事情办好,又不好露面,所以才让何氏得了个机会。 虽说服侍何氏十四年,早知她是这个德行,然而这一回一回下来,苏媚说不寒心是假的。可心里无奈,心里鄙夷,眼前还是要装作感动的样子。“夫人真是,为曼瑶这孩子费尽了心思。曼瑶,曼瑶,快来给夫人磕头。” 看着母女二人感激涕零的样子,何氏心里舒服不少。“好了好了,你就别跟我再客气了。瑾瑶的亲事虽说这回不成,但往后还是要尽快安排。到时候就该轮到月瑶和曼瑶了,咱们还有得忙呢。” “是,一切全仰仗夫人。”苏媚拿手帕抹着眼泪说道。 “好,那你先歇着。”何氏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小院。秦曼瑶这才拆开何氏送来的笔墨,蹙眉说道:“母亲,这比瑾瑶姐姐送来的可差远了。” “不许胡说。”苏媚嘴上嗔怪,心里却另有一番念头。秦瑾瑶,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诉自己,何氏远远没有她可靠。这事,真是让苏媚犹豫起来。说实话,她不喜欢何氏,甚至痛恨何氏。但是真的当一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可以给自己另外一条路时,她又会心生怯懦。 “对了,上回的事,母亲怎么说?”何氏走了一圈,来到月瑶的院子里,一边看着不远处正在作画的秦月瑶,一边轻轻问着身边的宋妈妈。 第46章 宋妈妈叹气。“公主极是不满,但这事的确是陈太医不小心,公主也没法子。” “不是说还有几个人吗?那几位公子怎么不来提亲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何氏不乐意道。 “夫人,上回那个江侍卫的事闹开了,听说是因为举止不端被革了职了。那几个虽说照着公主面子,愿意与咱们攀亲。可先头有了一个因咱们家被革职的,他们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里还敢来。” “秦瑾瑶怎么这么晦气。回回到了她这,总要给我添堵。先前搭了平儿不说,如今又搭了两个丫鬟的身契,弄得我现在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好不容易以为她会嫁出去,又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真是晦气死了。”何氏拍着桌子叹道。 “夫人也不能这么想。这回的事虽说让江家丢了人,可瑾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且不说是议过一回价的,光是这连带未婚夫入狱的本事,就足够大伙说她克夫的了。” “那倒也是。”听见这话,何氏终于笑笑。“这些事,你没事去祠堂也跟吴燕儿的灵前说说,让她知道她的好女儿如今有个什么名声。九泉之下,想必她也窝囊呢。” “是,老奴会吩咐人做好。” “哎,还是我们月瑶好,虽然没长那狐媚脸,但咱们月瑶乖巧懂事,谁见了不夸上几句。等到秦瑾瑶这个累赘打发完,咱们可得好好给月瑶相看人家,一定要咱们大厉最好的男儿才行。” 听见这话,月瑶握着画笔的手一顿,睡莲花蕊顿时被染上一块褐色淤泥。 “怎么了?”何氏蹙眉问。 “没……没事。”秦月瑶连连摆手。 “你可要认真些,过两日就是你外祖母的生辰了。这幅睡莲图是要作为寿礼献上去的,万万不可懈怠。” “是。”秦月瑶慌忙把画纸上的污渍想法子重新涂上颜料。“母亲,外祖母的生辰,秦瑾瑶也要去吗?” “她若是不去,禹州之人便又会编排我。”何氏蹙眉道。 “那她能拿得出寿礼吗?娘亲,您会给她出银子吗?”秦月瑶问道。 “自然不会。到时候她若是拿不出像样的寿礼,咱们娘两便好好地质问她,就说半月前给了她两千两银子置办寿礼,怎么自己全都花光了呢。”何氏冷嘲热讽道。 宋妈妈闻言,不由得蹙眉。自从出了平儿的事和江家的事,她总觉得夫人有些狗急跳墙。公主分明嘱咐过,但凡秦瑾瑶的事都要与她商议,可如今夫人却也不甚听从了。 赶在入冬之前,临安的寿宴还没开始办的时候,七处养济院就已经建好。倒不是修缮师傅们手脚快,而是郭颂按照顾修延的意思,特意选了几处无人居住的府邸改建而成。如此一来节约了时间,二来也省些银子,把修缮费全都用在往后老人的开销上。 第一所养济院开工的时候,秦瑾瑶受郭颂之邀亲自去看了一圈。这所养济院在禹州城东尽头处,东西三十二丈,南北十四丈,正屋十三间,南屋九间,西屋七间,北屋八间,每间可住四人。算过人数之后,郭颂首先安排一些鳏寡笃疾,或者贫穷无亲之人入住。 “按照姑娘给的银子,如今只够这七所养济院的人一年所用。好在殿下已经向陛下递了折子,往后也会批些银子下来。”郭颂背着手,显然也为自己办了件大好事而有些激动。 秦瑾瑶看着院内的一隅小池并里面的几尾红鲤鱼,不由得也欢喜笑笑,看着郭颂道:“大人放心,一年之后,我还会再往这继续捐银子,绝不会让老人们饿着冻着。” 郭颂一怔,随即不由得叹服道:“秦姑娘高义。秦姑娘高义。” 那日之后,秦瑾瑶又从染墨坊拿了一些书来,供老人们解闷儿。而七处养济院同时开门,开始接纳一些鳏寡笃疾或者没有子女的老人。 只在第一日,七处养济院便住进了近五百人。当然,这些不光是禹州的老人,还有许多从附近州府赶来的老人。他们听说禹州有了这七处养济院之后便开始动身往禹州来。郭颂毫不犹豫地让人住下,但也没忘了挨个查访身份。 因此虽然起初有些忙乱,但并无半点错漏。而这些老人住进来之后,也没闲着。 “咱们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你们说说,是因为什么?”一位姓周的老者手里捧着自己刚到的棉被衣裳,泪眼朦胧道。他本是位老秀才,虽说无儿无女但按理说也可以教些学生,赚些束脩,然而前两年有一个学生因偷盗而入狱,往后就再也没人肯找他了。 周秀才申述无门,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沿街乞讨为生。如今好不容易住进这养济院,他真是高兴极了。日日都有饭吃不说,还住得暖,有书可看。 “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咱们大厉的皇帝,还有摄政王殿下为咱们修得这好地方。咱们得日日叩谢皇恩浩荡。”一位老者向着皇宫的方向跪拜道。 周秀才摇头扶起他。“错了!错了!” “怎么错了?”另一位老者上前问道。 周秀才领着浩浩荡荡的一批人从院里走到院门口,指着牌匾上的小字问道:“你们看,这念什么字?” “我老眼昏花看不清。” “我来我来。” “念……哦……染墨坊捐!” “对了!”周秀才满意地点点头。“这是染墨坊捐的!要不是染墨坊,咱们能有这么好的地方吗?叩谢皇恩是应当的,可咱们也应该叩谢这染墨坊啊。” “只是不知这染墨坊是谁开的。” “是啊,要是知道是谁开的就好了,咱们好好过去谢谢人家。” “我看见咱们正厅里除了围棋器乐,还有不少染墨坊的书呢。” “你瞧瞧,这染墨坊不仅给咱们捐了钱,还给咱们拿了这么多得书。哎,我这张老脸真不知该怎么谢谢人家。”一位老人叹道,其他人纷纷应是。 周秀才点点头。“是啊,我也是怕诸位老哥都忘了本,光在这享福,忘了谢谢人家。” “那不会。咱们大厉人都是知恩图报的人。” “对!” “周秀才,你法子最多,你帮咱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帮帮染墨坊。” “没错!”“必须要谢谢染墨坊!” “染墨坊是咱们的大恩人。” 凌月阁每个月都会把禹州当月卖得最好的三本书写在门外的红纸上。如今负责写字的小伙计早已经习惯了,每个月卖得最好的两本书一定是温子然的话本,第三本就不一定。赶上农时,类似《厉民要术》的书会卖到第三。若是有了时疫,则《百草经》会火一些。 但无论如何,前两本书一定是温子然的话本,而且卖出的本数远超第三本。 可是今日,小伙计照例爬上梯子,然后在第一名第二名的位置写上温子然的名字,接着百无聊赖地往手上第三名的位置看去。 ?今日第三名也是温公子。 小伙计在第三名的位置写上温子然的名字。 等等,不对。他刚才看见了什么?小伙计咬着笔,把被风吹折的纸翻过来,然后看见第一名的位置赫然写着春禾—《浣女传》。 什么?小伙计嘴里的笔一松,吧唧掉在地上,墨汁把门口的地毯染得漆黑一片。屋里的掌柜拿着鸡毛掸子出来骂道:“混账,你是活腻了是不是?这点小活都干不好。” “不,不是……”小伙计赶紧解释道:“掌,掌柜,您看,这榜首不是咱们温公子的书,也不是咱们凌月阁的书。” “你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吃拧了是不是?这榜首怎么可能不是咱们温公子的书。自从温公子开始写书,这榜首就一直是温公子的。不是我说嘴,要有一天这榜首不是温公子的书,我当众给你表演一个吃书信不信。” “那,那您吃一个,我看看?”小伙计早已从梯子上摸下来,然后颤颤巍巍地把手里的纸递给掌柜。这张纸是小厮从督书局抄来的,每月督书局都会把当月卖得书进行统计。 掌柜这才蹙眉接过那张纸。不看则已,一看他也惊着了。 “这,这春禾怎么能卖到榜首?之前虽说也卖得不错,可也只是第三名啊。” 禹州的百姓们同样好奇。他们一向不怎么关注督书局的事,但听说榜首从温子然换成了别人,一时都觉得有些好奇,于是纷纷互相打探。 不久,大伙便得知卖到榜首的书是春禾的《浣女传》,于是大伙纷纷都去买。一时,《换女传》竟然在禹州大热,而春禾被人们叫做“打败了温子然的人”。 听说这个名号,温子然气得撕了手里的折扇。 而秦瑾瑶也好奇此事,特意来染墨坊询问丹娘。 丹娘果然中用,将秦瑾瑶带到后头库房里,轻声说道:“主子可是捐了银子给养济院?” “是啊,可是这事与咱们的书卖得好有什么关系?”不是秦瑾瑶不自信,而是按照她的预计,她的书卖成榜首还需要很多回头客帮忙,至少也要大半年的功夫。 第47章 “这些日子以来,有不少养济院的老人过来买书。他们手里存银不多,大多都是倾尽所有积蓄买得书。我和宋永几番劝着,可老人们执意不肯,咱们只好把书卖给他们。没想到卖了书之后,他们又亲自去街头巷尾给大伙讲这些书,其中有一位周秀才讲书讲得特别好,因此引来了不少人过来买书。” “总之,这卖着卖着,您就成榜首了。”丹娘说话的时候对老人们很感恩,同时也为秦瑾瑶感到高兴。 “倒是他们一片苦心。”秦瑾瑶叹道。她原本不想声张,但碍着郭颂坚持,这才在上面写上了染墨坊捐。没想到这些老人们竟然注意到了这件事,而且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存银全都用来买书。 果然,人心是要用人心换来的。 秦瑾瑶慨叹,同时也吩咐小桃,往后往养济院捐的银子多上一倍。 几人正说着话,便听见外头一片吵嚷。因着这些日子生意太好,丹娘已经雇了两个活计在店里忙活。此刻外头吵嚷开,一个活计赶紧进来求助。 “掌柜,外头是温子然温公子到了,说是要包下咱们所有的书。若是不卖,便状告咱们持货而沽。” “持货而沽?”丹娘有些不明白。 秦瑾瑶说道:“所谓持货而沽,便是商铺故意压下货物不卖,等着高价时一同卖出。若是有哪位客官买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往往就会以这个罪名状告商铺。按照大厉的律法,确实是会惩罚商铺。” “可若是咱们把书都卖给了他,那其他人买什么?他这不是蓄意找茬吗?主子,您坐着,我去与他说道说道。”丹娘撸着袖子说道。“这人真是太不要脸了。” “等等。”秦瑾瑶思忖道。之前灵州那头也传来过消息,说是一个姓温的客商派人来询问过春禾的书。然而问过价后,那人却没买。 想来,是温子然不愿意让凌月阁卖春禾的书,更希望凌月阁依然是温子然的天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春禾的书从市面上消失。 小桃做事干净,灵州又因有利可图,所以如今温子然没查到春禾是谁,便只好到这里来买下所有的书。 “你且去问他,今日若是都卖他,他往后打算怎么做?回回都把春禾的书包下来吗?”秦瑾瑶淡淡道。 小伙计不认识秦瑾瑶,便拿眼去看丹娘,见丹娘颔首,这才出去回了。须臾,又回来说道:“公子说了,把所有的书都买下来只是他的一片诚意。他更希望能认识春禾此人。” 秦瑾瑶冲着丹娘耳语几句,丹娘点点头,走了出去。 丹娘见到温子然之时,他正用几乎猩红的眼睛看着那来来往往的人群。“温公子。”丹娘笑吟吟问礼。 温子然见是个女掌柜,心里便有几分瞧不起,但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染墨坊虽然地方小,但如今已经可与凌月阁相较了。掌柜如此厉害,想必也认识春禾此人吧。烦劳掌柜告诉春禾,她出一本书能赚多少银子,我愿出双倍买下来。若是春禾答允,我额外再送她一万两银子。” “那若是不答允呢。” “不答允?掌柜可听说过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春禾不答应,那官府很快会禁了春禾的书,还会禁了这染墨坊。而且到时候,无论春禾找到哪个书坊,谁都不敢卖他的书。”温子然狞笑道。 “温公子好大的本事。”若是事先被秦瑾瑶叮嘱过,丹娘还真的会有几分害怕。 “瞧着这染墨坊的地界就知道,春禾怕是个外来的。灵州那头嘴虽然严,但也说了春禾的一些事。我的胳膊没伸到灵州,但在禹州这还算有些本事。掌柜须转告春禾,在禹州,若是身后没有人,可是立不了足的。” “这么说,公子身后有人?” “嗤。”温子然嘲讽一笑。“凌月阁是禹州最大的书坊,开了也有不少年头了,掌柜觉得呢?我劝掌柜,要劝你们那位春禾识相些,我能瞧上他的书,也是他的荣幸。大厉谁人不知,我温子然是话本圣手。” “那公子的书怎么卖不到榜首了呢?”丹娘静静笑着。 “你!”温子然的话鲠在喉头,心头一堵。“那是春禾这个月运气好。听说街头巷尾出现不少老人帮忙卖书,真是难为你们染墨坊,竟然连这种手段都想得出来。呵,你们给了那些臭要饭的不少银子吧。” “咱们与公子话不投机半句多。公子若想禁书,只管禁了便是。”丹娘丝毫不惧。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我若是禁了春禾的书,往后她就再也别想出书了。”温子然恼火道。他的本意是让春禾把话本全都转给自己,禁书是走投无路的法子。没想到染墨坊宁可鱼死网破都不肯让步。 “公子有公子的法子,咱们自然有咱们的法子。”丹娘不卑不亢。 “哼,我看你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你家春禾主子可知道这事?” “自然是知道的。” “你们不害怕?” “怕什么?”丹娘反问,噎得温子然一阵语塞。 “哼,真是糊涂透顶。如此,我给掌柜三日机会,若是三日内春禾不答允将书尽数卖给我,我会请督书局查封染墨坊。” “好,咱们会等着公子。”丹娘脸色的笑意并不见淡去。 温子然恼羞成怒,气得目眦欲裂,但客人来来往往,他也终究沾不得什么便宜,只好恨恨离去。 直到等温子然走了,丹娘才连连拍着胸口进了库房。库房里,秦瑾瑶静静坐着品茶,像是根本不觉得此事是什么大事。 丹娘暗叹秦瑾瑶的心境,嘴里问道:“姑娘可有法子?” 秦瑾瑶摇头。 “那姑娘决意怎么办?”丹娘本以为她有主意才敢有底气应对,没想到主子根本不知道应对之法。 秦瑾瑶本想说不怎么办,关门也有关门的道理,但抬眸看见丹娘真的很慌张,这才安慰道:“你放心,即便书坊关门,我也会给你重新安置地方,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那倒不重要。”丹娘感动之余,更加担心秦瑾瑶。 小桃也在身边附和道:“是啊姑娘,您到底卖得什么关子,跟咱们说说,免得咱们担心。” 秦瑾瑶继续笑道:“不是我卖关子,而是话本一行并非旁的。饮食酒馆,若是被查封,那恐怕再无崛起之日。可话本不同,若是话本被查封,人们一则会认定凌月阁欺行霸市的名头,二则百姓看得到上本,却看不到下本,恐怕会更加想法子买书。而凌月阁得不到百姓的支持,到时候生意恐怕也大不如前了。到时,也未必是他笑到最后吧。” “我看那姓温的也不傻,怎么到了自己的事上就糊涂了。果然,钱欲迷人眼。”丹娘叹道。 秦瑾瑶点头称是。这一回,其实是温子然太过着急了。虽然早知道自己想在禹州立足,一定会与温子然撕破脸,但他如此沉不住气,倒是更好对付。 当然,虽说秦瑾瑶不畏惧温子然,但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也并非不擅长。 应对之法,也不是想不出来。 于是,染墨坊连夜将书运出大半,暂时存在丹娘的家中。 隔日,温子然将五千两银子放在了寇辰平的桌上。“寇大人,这个忙,您无论如何都要帮。且不说公主那头等着我的孝敬,便说您这头,咱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寇辰平多少有些为难。“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如今这督书一事是由摄政王大人亲自盯着,又有郭颂哈巴狗似的在旁边帮忙,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温子然闻言有些恼怒。这两日接连碰壁,让他失去了往日的一些风度。此刻,面若美玉的男子蹙眉说道:”寇大人可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寇辰平冷哼一声。“你与我不过半斤八两,咱们的出处都是一样的。” 温子然的脸色有些潮红,像是有些不堪,说起话来不似方才底气十足。“寇大人,正因如此,你才要想着报效公主。” 比起温子然,寇辰平的长相更刚毅一些,也更年长几岁,此刻他的眉目疏离,嘴唇上挂着淡淡的嘲讽。“我若是不回报公主,也没有凌月阁如此大的买卖。” “你…”温子然本以为关停染墨坊这事对自己来说是举手之劳,却没想到先是在临安那遇挫,又在寇辰平这吃瘪,一时不由得有些灰心。 转念想想自己曾对秦瑾瑶放下的大话,不由得苦笑一声。人家说的没错,这禹州从来都不是凌月阁的天下。 “罢了,你只说要多少银子。”温子然忍着肉疼问道。官商之间,无非是银子的事。 寇辰平叹一口气。“也是你小子运气不错。这些日子摄政王没怎么盯着禁书的事,郭颂那又忙着什么养济院,想必我关了一间小小的书坊,他们也不会留意。罢了,都是给公主做事,我也不为难你,这个月的孝敬再多送一回吧。” 多送一回,那就意味着整整一万两银子。温子然紧咬着后槽牙。 不过,想到染墨坊关门,那个叫春禾的书全都被禁,他的心里总算舒服了很多。“罢了,一万两就一万两,总比我的书卖不到榜首强。” 走出门来,温子然狠狠说道。 寇辰平的手下还算反应迅速。等到温子然下午坐着马车去染墨坊的时候,正好看见丹娘把春禾的书一摞摞放在督书局的马车上。 督书局给出来的由头很简单。如今正值皇帝大兴禁书,涉及到朝政的内容全都要交给督书局看查。春禾的书里恰好有灵和武字,这两个字分别放在两句话的前头,像是藏头诗一般。 寇辰平借此发作,说是要把春禾的书全都带入官府,染墨坊要先行查封再作商议。 看着丹娘的脸灰如土色,温子然呵呵冷笑。 宋永上前拦住要发火的丹娘,看下温子然憨声道:“温公子不必来看笑话,还是去关心您自个的凌月阁吧。” “二人若是不想为染墨坊做掌柜,可时刻到我凌月阁去。凌月阁地大,不比这小小的染墨坊强百倍么?”温子然手里的折扇得意洋洋的扇动。 “染墨坊是小,但往后未必不能吞了凌月阁呢。”丹娘忍不住还嘴道。“不信公子走着瞧。” “哼,痴人说梦。”温子然一脸鄙夷道。“小小的染墨坊,也配与我凌月阁相比?” 第48章 查封了染墨坊之后,凌月阁的生意总算好了一些。虽说其中很多人是奔着春禾的书而来,但得知没有后也都愿意捧一本温子然的书回去。 凌月阁的掌柜一个劲儿地夸着自家主子。“多亏了主子的好法子。这染墨坊一封,大伙找不到春禾的书,自然回头来看公子的。往后日久,这些人就忘了什么春禾不春禾的了。” “是啊。那春禾走投无路,定会来找咱们。呵,到时候,只怕他求我买他的书,我也未必肯。”温子然摇着手里的折扇道。 “那是自然。咱们禹州的写手不少,可若是不依靠公子,想立足于禹州的却是寥寥无几,这些全都是公子的本事。” “这是自然。话说回来,若不是买下那么多写手的书,只靠着我自己写,只怕早已是文思枯燥了。对了,我还是要跑一趟明德馆。这些明德馆的贵女们最喜欢看话本子,从她们那,我能打听到很多事。” “公子好福气。听说明德馆的姑娘都盼着公子呢。”掌柜坏笑着打趣道。 温子然嘴唇轻扯,勾出迷人的笑意来。 禹州第一写手恢复了往日的春风得意,不过走到门口,看见门上红纸上的春禾二字,忽然又蹙眉道:“说起来,那春禾的话本咱们都看过,那有什么意思,写得跟真事一般,又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实在无趣,实在无趣。” 小厮牵着马,随声附和着。 “我猜,那染墨坊想必是花了重金让那些老者上街去卖书。你说那些老者身穿破衣,又腌臜恶心,谁见了不得厌烦。估摸着都是被那些人缠得烦了,不得不买上一本,这才导致她的书卖到了榜首。啧,这种手段,当真是叫人鄙夷啊。” 说着,温子然双手交叉在脑后,懒懒靠在了马车的软垫上。 小厮不敢说自己的床头也偷偷藏了一本春禾的书,只是扬鞭附和道:“正是,公子想得对。”于是,马车上的温子然愈发得意。 很快,温子然顺利见到了厉盈盈。 “温公子。”厉盈盈的脸上带着少有的羞赧。 “厉姑娘,最近的话本可都看完了?若是看完了,我那还有几卷刚写好的,不如都给姑娘送过来先行过目。” 厉盈盈这才想起那摞不知被自己丢在什么地方的书,脸色有些不自然道:“还,还没看完。” “姑娘看到哪一卷?”温子然的笑容如春风和煦。 厉盈盈词穷。说实话,这些日子除了春禾的书,她谁的书都没看。她的心里依然是喜欢温子然的,但自从看了春禾的书,就实在看不进去温子然的了。 味如嚼蜡。就是这种感觉。 对上温子然纯净的眼眸,厉盈盈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想想今早读书时孟锦悦说得一番话。若是真为了他好,就该把实情告诉他。没准温公子会就此进步。 想到这句话,厉盈盈鼓起了勇气,看着温子然道:“温公子,若是我有些心里话对你说,你想听吗?” 温子然淡淡一笑。这幅场景他见多了,许多少女都会在自己面前说些情意绵绵的心里话。他本不想听,但一想到眼前人是姓厉的,便多了几分耐心。“姑娘说便是。” 温子然心平气和地坐在竹林的石凳上,听着厉盈盈说话,心里想着该如何拒绝眼前的少女而且还不能伤了她的心。 没想到,厉盈盈一字一句,却并不是什么少女情怀。 “温公子的话本实在写得好,但这世上本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说实话,如今咱们明德馆,甚至清雅馆看的都是春禾的话本。春禾的话本比公子的写得多了许多人情味,而且咱们看了开头,每每猜不到结果,这就甚是有趣……” 温子然的脸色越来越惨淡。 直到听到最后,他发出了一声低吼。“不可能!” 厉盈盈见惯了温子然的斯文有礼,此刻不由得一怔。 “春禾不过就是会玩些手段罢了。”温子然面露鄙夷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春禾!”厉盈盈的火气被勾起来。读书如读人,她认定春禾是位好人。“温公子,我一向觉得你温和有礼,今日你太让我失望了。不如人就是不如人,为何要如此污蔑人家?” “我何曾污蔑他。他弄了一堆老人在菜市口拉着人家卖书,这是何等行径,简直是强买强卖。” “那些老人定是没收银钱,是因为觉得春禾的书好。”厉盈盈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温子然第二次低吼。“这世上没有比我的话本更好的书。” 厉盈盈没想到自己喜欢过的男子竟然如此倨傲自大,此刻心里不由得有些破碎,蹙眉说道:“温公子,你的书早已不是榜首,你为什么就不能把功夫用在好好写书上呢?公子并未文笔不好,只是有些老套了,如今改一改,也并非斗不过春禾。我们从前看公子的书那么久,可见公子的书也是有长处的。” “你是在羞辱我吗?”温子然脸色阴冷,质问道。 厉盈盈震惊地看着温子然,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温子然的嘴唇冷冷斜着,看向厉盈盈。“我再说一遍,这世上没有比我的话本更好的书。如今春禾的书早已经被禁了,我的书早晚都是榜首。” 厉盈盈的心里一片寒凉。“温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温子然眼神清冷。 厉盈盈长叹了一口气。“温公子,我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一腔苦心,原来全都错付了。怪不得崔书宁她们几个都不愿意让自己出来见温子然。 “我不是冲你,厉姑娘。只是那春禾……”温子然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 厉盈盈摆摆手。“不必多说了。我今日也算明白了。罢了,温公子,我不会与你计较。作为朋友,我还是劝你一句,春禾的书不会被禁掉的,不信你去禹州的大小茶楼看一看。” 温子然眼里不屑道:“怎么,难不成茶楼该卖书了?即便是他们想买,茶楼也不该公然贩卖禁书吧。哼,厉姑娘,别做什么春秋美梦了。我温子然想禁的书,自然能禁成。” 厉盈盈看着温子然一反常态的倨傲,忍不住摇了摇头。崔书宁说得对,温子然从来都不是什么良人。他只是看上去衣冠楚楚罢了。 温子然一个人站在明德馆的竹林里。没了厉盈盈,明德馆的小厮很快过来催他,连语气都不好。 “还请温公子早些离去。” “温公子请这边走。” “此处女眷多,温公子不宜久留。” “我找得到路。”温子然捏紧了手里的折扇,咬紧牙关骂道。 “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凌月阁独大的时候,你们可都是排着队来买书的。哼,我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护着的春禾,这回还能怎么猖狂。” 路上,石坚暗自替春禾惋惜,面上不露声色道:“公子,寇大人说今日邀您在闭月湖用晚膳呢。” “知道了,吩咐车夫这便去。这回的事,的确多亏寇辰平了。虽说这两日生意依然不好,但过两日想必就好起来了。”温子然对自己的话本依然有信心。“再说还有好几个戏班子等着我的本子,我好好写一写,多招徕些客人,这个月总能再冲回榜首。” 闭月湖是禹州最大的湖,当地不少商家买了游船画舫又添上彩灯,而后在其中摆下酒席,供贵人饮酒作乐。寇辰平挑了其中最华丽的一艘船,又吩咐人把四面的纱帐放下来遮挡,这才堂而皇之地坐在其中,左拥右抱地喝起酒。 温子然乘着小舟换上大船,进门便看见寇辰平寻欢作乐的场景,不由得蹙了蹙眉。寇辰平知道他不喜欢这一口,笑着摆摆手吩咐几个娇艳的女子下船,这才朗声喊道:“温老弟,你终究来了。怎么,这两日生意好,就忘了老兄了。” “岂敢岂敢。”温子然一拱手。“托寇大人的福,染墨坊如今已经被禁了,我这凌月阁想来不日就能恢复往日的生意兴隆,到时候一定忘不了寇大人。” “哎,咱们兄弟就别客气了。当年在公主麾下,你我也是一同侍候公主的人。”寇辰平说起往事,唇边一抹苦笑。“真不知如今是谁侍候着公主,往后只怕风光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听说是位姓陆的,早先是当街卖艺的,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得意得很。”温子然替寇辰平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满上。 “真不知,这位陆兄是否也像你我一般,有此出头之日啊。”寇辰平哈哈笑道。 温子然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反问寇辰平道:“寇大人禁了染墨坊的书,可查过那春禾的来历了?” “这些日子忙,未来得及过问,想来不是什么大人物。”寇辰平不屑道。 “那倒是。不过此人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若是寇大人查出是谁,还望告知于我。” “这是自然。”寇辰平点头道:“话说回来,这春禾到底是什么人物,怎么写话本的本事还能越过你去?” “一时侥幸罢了。”温子然猛干了一口酒,咬牙说道。“大人放心,也就只有这一月的耻辱罢了。往后,必不会再让他越过我去。” “没错。只要有我寇某人在一日,这凌月阁便是咱们禹州最大的书坊,你温子然依然是咱们大厉第一写手。” 说完话,二人仰面大笑,皆饮尽了杯中酒。 就在这会,小厮匆匆忙忙奔上船来,几乎一个趔趄摔倒在二人的酒桌旁。寇辰平正要摔杯大骂,便听见小厮磕头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摄政王大人发火了。” 第49章 无论对谁而言,摄政王发火都不是件好应对的事。 此刻,寇辰平端着酒杯的手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是,是因为督书局的事?” “是。”小厮做实了他的猜测,寇辰平刚站起来的身体此刻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 温子然蹙眉,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个凶神恶煞的摄政王,心里也是一阵胆寒,强自镇定催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咱,咱们的人也说不清楚,后来还是摄政王身边的白管事特意给郭大人解释,咱们的人才听了一耳朵。听说是因为摄政王大人之前从染墨坊买过不少书,回去发现缺了一本,便特意去染墨坊补齐,结果发现染墨坊竟然被封了,摄政王大人找不到书看,自然大发雷霆。” “书?什么书那么重要?” “小的也没记住,只听说是什么洗衣裳的小姑娘……” “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话……”寇辰平刚要骂人,便见温子然在旁边咬牙道:“是《浣女传》,是春禾的《浣女传》。” “对对对。”小厮连忙点头。“就是这本书,听说摄政王大人看了上卷,结果找不到下卷可看,一时气急了,叫人扯了染墨坊的封条不说,还命大人即刻前去找郭颂郭大人前去回话。” “什么?”寇辰平吓得摔了手里的酒杯,一股血气涌上心头。 “我干了什么?我把摄政王大人看书的书坊给禁了……完了,完了,我的脑袋保不住了,彻底保不住了……”寇辰平几乎带着哭腔。 “寇大人,眼下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赶紧想些补救之法。” “还有什么法子!都怪你,你非说什么染墨坊的春禾抢了你的风头,要我出来帮忙!”寇辰平指着温子然的鼻子骂道。 温子然咬牙忍过,看向寇辰平道:“寇大人眼下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想法子补救么!” “还有什么法子。没法子,得罪过摄政王的人,哪个有好下场。”寇辰平面容刚俊,然而却战战兢兢如同老鼠一般。 “大人此刻必须要咬牙挺住。无论摄政王大人如何逼问,都要咬死说春禾的书涉及灵武之乱,这便是议论朝政的大罪。陛下命摄政王禁书,查的不正是此事么。陛下是按皇命办事,您有什么可怕的。” “是,是,眼下看也只能如此了。对,对,我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办事的。”然而话如此说,寇辰平依然抖若筛糠。谁能想到,一家小小的书坊,竟是摄政王经常光顾的。 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敢查封染墨坊。 寇辰平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边二人心惊胆战,另一边的顾修延却正坐在书房里等郭颂回话。旁边,白管事一边给菖蒲子浇水,一边叹道:“秦姑娘也真是的,受了好大的委屈,也不过来跟老奴说一声。你说这事要是让老奴知道了,怎会轻易让那染墨坊被封。” “若是求人,她便不叫秦瑾瑶了。”顾修延语气淡淡,但眼里却有光彩。 “不过似乎姑娘也没闲着,将自己的话本都放在茶楼去讲了。茶楼讲书,可是不归督书管的。姑娘真是聪慧,如今那茶楼里都讲得是姑娘的话本,又只讲一半,大伙岂不是更想淘弄一本姑娘的书看么。如此看来,只怕姑娘这书,越禁卖得越好。” 顾修延唇边的笑意越发浓。 白管事也嘿嘿一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寇辰平也有些说不过去,他也算是郭颂手底下的人,难道不知那养济院是染墨坊捐的。人家秦姑娘不愿声张,可这不代表咱们当官的能不领情啊。刚给百姓做了这么大的好事便给人家的书坊封了,这是何道理。” “寇辰平的乌纱帽戴腻了。”顾修延懒懒把刚翻过的折子扔到一边。 “寇辰平当年是凭着临安一句话上位,这么多年虽说尸位素餐,但至少禹州的书市还算稳定,因此大人您对他也算不错了。可如今这事办得,既乱了书市,又寒了百姓的心,还留着他做什么。” “只怕是官商勾结,他的背后还有人指使。” “郭大人办事爽利,如今已经在查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此刻寇辰平还在游船上作乐,与他一起的便是凌月阁背后的主子温子然。岸上已经布置了咱们的人,只要二人上岸,立刻就能扣下。” 说着话,郭颂也走进门来,进门跪道:“大人,寇辰平身边的督书局官员已招供。说是凌月阁温子然求寇辰平做主禁了春禾的书,以让温子然留在榜首之位。寇辰平的府中微臣也派人查过,共查出赃银三万余两,都是每月温子然相送。” “极好。”顾修延毫不犹豫冷声道。“传令下去,寇辰平充军,查封凌月阁,温子然杖四十。” “这,是不是太重……”郭颂的话没等说完,便看见白管事冲自己连连摇头,他赶紧改了口风道:“是,下官这就去办。” 说完,他不禁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直到白管事送郭颂出门,郭颂才奓着胆子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生气?虽说寇辰平可恨,但也不至于充军。” 白管事笑笑,“凌月阁凌霸书市多年,压得无数书坊不得出头,温子然的话本又低俗无用,这些不都是拜寇辰平所赐么。官商勾结,这是大忌。” “是啊,是啊。”郭颂点头道。“说实在话,这事也是我糊涂,竟不知道那染墨坊被查封的事。这秦姑娘为了咱们大厉的养济院付出了多少心血,若是真彻底查封染墨坊,那咱们不都成了笑柄么。” “正是这个理儿。”白管事点头赞道。“对了,这一回秦姑娘受了好大的委屈,还望郭大人照看一二。既然那凌月阁已查封,不如索性易主。我瞧着,染墨坊的名字就极好。” “下官明白。只要秦姑娘能拿得出银钱,自然先可这秦姑娘。”按照律例,凡被查封的商铺,是可由官府低价出售的。既然这事秦瑾瑶受了委屈,那郭颂也愿意还她个人情。 温子然是眼睁睁地看着凌月阁的牌匾被换成了染墨坊三个大字。被打了四十大板的他本不想去,但郭颂特意派人来送消息,说凌月阁还有一些旧书,小掌柜不敢处置,就交由温子然拿回去。 于是,温子然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了六年的凌月阁换成了染墨坊三个字。秦瑾瑶没出面,丹娘便以大掌柜的身份站在柜前,笑呵呵地看着温子然,人家也不开口,反倒把温子然一肚子狡辩的话都憋了回去。 温子然被杖四十的消息传开后,几乎所有戏班子都不再求他写戏折子,而原来帮忙印书的书局也借口要暂停印书为由,不再给温子然出书。 而那些曾叫嚣着要永远追随温子然的少女,此刻也早已投向春禾的话本。 大厉官府一直公正,若是官府能定一个人的罪,那一定是证据确凿。怪不得这些日子她们都买不到春禾的书,原来是因为被温子然想法子禁了。 这等奸商,不配为她们的意中人。 温子然看着染墨坊门前的大红纸,上面赫然写着这个月卖到前三的几本书,上面都是春禾的名字。 正如白管事所说,秦瑾瑶的书在被禁了一段时日之后,人们非但没有遗忘她的书,反而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温子然紧紧捏着手里无处可印的话本。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从万人敬仰的禹州第一写手沦落到今日这般处境。 更可悲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那个叫春禾的人,灵州传来消息,说是个小丫鬟一直与她们交接。那丫鬟有些武功,连跟踪的人都能甩掉。 这么说,春禾是位女子? 正在温子然想再找丹娘问个究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就是他!” 周秀才一声大喝,顿时有一群老人团团围住了温子然。温子然身边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老头们挤到了一边。 “来人,来人。”温子然的脸惊慌不已,连忙高声呼叫。 然而小厮早已被远远隔开,有心上前救人,又不敢伸手拉扯那些摇摇欲坠的老人,只好想法子一点点往温子然的身边蹭。 而此刻,周秀才掐着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在众多老人的彼此搀扶下,指着温子然的鼻子问道:“听说是你在暗中搞鬼,想法子让姓寇的官员查封了染墨坊?” 温子然面若美玉,然而此刻却被周秀才的唾沫弄得满脸扭曲,他连连摆手道:“此事与我无干,与我无干。” “与你无干?你个乳臭未干的杂毛小子,自己写不出好话本,就来查封别人的话本,你怎么豁得出去脸?”一位老头掐腰骂道。 “就是。听说你还月月给姓寇的行贿?就为了让他把那些不服从你管教的写手全都查封?” “不光如此呢。听说你还买别人的书装成自己的书去卖?” “呸,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凌月阁丢了也活该,就应该让染墨坊好好收拾收拾你。” 温子然被怼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们是拿了染墨坊的银子来羞辱我的么?” “呸。拿银子?咱们才不是那种人,咱们是因为染墨坊出了一万两银子建了养济院,才愿意帮染墨坊说话。染墨坊跟你们这些没心肝的商人不一样!” “一万两?”温子然有些不敢相信。小小的染墨坊,竟然出了一万两银子建养济院?原来近来备受赞誉的养济院竟然是染墨坊所捐。 “走走走,咱们不跟这种人计较。”周秀才发够了脾气,带头领着众人回到养济院去。他们虽说身体不好,但也不愿意吃白饭,如今有力气的便在养济院的院子里种些蔬菜,没力气的便帮染墨坊主动卖卖书,生活比从前好多了。 今日出来教训温子然,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 而温子然拖着红肿的屁股当街被骂的消息很快传开。原本还坚定支持温子然的很多少女都觉得丢人,再也不愿意搭理温子然。 温子然气得简直要吐血。 秦瑾瑶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温子然的面前。 第50章 “我没有旁的意思。只要你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定会想法子帮你脱离苦海。堂堂的禹州第一写手,总不能变成过街老鼠。” 坐在酒楼二楼的雅间里,秦瑾瑶淡淡说道。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秦府嫡女?呵,你父亲胆小如鼠,你又能靠谁?宣安侯夫人吗?真是可笑,宣安侯手中半点实权都没有,一切全凭小皇帝赏赐。秦瑾瑶,你未免太过托大了。”温子然咬牙撑着身体,口中嗤笑着。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温公子,我从来都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但我知道,当年之事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所以,若你能告知于我,我定会结草衔环想报。” “得了吧。这一回,只不过是我老马失前蹄,被那个春禾陷害罢了。可不代表我温某人没有出头之日。秦姑娘,你放心,我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到时,呵呵,咱们不如再续婚约?”温子然挑眉坏笑。 秦瑾瑶惊艳如月的面孔上淡淡染上嫌弃。她没想到在这种局面下,温子然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她原本也没想让温子然陷入如此境地,但摄政王雷霆之下,一举查出他的种种罪责,他自然逃不了法纪。 “算了吧,即便咱们再续婚约,你也不会把当年之事告知于我。毕竟,你是临安的人,是不是?”秦瑾瑶淡淡道。 温子然眉峰一跳,随即淡然道:“怪不得明德馆都说秦姑娘聪慧,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既然姑娘知道,我就没什么好隐瞒得了。我身后站着公主,所以即便娶你,当年之事我也帮不了你。” “那便算了。”秦瑾瑶蹙眉。“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想问你。说句实在话,你的话本写得确实也算不错,可你为何还要与督书局的人勾结,又出银子买旁人的话本呢?而且,若是人家不卖,你便直接禁了人家的书。”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温子然觉得好笑。“谁能嫌银子烧手?若是我不买旁人的话本,光凭我自己,也就能赚几万两银子。若是我买旁人的话本,这银子可是翻倍的赚。” “实在荒谬。你可知,如今督书局前,多少写话本的穷书生正联名上书状告你。他们说,你甚至出银一两便买走了他们辛苦两年写下的一本书。你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羞耻?”温子然的拳头砸在桌面上。“我有什么羞耻的!我温子然的书一直都是榜首,即便买了他们的,我的书也高高挂在榜首!说实话,我觉得他们才应该觉得羞耻,因为若不是我,他们的书恐怕根本无人问津。” “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秦瑾瑶嘲讽一笑。 “呵,你连话本都不会写,只会凭着美貌耍嘴皮子,有什么可猖狂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查你们秦府的事吧,旁人谁都帮不了你。”温子然懒懒一拱手,很快便在小厮的搀扶下消失在了酒楼。 秦瑾瑶不愿与他再多花,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她本以为自己会从温子然口中得到些什么,没想到这人的嘴倒是硬的很。而且狂妄自大,不知悔改。 “秦姑娘不必叹气。” 秦瑾瑶闻声回眸,见白管事正一脸笑意地看向自己。她脸上一喜,看着白管事问礼道:“白管事怎么来了?” 白管事摆摆手。“往后叫我白叔就行了。这是殿下的酒楼,我是来查账的。听说姑娘在这,就过来看看。” “方才的事,白叔都听见了?”秦瑾瑶问道。 “是,我都听见了。你的确想多了,即便温子然如今一文不名,他也不会如姑娘所愿,向你说出当年的真相。因为,他有把柄在临安手里。” “把柄?”秦瑾瑶疑惑。 “是,把柄。不过,这些事你也不必知晓。”白管事摆摆手道。“今日我过来找你,也是因为殿下一直都嘱咐我为你办一件事。” “为我?”秦瑾瑶想不出,顾修延会让白管事为自己做什么。然而听见他的名字,秦瑾瑶莫名觉得心跳得比往常快了许多。 白管事颔首,向后弹弹手指,很快便有人关了雅间的门。他这才徐徐启声道:“今日虽说仓促,但我也准备好了。我托大叫你一声瑾瑶,你可想知道十四年前的事?”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秦瑾瑶又是震惊,又是激动。她没想到,自己苦苦追查的真相竟然能从白管事口中得知。 原来顾修延嘱咐白管事办的竟然是这件事! “哎。”白管事长长叹了一口气。“上次殿下救了你之后,就一直嘱咐我把当年的事告诉你。但我年迈,很多事也记不清,所以一直在找宫里人查问,这些日子方才渐渐拼凑起来,这才想找机会说给你听。” 秦瑾瑶的心里有些感动。顾修延百忙之中,竟然还记得自己的事。 白管事见她急切,也没有卖关子,抿了一口茶说道:“那年光武之乱,所有大臣都被抓入宫中,你父亲也不例外。只是你父亲当时不过一介小吏,没人拿他们当回事,因此是被关在外殿。” “外殿的这些人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贸然出去,便想了个法子,决意先派一个人出去。你父亲年纪最小,又一向听话,便被派了出去。” “外头没有叛贼把守?” “自然是有的。但那外殿是有后门的。后门原是留给丫鬟们侍候主子茶水用的,叛贼并不知道,于是便被你父亲溜了出去。没想到,正是这一次出门的机会,让你父亲遇见了何芝兰。” “何芝兰?” “是,她是临安公主的长女,彼时正好与临安入宫探望皇帝,恰好赶上叛贼作乱,于是便被扣在了宫中。临安与先帝被困内殿,而何芝兰正在外头玩耍,叛军来时,她惊慌失措便找了地方躲起来,正好被你父亲所救。临安为了奖你父亲之功,又为了护何芝兰的名声,便将救何芝兰一事,说成了护驾。” “可先帝……” “这里说得护驾,不是护皇帝,而是护长公主临安。”白管事摆摆手道。“我猜,你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救的是先帝吧,实则不然,临安对外说,她与先帝被困殿中,她想法子跳窗而出,先去寻找救兵,没想到路遇叛贼,恰好是你父亲救了她的性命。先帝被叛贼害死,自然没人会拆穿她的话。于是,临安便赏了你父亲黄金百两,又从宫里选了四个她常用的宫女送给你父亲。” “这四个宫女入秦府后,很快便传来了你母亲暴病而亡的消息。接着,你父亲顺理成章地娶了何芝兰为妻,步步高升,直到成了左都御史。反倒是临安,因为皇帝身死,而她的性命得以保全,所以备受小皇帝怀疑。也是因此,如今的小皇帝对这位姑姑并不亲热,甚至有些厌烦。” “原来如此。可是这些事,怎么都没传开呢?”秦瑾瑶不解。 “灵武之乱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事后是摄政王大人之父料理此事。他行事比殿下更加狠绝,叛军也好,未曾救驾的人也好,几乎都被杀了干净。好不容易得以保全自身的大臣,多数都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因此,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我也是问了几个当初侍候摄政王大人之父的老奴才得知这些。” “若那四位宫女是临安常用的,只怕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秦瑾瑶问道。 “是啊。”白管事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若不是因为这事牵扯到你,我也不会多管。但如今细细想来,这四位宫女的确有问题。而且,在何氏入府后的几年,这四位宫女便各自找了借口,从禹州消失。这件事,更是疑点颇多。” “倒也不是完全消失,咱们府里的苏姨娘便是其中的一位。” “若我没记错,你父亲曾对我们说,这苏姨娘是一位游商之女。他如此掩饰苏姨娘的身份,只怕也是有内情的。” “是啊。”秦瑾瑶颔首道。她早觉得何氏与自己母亲之死有莫大的关联,可是母亲之死在先,何氏入府在后,这一点她始终解释不通。如今听白管事说完,她才总算想明白。那四个宫女只怕从一开始就是临安的人。 她早先陷入了误区,一直觉得救驾是救了皇帝。皇帝的人手,她自然没什么好怀疑的。但此刻她终于明白,救驾,救得其实是公主的驾。所以那些宫女,很可能是临安安排入府诛杀母亲的人。 为的便是给何芝兰腾出正室的位置来。 想必是彼时的何芝兰贪恋上了挽救自己性命的秦怀德,认定非他不嫁。临安护女心切,便出面替她办下此事。 “可怜我母亲,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秦瑾瑶苦笑道。虽说几乎记不清母亲的长相,但此刻,她也能感觉到所有的血气都在涌向心头,双拳不由得紧握,银牙紧咬。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近十五年,官府也不会再管。姑娘若是想报仇,恐怕要自己找齐人证物证了。”白管事叹道。 “这是自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外祖母当年,若非她们递了一个个假消息过来,也不会重病缠身,终身未愈。”提起外祖母,秦瑾瑶的眼里很快噙了浅浅的泪花。 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人,感情总比旁人更浓些。秦瑾瑶如今连身材佝偻的老婆子都见不得,每每见到,总要想起外祖母,心里难过半晌。 “唉。”白管事重重叹了一口气。看着秦瑾瑶的模样,他实在有些心疼。分明只是个小姑娘,却担着这么重的担子。若是自己不出面,只怕她还要一个人殚精竭虑地查下去。 “秦姑娘为何不找秦大人谈谈。或许秦大人能帮你。”白管事问道。 “白叔说笑了。咱们光凭猜就能猜出这件事的究竟,父亲是亲历了这些事的人,难道会想不到吗?无非是想做个睁眼瞎罢了。”秦瑾瑶苦笑。 “也是,也是。”白管事无奈地摇摇头道。 “还是要多谢白管事。”秦瑾瑶顿了顿。“也要谢谢殿下。自从回到禹州,已经欠了殿下无数人情了。” “殿下也是难得找到投缘的人。”白管事笑道。“秦姑娘放心吧,这件事既然殿下已经知晓,就不会不管。虽说秦姑娘本事大,但本事再大也要有人护着。” 秦瑾瑶被说得有几分羞赧。白管事赶紧呵呵笑道:“瞧我,是老糊涂了。姑娘若是有空,也多去摄政王府走走吧。殿下这两日烦闷,心情不虞。” “嗯。”秦瑾瑶点头答应。“今日时辰不早,明日我忙完染墨坊的事,便去找殿下谢恩。还望白叔告知殿下。” “应当的,应当的。”白管事大事办成,不由得老怀安慰。“我备下秦姑娘爱吃的饭菜。对了,碎玉还等着小桃一道玩呢。” 第51章 回到秦府的秦瑾瑶,卸下一身疲惫,懒懒躺在了榻上。脑海中却不断回想起白管事今日所说的话。 当年的事几乎已经呼之欲出,如今她缺的只有扳倒何氏的证据了。从前只是怀疑,因此不敢也无法对何氏下手。如今坐实了何氏与临安杀人一事,她的心里再没剩半点犹豫。 “小桃,花重金下去,查当年咱们府里出去的人。” “姑娘,之前不是一直在查吗?” “之前都是偷偷摸摸地查,人手有限,自然查不到什么。如今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咱们再不必顾忌何氏与临安,只管大胆地查下去。另外,花些银子买几个会功夫的丫鬟养在院里,免得何氏再生什么鬼心思。” “姑娘有银子的事也不再瞒着旁人了?”小桃问道。 “不必刻意瞒着。”秦瑾瑶道。“如今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何必藏着掖着。让她知道咱们有银子也好,动起手来有些忌惮。对了,过两日是临安的生辰,备好东西,我要亲自去贺寿。” “是。”小桃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晚膳早些用,我要去找父亲说话。”秦瑾瑶又吩咐了一句。自从江侍卫的事闹过之后,何氏似乎对自己也忌惮起来,几次试探自己的底细不说,甚至连早晚请安都免了。甚至连秦怀德也不准秦瑾瑶多见。 小院的晚膳从来都不差。特别是没了装穷的打算之后,小桃就更不在意了。傍晚特意出去买了筐螃蟹,加些姜丝煮好端上来。 这筐螃蟹她已经眼馋好几日了,要不是秦瑾瑶说不能张扬,她早买进来吃了。 依旧多备了两幅碗筷,照例倒过两杯酒,秦瑾瑶纤白的玉手这才取了一只螃蟹,用小剪子减了蟹腿,而后拨开蟹黄用醋淋了,这才入口。 “你买的东西果然好。”秦瑾瑶称赞道。小桃惯会吃,从来没让人失望过。此刻小桃正把白嫩的蟹肉挑出来塞进嘴里,听见秦瑾瑶如此说,她笑道:“那当然了。这筐蟹可是我精挑细选的。” “我瞧着还剩半筐,明日正好给摄政王府也送去一些。” “姑娘真是的,如今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王府,不知道还以为姑娘是惦记上殿下了呢?”小桃笑着打趣,没注意到秦瑾瑶的耳根一红。 “吃也堵不住嘴。”秦瑾瑶笑着嗔道。 小桃一吐舌头,笑嘻嘻道:“摄政王府也不缺咱们这口吃的。不过,话说回来,今年的螃蟹确实贵,这一筐要三两银子。若是寻常人家,只怕是真吃不起。” “祥儿和贵儿吃着了吗?”秦瑾瑶问道。 “吃着了。一人分了七八只呢,足够的。”小桃替秦瑾瑶又挖了一块蟹黄放进碗里。“我过去买螃蟹的时候,咱们府里负责采买的小厮也过去问了,听说是三两银子一筐,便没买,似乎说府里这个月银钱吃紧呢。” “银钱吃紧?”秦瑾瑶有些诧异。如今凭着秦怀德从一品的官位,怎么可能连花销的钱都不够。除非是何氏刻意克扣,要不然就是府里遇到了什么要紧事。 “你也打听打听。何氏身边的人口风紧,月瑶身边的宝音却是个好说话的。”秦瑾瑶嘱咐道。 “嗯。”小桃一边吃,一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何氏的银钱确实短缺。自从凌月阁被染墨坊买下之后,温子然再生不出钱来,临安又一向开销大,光凭着手头的田地铺子自是不够,所以便打起几个儿女的主意。 虽说何芝香几个也都有钱,但架不住何芝兰想在临安面前表现,头一个送去了一万两现银。果然哄得临安高兴,赞叹何氏孝顺懂事,然而代价便是秦府的开销顿时缩紧,连几位主子每日一人一碗的燕窝都供不上了。 秦月瑶一向爱吃肉,又偏好甜食,如今府里银钱吃紧,最受苦的便是她。接连摔了三四碟素菜,秦月瑶撒着脾气道:“娘亲,我不要吃这些素菜了,炙羊肉呢?鱼脍呢?” 何氏可以训斥奴才,但对月瑶却没法子:“月瑶再忍一忍,等到年底你爹发了银子,就能好一些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秦月瑶甩着胳膊道。 “也就两三个月的功夫。”何氏蹙眉。她何尝不烦躁,负责采买的小厮都换了四个了,人人都说这点子银子干不了全府采买的活计,可她有什么法子,总不能生出钱来吧。府里的确有田产铺子,可那些都是过了明路了,她又不敢卖,只能拿公中的钱填补娘家。 “我也是为了咱们秦府好。”何氏叹道。“要没有你外祖母护着,咱们哪来这么大家业。” “上回母亲不是还说如今父亲已经是从一品大员,不必像从前一样忌惮外祖母了吗?娘亲,我看是你故意想讨好自己的母亲,不愿在舅舅姨母面前跌份吧。” 秦月瑶一语中的,说得何氏很快脸色涨得通红。“你胡说些什么,要不是我,你跟你爹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么。要不是我打理着秦府,大事小情都抓得紧,你跟你爹早就喝西北风去了。如今我填补填补娘家怎么了,那也是你外祖母家。” 秦月瑶一把推了眼前的饭菜。“你填补娘家是你的事,让我吃糠咽菜就是你的不对。哼。”说完话,她把筷子丢在地上,转头离开了自己的小院。 留下何氏一个人,面对着几碟诸如酱茄条之类的菜发呆。 自己的亲生骨肉说出这些话来,还真是让人心口刺痛。 出了院门,秦月瑶忽然想去秦瑾瑶那看看。自己吃不上好的,只怕秦瑾瑶那如今已经是啃馊窝头了吧。 自从结交高弼之事被秦瑾瑶发现后,秦月瑶一直没怎么跟自己的长姐过不去,今日便起了兴致,想过去看看她过得是什么日子。 说实话,自己手里还有千八百两银子。 若是秦瑾瑶真的肯服软,跪下来求自己,没准她还能伸出援手帮帮她。 想到这,秦月瑶的心情好了一些。“挑一件好看的衣裳,要织云锦的。” “姑娘,这个月没新做衣裳,上个月也没做织云锦,倒是上上个月有一件织云锦的衣裳,不过颜色不太鲜亮,因为是便宜,夫人才买给您的。” 倒不是秦府没钱,只是这几个月何氏要么是在给临安准备寿礼,要么是给临安筹钱供她花销,所以不太宽裕。 “罢了,不鲜亮就不鲜亮吧,好歹是新的。”秦月瑶不乐意。“那头面呢?头面总有新的吧,近来不是做了一套镶黑珍珠的吗?” “是是是。”宝音赶紧答应下来。“您那套织云锦的外袍是银灰色的,这套头面又是黑珍珠的,正好相配。” “那就好。”秦月瑶满意地换上了衣裳。不过,她总觉得颜色不太好。 “是不是显得有些老?” 宝音没有宝珠忠心,又不如宝珠有耐心,摇摇头敷衍道:“一点也不。” 秦月瑶信了,带着宝音笑呵呵地来到了秦瑾瑶的小院。 一进门,刚好碰上贵儿和祥儿笑呵呵地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嗑螃蟹。 ?? “你们去打渔了?”秦月瑶下意识地觉得她们的螃蟹是在河里捞的。 贵儿怔住,祥儿反应快,赶紧道:“禹州外头的长春河里,螃蟹是最好的。” “哦。”秦月瑶听她这么说,便真的认定她们是下河去捞螃蟹了。这螃蟹虽然看上去肥美好吃,但一想到是她们豁出性命捞出来的,秦月瑶不禁有些同情。 她们果然比自己可怜多了。 “算了,咱们走吧。”秦月瑶看她们的日子同样不好过,心里也就放心了。 “姑娘出去散散心吧,今天难得穿得这么好看。”宝音劝道。 “也好。听说凌月阁换了老板,变成了染墨坊?要是我没记错,崔宝宁她们几个是经常去染墨坊的。今天正好没事,我也去看看,顺便给高公子挑一些笔墨。” 宝音点头道:“我也听几个外院的丫鬟念叨了,说染墨坊重新装饰过,比原来的凌月阁简朴素雅,是文人的好去处。” “那高弼哥哥肯定喜欢。”秦月瑶一笑,一双眼眯成月牙。 秦瑾瑶并没在意秦月瑶的到来。对她来说,秦月瑶始终是局外人一样的存在。如今既然已经查明临安和何氏有嫌疑,秦瑾瑶要做的便只剩最后两件事。 一是找证据。 二是让临安和何氏认罪。 当然,她也没忘了写话本赚银子。虽然如今已快入冬,但秦瑾瑶每日都要写上四个时辰。上回从官府手里盘下凌月阁,再加上一些买书印书的钱,秦瑾瑶足足花了一万两银子。 不过好处是,凌月阁后院是可以自己印书的,所以秦瑾瑶不必再从灵州进书了。当然,灵州那头也不会介意。对他们来说,能有秦瑾瑶的书,已经很满足了。 所以,虽说如今手里只剩了四万多两银子,但从此刻起,她能赚到的银子也是翻了番的。 次日,秦瑾瑶前去摄政王府谢恩。小桃拎了半筐鲜活的螃蟹,祥儿则拿了一个小篮子,里头装得是秦瑾瑶自己做的润发油和槐花蜜。 灵州虽然地方偏,但历史却也久远,有很多留下的老方子可以用。秦瑾瑶古书读得不少,因此在写话本之余时常做一些小玩意当做消遣。润发油可以滋润长发,槐花蜜可以浇在点心上,都是些简单但又精心的小玩意。 秦瑾瑶自己很喜欢。 第52章 午膳吃的便是螃蟹。虽然昨个晚上刚吃过,但秦瑾瑶并不觉得腻,因为摄政王府的厨娘精心,从小桃口中得知秦瑾瑶昨儿吃得是清蒸,今儿便做成了辣炒。 又怕吃起来不方便,厨娘特意又把螃蟹切开,蟹腿单放一盘,蟹肉另放一盘。 在外人面前吃这个,其实是不雅观的事。但顾修延不在意,秦瑾瑶也就没在乎。说起来,这是二人一起吃过的第二次饭。 “你有什么话要问?”顾修延拿锦帕擦了手,看向秦瑾瑶,耳根旋即微红。 秦瑾瑶也不客气,一边拿小勺子把蟹肉挖出来,一边轻声问道:“上回我与江侍卫的事,那位陈柏草陈太医,可是殿下安排到秦府的?” 顾修延点了点头,嗓音低沉道:“是。” 随后,他抬眸。“你想嫁他?” 秦瑾瑶轻轻蹙眉,又觉得好笑,反问道:“殿下觉得呢?” 顾修延清了清喉咙。“你不会这么傻。” 秦瑾瑶被他逗笑,一张清丽出尘的面孔足以让顾修延心动。“我要谢谢殿下。若没有殿下,我真不知此事该如何办才好。” “你我不必客气。”顾修延唯恐耳根更红,稍稍收回些眼神。 秦瑾瑶便再问。“上回赵广之之女赵晚宁与秦月瑶生事,大人早知我是无辜的,为何又要叫我去解释呢?” 顾修延默然。 外头的小厮听着二人的对话,不由得替秦瑾瑶心惊胆战。这么多年,谁敢反驳摄政王?偏偏,一向冷漠如山的摄政王大人似乎并不生气,而是在细细思量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顾修延的确不知道答案。他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似乎他只是心里想着看秦瑾瑶一眼,看她倔强反驳的样子,而没有旁的念头。 “大人做事,自然有大人的道理。”秦瑾瑶并不打算刨根问底,反而给顾修延递了台阶。“上回送的菖蒲,大人可还喜欢?” 顾修延淡淡舒了一口气。“菖蒲翠绿,长得特别喜人。” 小厮蹙眉。大人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小玩意了。 “这回给大人带了槐花蜜。”秦瑾瑶笑得娇俏惊艳道。 顾修延不喜甜食,但却能想到小小的玉手淘漉槐花的场景,心头不由得一动,再开口时嗓音便有些低沉嘶哑。“上回白管事与你说的事,你不必难过。” 秦瑾瑶没想到他提起这个话题,长长的睫毛旋即垂下来,语气也变得轻柔起来。“早已猜到是这样,如今做实,只是让我更有理由报仇罢了。” 顾修延从来没注意过女子黯然神伤的样子。或许有过,但他并不在意,也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但今日却不知是为何,见她垂眸,心里竟然有些收紧。 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他有些慌,但外人看上去,摄政王一如既往地高贵淡漠。 外头的小厮不知何时被白管事叫走,顾修延吸了一口气,感受到怀中一向平和安稳的心此时砰砰跳个不停。 连杀人时都不曾有过的紧张感觉一阵阵袭来。 再开口时,嗓音几乎紧得说不出话来。“秦瑾瑶。” 秦瑾瑶有些讶异,抬眸看向眼前人。鲜明的棱角,剑眉星目,宽厚的胸膛,她的心不由得漏了一拍。“殿下。” “我在。”顾修延总算从扼人的心跳中挣脱出来,声音低沉有力道。 我想让你知道,我在。 秦瑾瑶彻底怔住。 “无论你想怎么做,只管放手去做。”顾修延别过脸,不再看她,但语气坚决。“秦瑾瑶,记着,你是我顾修延护着的人。” 从前的种种悲伤,痛苦,往后不会再有了。 顾修延的脑海中想起很多场景。比如二人初见,她从柱子后走出来,一眼让人惊艳,一番话让人惊叹。比如在临安公主府门前,她在虚弱无力时看见自己,眼里绽放出的灼灼光彩。 还有她的话本。顾修延从她口中听过她的前半生,这才明白在她笔下熠熠生辉的人,其实全都是她的化身。 秦瑾瑶不知该如何回应,而顾修延也没再给自己回应的机会。似乎这番话是人家想说的,而你听不听都不重要。 总之这番话说完,一袭宽厚的黑袍便已离开。 留下桌上,不知何时被推过来的一碟蟹黄。 秦瑾瑶愣了半晌,一时领会不出堂堂摄政王大人是什么意思。这是要把自己收在麾下,像温子然给临安效力一般,给他效力? 这会,忙完了的白管事刚巧进门,一见秦瑾瑶正坐在桌前吃螃蟹,不由得一乐。“呦,今儿这是怎么了,殿下从来不吃螃蟹,今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秦瑾瑶看看桌上的一碟蟹黄,又看看刚刚被顾修延吃剩的两只蟹壳。 “呀,秦姑娘是喝酒了不成?这脸怎么红得厉害。酒量不好,可莫再喝了。”白管事笑着把桌上的一壶酒拿到一边,假装感受不到里面沉甸甸的重量。 “白叔整日忙着,也过来用一些吧。小桃买得螃蟹极好。”秦瑾瑶的手摸了摸脸蛋,笑着岔开话题。 白管事点头问道:“那头有军报,殿下又忙去了。碎玉和小桃一会过来,咱们府里没那么多规矩,咱们一块用便是。螃蟹嘛,人多用起来才香。” 秦瑾瑶点头。“正是这个理儿。” “说起来,碎玉虽是摄政王府的管事丫鬟,但论聪慧不如姑娘身边的祥儿,论乖巧不如小桃,倒是我管教不周。”白管事笑着说道。 “我倒是觉得碎玉单纯可爱。”秦瑾瑶夹了一块蟹黄。 “如此最好。若是姑娘不嫌弃,就请姑娘先把碎玉留在身边□□一段日子。说句实在话,我把碎玉看做我的亲孙女一般,放在旁处□□也不放心,咱们府里也没有女主人,只好劳驾姑娘。”白管事坐在秦瑾瑶对面,笑道。 “也不必……”秦瑾瑶的话没说完,白管事便拦住了她。 “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秦瑾瑶一怔。 “碎玉从小跟殿下身边的侍卫们学了一身的武艺。”白管事佯装无意说道。 秦瑾瑶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一颗心不知是什么感觉。“我竟不知,自己是何德何能,能得殿下和白叔如此看重。” 她轻轻一叹,白管事赶紧安慰道:“姑娘怎么如此说,姑娘一身的好处,难道自己还不自知?说句实在话,我头一回看见姑娘,便觉得投缘。老了,老了,旁的都不中用,只剩下这一双眼招子还算明亮。秦姑娘,你莫要推辞了,碎玉那丫鬟刚拿到信儿,可要欢喜疯了。” 白管事滋溜一声喝了一口酒,辣得眼眶有些微红。 “白叔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碎玉。”秦瑾瑶看着白管事,坚定说道。 比起碎玉的本事来,小桃便是小巫见大巫了。然而二人相处极为愉快,都是单纯的性子,特别合得来。 祥儿则胜在成熟稳重,聪慧机智。 这三个丫头,秦瑾瑶都喜欢。 至于贵儿,因为卖身契已经送给了曼瑶,又碍着何氏不能将人也送过去,所以便留在小院做一些外头的活计。秦瑾瑶不打算亏待她,照着月例银子翻了两倍。 之后,便到了临安公主的生辰。何氏做主,不光带上了秦瑾瑶,而且连曼瑶也去了。小桃还有些担心,但秦瑾瑶料定临安不会在她自己的寿宴上生事,所以并不甚担心。 但小桃还是执意让碎玉跟去。 毕竟人家武功好。 临安今年已近五十,但重金之下,自有无尽的法子来保青春永驻。甚至,就连她自己的小女儿何芝兰在她面前,也显得有几分逊色。 寒冬时节,她选了一件薰貂外袍,里头是缀了珍珠的青绒衣,手腕上血红的珊瑚珠子,耳上衔东珠。更难得的是,她的腰身甚至比何芝兰纤细不少。 碎玉站在秦瑾瑶身后,低声给她讲临安的事。“听说临安公主一生男人无数,不光是凭着权势身份,更有许多人垂涎她的美貌。何辅堂靠着临安上位,一向是不敢管不敢说的。所以您瞧,人家身后站着的都是丫鬟,只有她身后站着面如冠玉的两位男厮。” “那是温子然。”秦瑾瑶看向其中一个,蹙眉说道。怪不得,白管事说温子然有把柄握在临安手里。虽不知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瞧着另一位男子对临安柔情似水的样子,秦瑾瑶也不难想象。 秦瑾瑶身边坐着的是厉盈盈与崔书宁。这二人家中都与临安有旧,所以也来贺寿。此刻看见温子然,厉盈盈忍不住蹙眉。 崔书宁凑到她身边劝道:“温子然刚写话本的时候,就有人说此人是临安身边的男厮。当时还有人信,但他渐渐出名,这种话不知为何就少了。如今温子然没落,想必是又回到了临安的身边。” 厉盈盈被她说得浑身恶心,忍不住撇嘴道:“我这是喜欢了个什么东西,还不如高弼呢。” “倒也不妨事,你如今想明白了就是好的。”崔书宁劝道。 “对了,说起高弼。”崔书宁看向秦瑾瑶。“你妹妹跟他的事,你可知道?” 第53章 “什么事?”秦瑾瑶这几日忙着染墨坊的事,因此借口抱病请了几日假,所以并不知道明德馆发生了什么事。 厉盈盈收回看向温子然的嫌弃眼神,扭头说道:“曼瑶似乎在竹林里捡着了高弼的香囊,便特意送了过去。谁想到秦月瑶误会,以为曼瑶喜欢高弼,给曼瑶痛骂了一顿。” “只怕现在还没好。”崔书宁指了指不远处的座位,这才发现秦月瑶和秦曼瑶二人都已不见。 “我得去瞧瞧。不能让曼瑶受委屈。”秦瑾瑶道。 “苏姨娘不是何氏的人么?你管她做什么?”厉盈盈撇嘴道。 “曼瑶不同。”秦瑾瑶是将她看做亲妹妹的人。 临安办下的寿宴规矩极好,落席的大暖阁四面皆有出处,贵女们这一边的出处便是通向花园的,更衣之处也设在了里头。秦曼瑶便顺路找到了两个瑶。 似乎是担心喧宾夺主,秦曼瑶今日穿了一件暗粉色的衣裳,颜色浅淡不说,连首饰也只是用了些简单的绢花。若是旁人不知道,只怕拿她当做丫鬟也是有的。 秦月瑶就不同,今日特意选了贵气的紫色织云锦,头上也是喜鹊登枝的金步摇,红唇凤眼,平添几分娇俏。 二人站在一起,就好像主子在训斥丫鬟,一点都不起眼。 秦瑾瑶走到梅花后头时,刚好看见秦月瑶一个耳光扇在了秦曼瑶的脸上。小小的人儿脸本就白,此刻顿时浮现出五个手指印。 秦月瑶长得圆润,胳膊自然也有力。 “我就纳闷了,清雅斋那么多公子哥儿任你挑,你怎么偏偏就惹上高公子。高公子是什么身份你不知道吗?那可是寒漠国的皇子,也是你一个小小的庶女能招惹的?若是你惹恼了他,寒漠国过来攻打咱们大厉,那你就是千古罪人,你知不知道!?” 秦瑾瑶站在后头,听见秦月瑶颠倒黑白吓唬曼瑶,不由得蹙眉。而曼瑶就真的被秦月瑶吓着了,当即哭得梨花带雨。“我不是故意的,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有什么用?高公子已经生气了。你知道不知道,高公子跟我说了,要不是瞧在我的面子上,他就让寒漠国出兵讨伐咱们大厉了。”秦月瑶见她害怕,越发理直气壮。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只是把香囊捡起来,看见上面有高字,就想着给人家送回去,我没有旁的意思,我不是故意惹他生气的。” “那你去竹林做什么,还不是想勾引男人!” “我不是,我不是。我只是喜欢竹叶清香,咱们府里又没有,所以想过去摘两片而已。”秦曼瑶的眼圈通红一片,慌慌张张地摆着手。 “那你说,你是不是喜欢高公子?你说,你是不是也觉得他长相英俊?”秦月瑶咄咄逼人,歪着脖子喊道。 秦曼瑶继续摆手道:“我不是,我不知道谁是高公子。他接香囊的时候,我也没有看他,我不敢看。我娘说,让我去明德馆是为了读书。” “你胡说八道。你娘就是这么勾引我爹的。如今你也想这么勾引高公子。” “我娘不是!”一直唯唯诺诺的秦曼瑶满脸泪水昂头喊道。 “呀,你敢跟我喊!”秦月瑶一把上前掐住秦曼瑶的脖子。 秦瑾瑶看向碎玉,碎玉立刻冲过去,紧紧捏住了秦月瑶圆润的胳膊。秦月瑶吃痛,赶紧把手松开,碎玉这才狠狠地松开她的胳膊。 “你,你是谁?”秦月瑶气恼问道。 秦瑾瑶缓缓从梅花树后头走出来,冷声说道:“怎么,前两日我从外头买来的丫鬟,当时你与母亲一起瞧过,这么快就忘了?” “你哪来的银子。”秦月瑶揉着胳膊道。“我母亲说了,你的银子来历不正,要与父亲一起查你呢。” “那是她的事。今日,我要说的是你的事。”秦瑾瑶发起火来,眼神清冽,让人不敢对抗。 “我有什么是。我管教自己的妹妹,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瑾瑶不怒反笑。“是啊,我也是来管教自己的妹妹的。” “你!”秦月瑶语塞,跺脚发脾气。 “秦月瑶,你与高弼公子如何,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曼瑶是无辜的,你不该打她。” “她勾引高弼!” “若你真这么觉得,咱们三人大可去父母亲面前分辨清楚,到底是谁勾引高弼。”秦瑾瑶目光灼灼看向秦月瑶,秦月瑶被她盯得退却两步,一时有些惊慌。 “你……秦瑾瑶,哼,今日我就饶了她。我看你能护着她到什么时候。”秦月瑶恶狠狠地看了秦曼瑶一眼,然而攥着拳头离开了花园。 秦瑾瑶这才上前扶住秦曼瑶的胳膊,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秦曼瑶反抓住秦瑾瑶的手,“姐姐,寒漠国会不会因为我攻打大厉?” 秦瑾瑶又是心疼又是想笑。秦曼瑶虽然聪慧,但到底少些见识。这,便是庶女比嫡女不如的地方了。 “不会的,寒漠还没有灵州大,怎么敢攻打大厉。”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还以为母亲会被我连累了。”秦曼瑶小口地吐着气。 秦瑾瑶吩咐碎玉想办法找枚熟鸡蛋来,而后静静劝道:“她打你,你怎么也忍着?” “我不怕疼。”秦曼瑶昂头道:“从小到大,她不开心了就经常跟我动手。娘亲说让我忍着,夫人教我让着姐姐,爹爹又说姐姐下回不会再打我了。我知道没人能帮我,就练了一身不怕疼得本事。” 秦瑾瑶轻轻叹了口气。“下回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以护着你。” 说完这句话,秦瑾瑶忽然想起那日顾修延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她对自己说出的那句话,似乎与自己跟曼瑶说的这句话很像很像。 原来那个眼神,是心疼。 秦瑾瑶忽然明白过来。 “我真的没事。”曼瑶反而劝着秦瑾瑶道。“你是好姐姐,但下回可不要再帮我了。母亲说了,你能帮我进明德馆,又要回贵儿的身契,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指望你还能再做什么。” “所以呢。” “所以母亲说,我们还是要靠夫人,我们不能出卖夫人。” “出卖?” 秦曼瑶低头不语一阵,随后叹道:“姐姐,母亲不便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们母女二人谁都不会帮你作证的。我们只能告诉你,先夫人的死确实与夫人有关系,的确是四美人中的一个下的手。但旁的,我们什么都不能说了。这些话,我也永远不会承认我说过。” 秦瑾瑶怔了一瞬,随后明白过来。 “我懂了。” “姐姐别怪我们。” “不会。”秦瑾瑶依然紧握着她的手。“只要不是你们毒害我母亲,我便不会怪你们。” “那断断不会,我可以用咱们秦府全家的生命打包票,母亲不是那样的人。”秦曼瑶眼里还噙着泪花,却斩钉截铁。 “是,我相信你。”秦瑾瑶把秦曼瑶赌咒发誓的手放下来,从碎玉手里拿过鸡蛋递给秦曼瑶。“你说的事,其实我也知晓了大半。但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依然很感动。只是,曼瑶,没人能帮你一辈子,无论是我,还是何氏。若你真的想保护自己的娘亲,就该自己强大起来。你比我命好,至少你的娘亲依然陪着你。” 秦曼瑶看着手里有些温热的鸡蛋,一时有些出神。 也不知那日秦曼瑶到底想了些什么,秦瑾瑶后来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寿宴所吸引。几乎每个来拜寿的人都拿出了不菲的贺礼。 秦月瑶送上的是一幅莲花图,里头的莲花是用砸碎的粉宝石一点点粘贴而成,荷叶则是用美玉一块块拼成。 一向喜欢富贵雍容的临安公主高兴极了。 接下来就轮到秦瑾瑶了。 在秦瑾瑶献礼之前,何氏先铺垫了一大堆。“我们瑾瑶虽然来得晚,但一向孝顺长辈。听说母亲过生日,特意从我这要了一千两银子,说是要给母亲准备礼物。月瑶又替她姐姐说话,说是一千两不够,所以我特意给她拿了两千两。母亲可得好好看看,这礼物一定不错呢。” 然而临安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何氏不由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母亲不喜自己擅自做主对付秦瑾瑶,她不由得有些心虚,又讪讪笑着,替临安剥了一颗葡萄。 临安这才淡淡瞥了她一眼。“有这两千两,不如让孩子自己买些什么。” “是是是。回去我就再给她两千两,让她自己买东西去。”何氏赶紧答应着。见临安没有生气,何氏才渐渐放下心来,看向秦瑾瑶道:“瑾瑶啊,把你的贺礼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秦瑾瑶看着何氏一脸看好戏不怕事大的表情,暗觉好笑。随后,身后的碎玉很快捧了一个长长的盒子上前。 秦月瑶扯着嘴角,退到何氏身边,低声问道:“母亲,你说这盒子里会是什么?”何氏得意道:“不管是什么,总归不值钱。到时候你就问她,那两千两银子花哪去了。众目睽睽的,我看她怎么解释。” 想到方才秦瑾瑶护着秦曼瑶的场景,月瑶吃吃笑道:“母亲,若是她说不出来,咱们怎么办。您瞧,她现在已经有些慌了。” 何氏笑道;“那你就继续说,说她平时胡乱花销导致咱们府里银钱吃紧。反正那些采买的小厮早就说咱们府里银钱吃紧了,大伙想必都听见风声了。我倒要看看,做实了败家子的名声,谁还敢要她。” 第54章 花厅之内不知坐了多少命妇贵女,个个都等着秦瑾瑶拿出寿礼来。赵晚宁之母一向与公主府交好,此刻更是笑道:“早就听说秦府嫡女孝顺又懂事,寿礼肯定也别具一格。” 秦瑾瑶立在花厅之内,一身月白长裙不染尘埃,清丽如仙,肤白若雪。此刻,她淡淡笑着,任由碎玉打开盒子。 说实话,她确实没想到何氏能红口白牙说出曾给自己二千两银子的话。若是自己真的准备一些亲手画的山水画或者手抄佛经之类的小玩意,还真说不过去。 到时候,只怕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就会被这些命妇的唾沫星子淹死。 然而秦瑾瑶还真是有所准备。她从来到禹州的那一日就与小桃说过,在真相大白之前,她不会让人挑出半点错处。 此刻也是一样。 碎玉恭恭敬敬走上前,垂眸道:“主子献给公主的是前朝名画手王绥安留下的观音图。” “王绥安?”命妇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真是王绥安的真迹?” “看着像是啊。秦府嫡女果然孝顺。” “重要的是一片心意难得。听说王绥安的画如今连寻都寻不到了。” “不会是假的吧。”赵晚宁之母蹙眉道。 厉盈盈听不下去,拎着茶水走到画像旁边,一扬手便把茶水泼在了画像上,几片茶叶渣子在画上停留一瞬,然后一个个掉落下来。 赵晚宁忍住笑道:“盈盈,你这是干嘛呀,即便画是假的,也不能如此对待这画作啊,毕竟是瑾瑶的一片心意。” 厉盈盈一脸鄙夷看向赵晚宁:“夫子上课你是没听见吗?” 赵晚宁一怔。 崔书宁随即走上前站在厉盈盈身边道:“没错,夫子说过,王绥安的画纸都用松油烘过,既不散墨,也不会再染上污垢。你瞧这茶水虽然泼上去,但一擦便掉,可见果真是王绥安的真迹。” 说完,转过头来低声问道:“瑾瑶,你是花了重金买的吧。” 赵晚宁的脸被说得绯红一片。 秦瑾瑶颔首应下。自然是花了重金买得,只是这价格是其次,重要的是王绥安的观音图与吴燕儿有一些相像。秦瑾瑶看见这画的第一眼便怔住了,若是旁边不刻着王绥安的印章,她还以为这是父亲为母亲的画像。 当然,走近了一看不难看出观音像更加精致雍容,笔锋细腻入神,远超过秦怀德的画技,但远远看上去,的确眉眼有三分相像。 果然此刻,何氏的脸色一片惨白,红唇显然更加鲜艳。 “前朝的画手?那也不值两千两银子吧。”秦月瑶按照方才与何氏的计划,咯咯笑着说道。“瑾瑶姐姐,母亲不是给了你两千两银子么,你都花到什么地方了?” ?厉盈盈一头雾水地看向秦月瑶。 崔书宁也是一样。 甚至下头的几位命妇都不约而同地蹙了眉。何氏这才缓过些神来,用胳膊死死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嗔道:“月瑶别开玩笑。” 秦月瑶以为母亲是在做戏,赶紧继续顺杆道:“孩儿没有开玩笑。前朝画师的画作能贵到哪去?又不是什么名人留下的画作,当自己是吴道子么?瑾瑶姐姐,我看这幅画最多也就值几十两银子吧。” 众人听见这话,看向秦月瑶的眼神越发鄙夷了。不是说在明德馆念书么?怎么连王绥安都不认识,还说他的画不值钱? 然而毕竟是在临安的宴席上,没人愿意戳穿她。 秦月瑶见众人不吭声,越发大胆笑道:“瑾瑶姐姐还不想承认自己花钱大手大脚么?如今咱们秦府都快让你吃穷了。啧,你瞧你一身的穿戴……” “她一身的穿戴可没你的贵!”厉盈盈忍不住说道。说起来,她的身份远比秦月瑶贵重。 临安的亲孙子也不由得开始嫌弃自己的妹妹,此刻何荆竹从临安身边站起来,看向秦月瑶道:“妹妹日日在明德馆读书,难道不知王绥安的画作价值几何?他虽是前朝的画师,可画技精湛,是曾经为先皇画像的人。而且王绥安一生一共便只画过十张画,因此张张金贵。若是我没记错,上一次王绥安的画出市,足足卖了三千两。这幅画像比那副画像笔墨更多,只怕要更贵。” “没错,之前家父曾出资四千两找寻此画。”崔书宁附和道。 “这,这么贵。”秦月瑶有些不敢相信。可这么贵的话,秦瑾瑶怎么可能舍得给外祖母买,再说,她哪来的钱给外祖母买? 贵有贵的道理。对于秦瑾瑶来说,这幅观音像极了母亲,临安信佛,必定不敢损毁观音像。所以这像极了母亲的观音像就会一直留在临安公主府。即便不留,能让她心里难受一瞬也是好的。 何氏本想提醒秦月瑶细细打量一下画像,看是否真的像吴燕儿。转眼想到秦月瑶之前被吴燕儿的遗像吓到大病一场,便歇了这个念头,反而看向秦瑾瑶带着些颤音说道:“瑾瑶有心了,快收起来吧。” “等等。”赵晚宁之母笑道。“不是说这画值三四千两银子吗?那夫人只给了大姑娘两千两,剩下的银子莫不是姑娘口挪肚攒才存下来的?如此说,姑娘在秦府也算阔绰了。” 秦瑾瑶淡淡看她一眼。 崔书宁笑道;“瑾瑶手里有些余银也是正常的,毕竟连秦府的点心都吃不到,若不是手里有些银子,能够采买些外头的点心,只怕在明德馆都要饿肚子了。” 厉盈盈更加无所畏惧,看向何氏便问道:“听说何夫人都不给瑾瑶银子啊,银子花的一直都是她外祖母留下来的钱。” “哪有的事。”何氏心虚辩白道。“府里的点心师傅忙着照顾公主府和秦府两头,忙不过来也是有的,所以连我也没吃到点心呢。再说,秦瑾瑶的外祖母也没给她留银子,刚入府时我便问过了。是不是啊,瑾瑶。” 秦瑾瑶抬眸。“没错,外祖母的确没留什么银子给我。” “那何夫人就更应该帮瑾瑶把这寿礼的亏空给补上了!”厉盈盈朗声笑道。 何氏一怔,没想到她又把话题折回来。让自己补寿礼的亏空?也就是补两千两银子?买这幅像极了吴燕儿的画像? 何氏觉得自己喉头一紧。 在场的命妇却连连附和。“也是,既然孩子买到这幅画,想必是连赊带抵,才总算尽了对公主的一片孝心。这样好的孩子真是难得。” “是啊,虽说四千两银子不少,但说句实在话,咱们大家大户谁也不差这点银子。总不能让孩子因为四千两银子受委屈,更何况是堂堂的嫡女。” “是啊,公主一片慈心,哪会不关心子女。”厉盈盈笑着附和道。她家世优渥,身份不比临安逊色,压根也不把临安这种瘦死的骆驼放在眼里。“我看何夫人还是给瑾瑶补上亏空吧,也没多少,再补两千两银子也就行了。” “瞧瞧,我家盈盈多懂事,最挂念朋友。”厉盈盈之母根本不在意闲事,反而关注自家孩子。转头,她又嗔怪道:“盈盈啊,其实这些事不用你说,你何姨母也会给瑾瑶补上的。都是自家的孩子,哪个当娘的不心疼。” “真的吗?姨母。”厉盈盈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问道。“那姨母现在给,我做个证人,省得瑾瑶转头跟我们说没钱花,回回都不请客。” “这……”何氏今天出门一共就带了两千两银子,还是给临安准备的,唯恐临安今儿打赏旁人银子不够使。 这两千两全都是何氏的私房钱。 她觉得十分肉痛。 秦月瑶知道母亲没银子,赶紧开口说道:“你们别说了,你们别说了,我们秦府现在手头紧得很,哪里……” 何氏赶紧拦住她。“哪里会掏不出区区两千两银子。”说着,她看向临安。 临安正笑吟吟地从身后的陆郎手里接过一块点心。陆郎有意无意地摸了一把临安的手。何氏看得战战兢兢,幸好其他命妇都没瞧见。 “瑾瑶啊,母亲给你这两千两银子,若是真卖了什么赎了什么,赶紧拿回来吧。”何氏忍着切肤之痛,从怀中摸出了两张银票。 秦瑾瑶笑着,碎玉已经上前接了过来,转头看向秦瑾瑶道:“姑娘现下可放心了,咱们卖到外头的首饰都可赎回来了。” 碎玉淘气,秦瑾瑶忍不住一笑。 这会,寿宴已经备好,众人便开始陆陆续续入席,也就没人在意这边的闲事。何氏抓住机会,凑到临安身边低声说道:“母亲,秦瑾瑶那观音图是有三分像吴燕儿的,您说,她这是搞得什么鬼?她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临安一怔。她是没见过吴燕儿的。 随后摆摆手道:“傻孩子,她这是虚张声势,看你的反应呢。若是她有证据,今儿拿出来的就是证据。她啊,什么都不知道,故意拿这玩意膈应咱们罢了。你瞧瞧你,战战兢兢地像是什么样子,方才让你拿两千两银子你也抠抠搜搜。” “这……”何氏有苦说不出。“那,那咱们如何对付秦瑾瑶?” 第55章 “对付她做什么,一个小丫头,还能翻出天去?再说了,就要及笄嫁人了,我正给她相看人家呢。”临安急着入主席。 何氏还想再拽着她说话,临安美目一瞪。“怎么,还不让我过寿宴了?” 何氏的手顿时一松,连连摇头:“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没出息的东西。”临安蹙眉。 何氏哪里还敢再多话,闷闷不乐地转了头,正好碰上秦瑾瑶笑意吟吟地正把那幅画交给公主府的小厮。 秦月瑶赶紧上前,紧紧抓住她的手腕道:“这画你哪来的?你哪来的银子?” 秦瑾瑶笑着推开她的手,一脸单纯道:“妹妹说什么呢?这画也没用银子啊,我说我是秦府嫡女,人家就把画送给我了。哦,好像还签了一张什么字据。” “你……”秦月瑶气得举起巴掌。 何氏赶紧上前拦道:“月瑶!” “不要在这里闹。秦瑾瑶骗你呢,哼,只怕那个老东西死之前给她留了银子,她还瞒着我们呢。”何氏的脸阴得快要滴出水来。 “母亲注意言辞,这可是在观音像前头。外祖母地下有灵,绝不会放过口出狂言之人。”提起外祖母,秦瑾瑶的神色立时变得不可侵犯。 她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外祖母。 何氏一怔,忿忿跺了脚,骂了一句小蹄子,而后咬着银牙带着秦月瑶入了席。 厉盈盈恰好看见这幅场景,忍不住皱眉道:“她这人怎么这样。” 秦瑾瑶看着她,笑着嗔怪道:“还说人家呢,你就比人家强啦,我那幅画一共就花了两千两银子,你倒是厉害,一下子就给我要回来两千两。” “怎么样,要不要分我一半。”厉盈盈坏笑道。 “成吧。”秦瑾瑶笑着与她靠在一起,二人一同入了贵女席。 秦瑾瑶比她们几个人都大一些,很快就要及笄了。这也就意味着,秦瑾瑶在明德馆呆得时间越发屈指可数了。因此姐妹几个都十分不舍,秦瑾瑶也越发珍惜能在明德馆读书的日子。 崔书宁和厉盈盈坐在秦瑾瑶一左一右,三人聊得热热闹闹。秦月瑶与赵晚宁坐在对面,假装看不见这三人。 “对了,我险些忘了。”崔书宁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张请帖了。“神威大将军之女韩云薇不日大婚,说是跟你熟识,让我把请帖带给你。” “我说怎么许久都不见她的动静,原来是要成婚了。”秦瑾瑶虽然只见过韩云薇两三次,但二人性格直爽,因此十分合得来。 所谓朋友,并不在于认识多久。 “夫婿是谁?”厉盈盈虽然不认识韩云薇,但也听过她的名字。 “听说是她父亲麾下的一员大将,虽然官职不高,但为人极好。” “神威将军选下的人,自然是不错的。”秦瑾瑶说道。“她比我大一岁,这么快便嫁人了。” “你呢?你也快及笄了。你们秦府总不能再给你订一个江侍卫。”厉盈盈说着,还冲着不远处的秦月瑶撇撇嘴。 秦月瑶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秦瑾瑶手里的请帖。 她原本也和韩云薇是好友,但后来不知为何慢慢就淡了。这一回,竟然连成婚的请帖都没给自己,反而给了秦瑾瑶,秦月瑶心里酸极了。 “你要送什么?”厉盈盈问道:“正好你手里有两千两银子,我就不跟你分了,你直接给人家准备新婚礼物吧。韩云薇身份贵重,可别弄得寒酸了。” 秦瑾瑶点点头。她的箱子里还有一斛紫珍珠,再加上一对蝴蝶鎏金嵌玉镯,这些都是配得上韩云薇的好东西。 赵晚宁在旁边推了推秦月瑶的胳膊。“月瑶,虽说云薇没给你请帖,但你们也算好友,你去不去送些什么?” 秦月瑶想想自己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又想起自己的首饰,撇撇嘴道:“我跟她早就不来往了。若是你成婚,我还会认真想想这事儿。” 赵晚宁有些羞赧,低声问道:“对了,你跟高公子可好?” “就那么回事吧。”秦月瑶嘴上如此说,脸上却笑得像花一样娇艳。 今日寿宴过后,何氏窝着一肚子火回到了秦府。秦怀德乘了另一辆马车回来,一进门便听见她在吵嚷。 “你说这秦瑾瑶是不是故意的,原本就知道我手里没银子了,非要和几个贵女合起伙来一起从我这诓了两千两银子。你说说,咱们府里都什么样了,都要揭不开锅了,我这两千两银子凑得容易吗我?” 宋妈妈一边给何氏顺气,一边叹道:“谁想到那丫头这么有心眼。但不是我说您,夫人呐,您千不该万不该,不应该争强好胜,从府里凑出一万两现银给公主送去啊。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大人的月例要过完年才能下来,那些铺子和田地今年光景也不好,哪能生出银子来。” “我,我还不是想在母亲面前讨个好!这几年自从月瑶长大,我去的少,母亲待我就大不如前了。”何氏抹着眼泪道。“说到底,还是秦瑾瑶不好,手里还有她外祖母留下的银子呢,也不说交到公中来。” “哎,咱们也怪不到人家头上。”宋妈妈也觉得何氏有些过分了。“对了,苏姨娘那还好说,荣姨娘和老爷那的开销可怎么办。” “实在不成,就把今日给瑾瑶买寿礼的两千两银子要回来。” “不成。” 何氏被这突如其来的男子声音吓得一惊,随后抬头,便见到秦怀德阴沉着脸看着自己。“老爷,老爷不是要晚上才回来……” 秦怀德鼻孔出气,冷哼一声,“若是晚上回来,只怕你把这个家都卖给公主府了。” “老爷听见了?”何氏慌张地手足无措,随后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我能怎么做,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虽然母亲如今不得小皇帝看重,但好歹也是皇亲,咱们围拢着母亲,不是也多一层依仗嘛。” “哼,我看你只是想在你几个姐姐面前争些颜面罢了。”秦怀德心中烦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觉得眼前的何氏越发蠢笨无能。 比起当初的吴燕儿不知差了多少倍。虽说吴燕儿家世不好,可当时始终为自己奔走在命妇贵人家中,不知积下了多少好感。可眼前的人呢,除了在家里折腾原配留下的嫡女,就是往娘家搬银子。 秦怀德觉得,自己对何氏的好感已经被一点点耗干净了。 “老爷,你听我解释。”何氏紧跟着秦怀德走向书房。“老爷,您想想,当初若不是我母亲,你的官职也走不到这么高。如今几位姐夫都不如你,咱们不得知恩图报,好好回报母亲么。老爷,我可都为了咱们秦府好。” “你的意思是,若没有岳母,我便依然屈居六品小吏的位置了?”秦怀德将外袍脱给小厮,走进了书房。然而书房并没有寻常时候热气腾腾,人一走进去,甚至隐约还能看见哈气。 “怎么不烧火?”秦怀德蹙眉。 小厮立刻垂眸道:“老爷,书房的炭不够了。管家说新炭还在采买,只能忍两日。” 秦怀德一把从小厮手中夺过外外袍,不顾何氏的颜面冷声道:“你瞧瞧,如今这家里都被你管成什么样子了?之前有平儿闹事,荣姨娘受害,如今倒好,我一个堂堂的从一品大员,连个暖和的地方都没有。” “我有什么办法。你们秦府积蓄少,那点子铺子田地都是我的嫁妆,你一年的月例还不够塞牙缝的,你叫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生钱吧。”何氏歪着脖子犟,双眼气得通红。她觉得自己也是真委屈。 秦怀德呵呵两声。“燕儿在的时候,我不过六品,这书房也永远都是热烘烘的。” “那老爷去死人墓里把她挖出来啊。”何氏气急败坏喊道。 “混账!简直不同人语!我若早知你这幅德行,真不该把你娶进门!”秦怀德气得目眦欲裂,恨不得一巴掌把何氏扇到一边。 “来人,去叫荣姨娘陪我出门吃酒。”秦怀德冲着身后的小厮吩咐着,转头又看向何氏,一脸恨铁不成钢骂道:“我若是你,现在就回娘家把银子要回来。若不然,这管家之位也不用要了,府里女人多的是,我看哪个管家都比你强些。” 何氏一听要带荣姨娘出门吃酒,本就觉得这颜面恐怕要丢到府外去,又一听秦怀德的话说得如此重,忍不住拍着大腿痛哭道:“秦怀德,你良心败坏!” “这日子没法过了。”何氏抹着眼泪,仰面哀嚎。“自从那小蹄子入府,我简直没一日消停,日日都闹腾得我心力交瘁。先是月瑶大病一场,后来又闹出进赌坊的事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不都是因为她秦瑾瑶么。”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秦怀德被这幅样子闹得头痛又胸闷,忍不住捂住了胸口。 刚披了外袍的荣姨娘冻得小脸通红,看着何氏坐在雪上撒泼的样子,忍不住蹙眉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她念叨些什么呢?这些事,哪有一件是瑾瑶姑娘的不对,不都是她的错么?” “你胡说!”何氏气得起身,不顾身上的泥雪,上前就要去抓荣姨娘的头发。 荣姨娘赶紧闪身到了秦怀德身后,一脸无助受惊的样子。秦怀德赶紧把人护在怀中,“放肆!何芝兰,你是疯了不成!” “我疯了,我就是疯了。秦怀德,你说这日子还有法过吗?一个小小的姨娘,竟然能对夫人评头论足!我是谁,我是临安公主的长女,从小到大备受疼爱,更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是堂堂的秦府主母,她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我?我看她跟那个贱蹄子秦瑾瑶,都是一伙的!” “疯了,简直疯了。”秦怀德跺着脚,吩咐左右小厮把何氏推回屋里。荣姨娘一边给秦怀德顺着气,一边赶紧劝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我看夫人恐怕是累着了。不如先把管家权放给旁人,让夫人歇歇吧。” “你敢!你敢!”何氏挣脱两个小厮的束缚,又冲了过来,但没走几步,便又被小厮捉了胳膊。 “罢了罢了,大男子不与女子计较。宋妈妈,你熬些安神汤给夫人用了。等她明白时再告诉她,若是补不上府里的亏空,就不必管家了。荣儿,我们走。” 荣姨娘便乖乖巧巧地跟在了秦怀德的身后。 留下府里哀嚎阵阵。 第56章 韩云薇的婚事极其盛大。备受小皇帝宠爱的神威大将军在那一日风光无比,秦瑾瑶也头一次见到了禹州成婚大典的气派奢华。 那一日,几乎整个禹州城的贵人们都到了。 秦瑾瑶的座位靠后,几乎是大殿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周围的贵女们都凑到前面去看热闹,秦瑾瑶没有往人堆里挤,一个人坐在那,但确实发自内心地替韩云薇高兴。 只看新郎始终看向红盖头的眼神便知道,韩云薇遇到的大概是真心人。 “请神威大将军贺辞。” 于是,一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站到大殿正中央,语重心长地说起自己的女儿。秦瑾瑶正一脸欢喜地瞧着,忽然感受到殿门忽然敞开,接着便是一袭黑袍毫不犹豫地坐在了自己身侧。 “殿下,殿下坐这不合适。”秦瑾瑶见了来人俊逸出尘的眉目,赶紧说道。 “有甚不合适?”顾修延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 是啊,人家是摄政王,普天之下,除了皇椅,哪有人家坐这不合适的地方呢。但秦瑾瑶依然有些羞赧。哪怕一同用晚膳,他也没有坐得这么近。 “殿下是来贺云薇新婚之喜的?”大殿一片喧闹,此刻还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二人,倒是让二人得以好好地说会话。 “是。韩将军是国之栋梁,他的千金有喜,自然要来想贺。”顾修延毫不犹豫答道。 “殿下可认识云薇的夫婿?” “并不熟识,但总听人提起,虽然年岁不大,但也算军功在身了。” 顾修延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自己已近暮年。然而秦瑾瑶却知道,其实眼前这个看上去稳重冷傲的男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 但整个大厉,哪怕是三朝的元老见了他,也要畏惧三分。似乎他世事练达,目光如炬,气势如山,生来便是比皇帝更气质贵重的人。 坐在他的身边,秦瑾瑶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而后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草木香气。他修长的手指捏住玉盏,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而后又放回桌上。 “听老师说,你下个月便要离开明德馆了。”顾修延又开口,聊得却是秦瑾瑶。 “是,下个月就要及笄了。” 顾修延眉心一动。“在秦府?” “是。父亲说会在秦府办及笄礼。不过,我来禹州不过大半年,想来也不会有太多人来。”秦瑾瑶的语气淡然,似乎不甚落寞。 “白管事曾说……” “还请殿下转告白管事,秦府并非什么良善之地,我在那如今也只能勉强算是独善其身。如今母亲之死还未查清楚,所以请白管事不必登门道贺,否则何氏那又要生事,只怕我应变不及。” 秦瑾瑶说了一大堆,才发现身边的人始终沉默不语。她有些忐忑,本以为顾修延生了气,没想到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听见的只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好”。 “多谢了。”秦瑾瑶轻轻点头说道。 似乎顾修延没有听见,已经把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到了殿内的二位新人身上。此刻婚典已经结束,早有人把新娘送进洞房,只剩下神威大将军在安排座次。 这会,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摄政王大人来了。 于是,所有人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来,接着呼啦啦跪了一片。顾修延这才不慌不忙地从秦瑾瑶身边站起来,朗声说道:“免礼。” 秦瑾瑶随着众人跪下去,第一次感受到他权倾朝野的魄力。 在刚才那一瞬,原本喧哗不已的大殿竟然鸦雀无声。 第一次遇到顾修延时感受到的压迫油然而生。秦瑾瑶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认识他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来,除了前两次见面之外,他似乎对自己收敛了气势,让她早已放下了戒备。 若不是刚才这一刻,秦瑾瑶几乎都要忘了,摄政王在传闻中是个怎样的人物。 杀伐果断,甚至在朝堂上也能一剑封喉。 征战沙场,连神威大将军也不敢逆其锋芒。 世人莫不仰起鼻息。 但在自己的记忆中呢,顾修延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他剥虾壳时也会小心翼翼,看向自己时根本没有半点冷峻…… 秦瑾瑶想起那句。“你是我顾修延护着的人。” 从耳尖开始,秦瑾瑶的脸忽然绯红一片。 崔书宁走过来问道:“摄政王大人方才是从你身边过去的吗?我的天,是不是我看错了……传闻说摄政王从来都不允许女子靠近,似乎是不喜欢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也不知是什么毛病,哪有女子不用脂粉。” “我看你也用了啊。”崔书宁过来掐了掐秦瑾瑶的脸。“他到底过来做什么?” “过来,问问时辰。” “哦。”崔书宁失去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兴趣,笑呵呵换了话题。“说起来,摄政王大人长得可真好看。你瞧赵晚宁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果然,顺着崔书宁手指的方向看去,赵晚宁的双眼正熠熠生辉地看向正与神威将军道喜的顾修延。 “摄政王大人会留下用宴吗?”秦瑾瑶问道。 “不会。”崔书宁摇摇头。“传闻说,摄政王大人不喜欢跟别人一起吃饭,所以几乎从来不在外面吃饭。就连在府里,也都是一个人用膳的。” “哦。”秦瑾瑶捏住手里的帕子。 “咦?赵晚宁跟出去了。”崔书宁忽然说道。 原来,顾修延道过喜后便要离开,众大臣要送,他也没让跟着。没想到赵晚宁却趁着殿内再次喧闹起来跟了出去。 “要不要去看看。”崔书宁问道。 “我不喜欢她。”秦瑾瑶拒绝,眼里含了几分冷意。 “除了秦府的人,倒是第一次听见,你这么明晃晃地说不喜欢别人。”崔书宁有些纳罕。秦瑾瑶却没有过多解释,把所有注意力尽量放在眼前的一碗生卤蟹腿上。 然而还没等秦瑾瑶动筷子,外头已经传来一阵吵嚷。神威将军没等出门,便见到小厮飞奔进门,朗声说道:“传摄政王大人的话,请赵广之赵大人手书自省书。” “这,自省什么?”赵广之就站在殿内,听见摄政王大人的旨意里有自己的名字,吓得浑身一抖。 “自省教女无方之罪。殿下说,请赵广之明日将万字自省书挂在府门口,供人效学。”小厮是韩府的人,因此传话时有些紧张,努力把头埋下去。 “这……”赵广之四下寻找着赵晚宁,见寻不到,便又喊赵晚宁之母出来。赵晚宁之母自然了解自家女儿的性格,垂着头道:“晚宁,晚宁方才去找殿下问个字儿。” “嗤。”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自家的父亲便是侍读学士,偏偏要去找摄政王殿下问字。赵晚宁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混账!”赵广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这老脸……” 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自己的脸上。 赵晚宁之母顿时痛哭出声。其实赵晚宁出去找摄政王说话,她也是默许的。女儿说过好几次,摄政王殿下对她极好,她便也错误地以为,摄政王殿下真的对自家女儿有好感。 若是真能攀上摄政王这门亲事,那自己又何必再围拢那脾气不好的临安公主呢。 只是没想到,顾修延的事做得这么绝。 怪不得人家都说,哪怕招惹皇帝,也不要招惹顾修延。 赵晚宁之母悔得肠子都青了。外头的赵晚宁更是哭得像个泪人一般。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只是叫了摄政王殿下一句,然而凑到他身边,用手指在自己手上画了个字,想问他念什么。 没想到顾修延顿时便发了火。 那幅神情,差点就让赵晚宁觉得自己活到头了。好在,他只是让小厮吩咐父亲写自省书。可父亲何等在意颜面,这事要是让他知道,非拔了自己一层皮不可。 赵晚宁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在外头雪地躲着连屋都不敢再进。赵广之更是没脸在韩府呆着,匆匆告辞后便带着母女二人回家了。 崔书宁啧啧舌叹道:“瑾瑶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摄政王大人闻不了女人身上的脂粉味,更不喜欢女人。” “是啊。”秦瑾瑶的唇边挂上淡淡的微笑。 回到府里,秦瑾瑶才知道因为自己要办及笄礼一事,何氏又闹开了。先是说秦瑾瑶手里有不少银钱没交到公中,又说府里没有银子办及笄礼,不如一家子吃口团圆饭了事。 秦怀德气得不行。“那月瑶及笄的时候,索性也这么办。” “那不成。”何氏拍案而起。“月瑶跟瑾瑶能一样吗?月瑶那,她外祖家会出面帮忙张罗的。到时候花不了多少银子不说,来的客人也不少,都是场面上的贵女,对老爷的仕途可是有利的。” “这么说,就只有瑾瑶的及笄礼不可办?”秦怀德觉得如今的何氏简直是疯魔了。亏自己当初还以为何氏真的能当好一个继母。感情都是装的。 如今倒好,索性连装都不装了。 “对,只有瑾瑶的及笄礼办不了。” “你若是办不了,咱们府里索性换一个人管事。”秦怀德蹙眉道。“苏姨娘也好,荣姨娘也好,想必都能办。” “能办?”何氏冷笑。 第57章 “不可能。老爷,你知道这些日子咱们府里欠下多大的亏空吗?我送到公主府的孝顺银子咱们不提,光说手头的铺子和田地,这些日子那些掌柜们和田老大们就来跟我说了,今年收成不好,怕是只能交上来一半的银子,将将够咱们过个年的。你的月例银子要年后才能发下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我告诉你,无论谁管家,都办不了这个及笄礼。说句实在话,若是我管家,咱们府里勉强还能坚持到你的月例银子下来。若是旁人,哼哼,只怕这个月就要喝西北风了。” 何氏冷笑着,料定了秦怀德不通俗务,根本当不起家来。 即便自己把银子都给公主府又如何,她不还是秦府的主母,秦怀德的夫人么。难不成,两个小小的姨娘,还能夺了自己的位置?不可能。 “你,你这……”秦怀德一口气堵在胸口,连连咳了半晌。 何氏有些心疼,但箭在弦上,只能硬撑下去。 “若是我来当家呢?”秦瑾瑶忽然从门外悠悠走出来,一身粉嫩的织云锦外袍裹在身上,只留出雪□□致的一张小脸,让人望之惊艳。 “你?”秦怀德与何氏同时惊呼。 “是啊,我。”秦瑾瑶平静一笑。 “府里的亏空……”秦怀德愁眉苦脸说道。 “我都能补上。”秦瑾瑶坐下来,轻轻端起身边的一盏热茶,撇去上头的浮沫,笑着说道:“无论府里的亏空有多少,我都能补上。我只想把自己的及笄礼好好办完。左右及笄过后就要议亲,将来这管家之权还会交还给母亲。父亲为何不让我试试看呢,只当是锤炼女儿。反正,府里已经是这样的境地,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不成!”何氏几乎要扑上来。“绝对不成,万万不成!” 秦怀德示意宋妈妈拉住何氏,随后问道:“你外祖母到底给你留了多少银子。” “足够我帮府里解决燃眉之急。”秦瑾瑶还不想说出写话本之事。 “好,去拿钥匙。”秦怀德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何氏却慌得推了身边的茶盏,“不成,绝对不成。谁都可以管家,就是秦瑾瑶不成。” “这是为何?”秦瑾瑶看穿何氏的心事。 何氏心虚地背过脸,看向秦怀德道:“老爷,老爷,瑾瑶还是个孩子。您放心,她的及笄礼我一定会办好。老爷,你不能让她管家,她要是管家,咱们,咱们秦府就乱了套了。” “胡说。我的女儿不会如此。”秦怀德打断道。 “那还有月瑶呢?不如让月瑶也试试。老爷,不能让秦瑾瑶一个人当家。绝对不能……” 何氏还想再说话,可秦怀德已经不给她机会,摆摆手不耐烦地示意宋妈妈赶紧把何氏带走,而后从小厮手里接过钥匙和账本。 “府里没有欠银,只是公中没有银子使。从前的账本你不必再用,过去的烂账也不必理,只要让咱们府好生过日子,撑到你出嫁之前就好。” “是,女儿遵命。”秦瑾瑶毫不犹豫地接过钥匙和账本。 秦瑾瑶走出门的时候,恰好赶上苏姨娘进来。见到秦瑾瑶拿着家里的一大把钥匙,苏姨娘不由得一惊,随后看向秦瑾瑶的眼神越发敬佩。 秦瑾瑶冲她淡淡颔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既然曼瑶表明了态度,她也不会对这母女二人一味地示好。 升米恩,斗米仇。便是这个道理。 祥儿跟在秦瑾瑶身后,低声问道:“姑娘怎么想到要管家?” “从上回何氏与父亲争吵开始,我就开始思量这件事。管家对我来说是件好事,一则磨炼品性。二则,我总觉得,咱们秦府就像是一枚鸡蛋。虽说看上去溜光水滑,但实际上在咱们都看不见的地方是有裂缝的。只要找准了裂缝,这枚鸡蛋,一击便碎。” “可是,小姐真的愿意往这个地方搭钱啊?” “用不了多少钱。如今咱们秦府的日子人人紧吧,远不如从前。我也不需要让大伙过得太好,一则让大伙记着何氏坑害了大伙,二则是雪中送炭,送的太多反而无用。再说,如今染墨坊算是禹州最赚钱的铺子之一,手里的银子实在没处花了。” “姑娘说得也是这个理儿。”祥儿点了点头。“那咱们几个应该怎么做?” “你们先瞧着,把那些在府里呆得久的都挑出来。明明白白告诉她们,就说我就喜欢能讲出当年我在府时趣事的人,谁若记得那时候的事,没事过来与我说一说,一定重重有赏。” “好,这事不难办。” “让小桃去办及笄礼的事,要是有不明白的,只管让她去问苏姨娘,苏姨娘不会不告诉她。然后让碎玉去管府里日常的开销,什么事怎么办,一律来问我。祥儿你只管查当年的事,这也是咱们最重要的事。” “好!”祥儿战意十足。 得知秦瑾瑶要管家,秦月瑶与何氏一样恼火,先是埋怨何氏没把管家权给自己争取回来,又嫌弃秦瑾瑶手头没有银子佯装大方。 “宋妈妈,你说那个死老太婆到底给秦瑾瑶留了多少银子,她怎么这么大的口气。”何氏寻思过味来,问道。 宋妈妈认认真真答道:“我觉得也不会太多。夫人仔细想想,当年咱们派人去查过多少次她们的底细,回回都说住着寒窑,生活困苦,眼瞧着就要饿死了。若真有钱,怎会留到现在?” “若这么说,秦瑾瑶很可能是在虚张声势?” “不会吧,她有这么大胆子?到时候,父亲不打死她才怪。”秦月瑶撇撇嘴,不过转念,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 “娘亲,我倒是想起来,上回我过去,正好瞧见她院里的两个小丫鬟在啃螃蟹。我当时还说她们是豁出命来捞到的,现在想想……” “还有她那织云锦的衣裳,只怕穿出来有四五套了。总不能都是宣安侯夫人买的吧。” “还有你外祖母的寿礼。” “不行不行,月瑶,咱们去看看。”何氏披上外袍,想了想又换了一套织云锦的外袍,而后又给秦月瑶换上一身精致衣服,这才往秦瑾瑶的小院走去。 进院的时候,刚好瞧见祥儿在用力擦着外头桌上的雨渍。 “母亲,祥儿穿得该不会是……” “是织云锦。”何氏咽了下口水。 “她怎么……这么有钱。” 祥儿瞧见二人过来,丝毫没有掩饰的样子。秦瑾瑶已经嘱咐过,既然管了家,她有钱的事肯定瞒不住,索性不瞒着。 看见祥儿穿着水灵灵的织云锦,何氏觉得自己的外袍有些破旧。 秦月瑶觉得自己有些褪色的头面有些见不得人。 “你家主子呢?”何氏咬牙问道。 祥儿笑呵呵地将几人引到门口。“姑娘在看账本。” 几人走进门,便瞧见秦瑾瑶歪在榻上,屋里的银丝炭暖和又不跑烟,也没有平时炭火啪啪地响声。 小屋倒依然是何氏当初做主修建的小屋,但里头却有些变化。许是因为小屋潮湿阴冷,所以秦瑾瑶特意在榻上挂了孔雀羽的幔帐,里头小桌上点了石灯,暖和又明亮。 呆了这么一会,何氏已经忍不住热得想脱了大氅。 瞧见二人进门,碎玉掀开幔帐,秦瑾瑶白皙精致的面庞露出来,轻声笑道:“母亲和妹妹来了。” 小桃很快端了热茶和点心过来。那点心是在禹州最好的点心铺子买得,虽然没有公主府的点心好吃,但花样极好看,而且馅料也贵重,是秦月瑶一直没吃过那种。 “呵,你倒是聪明,瞒得我们好苦。怎么,装穷很好玩吗?”秦月瑶怒气冲冲说道。 “这就奇了。银子是咱们自己的,花与不花都随心意,难不成还要时刻大张旗鼓地告诉你们,姑娘手头有多少银子?”碎玉牙尖嘴利,根本不让分毫。 “混账,主子说话,哪有丫鬟插嘴的道理。秦瑾瑶,你,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别当我不知道,你外祖母……”何氏话说了一半,自己又生生噎了回去。“你父亲说过,你外祖母走得匆忙,手头根本没银子。” “胡说,老妇人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一万两银票呢,只是一直不舍得花罢了。”小桃说完,佯装捂住了嘴。 秦瑾瑶不喜张扬,因此之前主仆几人便商量过暂时把银子的来源推到老夫人身上,也省得何氏总是疑神疑鬼。 提起外祖母,秦瑾瑶不自觉便蹙了眉。“我既然能接下管家一职,摆明了是不怕你查的。我若是你,此刻就不该在这多嘴。而应该想一想,得罪了管家之人,往后可有炭火可少?总不能,把首饰衣裳都送到当铺去换炭火。” “你!秦瑾瑶,我母亲也算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 “待我不薄?”秦瑾瑶忍不住嗤笑。将小院修得阴暗潮湿,又让平儿给自己下寒毒,之后又想尽办法让自己嫁给得了花柳病的江侍卫,这便是不薄? “行了行了,秦瑾瑶,这样,只要你把府里银钱的亏空补上,再把管家之位还给我,我就不跟你计较这些了。”何氏摆摆手道。 “那夫人还是计较吧。”秦瑾瑶懒洋洋拿起点心。“碎玉!” “是。”碎玉朗声答应,冲着何氏二人伸了伸手。“夫人,月瑶姑娘,咱们姑娘疲了,请您好走。” “你!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等着,我看你这一万两能花到什么时候!”何氏指着秦瑾瑶的鼻子骂道。 然而如今秦瑾瑶是管家,身边也就多了些人可用。左右的婆子听见何氏骂人,忙不迭便拉开了何氏,何氏连下半句都没说完,就不知怎么被架了出来。 出了门,恰好是祥儿捧了一堆衣裳首饰进去。那衣裳件件都流光溢彩,显然都是织云锦,而且足足有二十几件,似乎是将这个月的时新样子都包了下来。至于首饰则是都放在盒子里,但那盒子上头装饰用的夜明珠个个都有鹌鹑蛋大小,富丽极了。 秦月瑶嫉妒得眼圈有些发红。 “母亲,这乡下来的泥腿子果真没见过市面,这大手大脚的毛病算是改不掉了。” 何氏何尝不心惊,这流水般的衣裳首饰,只怕母亲过得也不过是这种日子。“天佛爷,我真是个蠢的,竟真以为她一穷二白。不过还好,也就一万两银子,等到填完了府里的亏空,撑到你爹回来,估计也就不剩什么了。” “那吴燕儿真是诡计多端,竟然给自己的母亲偷偷拿了一万两银子做盘缠,然后还告诉你爹说她母亲身无分文。那老蹄子也能耐,这么多年都不舍得花,怕就是等着这一日呢。可惜啊,秦瑾瑶到底是眼皮浅,为了管个家,就把一万两银子都搭进去了,啧,我若是她,就用来填补嫁妆,没准还能换得夫婿家的青眼。” “没事,娘亲,照她这个花法,也撑不了多久。”秦月瑶一边说,心里一边酸。 “对。”何氏点点头道。“一个及笄礼,只怕就要掏空四五千两。到时候我出面把她收到的贺礼全都收起来,就说给她留作嫁妆,她手头没了银子,自然就要把管家权交回来了。” “母亲说得是。”秦月瑶一脸钦佩道。 但说归说,二人说不羡慕是假的。虽说秦府之前还算阔绰,但她们谁也没享受过这么花钱的滋味。 临出门,屋里又散发出羊肉锅子的香气。 “快走快走。”何氏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第58章 对于自己的及笄礼,秦瑾瑶其实不是很期待。一则因为这及笄礼是自己一手所办,毫无惊喜可言。二则秦怀德说才刚办完生辰不宜太打眼,只邀请一些近亲就罢了。如此,就连明德馆的姐妹们都被挡在了外头。 甚至连赞者与正宾,秦怀德也说只找一人便可。秦瑾瑶本想说找宣安侯夫人,然而恰好寄云生病,要在自己及笄那日动刀,宣安侯夫人自然走不开。 秦瑾瑶无奈,只好任由秦怀德随便找了一位命妇。 好在,秦瑾瑶忙着暗中在府里查访当年之事,因此就算及笄礼办得无趣,她也没太过郁闷。 这一日,小桃照例来说及笄礼的事,秦瑾瑶虽说兴致不高,但也努力打起精神听着。 “老爷说,及笄用的礼器不准用金银器皿,显得咱们秦府太过奢靡了。老爷还说,那管弦之人不必请太多,一两个便罢了,府里地方不大,又大冬天的,何必折腾人。夫人说,她的几个姐妹都要过来观礼,让姑娘留些座位。月瑶姑娘说,她会及时跟明德馆告假,带着曼瑶一块要坐在前头。对了,宋妈妈提醒说,姑娘要准备深色的衣裳,及笄礼不可穿得太亮堂了……” 话没说话,旁边的碎玉已经发了脾气。“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算什么及笄礼。干脆不办算了。” “瞧瞧,我还有耐心,她先发起火了。”秦瑾瑶笑着打趣道。 “我就是看不惯。之前我刚进府,夫人也张罗过宴席,老爷就什么没提。这回到了姑娘主事,老爷就头一个要求这,要求那,夫人也是,跟她姐妹有什么关系的事,非要过来观礼。”碎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秦瑾瑶反而没那么不痛快了。 “早知道管家是麻烦事。若不是为了这些老仆,我也不会揽下这活计。你们权当为了我忍一忍,祥儿说已经有了一位先前在咱们府里喂马的老奴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若真得了证据,咱们就可放下这管家一事。” “我没什么忍不得的,只是心疼姑娘罢了。一辈子就这么一回的及笄礼,办得惨淡不说,连一个亲近人也来不了。那及笄礼的日子虽说是姑娘生辰的前后,但却是何氏挑下的,指不定是故意挑了宣安侯夫人来不了的日子呢。” “没事。及笄罢了。”秦瑾瑶轻声叹道。 小桃看着秦瑾瑶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示意碎玉别再说了,碎玉却忍不住,一口气又说了半晌,直到祥儿进来打断几人。 “姑娘,有消息了。” “如何?”秦瑾瑶欢喜道。 “这事是咱们府里管柴火的小厮告诉我的,他说府里的人手虽然换了三回,但有些人依然是秦府拐着弯的亲戚,所以依然能找到。那喂马的老奴便是十四年前在府里侍候的,虽说不知道内院的事,但我想总归是条线索。” “对,小桃,你做得极好。”秦瑾瑶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 她总算在偌大的禹州找到当年的一个人。或许,这个人便是解开母亲死因的关键。 找到这老奴的喜悦让秦瑾瑶接连几日都处在欢喜中,直到及笄前一日。 瞧着黑漆漆的礼器,秦瑾瑶才忽然感觉到自己没了兴致。 小桃怼着祥儿的胳膊,轻声说道:“碎玉呢?” 祥儿摇摇头。 “唉,这丫头就算是这样,总也摸不着人影。那你说说,我们姑娘为什么不高兴?”小桃问道。“你最聪明了。” 祥儿叹了一口气。“姑娘是想娘亲,想外祖母了。家不像家,爹不似爹,这及笄礼过得又寒酸无趣,她虽然嘴里不说,但怎么可能不难过。” 小桃一听,心疼地噘起了嘴。 直到天擦黑,碎玉也没回来。秦瑾瑶一声不吭地卸了所有的发饰,正要更衣的功夫,碎玉忽然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 “姑娘快走。” “去哪?” “姑娘别管了。” 秦瑾瑶一阵不解,但小桃几人也冲了进来,根本不允许她疑问。就连秦怀德和何氏那,秦瑾瑶都不知道几人是怎么说的,总之,素面清雅的秦瑾瑶被推进马车里,不知驶向何处。 下马车时,碎玉蒙住了秦瑾瑶的双眼。似乎是小桃和祥儿一左一右托住了秦瑾瑶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进了什么地方。 等到睁开双眼的一瞬,已是一片明亮。 入目是八字鹤纹影壁,绕过去便是宽敞通透的小院,院里扎着深红秋千,一隅小池此刻已结冰,但冰上却细心地雕出图案来。再往里看,便是三间正房,房山是抄手游廊,下头铺着石子。显然,后院应该还有一个小花园。 “这是什么地方?”秦瑾瑶正在纳闷,便见大门已开。小桃几人推着她进去,这才发现宽敞富丽的房间内温暖如春,里头更是站满了人,一个个面带喜色的看向秦瑾瑶。 “你们?”秦瑾瑶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站在白管事、丹娘和宋永、已经许了人的韩云薇、崔书宁、孟锦悦、厉盈盈,还有夫子赵钦、郭颂郭大人、明德馆的琴艺师傅、周秀才、宣安侯夫人。 每个人都穿得十分隆重,一脸欢喜地看着秦瑾瑶。 看着秦瑾瑶站定,众人分别向两旁退去,露出了一直坐在椅子上的顾修延。依然是一袭黑衣,但袖口却有一抹红。 黑发高悬,棱角鲜明,容色俊逸。 瞧见秦瑾瑶看向自己,顾修延站起身,眼神是所有人都未曾见过的温和。白管事见诸事已毕,朗声喊道:“今日摄政王殿下为赞礼,贺秦瑾瑶及笄之喜。请主宾与赞者。” 似乎是头一回做主宾,秦瑾瑶能感受到顾修延的紧张。然而一身的气势在那,即便做什么,都让人挑不出毛病。 主宾自然是宣安侯夫人。赞者,则是韩云薇。 韩云薇在丹娘的服侍下洗了手,而后端起银盘,上面放着一根玉笄。 秦瑾瑶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问礼,而后面向东方坐好。乌黑的发丝散在身后,越发显得她肌肤雪白,容貌如雪。身上的浅蓝织云锦如雨过天青色将她包裹其中,修饰出纤细的腰身。 宣安侯夫人几乎是泪目走上前来,低低说了几句。“碎玉说,秦府的及笄礼办得极是不好。还好,还好,殿下总算没委屈你。瑾瑶,我替你母亲高兴。” 一番话说得秦瑾瑶的眼窝有些发烫。长长的睫毛下,泪珠几乎已经在闪烁。整个人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宣安侯夫人不舍得再说,伸手替秦瑾瑶挽起发髻,而后插上玉笄,将所有秀发束住,露出修长纤白的脖颈。 顾修延的声音终于出现在耳边。“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把所有祝福都揉在里头。 白管事乐得嘴角都要挑到耳后,却还不忘了喊一句,“礼成!” 立刻就有几位少女把秦瑾瑶团团围住。“瑾瑶,快来,这是咱们的贺礼。”“瑾瑶,你可是头一位劳动摄政王殿下做主宾的人。”“好了好了,先让瑾瑶喝口水。” 在众人的喧闹里,秦瑾瑶看向站在远处没动的顾修延,见他微微颔首,秦瑾瑶唇边的笑意便更浓了。 二人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短暂交织,却足以勾起天燃地动。 “瑾瑶,我们去看烟花。” 秦瑾瑶刚想说没过年,哪来的烟花,便听见外头嘤地一声,随后像是打开了新天地一般,所有绚烂的烟花全都涌上天空。 众人站在窗前,见证了禹州几乎有史以来最灿烂的一场烟花。 那场烟花,甚至让所有禹州百姓念叨了四五年。除了屋子里的人,谁都不知道这一场烟火为谁而放,因何而放。 直到半个时辰过后,秦瑾瑶才终于醒过神来。她这才发现,顾修延早已不在屋里。白管事说,许多朝廷大臣都在皇帝书房议事,顾修延不好晾他们太久。 言外之意是,能来,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 几位小姐妹显然都看出摄政王大人的心意,个个都眉飞色舞地看着秦瑾瑶,却又都不说什么。秦瑾瑶被瞧得有些羞赧,赶紧装出要拆贺礼的样子,引得大伙都去拿自己的贺礼。 白管事这才凑到秦瑾瑶跟前,慈眉善目笑道:“殿下没有旁的贺礼,只是吩咐老奴把这座宅子送给姑娘。殿下说了,姑娘在秦府呆得不痛快时,便过来坐坐。这是姑娘一人的宅子,但却足以装下姑娘在禹州所有的朋友。” 秦瑾瑶几乎是怔在当场。 后面,很多人,说了很多话,秦瑾瑶几乎都记不大太清楚。但白管事的一番话,却一直回响在她的耳边。 当晚,小桃问秦瑾瑶最喜欢的贺礼是什么。心情大好的秦瑾瑶没有开口,但眉眼弯弯,笑意掩都掩不住。 小桃照例去推祥儿的胳膊。 祥儿笑道:“姑娘当然最喜欢殿下的贺礼。” “这是为何?”小桃不明白。 祥儿笑嘻嘻摆弄着刚才周秀才给她的小草人道:“咱们姑娘从小到大,最缺的便是一个完整的家。摄政王今日,是送了咱们姑娘一个温暖又舒心的家啊。” 第59章 有了前一日的及笄礼,秦瑾瑶的心情显得格外舒畅,对于府里这个不三不四的及笄礼也就显得不那么在意了。 因为及笄礼须穿得朴素深沉,所以秦瑾瑶的一身衣裳并不出彩。反倒是秦月瑶,似乎把最鲜艳的颜色穿在了身上,花枝招展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等到礼典开始,秦月瑶又歪在秦怀德身边逗趣,惹得秦怀德连赞词都说错了。 何氏也是一脸轻蔑地与几位姐妹说话,时而说及笄礼办得不漂亮,时而说秦瑾瑶年轻不懂事,反正是挑了一大堆毛病。 秦瑾瑶心里装着昨晚的事,也不爱与她们计较,于是这及笄礼总算是毫无波澜地办完了。 是夜,碎玉把这两日的礼单拿出来,逐一对照。 “夫人把特别好的东西都封进了库房,说是等着姑娘出嫁时作嫁妆。现下看看,倒是没剩什么好东西了。”祥儿轻声说道。 “是啊。”碎玉点点头。“不过昨晚这些夫人不知道,是咱们悄悄运进来的,倒是不错。管家之后就是这点好,里出外运都方便极了。” “夫人的几位姐姐都送了什么?”祥儿开口问道。 “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把雕花软梳,一套蓝釉瓷碟,还有一柄龙骨折扇,啧,都是些不起眼又不值钱的小玩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能送出来什么好东西,这样就不错了。”秦瑾瑶淡淡说道。 “还是殿下的礼物好,送了套宅子。那套宅子的位置紧挨着染墨坊的后院,咱们若是想去,只管从染墨坊进去,谁也瞧不见咱们进了小秦府。后头穿过来又离咱们院子的偏门近。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从大街上绕来绕去的麻烦,真真方便极了。” “瞧着那宅子的地段还有里头的修缮,只怕要两三万两银子。”祥儿说着话,脸上十分欢喜。如今谁瞧不出来顾修延的心意,只不过都不好意思说罢了。 几人正说着话,小桃推门进来,低声说道:“姑娘,苏姨娘来了。” “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碎玉道。 “眼泡都肿了,怕是有事。瞧着她的模样,是等夫人和老爷都睡下才来的,一路上连灯都没点,只怕要背着人呢。”小桃道。 “让她进来吧。你们都出去歇着,小桃准备两碗牛乳茶,便也下去候着。” 须臾,苏氏进了门,一身的暗色衣裳,头上更是钗环简单,与府里的丫鬟瞧上去极为接近。瞧见秦瑾瑶,她鼻子一酸,眼角不由得又红了。 “坐下说。”自从得知苏姨娘是四美人之一,秦瑾瑶对她便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她一直胳膊肘向着何氏,所以秦瑾瑶也不打算拉拢她。 “你既然来,想必是有事求我。姨娘是聪明人,咱们把话都放到明面上说,省得来回猜度,耽误功夫。”秦瑾瑶淡淡道。 “我……瑾瑶,从前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苏姨娘一开口,连帕子都止不住她的泪水。“我没想到,何氏的心肠竟然这样坏。”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和曼瑶对她毕恭毕敬,她就能照拂我们母女二人。旁的我也不奢求,只希望能让曼瑶嫁个好人家,如此也就罢了。没想到,没想到啊。这些日子她手里银钱短缺,便开始想法子筹银子,想把你的管家之权换回来。她啊,是不放心你管家,府里的人手虽说清理过几回,但一定有漏洞可循。” “所以呢?”秦瑾瑶递过牛乳茶,追问道。 苏姨娘忍不住啜泣出声来。“所,所以她就要把曼瑶卖了!” “卖了?” “是。有一户商贾人家,一直想攀附大官,可是他家家风不好,起初又是靠猪肉包子发家的,谁也瞧不上他家。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把线搭到了夫人这,夫人就想把曼瑶许给他家。听说能给足足五万两的聘礼。瑾瑶,当初她可是答应的好好地,要给曼瑶找一个四五品的小吏。”苏姨娘说着话,气得捶胸顿足。 “大厉不轻商贾,若能为商贾正妻,还不算太差。” “哪里是正妻。”苏姨娘气恼道。“那户人家早已娶了一位开胭脂铺子的儿媳妇,但一直没生下孩子来,所以才想着娶一位平妻。瑾瑶,那平妻也是不成的。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妾室,难道我还不知道吗?除了正室,谁不受委屈。” “姨娘说得也有理。按照曼瑶的性子,除非做正室,否则是要受委屈的。” “是啊,就是这么个理儿。我也不求旁的,只求曼瑶能做个四五品小吏的正妻。按照咱们老爷的身份,这也不为过。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所以才想到了你。之前,之前让曼瑶给你捎过话,说帮不得你,可如今时移世易了。” “姨娘想怎么做?”秦瑾瑶不动声色问道。 “当年的事,我一字一句讲给你听。而且,我愿意到官府,到老爷跟前去给你作证。我不在意我自己的性命,只要曼瑶嫁得好。姑娘,只要你能像从前说得,让曼瑶嫁个好人家,我便豁出自己去。” 苏姨娘说完这番话,肩膀仍在轻轻耸动。 秦瑾瑶沉吟半晌,轻声开口道:“当年之事,其实我也知道的七七八八。我现在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四美人动的手?” 苏媚明白,自己是来求人的,自然需要拿出诚意来。所以此刻,她毫不犹豫说道;“是。临安备受先帝宠爱,即便嫁人出宫,在宫里也有自己的府邸。我们几个便是她宫里的人。当年,她说想把何芝兰许给老爷,然而老爷已有原配吴燕儿。所以,她先让我们几个进府,名为恩赏秦府,实际上却是让我们几个想法子动手杀人。” “我年纪最小,又被安排在外院做活,再加上胆子又小,所以未曾动手。反倒是另一位名叫邱雅儿的宫女动了手,给你母亲下了寒毒。你母亲的月子本就没有做好,中了寒毒之后身子就越发不好。” 长袖之下,秦瑾瑶的拳头倏地攥紧。 “老爷当时本来想找医士救治,但另一个叫苏雨的宫女说她原是医女出身,于是佯装治了几月,便说药石无灵,你母亲便撒手人寰了。”苏氏说着话,拿眼觑着秦瑾瑶的神色。 秦瑾瑶面上风轻云淡。“继续说便是。” “你母亲走后,我才知道是这二人动的手,一时怕极了,便生了重病。这个时候,何芝兰便入府了。”苏媚苦笑道:“说来也快,你母亲走了不到三个月,老爷便另娶了,当时也是个笑话。” “何芝兰入府后,便开始清理府里的人手。邱雅儿和苏雨被送回临安那,说是要□□一番。这一□□,便再也没能回来。以临安的手段,只怕是……另一位宫女被送回乡下养病,而临安亲自见了我一面,瞧我还算机灵,便教我以后精心服侍何氏,唯何氏马首是瞻。哎,一晃,十几年就过来了。” “我的话说完了,秦瑾瑶,我今日来,忍打也忍骂。但还是方才那话,只要你能帮曼瑶定下一门好亲事,我才肯帮你作证。否则,我出了这个门,什么都不会认。”苏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坚定说道。 秦瑾瑶沉吟许久。 直到杯中的牛乳茶不再散发热气。 她才终于开口说道:“我母亲,生得什么模样?” 苏姨娘不由得怔住,万万没想到秦瑾瑶会问出这句话来,随后她才反应过来,沉声答道:“先夫人是好人,生得极美,性子又温柔。” “那爹爹为何那么快另娶?”秦瑾瑶追问。 “说句实在话,这么多年冷眼看着,我也有个答案。”苏姨娘苦笑道;“我想,若何芝兰不是公主之女,老爷大概不会这么快另娶。老爷,呵呵,实在是个刻薄寡恩的人呐。在他眼里,只怕权势富贵才是头一位的。” “这是真心话。”秦瑾瑶如坐针毡,身心一痛。“你走吧。” 苏姨娘抬眸。 秦瑾瑶继续道:“你放心,我会帮曼瑶的。也请你记着今日的话。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是是是,我明白。”苏姨娘感恩戴德地答道,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秦瑾瑶不再理她,一个人坐回书桌前,对着母亲的画像发起呆来。事到如今,所有的事都已经真相大白了。 “何芝兰,厉临安。”秦瑾瑶淡淡念着这两个名字。“如今,总算到了我为母亲和外祖母讨回公道的时候了。” 从前不动手,是因为怕冤枉了哪一个。如今,她确实是半点犹豫都没有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 次日一早,秦瑾瑶坐在马车里,随着秦曼瑶一块去了明德馆。如今秦瑾瑶已经及笄,不会再去明德馆读书,但时常去探望恩师还是可以的。但实际上,秦瑾瑶今日的主要目的,却是找秦曼瑶说话。 前两日,秦瑾瑶曾经听孟锦悦说起过,如今夫子赵钦最为看重的学生便是秦曼瑶,因此常让秦曼瑶帮忙收拾古籍课本。收拾东西,难免要到清雅斋跑几趟。几回下来,孟锦悦便发现秦曼瑶所用的纸从原本几文钱一摞的宣纸变成了一两银子十张的玉扣纸。 玉扣纸薄如卵膜,坚洁如玉,通常只有内阁大学士的府上才有。 第60章 坐在马车里,秦曼瑶显得没有从前那么拘谨。似乎是在明德馆读书的缘故,她整个人变得开朗了许多,但眼神依然纯净如雪。 “长姐,夫子总是跟我们说,你是明德馆最好的女学生,许多读书好的公子都不如你。”秦曼瑶身体干瘦,笑起来也惹人心疼。但秦怀德与苏媚长得都好,因此曼瑶也精致清丽。 “往后你也是明德馆最好的女学生。”秦瑾瑶淡淡一笑,顾盼生姿。 曼瑶的眼神忽然灰暗下来,看向秦瑾瑶道:“夫人说我要嫁人了,下个月就不用去明德馆读书了。” “你不想嫁人?” “那要看嫁给什么人。”曼瑶有一瞬执拗,但转眼又泄了气。“夫人说,商贾有商贾的好处,往后至少不会缺衣裳首饰了,母亲也不必那么穷。” “但,若是能嫁到内阁大学士府上,成为禹乘青的妻子,或许会更快乐?”秦瑾瑶语气轻柔试探着。 曼瑶小小的眼睛顿时惊异万分,脸蛋羞得粉红,随即却又黯然道:“我,人家内阁大学士府,怎么能瞧得起我一个小小庶女。长姐,我求求你,这事不要与旁人说了。乘青公子待我极好,可他自己也明白,内阁大学士府的嫡子,不可能娶庶女为妻。” 秦瑾瑶唇边一抹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转眼已是数月。这几个月里,苏媚没少给秦怀德吹耳旁风,秦怀德一向耳根子软,又确实有些心疼女儿,便叮嘱何氏不要急着张罗曼瑶的婚事。 何氏起初还不乐意,转念想想秦怀德的月例银子快发下来了,到时候自己大可借机要回管家之权,所以也便同意了。 可谁也没想到,刚开春的功夫,月例银子还没等拨下来,灵州城先闹出了瘟疫。皇帝库银吃紧,便张罗着让众大臣捐银赈灾。秦怀德在意名声,头一个说愿捐出整年的月银。于是,何氏惦记已久的银子又泡汤了。 这事让何氏心头窝了一股火,连新年都没过痛快。新年之后,何氏见秦瑾瑶治家有方,整个秦府被管得井井有条,下头的奴才一个接着一个变成秦瑾瑶的人,她的心下就又按捺不住了。打听着那商贾人家依然没定着平妻,何氏又动起了拿曼瑶换银子的念头。 这一日,她亲自端了一碗燕窝到秦怀德书房。虽是初春,但秦瑾瑶治下宽裕,并没有急着断了府里的炭火,所以秦怀德书房依然是暖暖和和的。 “老爷。”何氏不管家之后,身材日渐丰腴,脸上已经隐隐有了赘肉。秦怀德原本就不喜胖人,又一见她便想起那日哀嚎闹腾的场景,忍不住蹙了眉。 何氏心里一疼。什么时候起,她跟秦怀德变得如此生疏了? “有事?”秦怀德语气还算温和。 “说是大事也是大事,说是小事也是小事。”何氏沉吟片刻说道。 秦怀德心道这是句废话。 何氏瞧他脸色不善,便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老爷,瑾瑶如今及笄,接下来便是月瑶和曼瑶了。” “嗯。” “瑾瑶和月瑶都是咱们府里的嫡出女儿,无论嫁给谁,咱们府里都是要添置嫁妆的。这么多年,虽说我给月瑶存下了一些,但要给两个女儿分,自然是不够的。话说回来,咱们秦府虽然如今瞧着不错,可老爷您心里明白,咱们可不是什么积年的富贵,那库房如今也只装了一小块罢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秦怀德撂下手中狼毫。 “老爷,说白了,咱们能给瑾瑶和月瑶出得起嫁妆,但出不起一份配得上从一品大员颜面的嫁妆。瑾瑶之前说手里有一万两银子,只怕也快要花完了,咱们的田地铺子也只能维持家用罢了。您若是想让瑾瑶和月瑶嫁得体面,就得让曼瑶那孩子受点委屈。” “你的意思是?” “是让曼瑶嫁给我之前选的宁家。宁家虽然是卖肉包出身的商贾,但如今人家光铺子就不知开了多少,走到街上,谁不叫一句宁老爷。曼瑶嫁到他们家,也不算委屈。最重要的是,人家不挑咱们的嫁妆多少,反而要给咱们厚厚的聘礼。老爷,您三思啊。” “可是,大厉虽然不轻商贾,但也少有官员与商贾结亲的道理。”秦怀德叹道。 “怎么没有。”何氏起了劲头。“太仆寺卿的妹妹嫁给了开胭脂楼的,盐运司副使的女儿嫁到了酒楼,还有宗人府副理事、钦天监监判家的庶女……这些不都是吗?” “这……”秦怀德沉吟半晌。他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些积年富庶的人家,秦府的确是禹州新贵,远不如人家家大业大。 “瑾瑶也罢了。月瑶那,可是有岳父母看着的。”秦怀德叹道。 “对啊。”何氏拍着巴掌道。 “如此,你去把苏氏叫来,你也问问她的意思,毕竟是她的女儿。”秦怀德吩咐道。 何氏闻言顿时眉开眼笑。苏媚?她半个不字都不敢说。这么多年,她也就只配看自己的脸色过日子。 果然如何氏所料,苏姨娘进了门,并没有秦怀德想象中的不高兴,只是低头俯首,说愿听老爷夫人安排。 如是,何氏更加欢喜。 “那这样,我这就出门去,去找媒人说合。”何氏就这宋妈妈的手披上外氅,笑呵呵说道。 “有劳夫人。”苏媚垂眸说道。 说实话,她有些死心了。秦瑾瑶这么久都没有动静,看来是没什么办法了。也是,自己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小小的女子身上呢。 自己在府里十四年都做不到的事,她秦瑾瑶又凭什么能做到。 因此,今日苏媚不是不想说不字,而是不敢说。她一个姨娘,有什么资格与当家主母争辩呢?更何况人家背后还有堂堂的大厉公主做靠山。 秦怀德看出苏媚的绝望,正要安慰几句,便见何氏又兴高采烈地走了回来。 “老爷,皇城司巡查亲事官郭颂郭大人来了!” “郭颂?”秦怀德有些惊异“那,那可是摄政王的人。这样,你,你们先退下吧,许是找我有事。” 何氏却摆摆手。“不是不是,老爷,我刚出门便遇上郭大人,郭大人夸耀咱们府里教女有方,说是来颁摄政王旨意。” “摄政王旨意?教女有方?”秦怀德一阵迷惑。 何氏却狡黠笑道;“老爷细想想,月瑶不是在明德馆读书吗?那明德馆的夫子,可是摄政王殿下的老师!我看该是月瑶在明德馆学得太好,又端庄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模样又周正,所以被摄政王殿下慧眼识珠,想娶咱们月瑶呢。” “摄,摄政王?”秦怀德想都不敢想。那个在朝堂上阴冷跋扈的人,会娶自己的女儿为妻,然后恭恭敬敬叫自己岳丈? 绝对不可能。秦怀德觉得那种人根本不会娶亲。 “不是说摄政王殿下不近女眷吗?”苏姨娘诧异道。 “胡说什么,咱们月瑶又不是普通人。”何氏蹙眉嗔道。 苏姨娘不再说话,秦怀德却吓得胆战心惊。嫁给谁都好,嫁给摄政王大人,那还不如他直接把脑袋送过去呢。 平时光是上朝看见他,就够让人头疼心跳得了。 几人各怀心思,郭颂却已经走进门来,一脸喜气洋洋。“给秦大人道喜了。” 秦怀德看见郭颂,就好像看见顾修延的影子一般,只觉得心惊肉跳。但此刻听见是喜事,总算稍稍缓解一声,拱手说道:“有劳郭大人,不知小府何喜之有?” 郭颂嘿然一笑。“秦大人教女有方,这三个女儿都是咱们禹州翘楚,人称禹州三瑶,自然是有大喜事。” 何氏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问礼道:“郭大人就别卖关子了,咱们几个都猜得差不多了。” “果真?哈哈哈,夫人果然聪慧,果然聪慧。”郭颂竖着大拇指道:“那不知,府里的姨娘可都来了?” “这,都来了,都来了。”何氏往外一看,恰好看见荣姨娘走过来,赶紧摆手笑道。 分明与姨娘们无干的旨意,非叫他们过来,只怕这郭大人是在帮自己在姨娘面前立场面呢。何氏心里一阵感动。怪不得人家都说郭颂郭大人是好人。 “好,来全了就好。秦府众人接旨。”郭颂朗声喊道。 何氏与秦怀德赶紧跪在了最前头。秦怀德尚且有些惴惴,何氏却已经眉开眼笑,合不拢嘴了。 “传摄政王大人旨意,经皇帝御批,秦府三女曼瑶,淑慎勤勉,柔顺粹纯,性行温良,特封为县主。”郭颂朗声喊道。 “什么?”何氏与秦怀德异口同声喊道。 身后的苏媚却双眼一闭,泪流不止。秦瑾瑶,她做到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有了一个县主的身份,她的曼瑶绝不会嫁给商贾人家! “不,不可能。”何氏结结巴巴喊道。“是曼瑶,怎么会是曼瑶?” 秦怀德也站起身问道:“秦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郭颂嘿然再笑。“大人与夫人不是猜到了吗?” 第61章 “这,我们猜错了。”秦怀德难以为颜道。 “哈哈哈哈,秦大人,自然是有人相中了您家的曼瑶姑娘,所以特意为曼瑶姑娘求了县主的位分。” “这,不可能吧。” “大人别忘了,清雅斋里头,可有无数贵人呢。”郭颂点到为止,却不再继续说。 苏姨娘听了一耳朵,但到底是不信。这话可以哄弄秦怀德与何氏,但她心里却明白得很。除了秦瑾瑶,谁也做不到随随便便挣来一个县主的位分。 苏姨娘想起自己方才还不相信人家,心里不由得一阵愧疚。 何氏则连送一送郭颂的心情都没有,一张圆脸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看向苏姨娘的眼神也是杀气腾腾。 “这回你满意了。”何氏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看向苏媚说道。 苏媚依然低眉顺眼,但心里却已经乐开花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什么可在意的。一个县主的位分,彻底保住了曼瑶的婚事。 “这,这样大的好事,你说曼瑶怎么不知道让让月瑶呢。”何氏拿起茶盏,又重重撂下。 送客回来的秦怀德恰好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嗔道:“是清雅斋的贵公子相中了曼瑶,也不是曼瑶能做主的。我看,那宁家的事你也别再提了,只怕这几日就会有人上门提亲。到时候,咱们就知道是谁给曼瑶求来的县主之位了。对了,到时候你不准胡乱问人家,方才郭大人说了,皇帝可不想给第二个人开这个口子。” “我知道了。”何氏低眉耷拉眼道。 “你还不滚回你的小院去。”何氏越看苏媚越生气。 秦怀德瞪了何氏一眼,嗤笑道:“如今苏姨娘是县主之母了,你说话也要客气些。” 何氏心里又酸又凉。“我……” “行了。月瑶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怕什么。你若是再这副神情,人家就该说你这当嫡母的见不得庶女好了。”秦怀德抓住何氏的软肋道。 说完,他又看向苏姨娘道:“行了,你先回去吧。瑾瑶方才说已经出门去接曼瑶了,一会就该下学回来了。我会让小厨房多备些饭菜,晚膳咱们一处热闹热闹。” “好。”苏媚努力遏制住自己的欢喜,尽量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 回到小院的苏媚欢喜地快要哭了,跟丫鬟几次说曼瑶的福气,然而终究不敢提瑾瑶的名字。毕竟,瑾瑶还有大事要做,她不能坏了人家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曼瑶回来,苏媚的情绪终于有地方发泄。 “好孩子,好孩子,秦瑾瑶是不是去接你了?她都跟你说了?你当县主了,你知不知道?”苏媚屏退左右,摇晃着曼瑶说道。 曼瑶瘦弱的身子撑不住这种欢喜,连连咳嗽了几声,才平缓过来冲着苏媚道:“娘亲,我都知道了,瑾瑶姐姐都跟我说了。” “你告诉娘亲,她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清雅斋的哪位公子帮忙了吗?”苏媚追问道。 秦曼瑶的脸色有一瞬羞赧,随后摇头道:“不是,是瑾瑶姐姐做得。” “到底怎么回事?” “今年初春闹过一阵子时疫,有不少禹州的难民冲到禹州来,旁的地方也乱做一团。经过灵武之乱后,咱们大厉一直休养生息,但国库依然空虚,经不起这种折腾。所以便一直在想办法筹措银子。” “这事,与你被封为县主有什么关系?”苏姨娘不理解。 秦曼瑶又咳了几声,随后把苏姨娘按在椅子上坐好,又给她倒了一杯水方道:“瑾瑶姐姐找到郭大人,提了一个好主意,说是可以捐纳市封。” “捐纳市封?” “是。意思就是说普通人可以捐出大笔的银子来赈济灾民,朝廷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给此人颁一个封号。” “所以,秦瑾瑶花了银子,给你换了一个县主的封号?”苏姨娘懂了。 “没错。只不过这个封号只是一个封号,往后不会有月例,也不会有人见着我就下跪什么的。但是,这个封号却又很有用。瑾瑶姐姐说,有了这个封号,我的身份在旁人眼里就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庶女,会很受人看重。到时候议亲时,人家也会高看我一眼。” “没错没错。”苏姨娘连连点头。“秦瑾瑶啊秦瑾瑶,我真是低估了她。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这事对朝廷来说也不亏,一道旨意就换了一堆银子,对了,她捐了多少两银子?” “大概六万两。” “这,这么多?”苏姨娘瞠目结舌。“我只想到县主的位分,却没想到竟然需要这么多银子。这,这真是好大的人情。” “瑾瑶姐姐说,让我不必承她的情。她说闹灾的是灵州,她原本也是要捐的,只不过是正好替我讨个赏罢了。而且,瑾瑶姐姐说,她手里还有很多钱。” “还有很多。”苏姨娘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我的天佛爷,幸亏娘亲当初没下药害吴燕儿,幸亏娘亲没继续招惹她。这,这是个什么人物啊。” 秦曼瑶被娘亲的样子逗笑。“娘亲还是头一回佩服谁。” 苏姨娘摇摇头感叹道:“是啊,娘亲老了。不过,曼瑶你放心,这个人情不必你来应承,娘亲一定会还的。” “没事。”秦曼瑶抱住苏姨娘。“以后我就是县主了,我会照顾好娘亲的。瑾瑶姐姐的人情,我也会帮忙还的。我知道,瑾瑶姐姐跟母亲一样,都是大好人。” 苏姨娘把秦曼瑶搂在怀里,泪水悄悄从眼窝流淌出来。 有了县主的名头,内阁大学士之子禹乘青与父母提起与秦曼瑶的婚事,很快便得到了认可。于是,内阁大学士禹非温亲自上门提亲,秦怀德自然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二人互换过名帖,禹家便派人送来了聘礼,约定好一年后,于秦曼瑶及笄之日成婚。虽说照理该是月瑶与瑾瑶先成婚,但几人年岁相差不大,大厉又不太讲究这些,因此便没人提出异议。 曼瑶的嫁妆是大半是苏姨娘与秦瑾瑶出的,何氏不过添置了少许。而且,何氏还细细清点了曼瑶的聘礼。 禹家送来的聘礼虽说中规中矩,并不算太过厚重,但也足以让秦府摆脱眼前这个靠着秦瑾瑶的存银吃饭的局面。得了足够的银子,秦瑾瑶又已经找到当初在秦府侍候的人,于是她便借口说自己的存银所剩不多,把管家之权又还给了何氏。 何氏乐得喜不自胜,似乎根本不像秦瑾瑶一般,觉得管家是件烦心的事。 于是,在眼瞧着宋妈妈拿走了钥匙和账本之后,秦瑾瑶终于放松下来,有时间去想一想自己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举捐掉了手上的六万两银子,只剩了几千两维持家用,确实有些勉力。好在染墨坊每月牟利三千两,如今开春之后,又有奔着五千两而去的势头,让她总算不会为了银钱的事而烦忧。 小桃曾问过她,给灵州捐了六万两银子,真的值得吗? 秦瑾瑶便想起自己说要捐六万两银子时顾修延的眼神,似乎他也有些惊讶。然而面对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时,她总能想到当初的自己和外祖母。 但凡有人相助一二,外祖母也不会活得那么辛苦。 当然,她并非不喜欢钱。所以,钱还是要继续赚的。更何况对于写话本的人来说,停笔实在是一件让人心有不安的事儿。 “如今灵州那头时疫已清,很多铺子也重新开张了。前两日灵州书坊来信说,姑娘那本《小梁祝》的手稿上回只出了前半卷,问后半卷是否写好了,让我这两日带出去呢。” “这几日便可给你。”秦瑾瑶说道。“对了,若是晚上出去,还是叫碎玉陪你一起吧。她的功夫毕竟好一些。” 小桃嘿嘿笑道:“一向都是晚上去,白天怕府里有人跟着我。姑娘放心吧,翻墙的事我做惯了,不用旁人陪着。她若是陪着我,我反倒不自在了。” “也好。”秦瑾瑶笑道。“我下午要去咱们的小秦府看看。你喜欢谁家的点心,路上多买一些带着。那头没有厨房,若是我写话本写久了,你饿着了就不好了。” 顾修延上回送给秦瑾瑶的宅子,被秦瑾瑶称作小秦府。 “好。”小桃听见有点心吃,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另一边,刚拿到账本的何氏正拉着苏媚算账。“别以为曼瑶成了县主,往后你就能搬出去跟她一道享福。往后的日子,还不是要在秦府过。” 何氏一边算账,一边敲打着苏姨娘。苏姨娘低眉顺眼地答应,但心里浑然不似从前沉重。 “你算出来没有,不必算那么细致,只管告诉我,秦瑾瑶管家这段时间,到底一共花出去多少银子?” 苏姨娘还想再编编,没想到宋妈妈一把抢过她刚算完的帐,哼道:“夫人,从及笄礼开始算,一共花了一万三千两。”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手里,绝对不止一万两银子!” 第62章 小秦府里,秦瑾瑶认认真真地写着话本,小桃则在外头做一些零碎活计。 这会,外头忽然走进一袭黑色大氅,惊风拔地的气势,宽厚高大的身材,惊得小桃一把吓掉手里的熏香。 来人这才收了神色,脚步也轻上许多,随后指了指屋里,小桃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便带了些笑意。 小桃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白管事,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过来用晚膳的。 然而秦瑾瑶在写话本的时候从来都是心无旁骛的。以至于顾修延从外头进来,秦瑾瑶都没有发现。 春寒料峭,秦瑾瑶穿着一件藕荷色云纹夹袄,里头的粉色锦衣露出一截纤白的手腕,奋笔疾书处,留下一行行蝇头小楷。身旁暖笼里的银炭早已烧光,因此她的手凉得有些发红。 顾修延看不下去,凑过去捡了两块银骨炭放进暖笼里。 “小桃,不必再加了,省一些吧,我这便写完了,咱们回府用完晚膳。”秦瑾瑶没有抬头。 “炭火又用不了多少银子。”顾修延语气低沉,不无嗔怪的意思。 秦瑾瑶这才抬起头,眉眼弯弯,撂下手里的笔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可用过膳了?” 白管事恰好端着热好的饭菜走进来,笑呵呵说道:“还没呢。本来已在王府里备好了饭菜,可殿下说……” “用膳。”顾修延打断了白管事的话。白管事便狡黠一笑,叫了身后的小桃,一起往桌上摆好了饭菜。 燕窝鸭子,花椒油炒白菜丝,肉片焖玉兰,口蘑肥鸡。 外加一碟奶白枣宝。 想到摄政王府的厨娘,秦瑾瑶的唇边便噙了一抹笑意。没想到被顾修延发现,抬眸问道:“笑什么?” 秦瑾瑶夹了一片口蘑,笑道:“我在想这道奶白枣宝肯定是王府的厨娘后加进来的菜。定是当时殿下看了四道菜色,觉得缺一味甜食,所以让厨娘再做一道。厨娘没法子,厨房里又没剩什么菜,只好用牛乳和红枣做了道奶白枣宝。又因摄政王大人催得急,所以这红枣连牛乳都没裹匀。” “你倒是想得多。”顾修延本不想笑,但撞进秦瑾瑶弯弯的眼眸里,心里不由得软成一团,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 顾修延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要遇上秦瑾瑶,似乎所有戾气都能被化干净。 “殿下若是无事,往后还是在王府用膳妥当一些。倒不是我不欢迎殿下,只是终究男女有别。”秦瑾瑶撂下筷子,试探着顾修延的心情说道。 果然这话说完,顾修延脸色微沉。 就在秦瑾瑶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他开口冷冰冰道:“摄政王府的灯不好。” 秦瑾瑶一怔。 “因着常用的琉璃灯坏了,所以才来这用膳。”顾修延说道。他说得倒是实话,然而说完才想到,小秦府连琉璃灯都没有。 好在,秦瑾瑶似乎没想通这一点,只是点点头,不再开口,又夹了一片口蘑。 顾修延这才拿起筷子,认真用膳。秦瑾瑶看着他,心里也觉得不可思议。在外头威风赫赫,寻常人也身都近不得的摄政王大人,在朝堂上有着雷霆之怒的男人,此刻却陪着自己安安静静地用膳,甚至还把那道口蘑肥鸡往自己这推了又推。 白管事在旁边远远瞧着,忍不住高兴,心道我这把老骨头总算是告老有望了。 用过膳,秦瑾瑶把奶白枣宝留下,准备让小桃带回去做零嘴。顾修延似乎不忙,陪着秦瑾瑶穿过了回廊,从小花园懒懒往后门走。 身边站着高大威猛的男子,秦瑾瑶头一回觉得自己有些渺小。“殿下不忙?” 顾修延想起书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摇了摇头。秦瑾瑶哦了一声,手里拎着的食盒晃来晃去。 她的发丝上有淡淡的桂花香,顾修延很想揉一揉,但又压抑住。紧接着,由于太过疲累引起的心跳过快又一次袭来。 二人很快走到了后门处,顾修延不好再相送,脑海中便有些后悔。早知道,这个小院应该买得再大一些。 然而眼前的少女却十分轻盈地转了个身。 “我又想了想,若是往后灯再坏了,殿下可以过来陪我一起用晚膳。” 顾修延一怔。 “你送的宅子连个厨房都没有。”秦瑾瑶耸耸肩,脸颊有些绯红,几步走向守在后门处的小桃。 顾修延站在原地。“白叔。” “老奴在。”白管事很快从后头跟上。 这个宅子买得还不错。顾修延暗想。 然而这样一起用膳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一来如今秦瑾瑶不需要再去明德馆读书,日日往出跑便也说不过去。二来顾修延政务繁忙,也极少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但二人却能共用一间书房。 顾修延偶尔会在书房里给她留下一摞澄心堂纸,秦瑾瑶去的时候便给他留一些亲手做的小点心。 直到一日晨起,碎玉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姑娘,姑娘,不好了。” 秦瑾瑶正要问怎么了,猛然想起小桃昨夜前去与灵州书坊联络,似乎整夜未归。她心头一紧,接着便听见碎玉说道:“小桃被禹州府尹扣住,说是被人状告偷窃。” “被何人状告?” “夫人何芝兰。” 秦瑾瑶挑眉,碎玉继续说道:“你说夫人是不是疯了,竟然说咱们偷窃,是不是孩子怀疑咱们银子的来处。我看她是老糊涂了,那银子要是能说偷就偷,咱们还苦苦赚钱做什么。” “对了,我记得白爷爷说过,禹州府尹是何辅堂的门生,只怕夫人此举,后头还有临安的授意。”碎玉蹙眉,显然十分惦记小桃。 “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只是没想到她会先闹到公堂上去。对了,祥儿,咱们的事都准备好了?”秦瑾瑶看向碎玉身后的祥儿,见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心里便安定不少。 “好,那咱们就去会会她。碎玉,你去告诉父亲,就说母亲与我已经闹到府尹那,请他务必回来。祥儿,快拿衣服来。” 碎玉飞奔而去,祥儿则捧了一件中规中矩的烟粉色衣裳替秦瑾瑶换上,又匆忙绾上发髻,戴上一根粉宝石簪子,便上了马车。 等到进了府尹门时,才发现何氏坐在下首,正笑吟吟地与府尹赵汉臣说话。小桃则被五花大绑按在冰凉的地上,嘴里还塞着厚厚的抹布。 秦瑾瑶心中一疼,眉目便噙了几分戾气。“怎么被告跪在地上,原告却能堂而皇之地被尊为座上宾?咱们大厉的府尹,已经荒谬至此了吗?” “混账!”赵汉臣一拍惊堂木。“被告有罪,原告又无罪。你是何人,为何闯入公堂?” 何氏叹了一口气,抢白道:“赵大人,这便是不成器的小女了。底下跪着的是她的丫鬟小桃。唉,不怕大人笑话,小女瑾瑶性好奢靡,但咱们秦府一向节俭肃己,她忍不过,便派了她的丫鬟去偷盗银子,以供己用。” “夫人高义,本官佩服,佩服。”赵汉臣冲着何氏一拱手,眼里不无敬意,随后朗声喊道:“人已全,升堂!” 两面顿时涌出黑压压的衙役,持着板子站在两侧,气氛肃杀冷穆。大门已开,外头围着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连何氏都有些受不住那些人的目光,不由得向后挪了挪身子。 赵汉臣清了清喉咙,再次喊道;“今日,审理秦府嫡女偷盗一案。原告秦府夫人何氏,因身子不适,赐座。被告秦瑾瑶,你可认罪?” 外头的百姓听见赵汉臣如此说,不由得轰的一声。 “听见没有,亲娘告亲女呢!” “胡说。那秦府的嫡女是原配生的,坐着的这个是继室。”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舍得。” “你们瞧这嫡女的做派,长得竟然比仙女还好看,怎么可能偷盗呢。” “是啊,只怕是这继室容不得人呐。这样的事,咱们见得还少吗?” 外头的人议论声渐渐大起来,何氏被说得脸都红了,一个劲儿拿扇子挡着脸,赵汉臣赶紧一拍惊堂木,众人才勉强肃穆下来。 “秦瑾瑶,你可认罪?”赵汉臣的声音急促凶恶。 “无凭无据,自然不认。”秦瑾瑶淡然道。此时,早已有一左一右的衙役押着她跪在小桃的身边,小桃急得呜呜叫,秦瑾瑶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先让他们折腾一会,你家主子又不是没有杀手锏,怕什么。 赵汉臣反倒被说得一怔。平素审案,哪个女子进了公堂不是战战兢兢,被吓得囫囵话都说不全。眼前这一位倒是好,竟然能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 怪不得是能把何氏逼上公堂的人。赵汉臣摇摇头,随后看向何氏:“何夫人呐,你可有什么凭据?” 外头的人看着赵汉臣这两副嘴脸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自然是有的。”何氏一努下巴,宋妈妈立刻把秦府账本送过去。“大人请看,上个月我们府是由秦瑾瑶管家,这一笔笔账记得清楚,花的都是她的存银,共计一万三千两。我曾问过她,这笔银子从何而来,她说是她外祖母所留。可我派人去灵州细细查问了,她外祖母手上并无分文。” “可有证人?” 何氏拍拍手,随即有一位衣衫破旧的人走上前来。 秦瑾瑶冷眼看着,竟是当年在灵州时的邻居。这一家人处事良善,和睦谦让,曾经是自己最羡慕的一家子。 然而此刻,那当家的跪在地上,竟然一眼也不看自己,而是冲着上头的赵汉臣回道:“禀,禀大人,当初这位姑娘与一个老婆子住在我们家旁边,确实是分文没有。我还记得,那时候这位姑娘生过一场大病,那六十多岁的老婆子是亲自上山去采药的,足足采了半个月,才总算凑齐了药材。试问大人,若是真有一万多两的余银,怎会不拿钱给姑娘治病?” 外头的百姓纷纷点头。“是啊,这人说得有道理。” “就是。那婆子可见是真疼孩子,可也是真穷。要不然,也不会冒着贻误病机的风险去给那孩子找药。” 第63章 秦瑾瑶看向那当家人的眼神不无冷淡。“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沈伟,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伟吓得一个激灵,随后却又把头磕得砰砰响。“大人,草民不敢胡说,不敢胡说。” 秦瑾瑶厌恶地看他一眼,冷声说道;“这也不能说明,我的银子是偷盗而来。” 赵汉臣再看向何氏,何氏捂住心口叹道:“这孩子不认罪,赵大人,我真是豁出脸皮来了。小桃今日是被秦府家丁扣在了墙头上,几位家丁都能证明,这小桃是半夜回来的。我起初还不明白什么事,直到今儿一大早听说邻人家的银子丢了,这才想明白。现下想想,只怕之前小女拿出来的银子也是偷盗而来,有三四回府里人都跟我说过,这小桃总是半夜出去。我从前以为是小桃练武功,唉,到底是我糊涂,只怕这小桃已经不知偷了多少家了。” “哎,何夫人此言差矣。夫人典雅高华,一向都与人为善,怎会想到偷盗这种肮脏之事。”赵汉臣摆摆手道。 何氏按住心口,眼窝通红叹道;“也是我糊涂。这丫头本就是乡下来的,都说乡下人纯德良善,谁想到我竟摊上个不要脸的。” “乡下人泥腿子,自然不登大雅之堂。”赵汉臣附和道。然而说句实在话,他怎么看秦瑾瑶都不像是会偷盗的样子。 何氏又叹了一口气,随后唤道:“宋妈妈。” “是。”宋妈妈很快扭着腰身从外头走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位脸色黄疸,浑身恶臭的男子。何氏拿手帕遮住鼻子,启声问道:“你看好了,可是地上这个人。” “就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她身上的芙蓉花图样。前儿就是她偷偷从一个府邸的后门溜出来,那府邸没有牌匾,但修得富丽堂皇。这个姑娘从这个府邸的后门溜出来,怀中鼓鼓囊囊一大片,还左右瞧了好几遍,确保无人才肯出来。我若不是窝在角落里,只怕也是没瞧见的。” “听听,听听,这可是府外的乞丐,比家丁说话更可靠吧。”何氏装作心寒的样子。“唉,要不是这乞丐心肠好,过来找宋妈妈告状,我都不知道,府里闹出个鼓上蚤来。” “这么说,这何夫人还真是无辜的,这秦府的嫡女真偷银子了啊。”外头的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这证人这么多,总不能都是何氏花钱请来的。” “哎,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看着挺好一闺女,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 何氏这回听见外头的议论,心里不由得笑开了花。这回她倒要看看,这秦瑾瑶可怎么翻身。 “不如把朱府之人叫来一问究竟。”秦瑾瑶对外头的议论充耳不闻。 “你这孩子。”何氏一脸嘲讽的模样道:“如今都这幅田地了,怎么还不认罪,还要折腾什么朱府。怎么,你还指望着朱府如今过来,告诉你她们压根没丢银子么。” 不可能的事。何氏一大早就亲自派宋妈妈去问了,朱府确确实实丢了三千两银票,而且那银票都是有票号的。 秦瑾瑶冷冷一笑,一脸洞若观火的神情道:“如今沈伟证明外祖母没留下银子给我,却不能证明这银子是我偷来的。至于小桃出入其他府邸,或许也只是做客,深夜外出更可能是练武,不一定是去偷东西。敢问赵大人,断案,是不是得人证物证俱全呢?” 瞧着赵汉臣愣住,秦瑾瑶哼了一声继续道:“我看不如请朱府的人过来问一问,到底丢了多少银子,在何处丢的,银子是被铸成了什么模样。倒是请大人派人去咱们秦府查一查,若是真查到了同样的银子,才可说是咱们秦府之人所为。” “呵,你倒是不跳黄河不死心。”何氏嘲讽道。事到如今,她根本不信这秦瑾瑶是无辜的。想想刚入府时,小桃便跟宋妈妈说过,手里只剩二十几两银子。后来竟又说是一万两,这事换做谁能信。 她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谁能给她银子。何氏暗叹自己聪明,识破了秦瑾瑶弄钱的法子。 “大人,您瞧瞧,就这孩子这样,让我怎么管教。”何氏心里得意,却装作掩面痛苦的样子。“若不是实在没法管教这孩子,我也不会来当什么原告,惹得街坊四邻都看我们秦府的笑话。大人,不如您叫朱府之人过来吧,顺便也去我们秦府查查,让这孩子死心。到时候她自然认打认罚,也省得她亲娘九泉之下有知,怪我没尽到嫡母之责。” “这位夫人真是一片苦心呐。”外头的人纷纷赞道。何氏心里越发得意,甚至还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秦瑾瑶一眼。 秦瑾瑶心头冷笑。看来这位嫡母,还真是认定自己是偷银子的人了。 随朱府之人一块到的,是秦怀德。何氏此举显然没有与秦怀德商量过,因此秦怀德几乎是怒气冲冲而来。 秦怀德官位比府尹高了足足两品,因此赵汉臣忙不迭地从明镜高悬匾额下头走出来,笑道:“秦大人安。今日微臣实在也是没法子,还望大人切莫怪罪,切莫怪罪。” “哪里,哪里。”秦怀德咬着牙应付几句,看见秦瑾瑶跪在堂下,竟然忍不住上前,一个耳光扇在了秦瑾瑶的脸上。 碎玉上前想拦着都没来得及。 秦瑾瑶雪白的肌肤上很快现了五个手指印儿。 “哎,案子还审完,他怎么就打人呢!” “你还没看明白,那是秦府的老爷,传说中的秦大人。秦大人这就不错了,换做是我,早就一脚踹上去了。堂堂的大小姐派丫鬟去偷银子,你说秦大人得多难受。” “你们别吵,这案子可还没审完呢。万一人家是无辜的呢。” “得了吧,证人都上来好几个了,怎么可能是无辜的。” 堂下,秦瑾瑶连声都没吭,只是静静受下了这狠狠的一巴掌。然而心里却明白,这一巴掌受完,父女情谊也就到这了。 说起来,这也是从小到大,秦瑾瑶头一回挨打。从小到大,即便犯了再多的错,外祖母也从未责打过自己。 “怎么,你偷东西,你还有理了?”瞧着秦瑾瑶一脸冷傲的神情,秦怀德龇牙恼火道。“再说,无论你偷没偷东西,今儿这事都已经丢尽人了。你说,往后你让为父还有什么脸面入朝为官?!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从乡下接回来!” 说完,他脸色铁青走到何氏跟前,又是一番低吼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的颜面都要丢尽了!” 何氏心虚地咽了口唾沫,讪讪道:“我也没法子,瑾瑶偷了银子,早就被府里人宣扬出去了。我若不摆出大义灭亲的姿态来,咱们府里的名声不是更难听?” 秦怀德显然没想到何氏会如此回答,一时不由得怔住,随后果然唾骂道:“秦瑾瑶真让狗奴才偷银子了?” 何氏赶紧低声拍大腿道:“是啊,您瞧瞧,这左一个证人,右一个证人,早已交待明白了。” “真真孺子不可教也。”秦怀德气极,恨不得再冲过去扇秦瑾瑶几个耳光。但外头百姓都看着,他也不好太过分。 这会,朱府的人已经到了,来的是朱府长子朱立垣,其父原是三品大员,他如今还小,刚考过举人。 此刻,朱立垣面对着府尹一本正经答道:“家父喜欢阴凉,因此住在后院花园子里头,与秦府恰好只有一墙之隔。昨日确实丢了三千两银票,票号家父都已誊写下来,方才已经交给办案的衙役大人,想来很快就能查访回来。” “听见没有,秦瑾瑶。你现在认错还来得及,我好歹是你的嫡母,今日状告你也是为你好,总不能让你在一条歪路上走下去。” “你母亲说得对,现在伏法,领了杖刑咱们赶紧回府,别在这丢人现眼。”秦怀德阴沉着脸,咬紧牙根道。 赵汉臣有意卖秦怀德人情,轻咳两声说道;“秦瑾瑶,本官念你年岁尚小,若是现在主动认罪,便算你为自首,可从轻发落。但若是一会查了物证回来,本官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秦瑾瑶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依然一声不吭。她只是想看看,何氏这出戏会唱多久。此刻何氏越嚣张,一会便越能尝到登高跌重的滋味。 “糊涂!”秦怀德指着秦瑾瑶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东西。你给我回头瞧瞧,多少人在这指着脊梁骨说你,秦瑾瑶,你简直不要脸。你娘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感到寒碜,丢人!” “是啊,你说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认罪呢?这案子都审到这份上了,也该认罪了。” “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人家,压根没罪!” “不可能。人家是当家主母,听说她母亲是公主,这是何等贵重的身份,怎么可能有错?” “是啊,方才听说这孩子是乡下来的。没准啊,是在乡下学来的坏毛病!” “没错,没错。” 外头的百姓很快站在了何氏这头,冲着秦瑾瑶指指点点。秦怀德的脸上十分挂不住,何氏的眉眼反倒愈加得意。 这回好了,总算彻底扳倒这个秦瑾瑶了。 何氏趁着秦怀德不注意,冲着宋妈妈道:“快去给母亲传好消息。” “这,这急了点吧。”宋妈妈犹疑道。 “没事儿,这事都做实了,放心吧。好好跟母亲说,让母亲高兴高兴。”何氏眉飞色舞,低低说道。 然而这回,人群中忽然钻出一个人。“大人,大人。” “什么人?”赵汉臣蹙眉。 秦瑾瑶回眸,来的竟然是周秀才。 周秀才依然住在养济院,虽说如今能赚到一些银子,但依然穿得破旧。此刻站在堂内,几乎与那得了黄疸的乞丐没什么分别。 赵汉臣也不认识他,眼里便有几分不耐烦。“去去去,本官审案呢,躲远些。” “大人,草民是来做证人的。” “嘿,这倒奇了,你做证人,你说吧,你给谁做证人呐?” “给堂下这位姑娘。” “你认识她?” “是,这位姑娘是咱们禹州第一写手,也是染墨坊的大东家,更是禹州城里七处养济院的捐纳之人。”周秀才掐着腰,理直气壮说道。 何氏不由得嗤了一声,而后咯咯笑道:“快看,这秀才疯了。” 第64章 “我没疯。我说得都是实话,大人!”周秀才虽然年迈,但经过这些日子在养济院的调理,身子已经好了很多,喊起话来都变得中气十足。 “她要是禹州第一话本写手,本官就是第一戏折子写手。行了行了,谁听说过女儿家写话本的,你要编也编个真的。来人呐,把他给我撵出去。”赵汉臣对这个插曲表示厌烦,连连摆手让衙役带走来人。 “你,你是个昏官!”周秀才见他不信,气得目眦欲裂,然而双臂被牢牢架着,双腿又无力,只好任由衙役把自己压下去。 “本官就是再昏,也不能让一个臭要饭的骗了。”赵汉臣嗤笑。 “一会,一会郭颂大人就来啦!”周秀才不死心,在衙役把他扔到门外的那一刻,高声喊道。 赵汉臣再笑一声,看向师爷道:“这叫花子竟然还认识郭颂?” “郭大人名声大。”师爷懒懒笑道。 “对了,罪女秦瑾瑶,此人你可认识?”赵汉臣看向秦瑾瑶。 秦怀德赶紧帮腔道:“一个疯子,小女怎会认识。大人,还是快审案吧。” “也好。”赵汉臣不再理会秦瑾瑶,正要继续开口,便听见外头传来衙役的传话声。“摄政王府白管事到。” “白管事?”赵汉臣蹙眉。混迹官场的人谁不知道,白管事是顾修延的家奴,算是顾修延最为看重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是绝对惹不起的。 “请进来,请进来。”赵汉臣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难道下头跪着的这个少女与摄政王府有关?还是说摄政王府也丢了银子? 若是后者,那恐怕这位姑娘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白管事的脸色似乎永远挂着慈眉善目的笑。但这并不意味着,旁人就敢小觑他。相反,赵汉臣远比看见秦怀德时更加谄媚。“白管事亲临府衙,不知有何公干?” 白管事冲着秦怀德一拱手,而后嘿然一笑道:“摄政王殿下派老奴来瞧瞧大人是否秉公断案。” “这,这是自然的。大厉官员,哪有不秉公办事的道理。”赵汉臣面上笑嘻嘻,心里却一冷。莫不是自己真的何处做错了? 他有些恓惶,赶紧请白管事坐在一侧,而后挺直了腰板。 正要再拍惊堂木,白管事忽然抬手,他赶紧蹙眉问道:“白管事可有吩咐?” 白管事指了指何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道:“是不是我记错了,何氏早已被封为诰命夫人了?” 何氏脸一白。虽说夫君官拜从一品,但因为是继室,所以她至今没被封为诰命。“尚未……” “那为何被告跪着,原告可以坐着呢?”白管事拈着胡须,笑嘻嘻地质疑道。 “这……”赵汉臣自然不敢把对付秦瑾瑶的那一套拿出来应付。 这话一出,外头的百姓也纷纷赞同。 “对啊,我就说哪里不对劲。” “凭什么原告就能坐着。咱们上公堂的时候,可是都得跪着的。” “跪下,跪下!” 外头的百姓纷纷吵嚷着。 赵汉臣无奈,只好清了清喉咙道:“何夫人,跪着说话。” 何氏只好一脸不情不愿地跪下,然后看着秦怀德脸彻底黑成锅底。 “这位姑娘还没嫁人,地凉,我看得赏个鹅羽软垫。”白管事再道。 “这,这不合适吧。”赵汉臣的脸笑得有些酸。 白管事也不答话,只是淡淡看着赵汉臣笑。赵汉臣想起当年白管事的一些事迹,心里不由得一虚。“来人,拿软垫来。” “不必。秦姑娘是干净人,用不得旁人用过的东西。来啊,拿软垫。”白管事朗声喊着,立刻便有他亲自带来的小厮从外头跑进来,恭恭敬敬地把软垫放在秦瑾瑶膝下。 秦瑾瑶看着白管事,心头一暖。白管事趁机冲她挤挤眼睛。 赵汉臣现下终于明白了,白管事果然是来给地下这位姑娘撑场面的。他越发心虚,觉得这事似乎往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 觑了一眼何氏,赵汉臣低声道:“大人,这案子您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是这样,是秦府的夫人来状告这位姑娘,说是这位姑娘偷了其他府邸的银子。” “偷银子?”白管事冷冷一笑,脸上方才的柔和一扫而空。“赵汉臣,你可知道地下跪着的什么人?这是禹州七所养济院的捐纳之人,更是之前为灵州百姓捐纳六万两银子的功臣。你小子有几个胆子,敢说这位姑娘的银子是偷来的?” 如冷水灌顶,赵汉臣的心里咯噔一声。“这,这我有所不知啊。是,是这位何夫人说,说这位姑娘的银子是偷来的。” “糊涂!”白管事语气凛冽道:“这位姑娘是禹州第一话本写手,更是染墨坊的大东家。人家的银子都可以买下一百个宅子了,还需要偷哪门子的银子。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这么诬陷咱们秦姑娘。” 何氏在下头,惊得脸色一片惨白。方才那乞丐的话竟然是真的?秦瑾瑶竟然真的会写话本子?月瑶时常说起的染墨坊,竟然是秦瑾瑶所开? 何氏被这一连串的事实彻底击溃。 所以说,秦瑾瑶没有偷银子,自己是告了个假状?何氏不敢相信。可眼前坐得是白管事,旁人或许还能撒谎,白管事是何等身份…… 秦怀德更是惊得站起了身。“不可能,她哪有那个出息。” 秦瑾瑶看着自己的父亲,虽然对秦怀德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但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这话竟然出自他的口中。 外头的百姓此刻也是一片哗然。“什么,她就是染墨坊的东家?” “怪不得,怪不得人家能拿出那么多得银子。” “啊呀,染墨坊的东家可是大好人啊,听说养济院便是她捐的银子所建。” “呀,方才那个老头是不是就是养济院的人?” “对对对,我好像在养济院的门口见过他。看来这位姑娘真的是染墨坊的大东家。” “我就说么,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偷银子呢。还是这位嫡母心眼不好,故意抹黑人家。” “没错,咱们可得护着这么好的姑娘。本来就没了亲娘,要是再受嫡母的气,不得委屈撕了。 “这位何夫人可真不怎么样。” “有没有烂白菜叶子,我要扔到前面去。” “那,那这丫鬟为何总要翻墙头?”赵汉臣问道。被拿掉抹布的小桃冷冷一笑。“大人可曾瞧见,以我们府上这嫡母的做派,若是奴婢不翻墙头出去送书稿,姑娘的银子恐怕早就被分干净了。” 何氏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变成了如此收尾,一时不由得血气上涌,脑袋嗡嗡作响。正在此时,外头忽然传来了月瑶的喊声。 “娘亲,娘亲。” “你怎么来了?”何氏惊讶道。 “娘亲您快救救我。这些人抢了我的银子,非说这银子是赃物。这不是赃物。”秦月瑶指着几位衙役手里的三张银票,高声喊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何氏搂住秦月瑶。 “大人,卑职奉命查访秦府,在这位姑娘的闺房里查到了三张银票,正好三千两,票号也与朱府老太爷所给的票号一致。” “哪位姑娘?”秦怀德向前奔了两步问道。 衙役认出他的官服,十分给面子地一指。“这位!” 何氏一抬眸,见几位衙役的手指的竟然是月瑶的方向。“你,秦瑾瑶,你竟然陷害你亲妹妹?!” “娘亲,不是,那银子是我的!”月瑶一脸委屈喊道。 “你胡说什么。”何氏咬牙道。 “就是我的。” “胡说,这三千两银子是隔壁朱府丢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秦怀德冷声喊道。秦月瑶不敢再喊,只好委屈巴巴地看着衙役手里的三千两银票。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汉臣也蒙了。好不容易把这位姑娘的身世弄明白,这怎么又出了一位秦府嫡女。 唉,这府尹可真是难做。 白管事一声不吭地扶起秦瑾瑶,拉着她坐到了一边,心疼地看着她脸上的一片红肿道:“姑娘受委屈了。” “白叔,没事儿。”秦瑾瑶一笑。“我今儿可是来报仇的,您好好坐着,一会还有热闹呢。” “哎!”白管事爽快答应。“白叔过来就是给你撑腰的。一会殿下还会来呢,放心吧。” 这边二人聊得欢畅,碎玉早趁机解开了小桃,赵汉臣则在旁边连声逼问着秦月瑶。总得把银子的事弄明白不是。 秦月瑶哪里受过这么大的阵仗,左右是父母亲逼着,前头惊堂木拍着,后头又一群百姓围着,她又急又愧,一股火便晕了过去。 身后的宝音按捺不住,冲出来说道:“大人,这银子是高弼高公子给咱们小姐的。” “什么?高弼?是,是寒漠国的皇子?”秦怀德问道。 “是。姑娘在明德馆与高公子结识。高公子听说咱们秦府日子困顿,之前便一直偷偷爬墙头给小姐送吃送喝,昨日又趁乱过来,给小姐送了三千两银子,说是要小姐买些好吃好穿……”宝音说完这番话,何氏已经气得快要晕了过去。 秦府嫡女,竟然被男人爬了墙头?这是什么噩耗啊! 何氏看着外头竖着耳朵的人群,恨不得晕死在当场。自己是抽了什么风,非要这么大庭广众地状告秦瑾瑶。 这回可好,这回可好,人家秦瑾瑶清清白白,反倒把自己的女儿搭进去了。 何氏的脸羞得通红通红,恨不得拿帕子给自己盖住。秦怀德亦是一张老脸不知往哪搁,整个人往后退去,险些气倒在了公堂上。 外头的百姓也没闲着,此刻都要吵开锅了。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人家原配留下的姑娘清清白白,而且还做了那么多的好事,赚了那么多的银子。这继室的女儿倒是有出息,竟然让外男爬墙头。” “还是寒漠国的人呢!真不要脸。” “所以说,害人终害己啊。” “这,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秦怀德气得一个耳光扇在了何氏的脸上。何氏被打得一个趔趄,捂着脸委屈喊道:“我哪知道。这些日子都是秦瑾瑶管家。” “这事与谁管家有什么关系。你自己的女儿不要脸,还怪到人家身上吗?”秦怀德气得肝疼。何氏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想打月瑶,可月瑶已经躺在地上了,想骂秦瑾瑶,这事确实与人家没关系。 何氏一窝火,高声骂道:“这该杀的高弼,竟然敢勾引我们月瑶。老爷,你可得求陛下,求摄政王给咱们家做主啊。月瑶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高弼的错,都是高弼的错。” “一个巴掌拍不响。”白管事适时添了一句。 “我……”何氏忍不住一个耳光抽在自己脸上。“我这是做得什么孽啊我。” 秦怀德蹙眉,羞愤与尴尬交织,最后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冷声说道:“赵大人,偷银子一事现在已经证明与我无干。按照大厉律例,凡涉及到外国使者之事,非府尹之责,应为皇城司处置。大人,这案子您无需再审。” “是是是,大人先把女儿领回去,往后再说,往后再说。”赵汉臣巴不得扔开这个烫手山芋。 “快,扶月瑶回去。”何氏吩咐道。说完,她一遍掩面哭着,一遍就要往出走。 “等等。”秦瑾瑶出言道。 “你还闹什么?”秦怀德怒目而视。 “既然我是无罪的,母亲难道不想给我道个歉吗?”秦瑾瑶语气淡然,眼神充满质疑。 何氏一怔,随后不由得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妹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说帮忙就算了,怎么还想让我给你道歉?你没偷银子又怎么了,你写话本子又怎么了,要不是我们带你回了禹州,你也没有这种造化是不是?我要是你,就赶紧把写话本子的银子拿出来孝顺父母。” 秦瑾瑶被气笑了。 “行行行,知道你没罪,但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先回府去。”秦怀德亦是不耐烦道。 “不必了。”秦瑾瑶转过身来,拦住了赵汉臣道:“赵大人,民女另有一状要告,还望大人做主。” 赵汉臣这边刚松了一口气,此刻一颗心就又提了上来。 他看了一眼白管事。 白管事嘿嘿一笑,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赵汉臣只好点头道:“秦姑娘你说便是,你说便是。” “民女要状告何氏,以寒毒诛杀秦府秦怀德原配夫人吴燕儿之罪!”秦瑾瑶一字一字,声音响亮,恨意十足。 何氏这边的泪水还没落,听见这话,不由得咣当一声坐在地上。 “你,血口喷人!” “混账,你母亲是病死的!”秦怀德低吼道。 审案之事放在了当日的下午,主要是为了清退一圈又一圈的百姓。当然,对于这些无所事事的平头小民来说,今儿一上午的热闹已经够他们出去宣扬的了,因此对于下午不能旁听案子这事,也没有什么异议。 趁着众人不注意,赵汉臣凑到白管事身边,告饶道:“白管事,就算您可怜下官,求您告诉下官,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白管事嘿然一笑。“没什么,不过就是未来的摄政王妃罢了。” “什么?”赵汉臣惊得一个趔趄。 第65章 对于秦瑾瑶来说,其实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她今日带了四个人证,一位是原先在府里侍候的老奴,一位是苏媚苏姨娘,一位是平儿,还有一位则是顾修延找到的当时宫里的一位宫女。 四个人的证词说完,就连赵汉臣都觉得,这案子基本上没什么悬念了。 这位何氏何芝兰,的确是杀人无疑。赵汉臣想到自己方才还在与这个杀人凶手谈笑风生,忍不住蹙了蹙眉。 转念想起方才那证人苏媚又提到临安公主乃是幕后指使,赵汉臣又觉得甚为棘手。临安公主好歹是当今皇帝的亲姑姑。 这等案子,岂是他一个小小府尹能审的? 至于何氏,她几乎是瘫软着听完了所有的证词。秦月瑶因身子不适被送回府上,秦怀德则坐在那一声不吭,但脸色则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老爷,老爷。”何氏带着颤音唤道。 秦怀德抬眸看向她,眼里竟是一片猩红,吓得何氏不由得向后躲去。如刀眼色,往往最为诛心。 “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何氏心里凉透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但在数位证人面前,这些话显得苍白而无力。 “何芝兰,想当年,我何等信任你与你母亲。没想到,没想到你们竟然是杀死燕儿的罪魁祸首!”秦怀德的拳头重重在桌案上砸了数下,鲜血顿时从他的指缝间流出来。 他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枕边人,竟是杀了燕儿的元凶! “我……”何氏彻底语塞了。她看向秦瑾瑶的眼神显得绝望万分。何芝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本是想送秦瑾瑶入大牢,没想到最后入大牢的竟然是自己。 “杀人的是邱雅儿和苏雨,与我没有关系,与我没有关系。” “往来的书信都已摆在这了。”苏媚轻声叹道。 何氏听见她说话,气得一把抓上了苏媚的脸。何氏的指甲修得尖锐锋利,这一巴掌下去,竟然在苏媚的脸上抓出五个血道子来。 何氏像是抓狂了一般,仰天喊道:“苏媚,你瞧,你毁容了,你什么都不是了。没人会相信你了。我是无罪的,我是无……” 话音未落,衙役已经把何氏狠狠按在地上。扰乱公堂,这罪名可大了。 “放开放开。”赵汉臣拦道。何氏好歹是临安公主之女,总不能太拂了面子。 “何夫人,本官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说,这事你到底认不认?”赵汉臣问道。 没等何芝兰说话,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她认!” 接着,是小厮高声喊道:“临安公主到!” “母亲来了,母亲来了。”何氏慌慌张张地起身,但却又一次被衙役按在了地上。 临安进门便瞧见何氏一身脏乱的样子,忍不住蹙了蹙眉。“本宫听说有人状告小女杀人?” 说着,她的目光凌厉地看向秦瑾瑶。“秦瑾瑶?不会是你吧?” 高高在上的临安捏住秦瑾瑶的下巴,正要用力,便被一双大手狠狠捏住手腕,几乎要碎掉一般的痛感传来,临安顿时吃痛哎呀一声收回手,这才发现方才几乎要把自己手腕捏碎的竟是顾修延。 此刻,那人轻轻扶起秦瑾瑶,而后拿过秦瑾瑶手里的锦帕轻轻擦拭着自己的手。似乎捏着自己的手腕是极脏的事儿。 然而他方才分明是隔着锦缎用的力。 临安头一回被嫌弃,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呵,堂堂摄政王大人都到了,看来今日这案子的确不能善了了。”她今日一日艳色长裙,红宝石头面熠熠生辉,红唇雪肤,容颜虽老不败。 然而顾修延根本没有理她,而是看向秦瑾瑶,语气阴沉道:“打量着本王是吃素的?这样大的事竟瞒着我。” “事发突然,我不是有意的。”小小的脸儿被埋在外袍的细细风毛里。 顾修延看见她脸上的五个手指印,脸色越发铁青。赵汉臣赶紧慌慌张地摇头,“殿,殿下,是秦大人教,教女太过情急,才……” 顾修延的目光便淡淡扫过秦怀德。秦怀德似乎十分敏锐地感觉到今日是临安与顾修延的较量,因此从二人进门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一言不发。此刻见顾修延看向自己,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伸出左手捂住了胸口。 “只有这一次。”顾修延并不在意秦怀德是否心绞痛发作,依然看着他冷冷说道。秦怀德连连点头,一点脾气都不再有。 很快有人给临安与顾修延安排了座次。秦瑾瑶则坐在了白管事身边。何氏倒也想坐,但临安似乎并没有让人加把椅子的意思。她只好继续跪坐在地上。 这一回,赵汉臣连拿着惊堂木的手都开始战战兢兢。在众人的目光催促下,赵汉臣终于启声了。“方才临安公主说,何芝兰的罪名,她认?” 临安公主捏着自己长长的花甲,懒洋洋抬头道:“没错,她认。” “母亲?”何氏瞪大了眼睛看向临安,临安却翻了她一个白眼。 “那,臣,就判了。” “判吧。”临安笑道。 “母亲,母亲您得救我啊母亲……”何氏不明白临安在卖什么关子,几步跪行到临安跟前。“母亲,当初可是您说的,无论我喜欢谁,哪怕是有妇之夫,您也能让她成为我的夫婿。母亲,怀德他可是孩儿的救命恩人,孩儿从小到大就喜欢这一位男子。孩子知道自己对不起吴燕儿,可要怪,只能怪吴燕儿喜欢错了人。母亲,您救救我,我不是有意杀害吴燕儿的,全禹州都知道,她长得那么美,要是她在的话,孩儿无论如何也嫁不到秦府,也不能成为怀德的心上人啊……” 秦怀德听见这一番话,不由得痛苦地捂住了头。 “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临安咬着压根说道。多年的戾气在身,何氏哪敢与她辩驳,立刻便萎缩地像一只猫一般,无力地堆在临安的脚下。 “赵大人?”临安催道。 “是是是。”赵汉臣深吸了一口气,在临安和摄政王的双重压力下,鼓足勇气道:“何氏何芝兰,秦府正妻,诛杀秦府秦怀德原配吴燕儿,人证物证俱在,发配庆南三千里。临安公主,您的事,得请陛下亲自断罪。” 何氏闻言几乎如遭雷击,死命摇着头,又拉扯上秦怀德道:“老爷,老爷,你不能这么对我,老爷,虽然吴燕儿因我而死,可我也照顾您这么多年啊,也给您生了个乖巧懂事的月瑶啊。” 何氏不说还好,一提月瑶,秦怀德的脸色更绿了。 “行了。”临安懒懒喝停了何氏,随后从袖口中掏出一块金色的牌子,轻笑道:“蒙先皇看重,赐了一块免罪金牌,可免公主府一家罪过,不知可中用?” “这,这自然有用,自然有用。”赵汉臣哪里敢跟免罪金牌较劲,一见此物,立刻三呼万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算彻底落下。这物件好,自己可以两头不得罪了。 秦瑾瑶不由得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但看向顾修延时,却见他神色淡然。秦瑾瑶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白管事也没想到,临安公主手里竟还有这样的物件。 先皇有律,一块免罪金牌,可保全家性命无虞,免发配,免诸刑。 何氏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母亲让自己认罪,原来是因为她手握免罪金牌。她不禁拍着手叫好,随后起身,一脚踹在了苏媚的身上。“贱婢害我。这么多年我待你也算不薄,当年四大美人,死的死散的散,就留了你这么一个冤孽,还让你有了孽种,你不好好孝敬我也罢了,竟然还敢出卖我?” “孽种?”苏媚呵呵冷笑。“曼瑶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何芝兰,我当年最初怀下的可是一个男胎,是你派了医士为我诊脉,然后你告诉我,说你不可能允许我生下老爷的儿子,我没法子,不得不打掉了第一个孩子。直到几个月后我再度有孕,幸得老天爷垂帘,这一回是个女胎,我才得以把孩子生下来。何芝兰,你手上沾染得何止是一条人命!” 秦怀德听见这番话,惊得张大了嘴,眼睛瞪得老大,随后滚滚热泪从眼中落下,愁情满怀叹道:“我,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得个儿子。何芝兰啊何芝兰,你害得我好苦!!” 何芝兰顿顿,低声狡辩道:“老爷听她胡说吧。我都没怀男胎,她能有那个命?” 然而秦怀德早已看透何芝兰,自然知道此刻苏媚说得是真话。他心中苦楚万分,时而怀念吴燕儿,时而觉得对不住苏媚腹中的男胎,一时不由得狠狠捶向自己的胸口。 “哪有妾室在正妻前头生男胎的道理!”何氏高声叫嚷道。“再说了,你们死无对证。更何况我母亲有免罪金牌,即便我真害了人命又如何,你们又能把我怎么样。秦怀德,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一直给吴燕儿留了一席之地。你想让我怎么样,当家主母,为人继室,我自认尽心竭力了!” “尽心竭力?害死我的儿子,方才又来状告我的女儿,这就是尽心竭力?把府里的银子都送去公主府,害得秦府吃糠咽菜,不得不靠着瑾瑶的银子过活,这就是尽心竭力?”秦怀德一脸嘲讽道。 “那你想怎么样。”何氏站回临安身边。 “休妻!”秦怀德冲到赵汉臣的身前,几步写下了一封休书,最后咬破手指,重重按下了一个手指印。“这辈子,因为你,我对不住的人太多了。何芝兰,从今日起,你我福气恩断义绝。临安公主,恕小婿往后不再尽孝于您!” “你……”休书飘落到何芝兰的脸色,像雷电一般把她击溃。“秦怀德,你我十四年夫妻啊,难道比不过只陪了你三载的吴燕儿?” 第66章 何芝兰的脸毫无血色,惨白地如同纸片一般。 然而秦怀德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连眼皮都不肯多抬一下。 “不,我不想被休。”何芝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求助一般地看向临安。 临安一如刚进门时的高高在上。“这样的结果,早在成婚那一日我就警告过你。兰儿啊,你可还记得?” 何芝兰重重一顿,随后叹道:“是,兰儿记得。兰儿当时说,我心甘情愿。” “这不就结了。”临安懒懒一笑,随后她带着睥睨的目光看向顾修延,嘴角斜斜上挑道:“行了,那不成器的小女我就先带回去了。你们剩下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她又伸出手想捏向秦瑾瑶,然而想到自己至今仍在疼痛的手腕,便又瘪瘪嘴把手放下来,眼神倨傲道:“小姑娘,听过蜉蝣撼树的故事吗?哈哈哈哈……” 临安的笑声被顾修延打断。 “哪怕是蜉蝣,有本王护着,也能撼树。”冷冷的声音响彻大殿,随后黑袍男子起身,随后将怀中的一物掷在赵汉臣桌上。 赵汉臣惊得浑身一抖,待看清是何物时,心跳都要停了。 普天之下,敢把圣旨随便丢在桌上的,也就只有摄政王了。 “这是什么?”临安蹙眉。 “陛下有旨。”顾修延懒懒靠在椅背上。“从此以后,免罪金牌只可保一人。” ?临安如蒙雷击。 白管事顿时了然,笑嘻嘻解释道:“这么说吧,临安公主,何氏杀人,毕竟是您指使的。若是这金牌用在何氏身上,就免不了您的罪。若是用在您身上,就免不了何氏的罪。您挑挑?不过,还请您别忘了,您身上的事好像不止这一桩这一件。” 何氏也被这惊天之变吓住。 “顾修延,你!”临安紧咬牙关,杀气十足的眼神锁定了顾修延。顾修延狭长的凤眸亦是冷冷看向临安。 一位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一位是前朝最为得意的公主。 二人的目光绞杀在一处,临安不由得败下阵来。她狠狠咳嗽了几声,美艳外表顿时有了裂纹,暴露出衰老的痕迹。 “公主,那这金牌?”赵汉臣看明白了,临安的势力如今远远比不上顾修延。连免罪金牌这等绝密物件都已经提前被顾修延探知,可见临安身边的人已经被顾修延渗透。 何氏咬紧牙关,扯住临安道:“母亲,您好歹是公主之身,女儿可是连诰命都没有的继室。母亲,您要救救女儿,母亲您是堂堂的大厉公主啊,即便不用免罪金牌,谁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的。” 临安的后槽牙何尝不是紧咬着。她想起自己这么多年的种种,又想起如今富贵奢靡的日子,忍痛道:“既如此,今日便罢了!” 虽是为人冷傲,但慈母之心亦是有的。临安此刻说出这番话来,也是撑着心头血,牙根恨不得咬碎。 “这便是了。”白管事连连颔首。 “既如此,那何氏依旧发配三千里。”赵汉臣啪地一声拍落惊堂木。 随着赵汉臣话音的落下,何氏浑身一软,重重地瘫软在地上。 善恶到头终有报。何氏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是逃脱法网的那一个。但今日,她觉得自己错了。抢了人家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害下的性命,也早晚会自食恶果。 何氏双眼一闭,不由得悔恨万分。 “不过,本公主还有一件事要说。”紧紧憋了一口气的临安忽然开口道:“既然秦大人已经休妻,那我公主府就与秦府没有半点瓜葛。既如此,本公主,今日选秦府三女,县主秦曼瑶为公主府掌事女官,赐居公主府。一年后,从公主府出嫁。” 临安像是在报复秦瑾瑶,又像是在报复苏媚,嘴唇冷冷上挑。 秦瑾瑶知道她是故弄玄虚,然而苏媚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 “公主,不,不要……”苏媚连连摇头,随后上前拽住秦怀德的衣袍。“老爷,不能让曼瑶去公主府,不能……” 随后,见秦怀德毫无反应,苏媚又跪行向秦瑾瑶,秦瑾瑶坐不住,正要开口,白管事凑过来一起拉住苏媚的手腕道:“苏姨娘不必太过担心,如今曼瑶姑娘是内阁大学士选定的儿媳,她不敢擅动。更何况,公主此举,无非是让你照顾好月瑶罢了。毕竟,往后月瑶可是在你的手底下过活了。” 苏媚的精气神这才好了一些。是啊,如今何氏没了,荣姨娘提不起来,自然是自己管家。那月瑶,可不是捏在自己手上。 所以临安这一招,实际上无非是互相牵制罢了。 然而即使想明白这一点,苏媚依然担忧无比。但此刻最痛苦地自然还是何氏。她没想到临安如此轻易地抛下了自己,此刻不由得哭诉无门,心生昏暗。 何氏一个人的哀嚎声几乎冲破云霄,衙役不得不取了抹布塞住她的嘴,而后把人重重推进大牢里头。 可怜何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日分明是想送秦瑾瑶进来坐牢的,没想到竟然换成了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秦瑾瑶的心里算是畅快不少。然而她心里也明白,除了何氏,往后的对手则变成了临安。而临安,远比何氏更加阴狠毒辣。 好在,她秦瑾瑶如今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如今面对临安,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能任由人家下毒的少女了。 重重打赏过前来作证的人后,秦瑾瑶正好看见苏媚扶着秦怀德上马车。虽说今日挨了一嘴巴,但秦怀德能直接休了何芝兰还是出乎了秦瑾瑶的意料。 她追上去,想跟秦怀德说几句话,没想到正好赶上秦怀德与苏媚撂下了帘帐。 车夫还在检查车轮,秦怀德带着叹息的声音传来。“媚儿,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放心,我明日就去找禹大人商量对策,左右,唉,左右也是人尽皆知了,我也没什么颜面可要。” “老爷别这么说,都是夫人的错,与您没有关系。您如今已经休了何氏,大伙也能看出您的决心,不会因此说您的不好。” “是啊。唉,如今想起来,何氏也不算太坏,至少对我不坏。我今日不得已休妻,虽说也有燕儿的缘故,但主要确实因为摄政王顾修延。你今儿瞧见没有,我原本以为临安还能与他争一争,没想到临安也吓得有些战战。为官之道,自然要看清时事。如今顾修延势大,又摆明了护着瑾瑶,我哪敢不休妻以正立场。不过话说回来,这顾修延怎会看上瑾瑶,一个乡下女子,会写话本又如何。” 马车之外,秦瑾瑶的心底一片寒凉。 随后,一件黑色的披风紧紧把秦瑾瑶裹住。 马车带着嘶鸣声走远,顾修延听见秦瑾瑶说道:“我想搬到小秦府去住。” 顾修延颔首,语气轻轻:“白叔会办好的。” 秦瑾瑶原本怅然若失的一部分很快被填满。原本就微乎其微的父女之情,如今彻底失去,又用什么可心痛的呢? “今日多谢你了。”秦瑾瑶转过身来,看向顾修延。 在外头搅动风云,拥有雷霆之怒的男人此刻看向秦瑾瑶的目光却只有温柔。在外头能装下广阔天地,能喝令大厉的男人,此刻眼底只装着眼前的少女。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秦瑾瑶便搬进了小秦府。自然无需自立门户,只需要把两座府邸之间的几处小宅子都买了便行了。秦怀德自然不会有异议,毕竟他此刻已经知道,秦瑾瑶是被顾修延护着的人。 似乎并没有觉察到那日的心里话被秦瑾瑶听见,秦怀德在秦瑾瑶面前依然是慈父形象,时不时要关心几句,又每每派荣姨娘或者苏姨娘来送些点心。 秦瑾瑶都好生收下,也一日几次去派人问安,但对秦怀德到底是半点父女之情也没有了。 几日过后,苏媚到了小秦府。如今没了何氏,苏媚几乎如同正经主子一般操持家事,脸上也不复从前的晦暗之色,而是真正地显出娇美来。 “曼瑶传消息回来了?”秦瑾瑶更担心的是公主府的曼瑶。 “是。”苏媚点点头,脸上并没有太担忧的表情,显然曼瑶过得还不错。“那日白管事说得没错,临安拿曼瑶牵制我,无非是怕我再欺负月瑶。那日之后,临安公主便派人过来传话,说只要我照顾月瑶平安,曼瑶也不会有事。” 秦瑾瑶点点头。“摄政王府的白管事也已经去找了禹大人。禹大人说会收临安公主的亲孙何荆竹为学生。如此几方牵制,更不会有事。” 苏媚一怔,“可禹大人之前跟咱们大人说他不方便出面。” 秦瑾瑶没开口,只是淡淡看向苏媚,苏媚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这事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禹大人不卖咱们老爷面子。要么是老爷没说。可老爷如今已经是从一品,禹大人怎么会不卖面子。看来,唉,也是,以咱们老爷在官场上这个脾气,一向是不欠人情,更不可能求人的。看来,是老爷在哄弄我了。” “他一向如此。”秦瑾瑶并不觉得意外。 反倒是苏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显然也不对秦怀德再报什么希望,而是一脸探询之色问道:“对了,摄政王大人……” “殿下与咱们姑娘眼下只是好友。”碎玉笑着递上来两盏茶。苏媚便知趣地不再开口了。 “还有一桩事。”喝了半杯茶后,苏媚开口道。“前儿老爷去看过了何氏。据说,何氏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这么巧?”若是何氏不折腾出什么事来,秦瑾瑶才会意外。她只是没想到,何氏会想到这么好的主意。 “按大厉律例,若妇女孕中,则罪责推至产后半年。这样说来,这一年多的时光里,何氏都要在临安府养着。”苏媚说着话,看向秦瑾瑶的脸色。 “虽说如今距离月瑶出生已有将近十五年,但其实何氏也就三十多岁的年纪,怀孕倒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她这孩子来得这么巧,我倒是不信,只怕是有人给她出主意呢。” “临安何等老辣,自然知道怎样能救人。怪不得她那天那么镇定,原来还有后招呢。” 秦瑾瑶轻轻将茶水上的浮沫吹远,缓缓说道:“苏姨娘想必也听过一句话。” 苏媚洗耳恭听。 秦瑾瑶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67章 小秦府里,秦瑾瑶正写着话本,外头忽然传来了白管事的声音。 秦瑾瑶撂下笔,笑呵呵地出去瞧,便看见白管事拎着一筐春桃,个个水润硕大,正递给小桃。小桃抱着春桃,粉面如玉,乐得合不拢嘴,正连连道着谢。 “白叔来了。”秦瑾瑶就着祥儿手边的盆轻轻浣了手,这才迎上去。 白管事微微俯身笑道:“是,殿下说有旨意要去临安公主府宣,特意让我带着姑娘一起去。” “带着咱们姑娘去?这,这是不是不合规矩呀?”祥儿蹙眉道。 “你瞧瞧你,有摄政王殿下在呢,怕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小桃用刚接下来的泉水把春桃洗干净,此刻先咬了一口尝鲜。秦瑾瑶一向跟她们几个姐妹儿一般,自然从不怪罪这些。 “是啊,白叔。这毕竟是政事。” “无妨无妨。殿下让你去,自然有让你去的缘由。走吧,姑娘。” “好,那我换身衣裳,白叔稍候便是。”既然顾修延有安排,秦瑾瑶也不再推辞,赶紧换了一身衣裳上马车。 这些日子以来,何氏借口有孕,早已回到临安公主府养胎。虽说临安公主府家大业大,但据说何氏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因着是被休,所以名声不好听。而且何芝兰的几位妹妹,何芝香之流据说轮着番对她冷嘲热讽,根本不让她有安生时候。 所以这一回秦瑾瑶再见何氏时,何氏的脸生生瘦了一圈。再加上腰身也细了不少,丝毫看不出有孕的样子。 一见秦瑾瑶,何氏的脸色便变得铁青,蹙眉说道:“秦瑾瑶我警告你,我是蒙大厉先皇赐下的恩旨才得以在家中养胎。怎么,你又想来为难我么?我告诉你,别以为摄政王护着你一回,你就可以在禹州横着走。我早已派人打听过,你在明德馆的夫子赵钦是摄政王的老师,想必你就是攀了这条高枝吧。可惜啊,你来得晚,不了解摄政王大人的性子,人家肯卖你一回面子,绝不会再为你再浪费时辰了。” 秦瑾瑶这才发现,原来何氏还没看见自己身后的白管事。 也是白管事衣着太过简朴,远远看去果然像个不起眼的小厮。 “何娘子别以为用了这法子,便能逃脱律例了。几个月之后,还是一样要发配三千里的。到时候产后虚弱,只怕日子更难过。”秦瑾瑶淡淡说道。 “呵,秦瑾瑶,你果然是灵州小地方出来的,怎么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这临安公主府是吃素的?距离我生产还有七八个月,这几个月足够我们公主府上下手段,哼,到时候别说什么府尹了,只怕连摄政王也不够看呢。”何氏扯着嗓子嘲讽道。 何芝香不知何时出来,瞧见二人说话,又听何氏叫秦瑾瑶的名字,找了椅子坐下,嗤笑道:“姐姐说什么大话,那日还说见了摄政王,腿都软了呢。” “我,我才没说过。这有你什么事。”何氏蹙眉驱道。 “呦,姐姐还当自己是从一品大员的夫人呢?对我也敢颐指气使。我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命妇。姐姐是什么?是被人休了的丢人货!” 何芝香半点面子也不给何氏。 当着秦瑾瑶的面,何氏的脸色越发难看。如今她在公主府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几位妹妹抢着给母亲送银钱,导致母亲如今对几位妹妹越发看重,反而对于自己这个吃白饭的十分嫌弃。若不是顾念着骨血亲情,只怕以母亲的性子,根本不会容忍自己在府里苟且偷生。 何氏愈发愤懑。她不后悔自己害了吴燕儿的性命,只后悔当年没有斩草除根,把秦瑾瑶这个小妖孽留了下来。 何氏忍下何芝香的嘲讽,转头看向秦瑾瑶,嗤笑道:“你来做什么?若是来捡我的笑话的,那大可不必。不妨告诉你,我过得好得很。你指望我给你那个倒霉的娘亲陪葬,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秦瑾瑶略侧了侧身,将白管事让出来,轻声道:“我不过是来听旨的罢了。” “旨意?什么旨意?”何氏忽然有些紧张。 这会,临安随着陆郎一起走了出来,瞧见白管事,那美艳老妇的脸上便有几分不耐烦。“白敬仁,你来做什么?一把老骨头了,非要跟着摄政王做事。那样一位阎罗,你能落下什么好?” 白管事鼻孔出气,冷冷一笑。“今儿老奴是来给公主传旨的,没什么闲话可讲。” “母亲。”何氏紧张地抓紧了临安的胳膊。“是不是有关女儿的事?” “你慌什么。七八位医士都查过了,你的确有孕在身,有母亲给你做主,难道你还能再被关回大狱中么?”临安扯回自己的袖子,陆郎便小心翼翼地替她抻平。 何氏稍稍安心,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即忿忿看向秦瑾瑶道:“你这贱蹄子,我腹中都怀了你的弟弟妹妹,你怎么还这么狠心,非要求着摄政王将我关回大牢么?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嫡母,我也照顾你那么久。” “摄政王大人怎么这么给她面子?”何芝香也不喜欢秦瑾瑶。 “她的夫子曾是摄政王的老师。”何氏嗤笑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难为你抓得这么紧。瑾瑶啊,不是母亲说你,这件事你就适可而止吧,母亲好歹也坐了半个月的大狱,也算对得起你母亲了吧?” “那不如我也杀了你,然后去狱中住几个月?”秦瑾瑶身后的小桃抢白道。 “有什么话,都请白管事宣旨后再说吧。”秦瑾瑶压抑住对何氏的恨意。她知道,顾修延不会平白无故让自己在听旨意。 这旨意,一定能让何氏彻底翻不过身来。 “我倒也想看看,你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摄政王,真拿自己当什么大人物了。”临安嘴角斜斜一扯,身后的陆郎也随她一笑。 白管事这才笑着走到前头,一脸同情道:“怎么如今公主大人的耳目也不灵通了?” 临安蹙眉。 白管事继续道:“今日早朝,秦大人拿出了府中记档,说这数月以来未曾与何氏芝兰娘子同床共枕。” 何氏放在肚子上的手顿时一滞。 临安也觉得不好,脸色愈发不虞道:“秦怀德这是什么意思?” “老爷的意思是说,夫人要么是与外人通奸了,要么是假孕。”小桃口无忌讳,理直气壮说道。 “我才没有通奸!”何氏抓狂。 “那就是假孕喽。”小桃笑嘻嘻。 “我……”何氏词穷,嗫嚅看向临安。临安见不得她这幅不成器的样子,蹙眉说道:“你不说秦怀德不会害你么?” “我……定是苏媚吹得耳旁风。怀德,怀德才不会如此对我。”何氏的心理顿时崩塌,高声大哭道。 “陛下已经过问此事,让摄政王必须查个明白。实不相瞒,上回帮何娘子诊脉的几位医士此刻都已经在受审了,老奴带了新的医士在大牢里候着。何娘子,若是做实假孕,可是罪上加罪。” “糊涂东西。”临安银牙咬碎,却不敢再说摄政王的不是,只能暗骂何氏的没脑子。 “姐夫怎么如此冷漠薄情,难不成真要看着姐姐去死么?”何芝香道。 “等闲变却故人心。”陆郎在临安身后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公主,既然秦大人半点情分都不顾及,咱们也没法子了。” “不,不,母亲,您得救我。怀德,怀德一定是被人蒙蔽了。怀德怎么会一点生机都不给我留呢?母亲,您救救我,女儿只剩您了,女儿现在一无所有了。”何氏哭着吵嚷道。 临安老神在在,轻轻垂下眼眸,陆郎站在她身后轻声道:“芝兰,你吵着公主了。” 何芝兰连连摇着头,捂着嘴掩住自己的哭嚎声。 虽说整日瞧不起何芝兰,但起码的姐妹情分还是有的。此刻,何芝香也叹道:“娘亲,要不我去找姐夫说说情,没准姐夫会心回意转。” “你也是个糊涂东西。秦怀德什么性子,这么多年看不穿么?他哪里是不顾及情分,而是已经找到新的靠山了。”说完,临安拿眼去看秦瑾瑶。“倒是看不出,顾修延竟瞧得上你?” “什么?”何芝香惊得一口茶水喷出来。“娘亲,你说顾修延是因为喜欢这个丫头,才给她出气?” “你以为呢。” “不可能。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摄政王何等天资,怎么会看上她。”何氏捶胸顿足,还不忘排挤秦瑾瑶一顿。 秦瑾瑶神色淡然。“小桃,来禹州之前我让你看过大厉律法。像何娘子这般罪上加罪的,该如何处置?” “回姑娘的话,该判为死刑。想必夫人在天之灵,也可得以安慰了。”小桃看向何氏的眼神格外畅快。 “是啊。”秦瑾瑶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一想到何氏在公主府吃喝无忧,她心里的恨意便越来越浓。 何氏得意,母亲在天之灵如何得以安息。 此刻,白管事带来的人早已把何氏的嘴紧紧堵上,带了下去。何氏的双腿紧紧扑腾着,口中也不断哀嚎着什么,又像是在咒骂秦瑾瑶。 临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秦瑾瑶的眼神终于像是审视一位对手的模样。“秦瑾瑶,你很好。” 临安杀气腾腾的模样让白管事忍不住护在秦瑾瑶身前。 秦瑾瑶冷冷笑道:“公主连自己的血脉被抓走都如此震惊,公主岂不是更好。” “芝兰,曾经是我最心爱的女儿。”临安叹道:“然而嫁人这些年,眼看她越来越不中用。孝心倒是有,只不过手段聪慧都不像我。反倒是芝香几个,嫁了人反而出息了。罢了,罢了,就当我没生过这个女儿。” “呵呵,当年你与你外祖母居于灵州时,我几次叫人编了谎儿骗你外祖母。你外祖母信以为真,便一心将你养大。彼时办事的小厮曾与我说过,看着你像个伶俐的,只怕往后会生事端,不如斩草除根。我一时心软,没想到如今果然是自食恶果。”临安长长叹道。 临安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淡下去,随即却又忽然来了精神,看向秦瑾瑶笑道:“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过你。我临安,一向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也巧了。我秦瑾瑶也是如此。何氏是我杀母仇人不假,可若没有公主,何氏也闹不出如此手段来。所以公主,我看您往后也要多吃几碗饭,免得有吃不到的那一日。”秦瑾瑶毫不怯懦地看向临安。 往后的敌手,也就只有眼前人了。 “你……”陆郎冲出来,却被临安喝住。 “散吧。”临安的声音依然强硬。但秦瑾瑶却能听出其中的几分无力。 回府的马车上,小桃坐在秦瑾瑶对面,轻声叹道:“何娘子这回免不了杖毙而死,姑娘也就安心吧。临安身上有免罪金牌,只怕不是姑娘能惹得起的。” “事在人为。”秦瑾瑶眼神坚毅道。 “那这回的事,您可要去谢谢老爷?” “连临安都看得明白,父亲是想站到殿下这一头,所以才揭何氏的老底儿。”秦瑾瑶苦笑道:“他如此墙头草,反而会惹得众人都瞧他不起。真不知这么多年的官都是怎么做的。” “想必也有苏姨娘的耳旁风。” “是啊,她是个聪明人。”秦瑾瑶叹道。 因着诛杀吴燕儿之罪,再加上假孕以期逃脱刑罚,何芝兰数罪并罚,很快便被杖毙。那一日,不少百姓都去看了刑罚。 “哎哎,你们听说没有,今儿受刑的是临安公主的女儿,也是那个什么秦大人的夫人。” “是是是,早打听明白了。这女的是因为把原配毒死了才被杖毙的。” “毒死原配?这,这也太不要脸了。我没记错的话,那秦大人的原配住的离咱们不远啊,人特别好相处,街坊谁都夸。” “是啊是啊,那原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也是十里八街都惦记的好姑娘。没想到落得这么个下场。” “是啊,太可惜了。为了跟姓秦的在一起,她竟然能动手杀了人家的原配,啧啧,真是太狠毒了。” “哎,你们这么一说,我想起那原配了,好像是姓吴。据说孙家李家的儿子都曾经上门提亲,你们要知道,当时那孙家李家,可比秦家强多了。也是这原配没福分呐,嫁错了人。” “还是这姓何的不要脸。不行,我得找点烂菜叶子臭鸡蛋去。” 众人议论着,谁也没注意,乱哄哄的人群里还有一位带着帷帽的姑娘,那姑娘双眼红肿,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秦瑾瑶,我要你的命!” 第68章 秦月瑶失踪的消息是在三日后才传开的。自从没了何氏,似乎秦怀德也不怎么关心这个女儿,反倒是往秦瑾瑶这头跑得多一些。 苏媚管家事多,更是照看不过来。直到何氏杖毙后的第三日,苏媚才发现秦月瑶屋里躺着的一直是宝音,而秦月瑶早已不知所踪了。 事传到秦瑾瑶这,秦瑾瑶正与一众姐妹说着话。染墨坊的二楼特意保留了凌月阁的雅间,但修得比从前更清淡雅致。几位贵女们就很喜欢时常过来坐一坐。 此刻,厉盈盈正说起顾修延。“这事都是瑾瑶来禹州之前的事了。那一回,大概是什么宴席,摄政王大人去更衣的功夫,我正好更衣出来,在小花园的门口荡秋千。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宋大人家的千金宋婉玉也过来更衣,直接从我眼前走过去,连安都不跟我问一个,直接就奔着顾修延去了。” 厉盈盈学着宋婉玉的语气道:“哎呀,摄政王殿下,您的胳膊可真壮实。” “那殿下什么反应?”崔书宁追问道。 “殿下,哈哈哈,殿下连看她都没看,直接就走了。宋婉玉的脸色,啧啧,当时真是一片绿啊。” “这样的事见多了,我还真以为摄政王是断袖呢。上回也有一次,有位得脸的命妇自以为可以称之为摄政王大人的长嫂,就说要把自己的一个什么表妹介绍给他,然后就让那表妹出来敬茶。敬茶又不好好敬,直接摔在了摄政王大人身上。”孟锦悦讲道。 “哈哈,我记得我记得。这事父亲也说过。结果摄政王殿下不但没扶,还抖了抖衣裳,冲着身后的白管事问是不是带了另外一套衣服,说是要更衣。”崔书宁说道。 “是啊。这么多回的事下来,谁都不敢再跟殿下提女人的事了。” “其实我也不明白,殿下是英俊帅气,可那人冷得跟块石头似的。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我时刻得担心自己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哪里还有什么情趣。”厉盈盈说道。 “你是还惦记温公子呢吧?”孟锦悦打趣道。 “得了吧,出了瑾瑶的事我才知道,原来温子然是临安的野男人之一。一想到这事,我就犯恶心。”厉盈盈摆摆手。“还是瑾瑶的话本好。” “是啊,瑾瑶,你那话本赶紧写。对了,往后从你这拿话本,我们都不给钱了。谁让你骗我们说书是什么春禾不春禾的所写。” 府尹赵汉臣的嘴太松。 秦瑾瑶恨得牙痒。 这会,小桃进来传话。“姑娘,月瑶姑娘不见了,说是离家已有两三日了。不知去哪了。咱们的人手已经帮忙去找了。” “找她做什么,丢就丢呗。”厉盈盈不屑道。 “她母亲犯的错,与她也算无关。”虽然不喜欢秦月瑶,但秦瑾瑶也不至于落井下石。 “等等,瑾瑶。”崔书宁忽然想到什么。“我记得,这个月是寒漠国的皇子高弼归国的日子。那,秦月瑶怕不是跟他一道去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她也是不要颜面了。”厉盈盈道。“我就不明白,高弼除了有一幅好皮囊,还有什么好。之前你状告何氏的时候,百姓们就把事情传开了,说高弼跟秦月瑶私通,甚至还从隔壁的什么府里偷了银子,还佯装说是自己所有。只怕月瑶真是被他骗了,相信高弼是个有钱有势的皇子了吧。” 秦瑾瑶轻轻蹙眉。“小桃,你请白管事打听一下吧。若真是跟高弼走了,只怕谁都帮不了她。” 众人猜得没错。彼时的秦月瑶的确正躺在高弼的怀里,就着他的手吃李子。大厉的皇帝对高弼很是尽心,这次回寒漠,不但给他派了许多人手护送,而且还给他带了不少的银钱吃食。而且秦月瑶也不是空手出来的,她几乎把秦府能拿的银子全都拿出来了。 此刻,高弼哄着怀中的少女,得意洋洋劝道:“秦瑾瑶算什么,最多也就是个摄政王妃。你可不一样,往后,你就是我们寒漠国的皇子妃,再往后就是皇后。月瑶,寒漠的所有百姓,全都会奉你为国母。” “真的?”秦月瑶被他说得有些心动,随即黯然道:“往后,我再没有母亲了。父亲也站到了秦瑾瑶那头,外祖母也无用。我,也就只有你了。好在,你比摄政王那个冷漠无心的强上百倍,你的身份也贵重,我嫁得可比她好多了。” “那当然。”高弼爽朗笑道。“等我一继承皇位,就带你回禹州拜见大厉皇帝。到时候,就是你扬眉吐气之时。” 想到秦瑾瑶跪拜自己的场景,月瑶也不由得开怀一笑。 得知秦月瑶与寒漠国皇子私奔的消息,秦府顿时又陷入众人的议论之中。不过,这回有了一个身为内阁学士府未来儿媳的县主曼瑶,又有秦瑾瑶捐了七八所养济院,众人都觉得秦府教女还是不错的,问题应该是出在了何氏身上。 毕竟她自己就不是个正经人。 于是,人们纷纷都觉得是临安家风不正,治家不严,临安公主府在禹州的名声越来越臭了,就连临安的长孙何荆竹几次想定亲,都受了这件事的影响,女方直接就退婚了。 临安更是郁闷,往日都急着抱自己大腿的那些人,这回连请帖都不送来一个。 内阁大学士禹家见状,唯恐夜长梦多,便与秦怀德商议,说是要把婚事提前办了,不想让曼瑶在公主府继续当什么掌事女官。 再当下去,只怕好好的名声也要被公主府牵连。 临安本来还想拦着,可人家禹非温亲自到御前求了恩旨,直接让曼瑶一月后嫁入禹家,临安也只能默许。 接连吃瘪的临安公主府几乎都要变得门可罗雀了。反而是秦府,似乎人们都已经觉察到秦瑾瑶与摄政王的关系,开始热络地登门拜访。而秦怀德的脸上也丝毫不见休妻后的丧气,反而愈发精神焕发。 “瞧瞧,今儿又有三位大人来咱们秦府了。”小桃端着樱桃酥酪走进来,皱眉说道。“姑娘您说说,老爷怎么能这样。” “随他去吧。”秦瑾瑶早已不再打算理秦怀德了。似乎是身居高位太久,她觉得父亲早已不是母亲当年书信里所写下的那位深情款款,一心为民的男子。如今的秦怀德在意的只有自己的权势富贵。 “殿下好些日子都没来咱们这,是不是生您的气了?是因为老爷?”小桃低声问道。 秦瑾瑶柔柔一笑,没有答话。 反而是祥儿在旁嗔道:“如今多少双眼睛看着秦府呢,殿下不来,才是真心疼咱们姑娘。这是不愿意让旁人议论咱们姑娘的名声。” “怪不得只有白管事总跑来跑去。” “白管事年岁大了,你们不准总给人家添麻烦。”秦瑾瑶嗔道。 “咱们才没有呢。”小桃吐舌头道。“白管事说殿下过两日就要去南边一趟,这一去只怕要三四个月呢。” “姑娘,厉姑娘和孟姑娘派人来传话,说崔姑娘出了事,一会请您去染墨坊二楼候着。”碎玉急匆匆跑进来说道。 “书宁出事了?”秦瑾瑶蹙眉。 匆忙换了一身紫色的织云锦出门,才到二楼便听见崔书宁的哭声。推门进去瞧,才发现桌上放着两本话本。 《明德女传》。 “这是什么?”秦瑾瑶拿起其中的一本,简单翻看几页,随即问道:“这笔风,倒像是温子然的手笔。” “可不就是他么!”厉盈盈拍着桌子喊道:“你看看,这书说是一共有七卷,说是会把明德馆里所有贵女的事都写出来。虽说没有用真名,但谁一看都能对得上。如今只出了前两卷,一卷写得是书宁,一卷写得是瑾瑶。说书宁不懂礼数,为人倨傲,时常惹夫子生气。这不,书宁未来的夫婿家就是因为看了这本书,所以才与他退了婚。” “书宁,我看你那夫婿也不对。那书上写得什么,能作数么?他自己长眼睛做什么的,难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还要听人家说?真是的。”孟锦悦忿忿道。 “我倒没什么,我爹说了,这家公子不行,总有旁人呢。可是,你们看瑾瑶的。”崔书宁摊开了一本书。 秦瑾瑶拿出帕子轻轻替眼前的少女擦掉眼泪,随后翻开自己的那一本书,上头写得是三瑶传,然而打开时,便会发现写得全都是长姐大瑶如何□□顾修延的事,不由得心头烦闷,啪的一声合上了那本书。 秦瑾瑶明白了,这事,原来是临安开始动手了。 果然,温子然还是继续做了临安的爪牙。对于一位少女而言,最重要的可不是名声么。温子然这一招,可真是狠毒透了。 其实对秦瑾瑶自己而言没什么,只是这事还牵扯到自己的朋友,她确实无法容忍。 “温子然这个畜生,下次再让我看见他,我非打折了他的腿。”厉盈盈咬牙切齿道。 “你打折他的腿,他的手还能继续写。我看,咱们得想个别的办法。要不然,这书一卷卷出下去,咱们的名声岂不是让他都毁干净了。” “这腌臜东西是报仇呢。书宁还记得吗?那日你和瑾瑶出去帮盈盈拿书,闹得可很是不愉快呢。”孟锦悦气得脸色有些红。 “都怪我。若不是我没来,你们也不会受这样的侮辱。” “跟你没关系。”秦瑾瑶轻轻安慰道:“这事,其实该算作是我与临安的事儿。” “我倒是有个主意来收拾她们。只不过,这招有点绝。而且,瑾瑶你要特别辛苦才行。”孟锦悦开口道。 “咱们还客气什么。你快说。”厉盈盈催道。 临安公主府里,温子然正把玫瑰膏一点点在临安的手上推开,然后按摩着每一寸肌肤。临安唇边噙着笑意,身后的陆郎却并不高兴的样子。 “公主的主意果真好。一本明德女传,不但给咱们赚了近万两银子,而且还让秦瑾瑶的名声彻底污了,可真是一箭双雕。”伤好后的温子然依然风流倜傥,但谁也想不出,他这辈子最好的温柔全都给了眼前的这位老妇。 “这事办得也不周全。”陆郎忽然开口,含情脉脉看向临安道:“秦瑾瑶也罢了,可温郎好端端地非要写上崔家嫡女,这不是给公主招恨么。” 温子然的脸色果然有些慌张。“可,可公主,若不是这么写,大伙很容易就会认定咱们是蓄意针对秦瑾瑶。只有拉上一些人障眼,咱们才安全不是。” “话是这么说。”临安想到如今公主府如今门可罗雀的样子。“但你也要小心些,往后不能再拿那些权贵之家的女儿做筏子,拿些不成事的也就罢了。” “是。”温子然低眉顺眼道。 第69章 赚了笔银子过后,温子然在禹州又盘下来一间小小的店铺。说来可笑,这间店铺恰好就是秦瑾瑶之前所用的那一间。 如今风水流转,温子然不由得往地上唾了一口,暗骂晦气。然而临安给的银子不多,旁的地界实在租用不起,温子然没法子,只好用了这处。 但《明德女传》卖得不错,温子然觉得自己也能像当年的秦瑾瑶一样,一点一点把自己的凌月阁再买回来。 想到这,温子然的神色舒缓了一些。可惜,以他如今的名声只能躲在后头的库房里头,不过还好,只要能让他重新卖书,重新赚到银子也算行了。 更何况,这《明德女传》确实赚钱。 坐在后头,温子然就能听见外头的议论声。“你们说,这明德女传里头的事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之前听朋友说起过几句,那所学的东西还有里头的布局,确实跟书中说的都一样,可见这写书之人是亲身去过的。” “那你说,秦瑾瑶真的是主动勾引摄政王殿下的?” “当然了。摄政王殿下何等风姿,难道能看上一个乡下来的姑娘?一定是秦瑾瑶主动勾引摄政王的,摄政王没法子,才帮她料理了何氏,报了杀母之仇。” “那你说摄政王殿下能不能娶她?” “不可能。这种女人摄政王大人见多了,之前殿下的事你也不是没听说过。我看殿下帮她一回两回也就最多了。” “是是是,这种女人,水性杨花,可不能娶回家。” “就是。他爹见异思迁,她能是什么好东西。” 后头的温子然听见这话,不由得笑出了声。秦瑾瑶啊秦瑾瑶,看来往后你在禹州是嫁不出去了。就算顾修延护着你又如何,那种男人生得断袖一般,搭理你几次也便罢了,哪里会真的把你放在眼里。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年早早从了我吧。温子然想起初见的场景,嘿嘿然笑起来。 富裕人家的密辛,贵胄小姐的私事,往往最能引起百姓的兴趣。因此这本书卖得太快以至于温子然印都印不过来。 到最后,就连朝廷上的秦怀德也听说了此事,铁青着脸来找秦瑾瑶。 虽说秦府早已与小秦府连通,但多数都是小丫鬟和苏姨娘在走动,秦怀德很少往秦瑾瑶这来。他也同外头的许多人一样,并不知道这宅子是顾修延所赠,只以为是秦瑾瑶所买。 所以这事在秦怀德眼里,就是女儿出钱扩建了家中的府邸。因此秦怀德非但对此事没有异议,而且十分赞成。 当然,他也不介意秦瑾瑶独自住到小秦府的这个方向。毕竟在他眼里,这些都是秦府所有。 今日秦怀德头一次来,却是有些心惊。他听说过女儿写话本赚钱,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赚钱。小秦府这边,几乎每个丫鬟身上穿得都是清一色的织云锦,而且秦瑾瑶根本不屑让她们穿上颜色统一的衣裳,因此每个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颜色各异。 进了秦瑾瑶的书房,秦怀德更加惊异。自己梦寐以求的乌金砚就摆在秦瑾瑶的书案上,旁边是数两银子一摞的春香纸,硕大的佛手柑摆在青瓷碗里,笔海里插的笔看上去个个精致贵重。 秦怀德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竟有几分羡慕。这样的一张书案,简直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 不过转念想想今日在外头听见的议论声,脸色又沉郁下来,看着眼前的秦瑾瑶道:“今日来时想问你件事。你说实话,你与摄政王殿下到底是如何认识的?是不是真像书中所说,是你主动找了赵钦,让他帮你转交信笺?” 秦瑾瑶静静把手里的笔放下,淡淡看着怒目而视的秦怀德,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对自己发脾气。“从我入府以来,但凡旁人往我身上按什么罪名,父亲都是头一个来责骂我的人。说来好笑,一个对我没有生恩也没有养恩的人,竟也有资格诘问我?” “你?”秦怀德怔住。 “我从不顶撞父亲,大概让父亲觉得我是个好欺负的人。”秦瑾瑶冷冷说道。 然而她从来不是。回到禹州之后,一步步成为第一话本写手的人是秦瑾瑶,帮秦府脱离困境的是秦瑾瑶,逼得何氏认罪的还是秦瑾瑶。 “瑾瑶,为父不是这个意思。”秦怀德的态度软下来一些。“只是这件事对你,对咱们秦府的名声都不好,为父也是太过焦急。如今我休了何氏,月瑶又与高弼私奔,咱们秦府在外头本就颜面全无了,若是你再出事,我实在是没有脸在朝内为官了。你好好与父亲说,没准父亲还能想到法子帮帮你。” “是帮我还是帮你自己?”秦瑾瑶毫不客气地戳穿了秦怀德的心思。 “再有,今日既然父亲来,我也很想问父亲一句。我回禹州正好一年,父亲关心过我几次?我被何氏状告时,父亲可曾护着我?听了明德馆传的无中生有,父亲可想过要安慰我一番?若这些事父亲都没做到,咱们又何必以父女相称,倒不如两旁世人。” “你……秦瑾瑶,我好歹是你的父亲。是,这么多年我是对不起你,可我不是也接你回来了么?若不是我贵为从一品大员,你以为那些贵女会与你交好?你以为宣安侯夫人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顾修延会把你放在眼里?”秦怀德腰板笔直,鼻孔出气道。 瞧着秦瑾瑶默默无语,秦怀德愈发势盛。“秦瑾瑶我告诉你,如今整个禹州都在议论你和崔家嫡女的事,崔家嫡女还好说,不过是性子有些骄纵。可你呢?你简直是丢光了咱们秦府的脸!秦瑾瑶,这事闹开,你以为顾修延还能娶你吗?不可能了,人家是堂堂的摄政王大人,怎么可能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女子!” “若是父亲今日过来是为了说这些,就请走吧。我忙着,没空听这些妇人闲话。”秦瑾瑶冷漠地重新拿起了笔,惊艳的面庞上没有半点温度。 秦怀德愈发不满意,一手按在桌案上,蹙眉道:“秦瑾瑶,我今日来不是与你说闲话的。我要跟你把这件事说明白。若是能想法子,咱们赶紧洗脱你的名声。若是想不出法子,为父可不能受你的牵连。” “什么意思?”秦瑾瑶秀美的蛾眉轻蹙。 秦怀德叹了一声道:“瑾瑶,如今你出了这事,摄政王可再来看过你?” “没有。”秦瑾瑶老老实实答道。顾修延暗中去了边疆,许多朝臣都不知道。 “这不就结了。瑾瑶,人家是摄政王,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就像一件衣服一样,说放下也也就放下了。但咱们是父女,父亲不会轻易抛弃你。咱们先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挽回你的名声。” “老爷有办法?”小桃轻声问道。 秦怀德颔首。“为今之计,就是让你赶紧嫁人。只要你嫁了人,那些风言风语也就不攻自破了。如今摄政王大人咱们自然是不敢攀扯了,好在父亲手下还有一位未婚小吏。虽然是从五品的官职,但既然在父亲手底下,总不会对你不好。瑾瑶啊,只要你答应嫁给他,自然就无妨了。” “若是我不答应呢?”秦瑾瑶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凤眸风华绝代。 “不答应。”秦怀德沉吟半晌。“若是不答应,就只好找个寻常的秀才什么的,再不济,就是商贾。总之,你必须尽快嫁人。否则,这流言可是能杀死人的!” “我还不打算嫁人。”秦瑾瑶干脆道。她今日一袭紫色衣裳,显得贵气天成。 “不嫁人?”秦怀德顿时火了。“不嫁人,你就任由这些流言肆虐。秦瑾瑶,你别以为我今日是来跟你商量的。你干的那些好事全禹州都传遍了,我这老脸都要丢光了。你要不是我女儿,我才懒得来跟你废话。”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拍在自己的脸上,咬牙切齿,情绪激动。 秦瑾瑶依然是毫不在意的神色。“怎么,何氏杀人的时候,你不觉得丢脸。秦月瑶跟人私奔,你也不觉得丢脸,偏偏到了我这,你觉得丢脸?” “你,你这不孝女!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从灵州接回来,就该让你在那烂窑里饿死!”秦怀德气急败坏喊道。 “烂窑?你怎么知道我住过烂窑?”秦瑾瑶忽然怔住。住烂窑的时候,是她与外祖母刚到灵州之时,后来住的便是土房了。 而住过烂窑一事,秦瑾瑶从来没跟旁人说起过。就连当初发现自己的那位父亲的门生都不知道。 “你早就知道我与外祖母在灵州?”秦瑾瑶忽然醒过神来。 “是,我早就知道。”秦怀德一把摔了眼前的乌金砚。“你以为你外祖母那么容易就能找到做活的地方吗?那是我给她暗中找的!” “你觉得这就算是你对我们的恩惠了?”秦瑾瑶的心里愈发寒凉。 “怎么不算。”秦怀德用脚踢飞碎砚台,嗤笑道:“若不是我,你们早就饿死了。” “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我外祖母沿街乞讨,看着我饥寒交迫?而这个时候,你与何氏在禹州享受着泼天的荣华富贵?” “那又如何。要不是那个糊涂东西非要在散朝的时候说发现了你,我真不打算接你回来。事实证明,我没把你接回来是对的。你瞧瞧,你做得这都是什么事!今日那些大臣问我,你的女儿是不是真的以美色上位,攀扯上了摄政王,你知道我当时什么心情吗?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如此,你又何必认我这个女儿。”秦瑾瑶很快整理好了心情。今日秦怀德这么一闹,无非就是把聊胜于无的父女亲情闹没了,自己又何必在意。 “是,我就是这么想得。既然你不打算嫁人,我也受不了有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女儿。一会我便写了自立门户的书据送到府尹那,往后你就自己住在这边。那刚通开的院墙,直接封死就好。”秦怀德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往后,苏姨娘就是正室,我只有曼瑶一个女儿。我女儿是县主,我看谁还敢说我们秦府名声不好!”秦怀德趾高气扬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 小桃连声喊着老爷直接追了出去。 秦瑾瑶却混不在意,只是俯身到地下捡起了那碎裂的砚台,轻轻叹了一句。“可惜了殿下的砚台。” “殿下只会心疼姑娘,不会心疼什么砚台。”碎玉叹道。“这秦大人怕也是这些日子经受的事太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惹姑娘伤心。” “我才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事伤心。”秦瑾瑶笑道:“不过是在事上,才能看出人心。你瞧瞧,这回的事一出,宣安侯夫人一直在忙前忙后帮我洗刷名声,盈盈几个人更不用说了,这些才是知心人。” “最重要的知心人是殿下。”碎玉嗔道。“白管事可说了,殿下已经把边关的事放下了,说三五日就能赶回来,而且早就想给皇帝递了折子,只是听说姑娘这边另有主意,才按下不发的。” 秦瑾瑶一笑。“是,我知道。咱们那边也准备好了,这一回,必定不会再让温子然有复生之机了。” 第70章 陆郎原名陆子浩,原是街头卖艺的,后来随着戏班子入了临安公主府,被临安看中,这才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此时,陆子浩坐在温子然的书坊里,正说着近来的事。 “温公子这回做得不错,公主很是满意呢。”陆子浩阴阳怪气说道。 温子然展颜一笑道:“陆公子何必对我敌意如此大呢。我虽然为公主做事,但如今不过是各取所需,并不如陆兄在公主面前得脸。咱们既然是不一样的人,又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那倒是。”陆子浩的神情好了一些。“听说就连秦怀德都与秦瑾瑶断绝父女关系了?温兄倒真是好手段,陆某叹服。” “哎,还是公主的法子好。”温子然推辞道。“若没有公主的法子,我也想不到还能写这样的东西。陆兄,这些日子以来,我这小小的书坊一共赚了两万两银子。啧啧,我总算知道,凭那个秦瑾瑶为何能那么快把我的凌月阁买去了。” “想必温兄很快就能把凌月阁买回来了。”陆子浩其实很嫉妒温子然。虽然两个人都有好皮囊,但温子然却比自己早陪了临安数年。 这数年,二人想必也郎情妾意过。想到这,陆子浩就怒火中烧。 “那是自然。这些书卖完,我还打算再写写明德馆的其他贵女。那些权势滔天的自然碰不得,但像秦曼瑶这种还是有文章可做的。到时候,再带上几笔秦瑾瑶,让她在禹州彻底没有立足之地。哼,到时候别说摄政王了,皇帝都救不了她。”温子然得意洋洋地扇着手里的折扇。 “公主说,顾修延此刻已经放弃秦瑾瑶了。要不然,以顾修延的性子,怎么按捺得住。”陆子浩懒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温子然闻言哈哈大笑。 就在这会,外头忽然传来一位妇人的喊声。“哎哎哎,你们怎么还站在这买书?” “怎么了?” “哎呀哎呀,这些书上的东西都看够了。染墨坊也开始卖《明德女传》了,不但写了崔家姑娘和秦家姑娘,还写了好几位贵女呢。什么姓厉的,姓孟的,姓单的,都有。我闺女刚才买了一本给我看,那里头的东西写得可比这两本有意思多了。” “真的假的啊?”书坊里的人迈出了一只脚。 “当然是真的。”妇人的声音放低了一些。“据说,那几本书里写的几位贵女做事更过分,啧啧,想都不敢想。” “走走走,快去看看。” 后头库房内,温子然的脸色一沉。 “你出新书了?怎么放到染墨坊去卖?”陆子浩嗔道。 “没有。”温子然苦笑。“只怕是秦瑾瑶出的书。” “她会出书坏她自己的名声?”陆子浩不信。 “是啊,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出书坏自己的名声呢?”温子然也想不明白。 “无妨。想必是破罐破摔了。”陆子浩懒懒一笑。然而温子然却觉得不对劲。秦瑾瑶做事一向有她的道理。 “不成,你去与公主说,就说这事不对劲,请公主赶紧派人查一查。”温子然蹙眉说道。 “得了吧。公主近来身子不好,才不会管这等闲事,没看都把我派出来了吗?”陆子浩嗔道。“我看你啊,是被秦瑾瑶吓怕了。没准是她破罐破摔,反正名声也不好了,倒不如也写这样的话本赚些银子呢。” “但愿如此吧。”温子然到底有些惴惴。 “行了,温兄。你怎么被一个女人吓成这样。她的名声都臭了,你还怕什么?你别忘了,你身后还站着公主呢。难道公主还护不住你?”陆子浩轻描淡写道。 “那倒是。那倒是。”温子然多少放了心。“不过,这银子不能让她一个人赚,我还得继续写。” “尽管写就是。只要那位阎罗爷不再管她,她就跳不出咱们公主的手掌心去。”陆子浩嘿嘿笑道。 于是,街头巷尾,关于明德馆的话本越来越多,一时看都看不过来。甚至到后来,旁的话本写手也开始写明德馆的轶事来分一杯羹。 温子然这才意识到,事情越来越控制不住。如今那关于明德馆的话本,就连他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简直把明德馆写成了染缸一般。 反倒秦瑾瑶姐妹几个,越发开怀。厉盈盈笑呵呵地叫过丫鬟,吩咐道:“你们几个机灵,快给姑娘们学一学那日听到的话。” 两位丫鬟很快叽叽喳喳学起来。 “你们说,你们说,这还是明德馆吗?简直连咱们的青楼都比不上。” “是啊,你瞧瞧,这明德馆里哪还有一位正经姑娘。连清雅斋也是,那些贵公子个个都满身的风流韵事,你说这怎么可能呢?难道大厉的贵人里头就没有好人了?” “哎,你知道什么。那些有钱人都是这样的。” “不对不对,我不信。我觉得这事不对劲。” “是啊,我也觉得不对劲。你们说,会不会是这个写书的人故意坑害明德馆的少女吧。” “你说得有理啊。没准这写书之人是为了银子才坑害少女呢。” “对啊。你仔细想想,那秦瑾瑶去年做了多少好事,不但建了养济院,而且还给灵州难民捐了不少银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像书中说得那样水性杨花呢?” “就是就是。这些书都是骗人的。” “不买了不买了,反正那些事我都看腻了。再说了,既然都是编得,那还有什么意思。也不是真事。” “真事能让写书的人知道这么多么?可见就是编得。” “哎,想想咱们还真是糊涂,一开始就不应该信的,还说了崔家小姐和秦家小姐那么多闲话。” “没事没事,咱们以后不买就行了,然后再多帮几位小姐说点好话。” 崔书宁笑道:“学得好,快,赏一袋金瓜子。”说着,她又转过来看着几位姐妹笑道:“所谓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如今禹州城里关于明德馆的话本虽然依然层出不穷,但卖得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听白管事说,这事闹得大,朝堂之上已经有人开始递折子了。”秦瑾瑶说道。 这事其实比秦瑾瑶想象地更快。但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打破谣言最好的法子,就是更猛烈的谣言。 临安大病初愈,听说温子然的事办得不错,今日特意出了门,到温子然的小书坊打算去看看酒精。没想到一进门,书坊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身后的陆郎也有些吃惊。“上回看着,可不是这样的。温公子,温公子!” 温子然听见陆子浩的声音,从后头走出来,眼圈吴青地冲着临安问礼。 “你这是怎么了?”临安嗔道。“事情办得不错,秦瑾瑶如今的名声极是不好,顾修延对她也不上心了。芝兰大仇,我想很快就得报了。” “不是,公主,您听我说,我觉得这事现在似乎有些控制不住了。如今……”温子然的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已经来了两位太监并数十位侍卫。 临安伸手止住他的话茬,见是皇宫来人,心头不由得一喜。她已经好几年没看见皇帝了,莫不是皇帝又顾念起了骨肉亲情? “陛下有旨,恭请临安公主入宫。”两位太监瓮声瓮气喊道。 “是,遵旨。”临安的脸色显出不自然的潮红,深吸了几口气,喜色溢于言表道:“陆郎,温郎,本公主今日穿得可还得体?” 陆子浩替她正正袖口,温柔答道:“挑不出半点错处。” 临安欣慰地笑笑,扭头看向温子然道:“温郎,你的事办得好,回来我再重重赏你。” 温子然欲言又止,脸色十分犹豫。临安却没注意到,一个劲地低声念叨着:“怕是皇帝知道我如今恭谨规矩,这才特意褒奖我。有了这一次面圣,我看谁还敢说公主府不得圣心,我毕竟是皇帝的亲姑姑呢。” 临安的唇角向后挑起,眼角的细纹随之浮现。 她这一路上,甚至连马车都没坐,而是吩咐人换了软轿。为的就是让众人看见她是往宫中去的。 数年没入宫,宫中的富丽更胜从前。 当今的皇帝为元阳帝,名唤厉澈,曾被顾修延之父扶持,于灵武之乱后继承皇位,如今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许是因为少年经事的缘故,除了自幼与他一起长大的顾修延之外,他很少信任任何人。 临安再回到宫中,似乎仍能想起那日的宫变。她趁着外头的把守不严时破窗而逃。时机只有一个,她为了保命,所以舍下了先帝。尽管后来她对外说,自己是去寻找救兵,但依然得不到顾修延之父的信任,也因此被元阳帝厌恶。 直到今日。 临安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想必是厉澈长大懂事,终于明白血脉亲情的含义,相信了自己当年没有抛弃皇帝。 她安下心来,步伐愈发轻盈。心里甚至想到,若是能与厉澈重修姑侄只好,那只怕十个顾修延也是不够看的。 一路上,临安准备了一肚子热络的话要说,甚至连脸都笑僵了。 然而一进门,厉澈便把一本书扔在了临安跟前。 第71章 “听说,你对朕的明德馆很是不满?”厉澈年纪虽小,语气也稚嫩,但已能看出帝王的雷霆之怒来。更何况日日与顾修延相处,气势早已能压住旁人一大截。 临安身为姑姑,满腹的亲热话还没等说出来,已经被这场面吓呆了。“陛,陛下。” 她诚惶诚恐地跪下来,一时想不通厉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皇帝是在跟秦瑾瑶出气?不可能啊,秦瑾瑶哪有那个本事。 “还在装傻?”厉澈嗤笑。帝王冷笑,往往不亚于发火。 “临安,朕知道,你是朕的姑姑。这也是,朕这么多年还留你一条命的理由。可你也要掂量着自己的斤两做事。摄政王派人查明,如今市面上有关明德馆的话本子,全都出自你的人笔下。临安,朕想问问你,你可曾把朕放在眼里啊?” “这,自然是放在眼里的。”临安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万万没想到,明德馆话本一事竟然能闹到御前。更想不到皇帝竟然会为了这件事亲自责问自己。 临安又是惶恐又是害怕,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跪在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明德馆,是朕亲自设立。如今因你,百姓纷纷议论明德馆的名声,你这是做什么?是往朕的脸上抹黑吗?”厉澈将桌上所有的话本高高拿起,狠狠砸向临安。 临安老迈,被话本的书脊砸中额头,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昏沉。但她不敢在御前失仪,咬牙挺住头晕,声音颤颤道:“陛下,临安不敢。” “临安不敢?临安还有不敢做的事吗?”厉澈的声音响彻大殿。 临安的前额紧紧贴住地面,心中惶恐万分,一时竟不敢想自己这么多年做下的事被厉澈知道了多少。 多年不进宫,她根本想不到当年那个牙牙学语的厉澈如今已经远胜先帝。而这气势,临安觉得熟悉,似乎是顾修延所有。 果然是顾修延一手扶持出来的帝王。 临安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低估了顾修延。 她的腿有些酸麻,头脑胀痛万分,然而厉澈不言语,她不敢起身。微风吹来,刚好把眼前的话本吹开几页,临安大致看了看里头的内容,不由得胆战心惊。 里头写得不光是秦瑾瑶,还有包括厉盈盈、孟家嫡女等在内的数十个贵女,个个被说成妖艳女子,更是形容明德馆为贵胄染缸。 这,这不可能是温子然写的。临安知道他没这个胆子。 不是温子然,还能是谁?谁有胆量对明德馆下手?临安忽然想到一个人。 秦瑾瑶!是秦瑾瑶自己写了明德馆的事,又把明德馆的污秽写得淋漓尽致。怪不得皇帝恼怒,这话本简直得罪了包括皇室在内的禹州所有清贵之家。 偏偏人家秦瑾瑶是名声受损之人,谁也想不到一个人会自己污蔑自己,自然会把罪责推到最开始售卖这些话本的人身上。 先查出温子然,再查出自己。 临安双目沉沉一闭,心中不由得绝望万分。这秦瑾瑶,果真是好手段!临安简直不敢想,这事能是一位十五岁小姑娘做出来的事。 上首,元阳帝的怒火似乎也散得差不多了,但临安的心里却不敢放松。这事,还没说该如何处置呢? 若真是直接剥了自己公主的身份,那她可真是要悔死了。 想到自己来时还信誓旦旦地认定元阳帝是想重新认回自己这个姑姑,临安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也是多年的居高临下,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全都仰仗帝王鼻息。 “我给你三日时间,把这事料理干净。三日后,你手底下写话本的人,关入大牢。至于你,闭门思过,不得出。” “是。”临安把头磕得砰砰作响。 还好,还好,皇帝总算还顾念了几分亲情。至于温子然,临安顾不得心疼他了。 从皇宫出来,临安一身衣裳几乎都湿透了,就连发根都是温热的。陆子浩这种人自然进不得皇宫,所以在宫门外见到临安时,吓得脸都拧巴了。 “公主这是怎么了?”陆子浩凑上前。 临安看着他白皙细嫩的面孔,心里莫名一烦,一个耳光扇过去骂道:“你办的什么事!” 陆子浩捂住脸,神色却不见恼怒,只是语气温和道:“陆郎任打任骂,只是请公主别气坏了身子。” 临安心头一软,叹道:“也不怪你,是温子然办事太不妥当,害得我被陛下数落一通。” “陛下与公主是亲姑侄。正是因为有血脉亲情,所以犯了错才会格外生气一些。公主是长辈,何必放在心上。”陆子浩轻声劝慰着,让临安的心里舒服许多。 “这几年有了你,我总觉得比之前心胸开阔了许多。这件事是温子然不对,你让他自己想办法周全。周全好了,便在狱中度过余生。周全不好,便是人头落地,我也救不得他了。”临安长叹一口气,红肿的双眼显得比往日更添衰老。 陆子浩并不悲悯温子然,相反有些高兴,看向临安的眼神愈发深情。 很快,温子然写了一份认罪书,贴在了皇城根下头。众人得知这事幕后是温子然所写,对他的厌恶更加浓烈了。 之后,传来温子然锒铛入狱的消息。 据说,此狱一入,终身不得出。 至于秦瑾瑶,如今在禹州的名望好极了。百姓们因为自己冤枉了秦瑾瑶,纷纷对她十分愧疚,因此格外厚爱,见天都要夸几句。 天值盛暑,小桃熬了不少绿豆汤,秦瑾瑶便带了一些给宣安侯夫人送去。侯夫人这些日子没少帮秦瑾瑶忙前忙后,的确是特别尽心。 没想到进了门,恰好看见宣安侯夫人送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出门。秦瑾瑶细细打量,才发现原是临安公主的亲孙子何荆竹。 何荆竹原本在明德馆读书,后来师从内阁大学士禹非温,如今已在内阁做事。何荆竹身上倒是没有临安的脾性,反而像其母家更多一些,因此为人谦逊温和,中正好学,据说如今深得禹大人看重。 瞧见秦瑾瑶,何荆竹轻轻颔首问礼。秦瑾瑶对他观感不坏,笑着点点头,与宣安侯夫人一起目送他出了门,这才轻声问道:“是来找侯爷的?” 侯夫人拉着秦瑾瑶的手徐徐走回来,叹道:“也是冤孽。” “这是怎么说?”秦瑾瑶疑惑问道。 “他是来替禹大人给侯爷传话的,但与侯爷几次谈起过寄云的事。”宣安侯夫人一说,秦瑾瑶便明白了。 “寄云性格沉稳,模样又俊俏可爱,自然惹人喜欢。”秦瑾瑶笑着说道。 “话是如此说,可他偏偏姓何。姓何,就要住在公主府里。公主府虽然大,但却像个大染缸似的,寄云进了那种地方,以她的性子,还不被人生吞活剥了。” “倒也是。”秦瑾瑶轻轻叹道。 “行了,寄云还小,这些事晚些再说。倒是你,大热天的还往我这跑,是打量着自己皮肤好,怎么晒也晒不黑是不是。”宣安侯夫人看向秦瑾瑶,见她肌肤胜雪,举手投足都像个仙女儿一般,忍不住爱怜道。 “我是惦记姨母呢。”秦瑾瑶笑道。 “既然你惦记我,我就多问一句。这些日子摄政王殿下抱病不出门,听说连你也没理?瑾瑶啊,好几位贵夫人都来跟我说,怕是摄政王殿下如今不再看重你了。我当面虽说驳了她们,可心里也不舒坦。她们个个乌眼青似的,巴不得捡人笑柄。” “姨母说得是赵晚宁之母吧。”秦瑾瑶问道。其实禹州的人都挺好,只有个别人心思不正。 “是啊。”宣安侯夫人叹道。“你不知道她那话说得有多难听,说你配不上顾修延,还说殿下对你不过一时的新鲜。还说之前殿下在明德馆竹林里头跟她女儿赵晚宁说过话。” 秦瑾瑶想起来,点头道:“倒是说过话,只不过……” “这便是了,她们母女嘴里没有把门的,眼下这事都传开了,都说殿下朝三暮四,今日是你,明日是赵晚宁,只怕将来都要娶回去做妾室,谁也配不上当人家的正室。”宣安侯夫人边说边摇头,显然不想让秦瑾瑶落得那个下场。 秦瑾瑶没说顾修延一直跟自己有书信往来的事,只是有几分羞赧解释道:“眼下我还没想那些事。临安可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我呢。” “哎,你不在意,旁人可在意。我瞧着那赵晚宁可是对摄政王妃之位势在必得。即便不是正妃,做个侧妃她也是乐不得的。外头现在纷传竹林一事,只怕就是她闹腾出去的。到时候若是殿下不给她个说法,这事自然也不能善了。”宣安侯夫人一脸厌恶之色道。 秦瑾瑶并不在意这等小杂鱼,反而笑着安慰宣安侯夫人。“姨母别操心我的事了,这些日子本就累坏了,要是再费心,就是我的不是了。” 宣安侯府夫人和蔼地拍拍她的手。“你是好孩子,如今为你母亲也报了仇,也的确要想一想自己的终身大事。若是摄政王真的觉得你不好,或是还要再娶旁人,咱们也不高攀他,姨母给你找,一定找个可心的人。” “是,姨母最疼我了。”秦瑾瑶发自真心地一笑,而后替宣安侯夫人盛了一碗绿豆汤。 在侯府呆了大半日,小桃提醒秦瑾瑶说苏姨娘还有事要找她,这才告了辞。果然回到小秦府时,苏姨娘已经在花厅里坐等。 瞧见秦瑾瑶,她只是一笑,却并未起身。 第72章 如今的苏媚的确不同以往了。虽然没有被扶为正室,但却是秦府的当家主母,荣姨娘根本动不得她。唯一的女儿早已被封为县主,又嫁给了内阁大学士的嫡子,成为了禹州所有庶女所艳羡的女子。 从前的苏媚不敢打扮,总穿着旧衣裳。如今的苏媚却穿着簇新的粉色锦缎,头上珠花摇曳,耳边东珠作响。再配上她妖艳的面容,一望便能瞧出是得宠的妾室,远能压过正妻。 瞧见秦瑾瑶,苏媚甚至有些同情。虽说知道秦瑾瑶银钱赚得如流水一般,但却是连个登门求亲的人都没有。之前据说与摄政王有些手尾,但如今摄政王根本不再理她,显然是腻了。 偏偏摄政王垂青过的女人没人敢碰。苏媚觉得,即便禹州城人人都夸秦瑾瑶好又如何,只怕这辈子也嫁不到什么好人了。如此一来,倒是比不过自己的曼瑶。曼瑶虽然不声不响,但那禹乘青却是个疼人的,没几日就会派人给曼瑶送吃穿,还特意来秦府给自己请安,可见是真真把曼瑶放在心上。 想到这,苏媚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曼瑶婚事在即,苏姨娘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秦瑾瑶笑着吩咐人看茶。小桃不喜欢苏媚如今这幅有些猖狂的样子,把活计推给了祥儿,而后去给秦瑾瑶熬燕窝。 “是啊,曼瑶眼光好,那禹家的禹乘青果然是个好孩子,之前分明送过一次聘礼,这回又特意添了不少自己搜集来的珍宝,说是孝顺我的。”苏媚咯咯一笑,眼中媚意流转。 “那就好。曼瑶性格柔和,长相清丽,也是配得上禹家的。”秦瑾瑶看出苏媚的炫耀之意,也就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是啊。老爷说,让我来提醒你,说曼瑶的婚事,你这当姐姐的得过问一二,到时候也要想着去瞧瞧,不能躲懒。”苏媚说完,颇为尴尬笑笑:“上回自立门户的事,其实老爷事后得知你是无辜的,也有些后悔。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罢了。” 瞧着秦瑾瑶不吭声,苏媚继续说道:“不过老爷也说了,摄政王如今不理姑娘,姑娘也得重新再想想老爷的提议。虽说姑娘如今名声好,又有钱,但只怕寻常人也不敢接摄政王曾经瞧下的人,所以老爷说,上回的从六品小吏还成,姑娘可以再想想。” 传完秦怀德的话,苏媚舒了一口气,又笑笑道:“若是你实在瞧不上,往后还有你妹妹呢。你妹妹过几日嫁到禹家,帮你说两句好话,也是好办的事。” 秦瑾瑶抬眸看看苏媚,心里忽然明白,怪不得苏媚能与何氏当年混到一处,原来也是有道理的。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自己当初光看见了苏媚的可怜,却从没想到她还能有这么一面。 “不必了。”秦瑾瑶淡淡笑道。“往后这小秦府,姨娘也少跑一些吧,免得父亲怪罪。” 苏媚呵呵一笑,也不推辞,眼里反而越发欢喜了。“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替曼瑶谢谢你的。毕竟是借了你的力。” 秦瑾瑶不以为意笑笑,苏媚才扭头走了。 祥儿将苏媚用过的茶远远泼出去,蹙眉说道:“果然等闲变却故人心,今日算是看出来了。姑娘真是好脾气,小桃早就忍不下去,我也快发火了。” “过两日就是曼瑶成婚的日子。我若是此刻跟苏氏过不去,曼瑶那孩子该抻心了。一辈子就一回的事,可别让她有半点不痛快。”秦瑾瑶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翠玉扳指。 硕大的扳指与她的小手指显得格格不入。 “姑娘就是好心。”祥儿无奈摇头。“还好厨房今天备了消暑败火的炒莲子,要不然小桃和我定要气坏了。” 顾修延赶在秦瑾瑶晚膳时分到了小院。因是盛夏,所以晚膳摆在院里的葡萄树下头。绿荫底下,微风习习,秦瑾瑶一身月白色的锦缎,上头绣着蝴蝶暗纹,细腰盈盈,腕如脆藕,肤光胜雪,顾盼生美。 看着秦瑾瑶,顾修延的喉头不由得轻轻耸动一下。骏马驰骋千里,为的便是早一瞬看见这一幕。本是早就打算回来,无奈边关闹事,他只好又多留了半月。 但看见这一幕,顾修延便觉得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压抑住坐在她身边的急切,顾修延走到葡萄架边上洗脸。秦瑾瑶的心思精巧,取了数节竹子拼到一起,便能接到从假山上留下来的水,带着竹子特有的清香。 然后,跟着顾修延的侍卫一脸惊异地看着从来不与旁人一起用膳的顾修延坐到了秦瑾瑶的身边。 两个人虽然一起用膳,但从未有半点逾矩,一向都是有丫鬟侍卫在远处守着。 顾修延用膳一直认认真真,直到秦瑾瑶把一碗燕窝推过来,顾修延莫名蹙起眉头。 秦瑾瑶撂下筷子,看向顾修延,睫毛闪动,眼神水润,带着些疑惑。 “这菜做得不好。”顾修延不知该如何开口,忽然语气沉郁道。 “那,我叫厨房再做点别的。”秦瑾瑶被顾修延的眼神吓得有些慌张。摄政王便是摄政王,他的气势不是寻常能比的。 “做别的就能做得好?”顾修延唇边冷笑,不怒自威。 “我……”秦瑾瑶有些嗫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没想到顾修延更生气,索性撂了筷子,大踏步走回书房。 侍卫远远凑上来,低声说道;“姑娘,许是咱们殿下不喜欢瓷器划桌子的声,方才怕是因为这个才烦躁了。姑娘过去好好哄哄,说往后不再划桌子,殿下没准就消气了。” “就为这个?”秦瑾瑶觉得好笑。 “那,或许还有旁的事,奴才不知。”侍卫后退几步,也有些纳闷道。“殿下回来的时候,一直是好好的。” 秦瑾瑶将手边的筷子推远,蹙眉说道:“我为了他做了这么一桌子饭,他不夸我便算了,竟还怨什么碗碟划了桌子,这是什么道理。” 越想越委屈。 秦瑾瑶的眼泪不由得扑簌簌地掉下来。 说起来,这大概是秦瑾瑶到了禹州头一回掉眼泪。何氏状告自己的时候没有哭,秦怀德与自己断绝关系之时也没有哭。 偏偏是顾修延不吃饭这件小事,惹得秦瑾瑶竟然哭了。她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就好像紧绷着的一根弦,到了某个时机,忽然断裂开来。 所以泪水一发而不能收拾。 侍卫们这回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过来,但谁都认定,摄政王不可能出来哄一个小姑娘。哭有什么用,他们摄政王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然而就在侍卫们都一脸同情地看向秦瑾瑶的时候,一袭黑袍忽然站在了她身后。笔挺的身姿影子颀长,将秦瑾瑶紧紧包裹。 “这菜是你做的?”顾修延的语气软下来。 “是我做得又如何,也不给你吃了。”秦瑾瑶的眼泪还在啪嗒啪嗒掉。 顾修延见眼前的小人儿啪嗒嗒地往下掉眼泪,心里简直像被扭成一团,又是恼火,又是疼。 “瑾瑶。”他的声音低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摆摆手示意远处的侍卫退去,没注意到侍卫们早已面面相觑。摄政王大人竟然主动哄小姑娘开心? 秦瑾瑶抬眸,一双水润纯净的眼眸对上顾修延,顾修延顿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软成烂泥,启声,近乎嘶哑,他轻轻捏住眼前人的下巴,眼底近乎猩红,低吼道:“何氏状告你的时候,你不肯告诉我。如今在禹州被陷害,你又不告诉我。你当本王是摆设?” 他的手捏着秦瑾瑶的脸,但却没有过分用力,似乎只是为了让秦瑾瑶的眼神留在他的脸上。 “我……”秦瑾瑶没想到,他只是为了这件事发火。 与什么菜不菜无干。碟子不碟子无干。 说完这些话,顾修延又蹙眉,轻轻放开手,将嘴唇凑到秦瑾瑶的耳边,带着温热的气息说道:“秦瑾瑶,我说过我会护着你。” 秦瑾瑶的心像被雷电击中。 粗重的呼吸几乎要把她吞没。 然而便在这一瞬,他又收回身子,伸手抹掉她的泪水,沉声道:“秦瑾瑶,这菜做得很好,是我吃过最好的菜。” 然而这句话,让秦瑾瑶的情绪更加崩溃。泪水比方才掉得还多。 “顾修延,我不想跟你说,是怕你嫌我累赘。难道我是神仙,第一次上公堂就不觉得害怕?难道我出门被人指指点点的时候就会开心?难道我父亲与我断绝关系,我心里就痛快?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忍着。我从小到大,学会的便是一个人,把所有事承担下来。顾修延,我累了,禹州怎么这么累……” 顾修延的心被搅成碎片,用力把眼前的小人儿揽在怀里。她雪白的脸庞刚好贴在他的胸膛。啜泣的肩膀在他的怀里,引发着他的每一次心跳。 “上一次,你也是如此说的。”顾修延轻叹道。 秦瑾瑶这才想起之前被顾修延搭救。原来,他上次就已经听见这样的话。脸上渐渐染上绯红,晶润的肌肤变得生动可亲。 他的胸膛宽厚有力,让人心生依赖。 顾修延凑到她耳边,心跳得几乎要从喉头蹦出来。他声音嘶哑,双眼恨不得将眼前人吞下:“秦瑾瑶,曼瑶的婚事后,我就会去秦府上门提亲。你若是不嫁,本王便把你的话本禁了。” 第73章 八月末,便是秦曼瑶大婚的日子。苏媚在那一日算是风光到了极致,一身深红色的衣裳,配上红宝石的头面,华贵又体面。她站在秦怀德的跟前,与正室夫人一般笑吟吟地看着曼瑶跪地谢恩。 而后,秦瑾瑶以长姐的身份去禹府观礼。禹府多年钟鸣鼎食,里头修得的确宽敞华丽。此刻处处贴着大红喜字,红绸高挂,人人脸上都有喜色,显然是真拿这桩婚事当回事。 秦瑾瑶坐在席面上,没想到恰好与赵晚宁母女二人一桌。她这才想起来,赵晚宁之父赵广之算是禹大人的下属,自然是要来贺一贺的。 秦瑾瑶佯装看不见,笑意盈盈地看着远处正共拜天地的小夫妻两。 没想到,赵晚宁忽然开口笑道:“新娘子长得怎么这么瘦,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就要倒了。” 大喜的日子,谁都不愿意说新娘的不好,故而这话说完并没有人搭茬。赵晚宁却不觉醒,又推了推身边的母亲道:“母亲您看,这绣祥云纹的嫁衣好看吗?” 这些日子赵广之升了官,赵晚宁之母也跟着头脑发飘,当即摇摇头道:“不好看。等宁儿你成婚的时候,咱们就选仙鹤纹的嫁衣。” 秦瑾瑶不由得蹙眉。曼瑶的嫁衣是十几个绣娘绣的,怎会不好看。 提起成婚,席面上便有人问道:“对了,听说摄政王大人曾在竹林里头与赵小姐说过话?啧啧啧,这么多年,头一回听说摄政王跟女子说话,怕是看上咱们晚宁姑娘了吧。” 赵晚宁之母摆摆手,得意地压低声音道:“这事可不能外传。”赵晚宁更是羞赧一笑,似乎真的与摄政王情投意合。 其实这事原就是她和母亲想出来的主意。若是世人都能纷传自己与摄政王竹林谈心一事,那摄政王自然顾念名声,会把自己娶回家去。 到时候即便是个侧妃,她也算是人上人了。 想到这,赵晚宁不由得看了秦瑾瑶一眼,而后出言问道:“上回我与摄政王殿下在竹林的时候,秦姑娘也瞧见了吧。” 秦瑾瑶看向她。 赵晚宁看着她惊艳逼人的面孔,心里厌恶,愈发挑衅道;“秦姑娘,听说之前您状告嫡母,还求了摄政王大人撑腰?姑娘是求了夫子赵钦做中人吧。” “你想说什么?”秦瑾瑶笑着问道。 “不想说什么。只是殿下政务繁忙,上回跟我说不喜外人求他办事。”赵晚宁板着脸说道。 桌上的其他命妇果然一脸惊讶。看来这赵家姑娘果然与摄政王殿下关系匪浅。众人看向赵晚宁的眼神变得有些尊敬,言语间也比方才客气许多。 秦瑾瑶却只是懒懒笑笑,不屑与这种人整争短长。 赵晚宁见她不搭理自己,有些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真当自己是贵女了,都及笄半年了,连亲事都定不下来。还不如秦曼瑶呢,虽然手段不要脸了点,但好歹把禹公子哄到手了呀。” 秦瑾瑶的脸色顿时一沉。 眼前恰好有一杯梅子酒。 秦瑾瑶握起杯子,将整个一杯酒都泼在了赵晚宁纯白的褙子上,赵晚宁顿时惊呼一声,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秦瑾瑶!”赵晚宁气急败坏喊道。 秦瑾瑶手边便又端起了另外一杯酒,旁边被拿了酒的命妇一声不吭,她早看赵晚宁不顺眼了。 “别别。”赵晚宁两只胳膊挡在自己的眼前,从缝隙里喊道:“秦瑾瑶,你疯了是不是?我不就说秦曼瑶几句吗。” 秦瑾瑶毫不犹豫地把另外一杯酒也泼在了她的身上。这一回,是泼在了发髻上。赵晚宁之母一边取了手帕一边气恼道:“谁家的贵女这么没教养,怪不得是乡下来的。晚宁,你的酒呢?” 秦瑾瑶淡淡笑笑,看着赵晚宁之母道:“我这杯酒泼下去,是因为赵小姐出言不逊,在场之人都可作证。夫人这杯酒要是泼下来,那就是故意滋事。今日办席的可是内阁大学士,你说你这杯酒泼下来,赵大人的官可还有的做?” “你!”赵晚宁之母将杯盏紧紧握在手里,想到赵广之上回发火的场景,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罢了罢了,别闹了,别闹了,主人家要过来了。”席面上的命妇纷纷劝道。 “是是是,赵姑娘赶紧去更衣吧,让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母亲!”赵晚宁不由得啪嗒啪嗒掉下眼泪。而赵晚宁之母虽然也心疼女儿,但瞧着这边的动静的确已经引起那边的注意了,不由得低下头来,不敢再生事。 秦瑾瑶身后的碎玉不由得嘀咕道:“就这,一点都不像有摄政王撑腰的人!” 这话点醒了席面上的不少命妇。是啊,要真是有摄政王撑腰,这母女两也不至于被秦瑾瑶欺负。 “宁儿乖,宁儿乖,殿下一定会给你出气的!”赵晚宁之母不愿意被大伙看不起,便拿摄政王说事。 众人果然有些心惊,坐在秦瑾瑶旁边的那一位更是扯了秦瑾瑶的袖口道:“姑娘要不还是给这娘两道个歉吧,那摄政王殿下可不是好惹的!” “是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秦瑾瑶笑盈盈地与那人重新倒了一杯酒,却对这事只字不提。大伙见秦瑾瑶不听劝,无奈地叹了叹气。更有甚者,亲自陪着娘两去更衣。 秦瑾瑶对这些都不在意。 左右是不相干的人。 从曼瑶的婚事上出来,秦瑾瑶在次日去了一趟大狱。她要去看看温子然。之前与顾修延商议过,温子然的事并非缓和不得,只是要看他接下来如何做。 大狱中的温子然几乎已经瘦得皮包骨,看见秦瑾瑶来的时候,两眼才勉强绽放出一些光彩来。 “秦瑾瑶,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温子然窝在茅草里,头发乱蓬蓬一团,手里正无聊地把玩着一根茅草,早已不复当年翩翩公子的模样。 “若我说,我能给你一条生路呢?”秦瑾瑶静静看着温子然,温子然的双眼猛然显出神采来。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懒洋洋的几堆云朵。肤色雪白的少女走在太阳下头,渐渐把从大狱中带出来的阴霾之气全都散尽。 多年以后,秦瑾瑶依然记得那天的云彩和灿烂的阳光,因为那天实在是个不寻常的日子。 秦瑾瑶回到染墨坊,正在二楼雅间写话本。小桃忽然叩开门,说苏媚过来了。 知道秦瑾瑶其实不喜欢苏媚,小桃弯弯的眉毛往中间蹙起,撇嘴道:“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就说姑娘今天身子不适。” “算了,万一是曼瑶的事呢。”秦瑾瑶撂下笔。似乎是长姐的本能使然,秦瑾瑶对曼瑶总是有特别多的关照和耐心。 见到秦瑾瑶从楼上下来,苏媚纹丝不动地坐在大堂窗边,眼里媚气天成。“瑾瑶,我是特意来谢谢你的。” “谢我做什么?”秦瑾瑶淡淡道。似乎及笄之后,秦瑾瑶越发出挑,整个人的气度也越发不一样,像是在皇宫里浸润的人儿一般,冰肌玉骨,高华如月。 苏媚本想拿些架子,等秦瑾瑶主动过来,没想到人家走到大堂中间便站下了,她便有些坐不住,又不愿意凑上去,索性双肩靠在圈椅里,眯着眼笑道:“瑾瑶你不知道,昨儿我刚翻完曼瑶的聘礼,里头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我合计着你这当姐姐的对曼瑶也真是不错,所以特意给你挑一块羊脂玉。这块玉雕成白菜的形状,摆在你这染墨坊了最合适不过。” “哎,说起来啊,这禹公子真是懂事,连这等物件都给我了,你瞧瞧,我这留下有什么用,还不如送给你。”苏媚身后的宝音将怀中的盒子打开,露出其中的羊脂白玉。“说起来,这东西也不便宜呢。” “原本以为苏姨娘话少呢,现下看来,倒比何氏嘴碎。”小桃站在秦瑾瑶身后噘着嘴念叨道。 祥儿在旁冷笑道:“也是从前压抑许久的缘故。” “收下吧。”秦瑾瑶冲着身后道。 就在这会,外头忽然进来两位衣着华丽的女子,一先一后,下巴上抬,几乎要拿鼻孔看人。“你们东家呢?叫你们东家来伺候!” “咱们东家忙着。”丹娘将手放在围裙上蹭了蹭,笑道:“我是这的掌柜,二位贵人有什么事与我说就好。” “你听不懂话?我们要与东家说话,不想跟你这种小杂碎说话。”少女昂着脖颈,细长的眉眼写尽睥睨。她前头的贵夫人语气稍微沉稳些,笑道:“是啊,咱们买书,想让东家侍候着。” 丹娘依然好脾气地笑着,正要说秦瑾瑶在招待客人,便见到那少女指了指大堂里的秦瑾瑶,唇边挑衅道:“咦,那不是东家?” 秦瑾瑶回眸看她一眼,见是赵晚宁与她母亲,心下了然。想必是昨日受了委屈,今日故意来这找茬。 “秦瑾瑶,你过来,我跟母亲要选几本书。”赵晚宁伸出手指点了点秦瑾瑶。在赵晚宁眼里,如今脱离秦府自立门户的秦瑾瑶实在不足为惧。之前在明德馆的时候,夫子赵钦护着她,连带着摄政王也没少对她好,但如今不在那读书了,摄政王岂会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姑娘。 秦瑾瑶蹙蹙眉,正要开口下逐客令,赵晚宁却笑着凑过来,一脸狷狂之色道:“秦瑾瑶,你听说没有,摄政王府这两日在置办聘礼。你猜猜,会是给谁的?” 第74章 没等秦瑾瑶开口,苏媚已经凑上来说话。“姑娘既然知道是给谁的,何必在这里卖关子。快说出来,也让咱们听听。” “这位是?”赵晚宁之母不喜欢这种长相狐媚的人,蹙眉问道。 苏媚躬身问礼道:“昨儿曼瑶大婚,不知夫人是否去了。我是曼瑶的娘亲。” 哦,一位庶母啊,赵晚宁之母敷衍地点点头。不过赵晚宁却十分有兴致,笑吟吟说道:“原来是曼瑶的母亲呀。原来在明德馆的时候,我也跟曼瑶不错。说起来,曼瑶嫁得人家还是挺好的,可惜那禹公子官职低了些,至少比摄政王殿下差远了。” “不知殿下看上了哪家姑娘?咱们好尽快送些贺礼过去。”苏媚如今是秦府主母,自然要打点这些事。 赵晚宁咯咯一笑,“这谁说得准呢。不过以摄政王殿下的风姿,看上谁都是谁的福气。哪怕是嫁进王府做侧妃……” 赵晚宁之母推了推一脸幸福的赵晚宁,清清嗓子道:“咱们晚宁运气好,之前是跟摄政王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哎呀,那这么说,未来的摄政王妃就在我眼前了。”苏媚抚掌轻笑道,带着讶异,带着羡慕。比起何氏来,苏媚的确更会讨人喜欢。如此三言两语,赵晚宁之母对苏媚的态度就已经好了不少。 “也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赵晚宁羞赧道。 “瞧瞧,多清丽个人儿。”苏媚看着赵晚宁啧舌道。其实赵晚宁的容貌的确很是清丽,她的眉毛浅浅淡淡,双眼略显细长,唇如点珠微红,模样清雅可人。 赵晚宁之母也端详着赵晚宁的模样,笑道:“我女儿的样子像我年轻的时候,眉毛长得不好,但看着却平添淡雅。” “是啊。都说眉毛是愁,长得越淡越好。”苏媚笑道。 “还有这样的说法?”赵晚宁之母果然笑开了花。“那这么说,我和宁儿都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有福气么。”苏媚压低了声音道:“这摄政王妃的位置,可比那国母的位置都贵重。” 二人交头接耳聊得畅快,秦瑾瑶早已在一旁理书,不再搭理二人。 赵晚宁见她无动于衷,撇撇嘴道:“有些人只怕心里都酸透了,面上还装作没事人似的,何必呢。” “好了,宁儿,你不是还要挑书吗?来,叫秦姑娘帮你挑。挑得好也罢了,若是挑不好,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赵晚宁之母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苏媚笑道:“这事与苏姨娘无干。往后得了空,我自然去秦府拜会。” 苏媚干笑几声,有心替秦瑾瑶说几句话,转念想到人家是未来的摄政王妃,吃罪不起,只好动了动嘴唇,说自己改日再来买书。 没想到,那边的赵晚宁已经走到秦瑾瑶身边。 这处是秦瑾瑶在染墨坊里设下的一处茶台,熏香阵阵,棋盘错落,佛手生甘。赵晚宁便拿起了一杯放得有些凉的茶水,正要冲秦瑾瑶泼去,便被碎玉狠狠摁住了手腕。 茶水从杯中翻滚而出,刚好落在赵晚宁的手臂上,赵晚宁疼得龇牙,正要发火,便见到一位小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道:“姑娘,摄政王殿下到了,像是来送聘礼的。” “送聘礼?”赵晚宁眼珠放大,喜不自胜地看向自己的母亲。赵晚宁之母亦是喜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宁儿乖,一定是竹林叙话的事传开了,殿下心疼名声,所以来娶你了。” “是,娘亲的主意好。”赵晚宁连连颔首。 “让娘瞧瞧。”赵晚宁之母替赵晚宁抹一抹碎发,又细细端详几眼道:“极好,极好。宁儿,你快出去吧,别让殿下久等了。” “好。”赵晚宁笑着,冲着秦瑾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身往门外走去。 苏媚冲着秦瑾瑶干笑几声,也追了出去看热闹。 外头,顾修延难得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裳,整个人依旧高大威武,但比起往日的冷峻,却显得更加清逸如仙。若细细看去,便能看出那衣裳上绣着针脚细密的菖蒲。 菖蒲为绣,本是不好看。但他穿在身上,却依然气度十足。 白管事站在他身侧,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念起一篇《告世书》。“禹州有女,刚毅有约,贤良淑德……” 不远处的秦瑾瑶坐在窗边,静静听着这一篇告世书。他没有说二人如何结识,但写尽了她的好处。他没有高高在上,提出封她为正妃,而是说自己今日是上门求亲,贵在一个求字。 他周全了秦瑾瑶的所有颜面,广告世人,是自己先爱慕于她。 《告世书》将秦瑾瑶的名字放在了最后,所以赵晚宁一直脸蛋绯红地站在前头,以为说得是她。 在旁边围观的百姓也就顺理成章地以为是赵晚宁,一个个冲着她指指点点。 “没想到摄政王喜欢这样的女子,我记得她为人并不好啊,上回在我家的糖葫芦摊前买东西,她不小心把簪子掉进我的糖浆里了,不说赔我的糖浆,反让我赔她的簪子,真是荒谬。” “那真是不怎么样。啧啧,这长得也不好看啊。” “是啊是啊,要我说,咱们禹州的贵女里头,还是那位自立门户的秦府嫡女最好。咱们去染墨坊都见过几回,性子又好,长得又好,简直挑不出毛病。” “就是,这个姑娘可配不上摄政王。” “配不上,配不上。”众人都连连摆手。 赵晚宁不知道大伙都在议论什么,只感觉自己的脸蛋发烫。她没想到,原来殿下竟然如此看重自己,把自己夸得天仙一般。 想想也是,摄政王与自己也算认识许久了。或许,殿下当年就已经对自己一见钟情,所以才看着自己那么深情地一笑。 赵晚宁的脸越发烧得厉害。 直到以为侍卫走过来,低声说道:“姑娘请让开。” “什么?”赵晚宁没听清。 那侍卫见白管事的眉头蹙得愈发紧,而秦瑾瑶已经从门里走了出来,顾不得再跟赵晚宁解释,一把将她拉到了一边。“姑娘挡着道了。” 赵晚宁彻底愣住。 然后她看见顾修延将所有人都没放在眼里,只是一把握住秦瑾瑶的手,大踏步进门。 赵晚宁之母出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怔怔道:“所,所以秦瑾瑶也是侧妃吗?” 白管事狠狠剜了她一眼道:“胡说,秦姑娘是摄政王正妃。” “什么?那,那晚宁是侧妃?” 白管事嗤笑一声。“这位夫人,咱们大人方才已经在《告世书》中说过,终身不娶侧妃。” 赵晚宁之母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几步跑到赵晚宁身边,连连摇晃她的身体道:“宁儿,宁儿,这是怎么回事?” 赵晚宁嗷的一声大哭起来,“母亲,我什么都不是,我什么都不是。” 大庭广众,谁会让赵晚宁打扰秦瑾瑶与顾修延的好事,早有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着这母女两的胳膊,用力扔到了人堆里。人堆迅速向后散开,二人便狠狠摔在了地上。 门里一直听着声音的苏媚,惊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秦瑾瑶,竟然被顾修延封为正妃?不对啊,之前老爷明明说,顾修延不过是看在夫子赵钦的份上才照顾秦瑾瑶,怎么会忽然选她为正妃呢? 这么一来,曼瑶岂不是远远不如她了。 想到自己这几日在秦瑾瑶面前的故意炫耀,苏媚悔得肠子泛青。 外头,人堆里的声音比刚才更嘈杂。 “我就说嘛,殿下怎么可能会看上赵家的姑娘。” “是啊,你看摄政王殿下和秦姑娘在一起,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又都有本事,太般配了。” “那刚才赵家姑娘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想当王妃想疯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殿下过来求亲,她往中间一站,算怎么回事啊。” “就是,我最厌恶这种不正经的女人了。” 众人丝毫不在意赵晚宁母女两就在人堆里头,个个扯着嗓子议论着。 这会,白管事已经开始宣读聘礼。顾修延的婚事是由皇帝亲自督办的,因此聘礼也由皇帝出了大半。光是汉白玉的物件就有一整套,大到屏风,小到扇坠,无一不全。 若是寻常人家如此,百姓会早就大喊奢靡了。然而到了秦瑾瑶这,大伙却都觉得秦瑾瑶值这些聘礼。 且不说秦瑾瑶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光说这孩子做了多少好事啊。 那染墨坊里头,每日都有许多热水热饭供着那些身子不好的乞丐用。更别提每月都会往养济院和慈幼局捐银子。 秦瑾瑶有钱,但她也真舍得为百姓们花钱。 苏媚本以为,秦曼瑶的十六台聘礼已经是禹州头一份的富贵,没想到顾修延送给秦瑾瑶的聘礼足足有三十二台。 她忽然一阵泄气。 自己在炫耀什么? 一块汉白玉的白菜? 她原本以为以自己如今的地位,可以彻彻底底把秦瑾瑶压在脚下。没想到,顾修延会选中了秦瑾瑶。 这么一个乡下来的姑娘。 苏媚听着白管事念着长长的礼单,听着人群中发出的真真欢呼声,忽然觉得是自己错了。她犯了和何氏同样的错误,那就是低估秦瑾瑶,甚至瞧不起秦瑾瑶。 坐回圈椅里,苏媚想着这一年多来的事。其实所有事情的根本,都在于秦瑾瑶从灵州来到了禹州。于是,何氏被休,下大狱,连临安公主都受了皇帝的训斥。而自己呢,仰仗着秦瑾瑶获得了最大的好处,结果却又到这来炫耀自己的所得。 苏媚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二楼,顾修延手里把玩着秦瑾瑶的话本。也算厚重的一本书,在他手下却像单薄的几张纸一般。 “秦瑾瑶,聘礼都在这,你不嫁也不成。”顾修延看着眼前精致娇艳的小人儿,凤眸狭长,语气沉沉道。 秦瑾瑶蹙眉。 “你当真不想嫁?”顾修延忽然发了火,一把将眼前人捉在手里,声音嘶哑地凑到她的耳边。秦瑾瑶被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右耳,身子徒然有些无力。 “我没有。”秦瑾瑶向后躲去。无力的挣扎让顾修延心痒,又实在不舍得松开小人儿香软的手。 “你无赖。”秦瑾瑶低着头,眼底有些微红。 “从你到禹州就该知道,顾修延根本就是无赖。”顾修延的气息依然在她耳边。“怎么,不是你告诉本王,不许本王禁话本的时候了?” 秦瑾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不由得一笑。那张笑颜在顾修延眼里,简直比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所有物件都好看。 恨不得把一切拱手相让,就为了让她再笑一次。 怪不得美人误国。 误便误吧。顾修延的呼吸越发低沉厚重。 “秦瑾瑶,我说过,我会护着你。往后,你是我唯一的正妃,是摄政王身边唯一的女子。”顾修延松开手,认认真真地看向眼前人。 秦瑾瑶的眼圈刷的红了。 第75章 顾修延的婚事定在了半年之后。但从这日起,谁都知道,秦瑾瑶不仅仅是秦瑾瑶,更是摄政王妃秦瑾瑶。 送过聘礼的当日傍晚,小桃便青着脸进书房传话。“姑娘,老爷带着人凿咱们小秦府和秦府之间上回封上的门呢。老爷还说,都是一家人,往后不许说分家不分家的话。” “苏姨娘也不知道拦着?”秦瑾瑶轻声问道,手上的笔却并没有停。 “苏姨娘没动静,只是在晚膳时候送过来一道亲自做的石蜜酥酪,说是姑娘爱吃这个。”祥儿一边折衣裳一边说道。 秦瑾瑶写话本的时候,她们经常在一旁干一些细碎的活计,陪着秦瑾瑶,又不出声。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模样。 “姑娘没看见,今儿殿下送聘礼过来的时候,苏氏脸都绿了。”祥儿很少如此议论别人,今天忍不住说道。“咱们都知道她从前苦过,可如今这幅猖狂样子,实在很是不应该。姑娘对曼瑶多大的恩情,她到您这炫耀什么?一块羊脂玉的白菜,姑娘这一日就能赚回来了。” 提起苏媚,秦瑾瑶侧头问道:“曼瑶身边的人来过染墨坊没有?我之前跟她说过,没事就要过来给我报平安的。” “来过了。姑娘那会忙着,怕是不记得了,我还跟你说过,她说过两日禹公子要陪她一起来染墨坊逛逛的。”小桃笑道。 “想起来了。”秦瑾瑶会心一笑。“看来二人感情还不错。” “姑娘跟殿下感情不好吗?姑娘今天晚上不舒服,医士说不能吹风。我看晚膳的时候,殿下热得满头大汗,却硬说不热。”祥儿无奈地摇着头大笑。 “姑娘不舒服,还不是昨儿你窗户开大了,还笑,再笑我就把你新衣裳撕了。”小桃一脸厉害地冲着祥儿道。 祥儿吓得赶紧挡住自己的领口,心疼地骂小桃败家,好像小桃已经撕了衣裳似的。 秦瑾瑶被二人逗得撂下了笔,随即却想到外祖母,心口不由得一痛,神色明显黯淡下来道:“如今连你们都有好衣裳穿了。可惜当年我跟外祖母住在一处的时候,外祖母连件好衣裳都没穿过。” “姑娘那时候不是已经开始写话本了吗?怎么会没银子?”祥儿诧异道。 “倒不是没银子,而是老夫人不让咱们姑娘写话本,说是会坏了女儿的名声,将来嫁不出去。那时候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太好,姑娘怕气着了老夫人,所以一直是偷偷摸摸写话本赚钱,然后暗中想办法周济家境。但到底是暗中周济,虽说日子好过了一些,但老夫人也不舍得花银子买好衣裳穿。”提起老夫人,小桃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一脸哀戚说道。 “说到底,都是临安和何氏的错。若是她们不害人,老夫人想必早已回到秦府享福了。”祥儿看着一脸沉郁的秦瑾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今何氏虽然已经杖毙,但一想到临安那个老妖精还逍遥法外,靠着一块免罪金牌偷生,我就替夫人难受。” “姑娘才不会让她好过呢。”小桃撇嘴道。“咱们走着瞧,临安早晚要下去陪我们老夫人的!” “也快了。”秦瑾瑶沉声说道,清澈的眼中写满坚毅。 对于秦瑾瑶而言,定亲意味着距离顾修延又近了一些。说实话,她并不抗拒。虽然不敢想象身为摄政王妃的日子是怎样的,但她能想象,她在摄政王府会过得很快乐。 至于旁的,就与她没有干系了。 但在禹州众人眼中,秦瑾瑶与顾修延定亲,则意味着往后她们又多了一个需要攀附走动的对象。然而秦瑾瑶本身富庶,又在意百姓胜过在意权贵,因而大伙并不能找到什么好法子与秦瑾瑶结交,所以秦瑾瑶收到的请帖虽然多一些,但敢登门叨扰的却没有几个。 除了韩云薇,崔书宁几个。 之前因为温子然的《明德女传》,崔书宁的婚事受了影响。但事后因为陛下申斥了临安,大伙都知道这些是温子然杜撰出来的,这才还了崔书宁的清白。 不过,这似乎也是崔书宁的运数。因为事后不久,便有人传去消息,说是宫里有意选崔家嫡女入宫为妃。 说是为妃,但实际上如今皇帝年岁小,连皇后也未立。所以,这为妃为后都是说不准的事。 崔书宁倒是不反感此事。从小到大,她与小皇帝也算一块玩到大的,只是一想到从今以后要进了四四方方的皇宫,她就对外头的世界有些不舍,因此越发频繁地叫几位姐妹一起散心看戏。 秦瑾瑶如今闲来无事,也乐得陪她一起。“对了瑾瑶,过两日临安公主说邀请我去她那看戏,我懒得应付那老妖精,你帮我挑一出长点的戏,看完了直接叫散,省得跟她废话。” “瞧瞧,还没等入宫,架子先摆起来了。”厉盈盈笑着打趣道。 “我跟你们哪有什么架子。只不过我从小就不爱搭理那老妖精,她干得那些事,你们听都没听说过。我娘每回跟我念叨完,都要念好几天佛经。我从前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猖狂,直到上回瑾瑶的事,才知道她是有免罪金牌的。” “是啊。”提起临安,厉盈盈放下手里的奶白樱桃道:“我也曾经听说过,肆意打骂府里的丫鬟也就算了,听说对儿媳也不好。那何荆竹的母亲,多好个人,据说之前临安整日整日让她侍候自己起居饮食,折腾得她一身病才罢休。” “我爷爷也跟我说过,临安还没嫁人的时候,看中何辅堂。何家本来并不情愿,临安便将何辅堂的幼妹召入宫中,肆意责骂,连鞭刑都用过。何家扛不住,才让何辅堂成为驸马。” “这么多年,她不知养了多少野男人。”说着话的时候,厉盈盈还有些不好意思,连连咳嗽好几声。 “那,我可得给她挑一出好戏。”秦瑾瑶将奶白樱桃放入口中,笑颜如花。 另一头,临安府里正搭着一处新戏台。说是新戏台,实际上不过是把原本的旧戏台重新涂了红漆,又把前头看戏的地方铺了新砖。 陆郎亲自做了监工,绕着戏台足足转了三圈,脸上才露出满意的微笑。身后的小厮忍不住出言道:“陆公子,不过一个戏台罢了,您何必如此较真。” 陆郎沉沉叹了一口气。“今时不同往日。公主自从受了皇帝申斥,与外头人的来往都少了。如今崔家出了头一个皇妃,没准还能成为皇后,公主自然想笼络一番。所以这看戏一事,公主十分在意,没看这几日光是戏班子就进来五六个了,且挑着呢。” 陆子浩说得没错,这些日子以来,临安越发觉得在禹州城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平常一月能收到十几张请帖,如今半个月也不过一张,还都是赵晚宁母亲之流。 临安不能接受公主府的没落,所以决心向崔府示好。若是崔府嫡女将来真能成为皇后,总能替她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到时候,公主府复起,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再者,听说崔家还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幼女崔琴画。若是荆竹能把崔琴画娶到手,那也是一步远棋。 故而,临安让陆郎亲自督办重修戏台一事。陆子浩办事利落,不过两三日的功夫,那戏台已经焕然一新。 如此,只等崔家的到来。 崔书宁是被自己的母亲金柔带去的。崔诗画如今刚过十二岁,但出落得很是伶俐通透,金氏出门,自然也带上了她。 走在路上,崔书宁忍不住抱怨道:“母亲带着我也罢了,诗画才多大年纪,带着她做什么。要是惹得老妖精烦了,欺负诗画可如何是好?” “胡说。如今你是要进宫的人,整个禹州,谁还敢欺负咱们崔家人。反倒是你,一会到了那要恭谨客气些。记着,越有地位权势的人,越要与人和气。”崔家满门都是书香气十足,金柔也不例外。 “我记着了。”崔书宁恹恹揉了揉崔诗画的脑袋。崔诗画眉眼还未长开,但已经能看出与崔书宁一样端庄淑丽的样子。 进了临安公主府的门,果然不出金氏所料,临安是亲自到门前来接的。一向高高在上的人,竟还纡尊降贵地夸起了崔书宁和崔诗画二人。 说崔书宁的长相看着便是有福气的。 又说崔诗画机灵,一会可以让她跟何荆竹一处玩。 金氏顿时明白了临安的意思,笑呵呵地说崔诗画怕生,几句便圆了过去。临安也不敢多说,便笑着请这母女三人落了座。 坐在戏台子地下,身后早支了大伞,又取了冰块扇风,倒是从炎炎夏日里偷了一丝清凉去。反观台上那些戏子就有些可怜了,不但穿着厚厚的戏服,带着满脸的妆,而且正顶着太阳唱戏,热得连嗓子都有些嘶哑了。 崔书宁坐在下头,越听越不舒服。 “去,叫荆竹过来给我们倒茶。”临安今日身后总算没跟着陆郎,而是带了几个小丫鬟。 “不必了不必了,那孩子不是还在读书嘛,可别耽误了孩子的正事。”金氏连连摆手道。 “无妨。”临安修长的黛眉挑动,笑道:“那孩子早就跟我说,说听说过崔府的小女儿诗画最是机灵,写字也是禹州一绝,总缠着我要看一看呢。” 金氏稍稍蹙眉,很快展颜笑道:“诗画这孩子不懂事,年纪又小,写字写得再好还能好过公子哥儿?” 第76章 “明德馆的夫子总是夸我,我怎么写不过公子哥呢。”崔诗画听见二人议论自己,吐着舌头说道。 “瞧瞧,这孩子让我惯坏了。”金氏笑着,但没有什么嗔怪的语气。她巴不得临安瞧不上诗画呢。 没想到临安反被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刚过来的荆竹笑道:“你瞧瞧,瞧瞧你这妹妹,真是个鬼灵精。” 何荆竹看见二位少女坐在这,立刻把眉目低垂,温和有礼说道:“请祖母安。孙儿来给祖母和夫人敬茶。” “不用管我们了,把你这小妹妹照顾好就行了。去吧,领她去咱们府里点心师傅那,看看有什么好吃食。”临安摆摆手道。 “祖母,这怕是不妥。” “什么不妥?”临安立眉。 何荆竹深深吸了一口气,谨言道:“回祖母的话,孙儿心有所属,便不能再照顾旁的姑娘。若是妹妹小一些也罢了,可如今已过了十岁不同席的年纪,孙儿不敢不拘礼。” 金氏瞧着临安的脸色渐渐沉下来,心头一阵放松,笑模样真诚了不少,问道:“瞧瞧,谁要是能嫁给何公子,真真是有福气的。公主,您也别怪孩子,瞧孩子多懂事。” 临安气得脸都绿了,却还得扯出笑颜哄金氏高兴,一时咬着牙问道:“祖母倒是没听说,你说你喜欢谁?” 何荆竹垂眸,本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起此事,可转念一想,若是在外人面前提起,祖母好颜面,不会轻易拂了自己的意,因此索性一咬牙道:“荆竹此生,非宣安侯嫡女厉寄云不娶。” 宣安侯府? 厉寄云? 临安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亲孙子,竟然看上了宣安侯家那个不成器的丫头?那宣安侯家,可是是最疼秦瑾瑶的人。 混账混账,自己这孙子真是猪油蒙了心了。 她气得心口疼。 金氏出来打圆场,笑着说让何荆竹回去读书,而后才安慰临安道:“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咱们何必多管多问呢。” 临安嘴里说是啊是啊,但却感觉胸口的疼痛一阵大过一阵。 崔书宁见临安脸色不好,悄悄撇了撇嘴,随意点了一出戏,赶紧让场面热闹起来。 临安自知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唯恐此时心中绞痛之病再次发作,赶紧把心神全都放在眼前的戏上,不敢再想何荆竹的事。 眼前的戏唱得倒是极好。 只是临安越听越不对劲。 “我看你年少青葱好皮囊,肤白更胜雪一场,若想子身求富贵,不如卖予公主做男养……” “公主男养千千万,最是好色心不端。谁家生此腌臜物,不如生来换酒钱……” 原来戏词中所唱的是汉代馆陶公主之事。然而这些听在临安的耳中,却好像是在讥讽她。 “谁家生此腌臜物,不如生来换酒钱。”这句戏词又唱了一遍,临安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偏偏这段戏还没结束,后头又说起馆陶公主认识了一位卖艺男儿之事。 那卖艺男儿分明有妻。然而馆陶却命人将其妻子送入青楼,而占那卖艺男儿为己有。临安的脸色几乎已经难看到了极致。指甲深深掐紧肉里。 这是她与陆郎的秘闻! “奇怪,这也不是馆陶的事啊。”崔诗画精通史书,此刻蹙眉问道。金夫人早已注意到了临安脸色难看,赶紧使眼色示意崔诗画闭嘴。 崔书宁却不愿意母亲总斥责妹妹,出言辩驳道:“诗画没说错啊,娘亲。我看这戏折子确实不怎么样,还说是如今禹州最火的呢,结果唱得根本就不是真事。” 临安咬着牙,心中一咯噔道:“你说这戏折子是禹州最火的?” “是啊。”崔书宁颔首道:“这出戏就叫《戏说馆陶》。” 什么戏说馆陶,这分明是戏说临安,而且说得全都是临安见不得人的事。临安气得一口老血梗在胸口,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偏偏那戏词还在继续。一会说馆陶连家中浣马都不放过,一会说馆陶年少在宫中时曾与未婚夫婿私通。 总之,几乎是把临安的所有事都说得七七八八。 临安的脸彻底黑沉下来。 这些事,知道的人不多。一定是有人背叛了自己! “我若生此混账女,不如千刀万剐送了那黑白无常去!” 最后一句戏词像钟鸣之声响彻戏台。临安脸皮再厚,也架不住这等羞臊,再加上何氏愈发沉郁的眼神和清脆的咳嗽声,临安明白,自己今儿这人是丢大了。 头脑一阵晕眩起来,临安气得起身,而后没等开口制止那些戏子,便已经咣当一声晕在了地上。 金氏蹙蹙眉头,嘴里叫嚷着来人,却根本不想伸手去扶。这临安,简直太恶心了。怪不得这回自己邀请了几位贵夫人与自己作伴,人家都犹犹豫豫不肯来呢。 原来这戏折子早就火便禹州了。 除了那些唱戏的和寻常百姓,只怕禹州这些贵人都能听得出来,这里头说得是临安的事。 若是假的也罢了,可其中不少事都有证人证据,还有一些早就存在的传闻,故而大伙一对便对得上。 “咱们走吧。”金氏瞧着有人扶了临安回屋,一脸嫌弃地拉着崔书宁和崔诗画的衣袖道。 崔诗画眨巴着大眼睛,问道:“娘亲,那我不去让荆竹哥哥看我写字啦?” “这种话,往后不许再说了。”没等金氏开口,崔书宁已经出言警告道。“往后有关这临安府的事,都不许再提。” 姐姐难得严厉,崔诗画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闭上了嘴。 那日过后,临安一病不起。病倒之前,她咬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杀了温子然。 除了温子然,没人能知道自己这么多事。 临安气得牙根痒痒,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她不过疏忽了温子然一段日子,便让那秦瑾瑶钻了空子。 然而等临安的人手开始料理温子然的时候,人家早已被安排出狱。虽说往后都不能在禹州露面,但至少能以自由之身,了此残生。 得知临安重病的时候,秦瑾瑶正在与顾修延下棋。 “错了。”顾修延摇摇头,一脸嫌弃地将秦瑾瑶手下的棋挪了个位置。他已经记不清,今儿这是第几次纠正秦瑾瑶了。 秦瑾瑶撇撇嘴。“若是我下得都对,就不用你教了。” 她的棋艺是从小与外祖母学得,应付旁人自然尚好,但对顾修延就没法子。 “错了还理直气壮。”顾修延无奈一笑,丝毫不见平日号令十万大军的气魄。若是往日哪位将领或大臣错了还敢跟顾修延如此顶嘴,只怕早就拉出去斩了。 “殿下,时辰到了。”白管事进门,瞧见二人仍在下棋,不由得催道。 “知道了。”顾修延点头起身,高大宽厚的脊背将衣裳撑得挺括,伸手揉了揉秦瑾瑶的头发,淡淡一笑方才离开。 小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重新过来帮秦瑾瑶把头发梳好。 秦瑾瑶脸上也不见半点恼怒,反而有些绯红。 顾修延的手掌温热,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然而她不知道,出了门的顾修延此刻紧紧握着拳,耳尖也有些热。 顾修延不明白。 怎么一遇到她就心痒。 白管事嘿嘿一笑出了门,碎玉问了句爷爷安,白管事笑着点头答应,又让她把外头的事说给秦瑾瑶听,这才走了出去。 “外头的事?什么事?”秦瑾瑶问道。 “是寒漠国的事。”碎玉一边帮小桃给秦瑾瑶梳头,一边说道:“寒漠国皇帝崩逝,皇子高弼即位,称月孤帝。月孤是寒漠国的神祇,可见高弼的自大。” “这么说,秦月瑶被封为皇后了?”小桃抬眸问道。秦瑾瑶则不动神色地听着。 “是啊。不过寒漠子民不同意,因此高弼索性封了两位皇后,一位是寒漠贵族家的女儿,另一位才是月瑶姑娘。听说月瑶姑娘已经有孕数月了,过几个月就快生了。想必这也是她当初为何追随高弼而去的理由。” “人生地不熟,倒也难为她。”秦瑾瑶轻叹。 “姑娘就是好心。那秦月瑶什么时候对姑娘好过,她临走的那封书信里头,不是还说要替她娘何氏报仇吗?这话,不就是说给咱们小姐听的么。”碎玉噘嘴道。 小桃将篦子放在桌上,秦瑾瑶自己取了一根金镶玉发簪递给她,白玉般的手腕露出一截,笑道:“她自保尚难。想要报仇,也要有本事才是。” 秦瑾瑶从来不会把与自己生活无干的人放在眼中。 当然,害过自己的人除外。 温子然写戏折子揭发临安一事,便完完全全是她的主意。临安的确有免罪金牌不假,但她也是要颜面的人。 如今满禹州都纷传临安旧事,临安病重也是意料之中。 诛人先诛心。 说来,这一招,还是跟临安学得。当然了,这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秦瑾瑶的后招还有的是,就看临安招不招架得住了。 “对了,还有件事。”碎玉替秦瑾瑶戴上一对轻轻盈盈的香草耳环道:“宣安侯夫人说,寄云姑娘绝食了。” “绝食?为什么?” “似乎是因为临安出事,公主府的风评不好,她与何荆竹的婚事也受了波及。据说公主府那头如今倒乐意了,可侯爷不愿意。” “寄云本就不爱说话,想必是遇到这么大的事,一时没主意,只好用绝食抗衡。”秦瑾瑶叹道。 “那姑娘要去瞧瞧?” “嗯。”秦瑾瑶颔首。在禹州她所牵挂的人说多不多,宣安侯府家自然是头一份。 她今日穿了一件淡蓝色千蝶纹上衣,水袖宽大,腰身纤细,下头是浅白色绣荷花暗纹的长裙,头上是小桃刚梳好的飞星逐月发髻,上头除了金镶玉的簪子,便只有星星点点的乳白珍珠,黑发乌亮,淡雅自然,入艳三分。 怪不得方才顾修延宁可抛下十万大军,也要过来陪她下一会棋。 进了侯府门,秦瑾瑶让小桃去小厨房把带来的点心热一热。小桃轻车熟路地去了,秦瑾瑶才往寄云的房间走去。 用了秦瑾瑶送过的药膏后,寄云如今的脸上早已不见斑痕。但因着几日没吃饭,气色并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有些圆润的脸蛋如今也可见些棱角。 “瑾瑶来了。”宣安侯夫人抹了抹眼泪,温和说道。“瑾瑶你瞧瞧,这可如何是好?寄云这孩子懂事,倒不是不想吃,只是说吃不下去,吃了没多久又吐出来。医士也来看过,说是心病。” “那就要用心药医了。”秦瑾瑶握住寄云的手,柔和一笑。 第77章 临安病了已有三四个月。这三四个月里,她整日头昏脑涨,心口疼痛,而且身子一日比一日冷。医士多少重药下过,可都是不见好。 何辅堂忍不住,按下一个医士追问,人家只说了一句,怕是与纵欲良多,身体底子差有关。只这一句话,就让何辅堂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罢了。我管不得了。”到最后,何辅堂扔下这句话,不再搭理临安。反倒是陆子浩,始终陪在临安跟前。 病中人憔悴,临安终日不愿见人,但却很是关心何荆竹。毕竟是临安公主府的嫡长孙,自然与旁人不同,在加上何荆竹自小聪慧,所以最得临安青眼。 “若是荆竹能娶崔家次女为妻,那咱们公主府必然复起有望。”榻上的临安伸出手指,紧紧抓着陆子浩的胳膊,人家的胳膊粗壮紧实,临安的手指却纤细松垮。 “公主别想了。”陆子浩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轻柔说道。“您只管好好歇着,旁的事就别管了。” “我若是不管,这偌大的公主府就该成为整个禹州的笑柄。我知道我身子如今不成了,可荆竹还成。摄政王权势越大,越受皇帝忌惮,到时候总有荆竹上位之时。彼时,定然让那秦瑾瑶死无葬身之地!” “公主。”陆子浩轻叹。“何必呢?本就是您对不起秦瑾瑶,为何要咄咄逼人呢。” 多年养尊处优下来,陆子浩的肌肤越发白嫩,颇有当年温子然的公子哥儿风度。但陆子浩喜欢舞刀弄枪,偶尔还要给临安看,所以倒也没丢了本事。 想到秦瑾瑶年轻的容貌,临安厌烦地摆摆手。“与我临安作对的人,都要死。” 陆子浩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公主放心吧,秦瑾瑶活不长。有我呢,您还有我呢。” “你有什么用?”临安嗤笑。“我这一辈子,不知有过多少男人。我给他们权势,富贵,可他们呢?一个个都抛下了我,姓寇的如此,姓温的也如此,你又有什么两样” 陆子浩正要说我与他们不一样,外头便响起一阵吵嚷声。接着,丫鬟撩了帘子进来,轻声说道:“公主,少夫人和小少爷过来了。” “荆竹?他来做什么?” “孙儿是来辞行的。”何荆竹大踏步走进门来,双膝扑通一声跪在临安跟前。 “什么。”临安顿时心头一紧。 “你要去哪?”临安急得一把撑起身子,然而昏天黑地的眩晕让她又向后靠去。陆子浩不敢当着何荆竹的面去扶,只好任由丫鬟撑在临安身后。 临安不顾身子,咬牙问道:“你要去哪!” 何荆竹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禹师父为孙儿挑了宿州外任的缺儿,孙儿半月后就要走马上任了。” “什么?这是谁的主意?是你的?你翅膀硬了,要让你儿子带着你走是不是?”临安随手将身边的玉如意扔下去,狠狠砸在何荆竹之母的身上。 何荆竹咬着牙,忍着对母亲的心疼道:“外祖母不要生气,此事与母亲无关,一切都是孙儿的主意。孙儿想让师傅安排外出历练几年,所以师傅才帮忙。” 临安冷笑:“你的主意?你好大的主意!不成,我不准!” “皇帝已经准许。”何荆竹低垂着头,但少年的眼里却一片坚毅。 临安被气得胸口一痛。“这么说,你只是来告知我的?而不是来求我的。” “外祖母心疼孙儿,自然会尊重孙儿的意思。孙儿年幼,还得将母亲带走,将来衣食才好有人侍候。”何荆竹不卑不亢,抬眸看向临安。 临安紧紧捂着头,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再抬眸时,眼里已是一片寒凉。“为了你的一己之利就要把你母亲带走,是要连你弟弟也一并不管了吗?” “弟弟会随我同去。”何荆竹毫不犹豫说道。 临安咬着牙,心里说不出滋味。若是外人,她自然不会忍着。可此刻下头跪着的是自己的亲孙子。从小到大,何荆竹要做什么,她从来没拦过。 “你这一走,与外祖母的情谊就断了。”临安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目光也变得有些无力,不复往日的咄咄逼人。 然而在何荆竹眼里,外祖母的确是疼自己,但她对母亲的苛待更让自己难受。更重要的是,自己住在这府里一日,宣安侯就不会让寄云嫁给自己。 与其这样,倒不如他自立门户出去。 去灵州,便是第一步。 临安看了一眼陆郎,似乎是在回味自己方才的可笑。她方才还说,要让自己的孙子杀了秦瑾瑶。没想到,转眼,自己的孙子已经要从公主府分家出去了。 可笑,真是可笑。 临安被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痛苦地摆了摆手道:“好生收拾行李吧。” 自己还能如何,那是亲孙子。两个人走到这一步,若是再撕破脸,可就连半点祖孙情谊都没了。临安自视不算愚蠢,这一点她想得明白。 “是。”何荆竹毫不掩饰眼中的欢喜。他不是不想做一个孝顺的人,然而如果自己的亲人长辈不配为人,他难道要盲目孝顺吗?那太违背他多年所受的德行教导了。 何荆竹近乎雀跃的背影深深刺痛了临安。她不知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凉了。难道,自己真的已经破落到这个份上了? 走出门来,何荆竹的母亲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欢喜地眼里泛出泪花来。“荆竹,你要谢谢禹大人。” “这事不是禹大人的主意。”何荆竹笑道。 “不是?那是谁的主意?” 何荆竹凑到母亲的耳边,低低说了三个字。何荆竹之母吓得捂住了胸口,连连回头看了好几眼,见确实没人跟着,这才说道:“她怎么肯帮你?” “她不是想帮我,而是想帮寄云。”何荆竹看着远处宣安侯府的方向叹道。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出了公主府,以后的事都会好办许多。”何荆竹神采奕奕,随即叹道:“虽然我也心疼外祖母,但我也没办法。谁都不会愿意陪着她过一辈子,反正还有那个姓陆的东西在。” “别说了,别说了。”何荆竹之母想到方才的场景,捂着心口后怕。 何荆竹愈发心疼,赶紧搀着母亲道:“母亲别怕,往后都好了,往后都好了……” 儿子低低的声音入耳,再想到厉寄云乖乖巧巧的模样,何荆竹之母不由得泪花一闪,笑着摸上儿子的头。 临安这一病,便病了大半年。等到好不容易能出来走走的时候,已经是开春的时候。而此时,恰好是秦瑾瑶与顾修延大婚的日子。 摄政王大婚,几乎举国轰动。不仅皇帝亲临,而且连周遭的小国都派使者前来道贺。其中最有诚意的是寒漠国,竟然帝后二人都来为顾修延贺喜。 来的,正是高弼与秦月瑶。 在来的路上,秦月瑶一脸期待地问高弼说道:“陛下,您说,摄政王大人和王妃是不是得也得跪拜咱们呀,毕竟您也是一国之君呀。” 高弼怔了怔,想起父亲之前提起顾修延时的神色,几乎是惊为天人。还指望人家跪拜,当年父亲送自己来大厉时,可是给顾修延磕了好些个头。 毕竟以寒漠的国力,在大厉面前根本不够看。 别说摄政王和王妃了,其实在大厉,除了平民百姓需要跪拜她们之外,其他人都是无需跪拜的。甚至连朝廷命官的家眷,都不需要跪拜。 不过,反正秦月瑶也不明白,高弼索性哄着秦月瑶说道:“咱们到了大厉,就得自降等级。虽然我是皇帝,但顾修延也算大厉的半个皇帝,咱们跪一跪也没什么。至于其他人嘛,你也不要强求,咱们要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噢,这样啊。”秦月瑶失望了。 “对了,你要不要先回秦府去看看你父亲?”高弼问道。在他眼里,这位便宜岳父手里银钱颇多,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然要占些便宜。 “你忘了当初你带我走的时候,从隔壁朱府偷银子的事了?”秦月瑶嗤笑。“你要是不嫌丢人,就自己回去,我可没脸了。” 当初秦月瑶在府尹公堂上晕倒时,最后听见的便是这件事。事后在府内养病,问了几次宝音都不说,直到后来到了寒漠,高弼才承认那银子真的是他偷的。 秦月瑶听说这事简直后悔得要死。可彼时已经到了寒漠的地界,她又怀有身孕,也只好忍下高弼。不过这事,到底让她对高弼的人品产生了怀疑。 没想到,此刻的高弼懒洋洋一笑,拦着秦月瑶瘦下来的纤细腰肢说道:“如今我贵为皇帝,你又是皇后,谁敢说咱们的不是。哼,就连你们大厉的皇帝也要给我几分面子呢。” “那倒也是。”秦月瑶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婚事是在摄政王府所办,也让众人见识到了王府的气派华贵。众人按照座次坐在大殿上,此时婚典还没开始,但殿内的布置已经足以让大伙瞠目,因此殿内一时赞叹声阵阵。 秦月瑶和高弼被安排在近乎末尾的座位上,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大殿内的布置。在寒漠整整呆了一年,如今的她早已习惯了寒漠国的习俗。 寒漠因为地处寒冷,所以人人穿着皮毛制的衣裳。秦月瑶贵为皇后,穿的是一身褐色狐裘。虽然毛色鲜亮,但毕竟是裘衣,看上去依然灰扑扑的。 原本保养得还算不错的皮肤也因为寒冷而变得皲裂通红,发丝也变得干枯不少,再加上耳上坠着的两枚小狼牙,秦月瑶这一身打扮看上去甚至连小门小户的姑娘都不如。 不过,那些夫人们对她的态度还算恭敬,这让秦月瑶心里舒服不少。毕竟贵为皇后,吃喝穿戴再差,地位也在这呢。 秦月瑶的唇边多了几丝得意。这次回禹州,再没人敢提起她当年与高弼私奔一事。相反,原本的几个姐妹都对她能贵为皇后一事十分羡慕。 特别是赵晚宁。 此刻正凑在秦月瑶身边说话的赵晚宁眼里盛满了对秦月瑶的羡慕。皇后,简直是她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位置。 不过,赵晚宁的脑子真是不好。秦月瑶听见她问得第一句话,就差点气个半死。 “月孤娘娘,您今日怎么穿得这么素淡?是不是寒漠国真的不富裕啊?”赵晚宁问道。 第78章 秦月瑶清了清喉咙,又扯了扯袖子,冷着脸道:“不是,只是在我们寒漠,普通百姓才穿绸缎呢,只有贵人才能穿貂狐裘衣。” 秦月瑶只说了一半的实话,只有贵人才能穿貂裘不假,但百姓却穿不了绸缎。 “原来如此。”赵晚宁虽然没看出这灰扑扑的裘衣哪里好看,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秦月瑶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其实寒漠国不比咱们大厉差。这大殿里的夜明珠,我们宫里也有几百颗呢。” “几百颗?”赵晚宁吸了一口凉气。 “对啊。”秦月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过我不喜欢这种东西。要不然,我和高弼成婚的时候也会用的。” “嗯,我也觉得不好看。”赵晚宁看着殿内莹莹闪烁的夜明珠,撇嘴说道。 “这大殿上的红绸也不好。”秦月瑶啧啧舌道:“我们寒漠国盛产一种琉璃丝,这种丝织出来的锦缎鲜艳明亮,又不沾灰尘,好看极了。下回我再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些回来。” “真的?”赵晚宁乐得喜上眉梢,语气终于多了些羡慕道:“月瑶,我可真羡慕你。你说你的命多好,当时其实我也觉得寒漠帝长相英俊,但大伙都说寒漠国贫瘠,我也信以为真了。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大家编出来的谎话。” 秦月瑶清了清喉咙道:“恩,是啊,寒漠其实挺不错的。” 就是哪哪都比不上大厉。 “哎,要是能成为皇后,哪怕远嫁有什么要紧。其实话说回来,摄政王殿下当初也是喜欢过我的。可惜,那秦瑾瑶实在太有手段了……” “你说什么?”秦月瑶忽然蹙眉。 “我说秦瑾瑶太有手段。” “什么意思?”秦月瑶紧紧捏住了手上的杯盏,忽然反应过来,嫁给摄政王,拥有这泼天富贵的人竟然是秦瑾瑶? 就凭她那个乡下来的身份? 怪不得方才进门时,高弼叮嘱自己不许闹事。看来他早就知道了。 秦月瑶咬着银牙,这才看见大殿正中央站着的果然是秦瑾瑶。 只见她外穿一件大红孔雀璎珞霞帔,内里的锦衣繁复层叠,暗一色的红色腰封下是织金留仙裙,裙尾及地三尺,上头缀满红宝石。乌黑如墨的发髻上坠着凤冠,眼角是金色钿尾,红唇凤眸,艳如牡丹,让殿内一众贵女都失去了颜色。 所有人几乎都低低惊呼着,眼里难以掩饰羡慕与惊叹。 看见这一幕,秦月瑶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了。她本以为秦瑾瑶如今不过是有些银子,没想到人家竟然能嫁给堂堂的摄政王。 住在如此华丽的宫室里,光是照明用的夜明珠就有十几颗。 秦月瑶想起自己住的地方。虽然是皇宫,修得也算高大,但实际上远不如大厉华丽,里头甚至连金器银器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玉石了,大多都是普通的石头。 好不容易见点装饰,也都是一些不值钱的玩意。 没法子,寒漠国地处偏远,又实在太穷了。即便皇帝,过得也不是什么好日子。所以高弼动不动就打算来大厉打秋风。 秦月瑶是到了大厉后才明白,原来当初明德馆贵女们说得都是实话。高弼实际上就是想到大厉享福,顺便找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看明白这事后,秦月瑶在暗中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当初那么多人劝着自己不要与高弼来往,自己却被猪油蒙了心。 秦月瑶本以为回来之后能仗着自己外邦皇后的身份好好收拾收拾秦瑾瑶,没想到人家竟然一跃成了摄政王妃。 分明当初只是个乡下来的小姑娘,秦月瑶根本没她放在眼里。没想到如今麻雀成了凤凰。 想到这,秦月瑶眼底通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杀母之仇,至今未报。 赵晚宁坐在旁边,眼里的羡慕与嫉恨并不比秦月瑶少。自从上次被扔进人堆里的事后,她就被赵广之狠狠打了一顿,而后一直关在家中。 这一次,是因为赵广之想让她彻底死心,所以才破例让她来观礼。 看着秦瑾瑶头上的凤穿牡丹步摇,赵晚宁咽了咽口水。原本凤穿牡丹的纹样是皇后才能用的,但皇帝看重顾修延,连秦瑾瑶的头面都是皇帝亲赐,旁人也不敢说些什么。 更何况,如今宫里的人都说,未来的皇后很可能是崔家嫡女,也就是秦瑾瑶的至交好友。如此一来,人家更不会跟她计较。 同样是女人,秦瑾瑶凭什么这么好命! 赵晚宁想不明白,顾修延怎么会看上秦瑾瑶。难道只是因为模样好看?不可能,顾修延才不是好色之人。 一定是秦瑾瑶想法子勾引了顾修延。 “月瑶……不,月孤娘娘,你说,是不是乡下有什么不传外人的法子,能勾引男人那种?要不然,秦瑾瑶怎么能嫁给摄政王呢?就凭她,也配?”赵晚宁是特意求了人,才坐到秦月瑶跟前的。 “哼,乡下人心眼最多了,要不然能害得我母亲被杖毙么。”虽然秦月瑶也知道自己母亲是罪有应得,但对秦瑾瑶还是有十足的恨意。毕竟,要不是她回来,母亲当年的事也没人追究。 “哎,月瑶,话说回来,你们秦府三个瑶嫁得都不差。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秦瑾瑶成了摄政王妃,秦曼瑶则嫁进了内阁大学士府为儿媳。哎,早知道我也姓秦就好了。”赵晚宁双手托腮,一脸羡慕之色。 赵晚宁的话让秦月瑶心里舒服了一些。然而想到瑾瑶与曼瑶,心里的气还是不顺。自己成了皇后是应该的,那两个凭什么能与自己平起平坐。 “对了,你方才不是说,摄政王殿下曾经与你有旧?”秦月瑶灵机一动。 “是啊是啊。”赵晚宁陷入甜蜜的回忆里。“要不是秦瑾瑶,殿下肯定早就把我娶回王府了。我与殿下早就认识,之前又在竹林里一起说过很多话。可惜,秦瑾瑶心思狠毒,怎么能容得下我。” “晚宁,其实,你也未必嫁不进去吧。”秦月瑶忽然冲着赵晚宁眨了眨眼睛。 “你有主意?只要让我入摄政王府,当个妾室我也愿意!”秦月瑶一脸惊喜地问,随后却又摆摆手,想到这几回自己的遭遇,“不行不行,我不敢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秦月瑶冷哼一声。“你得想想,要是这一回事成,往后这泼天的富贵,这偌大的摄政王府可都是你的了。到时候,秦瑾瑶也未必能斗得过你。赵晚宁,摄政王妃这个称呼,多好听啊。” 想到殿内的所有贵女命妇都对自己卑躬屈膝的场景,再想想顾修延那只对一人温柔的眼神,赵晚宁不由得心动了。 二人正要细说,高弼身边侍候的丫鬟忽然走了过来,冲着秦月瑶冷冰冰道:“皇后,陛下说既然您知道了摄政王妃是您姐姐,就请您放下前嫌,好好围拢着。人家指头缝一松,也够……” “行了行了,别再说了。”秦月瑶摆摆手道。寒漠养不起妃嫔,所以宫里的主子只有帝后。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却缺少女人。在宫里,几乎所有的丫鬟都是皇帝的女人,有些子嗣多的甚至可以僭越皇后。 见秦月瑶不乐意,那丫鬟嗤笑一声,懒洋洋扭头走了。 “这丫鬟好生厉害。”赵晚宁诧异道,看向秦月瑶的眼神就有些同情。 秦月瑶脸色白了白,赶紧解释道:“你别胡说。这是我们陛下的妹妹,才不是什么丫鬟。她是冒充丫鬟的身份来看热闹的,要不然能这么凶嘛。” “哦哦,原来如此。”赵晚宁信以为真。 “对了,我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附耳过来。”秦月瑶拉着赵晚宁到自己的身边,低声絮絮说了许多。 入夜,酒席正酣,忽然火光四起。 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一向镇定的顾修延在那一刻,脸上失去了所有血色。粗壮的手腕上根根青筋暴起,牙根紧咬。 因为,起火的方向,正是秦瑾瑶刚刚入洞房的方向。 白管事凑上前,低声说道:“殿下,府里这么多年风平浪静,偏偏在您大婚之日起火,一定是有外人闹事。” “灭火,封死所有门。”顾修延扔下这两句话,便把所有人都扔下,一人朝着那火光奔去。 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停止。 “碎玉和祥儿,还有侍卫们都已经进去救人了。”一位小丫鬟早已吓得呆住,手上刚刚泼上去一桶冷水,看见顾修延到来,赶紧指着正房的方向说道。 顾修延顾不得多问,连身上的衣裳都没打湿,便一把冲进了火场。 火里有着煤油的味道,显然是有人蓄意点火。顾修延的眼底一片猩红,双手将迎面倒下的一根柱子撑住,而后迅速扔到一边,双手顿时起满燎泡。 “秦瑾瑶!”顾修延的声音歇斯底里。 他才刚刚拥有她,怎么可以失去! 房间内原本富丽堂皇的装扮此刻早已都不成形状,就像顾修延的心一般,被狠狠□□着。 “秦瑾瑶,你给我出来!我不许你死在这!秦瑾瑶!”顾修延发出饿狼般的低吼声,眼里的愤怒与焦急几乎要吞没一切。 火花不时掉在他手腕上,肌肤上,烫出一个个血泡。身后的衣袍早已被点燃,若不是他找到一壶茶泼在身上,只怕已经烧成灰烬。 一道道火龙挡住了顾修延的脚步。 他正要冲进去,里头忽然奔出几位披着火衣的人,见到是顾修延,祥儿喊道:“殿下快走,姑娘救出来了。” 几个侍卫抬着一位身着大红嫁衣的人,那人的脸已被烧了小半,再加上烟熏火燎,几乎看不出模样。就连乌黑的长发也被烧得狼狈不堪。 “秦瑾瑶呢?”顾修延蹙眉。 然而里头的火势太大,祥儿一边躲,一边带着哭腔喊道:“殿下,这不是姑娘吗?” “殿下快走吧,房内已经无人了。”碎玉的手腕也被火烧了一大块。 听见没人了,顾修延心里才忽然想透了什么,与众人一块急忙退了出来。 一盆盆冷水泼在身上,众人身上的火舌才渐渐退去。 “顾修延。” 此刻被烧得狼狈不堪的衣袍紧紧贴在顾修延的身上,显得整个人的身子愈发挺拔高大。听见少女低低的呼声,顾修延的唇边忽然轻动。 下一刻,将眼前人一把揽在怀里。 祥儿与碎玉面面相觑,原来她们救的竟然真的不是主子?可这一身的嫁衣? 顾修延原本紧绷的神经此刻突然放松下来,轻轻抚着秦瑾瑶的后背,感受到怀中人的啜泣,唇边的笑意愈发浓,语出嘶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第79章 秦瑾瑶自己也没想到,瞧见顾修延的背影冲进火海的那一刻,心几乎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在意一个人。甚至刚才在大婚的那一刻,她竟也没有意料之中的紧张与忐忑,反而愈发心安,愈发欢喜。 两颗心似乎都比自己想像得贴得更近。 此刻,秦瑾瑶方才放下心来,细细打量着顾修延。待瞧见顾修延手上的灼伤,她的眼圈顿时红了。此刻的她已经卸了簪环,露出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丽姿色,双手轻轻拖着顾修延的大手,语气不无恼怒道:“火烧得这样大,你竟然不披件火衣就冲进去,是不要命了吗?” 旁边的人听得战战兢兢,自从顾修延成为摄政王以来,还没人敢置喙他半句。然而顾修延却没半点脾气,任由秦瑾瑶坐在身边,亲自替他敷药。 根本不像从前那个不许外人触碰的顾修延。 除此之外,只有碎玉的手腕受了伤。祥儿只是有些被烟呛着了,身上倒是好端端的。 接着,众人总算注意到穿着艳红霞帔的女子。她与秦瑾瑶的身形相象,所以碎玉和祥儿进去的时候都将她错认为秦瑾瑶。但直到抬出来,但发现似乎比秦瑾瑶稍稍矮一些。 此刻女子昏迷不醒,虽然不明身份,但秦瑾瑶还是派了医士过去诊治。 “王妃您去哪了?为何不在婚房里?”碎玉性子急,启声问道。 秦瑾瑶忙着上药,小桃便替她答道:“是有人过来传话,说殿下喝醉了酒,在后院更衣的地方睡沉了。大伙不敢去叫,才来求咱们王妃。” “殿下什么时候喝醉过?”碎玉嗔道。“这一定是有人乱传话。” “是,王妃也是去了才发现殿下并不在,又赶上更衣房的门落了锁,我和王妃是从房里取了椅子把门锁砸开,这才得以出来的。”小桃蹙眉看向秦瑾瑶的手。 顾修延这才发现,秦瑾瑶的手也划伤了。 冷眉微蹙,顾修延反手把手上的药膏轻轻盖在秦瑾瑶的伤口上,抬眉道:“王府守卫不少,即便被困,下一轮守卫到了即可脱困。你急什么。” 秦瑾瑶垂眸,长长的睫毛下眼眸晶莹闪动。“窗纸轻薄,我也看见火光了。” 从后远看起火的地方,并不知是前厅还是婚房。所以秦瑾瑶也急着到前头来。 顾修延喟叹,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不顾手上的疼痛,把药膏又给她敷了一层。秦瑾瑶想把手挣回来,但顾修延气力极大,她动弹几下也无济于事,只好任由他反过来给自己上药。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白管事根本不需要顾修延吩咐,就已经在须臾之内把事情查明白了。 “殿下大婚,今日混进来的人颇多,时而咱们没防住,也是老奴的罪过。今儿的事有两桩。头一件是这起火的原因,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此刻已经把人抓住了,是临安公主身边的男养,名唤陆子浩。那姓陆的有些蠢笨,自己身上也被烧坏了。另一件便是王妃的事,是赵广之之女赵晚宁派下人骗了王妃去后院,又趁机溜进婚房里,穿上了王妃的衣裳头面。” “这么说,是陆子浩想害咱们王妃,结果误打误撞害了赵晚宁。啧啧,果真是王妃福气大啊。”碎玉不由得感叹道。 “是啊。”白管事由衷感叹道。秦瑾瑶是个有福之人,从自己见她第一面就看出来了。至于赵晚宁溜进婚房的理由,不用说,大伙也都看得出来。 如此,可见人与人的命数。 “把姓陆的双手砍下来,送给临安做药引。把人囚到死牢,不必管死活了。”顾修延语气阴冷吩咐道。 秦瑾瑶一怔。砍下双手做药引?那临安只怕这辈子都不敢再喝药了。 顾修延狠辣,果然并未虚名而已。 “那赵姑娘?”白管事蹙眉问道。其实这赵晚宁说冤也不冤,毕竟不是一回两回跟秦瑾瑶过不去了。旁的不说,就只说赵晚宁此举,若是换在旁的男儿身上,只怕意乱情迷时,真容易成事。 到时候,赵晚宁就是祸害人家婚事的罪魁祸首。 “赵姑娘?赵晚宁。”顾修延蹙眉,忽然想起来,这是上回在明德馆状告秦瑾瑶的女子。当时她言之凿凿,若非自己早已知道秦瑾瑶的事,几乎都要被她说得信了七八分。 上回求亲,也是她挡在染墨坊外头。 这回,竟然还混进了自己与秦瑾瑶的婚房。 这边,顾修延还没等开口,那头的赵晚宁竟然从门房里跑了出来。此时火势早已熄灭,顾修延与秦瑾瑶几人坐在花厅里敷药,而赵晚宁因为瞧着严重些,所以秦瑾瑶把府里养着的医士先拨给了赵晚宁。 此刻她洗过脸,又敷了药,众人这才发现,其实她的脸烧得并不严重,只不过稍有一小块烧伤。只是当时被烟呛得有些黑,故而看上去十分骇人。 此时,赵晚宁扑通一声跪在顾修延身前,眼泪汪汪冲着顾修延哭道:“殿下,是秦瑾瑶害我,都是她害得我毁了容!” “你说什么?”小桃都被气笑了。这等不要脸的人,还真是第一次见。 顾修延眼里闪过一丝杀气。 赵晚宁犹自不知,继续抹着眼泪哭道:“殿下,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李代桃僵侍候您一次。只要能侍候您一次,哪怕让宁儿死,宁儿也心甘情愿了。可秦瑾瑶呢,秦瑾瑶却想用放火的法子害死我。殿下,您见过这么心肠歹毒的女人吗?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都要死在她手底下了。殿下,这么狠的女人,您怎么能娶她为正妃呢?!” 她的眉毛本就淡,这回又被烧掉了一半,显得更加寡淡,再加上脸上狰狞的一块烧伤,实在没有美感可言。 顾修延不打女人。 但眼前的女人实在让他恼火。 “滚。”冷冷的一个字从他口中挤出,赵晚宁的脸色顿时一片惨淡。 “殿下您怎么能如此对宁儿?您不记得了,四年前,宁儿的马受惊,您手下的侍卫救了宁儿,您还冲宁儿笑过……”赵晚宁一脸委屈,小嘴向下。 秦瑾瑶坐在旁边,佯装继续往手上敷药。 顾修延气得脸都青了。 白管事思忖片刻,忽而一笑,随即问道:“姑娘可还记得,事后有人出十两黄金买了您的马?” “记得啊。”赵晚宁疑惑,这与她说的事有关系吗? 白管事无奈地摇摇头。“当时咱们殿下是看上了您那匹马。您那匹马是正宗的汗血宝马,它不是受了惊,而是不甘心拉车,在使性子。咱们殿下见此马通人性,又舍不得好马落得如此下场,这才有此一笑。” …… 赵晚宁的脸色极其复杂。“所以,我这一番痴心,全都错付了?我一直以为……” 原来顾修延是对着自己的那匹马笑了笑。 “我没有错,我没有错。”赵晚宁跌坐在地上,指着秦瑾瑶道:“从你来到禹州我就不喜欢你,你明明就是个乡下姑娘,可那么多人都喜欢你,都向着你说话。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见过那么多好话!就连殿下,连我最喜欢的殿下都喜欢你。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你们秦家三女,个个高嫁,我呢?我只能哄着秦月瑶开心,哄着临安公主开心……” “我不服气,凭什么你什么都可以有,我什么都没有!” “想要别人喜欢你,你先要有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秦瑾瑶轻声说道。 赵晚宁怔住。 秦瑾瑶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赵姑娘想一想,你想让殿下喜欢你,可殿下凭什么喜欢你呢?凭你见我第一面,就出言为难我?这是没有礼貌。凭你为了让人喜欢你,去讨好临安?这是没有节气。竹林里你出言诬陷我,这是没有诚实。” “只这几点,就足够旁人对你心生厌恶了。更何况今日之事,只怕我连写话本都不敢这么写。赵姑娘想一想,若是你父亲赵大人知晓今日之事,该如何自处?想必以赵大人的为人,早就辞官不做了吧。” 赵晚宁被秦瑾瑶说得满脸羞红,口中嗫嗫嚅嚅。 白管事见她服软,这才在旁冷声喝道:“赵晚宁今日冒犯王妃,罪当二十板。” 赵晚宁本想哭嚎一通,然而秦瑾瑶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顾修延又根本不正眼瞧自己,她只好偃旗息鼓。 但她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这事没成,便意味着自己从此在禹州半点颜面都不剩了。赵晚宁心如刀割,想起这事是秦月瑶的怂恿,但归根到底是秦瑾瑶运气好,一时竟不知该恨谁。 这会,赵晚宁之父赵广之已经奉命前来领人,见到赵晚宁,直接一脚踹在了她的身上。“我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一句话,彻底让赵晚宁陷入绝望。 “殿下,老臣罪该万死。”赵广之的头一下下撞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弥补赵晚宁犯下的过错。眼瞧着年迈的父亲老泪纵横,赵晚宁的心像是让人撕碎了一般。 “我错了,我错了,爹,女儿再也不敢了。”赵晚宁高声哭嚎着,赵广之却自顾自地磕着头,一脸痛苦之色求道:“请殿下允老臣把晚宁送回乡下,再不踏入禹州半步。” 听见这话,赵晚宁顿时瘫软在地。 另一边,秦月瑶还在眼巴巴的等着赵晚宁荣升侧妃的消息。她这一晚是在临安公主府住下的,虽然当时是私奔,对临安也失去了信心,但回来听说临安受了皇帝申斥,在秦瑾瑶手上吃了不少苦,秦月瑶决心重新回到外祖母身边,给外祖母涨涨士气。 毕竟自己是堂堂的寒漠公主。 临安也的确颇算喜欢秦月瑶。再加上何氏去世,她心里多少对秦月瑶有些愧疚,因此外祖母两一见面,都十分高兴。 临安连病都好了几分。 “外祖母你瞧着吧,我今日可安排赵晚宁干了件大好事,再等等消息就能传过来了。到时候,肯定让外祖母高兴,晚上我再陪着外祖母喝几杯。”秦月瑶笑道。 听见秦月瑶如此说,临安就有些不放心,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月儿啊,那秦瑾瑶可不好对付,你万万不要轻敌。还有那顾修延……” 秦月瑶咬牙说道:“有了顾修延又如何,不过就是小小的摄政王妃罢了。外祖母,如今我可是寒漠堂堂的皇后。就连皇帝也要给我三分薄面。” 听见这话,临安不由得蹙眉。“月瑶啊,你是不是误会了。咱们大厉,可从来不会在意寒漠这种弹丸之地。” 第80章 “我知道。”秦月瑶摸了摸鼻子,耸肩道:“高弼都跟我说过,大厉皇帝不把寒漠放在眼里,那是因为大厉依然以为寒漠是从前的寒漠。如今的寒漠不同以往了,手里可握着很多秘技。高弼说了,他愿意向大厉皇帝俯首称臣是不想让战事牵连到百姓身上。” “你信了?”临安嗤笑,冷眼看向秦月瑶:“是不是高弼说什么,你信什么。” “外祖母,你怎么不相信我呢。”秦月瑶摇着临安的胳膊。“高弼都给我看过了,他手里的确有很多咱们大厉没有的秘技。” 临安还要再说,下头的人已经战战兢兢送来一碗补药。秦月瑶不想让临安再跟自己说高弼的事,索性接过补药道:“我来喂吧。” 下人还没等开口,秦月瑶已经扭着腰身把补药接了过去,可她刚把补药端起来,手里的勺子还没搅动一下,便啊呀一声惊叫,而后把一碗药都洒在了临安的床榻上。 补药并不烫,只是临安低头看向自己的缎面被子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除了暗褐色的补药,上面竟然还有两根齐刷刷的断指。 饶是见多识广,临安也低吼了一声。 下头的人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公主,这碗补药是摄政王大人送来的,里头,里头放的是陆公子的手指。” “子浩去哪了?”临安蹙眉,强忍着喉头的恶心。 下人的头皮紧紧贴在地面回道:“公主饶恕,公主饶恕,陆公子去了摄政王府,还不准小的告诉您,说是要给您一个惊喜。结果没想到陆公子人没回来,反是摄政王殿下送来了这碗补药。” 听见这些,临安反而镇定下来,但心头的疼却一阵大过一阵。“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声音的苍老。 眉目低垂,临安脸上的皮肉也显得有些松弛了。从她看见这两根手指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顾修延不会放陆子浩回来了。 其实不用下人打听,她也猜得出来,只怕陆子浩是想趁着顾修延大婚之日夺了秦瑾瑶的性命,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让临安意外的是,陆子浩竟然真的愿意为了自己去杀掉一个人。 她这么多年的确养过很多面首,但自从结识了陆子浩,她就再没有动过旁的念头。陆子浩温柔体贴,又有阳刚之气,甚至让她觉得相见恨晚。 只是她没想到,陆子浩对自己也是有十分真心的。他不像寇辰平贪恋权势,也不像温子然在意名声,只是心甘情愿地陪着自己,一天天老去。 直到这一刻,临安才发现,她对陆子浩的情谊匪浅。 牙根几乎被咬碎。临安将那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用锦帕包起来。秦月瑶看得只恶心,好一通干呕之后引来了临安的怒目而视,她赶紧哄道:“外祖母别担心,我那还有一手呢。您的人折了不要紧,只要我的事做成,肯定能气死那秦瑾瑶。” 临安没有开口跟秦月瑶说陆子浩的事,一个人把所有痛苦慢慢消化掉,然后叹道:“秦瑾瑶如今,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杀了她。” “外祖母别长她人士气。您是堂堂大厉公主,我又贵为寒漠皇后,怎么会拿捏不了一个小小的摄政王妃。就算顾修延厉害又如何,还不是个寻常男人。男人嘛,总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临安听着这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正要开口,下人便已经来报。 “查明白了?”秦月瑶起身询问,小腹上隆起的肉顿时抻平。 “是。”下人紧蹙眉头,抬眸迅速看了秦月瑶一眼,却不敢回话。 “你看着本宫是什么意思?有话还不快点回了。”秦月瑶不耐烦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好像那陆子浩是我扣下的?!” “快说。”临安语气沉沉,手里紧紧抓着自己的锦帕。 “是。回禀公主,摄政王府没有瞒着这事的意思,现下四处都已经传开了。是赵府嫡女骗走了秦瑾瑶,企图与摄政王苟且。没想到陆公子趁乱前去放火,本想烧秦瑾瑶,没想到错烧了赵府嫡女。现下陆公子已经被摄政王扣下,赵府嫡女则已经上路,被其父送往乡下尼姑堂赎罪。” “什么?”秦月瑶跳脚。 而后,秦月瑶与临安彼此一望。 临安的眼神迅速冷淡下来。 “听明白了?若不是因为你的人,陆公子也不会出事。”临安咬着牙冷冷说道。 秦月瑶如今也经了人事,自然知道那数也数不清的男人跟外祖母是什么关系。此刻她也别过脸不高兴道:“外祖母怎可如此说?要不是姓陆的过去扰了好事,没准现在赵晚宁已经是摄政王侧妃了。到时候摄政王府就咱们的人手,秦瑾瑶自然不会有好日子过。”秦月瑶也是很生气。好端端的,姓陆的去凑什么热闹。 临安冷冷地瞥了秦月瑶一眼。 到底是积年的威势,秦月瑶顿时偃旗息鼓,哼了一声坐回椅子上。“说到底还是怪这个秦瑾瑶,运气可真是好。外祖母……” “住口。”临安摆了摆手。“我不想听你再废话,你先回去吧,改日再来。” “可是外祖母,孩儿不想住在驿站里。那里的锦被都是旧的,脏死了。”秦月瑶只以为临安是嘴上厉害,此刻娇嗔道。 没想到,临安的语气依然像刚才那样生硬。“那你自己住到酒楼去。” “我……”秦月瑶重重跺着脚,哼了一声气鼓鼓走了。她哪里明白,临安此刻正为陆子浩伤心不已。 人到老年,知心人就越发难得了。 临走,秦月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我都没说什么呢,你先发脾气了。当年我母亲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厉害,护住我母亲呢?” 这些话自然被临安一字不漏地听见。 她重重地闭上眼睛,痛苦而无奈。身边侍候日久的婆子凑上来,低声说道:“公主,秦瑾瑶欺人太甚了,您该斩草除根。” 临安听言不由得苦笑。“事到如今,我还有那个本事么。我又不是月瑶,看不出自己的本事大小。” “月瑶姑娘是鲁莽了些。”婆子轻叹。 “我老了。”临安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手里依然紧握着两根手指。她的眼窝微微下陷,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 她甚至能明显地感觉到,时光在一点点抽走她的所有气力。 然而分明,她半年前还觉得自己娇艳如二八少女。 离了公主府的秦月瑶并没有前往驿站落脚,而是一个人来到了秦府。高弼则说要去寻觅旧友,因此没跟她一块前去。 秦府里头,秦怀德正因为秦瑾瑶成亲没告知他而大发雷霆。 “你说说,这哪里还是我养的女儿!”秦怀德把身边的瓷瓶拿起,狠狠砸在地上。 苏媚吓得浑身一抖,紧紧蹙着眉头。如今似乎过了那个被欢喜冲昏头脑的时日,苏媚觉得自己此刻清醒多了。 秦瑾瑶就是秦瑾瑶,她的本事远远超过旁人。 她的命数也比常人都要好。 其实在她看来,秦怀德根本没资格生气。分明当时在秦瑾瑶名声不好的时候,第一个要甩开秦瑾瑶的人就是秦怀德这个当爹的。 如今顾修延以一封告世书挽回了秦瑾瑶的名声,又以厚厚的嫁妆将其娶为正妻,秦怀德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再认这个翻脸不认人的爹。 但事情是这个事情,苏媚却不能多说。这些日子她早已看出来了,秦怀德并没有把自己扶正的意思,相反似乎好像还打算再娶一门对自己官途有裨益的正妻。所以苏媚忽然又有了一些紧张感。 好在,官场上的人似乎鼻子都灵得很,都知道顾修延并不喜欢秦怀德这位岳父,因此都没有与秦怀德进一步交好的意思。甚至,如今很多人都对秦怀德敬而远之。 这,也是今天让秦怀德如此恼怒的理由之一。 “我当初让她嫁个小吏,嫁个秀才,也都是为了她好。毕竟,当爹的哪能坑害自己的女儿。可她呢,她竟然记了我的仇,连成亲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被群臣嘲笑。她这是做什么,是打我的脸!她简直,简直是与燕儿一个脾气!”秦怀德连连拍着桌子,连口中的唾沫星子都要喷了出来。 苏媚叹了一口气,重新拿了一套青瓷茶盏出来,用热水烫过后,给秦怀德倒了一杯茶。这样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总算让秦怀德的心绪好了一些。 “不是苏媚多嘴,而是老爷您要学着放宽心。您要想想,如今三个瑶嫁得都极好,谁不高看咱们秦府一眼。虽说会有人议论老爷与瑾瑶的关系,可谁也不敢小瞧老爷,毕竟父女两是亲血脉,慢慢也就好了。老爷的乌纱帽如今戴得高,就连摄政王也轻易动不得,老爷什么都不用怕。” 这一番话,果然让秦怀德平静不少。是啊,他这患得患失的毛病始终也没改。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六品小吏了。 二人说着话,宝音前来报信,说是月瑶回来了。 秦怀德不由得蹙眉,棱角分明的脸上怒气可见。 苏媚赶紧劝道:“老爷不能再发火了,如今月瑶是寒漠皇后,您对她发火,可就是得罪了寒漠。” 秦怀德一怔,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竟不知,我是该恨她丢人,还是该夸她有出息。” 然而没等秦怀德纠结,秦月瑶已经进了门。看见苏媚在旁边,她细长的眉毛拧起来,朱唇冷冷道:“苏姨娘过得倒是不错,瞧着人都胖了一圈。不知午夜梦回,是不是还能想得起我娘亲?” 她恨苏媚在自己面前苦苦演了十几年的戏,让自己一直觉得苏媚是真心疼爱自己。直到那日在府尹处状告母亲,秦月瑶才知道这个女人的两幅面孔。 被自己熟悉和信任的人背叛,痛苦往往是成倍的。 苏媚其实也觉得有些对不起月瑶,此刻不由得苦笑拜道:“月孤娘娘赎罪,民女当初也只是顾念曼瑶。慈母之心,如今皇后已经做了人母,定然能理解。” “哼。”月瑶拿鼻孔出气。如今她真不想回秦府,处处都是母亲当年的影子,而背叛了母亲的人却还好好活在府里。 秦月瑶没有让苏媚起身的意思,而是看着站在苏媚身侧的秦怀德道:“父亲气色也真是好,看来这枕边人是一直都不缺。” 秦怀德心头有些火气,但不敢发作。 好在,秦月瑶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十分自然地坐在最上首的圈椅里,她抬眸道:“行了,苏姨娘,你平身吧。寒漠的月孤皇后,也不是你们大厉的,知道你不想拜。” 秦怀德眉目冷清道:“怎么,还轮到你教训姨娘了?” 秦月瑶拿手帕压了压鼻子上的粉,呵呵道:“那我倒不敢。从小母亲就教过,让我敬重父亲和姨娘。” 提起何氏,秦怀德对月瑶的愧疚多了几分。“月儿,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秦月瑶心头冷笑,面上却点点头。 她这次回来,要收拾的人可不止秦瑾瑶一个。 另一边,因为婚房已烧,所以秦瑾瑶和顾修延索性暂时搬到小秦府去住。小秦府安静雅致,小桃几个又早已退去,房内便只剩春日风声。 沐浴过后的秦瑾瑶用锦缎包着湿发,轻盈的纱衣下是简单的碎珠月白长裙,容貌惊艳地仿佛是刚从水中走出的一朵芙蓉。 顾修延一身白衣坐在桌案前,见她进门,随手撂下手里的书。 “手上不是有伤,怎么还在看书?什么书这么要紧。”秦瑾瑶问道。 “史书罢了。”顾修延随手将书扔进地下的书筐里。 那本书的一角刚好被秦瑾瑶看到。 似乎是自己新出的话本? 不过秦瑾瑶并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替他把眼前的书案整理好。秦瑾瑶右手上的伤不算深,包扎后也不影响一举一动。 顾修延坐在对面,忽然开口,语气沉沉:“秦瑾瑶。” “嗯?”秦瑾瑶听他语气不善,不由得有些忐忑。 没想到等了半晌,却听见眼前人颇有些气急败坏问道:“浣女传里头,你怎么就把苏青菀嫁给宁闵行了呢?” 秦瑾瑶怔住,接着,眼前人不顾紧紧包扎的双手,将秦瑾瑶从圈椅上抱起,轻轻放在柔软的锦缎上。 而后,温热的唇抵在了她的眉间。 慌乱间,似乎房间的一切再次被点燃了。 第81章 一月后,秦瑾瑶搬回了修缮妥当的摄政王府,秦曼瑶也正式前来求见。 婚后的日子对秦曼瑶来说,舒服得如同细水长流。禹乘青饱读诗书,为人谦和有礼,对秦曼瑶更是温柔体贴,因此她也算苦尽甘来。 秦曼瑶便想着来亲自向秦瑾瑶道谢。如今二人同为命妇,自然走动起来也更自由些。 她本以为秦瑾瑶虽然嫁得好,但处处都要像自己一样守规矩,因此也有些累,没想到她上午到摄政王府的时候,秦瑾瑶竟然还在睡着。 小桃的脸上带着真诚的歉意。“王妃本不贪睡,但昨儿与殿下赏月赏得有些晚了,所以今日殿下不准咱们叫王妃起来。夫人再等等吧,想必王妃也快起来了。” 小桃是熟人,秦曼瑶睁着大眼睛笑道:“殿下竟然这么宠着姐姐?” “是啊。”小桃也笑得灿烂。她可是亲眼看见在外面还刚刚将一位大臣斥得狗血喷头的顾修延扭头看向秦瑾瑶的时候,语气柔和了七八分。 “那姐姐也不用管王府的事吗?”秦曼瑶继续问道。禹府虽然是诗书之家,但也是给禹乘青纳了两位侍妾的。就连王府的事,禹乘青的娘亲也要秦曼瑶好好学着,因此刚入府的头三个月,秦曼瑶连出府的功夫都没有。 小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殿下说了,什么事都不能碍着王妃写话本,那是王妃的命根子。府里的事自然有咱们做丫鬟的管着。” 秦曼瑶这才想起来,摄政王府里头是没有侧妃的,更别提什么通房了。 公公禹非温说起顾修延的那封告世书时曾念叨过此事,说如此不妥,往后摄政王的骨血就只能靠王妃一个人。 可在秦曼瑶看来,这却是极好的事。一个男人能把一颗心都放在一个女人身上。而且,府里的事也好管。 小桃单纯,旁边出来递茶的祥儿却机灵笑道:“其实管管府里的事也挺好的,总好过整日闲着不是。” 秦曼瑶点点头,笑着接过了祥儿的茶。其实祥儿多心了,她根本不嫉妒,只是心底有一些羡慕罢了。 祥儿又出去端点心,秦曼瑶便大大方方地打量起正厅里的布置。这正厅分明是摄政王府待客用的,但布置得却处处都合着秦瑾瑶的喜好。 正厅四角是细腻的汉白玉石,上头垂着朦胧的青色纱幔。那纱看上去飘逸轻盈,犹如月光一般,一瞧便知道是宫里都难得的好东西。厅内放着几盆秦瑾瑶最喜欢的鱼尾葵。就连椅子上,都是秦瑾瑶原本在秦府喜欢用的卷草纹。 好像整个王府,都是为了她而存在。 秦曼瑶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公禹非温说秦瑾瑶嫁进摄政王府是高嫁,是她聪慧有手段。但今日秦曼瑶才发现,摄政王的那封告世书说的都是实话。 摄政王,是真的把姐姐捧在了心尖上。 这会,秦瑾瑶到了。 一身桂子绿飞鸟描花暗纹织云锦长裙,配上简单而精致的云鬓花颜步摇,秦瑾瑶像是初夏最清透的颜色。 看见秦曼瑶,秦瑾瑶的脸上明显有惊喜。“瞧瞧,脸上有肉了,气色也好多了,可见禹府是个养人的地方。” 秦曼瑶也笑道:“不来不知道,一来才知道姐姐这王妃的日子过得真不错。” 秦曼瑶真心为秦瑾瑶高兴。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秦瑾瑶淡淡笑道。“殿下对我好,我对殿下也不差。” 秦曼瑶有些讶异。在秦瑾瑶眼里,似乎她是与夫家平起平坐的人。这是她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姐姐。”秦曼瑶的眼神里闪烁出仰慕。“我也想做和你一样的人。” 秦瑾瑶侧头看向她,笑着从祥儿手里接过点心,又让祥儿给小桃留一些,这才问道:“这话我不明白。你是嫌自己的日子不好?” “那倒不是。”秦曼瑶忽然有些释然了。姐姐说得对,个人都有个人的缘法。 “我只是佩服姐姐罢了。”秦曼瑶笑道。“这回,是真心向你来道谢的。我手里没什么好东西,有好东西也是禹府的。不过,禹府现在已经让我开始经营一些铺子,所以要是往后我有了出息,再拿好东西孝敬姐姐吧。眼下,我还是吃块点心吧。” 摄政王府的点心师傅,是从灵州请过来的。 秦瑾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 “对了,我娘说,之前她昏了头,还跟你张狂过一些日子。现下她很后悔,又不好意思来登门道歉,所以让我代为转告。”秦曼瑶看着秦瑾瑶的双眼,真诚说道。 “其实要是没有你,我根本不是什么县主。禹家到现在也不知我的县主是怎么来的,只以为我是真的德行贤惠。”秦曼瑶羞赧一笑。“好在,乘青总算不在意这些。” 县主一事是顾修延与郭颂所办,所以只要二人不说,就连禹大人也查不出究竟。 “禹公子很是不错。”秦瑾瑶点头道。她见过禹乘青几次,的确是公子哥里头的佼佼者。 “对了,寄云如何了?”曼瑶当时在明德馆,与寄云的关系还算不错。 “如今何荆竹早已去了宿州,据说在那深得府尹赏识,想必不日就要擢升。到时候,自然会想法子回来提亲。” “要真是如此,那也是寄云的缘分了。不过,宣安侯夫人就这么一个爱女,想必也会不舍吧。” “那倒是无妨。待上几年,自然有调回来的时候。”宣安侯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也是。以临安公主如今的身子,只怕也用不了几年了。”秦曼瑶点头道。原本瘦弱纤白的少女如今已变成洞悉世事的小妇人。 秦瑾瑶点点头。外祖母早逝,她自然不会让临安久活。 “还有件事。”秦曼瑶从袖口中拿出一张请帖。“月瑶说,下个月要过生辰,让咱们都过去呢。” 秦瑾瑶这才想起来。从她到禹州之后,还从未经历过秦月瑶的生辰。顺手接过曼瑶手中的请帖,秦瑾瑶看见上头写着高府二字。 她的确听说,这几天秦月瑶已经在禹州租下一座府邸。 “乘青这些日子还说起,那日大臣们议事后说闲话,说秦月瑶与另一位寒漠女子同时被立为皇后。秦月瑶早有身孕,之后不久,另一位皇后很快也有孕了。但不出两个月,另一位皇后就小产了。” “你怀疑与月瑶有关?”秦瑾瑶不敢相信,秦月瑶胆子会那么大。 秦曼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说道:“我也不想信。但,母亲跟我说过,当年何氏害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母亲身下曾流了两日的黑血。而这一次,那位寒漠皇后也是流了黑血的。这事稀奇,咱们的探子便也传了过来。” 这些事,秦瑾瑶倒没听顾修延说起。若非必要,他也不是那种会念叨这种闲事的性子。 “这么说,月瑶,真是长进了。”秦瑾瑶的语气冷冷。 曼瑶忽然觉得,秦瑾瑶身上隐隐有了顾修延的气势。她双眸冷淡的时候,已然让人觉得寒意升腾。 送走了曼瑶,秦瑾瑶又往染墨坊去了一趟。如今除了每月往慈幼局和养济院送些银子,染墨坊每月几乎都能赚到四五千两银子。 而且,自从温子然不再霸占书市后,话本写手们就如雨后春笋般涌了出来。这些人都愿意把自己的书放在染墨坊买,所以秦瑾瑶的银子越赚越多。就连如今在摄政王府只管养老的白管事都笑着对外人说,这摄政王府是靠王妃养着的。 几日后便是月瑶的生辰,连带着厉盈盈等人都收到了请帖。众人本都不想去,但如今月瑶已是寒漠皇后,若是不去,恐怕会被言官上奏,被斥是不利两邦相交。所以大臣们为了避人口舌,索性都让自己家中的女眷去了。 就连崔书宁也来请秦瑾瑶陪着。秦瑾瑶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来。 于是,禹州的贵女们大多到齐了。 瞧见秦瑾瑶进门,秦月瑶并没有上前迎接,甚至连安也没问,只是看向崔书宁笑道:“崔姑娘越发精致了,听说不日就要入宫,往后咱们就同为皇后了。” “大厉的皇后与寒漠的皇后能一样么?”厉盈盈坐在席上,与孟锦悦对视一眼道。 崔书宁如今越发端庄有礼,此刻的笑意更是挑不出半点错来。“月孤娘娘客气了,书宁心在大厉,不敢与寒漠之人用一个“同”字。” 言外之意是,咱们可不是一路人。 秦月瑶的脸色显而易见一沉,随即就不再搭理崔书宁。 “你怎么不让她跟你问礼呢?”孟锦悦几人迎了秦瑾瑶二人入席,一边恭敬向秦瑾瑶问礼,一边说道。 “你还不了解瑾瑶,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等细枝末节。”韩云薇凑过来笑道。韩云薇嫁的是武将,再加上父亲是神威将军,所以如今性子越发豁达开阔。 “不过话说回来,看来寒漠真的没咱们想的那么穷啊。你看月瑶今天穿得多好啊。”厉盈盈说道。 秦瑾瑶这才去打量上首的秦月瑶。人与人不同,生过孩子的月瑶反倒比从前清瘦了一些,因此一件藕荷色织云锦穿在身上,腰肢斜搭着软烟罗绸带,头上是金丝八宝攒珠钗,赤金花钿。就连厅内用的香炉,也是紫铜鎏金的。 “这不是寒漠的首饰吧。那金丝八宝攥珠钗,是珍玉楼上个月卖出来的,一支之价,要四十两银子,连我都没舍得买。”厉盈盈叹道。 “我爹也说过,寒漠如今国力比之前强了许多。她又是皇后,这点银子大概还是出得起的。”韩云薇说道。她从前曾有一段日子与秦月瑶关系不错,直到后来看清这个人的本来面目,才渐渐淡了。 秦月瑶坐在上首,此刻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身边的人说话。数日前觐见皇帝时,她向陛下恳求多在禹州留些日子,以求尽孝。皇帝自然应承下来。 高弼也跟着欢喜得很,似乎比起寒漠,他也更喜欢待在大厉。于是二人租了府邸,打算在这住上几个月。 搬好府邸的第一件事,就是办了自己的生辰宴。秦月瑶要让整个禹州都知道,即便曾经私奔过又如何,如今她过得比谁都好。 这一点,她尤其想向秦瑾瑶证明。 第82章 酒过三巡,众人愈发赞叹秦月瑶如今的权势地位。今日这席上的菜,几乎全都出自东坡楼的厨子之手,五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 东坡楼,一道菜就是三两银子。 今日这宴席,只怕要数千两了。 秦月瑶坐在上首,脸色的笑意越来越浓。“今日是我的生辰,蒙姐妹们都过来捧场,我既身为寒漠皇后,到这就是客人。哪有客人不送些见面礼的道理,所以今日,我也给姐妹们备了一份薄礼。” 接着,便有几位寒漠的宫女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托盘,正中放着一个小小的黄铜盒子。寒漠缺金,又没有玉器瓷器,自然只能用铜。 “这,这不会是寒漠最有名的香料,幽寒香吧?”似乎闻到轻微的香气,一位名唤宋婉玉的贵女忽然抚掌道。 秦月瑶咯咯一笑。“正是呢。此香说是寒漠最值钱的宝贝也不为过,一盒便值黄金百两。幽寒香闻起来香气幽微清冽,既能安神,又能让人心生愉悦。而且只要轻轻拈上一点,就足以用上一月。最重要的是,此香怡情悦心,久闻不厌。” “月孤娘娘出手也太大方了吧。”宋婉玉双手接过那一小盒幽寒香,喜笑颜开道。 “这算什么,寒漠富贵,不差你们这一点半点。”秦月瑶笑道。 厉盈盈接过那幽寒香,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原本紧蹙的眉毛散开,轻声道:“还真是好东西,怪不得价值百金。” “是啊,我也从来没闻过如此好闻的香。”孟锦悦叹道。“你说,是不是咱们真的都想错了,月瑶出手如此大方,真的一点都看不出寒漠的日子困顿贫乏。” “可不是么。这么说,月瑶嫁得真得还不错。”韩云薇也喜欢极了手里的香,忍不住叹道。 “果然人各有命,咱们当初还苦苦劝人家呢,没想到到头来,人家的日子真是不错。”厉盈盈耸了耸肩。 下头的议论声多多少少能传到秦月瑶的耳中,秦月瑶唇边的笑意就更加浓了。 身后的宫女低声劝道:“娘娘,那毕竟是您亲姐姐,这样做不妥吧。” 秦月瑶的眼眸瞬间一冷。“有什么不妥的。我不过就是让她丢一次人罢了,还没要她的命呢。行了,你少废话,只管去做。” 宫女的脸色尴尬,只好硬着头皮走到秦瑾瑶的跟前,低声说道:“摄政王妃,咱们主子说,这回的香料没带您的份,请您交还回来。” 秦瑾瑶方才原本就没接,是那宫女自己放在眼前的桌案上的。故而此刻,秦瑾瑶也没答话。 见秦瑾瑶不动声色,宫女便有些忐忑,只好无助地拿眼睛去看秦月瑶。秦月瑶嫌弃的摆摆手,随即咯咯笑道:“怎么,姐姐喜欢这香料啊?“可惜啊,我这次回大厉带得不多。虽说还剩下七八盒,可我还得自己用呢。姐姐,你不会不高兴吧?” 秦月瑶的眼神带着十足的挑衅。 旁边的宋婉玉闻言,忍不住捂嘴一笑。整个禹州,她最厌恶秦瑾瑶了。 然而秦瑾瑶眼皮都没抬,只是将手边的茶盏缓缓拿起来,而后不慌不忙地撇着上面的浮沫,对秦月瑶的话置若不闻。 娇艳的面孔配上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赏心悦目。 秦月瑶愈发恼羞成怒,啪得一声把手边的盒子放下,指着秦瑾瑶的鼻子道:“你一个小小的摄政王妃,有什么猖狂的。本宫是寒漠的月孤娘娘,是寒漠的国母。我跟你说话,你有什么资格不回答。” “就是啊。摄政王妃也算是咱们大厉的颜面,怎能不懂礼数。”宋婉玉小声嘀咕道。 秦瑾瑶冷冷瞥了宋婉玉一眼。 宋婉玉的身子顿时缩回去,但语气却依然咄咄逼人。“冲我瞪什么眼睛,又不是我不给你。拿不到幽寒香,还不是因为自己得罪人。” 秦瑾瑶淡淡笑出了声。没了赵晚宁,又来了个宋婉玉。秦瑾瑶以为月瑶长进了,没想到只是手段毒辣了,头脑还依然简单。 “你笑什么。”秦月瑶不明白她卖得什么关子,急躁喊道。 这会,一直躲在角落里闷不做声的秦曼瑶忽然有了动静。她起身将自己手里的黄铜盒子放回宫女手里,而后轻声说道:“月孤娘娘,这幽寒香的确贵重。但若是你不打算送给瑾瑶姐姐,那咱们谁都不会要的。” “你在胡说什么啊。”秦月瑶蹙眉。这又不是黑珍珠。当年的黑珍珠现在想想的确不值钱,可这幽寒香可不是凡品。 她不信没人要。 然而事实,让秦月瑶瞠目。 “他没胡说。”旁边的厉盈盈起身将自己手里的幽寒香一把放宫女手里道:“我不喜欢用香。” 说完,她回眸瞪了秦月瑶一眼,气鼓鼓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贵为月孤娘娘又如何,谁都别想欺负秦瑾瑶! “我更喜欢花香果香。”孟锦悦温婉笑着,将手里的香递给身边的丫鬟,由丫鬟转交给了宫女。 “我家那一位是舞刀弄枪的,闻不得香料味。”韩云薇爽朗一笑,也将盒子递给了宫女。 最后,除了宋婉玉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把幽寒香送还了回去。 众人的意思很简单,摆明了是要跟秦瑾瑶站在一起。你不打算给秦瑾瑶,那干脆谁都别给了。 秦瑾瑶看着眼前的十几盒幽寒香,想起当年自己送话本,而秦月瑶送珍珠的场景几乎与眼下如出一辙,不由得无奈又感动。几年过去了,身边的这些人似乎一点都没变。 “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秦月瑶气得脸色通红,下巴挑起,掐着腰喊道。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就要爆炸。 “月孤娘娘息怒,这些东西虽然贵重,但大厉也不缺。咱们大厉贵女虽然喜欢贵重东西,但更在意朋友,更喜欢把银子花在正处的人。”崔书宁语气娓娓道。 她方才干脆就没接那盒幽寒香。 “这么说,是我把银子没花在正处?呵呵,崔姑娘,您如今还不是大厉皇后呢,说起话竟如此不留颜面。怎么,你是想挑拨咱们大厉与寒漠的关系不成?” 秦月瑶的最后一句话让崔书宁脸上的笑容僵住,贝齿咬住了嘴唇。 “怎么不说话了?”秦月瑶冷笑。“知道怕了就好。以姑娘的身份,往后更要慎言了。” 自从崔书宁入宫的消息定下来后,已经很久没人让她这么难堪过。她的眼圈不由得有些微红。 秦瑾瑶坐在旁边,适时出言替崔书宁解围道:“女子不得干政。大厉与寒漠的关系与书宁无干。月孤娘娘也是女子,自然也没资格管政事。书宁,你不必多心了。” 一句话,果然让崔书宁安定下来。秦月瑶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看着秦瑾瑶挑眉道:“秦瑾瑶,方才我说你的时候,你无动于衷。现在我说崔家姑娘,你反倒坐不住了。怎么,你是打量着人家要当皇后,故意要讨好人家?” “你少在这挑拨离间了。”厉盈盈甩着水袖,鼓着腮生气。 没等秦瑾瑶开口,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高府不大,因此小厮进了门,众人就能瞧见身后跟过来的是碎玉。 “王妃。”碎玉恭恭敬敬问礼。 “怎么了。”秦瑾瑶一怔。她是安排了碎玉在家为顾修延准备午膳的。 碎玉的脸上挂着烂漫的笑意。“殿下说让您回去一块用午膳。殿下还说,往后不必往这等无用的地方来。寒漠在咱们大厉面前不够看,他们的皇后还不如咱们的宫女尊贵。” 后头的这句话是白管事加的。 白管事,一向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 这话说完,崔书宁扑哧一笑。她原本还真的担心自己会坏了大厉与寒漠的关系,没想到人家摄政王半点都没把寒漠放在眼里。 那自己还怕什么。 殿内的贵女也是,一听顾修延都发话了,一个个都放下心来。早知如此,她们还不如不来了呢。 “我这就回去。”秦瑾瑶笑着站起身,眼眸如水,顾盼生姿。 “那咱们一块走吧。”崔书宁与孟锦悦也跟了上来。 “你们,你们不想要这么好的幽寒香了吗?”宋婉玉不甘心地追问道。 秦月瑶的身子则紧紧绷起。这回设宴,就是要让秦瑾瑶看看自己过得有多好。可方才碎玉的一番话将她的念头击得粉碎。 再加上顾修延的羞辱,秦月瑶气得眼底都红了。 碎玉转过头,看着那香料,忽然挠挠头道:“王妃,不就是幽寒香吗?” “是啊,你可得让你家主子赔我一盒。”厉盈盈噘嘴道。“都是为了瑾瑶,咱们才退了那香粉的哦。” “行。”碎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秦瑾瑶一怔。“碎玉,那一盒可价值百金。我可没说要赔。” 厉盈盈笑骂一句,正要上前扯秦瑾瑶的袖子,便听见碎玉大大方方笑道;“没事,咱们府里有好几百盒呢,都是殿下的父亲当年打寒漠时,寒漠皇帝进献的。” 好几百盒?还是寒漠皇帝进献的? 崔书宁等人瞪大了双眼。 就连不远处的秦月瑶也一脸难以置信。她这十几盒可是背着高弼从国库偷拿出来的,一共就这么多了。 秦月瑶以为这幽寒香是自己今日的杀招。没想到,竟然连摄政王府的零头都比不上。 而秦瑾瑶偏偏还一脸茫然无知的样子。 秦月瑶的心跌落谷底。她这辈子,难道真就比不过这个秦瑾瑶? 身后的宫女也是寒漠的人,此刻苦笑低声道:“怪不得人家都说禹州富贵,今日可算是见着了。月孤娘娘,您这长姐可真是富贵泼天。” “住口!”秦月瑶冷冷嗔道。“香料罢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宫女很想说,好东西人家怕也是有的。方才秦瑾瑶更衣的时候,她可是瞧见了,秦瑾瑶的丫鬟身上穿得都是禹州最名贵的料子。 不像她们,只有在这一日才能穿上秦月瑶为她们准备的好绸缎。 平时的衣裳哪件不是灰突突的。 她也想不明白,月孤娘娘为何要在众人面前装出手里阔绰的样子。若总是这样,往后大厉哪里还肯同情寒漠,愿意施舍寒漠。 当晚,秦月瑶气得连晚膳都没吃。 饿着肚子的秦月瑶刚躺在榻上,就听见外头高弼醉酒之后的吵嚷声。 “他吵什么。”秦月瑶不耐烦道。 “娘娘,月孤帝可能是闻到了幽寒香的气味。”宫女战战兢兢答道。 秦月瑶心里一虚。 刚一进门,高弼便狠狠甩了秦月瑶两个耳光,鲜血顿时从秦月瑶的嘴角流淌而出。 “你疯了?”秦月瑶又是委屈,又是痛苦。 浑身酒气熏天的高弼咬着牙,眼窝深陷,碧眼冷冽。“那幽寒香难得,一盒就能换百两金,你才是疯了,竟然拿那么贵重的东西送人!” “我又没送成!”秦月瑶高声叫道。 “那也不行。寒漠的东西就是寒漠的东西,不归你所有。”高弼捏住秦月瑶的下巴,秦月瑶的脸被捏得扭曲,疼痛一阵大过一阵。 “我警告你,寒漠不是什么有钱的大国。你是寒漠的月孤娘娘,只能往寒漠带银子,不准花寒漠的银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月瑶连连求饶。 眼瞧着嘴角的鲜血滴到自己手上,高弼才一脸嫌弃地将手从她的下巴上拿开,而后在她的锦衣上用力蹭了蹭手,这才继续说道:“今日办生辰,花了多少银子?” “没,没花多少。”秦月瑶揉着下巴,又心疼自己的衣裳。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高弼一挥手,吓得秦月瑶浑身一抖。 “是。我花了,花了二千两。不过!”秦月瑶一把抓住高弼要挥下来的手。“不过我从秦府苏氏那拿到了三千两银子。而且,我今日还收了不少贺礼。” “真的?”高弼斜斜看向她。 “是。”秦月瑶垂头。 “那就好。你父亲的事办完了?” “办好了。只等你那边发作了。”秦月瑶自己撑着身后的贵妃榻起身,坐在榻上轻轻舒了几口气。 高弼扭了扭脖颈,似乎心情舒服了很多,坐到秦月瑶跟前,语气温和不少:“月瑶,我知道你委屈,可我也没法子。我是寒漠的月孤帝,要为自己的子民负责任。你别生我的气,我也是太过心疼银子就缘故。你以为我这日日花天酒地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从那群狐朋狗友那哄银子。” “嗯。”秦月瑶嗫嚅一声。 高弼接过锦帕替她擦掉嘴角的鲜血,嘴角忽然坏笑道:“月瑶啊,我今日去了青楼。你猜,我遇上谁了?” 秦月瑶一怔。 高弼冲着她的耳边轻声道:“我碰见你外祖父了。”接着,一阵大笑传进秦月瑶的耳中。 第83章 “哎哎哎,周富贵,放下,放下。”一位衣衫破旧的青年手里抓着一把南瓜子,指着另一个被一袋重重的砂石压得弯了腰的男子说道。 “胡三,你怎么又不做工了?赶紧去背砂石去,今儿背十袋,明日的饭钱就出来了。”被叫做周富贵的男子撂下砂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去什么去,你还没听说吗?寒漠来的那位月孤娘娘是咱们大厉人,如今人家腰缠万贯,回来给咱们大厉建了不少养济院和慈幼局。你去上街上瞧瞧,一条街上就有一个养济院,后头都写着月孤娘娘的大名!” “养济院,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周富贵不理解。 胡三嗤笑道:“你想啊,这禹州一共就这么点老弱病残,三四个养济院和慈幼局早就够了。如今建了这么多,总不能白白放着吧,如今那几个养济院的管事说了,让咱们这些做活计都去那吃,到时候随便报个病什么的就行了。” “这,那管事是怎么想的?” “花的是他主子的钱,又不是他的。他只想从中赚钱,他主子只想要名声。这点事你还看不出来?行了行了,走走走,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吃白饭去,走走走。”胡三拉扯道。 周富贵本来还舍不得自己的砂石,可转念一想,这一袋砂石也就一顿饭钱,索性也跟着胡三去了。 一路上,周富贵本来还有些忐忑,可一进养济院的门,才发现里头几乎都是自己这么大的壮年男子。他这才放下心来。 “来来来,这碗粥,咱们敬月孤娘娘。”几个男子咬了一口馒头,笑着将一碗碗粥举过头顶。 “没错没错,月孤娘娘是大好人,要是没有娘娘,咱们也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胡三头一个高声喊道。 “对了,你们知不知道这位月孤娘娘是什么人?”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我有一位表叔,就在月孤娘娘所住的高府里头当花匠。我表叔说了,其实这月孤娘娘啊,就是原来秦府的嫡女秦月瑶。” “噢,我知道了。前几个养济院是她姐姐捐的。现在这些是妹妹捐的。” “对对对。这月孤娘娘可比她姐姐大方多了啊。” 另一边的染墨坊对面,新开了一家书坊名叫晴日阁。秦月瑶就站在晴日阁的门口,笑盈盈地看着小厮们张贴红榜,摆出新书。 门前聚了一堆顽童,正喜笑颜开地摆弄着手里的糖人,嘴里唱得全的是赞月孤娘娘的话。 “月孤娘娘真是好,养济院里捐财宝;月孤娘娘永不老,闭月羞花神仙貌……”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总之如今月孤娘娘的名声在禹州越来越大。就连秦瑾瑶所捐的那几家养济院里头,也有不少老人图热闹,换到了秦月瑶所捐的养济院。只有与周秀才交好的几个人,愿意跟周秀才一起过清净萧条的日子。 “除了春禾的书,咱们这都要卖。”秦月瑶笑着说道。她从前人圆润,显得有些虎背熊腰。如今也不知是为何,嫁了人之后,她反而越发抽条,腰肢上的赘肉一日少过一日,整张脸也越发清丽。就连脖子也显得比之前修长纤细了许多。 只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或者身上总有一些莫名的伤痕。对于这事,秦月瑶也敷衍解释,只说是磕了摔了。 秦瑾瑶推开窗,恰好能看见一身织云锦的秦月瑶笑着又给了那些顽童一些点心。小桃忍不住蹙眉说道:“孩子正长牙呢,她倒是不怕给人家吃坏了。” 秦瑾瑶倒不在意,只是轻声问道:“昨儿殿下说,对面的铺子原本是谁的?” “似乎是公主府的。说来也奇怪,好端端的酒楼,怎么忽然不开了,非要跟咱们过不去,开成了书坊。这书坊来钱可远不如酒楼快呢。”碎玉也道。 “殿下说过,寒漠贫瘠,只怕秦月瑶的银子来路不正。”秦瑾瑶蹙眉道。 二楼的轩窗并不高,秦月瑶一抬头,便看见了秦瑾瑶。只见她微微一笑,指着身后刚围过来的数十位写手笑道:“在这我写书,无论能不能印出来,我每月都能给你们开十两银子。若是印出来,到时候赚多少银子也都是你们的,只给我个印书的本钱就行了。” “月孤娘娘,这,这不好吧。”那些写手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本宫有的是银子。”秦月瑶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秦瑾瑶说得,眼神也如刀子一般狠狠飞过去。 她所拥有的的一切是如何被秦瑾瑶夺走的。 她如今就要一点点夺回来。 就从眼下的话本开始。 站在二楼的窗边,秦瑾瑶自成一道风景。 “姑娘不开心?”碎玉轻声问道。 秦瑾瑶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对于我来说,何氏是杀母仇人。可对于秦月瑶来说,我何尝不是杀母仇人。其实她恨我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对面的事,你们不必管,也不必在意。” “姑娘错了。”碎玉蹙眉道:“姑娘不该这么想。您是觉得对秦月瑶心有愧疚,所以才不让咱们管,不让咱们问。可姑娘想过没有,如今的晴日阁其实是您在书市上最大的敌手。您对她不管,就是对咱们染墨坊的不负责。您是秦月瑶的杀母仇人不假,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秦月瑶若是真的把您视作她的杀母仇人,那是她不敬律法,不尊公义。” “是啊。谁说不是呢。”秦瑾瑶毫不犹豫地点头道。 碎玉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其实自己说的道理,秦瑾瑶都是明白的。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懂这个理,但不能因此对不起良心。 碎玉的语气没有方才理直气壮,蹲在秦瑾瑶膝前,轻声问道:“那姑娘到底想怎么做?” “附耳过来。”秦瑾瑶摆摆手道。 不过三四日的功夫,秦月瑶的名字已经响彻了禹州。因为那几所养济院后头都写着月孤娘娘捐几个大字。 禹州之人对秦月瑶的观感顿时好了许多。甚至就连皇帝,也听说了此义举,而后毫不犹豫地将秦月瑶也封为了县主。 那日之后,光是赏花的帖子,秦月瑶就收到了十几张。 其中甚至有崔书宁之母金氏送来的帖子。 虽说崔书宁依然不喜欢秦月瑶,但架不住母亲一个劲儿的劝说。金氏能言,一会说秦月瑶得陛下青眼,书宁应与陛下同心同德。一会说上回在公主府也不算愉快,这回也算周全公主府的颜面,总之是逼着崔书宁请了几个相熟的姐妹,一起陪着秦月瑶赏花。 自然没有秦瑾瑶。 崔书宁知道二人不睦已久。 但秦曼瑶和厉寄云都在邀请之列。 崔家的花园极大,稍不留神便会走错,因此金氏给每个人都又安排了一位丫鬟跟着。众人先是围坐在一起用了些茶点,金氏唯恐正午炎热,就让众人先去各自赏花,这样等中午天气热起来时,正好可以去花厅用膳, 秦月瑶便在这会,遇上了秦曼瑶。 秦曼瑶站在蔷薇花旁,淡紫色的口脂平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妖艳。秦月瑶冷冷走过去,曼瑶赶紧躬身问礼。 没想到秦月瑶伸出手扶住了她,而后口吐芝兰笑道:“曼瑶,我是有封号的县主,又是寒漠月孤娘娘,你说你是不是得行跪拜礼?” 曼瑶一怔。其实大厉不讲究女子间跪拜,所以很多时候躬身便可。没想到今日月瑶竟然让自己跪拜她。 不跪?可月瑶的眼神势在必得。 再说从小,曼瑶就听月瑶的话。这种骨子里的顺从让人厌恶,却改不掉。 “还不快跪下!”秦月瑶有些发火。 曼瑶性子柔软,听不得别人大声说话,一见秦月瑶发火,小时候被秦月瑶支配的恐惧就又涌上心头,心口一惊赶紧跪了下来。 秦月瑶这才满意地走到她跟前,歪着头看着曼瑶道:“听说,你成为县主一事,与秦瑾瑶有关?” “没有的事。”曼瑶摇头,不愿牵扯秦瑾瑶。 “秦曼瑶。”月瑶捏住她的下巴,眼睛盯住她,三分疑惑,七分威胁问道:“你说,我对你和你娘不好吗?从小到大,我玩什么都带着你,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去给苏姨娘送一份。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对我的?” 月瑶越说声音越大,最后一个耳光扇在了曼瑶的脸上。“你说,苏姨娘凭什么那么对我?!” 曼瑶苦笑着,鲜血从嘴角边流出来。她自己用帕子抹了抹,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呆板。 “从小到大,苏姨娘从来看见我都是笑吟吟的,比我亲娘都要亲。我一直以为苏姨娘是真心喜欢我,直到那天在公堂上,我看见苏姨娘的眼神,冷冰冰的。那个眼神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冷冰冰的,连看两旁世人都不如。我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苏姨娘根本不喜欢我。她还真是会演戏啊。秦曼瑶,你也是吧,你和你娘真是骗得我好苦啊。”月瑶扑哧一笑,但那笑容却显得十分嘲讽。 第84章 秦曼瑶依然没有回答。 而月瑶似乎也没打算让她回答。她坐在秦曼瑶身边的秋千上,身后的丫鬟用纸扇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鎏金扇骨看上去精致贵重。 月瑶轻轻伸手,再一次重重落在秦曼瑶的脸上。 “刚才那一下是因为你骗我,这一下是因为苏媚骗我。接下来这两下,是替我娘打的。” “啪。” “啪。” 刺耳的声音让人听着心颤,然而月瑶的脸上一如方才平淡。 瑾瑶的脸上则青肿一片。 “瞧瞧,从小你就是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一声不吭,好像我真把你怎么样了似的。”秦月瑶把玩着手里的团扇笑道。“行了,我走了。对了,秦曼瑶,别指望让你的夫婿公公来替你讨公道。你欠我的多了,咱们没什么公道可讲。再说,一会出了门,我可什么都不认。” 然而秦曼瑶似乎没有半点抗争的意思,只是一声不吭地接下了这些耳光和秦月瑶所有的侮辱谩骂。 似乎这些于她,从小就是家常便饭。 后花园里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金氏。这会,母女两正亲自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一会的午膳。“我就知道秦月瑶不是个安生的,母亲非请她赏花。如今好了,曼瑶受了欺负,禹大人那咱们还好说,可瑾瑶那就不好解释了。” “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然到咱们这闹事了。”金氏听了崔书宁的话,也眉头紧锁。 “那母亲预备怎么办?” “总归是在咱们府上出的事。这样吧,我去招待月瑶她们,你亲自送禹家新夫人回去,再去摄政王妃那说一声。”金氏叹道。 说完,金氏再一沉吟,继续道:“不行,你先去摄政王府,先好好跟王妃说。就说,就说母亲也是没法子,将来你要入宫,咱们自然什么人都要周全些。然后再去禹府。” “好,都听母亲的。”崔书宁答应下来,却又笑道:“母亲放心吧,瑾瑶总不会怪罪咱们的。” “王妃是个好脾气的。哪像这一位,听上去名声不错,实际上干得却都是不上台面的事。”金氏无奈地摇摇头,又吩咐小厨房单独备了食盒点心,算是给秦曼瑶压惊。 禹府的确是气坏了。然而禹非温并不打算去找皇帝告状。毕竟,人家是寒漠国的客人,哪有主人状告客人的道理。 反倒是禹乘青,气得差点把书桌掀翻了,一个劲儿地闹着要去找陛下说理。 瞧着禹乘青闹开,秦曼瑶反倒笑了。 “如今陛下刚封了人家县主,你就要去告人家的状。这不是摆明了打陛下的脸吗?”秦曼瑶莞尔一笑,更惹人心疼。 “瞧瞧,你媳妇说得对。”禹大人拈着胡须道。“年轻的时候,谁不受点委屈。对了,刚才那崔家嫡女说先带你去了摄政王府,那王妃是如何说得?” 秦曼瑶怔了怔,思忖着秦瑾瑶说过的话说道:“姐姐也生气,问我怎么想。我说我都听姐姐的。她说若是我能忍下这口气,就让我再等等,也快了。” “姐姐还说,眼见她高楼起,眼见她,楼塌了。” 久经世事的禹大人错愕一声,随后苦笑道:“看来,这位王妃的气度也不逊摄政王啊。” 秦曼瑶手里捏着秦瑾瑶方才送的御用敷药,轻声问道:“为何如今陛下如此看重寒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倒也不是看重。只是这两年大厉灾情不少,国库略显空虚,所以对这等捐纳之举十分提倡。只是,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禹大人连连摇头道。 “那就更不对劲了。之前明德馆夫子说过,寒漠贫瘠,国库空虚,那秦月瑶是哪里来的银子呢?而且我瞧着她今日的簪环十分贵重,一身的行头只怕要值近百两银子。” 禹非温见自己的儿媳挨打后非但没怨怼,反而还能抽丝剥茧地分析时事,心里不由得十分赞叹,解释起来的耐心也多了几分。 “以摄政王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其中有诈。所以只怕这个县主之位是故意为了迷惑寒漠帝后而封。要么我怎么说,王妃的气度不逊于摄政王呢。” “姐姐的见地,果然远远在我之上。”秦曼瑶轻声慨叹道。 “总说这些劳什子,赶紧回去敷药。”禹乘青气急败坏道。见他眼里真心心疼,秦曼瑶心里一暖,也不再多纠结,笑着回去用药了。 崔府里头,秦月瑶在那用了膳,又特意给崔书宁留了谢礼,这才回了自己和高弼所住的高府。 入府,是高弼身边最亲近的小厮正候在府里。瞧着秦月瑶进门,小厮讪讪笑道:“娘娘总算回来了,月孤帝等着娘娘送些银子过去。” “送银子做什么?”秦月瑶蹙眉问道。 “月孤帝说,这两日留在寒漠的另一位月孤娘娘身子不好,需要赶紧送些银子和药材回去。”小厮俯首道。 “敢情我在这赚银子,她在家只知道花销是吗?”秦月瑶双手掐着腰肢,气不打一处来。 “娘娘也不要这么想。皇子还在寒漠呢,您多送些银子回去,皇子也好过些不是?” 小厮的话入情入理,秦月瑶的气消了一些,冷声问道:“景儿如何,可传信过来了?” “娘娘放心,皇子有咱们月孤帝当年的奶娘照顾着,身子十分康健。” 秦月瑶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将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问着身后的丫鬟道:“咱们手里还有多少银子了?” “回姑娘的话,上回从何大人那拿了两万两,去了捐养济院的那份,再加上这些日子花销不小,如今咱们手里只有三千两银子了。若是想送回寒漠一些,咱们还得再弄一些银子。只是何大人那,怕是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些银子来。” “没有外祖父,不是还有爹爹呢吗?”秦月瑶笑道。 “上回苏姨娘不是说,只肯给您三千两银子么。我瞧着秦大人如今更惦记摄政王妃那,跟您的情分并不算深,怎么会愿意给您拿银子呢?” “那就要看本娘娘的本事了。”秦月瑶从袖口掏出一盒幽寒香,呵呵笑道。“派人去秦府传话,就说我要过去用晚膳。我先眯一会,睡醒了你们便把马车备好。” 另一头,听说秦月瑶要回府用膳,苏媚气得险些摔了手边的白瓷瓶。“老爷您瞧瞧,月瑶这是打算做什么。既然恨我,就冲我来,跑去打了曼瑶七八个耳光,如今又要我给她备膳。这是做什么,是为夫人报仇?” 秦怀德此刻正站在书房里,欣赏着自己刚买回来的一座象牙镂雕群仙祝寿的屏风,此刻听了苏媚的话,不由得蹙眉道:“她去打曼瑶了?” “就是。我这不正要来跟您说这事,曼瑶那性子什么都不说,还是姑爷派人来传话,说是曼瑶挨了打,让我去瞧瞧。”说完,苏媚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禹大人怎么说?” “禹大人还能怎么说。这么多年在禹州里头,你什么时候听说过禹大人跟人家闹起来。人家是书香世家,又是肱股之臣,你以为都跟摄政王似的,一点委屈都不许秦瑾瑶受。”苏媚显然有些不满意。 “既然禹大人不出面,我也不好出头惹是非。”秦怀德的手抚过屏风上的寿桃,沉吟道。 苏媚的心凉了半截。她也算陪了秦怀德十四年,然而一年一年瞧下来,总觉得秦怀德越发冷漠薄情。尤其是这两年,自从秦瑾瑶回来之后,一桩桩的事闹出来,秦怀德的本性也越发暴露无遗。 苏媚甚至觉得,当年秦怀德并非不知道四美人给吴燕儿下毒之事。而秦瑾瑶当年流落灵州,若是没人透露,临安怎能如此顺利找到秦瑾瑶,并且拦下这祖孙二人回禹州。 一想到这些事,苏媚就觉得自己这个枕边人心狠地可怕。 “老爷,二小姐到了。”小厮进门垂头道。 虽然寒漠的人都把秦月瑶叫月孤娘娘,就连不少禹州的百姓也是如此。但在秦府,众人更习惯将她叫做二小姐。 听见她进门,苏媚不乐意地蹙了眉头道:“我去备茶了,老爷您与月瑶说话吧。” 秦怀德摆摆手。 书房仍然是那个书房,枕花格小窗,明瓦暗糊,墨气扑鼻,檀香氤氲。秦月瑶几乎一进书房的门,便想起当年自己被罚跪的场景,心里的厌恶便又多了一层。 书房的房檐上,三三两两的鸽子正栖落其上,几位小厮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月儿来了。”秦怀德还在想,到底要不要质问她为何掌掴曼瑶一事。 然而秦月瑶的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没等秦怀德说出下句话,便冷声问道:“不知爹爹是否发现,这秦府里多了许多鸽子。这些鸽子白羽黑足,不是咱们禹州鸽子的品相。” 一听这话,秦怀德的脑海中的确闪过这些日子那些恼人的鸽子飞来飞去的场景。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那些鸽子总是在秦府停驻。偶尔还有一只两只往北飞。 “想必是库房里的粮食没存好,引来了这些畜生。”秦怀德不以为意道。 秦月瑶被逗得哈哈大笑,直到笑够了,才看向秦怀德道:“爹爹错了,那鸽子是我们寒漠的鸽子。这些鸽子飞来飞去,是帮爹爹往寒漠送消息呢。” “你胡说些什么。”秦怀德立眉。 第85章 “我没胡说。爹爹,从前你总说小皇帝多疑,养了许多暗卫窥探大臣起居。爹爹,那你说,如果被这些暗卫发现秦府的鸽子是寒漠的鸽子,又频繁往返于寒漠,爹爹你这从一品大员,要如何自处呢?” “你……”秦怀德一阵困惑,又一阵心惊。随即却明白过来,冷声问道:“这些鸽子,是你引来的?” “正是。寒漠所用的幽寒香,是训鸽子最好的香料。上回我来秦府之后,就往秦府的几个地方丢了三四盒。啧啧,可惜那些贵女们没有上我的当,要不然,这信鸽的用处还能更大些。”秦月瑶看向秦怀德的眼神挑衅而嚣张。 秦怀德气得脸色铁青,高高举起右手就要冲着秦月瑶如今消瘦精致的脸蛋打去。 然而秦月瑶的脖颈微微上扬,眼神里的嘲弄之色更浓,语气迅捷道:“你打,你这一耳光,打得可是大厉的县主,寒漠的月孤娘娘!” 秦怀德一怔,右手顿时变得有些无力。 他灰头土脸地跌坐在圈椅上,咬着后牙,看向秦月瑶道:“秦月瑶,我可是你亲生父亲。” “你若是我的亲生父亲,就该照顾好我的母亲。可我的母亲呢,秦怀德,你说,你把我母亲害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是你,若不是秦瑾瑶,我母亲如今只怕依然享受着这人间的荣华富贵。我恨你,我恨苏媚,我甚至连外祖母都恨。你们一个个自私狭隘,只知道保全自身,没有一个能替我母亲出头!” 秦月瑶歇斯底里地冲着秦怀德喊着,站在屏风后头的苏媚吓得拿帕子捂住了胸口。 “我对付不了秦瑾瑶,那个贱人现在有摄政王护着。可我还对付不了你们吗?我告诉你,但凡是害过我母亲的人,我不会让他有好下场。你大可告诉苏媚,我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秦月瑶破口大喊,心头的闷气总算得以发作出来。 “秦月瑶!你以为你母亲走了,我心里不难过么。”秦怀德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身子轻轻颤动着。然而这一幕,在秦月瑶眼里十分好笑。 “你难过?你还会难过?别以为我不知道,外祖母都跟我说了,当年你早已找到了秦瑾瑶,只是不想把她们接回来,所以才把消息给外祖母,让外祖母想办法阻拦她们。秦怀德,难道良心是一夜之间能长出来的吗?你原来没有,现在更不会有!我两年前大逆不孝,忤逆父亲你的一番话,如今看来,根本没有错!” “混账!!逆子!!!”秦怀德气得一脚踹倒了刚买的屏风,哪想到苏媚就站在屏风后头,那红木象牙雕的屏风一倒,顿时将苏媚砸得头破血流。 殷红的鲜血从头上流淌下来,那场面简直触目惊心。然而秦月瑶瞧着秦怀德过去搀扶苏媚,苏媚疼得连声喊痛,却被这幅场景逗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瞧瞧瞧瞧,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月瑶,你,你给我滚出去。”秦怀德指着她喊道。 “别呀,您好歹是我爹爹,我怎会不给你留活路。这样吧,你给我两万两银子,我把这些鸽子都带走,好不好?”秦月瑶笑着用锦帕掩住口鼻,似乎不喜欢血腥气。 秦怀德的手捞起苏媚,一边高声喊着小厮去请医士,一边冷声道:“秦府什么境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两万两银子。” “那是你的事。”秦月瑶收了笑意,冷冰冰道:“你若是拿不出银子,我保证这些鸽子会越来越多,到时候高弼再添油加醋说上几句,只怕你这勾连外人的罪名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毕竟,你亲女儿现下可是月孤娘娘。如今我在禹州,咱们往来是血脉亲情。可那信鸽,却是军机所用。若是还想要脑袋上的乌纱帽,我劝你识相些。” 说完这句话,秦月瑶干脆不再搭理二人,转身便扬长而去,留下气得身子都死命颤动的秦怀德。 至于苏媚,此刻早已晕了过去。 顾修延的书房里宽敞疏郎,原本没有半点隔断,但秦瑾瑶喜欢清幽精致之景,所以现在的书房便用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碧影纱隔开,平添许多情趣。原本二人可以各占一方,但顾修延却为此事发了火,非说那碧影纱看得人头晕。 分明是素淡的颜色。怎就头晕了?碎玉不明白。 下头的小厮不敢怠慢,接连换了好几种的碧影纱,可顾修延就是不满意。直到白管事亲自出马,将二人的桌子挪到一处,又换回原本的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碧影纱。 众人本以为没用,谁能想到顾修延竟真的不发火了。 众人这才明白,摄政王大人哪里是嫌纱不好,分明是嫌办事的将摄政王与王妃二人隔开了。 几只莲藕斜斜插在雨过天青色的汝窑花囊里,翠绿如洗的菖蒲,衬得书桌越发明净。秦瑾瑶坐在书案前写字,顾修延便在一旁批折子。 这会,碎玉进来端了两杯银耳桂花羹,各自放在不碍事的地方,才低声凑到秦瑾瑶身边道:“王妃,晴日阁那些写手如今为了赚银子,做得有些过分了,写得都是不三不四的东西。姑娘家谁也不看,但那些小混混喜欢得紧,如今卖得竟也快赶上您了。” 顾修延抬眸,大手将折子扔到一边,不耐道:“索性禁了话本便是。” “你敢。”秦瑾瑶立眉嗔道。面容姣好的人,即使生起气来也惹人喜欢。 见她生气,顾修延不舍得说她,反而立刻看着碎玉不满道:“这点子小事,也要过来叨扰王妃。” …… 碎玉就很无奈。 然后一脸无辜地看向秦瑾瑶。 秦瑾瑶冲着碎玉笑笑,刚升腾起的一点火气也就随之消散。 “殿下不禁话本,自然早晚会有这等人投机取巧。堵不如疏,我看倒不如定个法令出来,也让写书之人心里有个敬畏。书本不是小事,上至王侯将相,下到白丁平民,哪个都得靠读书长本事,识礼仪。”秦瑾瑶看向顾修延,他凤目清澈,半点不显平素与旁人的凌厉。 顾修延颔首。 碎玉:“?”殿下不是奉陛下之令要禁话本的么?怎么如今要替写话本的人定法令了? …… 果然,男人都是见色忘义的。碎玉无奈地摇摇头。 “祥儿也派人问过几个买了晴日阁话本子的人,大伙都说里头文笔凌乱,其实读起来并不好,只不过……”碎玉有些羞赧。 秦瑾瑶点点头。“所以说,只要禁了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这些人也不值一提。重在法令。” 说完,秦瑾瑶笑着看向顾修延。 顾修延嗤笑,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温柔。 碎玉叹气耸肩,走到外头跟祥儿念叨道:“一物降一物。我当初就觉得,天底下没有能让殿下服软的人。没想到在王妃这,殿下一点脾气都没有。” 祥儿也笑道:“王妃美貌聪慧,又善良正义,殿下喜欢王妃是应该的啊。” “那倒是。”碎玉想到秦瑾瑶的好处,点点头道:“我第一回 看见王妃就觉得喜欢,爷爷也喜欢,殿下更是喜欢。” 祥儿连连点头。 得了顾修延的令儿,郭颂特意来了摄政王府一趟,面见秦瑾瑶。秦瑾瑶对这位大人十分有好感,因此也格外热络,特意吩咐在正厅迎客。 湛湛日光透过窗边的轻云纱照在秦瑾瑶脸上,显得整个人似画非画,柔美惊艳。郭颂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垂下头来感叹如今的秦瑾瑶似乎愈发美貌。 当年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初回禹州的乡野女子,竟然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成为了大厉最引人艳羡的女子之一。 说富贵,人家自己一年就能赚几万两银子。 说权势,顾修延一抬手,足以撼动整个大厉。 不过细细想想,郭颂觉得秦瑾瑶也的确不一般。寻常人看见摄政王都胆战心惊,只有秦瑾瑶头一回便撂了人家的面子。 再想想,摄政王殿下每回遇上秦瑾瑶,也的确都有超乎寻常的耐心。 瞧着郭颂发愣,秦瑾瑶笑笑道:“瑾瑶初到禹州时,蒙大人多次照顾。没想到还有今日,能与大人一起共事的机会。” 郭颂嘿嘿一笑。“我当时也没想到秦姑娘便是未来的摄政王妃。” 谁能想到呢?想当初,他还以为秦瑾瑶在这吃人的禹州待不下去呢。 二人说笑几句,便开始了今日的正事。因着写话本的许多规矩郭颂不明白,所以顾修延特意让他与秦瑾瑶一起商定。 郭颂心道这不是徇私么? 却没想到秦瑾瑶一字一句并不僭越,更没有半点偏颇染墨坊的意思。甚至,还帮着定了许多条有利于那些刚写话本之人的法令。 郭颂这才放下心来。 晴日阁养的写手并不住在晴日阁,而是住在了碧柔院。那里是禹州有名的温柔乡,雕梁画栋不输许多富贵人家的宅邸。 今日,这些人又凑在一处饮酒作乐,恰好听见小厮来报。 “玉老板,咱们从督书局听来的消息,说是皇城根下在张贴有关写话本的法令,以半月为期,若有再犯,严惩不贷。” 几人起先还认真听着,待听到后来说是有关写话本的法令时,都嗤之以鼻地一笑。 当先的宋公子举着一壶花雕,双眼凹陷,泛着贪婪的笑容说道:“督书局有什么可怕的。从寇辰平开始,那群人就是一群酒囊饭袋了。” 有宋玉开口,方才还提起一口气的人此刻顿时也吃吃笑起来。 “可不是么。这么多年了,督书局也就那么回事。摄政王当初还禁书呢,如今又如何,不过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吓唬吓唬胆子小的文人罢了。更何况咱们就挣些小钱,又不是那些专门写诗骂朝廷的文人骚客。” 宋玉挑眉,戏谑看着身边的姑娘笑道:“说起摄政王来,据说那春禾便是摄政王妃。你们看过春禾的话本没有?啧啧,说起来是不错的。只可惜,总缺了那么些味道。” “玉老板,人家是一个姑娘家,哪能写得像你这么深情款款呀。”坐在宋玉身边的一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拿手指点着宋玉的胸口嗔道。 宋玉哈哈大笑,从荷包里扔了一块银子给那小厮,脆声吩咐道:“无妨,别吓得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回去告诉月孤娘娘,就说咱们都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不怕这点子莫须有的法令。如今连摄政王都放下这一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就是。转告月孤娘娘,让她赶紧准备印书。上回那些纸不够,咱们的书都没印上多少。这回多备一些,咱们要好好地大赚一笔。” “这话说得没错。”宋玉颔首道。 听说几个写话本之人不在意,秦月瑶便也放下心来。这里头的事她弄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她要的,只是染墨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 哪怕身后站着摄政王又如何,她照样能让秦瑾瑶过上生不如死的日子。 到那时,母亲的在天之灵才得以安慰。 想到这,秦月瑶看着对面染墨坊的恨意更加浓了。“秦府的银子送过来了吗?”回眸,秦月瑶看向身后的丫鬟问道。 “还没。”丫鬟摇摇头。“听宝音说,似乎秦府确实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来。而且,好像秦府还在走秦瑾瑶的门路,想求秦瑾瑶出手解围……” “什么!?”秦月瑶咬着牙回头看向丫鬟,手里的帕子顿时揉成一团。 “那怎么能成。”她拧着眉头走向雅间,心里的烦躁一阵盖过一阵。“这件事,万万不能让秦瑾瑶知道。若是让秦瑾瑶知道,自己的一切就都白布置了。” “去,赶紧去把月孤帝找回来,就说秦怀德不愿意交银子。既如此,咱们也不必与他浪费时辰,早早收拾了便罢了。正好,连摄政王顾修延一块料理,也为寒漠除去心头大患。咱们从前在宫中布下的那着棋,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第86章 于元阳帝而言,顾修延亦兄亦友。顾修延之父曾在世时,曾一手扶持元阳帝继先帝位。从那时起,顾修延便开始常伴元阳帝的左右。 顾修延年长十岁,甚少言语。但每每元阳帝有事,他总是第一个护在前头。以至于元阳帝如今已经十六岁的年纪,依然愿意尊顾修延为摄政王。 当然,也不乏有一些人乱操心,认定如今的顾修延功高盖主,又有越俎代庖之嫌,故而动了清君侧的念头。 简文平便是如此。 作为皇帝一手扶植起来的新科状元,简文平于两年前步入朝堂,而后步步高升,成为了今天的礼部右侍郎。 站在朗阔富丽的朝堂上,简文平清了清喉咙。 “爱卿有事要奏?”元阳帝圆脸大眼,一脸帝王之相。加之是顾修延一手带出来的人,周身气场稍稍外放,便足矣让人觉得压抑畏惧。 “臣有本奏。”简文平深吸了一口气,疏朗的眉目显出严肃的神色来。 元阳帝有些诧异。简文平年轻有为,鲜少有如此沉郁的神色。 “爱卿直言便可。” 简文平深深顿首,随即瞥了一眼神情恭谨的秦怀德。还有,坐在皇帝身边懒懒揉着眼眸的顾修延,心头忽然一紧。 然而,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简文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嘶哑道:“臣,臣,奏告摄政王顾修延、左都御史秦怀德里通寒漠,阴谋不轨。望,陛下明察。” 此言一出,殿内的大臣莫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人平时看着也好好地,怎么忽然活腻了? 他这是有几个脑袋? 众大臣暗自腹诽道。 就连元阳帝此时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状告秦怀德也罢了,状告顾修延是怎么回事?然而,顾修延却仿佛根本没听见简文平的话一般,依然稳稳当当地端坐在摄政王之位上。 居高临下,睥睨群臣。 反倒是秦怀德,听见这话,顿时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声呼道:“陛下,老臣,老臣冤枉!” 元阳帝摆摆手,敷衍了秦怀德几句,便示意简文平继续说下去。似乎说完了第一句,后头的话便顺利许多。简文平这回半点犹豫都没有,几乎是如竹筒倒豆子般细细说道:“臣有几次,发现有不少白羽黑足的信鸽往返于秦府与北地。臣便有些好奇,这北地寒冷,信鸽无端飞去,定是有人饲养。所以臣特意派身边的人细细查了那信鸽的去向,的的确确是寒漠境内无疑。臣斗胆问秦大人一句,您的亲女如今就在禹州,您为何要与寒漠以信鸽勾连呢?” 元阳帝没顾上秦怀德,冷声问道:“这事与摄政王有甚关系?” 简文平立刻俯首道:“陛下,那信鸽白羽黑足,实在难得。臣特意留神过几次,那信鸽在摄政王府也曾出现过多次。” 众大臣的议论声立刻如蜂群般响起。 反倒是元阳帝,此刻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则是因为他相信顾修延。二则是因为,若顾修延真是里通叛国,那大可不必与小小的寒漠联手。以顾修延的眼高于顶,只怕瞧不起那弹丸之地。不过,秦怀德可就不一定了。 秦怀德自幼清贫,又把自己的女儿嫁到了寒漠。虽说当初听说那秦府嫡次女是与高弼私奔,可事实如何谁都不清楚。许就是秦怀德真的动了什么邪念呢。 想到这,元阳帝觉得此事确实须要再追查一番。 他抬眸看向身侧下首的顾修延,低声问道:“修延哥,你怎么想?” 修延哥这一称呼还是幼时先帝替他定下来的,这么多年也没改过。除非当着大臣的面,否则元阳帝都会如此叫他。 当然,这也是因为二人座次高高在上,下头的群臣听不清楚的缘故。 顾修延的手指轻轻点着镶嵌在椅子上的琉璃猫眼,道:“陛下做主便是。” 元阳帝点点头。其实顾修延是个很识趣的人。自从自己渐渐懂事之后,他对朝政也逐渐放开了手,更愿意让自己去尝试,去经历。而在自己遇到困境时,他又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助自己,披荆斩棘一般地为自己理出头绪来。 因此,于元阳帝而言,顾修延是真正值得他发自内心崇敬的兄长。 “可还有哪位大臣,见过这白羽黑足的信鸽?”元阳帝的嗓音厚重雄浑。 “臣等未曾见过。” “臣倒是见过从秦府飞出来过一两只。” “陛下。几位同仁见没见过都不要紧。陛下当务之急是应该去摄政王府和秦府探看一番。那信鸽再厉害,也是寻常畜生,待在哪里,自然会有痕迹留下的。”简文平手持白玉芴板,双肩依然紧绷,鬓角的汗珠也越渗越多。 他其实也是在赌。若是陛下如今真的想弄倒摄政王,那就需要一个像自己这样的人出头清君侧。到时候,自己便是一步登天。 哪有皇帝愿意永远活在摄政王的羽翼下。 更何况,近来元阳帝屡屡插手科举一事。可见元阳帝的确是有培植势力之心。 “爱卿说得也不错。”元阳帝颔首道。“既如此,就派人去查一查吧。皇城司何在?” “臣在。”一身紫袍的郭颂走了出来。他模样和气,是朝堂上有名的老好人。更难得的是,顾修延信任他,元阳帝也视他为肱骨。 简文平见皇帝委派郭颂,一时便想阻拦。然而皇帝似乎看穿他的心思,笑笑道:“简爱卿若是放心不下,不妨一起去。” 简文平一怔,但心底却有阵阵欢喜。 说实话,今日冒险行此举,他心底到底是忐忑的。毕竟以顾修延的手段,区区几只鸽子,只怕未必能扳得倒他。 然而此刻,皇帝竟然命自己也随郭颂一起去摄政王府探查。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许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扳倒顾修延。 简文平不由得暗自吁了一口气。这事说到底还是要看陛下的心思。只要陛下有心思,那自己即便收拾不得摄政王,却也不至于获罪。 想到这,简文平的神色轻快了许多。然而没等他与郭颂迈步,便听见脸色始终沉郁的顾修延忽然开了口。 “站住。” 殿内的氛围顿时变得肃杀起来。 有了一次血染金銮殿的经历,谁都知道顾修延杀伐果断,轻易惹不得。 简文平的身子僵在原地,双腿竟也止不住的发抖。他这才明白过来,这几年,大抵是顾修延蓄意收敛了周身的气场,才给人造成了他如今不过尔尔的假象。 郭颂倒是还好。 其实他是习惯了。 “殿下可还有何吩咐?”郭颂低眉,在场的大臣也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顾修延起身,高大的身材站在金銮殿上,连盘龙柱都显得不那么威风赫赫。一袭黑袍,迎风滚滚,气吞山河。 然而就在众人都屏息凝神时,却听见顾修延语气淡然冲着郭颂道:“去摄政王府,只有一条,别惊着了王妃。” “否则。”顾修延语气玩味,但杀气全都敛在眼神里头。 他压根不用说出后半句话。 郭颂神色一凛,立刻答应下来。上回去摄政王府,他就已经看明白了,顾修延是真真将那秦家的瑾瑶捧在了手心里。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顾修延能为她做到这个份上。人家诬陷他里通叛国,他都不解释。此刻却特意嘱咐自己不要吓着了秦瑾瑶。 …… 说实话,就冲秦瑾瑶那一身能耐,郭颂觉得,只怕人家跟自己较起真来,自己都未必斗得过。 一旁的简文平又是惊异又是嗤笑。心道不就是个女人么,吓着了又如何。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何必放在眼里。 抱着这样的念头,简文平并未把顾修延这句话放在心上。 元阳帝在旁却默不作声。数年下来,他是最了解顾修延的人。他几乎从未把男女之事挂在嘴上,更不会出言护着什么人。 他不由得暗想,看来往后可不能再提给顾修延赐下什么侍妾的话了。 第87章 短短半日的功夫,郭颂与简文平便已复命回来。瞧着简文平一脸失落的样子,元阳帝就知道,摄政府里头查不出什么。 果然,简文平一开口便一脸心有戚戚的模样道:“微臣有罪,微臣错怪了摄政王大人。大人府里并无半只黑足的白鸽。” “倒不是没有。”顾修延嗤笑。 简文平一怔。顾修延继续笑道:“只不过见到几只,顺手都射了下来而已。” 简文平心头一沉。 按照事先的安排,其实摄政王府的鸽子是今日才去的,顾修延不可能提前射下来。可今日他去摄政王府的时候,却半个鸽子影都没瞧见。 也就是说,摄政王府恐怕早就防备着这一手,早早步下了手段。 元阳帝倒是想起一节,随即开口问道:“王妃可好?你们这些莽夫别吓着了人家。” 提起秦瑾瑶,简文平心里更是一堵。他当时领着一堆侍卫进去,本想好好地吓唬秦瑾瑶一番,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治不了摄政王,难道还治不了一个区区的小王妃? 没想到人家秦瑾瑶压根就没露面。 简文平在院里被晾了许久,进也不得,出也不得。直到去秦府的郭颂赶回来,亲自去见了秦瑾瑶,这才得了入二门的令,那些凶神恶煞远胜侍卫的护院才肯放他们进去。 简文平头一回见到如此镇定的女子。 也是头一回见到比侍卫更狠的家奴。 摄政王府,果然不是寻常地界儿。 要不是今日在秦府搜出了一些鸽子,简文平几乎都要丧气辞官了。 自始至终,人家顾修延就端坐在上首,而自己仿佛蜉蝣撼树一般,真的以为这些鸽子能弄倒堂堂的摄政王。 简文平心中苦笑不已。 于是,这事便成了秦怀德一人里通外国。虽然没人能证明那些鸽子的确在寒漠与大厉之前往来传递消息,但身为从一品大员,府里闹出这样的事,的确也是说不通的。 元阳帝疑心深重,虽说未直接罢免秦怀德,但到底还是命他回家养身子。 这一道旨意下去,秦怀德再想回到朝堂之中,可就是难上加难了。于是那一日,秦怀德特意登了高府的门,本想痛骂秦月瑶,然而秦月瑶府上如今往来的都是命妇贵人,他根本找不到可趁之机。 反而还受了秦月瑶数句奚落。 “父亲位高权重,怎么也有来我这的时候。莫不是鸽子事发,父亲已经被贬职了?”秦月瑶一脸嘲讽之意道。 从回到禹州的那一日起,她就已经决心要替母亲报仇。秦怀德也好,临安也罢,都是当年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秦瑾瑶害死而无动于衷的人。 这些人与秦瑾瑶相差无几,全都是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因此从入秦府的那一日,秦月瑶就把幽寒香放在了秦府的几个角落。 毕竟,没人比她更熟悉秦府了。 至于摄政王府,自然是因为那一日碎玉所说的,王府库房里有数百盒幽寒香。 盒子没有打开的幽寒香虽然也有香气,但十分幽微,那些鸽子轻易寻不到。于是,秦月瑶便决意在简文平状告顾修延的当天,亲自把那些鸽子送到摄政王府的墙外。 那些鸽子倒是的确闻到了幽寒香的气味而被吸引过去。却没想到进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半点叫声都传不出来了。 秦月瑶在那等到午后,不知放了多少鸽子进去,可那鸽子一飞到王府就跟石沉大海似的,连个毛儿都不剩。 秦月瑶又气又晒,差点当街晕过去。 还好秦府那头没出岔子,要不然秦月瑶还真是功亏一篑了。可终究扳不倒秦瑾瑶,月瑶这两日的心情厌烦极了。 此刻,秦怀德苦笑着,脱了官服的他一身素青色衣衫,整个人都显得灰头土脸,没什么精神。“月儿,为父明知道是你要害我。可我当着陛下的面,什么都没说。” “父亲可不要乱说话。”秦月瑶回过神来,冷冷笑道。“我是寒漠的月孤娘娘,怎么会害一个大厉的臣子呢。再说了,即便我真害父亲,父亲也不用摆出这幅以德报怨的态度来。你欠我和母亲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秦月瑶的话说得如此直白,秦怀德反而有些下不来台。当着几位贵妇的面,又不好解释,只好把一肚子苦水都咽进肚子里。 与秦月瑶交好的命妇更有在旁边帮腔的。 “如今月瑶是大厉的县主,秦大人也别什么屎盆子都往她身上扣了。” “就是啊,大人在朝堂上不得势,也不能冲咱们月瑶发脾气啊。” “我……”秦怀德的脸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在秦怀德心里,秦月瑶与秦瑾瑶是不一样的。瑾瑶从小就不在身边,没什么亲情。而月瑶是他看着长大的,一向放在心尖上。 故而,他当着皇帝的面,无论如何也没说出秦月瑶来。可这被收了官服在家的日子,实在不好受。 秦怀德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今天。 似乎经历的一切,都好像黄粱一梦一般。 他走在回府的路上,莫名想起当年与吴燕儿在一起的日子。彼时他不过小小的六品芝麻官,然而那时,似乎过得远比现在更快乐。 特别是秦瑾瑶刚刚出生的时候。 吴燕儿聪明贤惠,秦瑾瑶可爱水灵,他也曾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福气最盛的男子。然而如今呢,吴燕儿和何芝兰撒手人寰,两个孩子谁也不愿意认下他这个父亲,只有一个处处算计的妾室苏媚,还有一个跟自己半点都不亲的女儿曼瑶。 秦怀德老手抚面,长吁一声。 深深的悔意从心底升腾起来,一点点啃噬所有神经。 另一边的秦月瑶,心里却畅快了一些,一边吩咐人多添了一壶杏仁酒,一边跟身边的几位贵妇笑着说话。 宋婉玉细细打量着秦月瑶鬓边的一朵金簪,眼巴巴开口道:“月孤娘娘,你这个金簪我前几日好像在珍宝阁看见过,似乎是他们那一位不出世的老匠人的手笔,算是镇铺之宝了吧。” 秦月瑶娇笑着,眉眼弯弯,伸出兰花指摸上自己的鬓边笑道:“是啊,你眼力还真是好。” “这得多少银子啊。”另一位武将家的夫人咂咂嘴道。 “也不用多少,不过二十两黄金罢了。” “二十两黄金?”在场的妇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贵的首饰,只怕咱们大厉只有皇后娘娘才配戴吧。” “是啊,前几日我在宴席上遇上摄政王妃。我瞧着她戴的虽然也是做工精细的金簪,但样式很是寻常,想必也不如月孤娘娘您这支贵重。” “那当然了。”提起秦瑾瑶,秦月瑶的脸色顿时一冷,后槽牙暗自咬着,嘴唇轻扯道:“无论我比谁过得差都不要紧,但一定要比摄政王妃强。”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宋婉玉连连帮腔道。 宋婉玉不喜欢秦瑾瑶,其他几位命妇却只是干笑着,并不开口。其实她们也都不是心甘情愿地跟秦月瑶交往,而是因为她们家里的男人大多是负责养济院筹措银子的官员,而秦月瑶手头又有大把的银子都捐到养济院去,她们这才不得不讨好秦月瑶。 “如今月孤娘娘的晴日阁门庭若市,比染墨坊不知强了多少倍。可见月孤娘娘如今处处都压摄政王妃一头呢。”宋婉玉继续说道。 秦月瑶被她说得脸上泛起几朵红晕,眼里却不无狠意道:“摄政王妃算什么东西,早晚要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命妇们听不下去,赶紧岔开话题道:“对了,下月初十是皇帝大婚立后的日子,月孤娘娘可受邀赴宴了?” “这是自然的。”秦月瑶长长的护甲划过柔软的百褶裙,想起即将成为皇后的崔书宁是秦瑾瑶的至交好友,不由得蹙了蹙眉。 若是自己再不动手,只怕秦瑾瑶的地位越发稳固,自己就再动不得她了。 想到这,秦月瑶的手上不由得一阵用力。 “吱呀。” 众人只听得一道裂帛之声,便见到秦月瑶身上绣纹繁复的锦衣被护甲划开了一道。 宋婉玉一阵心疼。 秦月瑶却懒懒摆手道:“更衣,这件衣裳不要了。” …… 下头的几位命妇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口气。 对于秦瑾瑶而言,其实压根没把秦月瑶的事放在心上。染墨坊的生意虽说眼下比不过晴日阁,但也只是暂时之事罢了。 至于秦怀德,秦瑾瑶也没打算让顾修延出手相帮。 人各有命。 她早已不觉得秦怀德是自己的父亲了。 两旁世人罢了。 眼下,秦瑾瑶忙的是崔书宁大婚一事。虽说一切都有宫里安排妥当,但作为崔书宁的姐妹,秦瑾瑶和孟锦悦几个还是亲手给崔书宁准备了几份厚礼。 秦瑾瑶自己也不打算穿太艳丽的衣裳,毕竟是人家的好事。 但这事放在秦月瑶眼里,确实艳压瑾瑶与曼瑶的好机会,因此她在次日叫来了十几个成衣铺子的掌柜。 那些掌柜看秦月瑶的眼神就好像是看活生生的银子。 “娘娘您瞧,这是我们铺子压箱底的孔雀羽,我把这些孔雀羽绣在了裙裾上,又用碎宝石做点缀,这衣裳穿上身,简直就是凤凰临世啊。” “您再瞧瞧我这件?虽然是织云锦,但这颜色可是宫里都寻不到的好颜色。雨过天青蓝,再加上这一副点翠头面,啧啧,您穿上这一身,简直是仙女儿啊。” 秦月瑶敷衍一声,一件件拿着成衣往自己身上比。 身后的小丫鬟紧咬着红唇跟着,看着秦月瑶的眼神好像看一个疯子。她们都是从寒漠出来的人,见不得秦月瑶这种花钱的方法。 心疼,又害怕。 “其实娘娘现在有的衣裳也不错。”一位丫鬟斗胆说了一句,便被秦月瑶狠狠瞪了一眼。 “明儿是什么日子,那是帝后大婚的日子。我要是不穿得好些,指不定怎么被秦瑾瑶和秦曼瑶笑话呢。” “可咱们的银子也不多了。” “怎么就不多了?”秦月瑶撂下了手里的衣裳,歪着头正色问道。 小丫鬟战战兢兢,这才低头道:“娘娘,咱们手头就剩两千两银子了。” “什么?”秦月瑶瞠目。 第88章 一听秦月瑶手里只剩两千两银子,一位机灵的掌柜冲身后的伙计使眼色,让他收起了眼前的衣裳头面,而后赔笑道:“娘娘,您在咱们铺子里拿了三四回衣裳,如今还欠八百两银子呢。” 见她起头,几个掌柜也纷纷上前道:“是啊娘娘,咱们这些铺子都是小本买卖,架不住您这么个买法,要不然您先把我们铺子的银子付了?” “娘娘,娘娘,您一向最喜欢我们铺子的首饰衣裳,您先把咱们的付了。付好之后,咱们再试这新衣裳。” “你们……”瞧着那些掌柜听了丫鬟的话都换了脸色,秦月瑶气个倒仰。“怎么,打量着我是出不起银子了?我告诉你们,我是寒漠的月孤娘,不差你们这点。” “可我们真的没有银子了。”丫鬟哭丧着脸道。 她倒不是想打秦月瑶的脸,只是寒漠人比较直爽,没有大厉人的九曲回肠,也看不出秦月瑶的脸色。 于是听她这么一说,几位掌柜更加着急了。有的甚至已经把刚带来的衣裳首饰装回箱子里头,唯恐秦月瑶再赊一件。 秦月瑶气得咬牙,回身给了丫鬟一个耳光,而后冷声说道:“闭上你的狗嘴。” 在寒漠宫里侍候的丫鬟,均是月孤帝的枕边人,故而也算人上人,不受什么委屈。可今天,小丫鬟头一回受了一个耳光,一时不由得委屈极了,哭着喊着就要去找月孤帝要说法。 秦月瑶又气又怒,连忙吩咐人把她拉走,而后又得想法子平息混乱的局面。 “去去去,把那两千两银子拿来。”秦月瑶吩咐另一位丫鬟。 “可是,这两千两银子是给月孤帝留着……” “我让你拿来!”秦月瑶拧着眉,美目圆瞪,红口白牙,一幅不介意再扇你一巴掌的神情。小丫鬟很快偃旗息鼓,一脸心疼地捧来了两千两银子。 秦月瑶一边暗自发誓一定要再买两个禹州的丫鬟,一边将手里的银子分成几份,分给眼前人道:“你们也瞧出来了,这些丫鬟是寒漠的,不懂咱们大厉的规矩,也不懂我的买卖。那晴日阁过两天就有大笔银子进账,你们怕什么。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是还有这么大的宅子在这吗?再说,还有秦府和公主府在呢,那可都是我的血脉至亲,你们怕什么。” “月孤娘娘,不是咱们说话不好听。我们可都听说了,前两日秦老爷被贬官了,如今只怕还不如咱们富庶呢。再说那公主府,公主那病日日吃人参跟吃饭似的,再大的家业能撑多少日子……” “行了行了。”秦月瑶不耐烦地摆手。“你们少跟我说那些有的没的,不看秦府,也不看公主府,好歹我是寒漠的月孤娘娘。光是我捐出去的养济院,就够把你们的铺子买下来了。” 提起养济院,几位掌柜更是难掩嗤之以鼻的神情。 秦月瑶不知为何,但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心道莫不是养济院出事了。心下一时更乱,愈发急切道:“你们先散了吧,我一会就去晴日阁给你们取银子,若是我取不出银子来,你们只管来我的府邸上搬东西……” “娘娘说笑了。娘娘说笑了。”几位掌柜互相对了对眼色,各自拱手,这才拿了银子各自散去。 徒留秦月瑶在原地,气得小腹都疼。 然而她顾不上喘息,便急着要去晴日阁和几所养济院看究竟。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忙着信鸽一事,又要应付禹州贵女命妇们的赏花宴品茶宴,的确没管这些闲事。 因为厌恶那几个寒漠丫鬟,秦月瑶随便从府里找了个禹州的丫鬟跟着,匆忙乘了马车往晴日阁去。 没等进门,便见晴日阁依旧门庭若市,她的心里这才稍稍松快一些。 然而一进门,便见到晴日阁的掌柜一脸哀戚的模样道:“娘娘可来了,您快过来瞧瞧,出大事了!” “出个书而已,能有什么大事。”秦月瑶很想学秦瑾瑶的镇定,然而当她把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抖动,根本没有秦瑾瑶的半点气质。 “您过来瞧瞧吧。” 后院便是印书的地方,掌柜领着她,一路唉声叹气地走过来,而后指着后院一大堆印了一半的书道:“娘娘,您雇得那些写话本的公子都跑了。您瞧瞧,咱们的书才印了一半啊!本来说好他们这些日子就把书稿交上来,我把剩下的一半印完。可这两日他们迟迟没有动静,我不放心,上午便去碧柔院问了,结果那的姑娘说,有一天有个小厮来传话,传完话之后宋玉就跑了。宋玉一跑,剩下的人都树倒猢狲散了……” 那掌柜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道。他其实是当年凌月阁的掌柜,后来温子然倒了之后,他一直碌碌无事,直到晴日阁开门,他才自荐过来又成了掌柜。 可没想到,这晴日阁还不如凌月阁呢。 才开了一个多月就这样了。 掌柜觉得自己命不好。 “那……”秦月瑶忍着心口的疼,“印书花了多少钱?给了宋玉他们多少钱?” “唉。”掌柜拍着大腿,整张脸抽抽着,恨道:“印书花了四千两,把这些日子晴日阁的进益全搭进去了。给宋玉他们倒是不多,一共一千五百两。” “那,那倒也无妨。咱们晴日阁还能再赚呢。” “再赚?”掌柜绝望地摇摇头。“娘娘,您瞧着晴日阁门庭若市,可这些人多数都是奔着宋玉他们的那些话本子来的。您没瞧见么,这些人是空着手来的,又是空着手回去的,瞧着人多,可咱们一本书都没卖出去啊。倒是人家对面的染墨坊,虽然人不多,可一人能捧七八本话本回去。听说都是各府的小丫鬟,一个人就把一府的买齐了,端地赚钱啊。” 可惜秦瑾瑶不肯用自己。掌柜望天慨叹。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就应该豁出去给秦瑾瑶出书的,谁能想到一位姑娘家话本写得如此之好。 而且,还这么记仇! 秦月瑶感受到自己的双腿有些无力,就连胳膊也开始变得冰凉。她的手在袖管里微微颤动着,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对了,那小厮传的是什么话?碧柔院的姑娘可说了?”秦月瑶问道。 掌柜回过神来,啊了一声道:“听说是督书局下了一个关于话本的令儿。碧柔院的姑娘说,当时宋玉还嗤之以鼻呢,后来不知从哪听说,这事是顾修延亲自下的令,宋玉当时就卷了铺盖卷跑了。” “又是秦瑾瑶!”秦月瑶一拳砸在印书的桌案上。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摄政王出手,可不是为了秦瑾瑶么。 完了,他更后悔了。 当初为何要狗眼看人低! “唉。”掌柜又拍了一下大腿,这才勉力撑起自己的身子叹道:“好在这地皮和房子都是娘娘的,要不然不出半年咱们就赔死了。这些日子虽然买卖不好,但咱们想想主意,也不至于关门。” “少说丧气话。”秦月瑶咬着牙根,眼里冒出怒火来。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娘娘出去看看,是不是咱们的书坊被人砸了?” 掌柜的现在简直草木皆兵。 在被秦月瑶瞪了一眼后,他率先奔了出去,待瞧见不过是街上有人闹事,很快放下心来,正要转头跟秦月瑶说话,便见秦月瑶脸色惨白地看着街上。 “他们去的是养济院的方向!”秦月瑶紧紧咬着嘴唇跟了出去! 闹事的其实并不是旁人,而是一群刚刚入了伍的兵士。如今虽然边境祥和,但元阳帝疑心重又没有安全感,故而亲下旨意,凡大厉男子,除举人以上外,自二十四岁起需入行伍两年。一年在本郡,为正卒;另一年戍守边境或守卫皇宫,为戍卒,至56岁免。当然,服役或者戍守边境都有大笔银子可赚,因此大伙,特别是那些穷苦之人都十分乐意。 更有甚者会盼着自己的年岁满二十四。这样,至少两年不用为吃穿发愁了。 可这些日子以来也不知是为何,这些人忽然闹个不停,一个两个都不愿意进军营。更有甚者,为了逃脱进军营的局面,故意打折了自己的腿。 这就有些稀奇了。 分明这些人原本连饭都吃不饱,按理应该十分盼着入营。 秦月瑶从小也知道这些事,故而此刻对他们闹事觉得十分诧异。再一瞧他们去的都是养济院的方向,心里莫名有些七上八下,赶紧便追了出去。 等到入了养济院,秦月瑶才发现不光是那些逃脱入营的兵士,就连神威大将军,也就是韩云薇之父,还有皇城司的郭颂都已经在那了。 秦月瑶躲在人群后头,心里越发战战。 “你们来得正好,都给我跪下。”神威大将军韩虎池手里握着倒钩长鞭,望着刚刚进门的逃兵冷声喝道。 那些人本还想挣扎一番,可韩虎池手下的将士都不是吃素的,不过三拳两脚就把这些软脚虾制服了,于是个个服服帖帖地垂头跪在了地上。 郭颂站在韩虎池旁边叹着气道:“多好的大厉男儿啊,哎,偏偏没了骨气。” 第89章 “哼。没骨气是因为有人故意放纵!”韩虎池长得虎背熊腰,在加上手里一根长鞭,一句话喝出声来,就连身边的郭颂都吓了一跳,更别提地下跪着的这些人了。 “你叫什么!”韩虎池一脚踏在一位看着便胆小如鼠的男子跟前。 溅起的沙土飞在男子脸上,男子一脸痛苦地□□了一声,答道:“我叫周富贵。” “倒是好名字。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来养济院!”韩虎池再问。 周富贵不过稍稍有些犹豫,韩虎池的大脚便踩上了他的手指。周富贵吃痛,双目瞪得通红,赶紧喊道:“是胡三,是胡三说养济院有不花钱的膳食,让我往后都不用做活,只管随意来吃。我……我也想去军营的,可过惯了这吃白饭的日子,实在不想受苦了。” “胡三何在!”韩虎池大吼一声,地上的人堆里随即爬出来一个干瘦的男儿。 “大人饶命,将军饶命。是这养济院的管事说,说咱们禹州没有这么多需要住进养济院的孤寡老人,可捐了养济院的人又非要捐,他,他只好让咱们这些壮年男子都过来吃饭……” “郭大人。”韩虎池冲着身后的郭颂冷笑。 郭颂两手一摊,无奈道:“我早跟捐这养济院之人说过,如今摄政王妃所捐的几所养济院足以够用,可捐纳之人说了,非要再捐上一些。我本想着,捐也就捐了,大不了空着,谁能想到这养济院的管事糊涂,还能做出这种事来。” “哼。反正是你的过失,你要去找摄政王大人请罪。”韩虎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瓮声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郭颂叹了一口气。这位爷的脾气也快赶上顾修延了,也不好惹。郭颂无奈。 “你还得赔我这数千兵士。”韩虎池的鼻孔冒着粗气。“本将军就说,好端端地怎么少了数千兵士,原来是因为有地方白白养着他们。哼,换做是我,我也愿做这软脚虾。” “大人说笑了。”郭颂苦笑道。“这事实在怪不着下官,下官也是奉命办事。这事是那寒漠的月孤娘娘直接跟陛下提的,连摄政王大人都没拦着,下官哪敢言语。” “陛下糊涂,摄政王怎么也糊涂了?那月孤娘娘是寒漠之人,肯定是胳膊肘往外拐。你瞧瞧,没准人家就是要让咱们大厉没有可用的兵士呢,你们还上赶着封人家当县主,人家如今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其实并没有。 相反,人堆里的秦月瑶听见这话,几乎是如遭雷击。她万万没有想到,给自己赚了这么多名声的养济院,看上去最是平稳不会惹麻烦的养济院,最后竟然惹出这样的事端来。 她不是不知道皇帝多疑。 “糟了,糟了。”秦月瑶失魂落魄地从人堆里往外挤,心里如一片死灰。刚挤到人堆外头想喘一口气,便见一个拳头冲着自己挥来。 “秦月瑶,本帝的银子呢?”高弼声音低低,可手却准确地砸在了秦月瑶的胸口。 胸口是一个好地方,吃痛,又不会留下伤痕。 秦月瑶胸口巨震,咳咳咳了数声,这才眼巴巴看向高弼道:“你不是说不打我了?” 高弼的脸上也有些后悔,但最终没有回答。每回脾气上来,他总想动手。然后看见秦月瑶的痛苦,又开始心软,后悔。 “月瑶,你怎么花银子我不管,怎么买铺子我也不管,那银子毕竟是靠了你才弄来的。可你也要想想,你是寒漠的月孤娘娘,你该多往寒漠拿些银子。毕竟还有景儿呢。”高弼逼近秦月瑶的脸颊道。 “大不了再从公主府外祖父要一些。”秦月瑶紧紧捂着胸口道。自从生下孩子之后,她就发现高弼特别喜欢动手打人。 秦月瑶刚开始还歇斯底里地与他争辩撕扯,可后来发现自己挣扎得越厉害,高弼就打得越凶,她就不敢再还手了。 好在高弼打完人之后就会后悔,就会对自己百依百顺,总算让秦月瑶有些安慰。 “你外祖父也快撑不住了。”高弼的金发在阳光之下闪着光,碧眼深邃,鹰鼻下勾,神情比方才舒缓了一些。“咱们一直拿他去碧柔院的事要挟他,让他出银子给你。可你也要想想,如今你外祖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还能要挟他多久。再说你外祖母吃人参跟烧钱一般,公主府也不富裕了。咱们得想些新法子。” “哪还有什么新法子。”秦月瑶想起今日这一上午的经历,简直都要绝望了。她甚至不敢跟高弼说,自己恐怕连县主都当不成了,不入狱就是好的。 还有欠外头成衣铺子掌柜的银子……撑不过半年的晴日阁……即将交租银的高府…… “怎么没有。”高弼扶着秦月瑶的双肩,用力摇了摇道:“你振作些。你还有摄政王妃这个姐姐呢,我听人家说了,摄政王府的家私堪比国库。月瑶,你伏小做低些,好好讨好秦瑾瑶,毕竟是亲妹妹……” “我看你是疯了,我爹如今都被剥了官服了,她管都不管,你觉得她能管我?”秦月瑶从高弼的手下挣脱出来。 在这一瞬间,她竟然有了一丝和离的念头。 可转念想想,和离之后,自己就不再是寒漠的皇后,秦府也不会接纳自己,那自己岂不是要成为禹州的笑话。 不行,她必须得是寒漠的月孤娘娘。 想到这,她用力摇了摇头,将不该有的念头驱逐开,而后说道:“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高弼叹气。俊美的容颜依然让人心生仰慕。 然而在秦月瑶眼里,高弼不过是能给她皇后之位的人罢了。 “我自然有办法。”想起方才马车路过的一个硕大的赌字招牌,秦月瑶忽然有了主意。 高弼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提醒她,过不了多久就要回寒漠了。 赶在皇帝大婚之前,秦瑾瑶与孟锦悦和厉盈盈三人又聚到了一处商讨贺礼。各自的都已经备完,这回是要一块再送些什么。 三人坐在孟锦悦干爷爷赌坊的后院,一片葡萄藤下头,绿荫如伞,谁也晒不着。赌坊有后门,与前头又隔得好,更不会有人打扰她们。 “前儿听说云薇有身孕了。”厉盈盈捏着葡萄入口,叹道:“如今书宁又即将成了皇后,总也出不来一趟,咱们几个越发没趣了。” 孟锦悦笑道:“哎呀,也不能这么说。往后咱们各自嫁人结婚,孩子们凑到一块玩,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瑾瑶你看她,真是不知道羞。”厉盈盈凤眸娇嗔,撇嘴道。 “这有什么羞的。”孟锦悦迟迟笑着,看着秦瑾瑶道:“你别在那装没事,你赶紧给我生一个小侄儿出来,要不然成天就咱们几个,多没意思。” “就是。你妹妹月瑶都生了。”厉盈盈说道。“人家比你还小一岁呢,听说孩子都一岁了吧。” “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孟锦悦的眉眼柔和,即使生气也是笑面。“前些日子她给云薇的爹爹惹出了多大的麻烦。要不是因为皇帝大婚,只怕就放她下大狱了。” “县主的身份都剥了,那几处养济院也交给朝廷了,如今留下的还是瑾瑶捐的那几处,这就够打脸的了。按照月瑶的性格,现下指不定多窝火呢。”厉盈盈说道。 秦瑾瑶一直躺在摇椅上翻着手里的话本,听见这话淡淡一笑。 厉盈盈继续说道:“还有晴日阁,听说也快关门了。啧啧,我当时就说嘛,要是她都能赚到钱,那咱们这些人岂不是都能空手套白狼了。” “奇就奇在,那寒漠不是最穷的地方吗?那她哪来的银子?” “我也一直在让人查这事。”许久没开口的秦瑾瑶轻声说道。“碎玉说银子是从临安公主府讹赖来的。不过,这些日子连公主府也不宽裕了,想必她手里也不宽裕。” “我母亲去瞧过,说临安如今恹恹地,连饭都不多吃几口,整日喊着什么陆郎,只怕活不得多久了。” 秦瑾瑶暗中留心,正想着这些日子,自己要去送临安最后一程。没想到前院忽然有五大三粗的壮汉低着头走过来。 “怎么了?”孟锦悦收了玩笑的语气。平时赌坊的人从来不会到后院来打扰她们,今日冒失过来,一定是有事。 “姑娘,东家不在,求您做个主。是这样,那位寒漠国的月孤娘娘来咱们这贷银子了。” 但凡赌坊,自然就能私自放债。 大厉律例也不禁,只是规定每银一两,最多月息三分,不得多索及息上增息。故而孟锦悦这干爷爷的赌坊并不违犯法令。 不过,这月息三分也不算低,很多人都还不起。 “这么说,她是真没钱了?”厉盈盈的凤眸狭长而挑衅,说起话来别有几分妩媚。及笄以后,越显出这一点来。 “瑾瑶,这事你怎么看?”孟锦悦问道。 “若是你干爷爷在,会如何?”秦瑾瑶很想知道,若是从商贾的角度,会如何对待这种身份很难把握的客人。 孟锦悦不由得俏皮一笑,笑着说秦瑾瑶聪明,而后直截了当道:“若是干爷爷在,这种番邦异域的买卖一定是不会做的。咱们大厉有律法,禹州百姓大多通晓皇家秘闻,因此不可轻易出大厉。故而,若是她有朝一日不打算还钱逃回寒漠去,那咱们赌坊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一两银子都追不回来。所以,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赚这份钱。反正,干爷爷也不缺钱。” “秦月瑶打得只怕也是这个主意吧。”秦瑾瑶一点就透。 “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孟锦悦笑着点点头。 “那你们就把银子借给她。若有损失,一应有我担着。”秦瑾瑶把手里的话本撂在桌上。这一本是她所写,又是这个月的榜首。 第90章 其实帝后大婚,最劳累的便是帝后二人,与这些观礼之人是无干的。因此,当元阳帝与崔书宁向天拜礼的时候,下头的朝臣命妇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站好就成了。 而后,便是入席用宴的时候。 帝后坐在上首,左边是群臣,右边则是命妇贵人。秦瑾瑶赫然坐在命妇贵人的最上首,与顾修延相对。 至于秦月瑶,则坐在了不知哪个角落。然而即便如此,她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因为她今日穿了那件却孔雀羽镶嵌碎蓝宝石的长裙。这件衣裳一入众人的眼,便足以惊艳大伙了。 孔雀羽难得,蓝宝石又贵重,再加上是织云锦的面料,只怕连崔书宁今日的嫁衣也比不上这件衣服奢靡。 感受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秦月瑶的腰肢挺得更加直。她的双眸始终落在秦瑾瑶身上,企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不快和嫉妒。 然而秦瑾瑶似乎一眼都没看过自己。 秦月瑶气得掐紧了锦帕,随后转头问着身后的宫女道:“敢问,我可否换个座次?有一杯酒想敬给摄政王妃。” “回月孤娘娘的话,座次是动不得的。不过您可以过去敬杯酒再回来。”宫女一脸彬彬有礼道。 “好。”秦月瑶笑着答应,让身后的丫鬟端了酒,自己则拎着长长的裙裾走向秦瑾瑶。一路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条裙子所吸引。 更有甚者直接表示了对秦月瑶的羡慕和嫉妒。 “你们瞧瞧,这条裙子多好看啊。” “可不是么。瞧着像是春羽庄的镇店之宝呢。” “哎,这位月孤娘娘可真是富贵。” “是啊,没想到寒漠这么有钱。” 孟锦悦和厉盈盈则相视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总算走到秦瑾瑶的跟前,距离大殿上首其实已经是很近的位置。秦月瑶厌恶秦瑾瑶,但对皇帝却不敢放肆,因此她此刻并不敢太过张扬,只是看着秦瑾瑶冷冷道:“秦瑾瑶,你可曾想过,被你杀了母亲的人,也能过得这样好?” 秦瑾瑶看了看那一身靠着借债买来的衣裳,敷衍地点了点头,随后道:“杀人偿命,自古就是律法。何氏也好,临安也好,都是杀了我母亲的人。我若是你,就不会替她们鸣不平。” “可你不是我!”秦月瑶举着酒杯,凑得离秦瑾瑶近了一些,而后故意任由杯子里的酒水飞溅到秦瑾瑶的杯里。 这动作,她在家不知练了多少次。 此刻果然也没让她失望。眼瞧着一滴毒酒飞进去,而秦瑾瑶和她身后的小桃碎玉等人都没有反应。 今日的秦瑾瑶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长裙,眉若轻烟,唇如点脂。然而星眸潋滟,面若桃花,即便妆容浅淡也让人极为惊艳。 浑然不像秦月瑶要靠衣裳来撑人。 秦瑾瑶一向都是用人来显出衣裳的高贵。 秦月瑶紧紧咬着嘴唇,压下嫉妒和厌恶,看着秦瑾瑶说道:“罢了,我也斗不过你。你喝了这杯酒吧,算是送我回寒漠。过不了几日我就要走了。” 原本在远处时,秦月瑶这身衣裳还没入上首崔书宁的眼。但此刻她就站在秦瑾瑶跟前,崔书宁自然能瞧见秦月瑶这一身。她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快。这种在人家大婚时候抢人风头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更何况她还去打扰秦瑾瑶。 崔书宁捏着锦帕,在鼻翼上轻轻按了按。身后的丫鬟立刻过来问她是不是热了,需不需要更衣。果然,宫里的丫鬟都好教养。 “不用了。”崔书宁蹙眉道。“我就是看见了一些碍眼的人,心里烦。” “娘娘若是嫌烦,大可赐些吃食下去。”身后的姑姑笑道。 “什么意思?”崔书宁不明白。身后的姑姑是皇帝赐下来的人,自然可靠,所以她很相信姑姑的话。 那姑姑一身蜀锦的衣裳,绣着百年和合的暗纹,眉眼和煦道:“您如今是皇后娘娘了,普天之下不会再有让您碍眼的人。您瞧不过谁,奴才就送一碗冰镇的玉米碜子下去,那东西难喝又腹泻,谁喝了都要离席的。” “那她若是不喝呢?” “不可能。”姑姑干脆道。“普天之下没有能和天家做对的人。” 崔书宁唇边的笑意更多了,可抬眸瞧瞧身边与顾修延的气质极为相近的皇帝,不由得又有些畏惧,于是低低问道:“姑姑,我不喜欢的人是寒漠的月孤娘娘。陛下,会不会不愿意让我针对她?” 似乎崔书宁问了个傻问题,那姑姑笑得几乎就要失仪了。“娘娘啊,您还当自己是闺阁姑娘呢,您是大厉的皇后了。难道娘娘不知道,前两日月孤帝后二人刚被咱们殿下训斥过。您啊,是与陛下夫妻同心了。” 听见夫妻二字,崔书宁圆润端庄的脸上不由得羞赧。但很快,她又恢复了皇后的端庄,伸出长长的护甲,用足以震慑大殿的声音朗声道:“下头穿着孔雀羽的,是什么人?” 秦月瑶举着酒杯的手忍不住一抖。 大殿的玄妙便在于此。下头的吵闹不会碍着上面,但上面一旦开口,声音便极为通透。 立刻有站在中间的太监躬身答话:“回皇后娘娘的话,穿着孔雀羽的是寒漠国的月孤娘娘,是咱们大厉秦府嫡次女,名唤月瑶。” 崔书宁自然知道是她,如此一问,只不过是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蓄意针对罢了。 “这两年大厉国库空虚,连本宫与陛下的大婚尚且要节俭。怎么这位月孤娘娘如此奢靡,要以孔雀羽入衣?”崔书宁凤冠加身,气度远比平时更加尊贵。 秦月瑶没想到崔书宁竟然在大婚第一日对自己发难,不由得蹙了蹙眉,脑筋随即一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我已不是大厉之人了。” 崔书宁一怔,随即看向身后的姑姑。身后的姑姑冲她温和一笑,又用下巴指了指陛下的位置,崔书宁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月孤帝脸上并无怒气,反而冲着自己肯定地笑笑,心里才多了些底气。 “你不是大厉之人,但这衣裳却出自大厉工匠之手。”崔书宁不慌不忙,朗声指着那孔雀羽道:“而你让如此奢靡华贵的衣裳出现在宫殿之内,便是你的过失。” “我……”秦月瑶一时词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崔书宁语气温和却不容质疑地说出两句诗句来,而后摆摆手道:“寒漠也好,大厉也罢,咱们身为富贵之人,都不能太过奢靡,要牢记百姓的不易。来人啊,赏月孤娘娘一碗玉米糁子。” 御膳房的动作极快,秦月瑶的辩词还没等说出几句来,便已经有一碗冰凉的玉米糁子端上来了。 盛玉米糁子的碗倒是贵重,雨过天青色的水瓷,瞧着便通透。 然而里头装得糁子颗粒硕大,一瞧便难以下咽。再加上那碗沿上的凉气,秦月瑶连碰都不想碰。 然而,高弼在旁边的脸色几乎要沉得滴出水来,双眼写满让秦月瑶赶紧喝了的意思。秦月瑶十分抗拒,但上头的皇帝不出声,显然是站在皇后那头的,她没胆子得罪皇上。 秦月瑶无奈,众目睽睽之下,抗旨无异于不要命了。 早知如此没脸,还不如不出这个风头。秦月瑶暗自后悔,而后一咬牙,端起那碗玉米糁子一饮而尽。粗糙的玉米碴刮着喉咙,冰凉的糁子刺激着温热的胃,秦月瑶险些就要呕吐出来,然而大殿之上,呕吐更是失仪,她只好硬着头皮全都喝了进去。 等到空碗放回小太监的托盘里时,秦月瑶已经捂着嘴巴,憋得眼泪直流。 崔书宁这才有些满意,摆摆手示意小太监下去,高贵端庄的脸上正色凛然。“往后,本宫便是大厉之国母。自本宫开始,由上而下,人人都要以节俭居,不可奢靡,不可挥霍。凡抗旨者,人人皆可检举。” “遵旨。” “皇后万安,皇后万安,皇后万安。”群臣命妇高呼道。 崔书宁说完这番话,心里也有些惴惴,然而元阳帝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似乎很是欣赏她今日之举,她这才放下心来。 下头,秦瑾瑶也给了崔书宁一个欣赏的笑容。崔书宁的笑意越发璀璨。 秦月瑶在众人的高呼声里,又气又羞,脸色几乎红得像宝石一般。在高弼再三的眼色里,她灰头土脸地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接着,高弼身边的小厮过来传话,让她赶紧把衣裳换了。 秦月瑶紧紧咬着嘴唇。不行,自己还没看见秦瑾瑶中毒,怎么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离开。于是她打定主意摇摇头道:“我没带衣裳。” “宫里会给贵人们安排备用的衣裳。”小厮的神色冷冰冰的,如高弼此刻的心情一般。 “我偏不!”秦月瑶低吼道。 小厮蹙着眉,显然没想到秦月瑶胆敢违抗月孤帝的旨意。于是他板着脸转头回去复命。 接着,高弼传过来的话只有一句。“你若是不换,往后就别出门见人了。” …… 秦月瑶气得牙痒。只得一脸无奈地转头去换衣裳。 这会,刚好是秦曼瑶走到秦瑾瑶跟前敬酒。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好日子。妹妹也要在这祝贺姐姐,姐姐是有福之人,与姐姐交友的几位姑娘如今都有好归宿。”秦曼瑶如今越发改掉从前的拘谨小心。 “是,你也是有福气的。”秦瑾瑶笑着举起了手里的酒杯。 然而没等美酒入喉,秦曼瑶忽然耸了耸鼻子。接着,她出言拦住秦瑾瑶道:“姐姐,你这杯酒格外香,似乎……” 秦曼瑶忽然有了个不好的揣测。 第91章 “方才月瑶来过一次,我猜这杯酒是她动的手脚.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必对她再留情了。”秦瑾瑶淡淡按住秦曼瑶的手,神情一如既往地平和。 “是。”见她不惊慌,曼瑶也很快镇定下来,而后轻声道:“我记得母亲说过,她当年第一个孩子小产时,因为脚扭伤了,所以用了何氏送来的一瓶药酒。那瓶药酒气温清幽,有一种竹林香气和肉糜香气混合之感。也是因为用了那瓶药酒,母亲便小产了。这两种味道难得遇到一处,所以我至今记着母亲说的话。” “这气味……”秦瑾瑶举起酒杯,伸出素手往鼻子下面撩了几下,光滑的肌肤如牛乳一般,让她的气质越发出挑。 果然如秦曼瑶所说,是竹林气味与肉糜气味混合的气息。 撂下酒杯,秦瑾瑶的眼神越发淡漠,眼底尽是秦曼瑶几乎从未见过的清冷。 恰好,更衣过后的秦月瑶此刻正一脸期待地走进大殿。她本以为自己看见的应该是秦瑾瑶中毒倒地的局面。 她都准备好一会装哭了。 没想到刚一进门,便见到秦瑾瑶的素手指向自己,眼底带着七分凉薄。 接着,惊艳如仙的女子红唇轻启。“碎玉,这杯酒赏给月孤娘娘。月孤娘娘手脚无力,你亲自去喂了吧。” …… 秦月瑶一时没反应过来。 接着,方才还喧闹的大殿忽然停止了喧嚣。而后,碎玉身子轻盈地走到自己跟前,只用了两根手指就撬开了自己的嘴,而后将杯中酒全都倒了进去。 秦月瑶这才想起来死命挣扎,于是那酒在喉咙里飞溅起来,一半落了胃,一半呛出去。然而即便如此,也足够秦月瑶花容失色了。 这酒毒性之列,以至于只擦在皮肤上几日便可小产。 更别提喝进去这么多。 她不敢相信,秦瑾瑶竟然这么狠的心!在帝后大婚的日子,把这杯毒酒给自己退回来。知道是毒酒又如何,大不了不喝了,何必要给自己送回来,秦月瑶气得半死。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被这一瞬间的动作惊呆了。谁也不知道,摄政王妃好端端地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而且,摄政王不拦着也罢了,就连帝后也坐视不管。 就在大伙都觉得摄政王妃有些过分的时候,秦月瑶忽然口中吐出了一口黑血。接着,只见她在怀中翻了又翻。 翻得腰带都开了一半。 衣领也全然松散开,脖颈下露出白花花的一片。 在座的大臣又惊又尴尬,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连高弼也蒙了,几步冲上去劈头问道:“你疯了?” “我没疯!松开!”秦月瑶挣开他的拉扯,终于在自己身上摸出了一个小药包,而后赶在自己吐出第二口第三口鲜血之前将那里头的药末吞了进去。 而后,虚弱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像是在感叹自己的劫后余生。而她的眼神,则充满怨毒地看向秦瑾瑶。 看到这,貌若丹华,窈窕如媚的女子终于起了身,唇边带了笑,指了指地上的秦月瑶道:“好戏一段,谨祝陛下娘娘大婚之喜。” 而后,一向在宫宴上话极少的顾修延站到了秦瑾瑶的身边。 温热的气息让秦瑾瑶的心彻底安定。 接着,便听见身边的顾修延蹙着眉,语气里带着几分凉薄道:“人都没死,算什么好戏。” …… 果然,还是摄政王大人狠。 在场的文武百官吓得咽了咽口水。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局面,谁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以秦瑾瑶的好脾气,不可能无缘无故赐一杯毒酒给秦月瑶。更何况崔书宁是秦瑾瑶的好友,即便真厌恶秦月瑶,也不会冒着坏了人家大婚的风险去料理秦月瑶。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杯毒酒是秦月瑶递给秦瑾瑶的。秦瑾瑶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想到这,大伙都一脸嫌弃地看向秦月瑶。 刚弄出孔雀羽的幺蛾子,又想借着毒酒杀人,这是什么又蠢又坏的妇人啊?!命妇贵女们一脸唾弃地看向秦月瑶,那些大臣则用袖子掩着面,神情嫌恶。 高弼也算反应快,此刻一个激灵跪在地上,匍匐喊道:“陛下饶恕,摄政王大人饶恕。秦月瑶此举是她疯魔了,她与我说起过,说怨恨摄政王妃,说摄政王妃夺走了她的一切。我百般劝阻都无用,只想着找机会褫夺了她的月孤娘娘之位。但想着陛下大婚,所以这事耽误下来。陛下,秦月瑶之错与我无干,我此刻便下旨,往后她再不是寒漠的月孤娘娘。今日之事,秦月瑶任由陛下处置,我们寒漠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 秦月瑶不知自己此刻该苦笑还是该哭出声来。 当初甜言蜜语结识的挚爱,相伴也有两年的枕边人,此刻竟然半句话都不回护自己。 再看看人家顾修延呢?此刻站在秦瑾瑶身边,回护之意溢于言表,只怕能为她豁出命去。 虽然解药已经用下去,但毒酒的味道仍然在口中肆虐。秦月瑶跌坐在地上,知道自己今日是输惨了。她本想艳压秦瑾瑶,而后逼着秦瑾瑶愤而饮酒,最后中毒而死。没想到,秦瑾瑶竟然没上当,反而把毒酒给自己灌了回来。 不愧是秦瑾瑶,就没见过她吃亏的时候。 秦月瑶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想一想如何面对帝后的恼火,还有顾修延虎视眈眈的神情。然而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看着秦瑾瑶的眼神。 带着怨毒,带着嫉妒。 崔书宁不了解元阳帝的性子,唯恐牵连秦瑾瑶,此刻轻声开口道:“若是月孤娘娘这一杯毒酒真的被摄政王妃喝下去,只怕往后就没有王妃这个人了。王妃做得半点都没有错。” 元阳帝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其实他没有怪罪秦瑾瑶的意思。顾修延的妻子,算是自己的亲嫂子。哪有弟弟不护着嫂子的道理。 只不过,这事牵连到寒漠,就有些难办。虽然元阳帝不把寒漠放在眼里,但国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处理了寒漠,意味着周边的小国会人人自危,到时候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 好在高弼不傻,总算知道撇清关系。 瞧着元阳帝犹豫,宣安侯坐不住了,在夫人的眼神再三暗示下,开口说道:“这位月孤娘娘之前就企图阻拦咱们大厉男儿入军营。如今又对摄政王妃下手,怕是有不臣之心。” 提起养济院一事,神威大将军也来了精神,举着大手高声喊道:“正是!陛下,上回您就大发善心,这回断断不能犹豫了。” 禹乘青看着秦瑾瑶身边乖巧坐着的曼瑶,也忍不住启声道:“摄政王妃并无错处。” 元阳帝知道这群人是误会自己了,他摆了摆手道:“搅乱朕大婚之喜的是秦府嫡次女,不是摄政王妃,此事,是王妃受惊了。” 注意到皇帝说秦月瑶是秦府嫡次女,高弼的神色一下子松快不少。 站得距离秦月瑶更远了一些。 秦月瑶此刻气力恢复,恨不得一脚踹在高弼身上。要不是高弼不中用,自己也不会处处斗不过秦瑾瑶。 什么都不如人家。 “秦月瑶,朕问你,你可知错?”元阳帝想听听,这个又蠢又坏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没错。”秦月瑶不出意料地答道。 换了衣裳的秦月瑶颜色寡淡,再加上方才撕扯间的狼狈,此时看上去简直与冷宫里的疯婆子无异。此刻,她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太狼狈,而后挺直腰板,咬着牙根泣诉道:“陛下,您想听听臣女的故事吗?臣女不是生来就这么恶毒的,是秦瑾瑶,一切都是秦瑾瑶的错!” “哧。”厉盈盈嗤笑。 秦月瑶顾不上她,继续抹着眼泪道:“陛下,我原本是秦府的嫡长女,父母疼爱,外祖母身份贵重。直到秦瑾瑶回来,她想方设法害我,让我进了明德馆,认识高弼这个混蛋。而后又杀了我母亲,害得我外祖母病重。我没法子,高弼又无能,看见顾修延就能吓个半死,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下毒。我也是一片仁孝之心啊陛下……要怪都怪秦瑾瑶狠毒,杀人不眨眼……” 元阳帝揉了揉太阳穴。 还不如不问了,怎么问出这么多话来。 “你这么说,是在质疑我朝的吏治?既如此,痛打八十,然后逐回寒漠去,再不许入大厉半步。”元阳帝抬眸,少年遒劲的关节在桌案上轻轻扣着。 痛打八十,连男子都扛不住,别说是女子。即便是从轻击打,下半身也终究是废了。 秦月瑶彻底呆住。她没想到,元阳帝对自己的话半句都不信。 殿内的气氛越发肃杀起来。秦月瑶的身子早已经使不上力,满脑子都是畏惧惊慌。她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饶道:“我知错了,我知错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然而元阳帝并无半点反应。 这让秦月瑶更加畏惧。鼻涕眼泪在她脸上混为一团,她高声哀嚎着,言语间终于不再痛骂秦瑾瑶,而是在哭求秦瑾瑶替她求求情。 秦瑾瑶端坐着,没有开口的意思。 群臣命妇一声不吭。 就连往日跟秦月瑶交好的人此刻也都装起了哑巴。 “墙倒众人推啊!”秦月瑶高喊一声,几乎就要晕过去。 身材威武的高弼此刻含着腰,深邃的碧眼里欢喜雀跃。自己没被秦月瑶连累,幸好,幸好。 秦月瑶则跌坐在地上,鬓角的发丝凌乱不堪,衬得她的神色越发哀戚而怨毒。她想咬牙咒骂秦瑾瑶,然而没等开口,顾修延身边的人便过来架住自己的胳膊,用力将她摔出了殿外。 吃痛不已的秦月瑶终于哀嚎出声。“娘,娘,我想你啊!娘,我怎么就斗不过这个秦瑾瑶啊,女儿不甘心,女儿不愿意啊!” 皇宫里岂容喧嚣,须臾便有人又把她架起来,再次摔到了宫门口。 这回,她只得呜咽两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殿内,两腮尖削的高弼谄媚笑着,举起杯子敬了元阳帝一杯酒。其实元阳帝不喜欢高弼,只是为了安抚周围的小国,故而对他十分友善。 然而帝后大婚后不过半月,劫后余生的高弼便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彼时,秦月瑶已经拿着自己的行李被送回了寒漠。 第92章 完结章 蓬松的金色长发让高弼在人堆里格外扎眼。因此在禹州,几乎没人不知道高弼是寒漠的月孤帝。仗着自己的这个身份,高弼终日招摇过市,根本不把禹州人放在眼里。 除了皇帝与摄政王。 所以这一日,当那群壮汉将高弼围住时,他眼里的嚣张一如既往。“放肆,我是寒漠的月孤帝。你敢挡我的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哼。挡的就是你。”打头的壮汉瓮声瓮气,接着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时候,直接一个麻袋套在头上,将人塞进了马车。 那马车是特制的,在里头根本打不开门,高弼胡乱踹了半天,很快便只剩下喘粗气的声音。 再睁眼时,高弼被猛烈的阳光刺痛双眼。他努力分辨眼前人,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身姿款款,星眸璀璨。 然而看向自己的眼神格外疏冷。 高弼嘿嘿一笑,眼里闪过狎色。“我当是谁,原来是摄政王啊。怎么,摄政王妃也想像你妹妹一样,找个寒漠的男儿?那不妨告诉你,在下是王妃最好的选择了。” “放肆。”碎玉一个巴掌扇在高弼脸上。 五个鲜红的手指印让高弼吐出一口血色,随即破口骂道:“小娘皮,你是疯了不成?竟然敢打老子……” “行了。”秦瑾瑶的眉梢染着几分不耐烦。 “呸。”高弼和着血的口水吐在地上。“秦瑾瑶,你要知道,你帮着的可是寒漠的皇帝。这事若是让你们陛下知道,即便顾修延也护不住你。” “我不过是按律法办事罢了。”秦瑾瑶笑得如花璀璨,头上的玛瑙佛手金簪娇艳欲滴。 “律法?”高弼不解。 这时,旁边出现了一位穿着娇俏粉衫的少女,脸若蜜桃,睫如振翅。 “锦悦,你来告诉这位月孤帝吧。” 孟锦悦点点头,伸出纤纤玉指在怀中抱着的一本厚厚的书上翻了几页,而后清了清喉咙念道:“按照大厉律法,妻借债,不得还者,夫替偿之。夫亦不偿者,则夫妻徒三年。” 高弼虽然大厉话说得不对,但遇到稍微难一些的,还是有些茫然。孟锦悦好人做到底,笑嘻嘻道:“之前秦月瑶从我们这借了两千两银子,按照三分利计算,这些天她应该还我两千六百两。不过秦月瑶回寒漠之前给我们送了些旧首饰,这么算下来,你再替她还两千两便是了。” “哼,她又不是寒漠的娘娘了,我何必替她还银子。”高弼故作镇定,然而心里有些虚。 “按照大厉的律法,只要她借银子的时候还是你的月孤娘娘,你就得替她偿还这些银子。”孟锦悦啪的一声撂下手里的律书道。 少女长得面若春桃,但板起脸来也自有气度。 更何况,还有一位姿容绝代,气度如云的秦瑾瑶坐在旁边。 高弼感觉自己的一双长腿有点抖。 “我……我没有银子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所有的银子都送回寒漠去了,因为他这两日就打算要走的。 没想到秦月瑶竟然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个烂摊子。 真是晦气! “没银子?好办。”孟锦悦指了指后门的方向。“从这出去,便是卖砂土的地方。你从那去问,若是有人盖房子,自然需要搬土过去。一袋子十文钱,你赚上几年也就够了。” 高弼虽然身材高大,然而一向细皮嫩肉,哪吃得了这份苦。想到这,他蹙着眉道:“不必这么麻烦,我找人从寒漠给你们送回来便是。” “我们早已打探过,你送回寒漠的银子都已经换成了春日播种的种子,还要供你那后宫的开销。高弼,你识相些,别动那些歪脑筋了。”孟锦悦不耐烦道。 “要不,我们就把他送到郭大人那去吧。”孟锦悦歪着头看向秦瑾瑶。“反正郭大人的千金当年也曾经在明德馆读过书,也被高弼欺负过的。所以我猜,郭大人肯定也不会让他好过。” “郭大人?”高弼反应过来,连忙高声呼道:“不不不,我不能下大狱。我是寒漠的皇帝,我还没过后富贵日子呢。你们大厉人最好了,你们最大方了。秦瑾瑶,你不是很有钱吗,你肯定不差这点银子对不对?你有那么多赚钱的话本,还有摄政王殿下呢。” “我是不缺银子。”秦瑾瑶的手指敲着自己的脸颊,一脸冷傲道。旋即,她的唇边染了一丝冷笑。“我只是想顺手报个仇罢了。” “咱们两个有什么仇。”高弼僵笑着。 “当然有。”秦瑾瑶清冽的目光锁死了高弼,艳丽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狠戾。“高弼,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厉所有的寒毒,全都是你们寒漠皇室带进来的。若不是你们弄出这种无色无味的毒来,我娘也不至殒命!” “高弼,相传你们寒漠有许多秘技啊。寒毒,想必是你们最为得意的吧。”秦瑾瑶的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恬淡,素手拎起旁边的鹤颈酒壶,将一壶酒尽数浇在地上。 高弼冷哼一声,却没有否认。 “怪不得秦月瑶逢人便说,寒漠的秘技不少,而且个个中用。”孟锦悦扼腕叹道。 “你都知道了?”深邃的眼神,鹰钩鼻子,让高弼看上去十分精明。 “所幸还不太晚。” “呵呵。怪不得,怪不得人人都说你聪明。原来是真的聪明。”高弼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眼神充满了与秦月瑶相似的哀怨。 “所以,当年你父亲与临安勾结,把手中寒毒送给了临安。而临安则投桃报李,将手里的银子给了你父亲一些。是不是?” 高弼没有吭声。 秦瑾瑶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吓不住他,于是继续捻着手里的红玛瑙串,轻声说道:“再之后,你入禹州,何氏在我回来之前找到你,从你那又要了一些寒毒。或许,你还问过她,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对了,还有何氏和月瑶所用的那种毒酒,也是你们寒漠的手笔吧。所以,秦月瑶才肯忍着你的殴打,因为你捏住了她的把柄。她害死了你的亲生骨肉。” 这些,都是顾修延一月前查出来的。 听见这话,高弼才终于有些心惊。他没想到,秦瑾瑶连这一节都查出来了。看来,是寒漠运货之人卖了自己。 他咬着牙,颧骨拱得更高,一脸怨毒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月瑶的银子是你借的?就是为了挖坑等我吧。” 秦瑾瑶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心机,心机!摄政王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高弼怨毒地看着秦瑾瑶,暗骂一句红粉骷髅。 然而秦瑾瑶混不在意。从她与顾修延结识的时候,顾修延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你要庆幸,你父亲不是杀人凶手,你也不是,你们错就错在产出如此恶毒的东西,又交给不该给的人。”秦瑾瑶一脸厌恶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高弼低吼着。此刻,他对秦瑾瑶的畏惧不亚于对顾修延。 “你,你不会真的想让我去抗砂土吧?”高弼想到那沉甸甸的砂土,眼底一片绝望。 “直到你能还清我的钱为止。”秦瑾瑶挑眉,笑意绽放,艳若桃花。 “不……我不要……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应该把寒毒给你……” 秦瑾瑶并没有回头,与孟锦悦匆匆作别,便一个人往后门走去。 事到如今,母亲和外祖母的仇全都算得干干净净。 然而即便算得这么干净,却也再换不回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逝者已逝,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秋风吹起的时候,她再也找不到外祖母温热的怀抱。饥肠辘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母亲亲手做得羹汤。 所以,即便杀了这些人又如何。 秦瑾瑶依然被深深地无力感包裹着。直到走出后门,瞧见一位面容俊逸如仙的男子。 他一身黑袍,衣角翻飞,但身子岿然不动,温热的怀抱只等她钻入其中。 他笑着将人揽在怀里,秦瑾瑶便被完全包裹住,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 “临安殁了。”他的声音,清冽如玉击。 “嗯。”秦瑾瑶恹恹吭了一声,说不清自己是更思念母亲,还是更想外祖母。 感受到她情绪的低沉,顾修延的语气更加温和。“其实,她死于寒毒。” 秦瑾瑶一怔,忽然觉察到什么。她心念一动,正要开口,顾修延清越的声音便已经再次入耳。“你在公主府中毒后,我便已下了寒毒给她。”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一晚,在听了秦瑾瑶所有的胡言乱语后,在小小的人儿在自己怀中躺过一瞬之后,顾修延便觉得自己身上全都是她的气息。 就连她的痛,似乎也成了自己的痛。 让他觉得胸闷,心口疼。 所以那一晚,一向按照律法杀人的摄政王第一次破了例。 “秦瑾瑶,我说过要护着你。”顾修延的唇抵在她的眉心。“如今再多一句。” “我会永远陪着你。”